一百九十七·朋友
不光是徐二老爷心里觉得跟吃了一口屎一样,徐兆海心里也憋屈的慌呢,他回了自己屋里,只觉得最近仿佛是犯了太岁,简直是哪哪儿哪哪儿都不顺,恰好有个小丫头端茶上来水温热了些,他就气急败坏的摔了茶骂了几声。
世子夫人正跟女儿低声说着什么话,进门的脚步就忍不住一顿,看了一眼女儿,对着女儿使了个眼色,让女儿别进去,才进了门打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问他:“世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动这样的肝火?”
徐兆海没什么好脸色的把徐二老爷惹事的事儿给说了。
世子夫人就不以为然的摇头:“世子也不是不知道二叔的脑子不大好使,何必跟他计较?再说你教训也教训过了,以二叔的性子,自是不会再犯的,太过上纲上线的,反而让二房更加怨憎咱们。”
徐兆海胸腔中憋着一股气,到了这一刻就毫不迟疑的都给爆发了出来:“你知道些什么!?今儿在丰乐楼里头,我正好听见那出最近到处都在唱的救母记,这是什么救母记?分明就是人家写出来给朱元刷白漆的!啧啧啧,那里头的内容.....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世子夫人替他倒茶的动作停了停,不大明白的说:“这又怎么了?不管是朱元自己存心在丰乐楼里安排这出戏给自己刷白漆也好,还是有心人在给她做名声也好,跟咱们现在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你在这儿急赤白脸的跳脚?”
说起这个,徐兆海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觉得夫人到底是个女流之辈,眼光就是短浅。
他没了说话的兴致了,只是蔫蔫儿的提醒她:“明儿就是春风宴,你让小游谨慎上心着点儿,别再得罪人家给人家整的丢脸,我去母亲屋里陪母亲说说话儿。”
世子夫人自然是点头答应,等到他走了,发了一会儿呆,才让人去叫了女儿过来:“明天你肯定是要出来招待跟你同辈的女孩子们的,行为举止要跟从前一样大方得体,别跟朱元一般计较,跟这样的人也计较不来。”
徐游很迅速的就答应了,看着母亲皱着眉头,便问她:“父亲为了什么动怒?”
在女儿跟前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世子夫人将丰乐楼的事说了,末了便道:“也难怪你父亲吃心,你二叔太不懂事,一味地怨怪我们,朱元也不知道搭上了哪股东风,如今眼看着是身份越发的高了,我们跟朱元闹的又很僵,怪不得你父亲生气的。”
徐游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细细的说:“哪股东风?当然是卫家和五皇子的东风!”
世子夫人立即便咳嗽了一声,不甚开心的看了一眼女儿:“说话谨慎小心些,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信王到底是会留京还是就藩,要是留在京城......”
那就至少是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了,信王也差不多就是以后的太子了。
那就绝对得罪不起。
而跟五皇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朱元,自然也更加得罪不起了。
徐游抿着唇紧咬着牙冠,心里头的沉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坐在母亲下手,分明天气在一点点回暖,可她就连握着手炉也还是觉得浑身冰凉。
“难道我们堂堂国公府,真的就要这样仰人鼻息,要看一个声名狼藉的贱丫头的脸色?!”徐游简直心头滴血:“我明天还要对着她讨好卖乖!我.....”
可是凭什么?!
她朱元到底凭什么?!
世子夫人被女儿猛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紧跟着就冷静了下来,伸手拉了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还不是因为如今咱们家里......”
她自己心里当然也不舒服。
她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被朱元比了下去,还要对着朱元那个下贱的丫头口称县主,她心里也难受的很。
可是谁让家里现在难呢。
那要命的账册还不知道在哪里,一天找不到那账册,云南的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你有那么大的把柄握在人家陆家手里,你敢跟陆家闹翻?
那帮百姓其实都是被陆家给逼得反了的。
可是英国公却不能把这事实给报上朝廷,也不能那么快就平息叛乱。
无非是因为陆家要借着这场叛乱多从朝廷国库里头扣钱。
这个节骨眼上,陆家跟英国公府既互相是盟友,也互相提防,死命的去找那账册。
谁先找到了,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可没找到,那就还是老实点儿安静做人,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出了大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家子老小都倒霉。
这可不是普通的贪污受贿,这是受封疆大吏的贿赂啊,嘉平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世子夫人揽住女儿的肩膀,欲言又止,半天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抚她:“母亲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如今为了大局起见,也只能如此,你听娘的话,先忍着。只要熬过了这阵子,等你祖父回来了,什么新账旧账都能一起算,到时候什么也不必怕了。”
徐游的脸涨的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徐老太太倒是收起了鼻烟壶,好整以暇的对着徐兆海哦了一声:“真是这样?”
徐兆海肯定的点了点头:“儿子亲耳听见的,都说那戏是姨父亲自写的,这还能错?也就是姨父亲自写,才能让那些红角儿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排戏不是?”
他很是不是滋味,喉咙里头涩涩的,抬头问徐老太太:“娘,您说姨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明明就跟朱元不对付的很,他难道不知道前些时候小二和小游是被谁算计的,跟谁有关?怎么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反倒是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呢?这也太不合时宜了!”
徐老太太嗤笑了一声:“还能怎么着?他就是一个死读书的,总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呗!读书人的酸腐气罢了。”
一百九十八·进展
徐老太太很是不屑自己妹夫的这点子胸襟。
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看不上的摇了摇头:“这里头也有个缘故,你父亲这边是勋贵,这是累世的富贵,世代袭爵的,可是你姨父呢?不过就是靠着自己,当个穷官儿罢了。”
所以徐老太太在妹妹跟前一直都是很有优越感的。
尤其是范家那所谓的清流做派,很是让徐老太太看不上眼。
当初两姐妹一前一后出嫁,她是十里红妆,夫家送来的聘礼都能晃花了人的眼,可是范家送来的却寒酸的很。
她当时便觉得什么都胜过了妹妹,心里舒坦,时不时的就写信让妹妹过府来做客。
国公府富贵,该有的应有尽有,可是范家却清贫,虽然范开业那时候当着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可是俸禄不高,家里条件又不好,妹妹过的苦巴巴的。
她就时常从指缝里漏一点儿给妹妹,并且在娘家亲戚那里炫耀似地提起来。
可是谁知道妹妹却忒不识好歹,上门来了几次之后,就怎么邀都不肯再来了。
后来妹妹一举得男,徐老太太却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在夫家的日子开始难过了起来,这才又放低了身段,时常和妹妹诉诉苦,关系又缓和了一些。
再后来,她也终于生了儿子,并且一落地就被老国公取了名儿上了族谱,她就又觉得妹妹哪哪儿都不如自己,真是可怜,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时常给妹妹送去一些旧的衣裳首饰,想让她充充门面。
可是对妹妹她们这么好,范开业却一点儿也没良心。
竟然还上书参奏英国公纵容底下卫所指挥官们贪污,屯田。
从那之后,虽然范开业后来辞官了,但是两家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现在再提起来,徐老太太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姨父穷酸惯了,当官也当不出去,只是凭着愤世嫉俗在读书人里头很有些声望地位罢了,现在朱元虽然是成了县主,可是名声不好,不少人说她德不配位,阻止这件事的人多了去了,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册封的旨意才一直没下来,你姨父可不就是最好的促成这件事的人了么?”
徐兆海便恍然大悟,随即就又忍不住有些犯愁:“五皇子真是软硬不吃,咱们家虽然一开始是跟盛家走得近,支持的是四皇子,可那时候谁站在他这个落魄皇子跟前儿啊?那时候中宫都被挤得没地方站了,眼看着就要被废,恭妃一点儿不受宠,圣上看着她就烦,为了四皇子,硬是连序齿都故意让两兄弟掉了个个儿......”
怎么楚庭川救是跟英国公府生疏起来了呢?
他们英国公府还怎么都讨好不了这位主儿了是吧?
看这情形,以后要是五皇子上位,英国公府处境堪忧啊!
徐老太太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冷哼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到底是年轻,总是觉得这世上的事非黑即白,又自持现在是圣上跟前最重且嫡长的皇子了,兄弟当中都一个封王的,当然就忍不住尾巴翘起来了,没事.....”
她低下头笑了一声:“年轻人不懂事,过一阵儿就好了。”
徐兆海听出母亲话里有话,迟疑着问她:“娘的意思是?”
“五皇子是恭妃的儿子,他虽然叫中宫母后,可是难道就真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徐老太太到此刻方才真正露出些意思:“恭妃是宫女,宫女也有亲人.....”
想跟卫皇后彻底靠拢,还想借着卫皇后将承恩侯府绑在自己身上,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英国公府送上去的助力既然不要,那就让五皇子摔个跟头。
人总是要真正摔了跟头,才会懂得走路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道理。
徐兆海立即便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忍不住拍手笑起来:“妙!绝妙!恭妃家里能让女儿去小选当宫女,怎么也不会是个富足的人家,上不得台面的母族,那也是母族啊。到时候他们找上门来,恭妃难道还能不认娘家人?恭妃认了,那五皇子要认还是不要认?如果都要认,那跟卫家算什么?中宫的气量向来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宠妃就跟圣上闹的眼红脖子粗的......”
而且也能再次提醒嘉平帝,五皇子是被什么不堪的身份的人生出来的。
真是妙计!
徐兆海赞叹了一番,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了:“可是恭妃的身世从哪儿去找.....”
宫女从小被选进宫,年深日久的,只怕自己都忘记了家在何处了。
徐老太太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哼了一声:“这事儿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就好好的将自己的差事办好,还有那账册的事儿,到底有谱了没有?早些找到,也早些了却一桩心事,没了顾忌,家里行事才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正要跟娘您禀报。”徐兆海便表情很是凝重的说:“那账册,恐怕是跟朱元有些干系。”
什么?!
徐老太太这回是真的露出了惊诧,可是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就很快的明白了过来-----兴平王妃跟朱元的关系极好。
据说是因为朱元替兴平王妃治好了女儿暖暖,所以兴平王妃对朱元非常亲近,时常邀约她上门做客。
兴平王收起了账册,虽然跟王妃关系不好,但是事出突然,他出事之前是谁都没想到的,他来不来的及转移走账册呢?
如果来不及,那账册不管是在他的书房密室,还是在别院,最有资格做主的,会是谁?
