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发病
二夫人神情疲惫,脸上的黑眼圈用粉也遮不住,看着就知道应当的确是熬了几天的样子,岑嬷嬷便低着头轻声说:“知道老太太为了之前的事儿生大夫人的气,可是大夫人也是一片孝心,生怕老太太气着了,虽然林太医固然是医术高深,可是朱姑娘却也是替太后看过病的人......”
她说着,便笑着说:“二夫人,好歹是大夫人的一点心意,已经特意请朱姑娘过来了,您看不如还是让朱姑娘进去看看吧?多一个大夫,也多一点儿商量不是?”
二夫人倒是没再一直拒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引着朱元往里走:“既如此,那就请朱姑娘进来吧。”
从头到尾,二夫人表现得跟从前见朱元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半点没有因为朱元已经是县主了便对她态度有什么变化。
她对于朱元的不屑和看不起,是跟那些士大夫和贵族太太们一样,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这样不动声色的厌恶,在那些太太们看来,才是最合乎她们身份的。
再多给朱元一个眼神,她们都嫌弃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跟朱元计较了,丢了大家夫人的身份。
朱元早已经习惯,并不以为意,冲着岑嬷嬷点点头,便带着绿衣进了安居苑。
卫老太太喜欢热闹,一屋子的小丫头们都穿的很是鲜亮,院中的一颗银杏树底下还养着几只孔雀,因为开了春天气好了,如今也都放了出来,神气活现的在里头游走。
二夫人径直领着朱元进了廊下,见朱元目不斜视,也不过是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哼,笑她端着,带着朱元进了明间。
绿衣别的看不出来,但是这眉眼高低是会看的,见二夫人竟然连一句话都懒得跟朱元说,忍不住就有些气怒,拉着朱元的袖子低声跟朱元咬耳朵:“姑娘,她们也太可恶了,请您看病呢,还这样从门缝里看人,什么意思?”
卫敏斋看重的人,二房跟三房没有好气是正常的,再说二夫人本来就眼高于顶,朱元并不放在心里,冲绿衣使了个眼色,便问二夫人:“请问老太太......”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身边的丫头便径直跟朱元说:“老太太如今还在昏睡,林太医交代了不可惊动,还是请朱姑娘稍等等吧。”
一面又恭敬殷勤的去劝二夫人:“夫人守着老太太一晚上了,现在老太太好容易已经好了些,不如夫人先去小憩一阵儿,等到待会儿老太太醒了,我们再叫醒您也不迟......”
二夫人点头,终于正眼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那就恕我不能作陪了,还请朱姑娘自便。”
虽然朱元被封县主的消息已经传扬出来,可是到底还没有正式下旨,那二夫人这个四品的诰命也就没必要去捧朱元的臭脚。
再说,朱元本来就是卫大夫人请来的,跟她们二房三房并没什么关系。
她慢条斯理的出了房门,面上仍旧如同之前一般目下无尘,可是等到转过了回廊,便立即将之前的那个惫的样子抛在了脑后,一脸严肃的对着面前的人使了个眼色:“好好应付,不要露出半点痕迹来。”
小丫头低声答应了一声,垂下头去,很快就转过头出去了。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原本在院中聚着或是做针线或是玩笑的丫头们也都慢慢的没了动静。
绿衣转过头看着朱元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平,坐在朱元身边嘟着嘴很是郁闷:“姑娘,这老太太不是重病吗?谁知道她要睡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卫家的待客之道也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看来大房跟老太太的矛盾已经严重到了都懒得互相敷衍的地步了,朱元在心里沉吟,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
卫敏斋远行办事,卫老太太恰巧就重病,闹的这么僵,只怕卫大夫人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如果卫老太太没病,林太医也不至于就说卫老太太卒中,这可不是小饼,处置不当的,当即就不行了的事也是常有的......
她想不出卫老太太到底想做什么,正有些迟疑,外头便一阵喧哗声透过了玻璃传进来,绿衣觉得奇怪,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去看外头到底是怎么了,就听见博古架后头传来的声响,她回头一瞧,就见帘子被掀起来,一个穿着莲青色夹袄,底下配着淡绿色百褶裙的中年贵妇走了出来。
她上次虽然跟着朱元来过卫家,但是并没见过卫家的主子,因此并不认识,就回头去看朱元。
朱元也已经站起来,微笑着冲着那个年轻妇人点了点头:“三夫人。”
卫三夫人倒是并没有卫二夫人那么倨傲,但是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她嗯了一声,细声细气的说:“老太太醒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大好,朱姑娘请进来吧。”
朱元点了点头,跟着卫三夫人转过博古架,就看见卫老太太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看上去的确是重病的样子。
屋子里的药味儿还很浓重,三夫人拿手绢捂着鼻子,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林太医说,不过是轻微的卒中,可是却还是得慎重,老人家的事最说不准,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大事,我们这两天都不敢让老太太身边离了人,您请过来。”
她上前几步靠着卫老太太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话。
卫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看向朱元,随即便颤抖着伸出手,似乎努力的正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副样子倒的确是很像是中风后的模样。
朱元垂下眼睛,往前走了几步,才刚靠近床沿,卫老太太忽然就从床上直挺挺的栽了下来,发出沉闷的一声闷响。
屋子里一瞬间静的出奇,绿衣一时完全懵了,手里提着朱元的药箱,没看清楚为什么卫老太太忽然就直接栽在了地上。
朱元已经霍然抬起了头。
卫三夫人尖叫了一声扑在了卫老太太身上,如同是被捏住了喉咙的鸟儿。
一百八十三·阴险
卫三夫人尖叫着扑在卫老太太跟前哭起来,连声惨叫,完全是被吓坏了。
连绿衣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站在朱元跟前停住了脚,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卫老太太,茫然的问朱元:“姑娘,不是卒中了吗?怎么她自己还会摔下来?”
卫三夫人不依不饶,转过头开始唤人来把卫老太太小心的抬到床上去,自己就一面擦眼泪一面回头问朱元:“怎么回事?老太太为什么好端端的会从床上摔下来?!”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绿衣瞪大眼睛,咬了咬唇就反驳:“夫人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姑娘也不知道啊,我们姑娘是来看病的,她总不会把病人故意拉下床来吧?”
三夫人抽抽噎噎的看着卫老太太,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去请太医,自己就哼了一声喋喋不休的抱怨:“谁知道呢?家里现在成了这幅光景,自然是没人盼着老太太好,生怕这个家散不了......”
她似乎也不想遮掩了,恼怒的说:“大嫂知道老太太上次因为徐家的事得罪过你,却还把你给叫来,谁知道她是什么居心......”
朱元眉头越皱越紧,看着犹自说个不停的三夫人,想到之前走的匆忙的二夫人,再联想起刚刚进来之前外面院子里的喧哗声,忽而便转过身要往外走。
不对。
她跟卫大夫人都只觉得老太太和二房三房这应该是在故意示弱或是在装病,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卫老太太是否是真的得病了上头。
可是如果二房三房根本就是故意让卫大夫人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呢?
她们是不是还有别的想头?
卫老太太病了,又不准卫大夫人去看病,这面上看着,的确就好像是在用病压制人的意思,以卫大夫人今时今日对卫老太太的疏离和防备,是必定会请个大夫过来验证虚实的。
而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卫大夫人的人选会是谁了。
既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二房三房肯定也都知道。
那么二房三房故意唱这么一台戏,故意让卫大夫人把她也给请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元沉吟着看着还在哭诉个不停的三夫人,忽而猛地上前两步,拉住了三夫人的手将她往边上一拽。
她这一拽力气不小,直接就把三夫人给甩到了一边,三夫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顿时不可置信,看了朱元一眼,之前的温和终究是保持不住了,跳着脚怒骂:“你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就算是用金子重新镀了一层,也甩不脱你身上的穷酸气......”
到底是盛家出来的人,她看着这个灭族的仇人怎么可能会顺眼。
朱元却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上前了两步探上了卫老太太的脉,过了许久,面上露出一个哂笑,回头叮嘱绿衣:“看牢老太太,别叫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自己却猛地转过身便绕过了博古架,掀起帘子便往外面跑。
一院子的小丫头全都被这动静给惊呆了,看着一阵风似地卷出来的朱元,一时之间惊疑不定,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上演哪一出。
三夫人气急败坏的追在后头,却还是没有来得及拦住朱元,不由得便连声让人追赶:“怎么回事?!是来看病的还是来闹事的?!在主人家里这样没有规矩......”
正说着,在后头抱厦里休息的二夫人扶着丫头的手快步赶来,见了这个场景便挑眉,问三夫人:“怎么回事?”
三夫人见她身后的丫头自然的退后了几步,便恼怒的说:“这丫头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根本缠不住她,一阵风似地就跑了......想必是察觉出了不对!”
二夫人就眯了眯眼睛。
她转而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深深的嘲讽:“也怪不得敏斋心心念念要把这个丫头放在身边好跟咱们打擂台,这真是个八面玲珑聪明之极的丫头......”笑过之后,她就沉了脸,慢慢腾腾的说:“不过也晚了,哪怕她就是一路跑过去呢,恐怕也来不及了,走吧,我们找些人过去瞧瞧,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样。”
三夫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跟在二夫人身后,沉着脸说:“其实不叫这个丫头,事情反而或许简单些......”
“可不叫她,怎么能让卫敏斋娶她的主意彻底落空?!”二夫人冷然而立,半点迟疑也没有,杀伐决断的道:“她碰上了大嫂的私隐之事,那怎么还可能嫁给卫敏斋?”
三夫人不再说话,眯着眼睛看着墙角的一簇已经冒了头的虞美人,见花叶招展,忽而又笑了,她静静的说:“是啊,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她以后怎么看待她那个未来婆母?”
还想着攀高枝儿进卫家的门?!
