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救兵
黄明安在诏狱里憋得快要发疯,他一路被押着进来,看见了那些或是蜷缩在一团、或是满身伤痕的囚犯,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
疯子....卫敏斋是个疯子。
落在了他的手里,要是不能快点脱身的话,自己就完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父亲母亲一再叮嘱,让他不许跟朱元过不去,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但是他就是忍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非得跟父亲对着干。
早知道朱元这么狠毒,他就不这么冒进了。
虽然已经是冬天,诏狱里头也阴冷潮湿,但是黄明安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衣服黏黏腻腻的贴在背后,让他整个人都怪异的不舒服起来。
而那些锦衣卫把他给扔进诏狱之后,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为什么走了?卫敏斋呢?等下他回来,会怎么对待自己?
他心惊肉跳的,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哭丧着脸锤了一下牢门。
幸好没等多久,那边的大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他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之前那个押着他进来的那个卫敏斋跟前的方良,不由得就抖了抖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要干什么?”
他的手现在还痛的发抖,被这群锦衣卫注视着,腿肚子都在发颤,带着哭腔求饶:“你们放过我,我父亲是兵部左侍郎,我娘是国公夫人的表妹......你们放过我吧,我父母一定会来救我的!”
方良还没说话,跟在背后的几个锦衣卫经历就哄的一声笑了。
他们都是卫敏斋的人,黄明安既然得罪了卫敏斋,其实就跟得罪他们自己也没什么两样,听见黄明安这个时候惶恐不安的求饶,他们几个人似笑非笑的逗他:“不对啊,黄公子不是硬气的很吗?之前在那边儿,在望月楼的时候,黄公子可是半点儿都不怵的,怎么到这儿就怂了?”
锦衣卫是凶名在外,黄明安被讥讽了也没有脾气,带着讨好的笑看着方良,求他网开一面。
方良却显然懒得给他这个面子,吱呀一声将牢门的锁开了,叫了两个锦衣卫把他给拉出来,扬了扬下巴就道:“出来吧,咱们也该审审你的事儿了。”
审问?!
黄明安整个人都发懵,几乎要哭起来了,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斤两,就这么个小身板儿,怎么经得住锦衣卫的那些手段?
他顿时忍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不行的,要是锦衣卫用刑......
可是方良已经毫不迟疑的带着他去了一个暗间,径直把他扔在了房间里,努了努嘴就道:“你看清楚,你身后这些可都是我们锦衣卫这些年攒下来的刑具,有弹琵琶、有鸳鸯棍,也有老虎凳,这些还都是小玩意儿,看见那个了没有?那个是烧红了的烙铁,一般来说,就算是铜皮铁骨,也熬不住......”
黄明安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一下子竟然忍不住尿了裤子。
其他锦衣卫都见怪不怪了。
方良将他掼在地上,俯身捏住他的下巴,不怎么客气的问:“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朱姑娘有什么仇怨,竟然要买凶杀人?”
黄明安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根本已经听不见方良说的是什么了,只觉得脑子里如同被浆糊糊住了,挣扎着哭着喊娘。
真是不经吓,方良放开他拍了拍手,道:“好了,黄公子,既然你不想受苦的话,那就配合一点,你招了,那就该怎么办怎么办,也就不用受这些刑了,你说是不是?”
黄明安面露惊恐,吞了口口水说不出话来。
方良便努努嘴,示意两个锦衣卫经历将黄明安提溜小鸡儿一样的提溜了起来,扔到了老虎凳上:“黄公子既然不配合的话,那没法子,也只好请黄公子试一试我们这儿招呼客人的手段。”
老虎凳上那张牙舞爪的铁钉扎进屁股上的肉里,黄明安当即便扯着嗓子干嚎了一声。
而就在他受不住想要说出什么来的时候,暗阁的门砰的一声开了,锦衣卫同知盛昱在外头扬声道:“别闹了,孙公公来了!”
孙公公,提督锦衣卫。
方良有些诧异,收了手看了一眼这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子,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出了门,正看见领着黄侍郎匆匆赶来的孙公公,不由得立住了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从常应死后,背后靠着曹公公的孙庆便扶摇直上,提督三大营之外,甚至还能提督锦衣卫,在锦衣卫两个镇府、三个指挥使之上。
虽然孙庆跟卫敏斋的关系向来还算得上是不错,但是方良却知道他带着黄侍郎来,必定是为了黄明安的事,神情便不由得郑重起来了。
孙公公的话,在这锦衣卫里头是很管用的,连卫敏斋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是这么一尊大佛,黄侍郎竟然也请的动?
他如果能请动这么一尊大佛的话,那当初为什么就因为撞了一下承恩侯府的马车,就差点儿把儿子的腿给打断,做出那么低的姿态来?
一个疑惑还憋在心里,孙庆便开口了:“听说黄侍郎的公子被你们给抓进来了?”
方良看了他背后焦急的黄侍郎一眼,点点头道:“回提督大人的话,黄公子在闹市买凶杀人,他手底下的几个护卫也装扮成了乞丐,差点儿将朱元朱姑娘的一个手下打死......这事儿是卫指挥使亲自督办的,如今才把人拿进来,还未曾开始审。”
听到还没有开始审,黄侍郎就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心里念了一句佛。
我的娘,幸好还没开始审,不然以他儿子的尿性,只怕是很快就扛不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都说了,到时候他们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
孙庆皱起眉头来:“胡闹!黄公子虽然顽劣些,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应当是被底下的人给怂恿糊弄了,你们审过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没有?就确定了是黄公子?”
六十三章·把柄
方良怔住了。
他们当然审过那些被乞丐指认出来的,混在他们人堆里动手的护卫了,但是现在听孙庆这意思......
他一时竟然不好回答了。
到底虽然卫敏斋炙手可热,但是眼前这个大太监却也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孙庆摆明了要相帮黄侍郎,方良倒是不是说真的要为了朱元的案子出多少死力,但是既然他的顶头上司卫敏斋都如此的上心,朱元又是能治好大夫人病的大夫,他其实还是想尽力帮她这个忙的,因此他踟蹰着道:“回提督大人的话.....当初就是那些乞丐们指认了黄公子身边的几个护卫,卫指挥使才会带着我们上去抓人的,到底有没有关系,审一审就知道了。”
他们之前没先审那些无足轻重的护卫,是因为他们不值得-----黄明安都已经拿在手里了,只要他一承认,根本不必费那么多事。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好似是百密一疏了。
果然,孙庆立即便道:“真是胡闹!你们如今也越发的懒散嚣张了!四品侍郎的儿子,你们也敢不经程序便直接下手抓人,而且闹的沸反盈天的!你们当真是觉得没人管得了你们了?”
......
这一顶帽子压下来就太重了,方良忍不住有些狐疑。
不对啊,孙庆这个老狐狸之前对朱元可是释放出了满满的善意,甚至当初太后召见朱元进宫的口谕,还是这个老狐狸亲自走了一趟,去通知朱元的。
这已经很能表明问题了,毕竟寻常人谁值得他跑这么一趟。
可既然孙庆不管是跟卫敏斋还是跟朱元的关系都算得上不错,至少是不想得罪的态度,那为什么孙庆这一次愿意为了黄侍郎来毫不犹豫的得罪朱元跟卫敏斋两个人?
这不符合常理。
黄侍郎就算是四品官,哪怕是兵部的,但是跟孙庆这个老狐狸的地位一比,就不那么够看了,他身上难道有什么值得孙庆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狐疑,但是方良却知道今天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审不了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黄侍郎便急匆匆的道:“方同知,您不知道,这件事儿,都是我们家那些一干不省心的小人闹出来的事,他们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知道我儿子因为上次马车赔罪事件对朱姑娘耿耿于怀,便为了讨好我儿子,勾结了我夫人娘家的一个铺子的掌柜,合伙闹出了这件事。但是天地良心,我儿子虽然顽劣了一些,却绝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别说他不懂得底下那些弯弯绕绕,他也没那个脑子啊!”
方良一阵无语。
看来,黄侍郎能量很大啊,不仅搬动了孙庆,在这短短时间里,连后路也都已经想好了,祸水东引,找出了替罪羊,将自己儿子洗白的干干净净。
孙庆在边上冷哼了一声,面色冷峻的道:“还不放人?!这案子的文书在哪里?再说,论理儿这件事也不该你们管,该是顺天府来督办,你们真是公器私用,分不清主次了!”
.....
这评语实在是太重了。
方良垂着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争辩的时候,应是,伸手叫人放人。
黄侍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等到黄明安被扶着出来,他急忙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只是过度惊吓而精神萎靡,并没有其他问题,心里便放心了。
但是他随即就狠狠的左右开弓打了他两巴掌,气怒道:“你这个不成器的败家玩意儿,如今可算是吃到了教训了?!快些给你孙爷爷道谢!要不是他,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
方良摸了摸鼻子,心里冷笑。
爷爷啊.....
得,当初常应只是喜欢认干儿子,孙庆可好,一下子连干孙子都有了。
这买卖不亏啊。
黄明安人怂但是机灵,听见自己老爹这么咬牙切齿的提醒,立即便跪在孙庆跟前磕头叫了声孙爷爷。
他孙爷爷不大想理会他,正眼也没瞧他一眼,转头就走了。
黄侍郎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出了门吩咐随从送他回家去,又下令让那些随从看紧了他,不许他出房门一步,便匆匆的甩开步子去追孙庆了。
剩下的锦衣卫面面相觑,都看着方良:“方头儿,怎么回事啊这是,从前孙公公可从来不这么管咱们闲事儿!”
再说了,什么不合规矩?
锦衣卫存在,本来就是很不合规矩的一件事儿!
他们什么案子都能办。
这从前也没见孙公公说什么,怎么现在还翻脸了呢?
方良同样是一脸凝重,挥挥手示意他们都散了,自己想了想,急忙去找卫敏斋说明情况。
而与此同时,黄侍郎终于赶上了孙庆,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感激恭敬的跟他道谢。
孙庆正眼也没给他。
跟刚才替他出言呵斥锦衣卫的人不是他孙庆一样,他对着两父子显然是任何情面也没有的。
气氛有些尴尬,黄侍郎顿时坐立不安了。
还是旁边的英国公世子徐兆海嘿了一声打了个圆场,招呼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黄侍郎坐下,笑眯眯的对着孙庆道:“到底还是孙公公的面子大,您一出马,这人就回来了,也叫我们这些人心里都安心了不少。”
黄侍郎急忙附和:“多谢孙公公大恩大德!”