慎太王妃也死了,剩下的当然只有一个兴平王妃了。
徐老太太问徐兆海:“你有几分把握?”
徐兆海并没有卖关子,径直跟徐老太太交了底:“娘,这件事儿八九不离十,儿子冷眼看着,陆家的暗桩盯着的也是朱元,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苍蝇盯着肉似地盯着她。”
徐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儿趁着朱元来做客,先试探试探......”
一百九十九·长处
徐家的春风宴跟永昌公主府上的荷花宴都是京城贵妇圈中人人争相想去赴宴的盛会之一,也是因为这两家的身份地位都高贵,请的客人也要么就是累世清流,要么就是勋贵皇亲,所以成了京中贵夫人挑选媳妇儿或是女婿的好场所。
今年也同样不例外。
上巳节这一天京城原本有赠柳的习俗,虽然这些公府侯府的子弟千金们不能跟外头的平头百姓们一样,看哪个女孩儿顺眼就直接上去送一节柳枝,可是一旦有了合适的对象,赠送女孩子们一节柳枝也成了惯例了。
反正都是习俗,就算是最后不成,这也并没什么。
早早的,世子夫人便在议事厅里见了今天管事的婆子们,让各人领了差事下去办差,这才有了空吃了早点。
才用完了早饭,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是姑奶奶回来了。
听见是小姑子来了,世子夫人挑了挑眉,等到人来了,便上前亲热的拉了钱二夫人的手微笑起来:“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呢,娘念叨你好些天了,说阿嵘回来了,你也不晓得让她过来看看外祖母,她想的慌!”
钱嵘如今成了六公主的伴读,跟六公主关系算好,这回出宫,还接了赏赐,三月三上巳节宫中也有礼物赐下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连带着钱二夫人也满脸的笑意,见嫂子这么说,便笑着道:“嫂嫂说这话就是冤枉我了,实在是前些天家中的姑奶奶回来了,久别重逢,老太太开心的很,拘着阿嵘陪着,所以才没能回家来,这不一有时间,立即便回来了。”
世子夫人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她笑着摇头,见钱嵘微笑着朝自己行礼,面色便忍不住微微有了一点变化------去过宫中当伴读的人果然就是不同了,如今钱嵘这模样,简直跟从前浮躁的样子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了。
如果没有之前跟朱元结仇的事,女儿还能进宫去陪圣上最宠爱的静安公主。
而静安公主如果不是跟朱元不对付去祈福了,女儿也不必这么不尴不尬的在家里等着,反而让次一等的表妹争了先。
世子夫人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的淡了淡。
钱嵘倒是并没有在意舅母的态度,毕竟舅母待她一直也就那样淡淡的,并没有特别亲近,她反而更加关心旁的,进了外祖母的院子请过安之后,坐在外祖母身边,问她:“听说今儿还请了朱元?”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当木头人的表姐徐游,很是不明白徐家这一出到底是图什么,低声说:“外祖母......”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见她这么问便笑了一声,说:“是啊,你们都是一道在宫里的,应当也时常见得到,这一次你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了,可得好好替外祖母招呼朱姑娘,别叫人家被冷落了。”
钱嵘松了口气,意识到这回徐家不是想跟朱元过不去,而应当是要跟朱元修补关系,便下意识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徐游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等到外头差不多开始有夫人带着小姑娘登门了,才跟钱嵘一道出了门,轻声说:“还未恭贺阿嵘你如今陪伴在六公主身边,真是我的不是。”
钱嵘向来是很尊崇这个表姐的,她自有记忆起,就以表姐为自己崇拜的对象,表姐是国公府世子的女儿,真正的公府千金,偏偏容貌上乘,性情温和乖巧,随意一个练手的铺子也能开的风生水起。
她曾以为表姐一直都该是那云端上的人。
可是原来不是,表姐原来也不过是平凡人,也有斗不过人的一天,她原来私底下也同样有很多阴暗的心思。
二表哥的事情她从母亲嘴里听说过了,心里知道这是表姐设计朱家带来的后遗症,便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表姐曾经利用过她对付朱元,让她丢了很大的人。
可是到底......
她放轻了语气,摇头说:“表姐知道我的,要不是母亲和父亲......也轮不到我......”
徐游面上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听见她这么说就笑了一声:“别这样说,阿嵘你原本就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进了宫要谨言慎行,好好陪伴六公主长进,别学我......”
她难得放低身段,钱嵘有些手足无措,看不得她这样放低姿态,急忙说:“游姐姐,不是这样,你......你以后别跟那个朱元对着来了,她就是这个脾气的,谁惹了她,她就要加倍的还回来,但是只要你不招惹她,她也不是个坏人......”
徐游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短短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朱元到底对钱嵘做了什么,让钱嵘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她嗤之以鼻。
可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面色惆怅的应了一声,打叠起了精神招待那些来赴宴的女孩子们。
这些交际都是徐游擅长的。
哪家的贵女跟另外的几家小娘子不和,哪家的姑娘吃不得白玉方糕,哪家的姑娘吃不得咸口儿的点心,她一样一样都知道。
哪怕是在宫中陪伴了六公主一段时间的钱嵘见她如此事无巨细安排的面面俱到,也要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
怪不得母亲说表姐是太心高气傲了,一旦看清楚了之后,照样不可小觑。
也对,表姐毕竟是国公府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精心教养出来的。
她这么想着,忽而听见有人咦了一声,语带不屑的问:“怎的有个面生的小姑娘过来了?她是谁?”
众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正从拱桥上下来,好似在侧耳听她身边的小丫头说着什么的一个女孩子,不由得都意味深长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早听说国公府今年的春风宴一改往年的作风,还请了名分还未定的惠宁县主,原来是真的如此。
一时之间,许多小姑娘不由得都转过头窃窃私语起来。
钱嵘看着朱元远远的下了拱桥,心里忍不住替朱元捏了把汗,这些小姑娘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贵女,对着朱元是不会有任何的好脸色的。
第二百章·技艺
她看了沈蓉一眼,她们两人都是在宫里和朱元相处的还算是过得去的,都无意跟朱元为难,正犹豫着是否该起身接一下,替朱元解围,也让这些小姑娘们不要做的太明显。
毕竟这是她外祖家的茶会,要是这些小姑娘跟朱元闹起来被朱元给收拾了,那说不得还是外祖家没做好主人家,让人耻笑。
可是她还没做出决定,徐游已经满脸春风的站起来了,笑着凭栏而望,对朱元招了招手:“朱姑娘,快来这里!”
众人便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
当初徐二少爷在街上被人当众发现跟贺二姑娘衣衫不整的在同一辆马车里,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天同样还有徐游的事儿。
徐游身边的家将被人指控是掳掠了朱元的弟弟欲行不轨。
徐游按理来说怎么也应当对朱元横眉冷目才对,怎么如此热情?
这么想着,徐游已经拿了团扇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声气道:“从前我年少轻狂,仗着身份地位,便对朱姑娘有些不大尊重的意思,如今已经受到了家中的教训,还请诸位姐妹们不要笑话我。”
沈蓉的目光便一时有些复杂。
徐游真是很会说话,这一番话听在众人耳朵里也真是各有滋味。
因为不大尊重朱元,才发生了被朱元污蔑的事?那朱元可真是不能得罪的人,把国公府的姑娘都给逼成了这样,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徐游越是放低了身段,越是让诸位姑娘跟她一样别跟朱元起争执,这些身处高位向来自恃身份的千金小姐们便会对朱元更生敌意。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本来该是低贱的人超过自己呢?
尤其朱元从前人人耻笑,如今却一步登天成了县主。
她不低调做人也就罢了,还要京城的贵女闺秀都看她的脸色?
立即便有人冷哼了一声,咬着唇冷笑:“我还以为徐游姐姐是个最清高不过的人呢,可原来也是个攀龙附凤的俗人,看着人家乍然富贵了,便唬的将人当成贵客供了起来。”
这位姑娘的嘴着实有些毒,她说完这一句,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而拾阶而上的朱元也面色淡淡,便紧跟着又道:“姐姐还是别太着急了吧,这种陡然富贵的没什么底蕴的人家,爬的高跌的也快,说不得你这声姐姐还在嘴边,那边人已经跌下去又成寡妇底下的医女了呢!”
这后一句是把苏付氏和朱元的医术一道骂进去了。
一时之间在八角亭里的姑娘们或是忍不住笑,或是忍不住咳嗽,场面有些混乱。
徐游便急的白了脸,急忙扯出一抹笑意:“说什么呢媛儿!你真是......”她又跟朱元说:“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县主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看似灭火实则是在添油的做法朱元看在眼里,也并没有当回事,她轻笑了一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望着那个出言刻薄而不加遮掩的姑娘,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轻描淡写的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是不是看不起寡妇?”
这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李媛一时没有琢磨透她是什么意思,笑了一声挑衅的撇了撇嘴:“你要是这么想,那就是咯。”
钱嵘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了,别上去拨弄老虎的虎须,可是偏偏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
国公府的丫头低眉顺眼的端了托盘上来,朱元看了一眼,择了一朵茶花在手里,冷冷的看着李媛:“那可真是不好,李姑娘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李侍郎更是户部侍郎,熟读通典的,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算不算是寡妇呢?”
八角亭里所有的声音一时都停了,所有人都直刷刷的抬起了头看向了朱元,一时之间噤若寒蝉。
是啊,当年先帝去世的早,太后算不算寡妇?当然算!那皇上算不上是寡妇带大的?那还用说吗?!
朱元可真是......
都说此女口舌锋利,逻辑严密,头脑狡猾,现在看来果然是如此,半点亏都是不能吃的。
李媛一时之间被朱元这个问题给问的懵了,她焦急的瞪了朱元一眼就分辨:“你胡说什么!你家那个寡妇姨母怎么能跟太后她老人家比?!”
朱元手里的山茶花转了个位子,她目光冷淡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并没有忍耐的意思。
这些人看不起你,凭借着就是她们与身俱来的高贵身份。
你卑躬屈膝,她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丝毫不会认为你是在委曲求全顾全大局。
既然如此,对付她们就不能跟对付那些读书人一样,得要用内宅的方式让她们闭嘴服气。
她笑了一声:“可是寡妇也不是错啊,户部侍郎还管户籍册子,管赋税,李大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咱们大周有多少寡妇?不说旁人,李大人自己,好似就是寡母带大的罢?怎么?寡妇也要分三六九等,你家的寡妇就更高贵一点儿,我们普通人家的寡妇,就更低贱一点儿吗?这可不好,李大人家的家教难道就是这样?他为官也是这样?”