很快她就会知道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了。
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到时候别说卫皇后恨不得她死了,连卫敏斋恐怕也得忍不住杀人灭口替自己的娘来遮掩丑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二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已经顾不上其他的,跟三夫人互相交换了个颜色,便都急匆匆的往大房的院子里头赶。
卫大夫人的院子常年都是很安静的,二房三房的人少登大房的门,朱元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可是等到她进了门,还是立即就觉察出这份安静不同于寻常的那种安静。
她随手抓了立在廊下打瞌睡的丫头,皱着眉头问她:“大夫人呢?”
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因为春寒猛然被叫醒还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见了是朱元,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的说:“往前面的月华厅去了,说是有人上门求见大夫人......”
大夫人的娘家远在甘肃,早些年因为卫家闹的实在不堪,她的娘家想要让她改嫁,不要趟卫家的浑水却被大夫人严词拒绝,两边的关系就逐渐的疏远。
而除了娘家之外,卫大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再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朋友和亲人。
朱元来了许多次,听赵嬷嬷和岑嬷嬷话里的意思,也知道卫大夫人从来没有人情往来。
一百八十四·旧情
这个时候,卫大夫人有什么客人可见?
二房三房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朱元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想到二夫人三夫人那副不冷不热但是却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目光里露出一点疑虑。
可她也来不及再思索,拽着那个小丫头让她带路,一路飞奔着到了花厅,一眼就看见岑嬷嬷等人焦急守在外头。
岑嬷嬷在,朱元放开那个小丫头,总算是觉得心定了一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见岑嬷嬷面露异色,便问岑嬷嬷:“嬷嬷之前不是陪着我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吗?为什么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大夫人这里出了什么事?”
岑嬷嬷是卫敏斋的奶娘,卫敏斋曾经说过,她是绝对可靠也不可能被二房三房收买的,朱元对她有几分信任。
岑嬷嬷面露难色,踟蹰着含糊的说:“夫人娘家的亲戚来了,有要事找夫人相商,所以......”
还真是娘家亲戚?!
朱元心怀疑虑的看着她,一时在心里将这些人的表现都过了一遍,只觉得疑点重重。
大夫人的娘家亲戚不是早就已经断绝来往了吗?这个时候上门来拜见?
二房三房也就这么好心把人直接放了进来?-----现在卫家的中馈可还是掌握在二房三房的手里,他们想让谁进来不想让谁进来,大夫人如果没有卫敏斋在,那可完全是不能知道的。
老太太前脚病了,二房三房后脚就给这样的方便放卫大夫人的娘家亲戚上门来,而且三夫人还在那边故意配合卫老太太演戏摔倒缠住自己?
朱元沉下了脸,面色严肃的盯着岑嬷嬷,直到把岑嬷嬷看的有些耸动颜色了,才冷然说:“这里的动静,你们以为瞒得过二房三房?这个人为什么能被放进来,大夫人不仔细想,难道嬷嬷心里也没成算吗?”
一句话就让岑嬷嬷立即就变了脸色,她挣扎了片刻才轻声说:“是大夫人的亲戚......大夫人许久都未曾见过娘家人了......”
正经的娘家人上门,哪怕二房三房再跟大房不对付,以卫敏斋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们敢就这么敷衍,甚至都不让二老爷三姥爷去待客,只是把人领进来看大夫人吗?
这算是什么事?!
这件事里处处就都透着古怪。
朱元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岑嬷嬷的手:“嬷嬷,来的人到底是夫人的什么亲戚?”
岑嬷嬷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喉咙痛,隔了许久,手都被朱元握的生疼了,才垂下眼睛,声若蚊蝇:“是夫人的娘家表哥......”
朱元便一挑眉毛。
她可不是真正的十四岁的少女,她是久经风波的王府女主人,当年多少襄王的红粉知己,爱妾通房败在了她的手里?
这些内宅的手段阴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出事了。
她伸手拂开岑嬷嬷,低声交代她:“跟我进来,其余的人让她们继续守在这里!”
岑嬷嬷被她这疾言厉色的模样惊住,一时之间竟然隐隐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个卫敏斋,根本不敢反抗,就被朱元猛地拉进了花厅,又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隔着屏风,里头隐约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听上去并没什么异常,岑嬷嬷之前的紧张惊惧退去,面上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些不以为然的神情。
到底是自家亲戚,难道还真的能对大夫人起什么坏心不成?
大夫人自己也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一点旧事,根本不值得再提起了,到底是带了娘家亲戚的信上门来的......
她这么想着,就猛地撞上了朱元的背,登时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脑门,又气又急的抬头,一时之间却被朱元的神情给镇住了,她顺着朱元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之前的那个娘家的姑老爷嘴里还在冒着女声,手下却正推搡着已经软倒在椅子里的卫大夫人。
她被这么惊悚的场面给吓住了,仓促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还是朱元当机立断,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猛地上前拿了一个花瓶,兜头照着那个男人的头给砸了下去。
她的力气竟然那样大,当场打下去就碎片四溅,让那个男人后脑勺见了一片红。
可到底对面的人是个大男人,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给砸晕,他转过头来,立即便伸手掐住了朱元的脖子。
岑嬷嬷已经在乡下十几年了,多少年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事发突然,她打了个冷颤,急忙上前就要去帮忙。
可是朱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手往那个男人脖子那里一按,那个男人就跟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快!”朱元顾不得其他,吩咐岑嬷嬷:“你留在这里,我带着大夫人从后门出去,待会儿来了人,你就说大夫人娘家来了亲戚,但是大夫人又不好出去见的,就让你来见了,谁知道你一来,这人便上来对你动手动脚,欲图不轨......”
岑嬷嬷手忙脚乱,听见朱元这么说,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可,可既然有人故意陷害,后门只怕也有人守着.....”
朱元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肯定是有人守着,可是也都急着邀功呢,你等一等。”
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塞子放在卫大夫人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
里头传来一股难闻的奇臭的味儿,连岑嬷嬷也忍不住被熏得有些眼酸,卫大夫人悠悠转醒,先就是一惊,下意识的双手猛地一推,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岑嬷嬷急忙抢上前去喊了一声夫人,轻声跟她说:“是朱姑娘呢!”
卫大夫人又惊又怕,惊魂不定的双手护在身前,直到这时才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和朱元,不由得便一阵腿软的靠在岑嬷嬷身上:“幸好,幸好你们来的快......”
她惊得一身都是冷汗,指着地上的那个男人,战战兢兢又愤怒至极的说:“他.......他......”
院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是守在外头的大房的下人跟什么人气了争执。
一百八十五·软肋
岑嬷嬷立即就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看向一边的卫大夫人和朱元,咬着牙有些颤颤巍巍的辅助了椅子:“肯定是二夫人三夫人那边.......”
现在想想,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什么娘家的亲戚,亲戚的确是娘家的亲戚,但是却根本不是怀着娘家的和解的书信来的,这哪里是来探亲的啊?这是来要人命的!
要不是朱元来的快,那么这里头会发生什么事......岑嬷嬷简直根本不敢往下想。
就连大夫人也是既怒且惊,冷笑了一声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煞气:“好!好啊!她们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的娘家亲人,还拿这个来算计我!这一整个圈套下来,竟然是半点没有想过给我留活路!”
卫敏斋前脚才走!此刻怕是还没有出通州,她们就敢闹出这样的事!
分明就是看准了这是丑事,就算是卫敏斋回来,也只能认栽,这样的事,哪怕是沾了一点儿边,都能被世人捕风捉影渲染成无数故事。
何况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到时候又有眼前这个男人无耻攀咬.....
卫大夫人气急攻心,咳嗽了好一阵,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明知道这个家是龙潭虎穴,明知道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可笑她竟然还是这样天真!当初敏斋多么艰难才会去外地从军,小小年纪拼杀过来,用性命拼出了一条活路。
可是自己呢!?
身为母亲,毫无用处,从来帮不了儿子的忙,一味地缠绵病榻,感伤身世.....
岑嬷嬷惊呼了一声,朱元已经拉着大夫人打开了后门,闪进了长廊拐角,冲着岑嬷嬷使了个手势,岑嬷嬷平复下了心情,颤抖着手,卷起来放到嘴边,大声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就是讯号,前面院子里的喧闹声更加的激烈了,无数的叫骂声从外头传进来,似乎是跟卫敏斋留下的这些人起了争执。
可是卫敏斋留下的这些人,全都是他的心腹,叫的急了,甚至还惊动了卫大夫人院子里的护卫-----卫敏斋要走,但是却也在母亲跟前留下了许多得用的人,除了那些四处找回来的用惯的老人之外,他甚至还留了六个锦衣卫,专门看守母亲的院子。
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当初的盛阁老也是调动过大批的锦衣卫围着自家府邸,防止海寇寻仇的。
卫敏斋如今已经做到了镇府,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锦衣卫一出来,外头的攻势就弱了一些,岑嬷嬷满脸满手都是冷汗,心惊肉跳的看着方格纹青砖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男人,忽而找到了一点儿勇气。
侯爷千叮咛万嘱咐把人交给了她,要是侯爷回来夫人却出了事,那她怎么有面目去见侯爷?!
不管怎么样,戏是一定要做足的,她使劲儿的扬声喊了两声,见前院始终围的密不透风,后院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两个缩头缩脑的仆妇,就朝着她们尖锐着嗓子喊:“快过来!出事了!”
两个仆妇不管不顾,互相对视了一眼,抢步上前,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门。
朱元砰的一声把门给带上,自己就顺势拉着大夫人出了后院的门。
大夫人气喘吁吁,腿脚犹自还使不上力气,形容憔悴的看着朱元问她:“现在怎么办?我们......”