孙庆脸上神情不那么好看,冷笑了一声摇头:“不必!说起来这也是我当初自己不慎,收了人家不该收的东西,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少不得要做这个得罪人的事了,你们也不必谢我,请世子好好跟那位公子说说,将我的东西还给我,也就是了。”
黄侍郎在边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而徐兆海面上还是一片笑盈盈的样子,揣着手摇头:“实话跟您说,我也是为了这事儿发愁,要不是为了这个,谁愿意娶做这样的事儿,您说是不是?毕竟谁都知道,最近五皇子殿下为了这件事,可抓的紧的很.....可是我也是没办法,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很难撇的清关系......”
六十四章·隐患
但是孙庆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所以才只能受制于人?这话也就只好去骗骗小孩子。
凤凰无宝不落,徐家只不过是因为跟陆家有婚约在,所以陆家若是出事的话,他们必定也受到影响,才会如此卖命罢了。
他冷冷的看着徐兆海:“陆公子如今在何处?账本到底在哪里?”
当初陆家为了扩充兵马,在京城上下活动,大撒银子。
而那个时候,没收银子的恐怕少之又少了。
像是常应跟盛家和兴平王,应该都是收的比较多的。
而作为那个时候云南的镇守太监,他孙庆自然也得到了巨大的报酬。
现在可好,原来陆家当初给这些送出去的银子都做成了账本-----恐怕在陆家人看来,这些银子根本不是送出去的,只不过是存在别人那里了而已,等到有朝一日,他们是会连本带利的收回去的。
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很不好。
孙庆的态度很明显,他一定要要回这些握在了陆家人手里的把柄。
徐兆海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这个时候也不敢跟他硬着来,便摆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来摇头,苦笑道:“您老还真是别不信,但凡是账本找到了,陆广平早跑了,还能留在京城,我还能帮他?账本之前是在兴平王手里的-----陆家也没想到兴平王竟然还留了这一手,此刻也是焦头烂额,毕竟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这账本的存在,他们也是要完蛋的。”
孙庆半信半疑:“那账本到底在哪里?”
徐兆海脸上的神情无奈:“当初兴平王要对付朱元,陆广平也是知道并且参与了的,但是后来形势翻转的太快,兴平王几乎是一天之内就被翻了盘,而后就被送进了诏狱,死在了诏狱里,陆广平根本就没有机会问清楚这账本的事,后来他尝试着让人去兴平王府找过,也并不曾发现端倪......”
他说着,也有些烦躁:“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但是我们现在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兴平王府如今没了男主人,我们一干外臣是绝对不好上门去的,我已经打算让我的夫人上门拜访,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如果那些东西在王妃手里......
那么会不会落在了朱元手里呢?
这才是陆广平如今最担心的事情。
孙庆有些不耐烦,他道:“无论如何,这东西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不然的话,就是一个无形的石头垂在头顶,随时都可能啪嗒一声落下来让他脑袋开花。
徐兆海连连点头,再说了一回好话,才把他给送走了。
黄侍郎如坐针毡,等到孙庆走了,才算是放松了一些,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道:“世子,那现在怎么办?朱元那丫头也不知道会不会起疑心,还有卫指挥使.....”
徐兆海等到孙庆走了,就不耐烦再装笑脸,依在座位上沉吟了一瞬,便道:“不能再耽搁了,夜长梦多,后天就把陆广平送走。”
他说着,就道:“我让人拖住五皇子,卫敏斋又告假在家里给他母亲贺寿,趁着这个机会,把人送走。”
拖住五皇子?
黄侍郎有些惊异。
五皇子怎么能随意拖得住?
可是徐兆海既然这么说,他心里也就道这事儿是十拿九稳了,急忙点头,又问:“那到了那天,是我送他出城去?”
“现在你还敢送他出城?!”徐兆海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你是生怕他不被朱元和卫敏斋抓住是吧?”
黄侍郎惊住了,想想也就明白过来。
是了,朱元跟卫敏斋都是人精,肯定是对他起疑心了,一定会让人紧紧盯着他,要是他敢送陆广平出去,到时候肯定会被抓个人赃并获的。
他讪讪的笑了笑,福至心灵的问道:“那......那我就装个样子,到了那天,干脆往顺安门那里去,让他们都跟着我?这样一来,陆公子也安全些。”
徐兆海这回总算是没再对他横眉冷对,嗯了一声,就道:“具体怎么办,我还得回家再跟他们商量商量,你关键是看好你儿子!还有,干脆给朱元她们找点儿事做,省的这些小孩子成天东想西想的那么闲得慌,你带着儿子亲自上门道歉赔罪去,反正这也是他该得的教训,你这个当爹的,可别舍不得。”
这怎么会呢?
黄侍郎其实真的恨不得亲自上手打死这个败家子。
而与此同时,卫敏斋跟朱元也已经见到了方良,听见他说了孙庆出手了的事。
卫敏斋有些震惊。
虽然说孙庆是锦衣卫提督,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是经常插手锦衣卫的事务,像是这次不经过任何的程序就直接要求锦衣卫放人更是头一次。
黄侍郎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孙庆替他出头的?
以黄侍郎的地位,恐怕没什么能够给孙庆的吧?
而朱元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开始陷入沉思。
不是的,从一开始就有什么不对。
黄明安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有之后的低姿态的赔礼道歉......
现在孙庆又出手救走了黄明安。
朱元立即便冷声道:“黄明安一定知道什么,不管黄家有什么秘密,关键应该都在黄明安身上。”
不然也不会引得孙庆这等重要人物出手了。
卫敏斋怔了怔,他也觉得奇怪且蹊跷,听见朱元这么说,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只可惜我们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些,不然的话,对那个黄明安一动刑,他就什么都招了。”
这种纨绔子弟,根本在锦衣卫手里撑不过半个时辰。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朱元却摇头:“也未必,我们还有机会。”
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
她有预感,现在黄家是有什么秘密,或者说,是在替什么人掩藏什么秘密,才会这么矛盾,如果等到这份顾忌一旦消失,那接下来,黄家肯定就会毫不迟疑的翻脸,准备把她这个隐患彻底给消灭了。
他们背后的人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
六十五章·情报
卫敏斋一开始还以为是要替朱元撑腰,出个头。
而他是不介意为朱元得罪一下黄侍郎父子的,毕竟在他看来,其实打一打黄家父子的脸,实在不算是什么大事。
这个代价他还付得起。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疑惑的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黄明安非得对付你,而黄侍郎夫妻偏偏又顾忌的地方呢?”
他顿了顿,才说:“朱姑娘,人毕竟是不能自己活一辈子的,你不能凡事都这样争强好胜非得争出个高低,你或许是无惧无畏,但是你身边的人,毕竟不是跟你一样聪明。”
朱元无言。
她能听出卫敏斋的一些不赞同的情绪。
或者说,是卫敏斋对她招惹是非的特质的不耐烦。
她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虽然跟卫敏斋之间本来就只是交易,但是她以为,在她答应了卫敏斋会替他帮忙挡住那些桃花之后,他们本来应该已经算得上朋友。
而朋友之间,不必嫌弃对方麻烦的。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很冷静的摇头:“我第一次遇见黄明安,是在去替你母亲治病的路上,被他用马冲撞,险些跌下马车被疯马踩死。在那之前,我对黄明安根本没有任何印象,这个问题,我也已经问过我自己很多遍,之前我觉得不重要,因为黄家或许从前依附盛家或是吴顺,甚至也可能是兴平王,所以对我有敌意是正常的,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她说:“这件事要解决一下。”
卫敏斋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解决?
现在事情已经牵连到了孙庆,而孙庆那个人她是知道的,这头猛虎不能轻易得罪,否则的话就可能身死魂消。
正说着话,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朱元停住脚,远远看见了向问天,便问他:“卫指挥使还有旁的事吗?”
她的态度好像跟之前有了一点儿不同,卫敏斋很敏锐的察觉了出来,但是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同,皱了一下眉头才点头:“还有一件事,后天的寿宴,还请你一定准时来。”
那天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那群人非得让他认下徐家婚约的时候了,虽然他觉得招惹是非不是很好,但是他在这一点上,却很希望朱元能够超常发挥,将徐家的人得罪的干干净净。
好让徐家能够知难而退。
朱元挑眉,笑了笑说:“放心吧,我答应过的事情,向来都是作数的。”
卫敏斋想了想,又说:“我家里那帮女眷,并不是很容易应付,到了那天,如果她们过于为难你的话,你可以适当的给她们一点儿教训。”
朱元还是点头。
等到卫敏斋一走,向问天迎上来,她便问:“怎么了?”
向问天挠挠头,跟朱元说:“姑娘,锦常来了。”
锦常?
朱元点头,进了门看见躲在大树底下烤火跟小枣儿她们说话的锦常,便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锦常急忙站起来。
他现在是不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干脆的道:“朱姑娘,我等您好一会儿了。”
小枣儿蹬蹬蹬跑过来牵朱元的衣角,举着一串糖葫芦对朱元笑:“元元姐姐,这个哥哥给我带好多吃的,你看!”
朱元一看,见石桌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盒,便忍不住有些惊异。
这个点心铺子.....
不就是黄明安手底下那个替他出头收买乞丐的掌柜的点心铺子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毕竟那家点心铺子还是很有名的,她点点头,摸了摸小枣儿的头发,叮嘱她不许多吃,便问锦常:“是有什么事吗?”
锦常点了头:“朱姑娘,听说你想开酒楼,季晨被人打了?”
消息传得倒是够快的,朱元嗯了一声:“殿下的病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锦常忍不住咬牙:“别提了,我们殿下的病反反复复的,到如今都下不了床。”
.....
反反复复?
朱元有些意外:“怎么会反反复复?胡太医不是一直都在照顾殿下的病吗?”
虽然之前她听向问天说过一句,说锦常说这回楚庭川的病有些严重,但是她后来让人去问过胡太医,却并没有听说很严重,胡太医也并没有让她帮忙的意思啊。
怎么会忽然又加重了?
锦常心情很不好,忍了忍,还是说:“成天被这么闹,谁能好的了啊。”
被这么闹?
朱元敏锐的问:“是静安公主?”
