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埋伏
他们从来没遇见过朱元这么沉得住气的主儿,不可置信的对视了一眼,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睡着了,她是真的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吗?
这种女孩子实在是太可笑了,怪不得会惹祸上身,他们摇了摇头,不再替古人担忧,反正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诓骗朱元上这趟马车,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了,现在任务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异常顺利,他们想起这个,心里的石头又差不多落了地。
算了,只要支撑到出了城门就好了,出了城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连老天都在帮他们,不仅诱骗朱元的过程异常顺利,出城的过程也顺利的很,从头到尾都没有遇见过一点岔子,这让他们放松了心里的警惕,面色复杂的盯着朱元出了一会儿神,就决定也跟着养一养精神,毕竟他们演戏也是很累的。
可是他们才刚刚准备闭上眼睛,马车里就响起哐啷一声轻响。
本来其实就提着心的,这一下吓了他们一跳,几乎蹦了起来,急忙去看弄出声响的朱元,压抑着怒气勉强问她:“朱姑娘,你干什么呢?”
“没什么。”朱元松动了一下筋骨,弯唇笑了笑说:“想跟两位谈个交易。”
......
什么?
夫妻二人有一瞬的慌乱,女人压低声音在男人身边咬耳朵:“老万,这莫不是个疯子吧?她好像......”
好像脑子不怎么好用啊!
老万也胆战心惊的,看了朱元一眼,努力的镇定下来,挽着妻子的手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朱姑娘,我们都是老实人,只要您给我老娘把病给治好了......”
“你老娘又没病。”朱元坐的笔直,双手环住膝盖看向他们,眼里一片清明:“你们的手粗糙又有许多老茧,多是在指腹处和手掌处,而肩背部比寻常人厚重,有高低肩,应当是在码头扛东西的吧?”
老万一下子惊住了,老万媳妇儿也是蒙的,攥住了老万的手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神情有些慌乱的摇头。
“你们过的应当不是很容易,所以才答应了别人这要求来找我,想把我引出京城,是不是?”朱元不甚在意他们两个的慌乱和激动,循循善诱的跟他们讲道理:“其实你们完全不必把事情弄的这么复杂,帮他们做事也是做,给我透露消息也不妨碍你们已经把我拐上了这辆马车的事实,我会给你们更多好处的,你们不如考虑一下?”
老万的头有些痛,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脑子好像不大正常,但是偏偏说的话又一针见血,几乎是把他们给看透了,这让他们有些狼狈又觉得惊悚。
老万媳妇儿哆哆嗦嗦的摇头,眼里又泪。
朱元便领悟了,哦了一声就问:“他们不是收买你们,是抓了你们的亲人威胁你们?”
老万抿了抿唇。
朱元便明白了,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我不会逃跑,只要你们能够帮我做件事,这个银票就会是你们的,你们的亲人也会回到你们身边,你们考虑一下?”
宝通钱庄四个大字在银票上好似会发光,老万媳妇儿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二百两一张的银票!两张!两张!”
四百两!
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赚得到!
财帛动人心,何况他们也真的是如同朱元所说,被胁迫来做坏事的,老万咽了口口水,迟疑着问:“要我们办的事......”
他想说那帮人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住了。
朱元仿佛明白他未出口的担忧,将手里的银票往前又递了递:“放心吧,不难的,简单的很,只要你们答应,这银票就是你们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老万一个激灵,拢了拢已经到了袖子里的银票,又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已经靠在车壁上像是睡着了,就微微的呼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底下立即传来一阵骚动。
朱元若有所思的睁开眼睛,轻声笑了一声,说:“果然如此。”
在她边上坐着的老万媳妇儿已经发懵了,她犹豫了又犹豫,才问朱元:“朱姑娘,您是不是得罪人了.....”
外头传来男人粗鲁的喝骂声,间或夹杂着叫人觉得生涩的语言。
朱元已经彻底等到了来自于兴平王的后招。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居然跟瓦剌人勾结,兴平王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了,还是真的肆无忌惮,就真的以为自己能比吴顺还要厉害?