“前面撑不住多久了,您等会儿,我先给您重新梳理一下头发。”朱元拉着她快步闪进花厅前面的拐角处,快手快脚的替她将头发随意理了理,幸好绿衣这个丫头比从前要细致的多了,每回出来,总要在她荷包里放上小梳子等物品。
她原本就又是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人,这一下很顺利的就将大夫人的头发给梳理好了。
也就是这时候,二夫人三夫人终于等到了原本事先就知道的,来探卫老太太的病的族里的耆老和老太太们,借着他们的声援,让卫敏斋底下的那些锦衣卫给让了路。
方良是留下来的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大夫人在里面做什么,会的客人又是谁,但是现在看二夫人三夫人这副来势汹汹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就踩到了没什么好事。
见二夫人三夫人如此不留余地,非得硬闯,方良就冷了脸,腰间的绣春刀拔出了个头发出一声脆响:“二夫人三夫人想清楚,您二位真的这样闯进去了,到时候要是......那可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作为卫敏斋的心腹,他尽职尽责的维护卫大夫人的利益,不愿意卫大夫人有任何错处被人抓到。
原本族中就一直对卫敏斋母子施压,让他们不许分家,要尊奉卫老太太。只是卫敏斋势大,二房三房却没落,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之上,所以才勉强僵持着,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压不倒东风。
但是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了,而错处还在大房的话,那卫敏斋无疑就陷入了被动。
二夫人三夫人平时自然是很怵这个卫敏斋的心腹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里面现在正发生着什么,里头静悄悄的,现在几乎没什么动静,只传来卫大夫人和岑嬷嬷的尖叫声,足以见事情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
朱元?
她恐怕是闯到大夫人院子里傻傻的去等大夫人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场其实不在大夫人的院子,甚至焦点也不再大夫人身上。
真是......
想想这个向来以聪明著称的朱元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大夫人出事之后的脸色,就真是无比的解气呢。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小孩子的玩物,这世上的事也不会一直都任由小孩子掌握在手里,朱元到底是太年轻了,她不知道,大人们真正算计起人来的时候,是不必亮出牙齿和武器的。
二夫人冷笑了一声,半点迟疑也没有,甩开了方良,朝着他冷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冲那些叔伯和伯娘婶婶们皱着眉头担忧的道:“大嫂也真是的......”
一百八十六·刀俎
大夫人的人如此强硬蛮横的阻拦,那些原本来探病的叔伯长辈们也都起了疑心,听见二夫人意有所指的说之前有大夫人的娘家人上门来求见的时候,在家中声望最重的一个老太太便皱眉道:“老大媳妇的娘家早已经不跟她往来多年了,当年也正是因为老大媳妇坚决拒绝娘家的提议,不肯改嫁,甚至不惜为此跟家中闹翻,咱们家才人人都感激她,高看她一眼,现在来的,是什么亲戚?”
三夫人垂着头有些为难的绞着衣摆不肯说话。
方良面色没变,心里头却忍不住的着急起来,之前大夫人只是说出来走走,见一见田庄的管事,因此他对于大夫人是出来看什么娘家亲戚的事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听见二夫人这么说,傻子也知道不对了,他不由得悬了一颗心,想着若是拼死拦着这些人,得要怎么样才能不影响大夫人的声誉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走。
二夫人咳嗽了一声,看了三夫人一眼,再看看门前廊下的几盆海棠花,唉声叹气的压低了声音:“三婶儿,我也不瞒您,其实.....我之前听门房上的人说,似乎是大嫂的娘家表兄......”
众人的脸色一时都变了。
老太太也是面色数变,颤抖着声音一个字都没再说,只是死死的盯住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好半响,她才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既都是亲戚,那还闹的这样生分做什么?叫人看着还以为家里生出了什么大事,你们让底下的人都散了吧,咱们自己进去互相见个礼,隔了这么多年了,老大媳妇儿娘家终于能来人,也是好事。”
二夫人和三夫人就是一惊。
而那个老太太已经冷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就恼怒的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做事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叫客人看了笑话!”
她毕竟是家中辈分最高的,比卫老太太都高一头,在卫家族中说话那是比卫老太太她们还要硬气几分的,她这么一发怒,二夫人和三夫人就不敢再跟她对着干,顺着她的意思让底下的人都退下去了。
老太太回过头来,当机立断的便呵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你们怎么当的家?!我听说中馈是你们在管着,老大媳妇儿身体差一直都在卧床静养,她们娘家来了亲戚,来的是谁你们就都敢放进来?!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当初你们大嫂娘家就是让她回去改嫁给娘家表哥的!”
这番话说的又恨又急,几乎是直接的撕下了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的面具,将她们的不怀好意赤裸裸的曝光在了人前。
二夫人和三夫人面色难看,都觉得有些难堪。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家向来就乱,我却也没想到竟乱到了如此地步!你们糊涂!放进了人来,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丢的还不是承恩侯府的脸面,还不是敏斋的脸面?!”
卫家现在年轻一辈里头最为出彩的可就是卫敏斋。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以为然。
名声?
任由卫敏斋坐大下去,她们连这个家都不能再待下去了,还要什么名声?!简直是笑话!
这个时候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说其他的废话都是枉然,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那都得之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择手段的让卫大夫人和卫敏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再也不能翻身。
方良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愤恨的看了二夫人三夫人一眼,恨不得拔刀杀人!
这些杀千刀的,她们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大夫人!
这么多人.....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想着就算是卫敏斋在这里,这么多族中长辈,这么多亲眷,难道真的就能一下子全都弄进诏狱里头杀了灭口?
这是不现实的。
朱元敢这么做,尚且还有个朱正松杀了妻子的理由,到如今都恢复不了元气,被人指指点点,哪怕是太后皇帝看重她,也得了御史们不少的奏折弹劾。
朱元的县主圣旨还没下来,无非也就是因为那帮子老臣跳的厉害。
卫敏斋就更别提了,他还是个皇帝跟前的红人,多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一旦他真的杀了亲戚,那以后他也就彻彻底底的完了。
卫大老爷的死,他一辈子也别想再查出来了。
二夫人跟三夫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计划已经定了并且开始实施,要么就是大获全胜,从此以后甩脱大房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要么就是一败涂地。
她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连族中的那个老太太也明白的很-----就在这里不进去是不行的,二夫人三夫人有意把事情闹大,刚才来了那么多下人,又连起了几场冲突。
这件事要是没个结果,反而更加的人云亦云不知道三人成虎宣扬出什么事来。
她就觉得有些疲倦且惊悚。
二夫人三夫人却在听见里头熟悉的叫声之后,猛地联手闯过去,一把将门给撞开了。
大门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一声长响,方良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肉跳过,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就大踏步的往里闯。
不管是怎么样,他总得护住大夫人。
二夫人和三夫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面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志得意满的喜色-----听刚才的叫喊声,分明是她们安排在后门处看门的嬷嬷,这么看来,是嬷嬷们反而抓住了时机先闯进去抓了个正着。
那可就太好了。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她们加快了脚步,一心一意的加快了步子,终于到了花厅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就猛地推开了门,扬声喊:“大嫂!你怎么......”
她们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伸长了脖子的鸡被捏住了脖子,一下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太太她们并不想进来,可是又知道已经被拉下了水,怎么都是撇不清的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她们满心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不堪的场景,用来当做卫家内部互相攻讦争权的筹码,可是一进门,便懵了。
一百八十七·算计
泥金仕女屏风后头,岑嬷嬷拿着一个花瓶还在跟两个不知名的仆妇做僵持状,整个人状若疯癫,地上有一个穿着杭绸直裰的男人仰躺在地上,满头都是血污,看着似乎是晕过去了,生死不知。
而一直出现在二夫人三夫人嘴里的,此时此刻应当是在这里头见表兄的卫大夫人,反而半点踪影都不见。
二夫人和三夫人懵了。
连带着族里的那些亲戚们也都皱起了眉头,审视着二夫人和三夫人,眼里的不满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她们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闯进来,无非就是认定了大夫人言行不当,举止失宜,并不避讳,看她们现在这呆若木鸡的样子,看来她们预想中的场景跟现在的场景是对不上的。
都是常年在内宅里混的人,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她们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
二房三房趁着卫敏斋出去办事,趁虚而入想要将卫大夫人的名声弄臭,故意又跟卫老太太配合演了一场戏,提前请了族中的亲戚们来,就是为了借亲戚们的眼睛,将这件事大肆宣扬,让卫敏斋和大夫人彻底抬不起头。
这样一来,卫敏斋的母亲立身不正,难免是要收人非议的。
大夫人的性子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就是个泥人儿,恐怕一出这事儿,她自己就活不了了。
而她一旦活不了,卫敏斋丁忧三年。
三年,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有皇后在后面撑腰保着,她们又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卫敏斋还能怎么样?
真是好算计!也真是好毒的心思!
可是偏偏算计的再完美,也还是出了差错。
大夫人好像并没有上钩啊。
方良也无声的朝着二夫人三夫人投去了一个兴味的眼神。
也好,出了事卫敏斋自然是一定要把二房三房给剥皮抽筋的,现在没出事,虽然不能把她们怎么样,但是她们的性命哪里有大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只是看她们这震惊至极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她们肯定是已经设计好了圈套等着卫大夫人钻的,并且看着十有八九这个圈套是很稳妥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出了差错?
岑嬷嬷都在这里,那卫大夫人呢?
地上这个被砸晕的男人,没有错的话应该就是卫大夫人那个所谓的娘家表兄了,他怎么躺在了地上?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不一时有安居苑那边的人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说是老太太醒了,见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在身边,因此情绪和情况不怎么好。
族中各人的神情各异,眼里却还是没有控制住露出了嘲讽来。
这么巧,一环套着一环,分明就是为了争夺家中权力所以卫老太太纵容二房三房胡闹,要设计陷害卫大夫人。
可是本来她们家里怎么闹是她们自己的事,关起门来,别传出一点儿风声,别坏了族里的名声,那也没人能说什么,毕竟卫家当年闹的争产一事石破天惊,连先皇也亲自过问,没人不知道。
将族里的长辈拉下水当成攻击大房的枪,那却又不同了。
自己作死,还要连累整个卫家的族人都再一次得罪卫敏斋?