这位主儿也真是,不知道该说是年少单纯还是该说她恶毒天真。
自己落水却说是被楚庭川推下水的,楚庭川救她却说楚庭川是压着她不许她被救。
可偏偏嘉平帝却吃她这一套。
真是不怕别的子女寒心啊。
锦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跟朱元说起这一趟过来的目的来:“我们殿下已经听说了黄明安的这件事,殿下问您,那天您去承恩侯府的时候,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朱元想了想,报了个日子。
锦常脸上的疑惑之色便更重了,他点点头:“既然是这样,我们殿下估计的可能不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或许这件事,还跟我们殿下有关。”
什么?
朱元有些意外。
难道黄家父子是为了她跟楚庭川的关系,所以才会这样?
锦常想了想,跟朱元说了楚庭川在追捕陆广平的事:“殿下一直怀疑陆广平是行刺实践的幕后主使,并且跟着来到了京城,但是这么一圈搜下来,有些线索,但是却总是一有线索便掐断了,尤其是在通州有人曾经见过画像上的人,但是等我们扑过去的时候,却已经人去楼空,而殿下布置下了层层关卡之后,那个人反而就像是消失了,根本毫无踪迹,殿下怀疑,他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又重新进了京城来。”
......
朱元明白了锦常的意思。
这也就是说,可能黄家父子跟这些人有关系?而其实背后的人是陆广平?
她指骨敲在桌面上,神情严肃。
六十六章·主谋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倒也说得通了。
黄家如果跟陆广平有关系,又帮忙隐藏了陆广平的行踪的话,倒是的确会对她很是顾忌,尤其是在他们的儿子是个蠢猪的情况之下。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当初在去承恩侯府的马车上,黄明安撞她是故意的,而为什么故意?应当是为了跟陆广平表忠心。
黄侍郎夫妻生怕这件事会引起她的疑心还有楚庭川的警觉,也怕卫敏斋会看出什么,所以才会急不可待的过来道歉赔罪,把这件事压下去。
可黄明安却蠢钝如猪。
在他看来,这件事应该过去了,或者是对自己的父亲太有自信,觉得他能把陆广平给隐藏得很好,所以又出手来挑衅她。
她深深地看了锦常一眼:“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也是一条线索,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有派人去查黄家?”
锦常叹了口气,神情变得严肃又气愤:“我们殿下如今哪儿有机会?他如今是被圣上给呵斥禁足的时候。”
静安公主这么一闹,直接令五皇子背上了一个不悌的黑锅,嘉平帝当场就呵斥了他,并且让他不要再管云南的事。
这么一说的话,锦常都有些疑心静安公主是故意在帮着陆广平了,简直是上天派来跟他们作对的一样。
朱元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静安公主挑选在这个时候闹事,真的是巧合吗?
她是知道了什么有意为之,故意替陆家解围,还是真的只是纯粹的香要报复楚庭川,让他没机会去云南立功?
她立即叫来向问天:“想法子去查一查黄家,看看黄家最近跟什么人过从甚密,不,应该是查一查,黄侍郎在黄明安出事之后,去找过谁。”
就算是治家再严谨的人家,都会有漏洞的。
向问天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锦常便问朱元:“朱姑娘,这回听说孙庆孙公公亲自出面,逼迫卫指挥使放走了黄明安?”
朱元嗯了一声,知道锦常的意思,便道:“我也正在好奇,为什么他能够请的动孙公公来给黄明安撑腰,现在看来,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黄家在京城只不过是个四品官,他们能帮到陆广平什么?恐怕也是替别人办事罢了。”
而这个别人.....
至少是能够叫陆广平放心信任,甚至敢入京冒险的人。
是谁呢?
谁有这个能力,且还真的会帮陆广平?
黄侍郎跟谁亲近?
想到黄明安口口声声说自己母亲是国公夫人的表妹,朱元伸手在石桌上点了点,问锦常:“你在京城这么久,可知道黄侍郎升官走的是谁的路子?”
锦常皱起眉头来,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不大确定的道:“黄侍郎当初是镇守宣府,从宣府打了胜仗回来,升了兵部侍郎......”
他不大确定的说:“而当初英国公,正是三边总制.....”
英国公?
朱元哦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
这位大名鼎鼎的、连吴顺的面子都不给的英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了。
当初吴顺不过是娶了一个公主。
但是英国公府从太祖时期可是陆续尚过两位公主!
现如今的英国公,便是当初顺承大长公主的儿子。
她前世虽然不在京城,但是英国公府若是有什么红白喜事,他们也是要准备礼物的。
而这么一想,她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便挑眉问锦常:“英国公府可是曾经与平南侯府有过儿女婚约?”
锦常愣住了。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朱元怎么会知道的?
他道:“我得回去查一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的事情,就能理解了。
黄侍郎是根本不能够资格请动孙庆这尊大佛的,英国公却可以。
而能够庇护陆广平这么久,不被楚庭川的人抓住,英国公府也做得到。
不仅如此,甚至宫里的事.....
锦常眯了眯眼睛,希望自己想的太多-----要知道,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能够给静安公主当伴读的不二人选,就是英国公府的嫡孙女徐游啊!
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叫人细思恐极了。
而正在这时候,徐二少爷也正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帕子抛给了身边的丫头,啧了一声跟徐游提起朱元来:“这丫头可真是传说中的那么邪门厉害,不仅敢进望月楼那样的地方,而且还好好整了黄明安一把......连卫敏斋也来给她出头,这回如果不是父亲,只怕他们可都要吃了大亏。”
徐游面上表情淡淡,放下了手里的一卷书抬眼看了他一眼:“哥哥似乎很喜欢打听她的事?”
“也不是喜欢,就是碰上了。”徐二少爷见她不怎么感兴趣,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换了话题:“不过那卫敏斋是真的不行,小妹,你想开点,这样的人咱们还是不能要。”
徐游瞪了他一眼:“可又是胡说了,我何曾跟卫家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算了不算了的?你这样说出去,岂不是在替我惹祸?”
她心里当然不是如同面上那样平静无波。
可是这痛恨和难堪羞辱也不必叫别人知道,弱者才会哭痛求援。
她从来都不是。
徐二少爷挠挠头,见她生气,便也急忙道:“咱们在自己家里,我又不傻,怎么会往外头说去?我只是觉得,卫敏斋此人平时凶狠狡猾也就算了,但是他对朱元显然是非同一般,不顾朱元名声给她下帖子邀请,又专程在望月楼给朱元出头,他但凡是对咱们家这件事有半点上心,也该知道这对于咱们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样对你意味着什么。”
卫敏斋对徐游根本就没有任何心思。
如果成了亲的话,岂不是苦了妹妹?
徐游冷静得简直不似常人:“这也没什么好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我们自己在私底下质疑长辈的决定?再说了,不过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哥哥太过多心了。”
她垂下睫毛,眼里一抹阴狠被隐藏得极好。
徐二少爷见她果然半点不在意,也只好不再多说。
六十七章·买人
是这样吗?
徐二少爷狐疑的看了妹妹一眼,总觉得妹妹好似有什么隐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了,这是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她甚至都不屑于跟比她身份低的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凡事都是有例外的,她不愿意跟那些人产生什么往来,是因为觉得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没有必要。
可是朱元却已经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她,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超越了她。
徐游是一个凡事要做就要做得最好的人,比如说在府里的诸位姑娘里头,她就一定要做拔尖的那个,进宫的也只能是她,跟静安公主交好的也只能是她。
其他人都以为徐游是天之娇女,天生便拥有一切幸运,但是徐二少爷却知道,她做到现在这个地步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她自小就比所有的姑娘努力,其他姑娘们还在睡觉,她在跟教养嬷嬷学习宫廷礼仪,在按照伴读的身份要求自己,与此同时还要晨昏定省,讨祖母和母亲的欢喜。
等到略大一些,她甚至还能出入书房替父亲处理一些简单的事物-----她甚至还能替父亲写帖子!
而在前几年,她开了云上阁。
当时所有人都几乎不看好,她的那些手帕交们也说她是堕了家门的威风,竟然自甘堕落去从商,可她不知道怎么就是说服了老太太,并且将云上阁开的风生水起。
现在京城哪家贵妇女眷不以拥有云上阁的衣裳为荣?
哪怕是静安公主,她也偶尔穿云上阁的衣裳!
虽然做出这成绩肯定是有家族扶持的因素在里头,可那也要扶的起来,徐游就是这个扶的起来的人。
理所当然的,作为这个家族里头最耀眼的女孩子,她的归宿也该是最好的。
皇室是不要想,虽然她的身份足以做得皇子妃。
但是英国公府向来亲近的不是卫皇后一系-----当年卫皇后跟嘉平帝的关系也闹得太僵了,而英国公府本来就天然亲近嘉平帝,当然跟皇后关系平平。
这也是他们后来亲近盛贵妃的原因。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得改善这个状况。
或者说,得要做两手准备。
卫皇后和楚庭川那边摆明了是不想跟他们亲近,所以他们本来是想通过一桩婚事拉拢两家关系-----卫家跟徐家要是成了姻亲,那就是同气连枝,到底是一家人,难道楚庭川真的能不管养他的皇后?
那是大不孝!哪怕他是皇帝,冠上个不孝的大帽子,他也带不起!
可是这么好的计划,偏偏就毁在了一个从来没被人看进眼里的朱元身上-----这个丫头不知道给卫敏斋灌了什么迷魂汤,卫敏斋对她言听计从的,指哪儿打哪儿。
按照徐二少爷对妹妹的了解来看,就算是妹妹完全对卫敏斋没有任何好感,也不应该毫无反应-----因为无疑徐游是极为好强的。
卫敏斋看得上朱元却看不上她,徐游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徐游的确接受不了。
但是这却并没有必要叫别人知道,任何人知道她难受,这在她看来都说明卫敏斋和朱元对她的羞辱成功了。
她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意。
朱元?
她微微冷笑了一声,等到徐二少爷半信半疑的走了,便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丫头连翘,吩咐她:“你去替我办一件事,要越快越好。”
她开着京城乃至北直隶最大的成衣坊,手底下当然不能没有得力的人,因此她的丫头几乎个个都是能够在外面独当一面的人物。
听见她吩咐,便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听见徐游点头,才急忙出去了。
而另一边,等到傍晚的时候,向问天终于擦着黑赶回了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顾不得喘口气,便跟朱元说:“姑娘,我问到了!那天跟着黄侍郎出门的车夫是住在灯市口胡同,我找了他,套了些话,知道他是往中军衙门去了。”
中军衙门?