何况李家原本还就不富贵,也是李家的那位老太太一点一点的将儿子给拉扯大的。
众人都听说过朱元口舌锋利,却没有想到她的口舌竟然锋利到了如此程度。
不过就是一句普通的挖苦的话罢了,她都能从中找到无数做文章的地方,占据道德制高点,把你给批判的一无是处.......
这个县主实在不是好惹的......
李媛急的脸红脖子粗:“你......你胡扯!你说什么呢!”
钱嵘已经叹为观止了,她咳嗽了一声,上前走到朱元跟前让她:“县主少说两句吧......”
徐游也恰到好处的招呼李媛:“媛儿!瞧你,一个玩笑罢了,也这样上心,县主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快来,你瞧温家妹妹来了......”
没有人再在言语上去招惹朱元。
都知道这是个不会给彼此留脸面的人,场面一时很是冷清。
一百二十七·京城
朱元心事重重,一时没有注意到楚庭川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来了,直直的撞上了楚庭川的背,才哎呀了一声捂着额头有些发蒙。
楚庭川忍不住大笑。
看惯了朱元的老成持重,还真少见她这么迷糊,他忍不住看住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她:“怎么样了?是不是撞疼了?”
朱元一面揉头,一面看着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走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害得她撞成这样。
楚庭川有些无辜:“我是要问你,才刚你是不是和你外祖父说了什么,他见了我似乎没有以前那样抵触了,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他还想着该怎么说服付清的呢,没想到朱元就已经自己把付清说通了。
楚庭川想这就是朱元的可爱之处,她从来不扭捏,喜欢便喜欢,决定了要做什么就一往无前,不会轻易放弃。
朱元见他笑的开心,忍不住有些面上做烧,哼了一声干脆不理他岔开话题:“卫指挥使来做什么?”
知道朱元面皮薄,楚庭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就不无嘲讽的说:“朝中有人参奏,说我在浙江横行无忌,以至于民怨沸腾,上天降下惩戒,火烧寺庙示警,指责我失德,因此父皇派他来查一查是否如此。”
朱元冷笑。
这一次她身边折损了很多人。
二子直接丢了性命,可是她一时伸不出手来想法子——付俊的伤势还有向问天他们的伤势太重了,重的让她抽不出手。
后来又有付清反对她和楚庭川,又有詹大人和沈大人的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倒是没想到,她们这边暂时没有动静,对方却反倒穷追猛打,得寸进尺。
先是金琼畏罪自尽,现在又是先下手为强弹劾楚庭川。
还真是把他们当成软柿子了。
她冷冷笑了笑,面上却仿佛罩上了一层冰霜:“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一路走来,不管是陆家还是现在的邹总督,每个人身后都有徐家的影子,他们这一次也是狗急跳墙了,毕竟邹总督也不是傻子,他为了活路不可能一直护着徐家,徐家这是打算干脆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杀了我们,再想法子遮掩或是干脆对邹总督灭口。”
只是杀了他们这一点落空了。
眼看着布置好的局面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徐家心里一定很慌。
既然如此,他们就干脆破釜沉舟,离间楚庭川和嘉平帝的关系。
自古以来储君难做,楚庭川离储君也只不过就只是差个名分而已了。
若是楚庭川被嘉平帝忌惮,那徐家自然就又多了喘息的时机。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面上逐渐终于浮现出了戾气:“既然人家都已经频频出招,我们再不接下来,对不起他们的苦心孤诣了。”
楚庭川微微一笑:“敏斋说京城还有一件喜事,静安要下嫁徐二了。”
徐二少爷?
朱元想起那个当初和贺家二姑娘定亲的徐二少爷,目光冷淡。
徐二少爷大约的确是徐家除了二房之外最正常的人了
可他的软弱和默许很大程度上原本就是一种纵容。
因此上次贺家的事朱元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
现在听见他说起徐二少爷要和静安公主成亲,她甚至觉得贺家的事还可以再来一次。
毕竟一个徐家就已经够麻烦多事了,如果再加上一个素来喜欢惹是生非的静安公主,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以后他们的麻烦只怕更多了。
楚庭川很明白朱元的想法,他摸了摸朱元的头发,简直对她的头发爱不释手,隔了片刻才道:“徐家也的确奸诈,他们明知静安受宠,这只不过是想给自家再拉上一颗重些的筹码罢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这件事未必就是坏事。”
他这么一说,朱元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是已经有了主意,可是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楚庭川的院子了,卫敏斋正好拉开门要出来,大家一时碰了个正着。
之前的那些话就只好暂时打住,朱元先和卫敏斋打招呼。
方良跟在卫敏斋身后,眼睁睁的看着自从看见殿下和朱姑娘一起进来以后便越发的沉默,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真是,朱姑娘怎么跟殿下走的又更近了一些了?
他也就才走了一个多月啊。
卫敏斋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把失落遮掩的很好,咳嗽了一声,就点了点头。
众人都进了禅院,楚庭川就问卫敏斋:“怎么要出去?”
卫敏斋随意点点头,并不说自己也是想去看看朱元的,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随便走走,便又说起这次的事来:“这么说沈大人还在此地关着?还有秦娘和那几个刺客,都仍被收押?”
楚庭川看着人上来的倒茶,嗯了一声:“是,仍旧关着,还有付将军那个先锋,也被关着,他们的认罪文书都有记录,你若是需要,我让人去取来给你。”
卫敏斋看着茶杯没说话,过来片刻才抬头看着他问他:“京城闹得厉害,您一路在金陵和杭州查案又肃贪,杀了不少官员,也抓了几个大员,朝中现在说什么的都有,圣上或许一开始不信,可是毕竟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殿下还是该早做准备了。”
这也是之前他们路上就在讨论的事。
楚庭川毕竟是嘉平帝现在最大的儿子了,可也正因为这样,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有些底线是一定不能踩的。
卫敏斋这番话是为了楚庭川好,朱元也忍不住去看楚庭川。
这一次她也觉得楚庭川有些太冲动了。
詹大人他们反对他和她走的太近,他就很是发作了詹大人他们一通,连沈大人都给关起来了。
可是问题正是出在这里。
詹大人和沈大人他们可都在京城有喉舌和管道,他们如果撂挑子不干了,那京城岂不是就只有一种声音了?
这对楚庭川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事,楚庭川也不可能没想到,可他却还是不管不顾。
第一章·耀眼
徐游嘴里的温家姑娘是商丘温家的温淑耀,听说商丘温氏这一支乃是当年温庭筠的后裔,因此向来很自矜身份。
从前徐游和朱曦并成为京城双姝,可是其实真正论起来,徐游是看不起朱曦的,温淑耀却不同。
这个姑娘原本也足够的让人艳羡了------温家一门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就是掉进了男孩子的窝儿,一门几房轮着番的生男孩子,直到老四房的温翰林生到了第七个,才终于得了个女儿。
温七温淑耀,她就算是在格外看重男丁的老家,也是称得上一句掌上明珠的。
温家对于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女孩儿也格外的宝贝,并且对她寄予厚望。
要不是因为她恰好在选伴读的时候定了亲事报了免选,宫里不管是哪位公主,都会很乐意要挑选她当个伴当的。
她一来,李媛便重重的哼了一声,借着这个台阶下了,抿着唇靠过去,声音甜甜的喊了一声温姐姐。
温淑耀生了一张圆脸,两只杏眼在脸上显得格外的清澈水润,笑了一声就告罪:“我来迟了,还请诸位姐妹们恕我这一遭。”
众人都知道她是跟着母亲去皇觉寺小住了,也知道这是因为男方是江苏那边的汪总督家,温家跟汪总督的小儿子定了亲事,偏偏才定亲汪总督的夫人就病了,其实温淑耀是跟母亲一道去皇觉寺替汪夫人念经的。
她脾气好,人长得却不算是顶顶漂亮,只是一双眼睛细长,不管什么时候看着都带着三分笑,大家都喜欢她,听见她这么说,便忍不住打趣她:“说起来,人人都知道温姐姐最近忙,来迟了也是应当的。”
温淑耀半点儿也不矫情,手里的团扇轻轻挥了挥就忍不住笑:“算啦,你们也有这一天,如今少笑我几句,以后我也就不笑你们啦。”
她如此可爱,连徐游和钱嵘都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是,听说你在皇觉寺里听经,有什么心得没有?”
气氛就不知不觉缓和下来了。
温淑耀摇摇手,她还特地看了朱元一眼,才温和的说:“这位妹妹看着面生,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媛就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怎么面生呢?跟你说,这位就是惠宁县主啊。”她说了一声,又自己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嘴巴,笑的有些怪异:“不过这册封的旨意还没下来,到底能不能这么叫......咱们就这么叫呗,谁让人家自己都当回事了。”
这话说的刁钻且毒,她自己之前也说朱元册封的圣旨一直因为那帮老臣的阻拦而还没发下来,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发不下来的。
发不下来意味着什么呢?
皇帝的话不算数了吗?
当然算数的,毕竟金口玉言嘛。
可是朱元这个县主的含金量也得大大的降低,一个没有经过册封的县主,人人还都知道是为什么没正式封成,这不是个笑话是什么?
众人哄然发笑。
有看不上朱元,之前却不敢开口的到了这时候也玩笑似地挖苦说:“也别这么说嘛,毕竟圣上的确是开了这个口,咱们也就这么一听呗,反正朱姑娘这人当不当县主都是一样的-----也没人往来呀!”
徐游皱着眉头少见的发了怒:“说什么呢?好好的上门来做客,怎么尽挤兑人?你们若是实在瞧不起我们家,不来也便是了,何必这么作践人?”
她一开口呵斥,李媛便咬着唇愤愤不平的住了嘴。
温淑耀抬眼看了一眼朱元,笑意盈盈的双手一拍:“哎呀,往年来赴宴可都是有彩头的,今年让我瞧瞧,都有些什么玩法儿?”
一面说,一面自然而然的走到了朱元跟前,见朱元手里拿了一朵山茶花,便笑了:“县主拿了山茶花?”