这些年好不容易族里才跟卫敏斋修复了一点儿关系,这么一闹的话,二房三房要是得逞,卫敏斋只怕能丧心病狂到让卫家的族人全都进诏狱陪葬。
毕竟谁都听说过卫敏斋阎王的名声,也都知道他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自己的母亲。
族里的老太太先就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问二夫人三夫人:“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嫂呢?”
二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色惨白难看的指着岑嬷嬷,言辞激烈的问她:“怎么回事!?大嫂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是亲戚来探视么,你们就差点弄出人命来!?”
三夫人还更镇定点儿,双眼一眯就看向后院守门的那两个仆妇:“你们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是没有的,这两个仆妇是守在后院门口,怕到时候卫大夫人会从后门溜走的。
如果是从后门走了,那必定瞒不过这两个人。
这两个仆妇也是茫然的,她们一直都守在后门处,听见前头人声鼎沸的,就知道前面怕是大夫人的那些下人拦路不让进,再听见这里头女人的尖叫声,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抢功了,这才闯了进来。
可是她们闯进来却只看见了一个岑嬷嬷和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至于大夫人,她们连影子都没看见。
现在三夫人问,她们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方良跟岑嬷嬷认识,见岑嬷嬷手里还举着个花瓶,便率先问:“岑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岑嬷嬷转过头来,手里的花瓶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睁着眼睛气喘吁吁的指着地上的男人说:“大夫人听见说有娘家人来,很是高兴,初时还以为来的是家里的哥哥,等到听说是表兄时,便又改了主意不大想见了-----夫人自小只跟几个嫡亲的哥哥亲近些,这个表兄也隔了很远的了,便差我来瞧瞧,谁知道这个人......”
她指着地上的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说:“这个人却不安好心,趁着我进来,竟然嘴里就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且还对我动手动脚起来!我于是便奋力挣扎,拿了花瓶把他给砸晕了!”
二夫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立即便训斥她:“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不是大嫂的娘家表兄么,大嫂亲自差人去门房那里把人给领进来的,且自己也挂念娘家的人迫不及待的来看,连老太太那里的病都顾不上.....”
她说着,疑惑的扫了一遍,犹自不肯死心:“那么多双眼睛呢,亲眼看见了大嫂进来了,怎么大嫂却不见了,只留了你一个奴婢在这里?是不是大嫂不大好意思见我们?”
这话就说的实在是太诛心了,岑嬷嬷握紧了拳头不管不顾的反驳:“二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百八十八·援手
岑嬷嬷激愤之下,说出来的话当然就不会那么好听。
她看着已经一脸灰败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冷笑着问:“二夫人和三夫人想看见什么?!我们大夫人不在这里,二夫人和三夫人看上去倒像是很不开心?”
她是早就被卫老太太等人打发走去乡下的漏网之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没丢掉那股子愚蠢的忠诚。
二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可是族里的老太太已经低声呵斥起来了:“好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别怪我们上门怪主人,你们自己家中的事,闹起来也要有个分寸,现在闹成这样,你们抓住了大房什么错处?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她在族中德高望重,儿子孙子都很有出息,她说出来的话,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其他族中长辈们的态度。
二夫人心里就是一惊,她咬了咬牙,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回头了,横竖跟大房是已经撕破了脸,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要是这一次不能一锤定音,卫敏斋回来,哪里还有二房三房的好日子过?
她就立即整理了一下思路,环顾了一圈屋内,再次扬声说道:“不是这么说,老太太,我们也是挺家下人说的,大嫂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就说自己要见娘家人,就把人给领进来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大嫂进来的,现在人躺在这里满头是血,大嫂人却不见了,......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古怪,难道一切就只听信这个老婆子的一面之词?!”
方良已经忍无可忍,抱着双臂看着二夫人,手里的刀已经出了鞘:“怎么,听二夫人的意思,似乎是很肯定大夫人一定是在这里面,并且跟这人的伤势脱不了关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夫人身上。
二夫人没有迟疑,她到了现在,也没有任何迟疑的可能了,她就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这么短的时间,后院还守着两个婆子,她们既然说没看见人出去,而且还冲了进来,那人就肯定是还在这里,她狐疑的皱起眉头有些不安,只是这花厅都是敞亮地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窗台那边的那座用屏风隔出来的小茶室了,难道是在那里?
岑嬷嬷到了这个时候,亲眼看着二夫人三夫人的嘴脸,反倒是一点儿都不怕了,不仅不怕,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有条理且清晰,她疾步走过去,一把将屏风给用力挪开,将那小茶室暴露在众人眼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既然认定大夫人在这里,那不如自己来找,看看大夫人是不是藏在了地里头!”
她说话有些口不择言,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追究她这一点,人人都看向了二夫人。
族里的长辈们纷纷呵斥二夫人三夫人多事,让她们要给出一个交代,去跟大夫人赔罪。
同时语气里都有些凝重,卫敏斋要是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族里再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她们原本是觉得自己被拖下水当了枪使,一时之间都有些绝望,不知道到时候真的看见大夫人出事的话,该保持什么态度。
可现在发现大夫人没在这里,大家心里就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二夫人的手指甲将手掌心都给掐烂了,三夫人也面色发白,却还是始终咬着牙问:“那大嫂呢?大家都看见了大嫂进来的,也看见了这个男人进来,人总不会是凭空飞走了吧?还有,到底是不是有事,问一问这个躺着的人不就清楚了吗?”
说到这里,三夫人稍微又找回了一点儿理智和自信,冷笑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他既然是大嫂的娘家表兄,总不能不听他说句话就给他栽赃个调戏家中下人的罪名吧?不如先问一问?”
眼看着这个人肯定是二夫人三夫人招来恶心大夫人的,方良怎么可能让她叫醒这人问下去?他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刀砰的一声插在了旁边的桌上。
屋子里顿时一阵寂然。
小片刻后,族里的老太太便径直怒道:“够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你们真是不闹出点丑事来就不高兴是吧?!非得把这个家给折腾散了,非得把你们自己给作死了,你们才能满意!?”
遇上这种事儿,哪家不是能不戳破就不戳破的。
二夫人三夫人的不安好心几乎动一动脑子就能知道。
真是做的太明显了。
她一开口,边上的族里的族人也都纷纷开口表示赞同,觉得二夫人三夫人实在是事多。
谁都不愿意被卫敏斋记恨上,这一回二房三房却这么做,而且还要把他们也拖下水,实在是过分了。
二夫人抿着唇瞪着方良,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卫大夫人冷静且肃然的说话声:“二弟妹三弟妹在找我?”
声音竟然是从前院廊下传来的!
二夫人和三夫人唰的转过头,见卫大夫人丝毫无伤的被朱元搀扶着进了门槛,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里全都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难道说卫大夫人一直就没进来过花厅?
可是不可能啊!
在这里蹲守的下人回去报信分明是说的很清楚的,说大夫人跟那个娘家来的表兄已经进了花厅。
一直都有人守着的,要是知道大夫人出来了,她们一定是会收到消息的。
大夫人进了门,先礼节性的朝着族中的长辈们见了礼,跟族中的老太太握着手问了好,才咳嗽了一声有些孱弱的摇头:“我之前听说娘家兄长来了,的确是亲自过来了一趟,可见只是表兄,家中素日又跟他不甚熟悉的,想必不是我父母亲或是兄长拖他过来,便不好私下见他,只是留了岑嬷嬷替我招待客人,可是后来却又听说这边出事了,二弟妹三弟妹带着您们闯了过来,我怕是出了什么事,这才急忙赶来了,怎么,二弟妹三弟妹是想做什么?”
一百八十九·硬气
卫大夫人难得这么硬气,她素来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当年被那么逼迫,她也并没有寻死觅活,别人也就是看准了她要脸。
而要脸面的人其实在不要脸的人面前是很吃亏的。
二夫人三夫人从来就没有把大夫人放在眼里,她要是没有个卫敏斋这样出息的儿子,早已经死了千次万次,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所以她们也就是在卫敏斋一走,就要设计卫大夫人。
可是现在,卫大夫人好似跟从前那个懦弱的大嫂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卫大夫人眉目间全都是冷漠,她握住族里老太太的手,轻声说:“今天家里的情况,想必不必我说什么,诸位长辈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我素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就算是敏斋如今出息了,我们也还是一直想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她说着,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了一点哽咽:“可是我们想着息事宁人好好过日子,别给族里添麻烦,可是二弟妹三弟妹却如此逼迫我们......”
族中的长辈们纷纷便忍不住安慰她,让她也不要太过于气苦了,老太太也反握住了她的手,蹙眉说:“这件事.....还是要好好的审一审......”
众人都看向了她。
二夫人和三夫人咬着唇,委屈愤懑的攥着手,目光里都是怨毒。
审?
二夫人率先出声:“真是笑话,现在是大嫂自己的娘家人在家里闹出了事,怎么倒好像是我们故意在其中使坏似地,我们也不过是担忧大嫂的娘家人受了冷待,怪我们没有招待好罢了,难道还是我们的过错?”
家里有男人,总是可以更硬气一点儿。
三夫人也插嘴说:“二嫂说的是,原本我们家里就出了事,母亲她的身体也刚刚出了问题,现在正卧床疗养,大嫂向来只做甩手掌柜的,我们也知道不敢麻烦大嫂,可是大嫂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便要去惊扰老太太?”