现在的五军都督不就是英国公吗?
朱元牵了牵嘴角,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只等着锦常那边的消息。
她点点头,见向问天急的满头大汗,便让他先下去休息洗漱,而后让人准备饭菜。
向问天却没立即就走,跟朱元说:“姑娘,还有件事儿,您之前不是交代我去找牙婆买人吗?我去找的就是那个秦婆子,经过您那一通整,这回她可老实了,给的人都是不错的,我查过了,身份还有来路都是清楚的,年纪也正合适,买来就能当差,您看怎么样?”
朱元点点头,让他把那些人都带来,到时候给苏付氏瞧瞧,而后再分别分派差事。
家里这么多孩子还有大人,衣裳浆洗还有做饭打扫都是大事,这些天其实绿衣水鹤和苏付氏都是轮轴转,早已经不堪重负了。
买人进来这件事,刻不容缓。
但是再怎么急,也一定不能出差错。
朱元想了想,还是跟苏付氏提了一声:“姨母尽量看着她们为人,若是能用的,便留下来,若是不能用的.....给些银子,让出去就是了。”
她在外面什么都不怕,但是家里却有这么多孩子,是一定不能出差错的。
苏付氏明白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别的事我不敢说,但是在家事这一块上,还是略有心得的,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她们各司其职,只是,其实咱们到底还是家底薄了一些......”
她不无担忧的看着朱元:“先儿他们,按理来说也该有先生来教导,除此之外,教导嬷嬷、随从、伴读,这些都是不能缺的,毕竟走出去,这些旁人都有的,他们没有,就不合群了。”
她之前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想要送朱景先去河东书院读书,但是河东书院并不是那么好进的,这种书院那是真正的读书人的地方,朱元这个名头在这里,很难让他们松口接受朱景先。
她微微皱了皱眉,知道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甚至不夸张的说,简直是关乎朱景先一生的问题。
六十八章·亲近
她自己不在乎名声,但是渐渐的开始准备着手想办法尽量挽回一些,也正是因为这个。
其实不管多少人说她心狠手辣也好,说她弑父也好,她心里是没什么负担的。
但是朱景先却不同。
他该跟前世有不同的人生,如今他这么上进,如果就折在这个名声上头,就太可惜了。
那些文官们大多数都是出口闭口圣人言的,不管朱正松做了什么,在他们看来,他总是正统,朱元这么做,无疑是在跟着天下的父权挑衅作对。
只怕如果这个名声不能得到改善的话,到时候朱景先不仅没有先生肯教,甚至连应考都没有资格-----那些学政们可是有考察学生的资格的,如果觉得不好,直接就不给你考试,你还能闹翻天不成?
她静静的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知道了,让我先想一会儿......”
苏付氏也知道她心里负担很重,坐在她对面让她安心:“也别太急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慢慢来就是了,反正总会好起来的。”
只要一家人都劲儿往一处使,什么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朱元嗯了一声,点头答应。
心里却忽然模糊有了个想法-----名声.....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眼前有更急迫的事等待她去处理,她跟苏付氏说了几句,便先去季晨房里看过季晨。
季晨今天已经好了一点儿,脸上的伤痕也不那么可怖了,见了朱元急忙要坐起来,被朱元止住了,让他好好休息。
季晨靠在枕头上,有些惭愧的跟朱元说:“姑娘,虽然您不怪我,但是这掌柜的事.....”
“还是你来做。”朱元看着他,见季晨似乎不解,便道:“除非你是觉得经商下贱,不愿意做这个,那我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替你择定旁的差事,可你如果愿意的话,那么这个掌柜,我还是属意你来做。”
季晨当然不会觉得经商下贱。
因为他虽然也出自不错的家庭,但是毕竟也是跟着顾传行走的,身上并无什么功名,而哥哥们又出了这样的事,他更是已经把人生最坏的际遇都尝了一遍了,他立即便摇头:“怎么会?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担心自己会坏了姑娘的事。”
“不会的。”朱元笑了笑,很认真的看着他:“我相信你。”
上一世季晨可是把顾传的那些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总是能够用最少的投入赚最多的银子。
顾传的日子过得那么滋润,少不了这个聪明人的帮忙。
再说,她身边向问天、杨玉清乃至尹吉川,他们都是当过土匪的,对于这些明面上的应酬却并不是那么擅长。
而且,朱元觉得他们另有出路可走。
综合起来,还是季晨更加合适一些。
季晨没有想到朱元如此坚定,他顿了顿,才坚定的道:“承蒙姑娘看得起,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人的。”
第二天林师傅也带着夫人和儿媳妇上门来认一认门子了。
林夫人还有些羞惭,不敢去拉朱元的手,轻声跟朱元请求:“朱姑娘,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生怕朱元拒绝,拉过林娘子来跟朱元说:“我这儿媳妇也可怜,生的时候落下了一身的病,月子也没有做好就开始做事,这一天到晚的身上都酸痛......”
其实这个是月子病,林夫人也知道,但是她总觉得朱元是有法子能给林娘子调理好身体的。
她有些不安且不忍的说:“毕竟她还这么年轻,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身体差成这样子。”
林大厨去跟季晨商量铺子的事了,朱元对着林夫人点点头,笑着让林娘子坐在自己身边,又让绿衣去找药箱出来,她自己替林娘子把了脉,再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略微用力按压了一阵,便问林娘子:“是否自生完孩子之后,便觉得大便不畅?”
这个之前看过的大夫也是问过的,林娘子点头:“是,生了孩子之后四五天未曾......出恭,后来给治病的有一个医婆,也来给我看了看,让我用蓖麻油.....可是自那之后,便一直都不大舒畅了,时常肚子里头涨的厉害,却并不能顺畅,已经试过了许多法子,都没什么用处。”
朱元点头,挥手写下一张方子先交给林夫人:“这张方子里头是荷叶、决明子、玉米须,东西很容易找齐,就是分量有些说法,我都已经写清楚了,夫人到时候回去按照这方子冲泡茶水给林娘子喝,久便不通的状况便能改善。”
她说着,想了想又另外写下一张调养的方子:“这是调养的方子,我看林娘子眼圈底下乌黑,应当睡眠也不好,多梦多思,这是调养身体的方子,也不复杂,您都收好。”
没想到任何口舌都没有费,目的就达到了,林夫人有些感慨。
她原本以为朱元该是何等的一个人,可是这两次见面,朱元却都跟外面传说中的完全不同。
固然是因为林大厨即将成为她的帮手,但是朱元态度坦坦荡荡,且根本不夸大或是言语提醒她们她的功劳。
就好像她真的只是顺手一样。
跟着这样的东家,其实或许比留在狮子楼当真是要好多了。
林夫人笑起来,跟朱元说起了笑话:“我刚听说您让我家老头子认输了的时候,真是惊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他可不是个服输的性子,后来他回来跟我说,说你手艺实在是好,看你调制的香料还有对火候的掌握,简直不敢想象你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有了二三十年的功夫了。”
朱元忍不住也笑了,说起来,她还真的是已经做绯羊首做了二三十年了。
一开始是太后喜欢,后来是家里的孩子们喜欢,她便时常做,后来虽然不做了,但是却也时常教导女儿,因此这门技艺,说起来她倒是真的没有荒废多久,真正算起来,还是手熟的时候。
六十九章·寿宴
林夫人和林奶奶忐忑而来,尽兴而归,在马车上便忍不住感叹:“不得不说,这位朱姑娘当真是个妙人儿,跟着她,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林奶奶也攥着方子在手里点头:“是啊,临走之际,朱姑娘还特意塞给我一个荷包,说是之前病着,她是来给治病,因此也没有准备见面礼,这是补上的见面礼......”
说着,林奶奶将荷包打开,登时忍不住惊在了那里。
里面竟然是一只竹报平安纹样的沉甸甸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镂空绞丝金锁,虽然是镂空的工艺,但是分量却一点儿不轻,这可需要极大的功夫的。
平常的金店里甚至都做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个......
林夫人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个朱姑娘,这金锁只怕少说也得二三百两的银子....”
毕竟能做出这等东西来的大师傅,那收的工艺费也不会低的。
真是大手笔啊。
林奶奶有些踌躇:“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能不能收?”
“收着吧。”林夫人默默地点了点头:“朱姑娘不是那等虚浮的人,她既然给了,便肯定是真心实意的给的,我们就承了她这份情,也但愿能够如同这纹样上头的竹报平安一样,从此以后健康平安。”
林奶奶小心的将金锁收起来,很是感激的说:“是这样,朱姑娘真是个好人。”
林大厨这边听说了以后,沉默了一瞬,什么也没说,但是出去的更加勤快了。
而与此同时,卫家的寿宴的日子已经到了。
一大早,苏付氏便替朱元收拾妥当,特意给她准备了一身极为显眼的衣裳----柳黄色的上衣和茶白色的百褶裙。
等到收拾好了,苏付氏便忍不住有些怔忡,好半响才叹了一口气:“若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
要是端意能看见朱元这副亭亭玉立的模样就好了,她一定是很想看见的。
朱元也沉默了片刻。
不过很快她便又打起了精神。
没有关系的,总会重逢的,就像山川河流,就像万河归海。
她可以重头再来,母亲或许也可以。
或许等到有一天,她真的魂归幽府的时候,还能再跟母亲重逢。
到那时候,她希望母亲能做她的女儿,她一定会用尽全力的保护她。
她安慰了苏付氏几句,提着裙角上了马车。
苏付氏跟出来,不放心的对着水鹤和绿衣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千万要小心仔细,不能胡乱得罪人或是拖朱元的后腿。
这回毕竟是要去帮卫敏斋拒绝徐家的亲事的,要做的漂亮,那是一件很难的事。
苏付氏很怕朱元会有什么麻烦。
绿衣跟水鹤都急忙答应了。
马车便一路往承恩侯府来。
承恩侯府跟吴顺的恭顺侯府说起来只有一墙之隔,可是现在承恩侯府门庭若市,越发衬得边上的恭顺侯府没落凄惨,叫来赴宴的人都忍不住一声嗟叹。
这其中便有钱嵘她们。
此刻钱嵘正穿着她的新衣裳坐在宽阔的马车里,皱起眉头不大高兴的道:“都怪朱元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武宁伯夫人便目光凉凉的朝着她看了过来,淡淡的道:“阿嵘,你越发的说的不像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二夫人,并不曾给面子,冷笑了一声就道:“收起你的刻薄吧,钟鸣鼎食之家的尊贵从来就不在于盛气凌人,而在于几代人累积下来的修养。”
二夫人不大高兴,可是却也并没有反驳,反而顺着她的话瞪了钱嵘一眼:“刚刚教导过你的话,你转眼就又当了耳旁风,不许胡来!”