李媛是个有机会就一定要反击回来的主儿,一听见温淑耀这么开口,立即便出声嘲笑:“是啊县主,你从前听说是在乡下长大的,不知道懂不懂拿这花儿是什么意思?”
她料定朱元不懂。
大户人家自来就讲究一个体面,讲究一个与众不同,那就是吃穿都要一个雅字,而这雅宣之于口就好像又不雅了,所以什么事都要做的叫人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这花会上比斗也就是这样。
选了柳枝呢是要作画,选了山茶花呢是要调香,选了手串儿是要点茶......
每一样都有每一样的说法。
不少外地官员进京把孩子们带进京城来,都要闹一次笑话。
何况是朱元这种?
在此之前,她连一次花会都没参加过。
能来英国公府,很大程度上应当也是因为成了县主,之前又跟英国公府有点误会,英国公府为了面子,才把人给请来的。
要说她知道更多?
就算是进宫一个半月,可是她又跟其他正式的伴读不同,说的难听点,她是进宫去服侍太后的,那就是个宫女罢了!
一个宫女,她能懂得这些?
朱元发觉女孩子们刻薄起来也能够十分惹人厌烦,她不耐烦总是打嘴仗,也有更重要的事做,没工夫跟这些闲的没事做的贵女们磨嘴皮子。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彻底服气?
怎么才能服气呢?
朱元笑了笑,看着李媛头顶上带着的那朵山茶花,微笑问道:“敢比一比吗?”
她神情自若,态度淡然,好似完全不把李媛放在眼里,简直是把李媛不当回事。
李媛立即便在心里大笑了三声。
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她以为这画画是什么?这需要多少年的功夫才能练习得小有成就?
不管是设色还是笔触,那都是极有讲究的,跟一个人的教养和眼界阅历都有极大的关系。
朱元是个什么东西?
她是在山上长大的,这么多年没有听说过她接受过正统的教养。
她最出色的是什么?听人家说起来最多的,也不过就是医术。
可是医术很了不起吗?
医女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但凡是家里有点身份地位的,都绝不会让女儿去做这抛头露面的行当。
第二章·比试
朱元是不是疯了?!
不,应当不是疯了。
徐游在心里哂笑了一声,一时没有出声。
钱嵘却有些担心,咳嗽了几声提醒朱元:“你还是算了吧,你不是说这些天手不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里相处了一阵之后,就觉得朱元这人还是很不错的,现在也愿意替朱元说上几句话。
李媛人是不怎么样,但是李侍郎那是什么人?人年轻的时候可是师从于大师啊!最擅长画山水,意境极佳,他的夫人也就是李媛的娘亲也不得了,更是于大师的亲生女儿,李媛耳濡目染,向来以丹青一道独步闺秀圈。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里头,李媛一选了山茶花,其他的人便鲜有再选这个的缘故,谁愿意选一定要输的项目去比?
钱嵘靠近些提醒朱元:“你虽然能干,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信手拈来,你还是选别的吧。”
比点儿别的,比如说比谁的嘴巴毒,她相信这里头谁都没朱元会说。
但是朱元看了她一眼,再看看也拈起了一朵山茶花的温淑耀,忽而笑起来了,她挑眉说:“怎么,李姑娘不敢?”
不敢?!
真是笑话!
朱元真是不知者无畏!李媛真是连冷笑都懒得奉陪了,牵了牵嘴角便一拂袖道:“不自量力!”
她也的确是有这个资本自傲。
温淑耀站在朱元身边,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惊奇的看了朱元一眼,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问她:“朱姑娘,你不懂得韬光养晦四个字怎么写吗?”
朱元忍不住被从小就正儿八经的温淑耀给逗笑了。
她其实只有很少的朋友,不管前世今生,数的过来的就那么几个。
温淑耀就得算一个,这个姑娘自来就是一个极为会做人的,从小到大就没让谁丢过面子,连带着往后她的丈夫在襄阳当了总兵,人家也没对她这个襄王府里的极为不受宠的填房摆脸色。
能在这里看见温淑耀,朱元是开心的。
她笑了笑,见温淑耀一脸惊疑,便轻描淡写的说:“韬光养晦那得有光,我并没有那个时间,所以只好倾尽全力,让人家不能小看我,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份高而得来的才艺贬低我。”
钱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甚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那你也得量力而行啊!这又不是你擅长的医术!”
徐游倒是很是善良的在前面劝了一阵李媛,见实在是劝不通,便又让人去前面知会了诸位长辈,说是要让长辈们劝一劝,别让好好的花会给弄得大家失了和气。
又来跟朱元为难的谈起:“朱姑娘,其实你真不必跟她置气,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不忍。”朱元意味深长的打断了她,看着她张大了嘴一副很惊奇的样子,轻声说:“我这个人,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徐姑娘,你说是不是?”
徐游的面色就不由得变得很难看。
她自以为做的很隐秘了,可是没想到朱元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煽风点火。
这个人,实在是聪明得让人愤恨。
朱元却没觉得什么,她理解徐游,本来么,高高在上的仙女们就总是觉得仙凡有别,她们是仙女,却被自己这个普通的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心里当然不可能真的转的过弯。
所以,该解决的,还是要尽快解决,且要快准狠。
她绕到屏风后,一眼看向已经将垂落在背后的头发也绑起来的李媛,李媛正聚精会神的埋头作画,不少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温淑耀走在朱元边上,见她朝李媛那边看,叹了口气说:“算啦,都到这个时候了,认输也太难看了,不如拼尽全力吧,不战而降更是笑话。”
朱元就忍不住笑了。
温淑耀真是,总是这么有意思。
她嗯了一声,径直挑选了一张桌子,站在桌边对着雪白的纸张想了一会儿,才缓慢的拿起了笔。
旁人不大顾及的上她。
李媛的父母亲都是大家,在画技上她这个年纪可以说得上是无人能出其右,一个朱元,她出来交际也好些年了,这绘画一道上,哪怕是徐游朱曦,也得乖乖在边上让她尽情发挥,一点儿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朱元?
闹着玩儿呢?
倒是温淑耀和钱嵘,两人一左一右的把朱元给架在了中间。
钱嵘叹了口气跟朱元说:“你会什么?国画?描摹?”
想给她出个主意。
可是她撑着下巴还没想出来到底怎么才能让朱元尽量顺利的把这幅画完成,不要太过丢脸,就听见温淑耀呀了一声。
怎么?她皱着眉头心里咯噔一声,不是真的连设色都不会吧?
她赶紧瞥了那边的李媛她们一眼,就发现那边已经发出了小声的窃笑声,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得了,这回朱元这么爱的脸面恐怕是保不住了。
也怪朱元自己,真是,也不知道挑个自己擅长的东西比比,不然就是比蹴鞠也好啊,从小就在山上跑,估计总比别人跑得快吧?
她正胡思乱想个不住,温淑耀便认真的抬头看了朱元一眼,问她:“朱姑娘,你师从闫先生吗?你跟会如居士是什么关系?”
会如居士?
钱嵘诧异的锤头看了一眼朱元的画,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吃了一惊-----朱元画的是什么?
会如居士......
是了,只有会如居士也是这样画画......
可是朱元怎么会认识会如居士呢?
会如居士分明早就已经从京城消失了,说是去云游四海增长见识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人听见过她的消息。
听说当年严大师还找过她许久呢,却从来都没找见过,怎么竟然跟朱元扯上关系了?
温淑耀神情激动,李媛看在眼里忍不住就冷笑了一声,隔得太远她听不见温淑耀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却看得见温淑耀的紧张和钱嵘的惊讶。
她就说走狗屎运的人不会一直都有这份狗屎运。
朱元这种凡事都是靠着运气的人,根本就该被好好的教训教训。
第三章·看低
温淑耀的目光逐渐的变了,原本还算是轻松的脸色一直便没有再放松过,她狐疑的盯着朱元,抿着唇几次欲言又止。
钱嵘就更是了。
她低着头看了朱元的画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元有跟李媛叫板的勇气了,就这技能,要是放在她身上,她也得踩着李媛上位啊!
京城闺秀圈就是这样,三六九等分的不知道多清楚。
宗室的跟宗室的一起玩儿,公府的跟侯府的一起玩儿,这中间当然免不了沾亲带故的,可是就算是除了这些,那也还剩许多普通当官的人家的姑娘呢。
她们一个个的,为了婚嫁能够嫁进高门全都卯足了劲儿,像李侍郎家的李媛不就是这样?自小掐尖要强,虽然在别的方面或许比不上朱曦她们,可是在画画上头,那是拼了命也得压别人一头------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能压得住,能拿得出手震惊人,被人传唱的本事,那才能在到处都比高一等的闺秀圈子里混,且不用被踩在脚底跟人家身边的大丫头似地,端茶倒水看眼色啊!
跟高一层的圈子混,对以后的婚嫁也更有好处不是?
可是她们费了这么吃奶的劲儿,到头来朱元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县主,眼看着连国公府的姑娘都得压过一头,她们就更是不必说了。
她们甘心吗?
怎么可能甘心?
尤其是朱元的册封旨意还没下来呢,那帮老臣借题发挥闹的厉害,朱元这个县主到底是不是个笑话还是两说。
再说成了县主又怎样?
朱元连个母家都没有,成了县主也是孤家寡人。
欺负的还就是她了!
钱嵘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对面那些还在嗡嗡嗡窃窃私语的小姑娘们,心里有些想要摇头。
唉。
就说不要跟朱元这样的人对着干了,就是不听,总有你们吃亏的时候。
作画不是简单的事,李媛全神贯注的运笔,到后来根本已经没有任何精神去听外头说什么了。
这一次是朱元自己找上门来要比画的,这么好的踩着这位笑话县主的机会,她要是抓不住,她就是猪!
她从来就不比这些人差,就算是朱曦徐游,她也自认为自己只是差了一层身份而已,可就是这层身份的堡垒,朱元竟然还想打破。
她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放下手里的画笔,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元一眼:“怎么样,朱姑娘还没好么?”