口口声声都是在指责大夫人故意小题大做,也指责大夫人将族里的长辈给抬出来。
朱元嘴角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并没有开口。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大夫人要是在如此的优势之下都维持不了局面,那卫敏斋从此以后也就再也不要出门去办差了,一天到晚在家守着母亲是正经。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二夫人点头说:“我们家里也不是没有男人在,家务事还不必劳烦诸位长辈们插手,再说了.....老太太也还健在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显然二夫人是根本有恃无恐,不把族中的人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大家的面色就都有些变化。
二夫人这个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她要拿族里的人垫背踩下大房的时候,就拿大房的人当枪使,现在大房要族中的人做主了,她就又嫌弃族里的人管的多了。
哪怕是菩萨对着这样的人都免不了有火气,何况族里的长辈们还不是什么菩萨。
当即族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便皱着眉头说:“原本你们就是族里的人,既然还是姓卫,还是痛一个祠堂,供奉同一个祖宗,那么在这种大事上,就有我们长辈说话的地方!”
她说着,咳嗽了几声,打定了主意之后便一点余地也不留了,也懒得再跟二夫人三夫人废话下去,看了几个长辈一眼,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道:“既然你们也说你们男人都在,那就更好了,开了祠堂,我把老二老三都叫上,这件事,审出个清楚明白,要是真的没你们的事,那算我们冤枉了你们,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可是你们要是真的做了这事儿......族里也不是聋子瞎子,任由你们祸害族人!”
这句话一出口,一切就都回不了头了。
幸好方良带着五个锦衣卫在,有他们在,二夫人三夫人身边的那些奴仆们一个都不敢动,生怕方良一把刀下来命就没了。
老太太跟大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就让方良先派人将二夫人三夫人给看押起来,一面又让人去请二老爷和三老爷。
然后便问朱元:“朱姑娘,您是京城如今家喻户晓的名医了,我问您一句,老太太这病,有妨碍没妨碍?”
要是有妨碍的话,这事儿应当就不关她的事,毕竟卒中的人几乎就是丢掉了大半条命了,哪里还能使什么阴谋诡计来害人?
可是要是没什么妨碍.....
朱元笑了笑,脸上神情微妙:“说来我过来之前,老太太还从床头摔了下来,可是老人家身体并没什么旁的问题.......”
二夫人和三夫人闹的厉害,听了朱元的这句话反而却平静下来,齐刷刷的看向朱元,目光里有嫉恨也有不甘。
是了,分明一切都计划好了,可是一切就都败在这个女人手里!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太贪心,不该请这个女人过来,不.....甚至只要在朱元当时发现端倪从老太太那里跑出来的时候拦一下......
族里的老太太垂下了眼睛,片刻后便说道:“既然她身体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那也好,请过去祠堂一道旁听吧,也免得到时候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而以为是族里的人对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太苛刻。”
众人当然没有什么异议。
事实上,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眼前的结果了。
除非是去禀报皇后,可是当时卫老太太觉得胸有成竹,也为了维护皇后,因此并没有去告知皇后这件事。
现在再去递牌子求见,也来不及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都觉得心里涌上了惊慌。
卫老太太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她喝了安神的药,才刚醒了过来,等到见了族里的老太太,见她神情难看脸色极差,还以为是来说大富人的事的,顿时整顿了精神,做出一脸严肃的模样看着族里的老太太,虚弱的问她:“老姐姐,你来啦?我这身体也不中用了,如今成了这幅模样.......”
一百九十章·老家
族里的老太太神色莫辨的看着她一刻,才收回了手,淡淡的说:“不止是我来了,原本是听说你重病,族里的叔伯们特意都来了,谁知道......”
她垂下头,余光瞥见卫老太太脸上那抹奇异的笑,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养出的女儿虽然成了皇后,可是也不得皇帝的喜欢,连个承恩侯的爵位都被皇帝收回去了那么多年不肯发还回来。
大房如此,要是真的让卫老太太等人成了气候当家,那以后卫家迟早要被这一支给败坏了名声。
皇后娘娘的确是身份尊贵,可是卫家的尊荣从来不是靠一个女人换回来的。
再说也靠不住,卫皇后成为皇后的时候,卫敏斋还在襁褓里,这么多年来,卫家得到了什么好处没有?
要不是卫敏斋异军突起,成了气候,有了出息,这一支早已经没落了。
现在刚有点起色,卫老太太就沉不住气,想出这样内斗的馊主意来,真不知道当年卫老太爷到底是看中了她什么。
她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摇头,将今天发生在花厅的闹剧说了。
卫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僵硬着脸色,既怒且惊的摔了手里的杯子,怒气冲冲说:“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苍老的面上全都是悲怆:“自从老太爷去了,我们家的爵位就一直空悬,我也知道敏斋争气,也知道这一家的荣光都要靠他,可是他就算是发达了,也该尊重长辈......”
族中的这个老太太最是公正严明,也最是古板的,卫老太太知道她的喜恶,抓住了卫敏斋的不孝就说:“老姐姐,我没法活了啊!您看看,您看看,小的前几天才因为嫌我管得多,当着家里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丢了好大的脸,气的我病的起不了身,大的就这样来陷害弟妹小叔子们......我们怎么活啊!”
要是不知道的,真的要为卫老太太这一番自白落泪。
而且她字字句句几乎都已经直指卫敏斋和卫大夫人不孝不悌,容不下她们。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族里的老太太目光沉沉的看住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这些话,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如今祠堂也已经准备开了,你有什么话,不如到了那里去再说。”
卫家是当年从金陵迁徙过来的,算起来,到如今也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当时迁都,卫家的族人们便将先人牌位全都一道带来了,从此在京城算是扎下了根。
祠堂自然是在最风光的这一支里。
虽然近些年大房没落,其他支不少起来的,可是每到了祭祖年节,开祠堂的时候,总是要来祠堂的。
近些年卫敏斋开始得势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可是卫老太太一点儿也不为了祠堂上重新挂了一块御赐的牌匾而开心了-----女儿身为中宫皇后,十几年也没替家中求来一块这样光耀门楣的牌匾。
反倒是一直以来排挤,视为眼中钉的原配留下来的孙子换来了这块牌匾。
她从那之后便不大愿意进祠堂了。
尤其是,等到她进了祠堂,发觉卫二老爷和卫三老爷都战战兢兢的坐立难安,而二夫人三夫人形容枯槁,便更是气怒。
她跺了跺拐杖,立即就将矛头指向了卫大夫人:“老大媳妇儿,你难道真的就要逼死我们才罢休吗?!”
朱元作为外人,是万万没有资格进卫家的宗祠的,卫大夫人搀扶着岑嬷嬷的手,却并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少有的针锋相对:“老太太说这话才真是要逼死媳妇儿了......”
她说着,眼泪便一下子下来了,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岑嬷嬷急忙搀扶着她,立即便哭了:“老太太,大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好,大夫都说她需要静养,要不是朱姑娘医术精湛,几次给她施针,她连出门的力气也少有......您给我们大房留一条路罢......”
双方争执不休,被请来的族长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们,看了面如土色的二老爷三老爷一眼,沉声说:“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没有冤枉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儿......那个男人,正是收了她们的银子,才进府来陷害老大媳妇的。”
他目光阴沉而复杂的看着卫老太太,不甚赞同的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实在是骇人听闻,且她们竟然还连族里的长辈都妄想利用,特意挑了今天大家探视你的时间来行诡计......这件事简直伤风败俗,敏斋在前头拼杀,你们却为了一点私欲在背后扯他的后腿......”
卫老太太震惊不已,她没想到族里让她过来,竟然是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已经给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定了罪。
她死死的盯着垂着头做虚弱状的卫大夫人,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里蔓延上了一股血腥味,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冲动,冷冷的问族长:“怎么?您问也不问,就说审问完了,给人定罪了?顺天府审人还要升堂问案找证人呢......”
族长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她:“你还是给承恩侯府留些脸面吧!审问?人赃并获,你想要审问什么?你真想让顺天府的人上门把你两个儿媳妇当成是犯人给抓走?!”
卫老太太气结。
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想让顺天府来查案?
不说查不查的出什么,就只要传出一点儿风声,她两个儿子和儿媳的名声也算是彻底给毁了。
她说不出话来。
族长便冷笑了一声:“你们闹的也太不像,族里不得不出面管一管,这两个儿媳妇,从此以后就送回金陵去吧。”
什么!?
卫老太太不可置信的抬头盯着族长,只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送回金陵?!
仿佛是为了让卫老太太听的更清楚一点,族长加重了语气说:“老二老三也跟着回去!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当丈夫的管束不严,无法约束妻子,责无旁贷!”
一百九十一·博弈
二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族里竟然如此快速的就下了决定,而且一出手就是要把她们给送回老家去。
老家?!
自从当初迁都之时随着皇室迁来京城,卫家的祖业便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在老家,现在回去,那岂不是等同于被放逐了?
她自己回去倒也算了,可现在是全家都要回去啊!
要是丈夫也回去了,那他们还怎么可能会有回来的时候?!
二夫人失声尖叫了一声,顿时不管不顾的就要挣扎几个仆妇的拉拽要去寻死:“我不活了!谁若是要让我们回去,就是在逼我们去死!”
祠堂里顿时一阵骚乱。
二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了,冷眼看着二夫人的额头上都撞出了一个洞,才慢条斯理的说:“凭什么让我们走!?卫敏斋把母亲给气的病了,这往大了说,那就是大不孝,这样的人,他凭什么还袭爵?!谁要是让我们走,我们就敢上官府去告他大不孝!”
大不了就大家一起玩完算了。
卫老太太被提醒了,急忙擦着眼泪哭起来:“我这个老婆子是个讨人嫌的,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大儿媳妇这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朝卫大夫人下跪:“大儿媳妇,从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们过不去,我不该得罪你们,你们大人有大量,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这些孩子们可都是老大的弟弟弟妹啊!”
说起这个,卫大夫人更是生气,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激动地连声咳嗽:“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伯父长辈们说话要凭良心!这么多年,到底是谁不给谁活路?我们孤儿寡母的,什么时候又有能耐欺负过你们?这些年,家里的田产、田庄还有那些铺子,出息我们大房从来没有见着,哪怕是圣旨下来,爵位已经发还,中馈也仍旧没有到我们手里,家里的账册我们也没有看过一眼......”