她压低声音跟女儿咬耳朵:“如今正是该洗清之前杨书生的那件事的影响的时候,你表现的好些,得体些,才是正经,其他的事,你没事少去招惹。”
钱嵘被大伯母说的面红耳赤,眼眶里一下子就含满了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能落下来。
她长到这么大,什么时候被这么数落过,简直是半点面子都没给她留,可是她想反驳,却最终只是咬了咬唇,窝在了二夫人的怀里。
她也是知道的,最近因为她的事,母亲在祖母那里颇受了些委屈和挂落,而现在大伯母也把大哥哥和大嫂之间的夫妻矛盾怪到了她头上来。
她抿抿唇,到底没再多说了,一直等到下了马车,承恩侯府的二夫人三夫人满面春风的迎上来,她才调整好了情绪,露出一个得体温柔的微笑,跟在武宁伯夫人和二夫人的背后。
“哟,阿嵘出落的可真是越发的标致了。”卫二夫人对着她亲热的很,将她拉在自己跟前:“有些日子没见了,越发的出挑了。”
她只是徐家旁支的女儿,跟现在的钱二夫人徐氏当然是不能比,因此对着钱嵘母女很是尊重热情。
武宁伯夫人跟钱二夫人客套了几句,便往后头的花厅去了。
女眷们的宴席是摆在花园里头,年长一些的贵夫人们都被引到了假山边上的亭子里头,一面等人一面跟熟悉的人说笑,一面又商量着要点什么戏。
对面就是搭好的戏台子,夫人们大多数都是好这一口的,便都决定让女孩儿们自去玩-----承恩侯府不是一般门庭,门户是极为森严的,后宅跟前面之前的分别也如同是楚河汉界,极为分明,并不需要担心女孩子们的安全问题。
钱嵘终于脱离了令人窒息的大伯母,忍不住欢呼了一声,翘着嘴巴坐在了一株红梅树底下:“真是烦死了!”
平鱼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急忙拿了暖炉给她捂着,又张罗着令人去倒茶,笑着哄她:“姑娘,其实伯夫人和夫人都是为了您好,您想想是不是?否则的话,也不必费尽心思给您挑选行头了,您说是不是?”
钱嵘哼了一声。
但是到底没有再多说。
她心里是知道的,武宁伯夫人说的是,她实在犯不着跟朱元过不去,徒让人看笑话。
第七十章·争辉
正说着,卫家的姑娘们已经都过来了,她们是主人,当然没有让客人落单的道理,因此笑盈盈的或是凑趣,或是问钱嵘的喜好,很快就让钱嵘重新开心了起来。
女孩子们之间玩耍的花样其实也不少,承恩侯府这些年虽然没落了许多,但是随着楚庭川身份的水涨船高还有卫敏斋的得意,气派早已经不是往日可比。
卫家先前就已经准备了许多玩意儿,女孩子们或是打秋千,或是去滑冰,都是使得的,甚至看着天色,卫家连风筝也都准备了许多,一时之间,众人都对承恩侯府又高看了几分。
请客看排场。
看承恩侯府这光景,分明是重新中兴了,真是叫人羡慕。
钱嵘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卫家的姑娘们聊天,又若无其事的问她们:“听说大夫人病了,请了朱姑娘来治病?”
谈起这个话题,卫家的姑娘们一时有些沉默。
她们其实也都得了母亲的嘱咐,是不能让这位朱姑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的,因此她们其实对朱元全都没有好感。
再说朱元名声这么差,她们其实也不想跟她来往,顿了顿,她们轻描淡写的应付过了。
钱嵘听她们说的支支吾吾,顿觉没什么意思,也干脆懒得再提了,跟卫家的姑娘们翻起花绳来。
正玩的兴起,钱嵘便听见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惊叹声,不由得有些怔住,抬眼一看,却险些被晃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她定下神来细看,才发觉来的竟然是简直一身都在发光的徐游-----她穿着豆绿色滚银边百蝶穿花的袄子,下边系着鸭卵青绣如意云纹的挑线裙子,整个人如同是太阳底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叫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太美了!
钱嵘连花绳也忘记翻,站了起来,小声的喊了一声表姐。
徐游笑意盈盈,朝着她走过来,行动之间连腰间的玉佩穗子都没有动一动,真真是好家教,叫不少人自惭形秽。
她眉眼原本便精致清秀,今番刻意打扮,真是叫人挪不开眼睛。
钱嵘垂下头。
徐游从前是从来不为了宴会这样用心的。
看来,她对卫家的这场寿宴,分明是极为重视。
以至于她连云上阁这一季度最贵的那套衣裳都穿上了,这鸭卵青的挑线裙子颜色清淡,但是行动之间却熠熠生辉,仔细去看,才发现裙子的每一条褶皱里头其实都是用银线绣成的,难怪晃人的眼睛。
卫家的姑娘们急忙起身迎上去。
徐游笑着拉住钱嵘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笑道:“还怕你不肯来了,这样才对,你是伯府的姑娘,有什么好怕的?”
钱嵘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自己腰间缀着的玉佩,却半响也没能扯出一个笑意来。
母亲说徐游心机远比她深沉,让她不要受徐游的挑拨,但是现在听徐游的意思......
过了片刻,徐游忽然又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今儿哥哥还说起你呢,他说前儿瞧见你闷闷不乐的,不知道你是怎么了。”
钱嵘便心中猛地一跳。
徐二少爷向来是她心中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瞒得过别人,哪里瞒得过徐游呢?
这也是为什么她时时刻刻都冲在徐游前面,充当一个称职的陪衬和跟班的原因,现在徐游提起徐二少爷来,钱嵘心里颤了颤,立即便想起杨书生来。
跟畏缩而势力的杨书生一比,徐二少爷简直不能再好了,就如同是天上的彩云,显得那么高不可攀。
虽然知道徐游或许是故意在引诱她,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的,心里扑通的跳了一声。
正说着,边上忽然有人小声问:“那是谁啊?”
语气如此大惊小怪的,钱嵘蹙了蹙眉,抬起头却忽然怔住了,而后回过头来,再一次看了徐游一眼,面色有些难看。
徐游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朱元。
你人生当中的敌人,你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朱元就是这种人,徐游只在云上阁见过她一次,那一次她甚至正眼都没看朱元一眼,但是今天,她却一眼就认定,眼前的人正是朱元。
卫家姐妹也都愣住了......
徐游今天穿着豆绿色配鸭卵青的衣裳,像是这冬天里的一抹暖阳,朱元今天就穿着柳黄色的小袄配着茶白色的百褶裙。
这是不是故意来找茬儿的?
但是按理来说,国公府姑娘的打扮,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外头的人得了风声并且加以效仿啊。
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可真就是巧了,今天这两人的衣着打扮竟然如此相似。
当然,朱元身上的那套衣裳要简单的多,并没有繁复的花纹和复杂的银边大片的银线,可就是如此,却硬生生的凸显出了朱元的五官-----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的脸长的事极好的,虽然小小年纪,但是一张鹅蛋脸上每一个地方都长的恰到好处,肌肤白皙细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竟然如同婴儿一般明亮。
连钱嵘也震惊了。
原来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打扮起来竟然如此好看。
徐游侧过脸来正对着朱元,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她一眼。
而与此同时,朱元也正好对上了徐游的眼神。
她们两人互相对视,周围的姑娘们也都没出声。
虽然徐游从来不生气,但是她们这些相处久了的贵女们,谁会不知道徐游的忌讳-----她是万分不喜欢跟别人穿一样的衣裳的。
而今天朱元却穿了,不仅穿了,甚至朱元的衣裳虽然做工什么的没有徐游这套好,但是谁都看得出来,朱元没有输啊!
这两人一个如同太阳一般耀眼,一个如同月光一般美丽朦胧,简直如同是日月争辉。
就是这样才更加惹人生气。
也不知道徐游到底能不能忍得住。
卫家姑娘们并没有人站出来去招呼朱元。
虽然这不怎么合规矩,但是原本朱元也就不值得别人对她有规矩。
七十一章·围攻
气氛沉默了一瞬,周围的姑娘们都等着看好戏了。
而朱元身边的绿衣跟水鹤也觉得不对,轻声在背后问朱元:“姑娘,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进二门的时候,并未见到说好会来接的赵嬷嬷,而卫家的夫人们虽然没有冷言冷语,但是却也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打发她们来这后院。
来这后院也就算了,竟然连寿星都不让朱元先去拜见。
现在这些姑娘们也一个个都乌眼鸡似地,眼睛简直长在了头顶。
向问天之前曾经跟他们说过的,说朱元曾经在云上阁被这些贵族小姐们奚落侮辱,她们虽然不在现场,但是现在看看这周围人那种看猴子似地目光,就已经觉得难以忍受了。
朱元点头。
现在还并未看见卫大夫人,想必是卫家的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的功劳。
卫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想撮合这门婚事,因为徐家跟二夫人有些关系,这门婚事成了,那卫敏斋以后自然就不能撇下二房三房不管,而且会因为这门亲事绑的更牢靠。
而她却是卫敏斋请来砸场子的。
之前她来给卫大夫人治病,其实就已经表明了卫敏斋的态度。
对于她这个破坏的人,卫老太太和卫夫人卫三夫人当然是要尽力阻止了。
所以一来就把她扔在这堆尊贵的侯府伯府千金们聚集的地方,而显然卫家姑娘们也并没有当主人要好客的自觉,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吧?
朱元不动声色的带着绿衣跟水鹤到边上的秋千架边上坐下。
不管多少目光注视着她,不管这目光里头蕴含着多少东西,她都全当看不见,坦然自若,连神情也并未变一下。
......
卫家姑娘们目光复杂的望著她,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佩服她。
要是换做寻常姑娘们遇上这种冷场且被全场排斥的情况,说不得就要哭着跑了,可朱元就是有这个本事。
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当然,其实换个说法就是脸皮忒厚。
钱嵘咬了咬唇,握住徐游的手:“姐姐别理会她,她就是个混不吝的,你越是搭理她,她就越是上脸!”