那些作诗的已经分出了胜负,徐游毫无疑问的被评为了头名,此刻正一扫之前的阴霾,春风满面的走到她们跟前几步,轻声说:“作画原本就需要时间......也不是谁都能跟你一样胸有成竹,泼墨挥毫的。”
她不信朱元真能画出一朵花来。
其余的人也就顺势笑起来了,招呼徐游过去观赏这回画的牡丹:“游姐姐快过来瞧,这回咱们媛儿大才女又出新的招数了,你瞧,这牡丹是魏紫姚黄,两朵交相辉映,明暗相间,连花蕊都栩栩如生,媛儿真是大有进益啊!”
徐游也凑过去看。
李媛的画自然是好的,她只看了一眼,心就放回了肚子里,在心里缓慢的勾起了一抹冷嘲。
好了,朱元终于会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李媛抬了抬下巴,睥睨朱元。
而朱元也终于搁下了笔,对着李媛缓缓的挑了挑眉。
钱嵘最主动,她咳嗽了一声,问对面的李媛:“画好了?那就.....拿出来比比?”一面又皱眉说:“怎么比,咱们还是先定出个章程来吧。”
说的像模像样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朱元跟李媛能够一比。
徐游笑了起来,她低声说:“之前因为怕二位妹妹斗气会伤了和气,因此请了家中长辈过来,不如就让她们评比评比?”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再加上李夫人也是难得的女画师,她出马评定,总比咱们自己评更加公正了。”
让李媛的母亲来评,众人都没什么意义。
毕竟人家是严大师的女儿,自己也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温淑耀咳嗽了一声,见朱元没什么反应,便说:“既然如此,那就评吧,让人将她们的画都送到前面去。”
既然这里到底是没有闹起来,那帮夫人们当然也就没过来,要是让她们来评的话,自然还是要把画作给送过去。
温淑耀站在朱元跟前,看着众人围着李媛在说些什么,偏过头看了朱元一眼指了指窗台边上的座椅,问她:“坐坐?”
朱元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她跟着温淑耀在窗边坐下来,看了一眼英国公府湖边遍植桃树,一时没有出声。
她记不得多少时间没有再见过温淑耀了。
她跟温淑耀在襄阳相识,而后等到汪总督家里搬去了西北老家,温淑耀走后便一直没有了消息。
她回来之后连太华也见到了,唯有温淑耀,她是一直都不知道她的从前,所以根本都不知道从何找起------别人都说温淑耀身份尊贵,可是温淑耀曾经告诉过她,温淑耀根本不是温夫人亲生。
她是温大人外室所生的女儿,是后来才被接回了温家的。
也因此,其实所有女孩子都羡慕的温淑耀,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万事顺意。
她看着此刻的温淑耀,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的,可是到了嘴边,却偏偏什么也问不出来。跟人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
她固然是把温淑耀当成旧日知己,可是温淑耀如今毕竟还不认识她,如果她态度太过热情,反而怕吓走了人家。
倒是温淑耀先开口了,她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认真而温柔的看着朱元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跟我有些相像。”
朱元忍不住有点想笑,因为上一世温淑耀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温淑耀看她笑,忍不住觉得朱元有点毛病。
这位县主看上去脑子不像是个不好用的,不会听不懂好赖话吧?
朱元就轻轻笑了笑,嗯了一声说:“我也觉得温姑娘眼熟的很。”
第四章·打脸
两人对视了一阵,大眼瞪小眼半天,忽而又都笑了。
温淑耀这才问朱元:“你跟会如居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跟她的风格如此相近......实不相瞒,我幼年时,她曾经当过我的老师,可是后来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我一直都很是挂念,却并没有法子,您要是知道她的消息......”
朱元就摇了摇头,轻声说:“会如居士去过青州采风,我有幸得她教导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她随着我师傅一同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也并没有说假话。
当初她差不多得再等上七八年才能见得到师傅,在那之前,她是真的不知道师傅在哪儿。
而师傅早已经下定决心隐居避世不出,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有更改的。
至于会如居士,有之前李侍郎悔婚另娶的事在,她更不可能会再回京城这个伤心地来了。
温淑耀有些惆怅,又有些果然如此的失落。
好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声气:“是了,会如先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受了伤,怎么可能还会再回头看呢。”
她伤心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心起来,拉着朱元的手:“不管怎么样,你既然同样跟会如居士学过东西,那咱们就是同门了,往后就是朋友。”
上一世朱元能够得以跟师傅相识,还都多亏了温淑耀牵线,人生真是处处都是巧合。
边上的李媛忍不住哼了一声,很不明白为什么温淑耀竟然自贬身份,跟护院聊得那么开心。
徐游倒是并没有露出半点旁的意思来,将众位小姐妹都安排的很好,忙的四处乱转。
等过了一会儿,那边原本送了朱元跟李媛两个人的画过去的小丫头回来了,众人的目光才又一次聚集到了朱元跟李媛身上。
也不知道待会儿这个名不符实的县主待会儿输的太惨会不会又闹一场,毕竟这位最擅长的就是把很小的一件事给闹大了。
凡事被她说出来,好像都有一番道理。
想是这么想,众人都催促着小丫头快把结果说出来。
小丫头笑盈盈的,很是口舌伶俐:“二位姑娘的画是没有具名的,拿出去各位夫人们看了,各位夫人们都说很好,一时竟然没有分出个高低来,后来还是众位夫人们分别给两幅画打了分儿,最后是这幅画胜出了。”
她说着,将左手边的画给打开,挂在了屏风上头,笑着说:“‘恭喜李姑娘了。”
众人的表情一时就都有些精彩纷呈。
水榭里安静得鸦雀无声。
刚才围在李媛跟前的那些人都有些错愕,她们是一直守在李媛边上看着她画的,当然知道她画的是什么。
分明是姚黄魏紫啊。
可是这上头........这上头挂着的,这是一副猫戏图啊!
说起来......
这猫是朱元画的?
众人就都惊疑不定的朝着朱元看过去,朱元怎么会在画艺上头有这样的造诣?
这只猫儿活灵活现,神态可掬,一只眼睛因为被蝴蝶给扑了而微微眯着,后腿站立两只小爪子举着要去扑跌。
连猫儿背上的花纹都极为逼真。
就好像把那副场景真正的完全展现在了你的眼前。
这种......这种力求逼真并非只重写意的画法......
会如居士?!
有知道的在心里忍不住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看着朱元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而李媛早已经僵硬的站在了原地。
看,连一个小丫头都觉得只要是比赛作画,最后得胜的就肯定是她,可是现在,她竟然输了!
她竟然会输给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她之前把朱元数落的一文不值,等着看朱元的笑话,等着看朱元被打脸,可是现在呢?!现在被打脸的成了自己!
听见刚才小丫头说什么没有?小丫头说,这个决定是夫人们一致决定的,还是她的母亲一锤定音,选定了这幅猫戏图当成是头名。
也就是说,连母亲也真是认为这幅画更具水准。
李媛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是温淑耀咳嗽了一声:“诸位夫人们想必也是看惯了写意,因此多年不见这样的画法,所以觉得眼前一亮罢了。”
她说着,对朱元使了个眼色。
差不多就得了。
人固然是活着要争一口气,但是也一定要懂得见好就收。
朱元总不可能跟这帮人真的就结成死仇。
那没必要。
这天底下这么清高自傲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一个不服的都要得着机会踩死的话根本忙不过来。
要懂得用怀柔之道,这才是上策。
李媛面色还是难看的厉害,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游更是一脸震惊。
她从来没有想过,朱元竟然还会画画,而且看这画功,根本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到的,不是说是在乡下山上养大,根本天生天养吗?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头痛,同时又觉得自己隐约抓到了什么线索------说起来,朱元会不会是在撒谎?
不然的话,她哪儿来那么多的本事?
医术、厨艺、现在还有画画。
这哪里是山间的野丫头,这分明是精心培育的很多贵女都做不到的事儿!
这丫头根本就有古怪!
朱元就是这个时候开口的,她将画收了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附和了温淑耀的说法:“温姐姐说的是,夫人们当初应当都是很熟悉会如居士的,因此我画的这画,想必她们都很眼熟,之所以判定我赢,只怕也都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若是真的按照画技来说,我的确不如李姑娘。”
李媛咬着唇目光有些复杂。
朱元嘴巴厉害起来的时候真是让人恨不得干脆把她的嘴巴给撕了算了,可是等到她会说话起来的时候,又真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你心坎里,还让你觉得这不是在故意奉承。
难怪喜欢她的那么喜欢她,厌恶她的那么厌恶她了。
也是,这样本事的一个人要是专注于跟你作对,谁都忍不住要觉得头痛的。
第五章·帮忙
李媛到底没有犹豫多久,就抿着唇皱眉说:“既然你是师承了会如居士,也难怪你有这个本事.......今天的事,的确是我冒失了。”
众人看着朱元的目光就都有些复杂起来。
这位朱姑娘听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能得理不饶人,但凡是抓住了一点儿别人的错处,都死不肯松手,非得咬下一块对方的肉来不可。
她们在家里都是得了长辈的叮嘱的,这样的人固然不必得罪,但是也不必有什么交情,毕竟不过就是个空壳子的县主而已。
因此她们在李媛找朱元麻烦的时候乐意看热闹。
可是现在朱元并没有传言当中的那么咄咄逼人,这让她们有些迷惑了。
毕竟大家都是小姑娘,要说真有什么不满朱元的地方,那也是因为她惊世骇俗跟寻常人不同反而还能凌驾于她们之上。
可是朱元也并没有拿这些出来炫耀......
朱元笑着摇头,她很实话实说:“李姑娘高看我了,不过因为我的师傅和会如居士交情不错,所以会如居士才愿意教导教导我,我从会如居士那里学到的,也唯有这一点东西.....不瞒你说,其实我只会画这一幅画。”
李媛愣住,有些不大明白的问她:“什么叫做只会画这一幅画?”
“会如居士说我没什么天赋,当初我画了许多画,唯有画猫画的最好,从此便勤练不辍,所以我只会画猫。”朱元说的坦诚,对李媛说:“是我胜之不武,李姑娘见谅。”
钱嵘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看来在太后身边这些天也不是白呆的,这不是已经很厉害了么,都懂得收买人心了。
李媛的语气比之前要缓和多了,她摇了摇头:“就算是这样,今天我也照旧输了,朱姑娘的恒心我很佩服。”
有了率先跳出来针对朱元的李媛改口,其余的小姑娘们也就陆陆续续的都开始和朱元说话,气氛一时比之前好的多了。
这些小姑娘们虽然都是贵女,但是其实本质上也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一打开了话匣子,并且发现朱元不但不是不好相处,反而还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便都缠着她问起她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毕竟真的有很多令人好奇的地方。
钱嵘抱着手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刚从宫里回家没多久,也听说过救母记了,难不成你们竟然都没听过不成?”