卫大夫人真心实意的哭起来了:“我们是不敢有不孝的心思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也没说要算这些年的账,可饶是如此,您也还是容不下我!容不下敏斋!他前头才出京城去办差,后头二弟妹三弟妹就这么恶心我!分明知道我跟我娘家闹翻多年,盼望着娘家来人,她们还敢这样做,找来我落魄的娘家的表兄,许以重礼,想要陷我于不义!”
族长眉头紧皱,不觉暗自点了点头。
从前一直都说卫家这个宗妇娶得是好又不好,说她好是因为她为人善良公道,族里的事物找她她再也没有不答应的。
说她不好吧,就是太过于软弱了,宗妇哪里能一味地软弱?
可现在看着,倒是历练出来了。
也是,到底是泥人也有脾气。
卫大夫人眉头一皱,语气就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如今人赃并获,族里的长辈们要主持公道,并没有冤枉你们一丝一毫,现在你们竟然还要以死相逼,要我息事宁人!你们想过若是事成了,我和敏斋的下场没有?!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太太,我哦们不敢不孝,您这样老了,就该是好好的享受子孙孝敬的时候,您要是愿意,尽管留下来,媳妇儿甘愿侍奉您。可是您若是想要借着孝道两个字来压我们,要我们放纵了这两个凶犯,那也是万万不能!”
卫老太太瞠目结舌,仿佛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卫大夫人一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会是从前那个哑巴儿媳。
连二夫人一时都被镇住了,没有再哭哭啼啼。
卫大夫人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静静地出了一口气才说:“我原本还觉得族里给的惩罚太轻了,现在你们却觉得太重。既然如此,那就拼着这名声不要了,这族里的名声不要了,二弟妹三弟妹,二叔三叔,要是你们觉得不满的话,那咱们就请顺天府上门吧。”
她语气淡淡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斤。
卫老太太倒竖了眉毛,狠狠地跺了跺自己的拐杖:“你们敢!你敢!”
不敢?卫大夫人冷笑了一声,看了族长和族里的老太太一眼,轻声道:“媳妇儿不敢,可是媳妇儿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想必族里的长辈们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当然。
卫家除了卫敏斋,还有许多都是在当官的,总不能为了这件事,闹得声名狼藉。
族里的老太太第一个就不答应的,她哼了一声看向卫老太太,不满的道:“各人做下的事当然是自己负责,老姐妹,我们是一道进门的,走到如今不容易,你可千万要记住,你不止老二老三这些孩子,还有公里的皇后娘娘,你总得替皇后娘娘想一想啊。”
这话一出,卫老太太的气焰便瞬间被打的消了。
她眼里酸痛不已,现在是真的觉得头有些痛了。
族里的人都站在卫大夫人一边,连素日里一直对老二老三关照有加的族长如今也铁了心要处置老二老三。
她张了张嘴,过了半响,才对着卫大夫人低了头:“就算是.....就算是我们错了,你给你小叔和弟妹们一个机会,给他们一条路走.....你反正也没出事,现在你二弟妹也受了伤,她知道错了,得到教训了......”
一出手就是如此狠辣的杀招,可是等到现在,卫老太太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多少次她们总是这样,好像只有她们的利益是利益,命是命,其他的人都是蝼蚁。
卫大夫人吸了口气,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咳嗽:“老太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是我说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二弟妹三弟妹也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了,要是这一次还是轻轻放过,谁知道以后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我们自己也就罢了,反正我们在老太太眼里是不受宠的,但是皇后娘娘呢?”
一百九十二·迁怒
卫大夫人的态度到此已经表现得很是清楚了,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这跟她平日里息事宁人的作风很是不同。
但是到这个时候,族里的人反倒是都放了心。
卫敏斋到如今也还没有成亲,后院的事就很重要,卫老太太现在看来不仅心胸狭窄,还是一个最糊涂不过的人。
这么紧要的关头,她竟然纵容儿媳内斗,甚至亲自出来做引子,像这样目光短浅又锱铢必较的妇人,要是让她继续掌握承恩侯府的内院,那卫家真是迟早有一天全都要被她们给带累。
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族长咳嗽了一声,一锤定音:“好了!老二媳妇儿老三媳妇儿犯下此等大错,只是让她们回老家去守墓已经是轻拿轻放了,老二老三便也一道回去吧,反正这么多年,你们也并无建树,如今你们媳妇儿犯下大错,都是你们约束不力的缘故,你们也该一道回去,也免得夫妻分离,更生事端。”
族中的其他长辈们也都纷纷出声。
三夫人目光都有些迟钝了,抱着二夫人的胳膊看了三老爷一眼,却见三老爷嚷嚷着要去见皇后。
族长冷笑了一声,看向卫老太太:“这件事还是您自己做个决定吧,也省的说我们族里的人越俎代庖,处置你们的家事。”
卫老太太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之前保养得宜的脸如今全都是皱纹,她怔怔的望着祠堂里的牌位出神,嗫嚅着嘴唇许久没有说的出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哭声、二老爷的痛骂声和三老爷的叫嚷声中回过神来,她看了儿子儿媳们一眼,终于闭上了眼睛,沉声说:“让他们回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我的孙儿孙女们年纪都还小,也还没说婚事.....除了那几个实在是还没开蒙的,都要留下来。”
是了,族长还有族里的人说的是,皇后才是她真正的依仗。
要是这回强硬的要保老二他们,大夫人怎么肯善罢甘休?到时候真的闹起来,连皇后也要面上无光。
她原本就不受皇帝喜欢的。
有皇后在,就不怕以后没有翻盘的机会。
她擦了眼泪,呵斥二老爷他们:“你们既然做错了事,便该要付出代价!让你们去便去,不要让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为难!”
卫老太太既然肯配合,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其他族里的长辈们都松了口气。
族长也是,他点了点头,肃然的望着二老爷他们,沉声说:“你们回去之后要修身养性,好好地改过自新!要是在老家再闹出什么事来,族里容不下你们!”
二夫人从来没有觉得人生如此的艰难过,她捂着额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终于尖叫了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卫大夫人也已经面色苍白了,低着头去谢过族里的老太太和族长他们。
族里的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就道:“你也不容易,敏斋出门在外,你也要好好照料自己,否则等到敏斋回来,见了你出事,该要如何的难过?”
谁都不想家里闹的家无宁日。
现在卫敏斋要是闹起来,整个卫家族里都得跟着天翻地覆,这也是族里的人为什么一致都站在卫大夫人这边的缘故。
卫大夫人点了点头,谢过了族里老太太的好意,又皱眉说:“只是怕那个人收了二嫂三嫂的银子,会出去胡说。”
那个人到底是卫大夫人娘家的人。
族长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说:“这样吧,我安排人手,把他护送去甘肃,找到你娘家,把人交给他们,让他们处置。”
他说着,冷冷的说:“堵住他的嘴,让我儿子亲自押送,等到了那边,看你们娘家如何回话,要是他们不愿意管.....那少不得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让他闭嘴了,总之万万不能损伤你们的名声。”
提起娘家,卫大夫人神情就有些失落和怅惘,她点头答应,再留在祠堂听了一会儿族长的训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岑嬷嬷之前因为太过紧张而被花瓶割了手,朱元已经替她上过药了,卫大夫人见岑嬷嬷双手都包扎着纱布,抿了抿唇让岑嬷嬷先去休息两天,又让身边的丫头取了五两银子打赏岑嬷嬷,这才转过头去看着朱元,握着朱元的手激动的说:“元元!真是多谢你!”
绿衣在卫老太太去祠堂之前就已经先被带来了卫大夫人的院子里,听见卫大夫人谢朱元,就眨了眨眼睛。
朱元摇头,卫敏斋既然将卫大夫人的事情托付她让她帮忙照管,她当然是尽力而为。
这没什么值得谢的。
卫大夫人却知道朱元是担了多大的压力-----朱元是还要进宫去伺候太后的,太后对待卫皇后向来不错。
而卫皇后当然是毫无条件的站卫老太太一方的,毕竟卫老太太是卫皇后的生母。
这次朱元站出来帮了自己,让二夫人三夫人一跤直接跌的站都站不起来,不管怎么样,等于是让卫老太太挖心挠肺了。
卫皇后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不那么开心的,甚至于很可能会迁怒朱元。
想打这里,卫大夫人心里便更加的感激朱元,也觉得朱元要是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就再好没有了。
她也不想说的太多,拍了拍朱元的手背:“我知道你不耐烦听那些感激的话,我也就不说了。这回族里已经下了决定,让二房三房她们举家搬回老家去守墓,除了几个临近要婚嫁的孩子留下来,其余的人统统都回金陵去。”
这次朱元真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
原本卫大夫人便在想该如何拿回家里的中馈,可她也知道卫老太太她们是万万舍不得放权的,因此一直都很纠结且为难。
现在事情却都已经迎刃而解了。
以后就算是卫老太太拿身份压人,能做的能影响大房的事也都有限了。
卫大夫人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畅意过。
一百九十三·大胆
卫大夫人觉得扬眉吐气,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
朱元反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替卫大夫人重新把过脉,开了温补的方子,便要跟卫大夫人告辞。
卫大夫人急忙留她下来:“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这一通闹下来,你连口茶水都没喝上,不如就留在这里用饭吧?你爱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了送来,省的你再跑回家等一趟。”
现在家务收回了自己手里,卫大夫人显然是要轻松随意的多了。
也是,之前朱元来给卫大夫人看病,阖府上下除了大夫人自己院子里的人,其他卫家的下人基本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恨不得从门缝中看人。
就算是卫敏斋再厉害,这种内宅的事,他一个男人,总有照顾不到和想不到的地方,卫大夫人早些年肯定吃了不少的闲气。
等到如今,终于不必再忍了,卫大夫人就有些感叹:“原来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样好,怪道人人都想要自己做主。”
可是要做自己的主又哪里有那么简单?