其实她终归还是有些怕了。
要是再找朱元麻烦,被朱元扫了脸,那可真就不大好看。
母亲说的是,杨书生的事好不容易过去了,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的,等到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大家的记忆都淡忘了,自然就都是好时候了,可如果她再招惹朱元,闹出什么事来,那可难以收场。
别说是徐二少爷,到时候就连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未必肯娶她。
徐游大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真是吃一堑长一智,阿嵘经过这次教训,竟然也学乖了,知道不能惹的人终究是不能惹的。”
......
平鱼一直跟在钱嵘背后不敢说话,但是听见这句挑拨意味已经异常明显的话还是忍不住右眼皮一跳,出声笑道:“姑娘,您之前不是说头上的珠髻有些紧了吗?咱们去后面换一个吧?”
她是被二夫人严格叮嘱过的,绝不能再让钱嵘闹出什么事来,当然不能任由钱嵘被挑唆。
这么想着,她看了徐游一眼。
心里心惊肉跳。
虽然姑娘嚣张跋扈了一点儿,但是却从来不会躲在背后让别人当出头鸟去出头,徐游这做法,虽然是大家姑娘,但是也显得太心机且薄凉了----她明知道钱嵘这两次遇见朱元都出了大丑,而且在家里现在处境尴尬,好歹是亲戚,徐游却逮着一只鸟儿使劲的拔毛,这也太赶尽杀绝了。
平鱼一出声,原本已经被激的发怒的钱嵘便立刻冷静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歉意的看了徐游一眼,便答应了。
在秋千架底下的水鹤机灵的很,一面给朱元的手炉里头加了两块碳,一面笑着对朱元道:“姑娘,我觉得这位钱姑娘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倒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朱元笑着看了她一眼,却正好听见有人扬声喊了她一声。
她挑眉望过去,看见一个眼生的姑娘,便笑着应了一声:“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那个姑娘站在徐游边上不远处,冷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朱姑娘的母亲曾经还是才女,想必朱姑娘也是家学渊源,大家既然都是来做客的,闲着没事,不如来对一个对子,如何?”
对对子?
走到廊下的钱嵘站住了脚,没再动了,往外看了一眼朱元,再看看那个闹腾的姑娘,眼皮子动了动----应当是贺家的姑娘。
她也跟自己一样,是最喜欢徐游的。
听见家学渊源四个字,众姑娘中间有些细碎的嘲笑声传出。
有人更是直言不讳:“什么家学渊源,分明就已经灭种了.....”
这话说的就实在是太恶毒且不客气,直接就点明朱元跟朱景先如今已经不是朱家的子弟,而其他的朱家人都已经死了。
绿衣气的发怔。
这些姑娘们,其实除了说话文雅一点,其他跟街上吵架闹事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更不如,这些姑娘们骂人的功夫,比那些泼妇们还恶毒多了。
她看向朱元:“姑娘.....”
而那个贺家姑娘已经不等朱元的回应,径直就扬声念道:“东鸟西飞,满地凤凰难下足!”
众人都哄然一声笑起来,再也顾不得矜持,纷纷给贺家姑娘喝彩:“这个上联好,入情入境,贺二你长进了,不愧是跟着虞夫人读书的女弟子!”
这分明是在骂朱元是野鸟,不配在这群凤凰当中立足。
连绿衣都听出来了,攥着衣襟气的发抖。
徐游自始至终都仍旧保持着她的仪态,静静的喝了一口茶,掩住了嘴角那抹嘲笑。
朱元冷冷笑了一声。
贺二学了一点儿虞夫人的本事,就迫不及待的要拿出来炫耀显摆了。
踩着她既能讨好卫老太太和徐游她们,又能扬名,真是好算计啊。
众人都扬声催促朱元对。
更是有人冷笑:“对什么?怕是连这意思都听不出来,你们也太难为人家了。”
她话音刚落。
朱元已经笑了一声,以压过全场的音量大声念道:“南麟北走,满山禽兽尽低头!”
七十二章·公敌
此言一出,满座女眷皆惊。
卫家姑娘们一时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反应。
徐游皱起眉头。
而在廊下的钱嵘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就知道的,朱元怎么可能会受委屈,这个贺二,真是没有吃过亏就不知道厉害。
她拍着胸口,低声嘟囔:“幸好我没有跟她闹,这个丫头根本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平鱼在边上也心有余悸的附和:“姑娘现在可知道了吧?不管怎么说,朱姑娘是不能吃亏的性子,谁跟她对上都得吃亏----因为人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钱嵘没说话,看向徐游的目光有些忧虑。
游姐姐肯定要气坏了。
而已经反应过来的贺二立即便涨红了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朱元:“你骂谁呢?!你在说谁?!”
满山禽兽,是在说她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禽兽吗?!
这个野鸟!
绿衣早已经忍不住了,她冷哼了一声拦在朱元跟前冷笑:“谁答应骂谁,怎么,不是要对对子吗?这个对子是不工整还是对不上?”
怎么不工整?!简直就工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朱元竟然如此犀利直接,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骂朱元是外头来的野鸡,朱元就说她们全都是禽兽。
而她们如果紧跟着再找麻烦的话,那就坐实了禽兽这个词了。
贺二抿了抿唇,看着朱元想要开口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卫家的姑娘们对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应付不过来。
承恩侯府之前爵位空悬,她们出去做客的机会并不多,年纪又小,因此对于如何处置这种状况竟然没有经验。
所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还是大人们听说了这边的动静,遣人过来请了朱元过去,说是卫大夫人有请,气氛才算是暂时恢复了过来。
可饶是如此,贺二仍旧被气的浑身发颤。
这些贵小姐们都是乐意看人笑话的。
当初贺二能够拜进虞夫人门下当弟子,不知道叫多少姑娘们眼红,而到了如今,这个不可一世的姑娘竟然踢到了铁板,立即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了:“说起来,人家也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的啊,贺二,你想想,这对子刁钻,当初可是虞夫人出来考你的,你没对出下联,如今却被朱元对出来了.....”
“说不得如果当时朱元在,虞夫人收的弟子可就要换人了,你说是不是?”
这里大家看热闹的看热闹,嘲讽的嘲讽,钱嵘却转过头深觉没意思。
有时候想想也挺无聊的,这些女孩子不管在家里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夫家是显贵不显贵,目光永远只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每天都为了长辈给谁的赏赐多一些、夸了谁多一些,外头的花会上哪家的姑娘更出风头而苦恼。
说起来,虽然她深厌朱元,却不得不承认,她也有一点羡慕的-----朱元从来便不曾在意旁人的眼光,世人谤她辱她,她既不唾面自干,也绝不委曲求全,坦坦荡荡活的肆意又潇洒。
她又看了徐游一眼,微微垂下眼帘。
一开始的试探便是这样的结果,游姐姐真的甘心吗?
徐游目送了朱元的背影远去,才回过头对着来问她是否要去放风筝的卫家姑娘摇了摇头,她轻声问:“大夫人的病,一直都是朱姑娘在治吗?”
卫家的姑娘们早就已经得到了提点,知道现在情况不同,家里的大人们都是希望卫家跟徐家能够结成亲事的。
这么一说的话,徐游就很可能是未来的嫂子。
她们迟疑了一瞬,才纷纷摇头:“也不是这样说,其实是最近,听说朱姑娘的医术不错,所以才请了朱姑娘过来,也就是一次而已......”
卫大夫人正对着朱元微笑,她有些歉意的跟朱元说:“上回你受了惊吓过来,还要替我治病,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等我醒来,你又已经早就走了,竟然连亲自跟你说一声谢都不成,真是让我很是不安.....”
她拉了朱元在身边,善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朱姑娘,真是要多谢你。”
她这是一语双关,朱元知道卫大夫人的意思,便笑了笑说:“不过是些小孩子们罢了,没有什么。”
其实卫大夫人知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
儿子不想去娶徐家的姑娘,但是却又不能自己出面跟徐家闹得太难看,因此只好另辟蹊径,找一个挡箭牌来,来让徐家知难而退,双方都不至于翻脸,能够和和气气的摆平。
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便都到了朱元肩上。
之前的事卫大夫人已经听赵嬷嬷说过了,果然朱元一来,几乎就招到了那些姑娘们的围攻,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说:“不是的,这怎么会是消小事呢,我知道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子......”
卫敏斋这件事上,考虑的太不周到了。
他不应该让一个女孩子去冲锋陷阵。
而朱元却笑起来。
无所谓的,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她问了几句卫大夫人的病情,当听说已经很有好转之后,给她重新把脉,又重新开了一张方子递给赵嬷嬷。
外头卫老太太已经派人来催了,说是她进来更衣这么久,不少夫人们带着姑娘想来拜见她,让她快些出去,免得失了礼数。
这也是应当的事,在办寿宴之前,卫大夫人便知道会有这个时候了。
卫大夫人沉吟片刻,便让自己的丫头先带着朱元出去玩。
等到朱元一走,她便有些疲倦的站起来摇头:“我很喜欢朱姑娘。”
赵嬷嬷知机的上来搀扶她,闻言便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聪明机灵,别的小姑娘哪里有她一半的懂事?就是可惜,这个身份摆在这里,这次的事一出,怕连个普通人都瞧不上她了,其实也怪可怜的,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很不容易。”
得罪了英国公府,又跟卫敏斋有些纠缠不清,但是卫敏斋是绝不可能娶她的,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被别的好人家所接受呢?
七十三章·公敌
朱元出来的时候,徐游正跟着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进门,等到朱元从身边走过,她就停下来,特意看了朱元的背影一眼。
世子夫人见她回头,便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眉道:“这就是那个不知死活,强出头的朱元?”
今天的事早已经被各家的姑娘们传给了自家大人们知道,世子夫人哼了一声拂袖道:“简直不知所谓,当真是以没有家教为荣了,不知羞耻!”
徐游笑了笑,挽住母亲的手,灵动而狡黠的歪了歪头:“母亲别气了,就如您所说,这种人是不知道羞耻的,既然不知道羞耻,你们骂她都抬举了她,她是什么牌名上的人?你们这样身份的人骂她,其实更是在给她抬轿,让她更出名罢了。”
世子夫人当然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她冷冷的说:“迟早被自己的嚣张害死!”