这个词儿耳熟,众人对视了一阵,不由得就问:“难道这救母记......”
钱嵘嗯了一声,看向朱元,又轻声说:“是啊,救母记就是人家听了朱姑娘的故事才写的,她就是那个养在后山的小女孩儿。”
众人都不说话了。
连李媛都很是震惊。
救母记她跟着外祖母看了很多回了,最近因为救母记后半截的事儿,外祖母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一天到晚让人去外头问问茶馆书店,后面的写出来了没有。
李媛自己印象也极为深刻。
她恨不得那个抛妻弃女的负心汉死了,没想到这救母记里的负心汉,就是朱元的爹?!
这么一来的话,倒也能理解为什么朱元恨盛家和朱家了,换做谁谁也得恨啊!
婚前就跟人勾搭成奸,两人一起害死了原配,把女儿扔到老家任人磋磨自生自灭,原配生的儿子抱给盛家养......
这一桩桩的,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朱元不该报仇吗?!
按照这么说的话,那下半截的故事,她已经知道了啊。
朱元已经报仇了。
这么想着,救母记的下半截,李媛就不那么怨念了。
其他的人也都是差不多是这样的想法。
众人的感情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女孩子们的友谊是很容易建立的。
温淑耀就冲着朱元眨了眨眼睛。
她早就发现了,想要跟所有的小姐妹和谐相处,那就得适当的卖惨,否则的话,总有人会看你不舒服的。
现在这不就效果好的很么?
徐游的脸色忍不住有些难看。
救母记她暂时还没听说过,她最近一直在家里,根本不成涉足外头的事儿,母亲跟祖母也事情很多,顾及不了这些,家里很久没有唱戏宴饮了。
现在听这些人话里的意思,救母记是专门为朱元写的?
那如果这些贵小姐们看了都对朱元同情感佩,那其他的文人呢?也一点儿没有触动?那百姓呢?
徐游看着朱元的目光就忍不住变得有些冰冷。
朱元为什么永远能那么好运气?
她插不进话,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说的热火朝天,看见一个小丫头在外头等着,便让她进来,问她:“怎么了?”
小丫头就陪着笑脸说是世子夫人派来的:“李夫人说,想要见见朱姑娘。”
李侍郎的夫人?李媛站了起来,拉住朱元说:“我同你一道过去,你不知道,我母亲很喜欢会如居士......她不会为难你的。”
朱元当然知道。
她选择画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她嗯了一声,跟温淑耀和钱嵘点了点头,就跟李媛一道去前面的花厅。
世子夫人很温和,看着朱元的目光也很和善:“朱姑娘可真是多才多艺,之前李夫人看着你画的画,都忍不住惊住了,听说是你画的,便一直说着要见你。”
李夫人已经颤抖着声音让朱元过来了,没等朱元到跟前,先深受一把拉了起来,端详了他一阵就道:“你当真是跟会如居士学的画?你在哪里见的她?你知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李夫人对待会如居士的事好像出乎寻常的关心。
朱元却一点儿也不意外。
因为她上一世已经从师傅的嘴里知道了原因。
会如居士就是李侍郎的表妹,两家原本就有儿女婚姻的约定,但是后来李侍郎却悔婚了,另外娶了自己师傅的女儿。
李侍郎并不是跟朱正松他们一样的人,他娶师傅的女儿,也是因为报恩。
可是到底他是对不住会如居士的。
李侍郎夫妻都是如此。
第六章·人缘
李侍郎夫妻都不是什么坏人。
李侍郎从悔婚开始便对会如居士倍加关照,处处都替会如居士着想,会如居士家里出了事,她的父亲被弹劾贪污,还是李侍郎上下活动,好歹让她们一家人没有那么落魄。
李夫人也是,她自觉是抢了会如居士的良人,对会如居士也是极好,天天为了她的婚事牵线搭桥,生怕她被这件事耽误。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会如居士更加心烦。
都不是坏人,都在用心弥补,她就更恨不起谁,心里也越发的难受,她后来在父亲出事之后,就干脆选择了远走。
一个女流之辈,也学了徐霞客四处去漂泊,居无定所。
这一点让李侍郎夫妻都如坐针毡,这么多年,她们一直都在找会如居士的下落,可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
朱元知道自己画出这幅画对李侍郎夫妻意味着什么,这也是她为什么之前答应了李媛的挑衅,她需要一个年长的、在文人当中也足够有分量的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李侍郎再适合不过了。
她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会如居士其实不恨她们,可是会如居士也绝不想接受她们的施舍。
上一世在襄阳的时候,会如居士曾经略显狡黠的告诉她,如果什么时候有了无法解决的难处,可以画一幅她的画,去找京城的李尚书,她们一定会答应帮忙的。
上一世朱元没去找过李尚书,这一世却需要用上了。
这一世襄王已经被囚禁,不可能再让府里的死士把师傅掳走囚禁了,也不知道师傅和会如居士此刻在哪里,往后又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低声点头:“先生说不让我拜师,她云游四海,在青州也不过是呆了半年多,后来她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了。”
李夫人抿了抿唇,泫然欲泣,好半响才哑着声音说:“好孩子.....真是......”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问的,最终只能化作了一声叹息:“县主,我......我也爱画些东西的,往后你有兴致的话,还请不要嫌弃.......”
朱元点头答应了。
李夫人回了家便跟李侍郎说起了这件事:“既然会如居士都说这个孩子好,肯教她学画,可见是真的可怜她......”
想起救母记,李夫人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你想想,其实会如她,她可不是那么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大约也是触景生情,看见朱元想起了自己......”
李侍郎也不由得被触动了。
他叹息了一声说:“也是,若真是救母记中写的那样,惠宁县主也太可怜了,难怪会如这样万事不管的性子也要帮一帮忙,既然这样......”
既然连会如都对朱元另眼相看,那......
他想起老师最近要上的折子,皱了皱眉头:“明天你若是得空,便去老师家里一趟,闲着没事,不如也跟师母一同听听戏,师母从前不是也爱听戏的吗?”
李夫人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应了声是,想起了会如居士来,心里又感慨又有些难受。
算了,这一世估计会如居士都对着他们避而不见了,既然已经没有可能再见,那少不得帮他照拂照拂她在意的小丫头。
李夫人私底下又叮嘱女儿李媛,不要跟朱元针锋相对,让她往后对朱元要亲近一些:“你外祖家的事你也知道,娘跟你父亲当真是欠了她良多,能弥补一些,是一些吧。”
而被李侍郎夫妻惦记的朱元已经上了回家的马车。
绿衣之前一直都跟那些姑娘们带来的丫头们在一起,见了朱元便迫不及待的上下检查了一遍,生怕她会受委屈。
虽然她也知道自家姑娘不是轻易会受别人委屈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嘛。
朱元见了温淑耀,也成功让李夫人得知了会如居士跟她的渊源,显得很是轻松,摸了摸绿衣的头忍不住便笑:“我怎么会被别人欺负,也只有你这个傻丫头,不管什么时候,都害怕我会受人的欺负。”
绿衣就放了心,跟朱元说起徐家的人:“她们家的丫头们倒都是好人,让我进偏厅里坐着,还给我喝茶吃点心呢。”
朱元哦了一声,问她:“那她们是不是还问你什么话了?”
绿衣瞪大眼睛:“姑娘你怎么知道?是啊,她们问我,姑娘你是不是跟......”
正说着,马车忽而停了,冲力让朱元和绿衣都忍不住往前扑了扑,好容易才坐稳没有摔倒。
绿衣对坐马车总是心有余悸,现在马车又半途忽然停了,她心里不由得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姑娘......”
向问天已经过来了,敲了敲车窗跟朱元禀报:“姑娘,马车被兴平王府的人拦住了,说是王妃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兴平王妃?朱元想起来,之前兴平王妃的确是在她出宫之后来了帖子,让她过去一趟。
可是当时她已经回了帖子,跟兴平王妃说过了会在回宫之前再去一趟。
怎么现在人都找到这里来了?
是暖暖又出什么事了吗?
她掀开帘子,让那边的人过来,皱眉问她们:“怎么回事?”
“县主......”素日还算得上脸熟的孔嬷嬷一脸的为难:“县主,我们王妃前些天不是给了您一批账本吗?之前是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是王爷在江西的私产......王妃让我们来跟您取账册,看您是否方便。”
朱元差点已经忘了这回事。
当初兴平王妃把这个账本交给她,说是兴平王对付她对付的很莫名,或许会跟这些账本有关联,她觉得这些账本留在她手里也没什么用,就干脆给了朱元。
但是这些天以来朱元身边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已经忘记了这些账本的存在了。
现在兴平王妃让人来取,她才重新想起来,顿了顿便说:“还劳烦孔嬷嬷您亲自来一趟?到时候我让人送过去不也一样吗?”
“哦,县主您不知道。”孔嬷嬷表情无奈:“开了春有庄头送东西来,府里却并没有这些庄子的记录.....这才急着要账册去对账的。”
第七章.不对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孔嬷嬷看着朱元笑:“我们王妃知道您最近事忙,原本想着等您亲自到家里的时候和您说这个事儿,可是谁知道庄头那边说的不清不楚的,王妃便干脆想着要问个明白。”
这毕竟是私下瞒着兴平王妃置办下来的产业,兴平王妃会一头雾水也是正常的。
绿衣眨了眨眼睛,有些替兴平王妃头痛。
兴平王恐怕私底下还多的是其他事,往后再有什么事找到王妃这里,恐怕王妃也是仍旧要手忙脚乱。
可是朱元却皱眉。
兴平王妃当时给她账本之时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兴平王其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产业宫里已经全部收回去了。
那是由锦衣卫接手的。
卫敏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疏漏。他办事最稳妥不过了。
再说,如果是为了这个事的话,兴平王妃怎么让孔嬷嬷来
她一时没有答应。
孔嬷嬷的表情便有些着急起来:“王妃当真是有用处,还请朱姑娘千万行个方便。”
事情的确是有这个事情,而且当初兴平王妃把账本给她也只有王妃跟她自己知道,可是朱元却总觉得不对。
孔嬷嬷越发觉得着急,忍不住道:“朱姑娘......”