朱元收起药箱,笑了笑就摇头:“丰乐楼那里还有些事等我回去处理,还有.......我还打算去拜访一下我弟弟的师母......”
卫大夫人就惊讶的啊了一声,皱着眉头道:“王成如的妻子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你现在过去,只怕是要遭到一阵排揎的。”
原来卫大夫人竟然还认识王先生的夫人,朱元有些诧异,她坐在卫大夫人下手,点了点头就说:“原本是先送过拜帖的,但是王夫人并没有回信.....我过些天就要回宫去伺候太后了,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先去拜访一下王夫人.....”
卫大夫人便摇头,肯定的道:“旁人我不知道,可是王夫人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我们说起来还是熟人,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就最是个老古板,女子无才便是德整天挂在嘴边,像你这样的.....”卫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改口:“我守了寡,她就不肯再跟我往来,你这样着急忙慌的过去,她非但不会觉得你有诚意,反倒是疑心你故意恶心她。”
......
朱元就有些茫然了。
要说对待不喜欢的人,诸如卫二夫人卫三夫人这些,那一点儿都不费劲,把她们给拉下来就是了。
可是王夫人偏偏是王先生的妻子,而王先生又难得是喜欢朱景先且愿意收朱景先为徒的。
王先生的面子不能不照顾到,那就得跟王夫人处好关系。
可王夫人如此古板固执.....
她该怎么投其所好?
卫大夫人看出朱元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也不要把她想的太吓人了,她就是个老古板,别的书没读过,女诫女则字是一个也不认得,可是背的却比谁都熟.....追根究底,她倒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想了想,就道:“这样吧,我也许久没有出过门了,从前的故旧一点一点都生疏了,我下个帖子,请她一同去一趟广福观罢,到时候元元你也跟着一道来。”
很多事都是因为陌生所以才显得阻碍重重。
之前王夫人了解朱元的渠道无非也就是在那群贵妇人还有古板的文臣那里,对朱元的观感只怕是坏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朱元自己横冲直撞的上去的确是不大妥当。
如果有个中间人牵线的话,一切就简单的多了。
朱元片刻之后便点头答应了,低声谢过卫大夫人的好意,她知道卫大夫人其实是很怕出去交际的,也的确是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交际过了。
卫大夫人就自嘲的笑了笑:“守寡的人,原本便不能多出门,人家红白喜事都要避讳。可是一旦等到你儿子接过爵位了,那倒又不同了,别人都忘记你守寡,只记得你是侯府的大夫人了。”
她收回话头,拉着朱元语重心长的说:“元元,我能帮你的地方不多,可是你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总是会尽力的。”
朱元有些感慨,卫家这样的泥潭,要是换做她早就已经挣扎着离开了,卫大夫人却从始至终没有想过放弃。
归根结底,是因为卫大夫人始终怀着对丈夫的爱和对孩子的责任。
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便有人进来敲门,神情为难的看了朱元一眼,见大夫人没有避讳朱元的意思,才说二夫人受伤严重,伤口竟然到现在还在流血,想要请朱元过去看看。
没有等朱元说话,卫大夫人便一口回绝,面色冷淡的道:“二嫂的伤口并不深,京城中也不是没有胖的大夫了,让人拿了府里的帖子去林太医府上请人过来。”
她说着,又道:“明天早上,让所有府中的下人都到水镜厅去,我有事要吩咐。”
小丫头急忙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
卫大夫人见朱元若有所思,便道:“许久没有管过家务了,很多事都只能慢慢来。”
朱元也点头:“家务事向来都是千头万绪的,要处理的确是很费心思,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不必太过急迫,夫人还是不要太操之过急了。”
二夫人三夫人要回老家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不管怎么说,府里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以后跟着她们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大夫人要收回权力,并不会很难。
可是怎么把事情办的体面,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卫大夫人就托腮嗯了一声,见朱元实在不肯留下来用饭,便让人去安排马车,照旧送朱元回去。
又不忘跟朱元确定了到时候去广福观的日子:“就三月初七罢,我替敏斋的父亲打醮,到时候请王夫人一道去,你也一道来。”
朱元点头答应了,带着绿衣出了门,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绿衣就上前两步追上朱元的脚步,轻声喊了她一声,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期期艾艾的说:“姑娘,卫大夫人她人真是挺好的。”
朱元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就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说:“是啊。”
一百九十四·好事
朱元摸了摸绿衣的头发,有些感慨,想到卫家的族人和卫大夫人,又有些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刮了绿衣的鼻子,叹了一声气说:“小丫头还是不要乱想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她那么艰难的时候都已经度过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困难能够难的住她。
不就是名声吗?
她怎么丢掉的,自然会怎么捡回来。
绿衣看着她眼巴巴的点头,知道朱元不想再谈这件事,也就不再说,等到上了马车才跟朱元说:“姑娘,那咱们去找林大厨吧?我们去吃点心!”
在她眼里,再难过的事,只要有好的点心吃,也笑笑就过去了。
朱元嗯了一声,随口答应了,等到了丰乐楼,才下马车便被季晨喊住了,他又惊又喜的迎上来:“姑娘您怎么来了?正好,我们原本还想着要晚上回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呢,您就来了!”
好消息?
朱元看了他一眼,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问他:“什么好消息?”
“是王先生来了!”季晨压低了声音,但是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跟张探花等一行新科进士在二楼的雅间里,他问起绯羊首来,问是不是您的拿手之作,我们说是,王先生便说名不虚传,能够复原出后主花蕊夫人的名作来的姑娘,难得。”
看来王先生知道自己的事显然很多。
朱元凝眉思索一会儿,问季晨朱景先在不在上面。
季晨便摇头:“公子大约是太小了,王先生并不曾带他来赴约。”
朱元点了点头,朱景先也不在上面的话,她就更不能露面了,因此她只是叮嘱季晨:“好好招待,若是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季晨就有些迟疑的问她:“姑娘.....王先生既然夸了您做的菜,咱们是不是就应该投其所好,要不送一道望月盘上去吧?”
“不必了,王先生不是那个意思。”朱元说的言简意赅:“若真是欣赏我的厨艺,先儿已经成了他的徒弟,他大可以通过先儿告诉我,现在当着张公子他们的面说这些......”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皱着眉头正要让季晨出去,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叫好欢呼声,不由得便侧头去看季晨。
跟之前的宝鼎楼一样,丰乐楼其实也属于比较大的酒楼,规矩也多,来的人自恃有身份,向来是不会这样大片的闹起来的。
怎么回事?
季晨却听了一遍就笑起来,卷起手咳嗽了一声跟朱元笑盈盈的说:“正好姑娘来了,除了王先生的事儿,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范大儒写了一出戏,叫《救母记》,如今正是风靡的时候,前些天从狮子楼那边开始火起来的,如今那些唱戏的倒是谁都愿意唱上一段儿来揽活儿,正要跟您说,今儿是轮到来咱们店里唱了......”
朱元就怔住了。
救母记?
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巧合?
她打开窗户听了一阵,推门去了前头大堂里,正好看见搭建的台子上头的确是有一对父女正在唱戏。
听内容,好似是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把年纪还在襁褓的女儿给送回老家去,好迎娶新夫人。
酒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全都开了,许多人听的义愤填膺,大堂里更是有人直接就骂了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男人将冤死的原配的骨灰让人送回了老家,自己风风光光的迎娶了宰相家的姑娘,并且将先夫人难产留下来的骨血交给了新夫人抚养。
大堂里顿时叫骂声和哭声一片。
尤其是那个被送回老家的原配生的女孩儿,回了家又不受刻薄的祖母和叔叔婶婶们待见,被扔在山里自生自灭,好几次从悬崖峭壁上险险脱身,实在是太惨了。
不少的妇人哭的泪湿了巾帕。
朱元神情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心有所感的抬起头往二楼东北处看过去,正好对上楚庭川的脸。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紧跟着又加速跳动起来,险些要跳出胸腔。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把她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她抿着唇,手心冰凉却又觉得心间火热,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还是身边的欢呼声和掌声才把她给拉了回来。
她看向台上,戏已经唱完了。
小女孩还在山上的草屋里跟一个小丫头相依为命步步维艰,负心人情场得意步步高升,膝下儿女成群。
这是个什么结局?!
立即便有人忍不住指责起来:“不是叫做救母记么!?现在亲娘都已经死了,小女孩儿才一丁点儿大,还被扔在老家.....负心汉倒是步步高升,这算哪门子的救母记啊?”
很多人纷纷附和。
这场戏看的也太叫人憋屈了,连二楼雅间里也有不少客人打发了跑堂的拿了银子下来打赏,让这些人将故事给说完。
可那丑角儿笑了笑,将银子往外一推,笑呵呵的摇头:“列位看官,这不是小老儿不接着往下唱吊诸位的胃口,而是实在这戏如今也就写了一半儿啊......等到什么时候拿到了下半部了,小老儿一定给诸位将故事给讲完!”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喧哗声。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即就看见负心汉有报应,可现在听了半截儿,竟然没了,真是让人心里头空落落的。
季晨转过头来笑着跟朱元说:“等到再过一阵子,这京城只怕到处都有人传这个救母记.....”
楼上的窗户推开,王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下的热闹,便大有深意的看向了张显麟,点头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么年轻,行事就已经如此老到且圆滑,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张显麟笑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请王先生入座,轻声说:“也不过是略尽一点儿绵力,说到底,这不是在下的功劳,是殿下面子大罢了.....”