英国公夫人却咳嗽了一声,惊得母女两个都安静了,才淡淡的道:“管好自己的事罢。”她说着又蹙眉看了徐游一眼:“素日说你宽宏大量,你便该名副其实,更该谨言慎行。”
进宫当伴读在即,何必跟朱元这样的人有所牵扯,坏了素日的美名?
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
世子夫人替女儿委屈,立即便道:“母亲,她那句满山禽兽.....可是把咱们小游也骂进去了!再说,她知道咱们家跟卫家议亲,竟然还不顾传言贴上来,这样的人......”
英国公夫人有些不耐烦了,她觉得这母女俩都有些毛病:“我们是在跟卫家议亲,但是谁规定过别的人家便不能跟卫家议亲了?再说,能不能娶,定不定,那都是卫家的事,你们不找卫家的麻烦,去找一个丫头的麻烦?你们丢不丢人?!”
世子夫人无言以对。
徐游也有些不可置信,她向来小聪明很多,时时刻刻都知道察言观色,因此跟家中的长辈的关系都极好,跟徐老太太更是如此。
可是现在,祖母竟然为了一个朱元来吼她?
她心里有些难受,低头有些委屈的应是:“孙女儿知道了。”
英国公夫人便嗯了一声,看了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一眼,语气便软下来:“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是凡事都要顾全大局,如今家里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掉链子。”
钱嵘的例子就在前面,她是绝不想招惹朱元这种邪门人物的。
否则陆广平的事情要是闹出来,英国公府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里进了花厅,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便已经笑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请英国公夫人重新上座,笑着道:“我们老太太正念叨您呢,问您怎么还不来?”
英国公夫人笑起来了:“都要怪府上这回请的戏班子实在太好了,今儿演的玉蜻蜓,真是叫老婆子听的眼泪也要出来,连脚也挪不动。”
卫二夫人急忙道:“那可真是我们的不是了,让她们改唱旁的,双阳公主如何?”
英国公夫人笑着应了几声,到了卫老太太跟前,两人互相寒暄一番,又跟卫大夫人说了几句话,才笑着指着世子夫人身边的徐游:“这是我们家的小丫头,快过来拜见长辈们。”
卫老太太一把搀扶住她不叫她拜,笑着打量了一眼便感叹道:“老太太真是好会调教人,看看徐姑娘水灵灵的,跟那枝头上的花儿一样,叫人爱也爱不过来。”
她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青翠欲滴的翡翠手镯来:“头回见面,戴着玩儿罢。以后常来家里,她们姐妹们虽然无趣,却也能当个玩伴。”
徐游低着头腼腆的笑着道谢。
卫老太太忍不住跟卫大夫人感叹:“你瞧瞧,这徐姑娘进退有度,行为举止全然一片大家风度,这样的才真正是那枝头上的金凤凰!可笑敏斋以为我老婆子会害了他,竟然瞧不上,还硬是要抬举那个声名狼藉的野丫头!他不想想,错过了这个,他去哪里后悔?”
卫大夫人知道,这是要逼着自己表态了。
只要自己答应下来,卫敏斋蠢孝,肯定也要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但是卫大夫人这么多年都是跟儿子相依为命,他们两个向来对彼此没有什么隐瞒,卫敏斋早就跟她说过了,不愿意跟徐家有过多的牵扯。
徐家贵为国公,不顾身份地位的差异,也不顾卫敏斋多次的推诿,非得要成这门亲,怎么看怎么是有所图谋。
儿子好容易才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个地步,卫大夫人不会让自己坏了儿子的事。
因此她咳嗽了一声,便捂着头叹气:“娘,现在何必说这些?敏斋是个最有打算不过的人,他说不喜欢,那便就是不喜欢......”
卫老太太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压低了声音恼怒的打断她:“什么喜欢不喜欢?面都没有见过,就说不喜欢了?我看就是被那个野丫头给迷住了,他糊涂,难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跟着糊涂?真正娶了那个丫头,我看你们脸上有什么颜面,我看你怎么跟他死了的爹交代!”
......!
卫大夫人忍不住色变。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到这些往事她就气的胸口发闷。
丈夫的死到现在还梗在她胸口,她冷冷的吐出一口气:“母亲多虑了,不管是我还是敏斋,死了以后都是有面目去见他父亲的。”
卫老太太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她抿了抿唇,语气也软和下来:“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疑心我们,可是大家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皇后娘娘也对这门亲事很是看好......”
卫大夫人烦不胜烦,对于卫老太太这些车轱辘转的话实在是反胃,但是她总不好在自己的寿宴上为了这几句话翻脸。
否则的话,那就真是在跟英国公府结仇了。
她正为难,忽而却听见外头一阵喧哗,花厅里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大家都有些惊讶的朝着卫老太太这里看过来。
七十四章·落水
卫老太太自己也一头雾水,今天是承恩侯府的大日子,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那可真算是出师不利,丢了大脸了,她立即便对卫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卫二夫人急匆匆的站起来笑道:“只怕是戏班子那边太闹腾,我瞧瞧去。”
戏班子再闹腾,怎么可能传的到这花厅里来?大家都心照不宣。
唯有徐游垂着头,露出一抹冷笑。
朱元自以为把贺二给压下去了就万事大吉,可是她到底是根基太浅了,对这京城的人和事了解的还太不清楚。
贺家自从出了贺光杀妻案后,地位就一落千丈,贺二就是贺光的女儿,可她跟朱元不同,朱元是奋力要自己的父亲以死来给母亲偿命。
贺二却是在前来找麻烦的外祖家的人跟前据理力争,证明自己的父亲无辜,是母亲太跋扈,父亲失手才会杀人。
固然朱元这样不顾一切要报仇的人也令人诟病,但是贺二这种行为却更加叫人难以理解-----那毕竟是生养她的母亲,她的态度那样轻描淡写,实在是叫人有些害怕。
而出了这样的事之后,贺二便很敏感了。
今天她会头一个出言来想要踩下朱元,一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地位都很尴尬,虽然有个虞夫人弟子的名头,但是却还是远远不够,她想要讨好卫家和英国公府,二来就是心病了-----或许在她心里,还是始终对于自己替父亲脱罪这件事有些羞耻的。
做了不同选择的朱元在她看来,当然就格外的碍眼且不惹人喜欢了一些。
徐游牵了牵嘴角。
挺好的,反正贺二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她就想看看这两人狗咬狗的模样。
卫敏斋不是喜欢朱元吗?
她就想看看,在今天出事之后,他是不是还能用朱元来当挡箭牌。
钱嵘真是太蠢了,为什么竟然会自己出手呢?这种事,当然是该让别人来做。
卫二夫人出去不一时就进来,表情复杂的上来伏在卫老太太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卫老太太震惊不已,有些失态的问:“什么?”
英国公夫人询问似地望了她一眼。
卫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见花厅里的女眷都已经朝着自己看过来,便勉强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众夫人都有些莫名。
卫老太太是皇后娘娘亲娘,虽然皇后娘娘之前的确是不受宠,甚至几次都被嘉平帝扬言要废掉,但是到底现在卫皇后得太后青眼,伺候在太后左右,而且还有五皇子在,五皇子如今可是越发的尊贵了。
有什么事,值得这位老封君勃然色变的?
这可是承恩侯府在爵位回来之后头一次办这么大的寿宴,怎么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徐游垂下眼皮,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别人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可什么都知道。
之前朱元一走,贺二便被气的发怔,险些要扑去找朱元拼命,而后在旁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贺二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就知道肯定会闹出事来的-----因为今天是办寿宴,后院这里是女眷们的地方,但是前面的院子里,那可是设宴招待男客们的。
贵族的女孩子们要整人的时候,花样繁多。
贺二让手底下的丫头一出去,她就大约知道贺二要做什么了。
她乐的在这背后看戏。
卫老太太很快便恢复过来,笑着摇头说:“别提了,就是我们家那个叫人头痛的敏斋,眼下分明是他母亲的寿宴,但是他却临时又有差事,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了!你说叫人恼怒不恼怒?”
原来是为了这个。
众人都忍不住笑着说卫敏斋本来就是人忙事多,该体谅体谅他。、
而徐游就忍不住有些疑惑。
卫敏斋出去办差事了?如果是这么说,那么外面的喧哗是为了这个?倒是也说得过去,可是贺二分明设计了那么久,鬼鬼祟祟的,难道竟然真的办点事都没能闹出来?
正这么想着,英国公夫人跟世子夫人却对视了一眼,多少眼里都有些慌张:“大夫人生辰呢,有什么要紧差事,得现在出门去?”
卫老太太叹了口气,她反正又不是为这个心烦,她让卫二夫人和卫三夫人带着各位夫人们前去前头赴宴,轻轻抓了英国公夫人的手:“老姐姐,您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儿,我是不去前头坐席的。”
她这种老封君,不去也是常事,众人都不以为意,纷纷告辞出去了。
等到花厅里只剩下了英国公府的女眷和卫大夫人,卫老太太便揉了揉眉心说道:“老姐姐,出了一点儿差错......”
.....
英国公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见她这个模样,还以为是今天送陆广平出城的事情走漏了什么风声,立即便有些严肃起来。
而世子夫人也是一样的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问卫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说什么呢?”
卫老太太叹了声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半响才道:“才刚.....才刚姑娘们去放风筝,在桥上的时候,有姑娘掉进了湖里......”
英国公夫人莫名其妙。
她们家今天只带了徐游一个出来,就算是有姑娘掉进了湖里,跟她们也挨不着啊?
除非是......
世子夫人有些茫然的问:“难不成是阿嵘出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该找武宁伯夫人和二夫人,而不是她们啊!
徐游也皱起眉头来。
卫老太太知道她们都已经极不耐烦了,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的说:“掉下去的事贺家二姑娘,但是就是那么巧.....不知怎的,原来贵府二公子正跟我们家几个不成器的在八角亭上喝茶.....”
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猛然变了脸色。
什么?!
难道贺二掉下去竟然被徐二少爷给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
徐游也怔然回不过神来。
怎么回事?
贺二为什么会自己掉进水里,竟然还被二哥给救了?!
七十五章·救美
英国公夫人浑身颤颤,立即便站了起来,一刻也不能多等了,立即便要去看个究竟。
世子夫人更是惨无人色,她没有料到,来这一趟原本是谈女儿的婚事的,但是结果竟然把儿子给牵扯了进去。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真的被贺家给缠上......那英国公府成了什么了?!