朱元皱着眉头看着孔嬷嬷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忽然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问她:“嬷嬷,不过是拿个普通的账本,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护卫来?”
孔嬷嬷身后的那些人,神情刻板,身形挺拔,看上去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长随,怎么会跟在一个王府的嬷嬷身边?
如果真的只是兴平王的一些私产,根本不必这么复杂。
朱元也了解兴平王妃的性格,按理来说,兴平王妃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个事儿动什么肝火如此心急的。
除非,这些人不是听兴平王妃的命令来取账本。
而不是兴平王妃派来的话......
朱元想起来了之前兴平王妃曾经无意中说过王府因为没有男主人,一时许多下人偷鸡摸狗的事。
还说那些人不知怎么的就经常溜到兴平王妃书房里去。
现在看来,那些人不是在找什么银子或是好东西,而是可能在找这些账本?
她们找这些账本......
而且在兴平王死后还在找,当然不可能是出自兴平王本人的授意,那肯定就是跟这账本有关系的人。
换句话来说,应该这么说,肯定是跟兴平王有利益关系的人。
问题是,兴平王在他死之前出事的那一阵子还在加急对付她------那那阵子跟兴平王关系密切的人有谁?
朱元想起了黄家,也想起了之前的陆广平。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惴惴不安似乎随时都要冲上来的孔嬷嬷,心里满腹疑惑。
孔嬷嬷却已经按捺不住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朱姑娘不知道,这账本是个要紧东西,王妃生怕我们会给弄丢了出什么意外,所以派了护卫跟我一同来取,既然账本是真的在朱姑娘身上,还请朱姑娘现在就把账本给我吧,我一定会回去禀报王妃的!”
真的不对。
朱元不动声色的拦住了探出头的绿衣,慢慢腾腾的说:“孔嬷嬷,这账本现在不在我手里了。”
孔嬷嬷惊住了,她瞪着朱元,竟然有些失态的疾走了两步走到朱元跟前,仰着头急匆匆的再也顾不得礼数的问她:“你说什么?!那账本呢,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孔嬷嬷对这个账本真的出乎意料的在乎。
为了这个账本甚至不惜暴露本来面目了。
朱元更加确定孔嬷嬷不是奉了兴平王妃的命令来的,也知道她身后的那些人不是善茬,恐怕自己只要说错了话或是做错一步,今天这事儿就没法善了。
她面色淡淡的,蹙眉有些疑惑的问:“王妃交给我的时候就说,她看不懂,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倌儿馆里头的账册,让我看看,可是我后来不是进宫去了吗?有一次家中进了贼,这账册就不翼而飞了......”
孔嬷嬷半信半疑:“账册这种东西,也能弄丢?”
朱元毫无异色的点头:“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贼什么也没偷,就偷了这些账册,只是我想着这账册也看不懂,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王妃也说过没了也就没了,我就没在放心上,谁知道现在知道是王爷的私产账册......”
她说的如此真切,孔嬷嬷一时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冲着朱元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回去禀报王妃了,真是叨扰朱姑娘了。”
朱元摇头。
等到孔嬷嬷一走,向问天便有些克制不住了,他忙跟朱元说:“县主,事情不对啊!您没看出来,那些人看起来不是......”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急忙补充:“那些人看起来不是普通的护卫,我看他们虽然穿了普通的衣裳,可是身形气质都跟普通人不同,看上去训练有素,动作木然却一致,这样的人.......倒是更像是顾家那帮死士。”
死士!
绿衣捂着嘴差点惊呼出声。
她还记得顾家的死士当初对上朱家的人的时候,朱家的人那种惊惧。
可是饶是顾家,他们的死士也根本就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现在却有死士当街拦住姑娘的车,她们到底想做什么,那帮死士到底又是谁派来?!
如果刚才姑娘应答不对的话,直接拒绝了孔嬷嬷,那那帮死士会对姑娘怎么样?!
绿衣简直不敢想象。
她惊恐的喊了一声姑娘,拉住朱元的胳膊轻声跟她说:“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是要快回去,越快越好。
朱元对着向问天点了点头,将事情飞快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让向问天驱车赶回家,自己坐在马车里许久没有再出声。
孔嬷嬷是不会再回王府去了,她甚至摆明了不怕自己去跟兴平王妃求证,一心一意只想得到那批账册。
那批账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八章·挣扎
孔嬷嬷的确是没有回兴平王府,她留在兴平王府原本就是为了隐藏起来传递情报,后来兴平王死了,她临危受命找寻账册,直到近期才有了发现。
常年跟在兴平王妃身边,又将世子跟暖暖照顾的很好,她在王府的分量已经非同一般。
在许多暗线都搜寻无果之后,她偶尔刻意的套兴平王妃的话,终于套到了一些口风,确信这账册跟朱元脱不了关系。
王府里挖地三尺都没有,别庄和兴平王别的产业也全都查遍了,最后线索指向朱元,她等到朱元出宫,又耐心的等到朱元刚从英国公府赴宴出来在半路的时候拦住朱元的马车问话,为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果然,一开始朱元根本没有察觉出她的目的。
她确认了账册的确是在朱元手里。
可是后来朱元明显是起了疑心,那番账册丢了的话听起来也半真半假......
到底该怎么办?她心神不宁,等到轿子停了,便带着人拐进了一座位于尚书巷尽头的宅子,身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门之后,又急促的凿了六下门,等到门一开,便闪身进去,绕过了影壁进了穿堂,停在二进院的花厅外头。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叫她进去,她急忙答应,几步上了台阶,小心翼翼的进了门,便跪倒在了地上请罪:“大人恕罪......”
上头的人摆了摆手,咳嗽一声皱着眉头问她:“没有在她身上?”
“账册的确是在她手里。”孔嬷嬷急忙回话:“之前我们的线索并没有错,可是她警觉的很,而且滑不留手,我才问了几句,她好像就察觉出了我有不对,我不敢过于纠缠,她身边有一个身手极厉害的角色......加上账册肯定不在她的身上带着,因此我想着尽量还是别闹出事来惹出事端,急着回来禀报您了。”
她惴惴的等着上头的叱骂。
可是最终那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问她:“徐家的人呢?”
孔嬷嬷一怔,紧跟着便摇头:“徐家的人也将目光都放在了朱元身上,可是咱们终究是快一步.....他们如今正是紧张的时候,恐怕是不敢光明正大的队朱元做什么或是抢夺账本的.......”
毕竟朱元是个混不吝不要命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跟从前一样闹个不停。
“算了,确定了在她身上其他的事就好办了。”那人面色淡淡,垂下眼睛冷笑了一声:“什么事就怕是不知道,知道了就好办了。她说来说去,凭借自己能够保得住这个账册?她会去求谁?”
求谁?
当然是去求五皇子或是去求卫敏斋。
现在卫敏斋不在京城,那她可以求的人就有限。
而且现在她就算是对这件事起了疑心,一时半刻也不会立即就猜到这本账册的内容跟什么有关,神仙也没那么能掐会算。
还有时间。
孔嬷嬷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的差事不算办砸,有些忧心的摇头:“但是这一试探,到底是让她知道了这账册要紧了,她这次回去......”
肯定会马上去求楚庭川,将账册交给楚庭川让楚庭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一旦交给楚庭川,那就真的麻烦了。
那等于是送了个杀死陆家的刀给楚庭川,是帮了楚庭川的大忙。
可是面前的人却忽然笑了,乌尔啧了一声摘下了面上的面具,看着孔嬷嬷皱眉说:“你不试探,以那个丫头的城府,恐怕那账册被她们研究透了,也不会露出半点痕迹来,现在好啊,试探了,她知道这账册有猫腻了,就会有动作,有动作就好办了,有动作就不怕她不露出破绽,再说,现在楚庭川也未必顾得上她了。”
孔嬷嬷听出这里头有些不同的意味,忍不住抬头看了乌尔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倒是乌尔立即吩咐了下去:“去,让那批盯住朱家的人死死的盯住朱元!有任何动静都要来报,她这次回去肯定会有动作,不管是去哪里,都要派人跟着,另外......想个法子,进朱家去查查。”
要是能在朱家就找到账册,那就更好了。
底下的人立即便应是出去了。
朱家却还没什么动静。
朱元回了家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等到了傍晚都没有半点动静。
这期间,温淑耀和李媛那里都让人送了帖子来,邀她上门去玩,苏付氏知道朱元没受什么委屈,竟然还跟温淑耀李媛成了朋友,不由得喜出望外,急忙让人回了礼,给了重重的封包,转身来书房敲门。
朱元过了许久才打开门,见是苏付氏,便笑着将她让进去。
苏付氏说了李媛和温淑耀送帖子的事,又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怎么一进来就来书房待到现在?”
朱元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这件事,蹙眉叹了一声气,正要说话,就听见尹吉川略带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出事了!”
苏付氏立即便心里咯噔跳了一声。
她可真是怕极了这句话了。
尹吉川却顾不上这些,一进门便有些气喘吁吁的告诉朱元:“姑娘,殿下那边......”
朱元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听见是楚庭川那边,还一时有些茫然,楚庭川在她这里好像就没有有难处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最终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现在说是楚庭川出事,她还一时想不到能有什么事值得尹吉川这么慌忙。
尹吉川咳嗽了一声,看向朱元,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昨天下午,有人在还未开府的信王府门前......”
楚庭川虽然封了王,但是还并没有正式搬进去,这也是惯例了,要进去住是要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择定日子的。
可是信王府却已经圈出来了-----前朝那几位王爷留下的府邸都还好的很,略微修整一番就能进去。
尹吉川说的就是这件事:“有人自称是信王的外祖母和母舅......跪在王府跟前求见信王,说......说信王忘恩负义......枉顾真正的亲人,现在这件事闹得特别厉害......”
第九章.风雨
苏付氏和朱元对视了一眼,诧异的啊了一声,不大明白的问:“这怎么能跟殿下扯上关系?”