一百九十五·巴掌
王先生喝了口茶,看着桌上鲜香四溢的绯羊首,目光里有些了然也有些诧异,放下茶杯轻声说:“殿下对这位朱姑娘真是很看重,先是不惜让你来说服我收照朱姑娘的弟弟为徒,后来又为了她专门说服了范开业写了这出《救母记》,真是用心何其良苦啊。”
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的试探是不加掩饰的。
张显麟听懂了王先生的试探,他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这原本没什么错。”
他知道王先生他们的意思,这群人早早的就集结在五皇子身边,成为五皇子的助力,对于五皇子的期许就必定是很高的。
这是一回事,另外,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在这个时候站队选择帮五皇子,那就肯定是有博弈的心思,指望着收到最好的回报。
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东西,但是五皇子呢?
双方总要有一点连接的----让对方都能放心和满意的纽带。
什么最合适?当然是婚姻关系最合适。
哪一家都有适龄的女孩子,送到五皇子身边是最好的保证彼此关系的做法,可是现在看五皇子的意思,却分明对朱元与众不同。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显麟见王先生不置可否,便咳嗽了几声加重了语气:“殿下不是圣上,他要的一切都由他辛苦得来,他也不愿意受人钳制。”
所以,想要用婚事来换取平衡,那是不现实的了?王先生哂然一笑,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这个话题原本也不适合被拿出来讨论,他只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回封王的事:“虽然是给殿下封了王,但是云南的差事也彻底泡汤,殿下要是想更进一步,得到圣上和朝臣的承认,还得想想法子。”
错木达的事情是个大功,可是到底有些取巧了,朝廷中也不乏弹劾五皇子心思深沉,培养党羽的折子。
嘉平帝不能说完全信了,但是心里却肯定是有想法的。
所以抬手给五皇子高高的封了个信王,却又在之后半点反应都没有,云南的差事更是再也没有提起过。
封了王反倒是一直赋闲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张显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轻声说:“既然封了王,恐怕圣上就要下令让殿下就藩,眼下这个才是难处。”
王先生神情顿时肃然,他嗯了一声也接过了话头:“是啊,几次兄长说起来,都说朝中如今不少人上书说既然信王已经封王,便该选个地方给他就藩.....”
虽然五皇子已经是诸皇子里头隐隐的头儿了,可是到底嘉平帝只是给他封王,却并不曾流露出让他当太子的意思。
原本盛家那些支持四皇子的人当然不会希望五皇子当太子,而封了王就要去就藩也是惯例了,根本算不得是为难五皇子。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嘉平帝还没有决断,可是他总是要做出决定的。
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不去就藩。
一旦前去就藩,几乎就是默认了放弃皇位了.....
张显麟的表情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起先他们都没当回事,还以为是食客们在纠结这个唱了一半的救母记。
可是等到过了一会儿,楼下的吵闹声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的起劲的时候,他才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往下面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他转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王先生,见王先生面露疑惑,便道:“是英国公世子。”
徐兆海?
王先生也面露诧异,起身顺着窗户的缝隙往楼下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徐兆海被众人围在中间,好像是在争执些什么,便说:“叫个人下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徐家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跟朱元为难?
他们自己家的事屁股都才擦干净。
不过一会儿下去打听的人就上来了,垂眉敛目的说:“是徐家的二老爷吃醉了酒,闹着要见朱姑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跟店里的伙计起了冲突,闹起了事,现在是国公府的世子正教训徐二老爷。”
张显麟若有所思,见底下徐兆海将徐二老爷训斥得跟个孙子一样,便摇了摇头。
一母同胞,哪怕是长兄如父,端起这样的派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的训斥弟弟,也显得太过了。
毕竟徐二老爷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被大哥这么当众训斥,脸面往哪里放?
徐兆海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他劈头盖脸的把弟弟给骂了一顿,还和颜悦色的跟朱元打了个招呼:“我弟弟吃醉了,胡言乱语得罪了朱姑娘,朱姑娘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听说明儿三月三朱姑娘答应了赏脸来寒舍的春风宴,还请朱姑娘别为这件事便伤了和气。”
朱元自然没有说不好的,算得上是很好说话了。
看来毕竟是得封县主的人了,知道要脸了,也知道要交际了。
这不是就很好么?
徐兆海满脸是笑,眼里却露出一丝不屑和嘲讽。
说的多好听,那救母记唱的又多动人,可说到底,朱元真是为了母亲报仇?恐怕更多不过是看着盛家富贵,自己却沾不到好处,所以得不到就甘愿毁掉吧?
他遮掩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回过头等到了家里,就猛地甩手给了徐二老爷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不仅将跟进去的管事给弄得懵了,连带着徐二老爷自己也懵了,他指着徐兆海,面上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质问他:“你打我?!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贱人.....我的小三儿又怎么会死?!”
这些问题徐二老爷和二夫人已经问过无数遍了,人都已经死了,一直纠缠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徐兆海不耐烦至极,他森然的盯了徐二老爷一眼,拔高了声音警告他:“父亲还在云南披挂上阵拼杀,家里娘也再三叮嘱了,那个丫头跟五皇子那边过从甚密.....让我们都谨言慎行,干脆不要招惹他,你聋了吗?!”
一百九十六·机密
徐兆海这些天已经憋得够久了,他将对贺家、对女儿的际遇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了徐二老爷身上:“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不明白轻重!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便是妹夫们也比你要聪明知道事儿!”
说起这个,徐兆海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了:“小三儿死了,难道娘就开心了!?娘到底是她的祖母!我们也是她的伯父伯母!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自然还是家里更重要,一家子的前程呢,难道还比不过小三儿不成!?你没别的女儿了?你没儿子?!怎么你就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徐兆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止不住的冷笑起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你在卫所当个指挥使,人人都出了头,唯有你最窝囊,但凡你本事一点儿,你也不至于过的这么垂头丧气的!”
徐二老爷已经被骂醒了,他攥着拳头冷冷的盯着自己的脚背,一句话也没说。
从小到大,分明同样都是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可是他就是不受母亲的喜欢,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到了两岁多还不大说话,背后许多人都说他怕是个哑巴,母亲一开始不以为意,等到后来逐渐发觉他的确是几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屁来,便开始大发雷霆。
她倒是不曾对他做什么。
只是从此之后尽量减少见他的次数罢了,平时只是让人将他的起居记录在册,偶尔翻一翻。
奶娘和伺候他的人都察觉到了国公夫人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一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跟伺候大哥那边的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
他五岁那年的时候,在大哥的十岁生辰上,有些紧张,开口说恭贺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国公夫人就面色瞬间冷淡,她不呵斥孩子,只是回头去寻他的奶娘和大丫头们,森然问他们:“谁把二少爷带上来的?!”
他从那之后就更怕母亲。
母亲在家中任何需要见客的场合也都不让他出面。
这个要面子要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一生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连带着他生的女儿,在国公夫人的眼里,也不值钱。
所以哥哥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像是对待一条狗那样呼来喝去。
徐兆海不知道,他也不大在乎徐二老爷脑子里的想法,他骂完了,摔了杯子指着徐二老爷让他滚:“滚回去警告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不许她再生事挑拨!”
连个妻子都管不住,果真跟娘说的,脑筋自小就不清楚。
做大伯子的,出言申斥自己的弟媳,这像是什么话?
但是在徐家,这样荒唐的事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徐二老爷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有跟从前一样诚惶诚恐的去讨好兄长,他出了大房的院子,回了屋里,见徐二夫人正在做针线,站在门槛边半天没有动静。
徐二夫人后知后觉的回过头看见他,见他失魂落魄的,急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上前搀扶他,闻见他一身的酒气,就又忍不住低声的说:“怎么又去喝酒了?你也是.....”
这世上唯有妻女是真正属于他,关心他的。
徐二老爷心里一阵悲哀,坐在圆凳上看着徐二夫人:“刚才大哥打了我一巴掌.....他把我给打醒了。”
徐二夫人就立即忍不住一阵心惊且怒,她看着徐二老爷脸上的指印,气的浑身发抖:“怎么就这么看低自己的兄弟?!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他竟这么不给你脸面.....”
“谁让他是未来的世子呢。”徐二老爷眯着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人家高高在上,也是,大嫂明里暗里也都警告你,分家出去,咱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以后还要仰仗大房的鼻息过活,所以我们死了一个女儿,死了也就死了,连父亲母亲也没放在心里......”
又说起了这件事,徐二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趴在徐二老爷的肩头放声痛哭:“怎么就这么难?!我们想要好好的过个日子,怎么就这么难?你好歹也是母亲亲生的,又不是庶子.......”
可是日子为什么竟然过的比庶子还要惨上几分?
徐二老爷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他冷冷的说:“是啊,我是母亲亲生的,可是母亲却只当我是个负担,败坏了她的名声,累的人人都嘲笑她一生聪明,却生了个脑子不灵光的儿子......”
他话里的心灰意冷已经掩不住了,徐二夫人不再哭了,她只是泪眼朦胧的望着二老爷,无奈的摇头:“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
二老爷那点微薄的俸禄,也的确是养不活二房这一大家子人,脱离了国公府,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徐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怪异起来,他摇了摇头,一脸柔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不是的,你别担心,咱们以后不用看大房的脸色,小三儿也不会白死,以后谁也别想把我们二房当成台阶踩了。”
他的语气肃然,但是二夫人却并不能真的相信,她叹了一声气,敷衍着徐二老爷:“是,以后总有出头的一天,熬过去了,也就好了。”
徐二老爷没有在乎二夫人的敷衍,他拒绝了二夫人让他休息的提议,不过坐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只要他不去闹事,家里就不会有人在意他去哪里。
与此同时,朱元冷眼看着徐兆海带走了二老爷,便回头去问尹吉川:“火候差不多了吧?”
尹吉川笑了笑,点头说:“之前已经铺垫过几次了,徐二老爷在家里的确是很受气的,听说不知道为什么,国公夫人很不待见他,他连带着二房在家里都没什么地位,家中大小事都插不上手.....经过了这件事,火候想必的确是差不多了,徐二老爷应当会想通的。”
朱元嗯了一声:“想得通就好,等到徐二老爷找上门来,你就循序渐进,也别一开始就露出目的来,英国公府的事,我要知道的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