她面色惨白,靠着徐游的搀扶才稳住了神情没有立即发作,跟在婆婆的身后浩浩荡荡的出了花厅,一行人往后头的莲花坞里头去-----贺二掉下湖里被徐二少爷给捞了起来,这场景已经被许多人瞧见了,当时卫家也有几个少爷在场,立即便想了法子,先把人给安排到了最近的莲花坞-----总要换衣裳喝姜汤的,这么大冷的天掉进水里去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
等到了莲花坞,英国公夫人便立即扑向了徐二少爷所在的房间,见他面色泛白连嘴唇都给冻得青紫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咬着牙上前打量了他一遍,才问边上的大夫:“怎么样?”
卫老太太面色也不好看,今天到底是人家来卫家做客的,不管怎么说,卫家就有照管好所有人的职责,但是偏偏却出了这样的事。
实在是太疏忽了,他们的责任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的。
只能寄希望于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千万不要发散开来,否则的话,卫家怎么跟英国公府再相处?
彼此都难堪。
大夫将手给收了回来,神情严肃的皱眉:“大冬天的,湖里都结了冰,怎么这么冒失往湖里跳?冰天雪地的.....能捡回条命来就不错了,看这情形,是冻伤了心肺,只能先慢慢调理着瞧吧。”
......
什么?!
英国公夫人诧异的瞪大眼睛:“竟这么严重?!”
世子夫人更是已经要哭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她总共才生了二子一女,长子不必说,那是要继承家业的,以后前程不必担心,但是次子却只能靠着自己努力才能有一份前途。
而次子也算得上是听话,这些年跟着英国公世子在中军衙门也办些事,本来打算年后就让他去通州的卫所当个千户慢慢的磨练的,可是现在说是冻伤了心肺?!
这样一来,那么家里给他选的这条路岂不是就不能走了?!
他还这么年轻!
世子夫人早已经把原先是为了给卫敏斋和徐游说亲的初衷给忘了,咬牙切齿,再也顾不得风度和规矩的朝着卫二夫人冷笑:“你们到底是怎么招待的客人?!男客女眷之间如何会凑到一起?你们家中难道连下人也没有吗?为什么会让我儿子下水救人?!”
别说救的是贺二,哪怕是公主呢!要她儿子前途尽毁,那也不能啊!
卫二夫人瞠目结舌,讷讷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在她们家里出的事,再说了,她们原本就是打算亲近英国公府,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现在人家最珍重的儿子在自己家里出了事,算了,被人家骂几句还能怎么样?
卫二夫人苦笑了一声:“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这事儿是我们的不是,但是这里头只怕是另有隐情......”
她见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一愣,便隐晦的提醒她们:“男客和女眷们自是分开的,知道家中要宴女客,我们家里的男孩子们也都避开了,这回为何会出现在后院里头,想必还要问一问。”
问一问?
英国公世子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了,这是后院,徐二少爷为什么会忽然跑进来?
他可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是做事很有分寸的孩子,肯定是有什么缘故。
徐游目光一片寒冷,拉了拉世子夫人的袖子:“母亲,不知道贺二姑娘怎么样了,这样的事,也该问问她的。”
众人都反应过来。
可不是,现在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吗?
英国公夫人喘着粗气,觉得胸口针扎似的痛,半响才道:“走,瞧瞧这位贺二姑娘去。”
她说着,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很快就到了莲花坞边上、原本卫家的大姑娘的院子,走进去看见了贺二。
相比较起徐二少爷的昏迷不醒,贺二也没好到哪里,这么冷的天掉进湖里再被捞起来,她现在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头发还仍旧披散着,应当是才刚擦过,火炉子摆了三四个,就这样,她还在床上不停的发抖,见了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她们,便缩在床上如同惊弓之鸟。
世子夫人扶着国公夫人坐下来,耐着性子问她:“贺二姑娘,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掉进湖里?”
贺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见徐游一脸审视的朝自己看过来,垂着头心里扑通跳了一声,抿着唇啜泣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放风筝,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桥面上结冰了,腿一软就滑倒了.....”
这话等于放屁,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英国公夫人冷冷的说:“你身边就没跟着的丫头?”
但凡是有的话,怎么能让旁的男子下水救人?
从前也不是没这等旧例的,有一些姑娘们会想办法落水或是跌倒,等到男子来一帮忙,自然而然的也就嫁过对方家里去了。
贺二家里的名声不怎么样,他们不得不多想一些。
徐游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更奇怪的事别的----之前贺二吩咐自己的丫头出去的事她是知道的,难道贺二的计划是出了什么差错?
贺二提起丫头就更是哭了起来:“我的丫头已经为了救我溺死了......我也险些就死了,幸好徐二少爷救了我......”
什么?!
英国公夫人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还出了人命,急忙看向卫二夫人。
卫二夫人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卫家这次当真是倒霉透顶,她满脸晦气的说:“事情大致跟贺二姑娘说的差不多,但是有些细节还是不对......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七十六章·反噬
什么意思?
这里头果然是有什么猫腻不成?
事发突然,而且牵扯进了这样的事,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的心情都一落千丈,其实她们自己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按理来说,救了人家的姑娘,就算是冬天衣服穿得厚,那也算得上是.....
最该做的事,当然就是成就了这门亲事,也省的之后招来闲言闲语和惹出事端。
但是对方是贺二啊!
这让他们英国公府怎么能捏着这个鼻子把人娶回来?
她们正茫然,就听见卫二夫人这么说,不由得便来了精神,定定问她:“怎么回事?二夫人是什么意思?”
卫二夫人大有深意的看了正坐在床上哭泣的贺二一眼,面容有些冷淡的说:“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家那几个孩子告诉我们,说是有人让我们家的丫头出去外头递了口信,原本是打算把贺家的表少爷给招进来后院来的,可贺家表少爷一进来便不见了,许久没有回前面去坐席,而开席的时间又到了,所以他们才会到后面来......”
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弯弯绕绕,但是久在后宅浸淫,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瞬间就听明白了意思-----这件事果然是有猫腻的!
卫家的丫头出去递口信,这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们递口信给贺家的表少爷做什么?不管是什么人,溜进女眷们聚集的后院,难道还能是打着什么好主意不成?!
贺二姑娘登时面色惨白如纸。
而徐游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之前贺二应当是真的要设计朱元,所以她让人去把贺家表少爷给招了进来,想要让朱元完蛋。
相比较起贺家表少爷来,贺二的名声都算好了!
那就是恶霸。
世家的少男少女们都是很能克制住自己的,尤其是男孩子们,他们或许花心,但是对象却绝不会招惹同样身份的贵女们。
唯有贺家表少爷,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忌讳,听说他之前甚至还把工部员外郎的女儿给玷污了!
这人简直坏的天怒人怨。
但是偏偏他爹是驸马,他自己是如今还活着的永昌长公主的儿子,没人敢招惹他。
上次那个工部员外郎找上了长公主府的门,而且连女儿的尸首都带过去了,可是最后永昌长公主替他做主,定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的妹妹当儿媳妇,这件事就还是被遮掩了下来。
让一个有婚约且花名在外的男人进后院来,这也太缺德了。
卫二夫人对于贺二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而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也惊疑不定,又觉得茫然-----他们当然不会蠢到觉得贺二让贺家表少爷进来是为了私会-----那就肯定是为了对付别人。
对付的是谁呢?
这里正乱着,外头卫大夫人跟前伺候的赵嬷嬷忽然神情复杂的进门来了,木着脸回禀卫老太太和二夫人她们:“老太太、国公夫人,贺家表少爷溜进家里来,竟然还躲在了四姑娘的院子里......”
徐游提着一口气听着她往下说,一面又冷冷看了贺二一眼。
真是又蠢又毒,还以为她能有多少能耐,却不过就是个棒槌,竟然连这等小事都做的这么错漏百出。
可希望至少不幸中的万幸,希望能达到至少一个目的吧。
赵嬷嬷嘴角牵了牵:“幸好,也正是巧了,贺二姑娘跟咱们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因为贺二姑娘落水,所以吩咐了下人去四姑娘的院子里取衣裳,被下人给碰见了......”
卫二夫人气的浑身发抖。
这些兔崽子是要上天啊!
一个个的,现在的女孩子们都要窜天了吗?这种事居然都做的出来!如果小四回了房碰上了这个花心衙内.....
她简直不敢想!
她立即就疾言厉色的问贺二姑娘:“贺二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收买丫头去送信给外男?!这一次你落水,也都是你私自往外递信才招惹出来的事端!”
这话说的已经极为不客气了。
英国公夫人便紧跟着也说:“你小小年纪,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是想引来你表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里头有这样的隐秘,他们就更不能让贺二跟自家的孩子粘上关系了。
简直是可笑。
只能尽力把责任都推在贺二一个人身上。
如果证明这件事都是贺二预谋,那么到时候贺家也没那个脸来让徐家负责。
再说了,凭什么要负责?这原本就是贺二自己在谋算人!
贺二两眼一翻,简直快要晕过去,立即便失声怒道:“不会的!怎么会呢!?我表哥怎么可能会钻去四姑娘的院子里?他分明......”
众人都听出端倪来。
分明?
分明什么?
卫二夫人立即追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二却说不出话来,她手脚酸软,却一下子就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的摇头:“没什么!我叫我表哥进来,分明只是因为我挂念着我师父,所以想让我表哥替我将新配置好的丸药给我师父罢了,就算是我有错,可是我也并没有主动招惹谁,我落水,是徐二少爷救了我,众目睽睽都是大家瞧见的.....难道你们就打算故意污蔑我,叫我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徐游面色陡然阴沉。
而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更是大怒不已。
这个狡猾的丫头!
她是故意的,她恐怕真的就是故意冲着徐二少爷来的,故意落水引得徐二少爷下水救她,想嫁进徐家来!
这个贱人!
英国公夫人面沉如水,冷笑了一声:“照你这么说,那我家小二就该看着你淹死,也不上前施救才是对的?”
她冷冷的,语气冰冷至极的说:“这件事我犯不着跟你这个小孩子说什么,自会去找你家长辈,事急从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必你分不清这主次,但是你家大人是分得清的,至于你说的什么众目睽睽,那简直就是笑话,今天因为我身体不舒服,我们根本就没留在这卫家用饭,这大家都是知道了的,卫二夫人也可以证明,我们家小二护送着我们提前回家去了,卫二夫人,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