大周选妃,的确是有惠及家人的传统。
可是恭妃那么多年也没说过什么有家人的话啊。
再说就算是有家人又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给些赏赐。
那些人跑来说五皇子亲近卫家,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她咳嗽了一声,才恼怒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可同时她又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恭妃已经封妃了,怎么来说礼部和内侍省那帮人都不可能会亏待她的娘家人。
可也未必......毕竟恭妃实在不受皇帝喜欢,当初皇帝因为她的身份卑微,甚至连名分都不肯给她,为了这个还连累了五皇子,让五皇子白白的耽误了几年才序齿。
要是说起来,恭妃的娘家人,还真的恐怕没被人重视,她自己都是个隐形人。
可是就算是这样,恭妃的娘家人也未免太过分了,一来就在皇子的府门前哭,这是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是想要认亲还是想要结仇?
苏付氏想不通这其中的缘故,总觉得恭妃的家人行为有些奇怪。
尹吉川也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还真是有些麻烦。前朝的孝慈太后就是因为收养了宫人之子,而闹出了之后诸多事端,还有刘太后也是如此.......这个时候,若是不顾亲母的家人,显得太过凉薄无情,可是要是.......”
这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这个道理,说到底就是这样,这件事的棘手之处就在于楚庭川怎么做都不对。
要是认了亲娘的这些亲戚,那要不要妥善的安置她们呢?要不要跟朝廷要待遇呢?
或是自己出私产来给他们在京城置办田宅之类。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如果这么做了,那卫皇后呢/
卫皇后实在不是一个心胸多宽广的人,说到底,其实在宫里这么多年卫皇后能忍得下恭妃,那是因为恭妃毫无存在感。
这个妃子好歹也是一个妃位了,却一点儿存在感也没有。
要不是因为她是五皇子的生母,朱元根本甚至都注意不到这个女人。
这固然可以说明恭妃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但是也能看出来卫皇后的态度。
现在恭妃的娘家人闹出这么大的事,真是一桩难题啊,方方面面都让人无法应对。
光是嘉平帝那里,会掀起多少风波,那就已经是不能估计的了。
事实上他们担心的丝毫没错,因为紧跟着就有人上书弹劾卫皇后私信甚重,收养五皇子之后便将五皇子视为亲子,不许五皇子亲近生母恭妃,以至于恭妃娘家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的赏赐和应有的封赏。
不说旁的,当妃子的,逢年过节往家里赏赐东西的恩典还是有的。
可是恭妃的娘家罗家却穷成这样,也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有弹劾卫皇后的,也就有弹劾五皇子的,当然是说他薄情寡义,只认尊贵的养母,不敬生母等等。
引经据典,骂的口水横飞。
以至于向来好脾气的承岚来了朱家这边的时候,都忍不住跟之前总是摆臭脸的锦常一样,一张脸阴沉得简直是风雨欲来。
他一过来,朱元便立即问他:“是殿下让你来的?殿下那里需要帮忙吗?”
总算朱姑娘还是很重视殿下的,承岚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语气也缓和得多了,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这次的事就是冲着殿下来的,谁都知道,圣上自然也知道。可是这事难就难在真的发生过,罗家的人说的都是事实,而罗家的人又都真的是恭妃正儿八经的亲戚.......”
嘉平帝觉得丢人了。
当然丢人,人家压根就没想要真的抬举一个宫女,但是偏偏他一时兴起,临幸了恭妃恭妃就一次就有了身孕并且在太后的护持下生下了孩子。
这个名分本来他就给的不情不愿。
给了这个名分之后,恭妃再也没有侍寝,嘉平帝也忘了这个人,要不是在太后那儿还能有点儿脸面,恭妃在宫里简直就是隐形人。
就这样,五皇子的日子一开始也难过的很,是在四皇子倒了之后才慢慢的好过起来。
可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才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出了这事儿。
真是糟心。
承岚跟朱元实话实说:“朱姑娘也是明白人,很多事就不必我再跟您解释了,您也知道的,殿下的身世.......现在出了这事儿,圣上面上无光,那件事又被翻出来说,殿下这回事怎么都有过失了,诸位大人都劝殿下明哲保身,不要参与进此事来。”
这事儿是个糊涂账没错,但是罗家的人怎么都怪不到楚庭川头上。
过些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只是最近要缩着尾巴做人才对。
朱元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昨天她已经让尹吉川去打听过了,知道罗家的人是在福建的龙岩底下的一个小县城里的小乡村,世代连县城都没出过,就这么一户人家,温饱都成问题,她们哪里来的盘缠举家来了京城?
来了京城,还说这套说辞,分明就已经是没有真正顾念什么骨肉之情。
既然如此,那就是拿了别人的好处。
楚庭川明哲保身躲着,只怕这攻讦也不会停止-----背后的人只怕也不会甘心就止步于此的,接下来只怕她们就该攻击卫皇后了,嘉平帝本来就不喜欢卫皇后,只是最近才稍微改了态度,中宫不再显得那么风雨飘摇。
要是这件事又让嘉平帝不满,那卫皇后......
卫皇后这个人还心胸狭窄。
她恐怕根本不会喜欢罗家的人,更会觉得罗家的人故意找事.......
朱元皱起眉头,脸上表情极为难看。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想的那样,那事情可就真的是太糟糕了。
背后的人的心机不可小觑啊,靠一件小事入手,却偏偏让人连痕迹都找不出来,根本无法反击。
她缓缓地冷哼了一声。
承岚也跟着叹息。
第十章·明抢
真是的,殿下真的多灾多难,明明是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的地位,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可是没想到竟然是母亲那边的人出来找麻烦。
恭妃娘娘这么些年过的实在是不怎么容易,仰人鼻息,艰难的维持着儿子的体面,她已经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所有事了。
就算是为了她,也不能出手对罗家人真的做些什么,否则的话,岂不是在要恭妃的命?
背后设局的人真是用心歹毒-------用情分来设局,不管是对卫皇后的养育之情还是对于恭妃的生育之恩,楚庭川都是有的,他架在中间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显得对另一方太凉薄。
他摇了摇头,尽量还是将烦躁隐藏起来,跟朱元交代:“对了朱姑娘,殿下让我告诉您一声,范大人那边的救母记后半部分也差不多完成了,范大人想让您先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邀请您过皇觉寺去一趟。”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楚庭川竟然也还没有忘记她的事。
朱元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是苏付氏心念一动,忍不住在心里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楚庭川真是太难得了,要是他不是皇子,哪怕是个侯爷呢,也得千万试一试有没有万分之一的成的可能。
可是偏偏这么好的人,却是一位殿下。
可惜了。
朱元的面色复杂,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该怎么再回话,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又问承岚:“那殿下决定好怎么应对了吗?这件事总得要只能尽早解决的,否则的话迟早要酿出大祸。”
这一点儿都不夸张,毕竟那些人恐怕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承岚便苦笑:“走一步算一步吧,圣上现在正在盛怒之下,罗家的人已经让驿馆的人给看起来了.......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等到承岚一走,苏付氏便很是替楚庭川担心:“殿下这也太难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她帮哪一个?帮了哪一个另外一个恐怕心里都要生出怨恨和不满猜忌来。”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竟然想出了这个这么损的招数,让人这么受罪。
朱元却并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
她刚才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账本的事告诉承岚让他通知楚庭川,虽然她之前原本想过这么做。
现在楚庭川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要是再把他扯进账本的事情里来,只怕不管是陆家还是对这个账本志在必得的那些人,都会不遗余力的扑上来撕咬楚庭川。
楚庭川到时候的处境就只会更加艰难。
当然,不求助楚庭川,不代表她这件事就不能解决了。
朱元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账本阖上,半响之后才让尹吉川进来:“盯着我们这里的人,如今还在吗?”
尹吉川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来了两三波人,咱们家门前那条巷子里头,卖水果的卖冰糖葫芦的和挑着担子的货郎,都是眼生的,向问天让人跟了,发现他们都谨慎的很,在城里绕了一圈之后还出城去了,到底是去了哪里,一是咱们人少,是他们太分散,咱们不好追踪。”
没事,那些都不重要。
朱元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忽而挑眉笑了起来:“之前你去跟徐二老爷套话,有什么进展没有?”
话题换的这么快,但是尹吉川的反应却也不慢,他立即便将之前从徐二老爷那里探听到的一些消息告诉了朱元。
徐二老爷到底是个成年的男人,在家里虽然没什么地位,但是很多话却还是能有一点儿知情的资格。
比如说,英国公府的确是跟陆家一直有一些隐秘的往来。
当然,这往来明面上是正当的,毕竟平南侯府也没被怎么样,跟他们往来又不犯法,但是英国公府绝对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公事公办是肯定的。
另外,英国公上一次之所以答应帮陆家的忙,将陆广平从京城送走,那并不是因为纯粹的出于跟陆家的关系。
而是因为受到了陆家的威胁,陆家的人上门来了一趟之后,之后英国公就做出了这个决定,还不惜用了亲孙女儿也就是徐三小姐的名义,最终害的徐三小计身死。
尹吉川说完这些便挑眉:“二老爷对于女儿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对于国公府并没有太大的......尤其是跟世子和国公夫人的关系都极为不好。”
朱元便笑了:“那就好。”
尹吉川啊了一声,猜测出来朱元是要借着他做什么,但是却不明白朱元说那就好的意思。
苏付氏也不明白,她抬头看了朱元一眼,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便问她:“元元,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英国公府......还有这账册......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
但是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是你非得等知道了之后再想应对的措施的。
从英国公府的春风宴一出门就被拦截马车问账本,再到家里被人监视,再到楚庭川被人攻击,这几件事,不能说没有别人的手笔,但是英国公府也一定参与其中是肯定的。
她还不知道这账册里到底是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值得这么多人争相要夺取。
但是却肯定如果那些人要拿走账册也不会放过她。
毕竟这账册在她这里呆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多疑的个性怎么可能会相信?为了保险都会杀了她灭口的。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怕再等上一两天,她恐怕就会被明抢了。
这不行,她得想个法子。
而眼前不就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可用吗?
朱元对着尹吉川点了点头,交代他去请一请徐二老爷:“你就跟他说,我有要紧事想要见一件他,这事儿对他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坏事,请他千万要见一见我,然后把他带来丰乐楼,我在丰乐楼等他。”
尹吉川应了声是,也不再多问朱元要见徐二老爷到底是为了什么,急忙下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