已经有一个吴顺死在前面了,兴平王居然还敢冒险接触阿朵的护卫,替他们提供便利,当真是疯狗,做事不考虑后果。
也不是,朱元看了一眼老万媳妇儿,心里想着兴平王做事也算得上是谨慎,还先让一对真正的夫妻来引诱她出了京城再方便瓦剌人动手。
掳走了她之后,瓦剌人很大的概率应该是向北而行,到紫薇关再想法子出关。
而一旦她被掳走了,还有谁知道给他们提供这些便利的是兴平王呢?
在兴平王心里,她单枪匹马的对上瓦剌人,是不可能有胜算的,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这个蝼蚁还有反抗的能力。
她静静地看了老万媳妇儿一眼,并不慌乱,只是微笑说:“记得你们答应过我的事。”
老万媳妇儿觉得口干舌燥,被她看了一眼竟然莫名觉得害怕,抖抖索索的点点头,马车的帘子就已经被掀开了,老万伸头进来,万分迟疑的看了朱元一眼,犹豫着伸手招了招手,把自己妻子给拉了下去,就重新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老万在外头喊了一声到了,请朱元下车,朱元理了理自己腰间垂下的玉佩,脖子才刚刚伸出门,就觉得颈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很快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老万哆哆嗦嗦的站着,搀扶着几乎要晕过去的媳妇儿,腿软得简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一百五十八·臭虫
一阵大风吹过,身边的树木都被吹得东倒西歪,老万的媳妇儿瑟瑟发抖,抱着手臂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刚刚那帮人不是大周的人,他们可都听见了的,为什么一个京城的小姑娘会惹上这么一群不好惹的人?她看向同样脸色不大好看的老万,捅了捅他的胳膊叹了口气:“当家的,刚才朱姑娘到底让你干什么了啊?你没被发现吧?”
老万正发着呆,猛地被媳妇儿一捅,这才回过神,转头见媳妇儿冻得瑟瑟发抖,就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先回去,看看柱子他们......”
是了,孩子还在里长手里呢!老万媳妇儿跌脚抹着眼泪,一面跟着老万往村子里跑,一面连声的骂起里长来:“好歹也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他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非得挑中咱们家去做这么缺德的事儿?!还说若是咱们不去,就把柱子他们给送去黑煤窑里头挖煤!要不是为了柱子,我......我怎么会做这等丧良心的事儿!”
到底是村子里的老实人,害了一个小姑娘,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
老万心里有些难受,闷着头往前跑,莫名的又觉得刚才那个小姑娘还会再回来。
他把这安慰的话跟老万媳妇儿一说,老万媳妇儿眼泪就又下来了,说怎么可能:“那帮人是什么人你瞧见了没有?一上手就把朱姑娘给打晕了,一个小姑娘,对着一群糙汉子,那还能有什么好儿啊?就算是被找回来.....那也.....那也废了......”
名节这种东西对于女人来讲何等重要。
他们让那些人把朱元掳走,某种程度上已经就等于杀死了这个女孩子,害了这个女孩子的一辈子了。
老万被她说的又不吭声起来,过了一会儿,等望见了自己家的篱笆,才松了口气,疾跑了几步,打开了门猛地往家里跑,他跑的很快,老万媳妇儿在后头险些跟不上,一进了家门便见着了早上来逼着他们去城里找朱元的里长,急忙站住了脚。
老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好气的问他:“现在能把柱子带回来了吧?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万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声好气的笑了:“老弟,你也别生气嘛,柱子在我们家玩儿呢,现在已经睡着了,我们给你抱回来了,你瞧你,大家一家子亲戚,难道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他说着,面色阴沉下来:“可是你可得给我记住了,今天的事儿,对谁也别说,别人来问,你就说那位朱姑娘给你老娘看过病之后就走了,至于去哪儿了,你就说是回城了,反正你不清楚。记住了没有?”
老万媳妇儿一言不发,抿着唇等到老万把人打发走了,两人便急忙往屋子里去,等到瞧见睡得正香的儿子,才彻底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解决了一桩心事,老万媳妇儿和老万相对无言,沉默了一阵之后,老万媳妇儿犹豫着开口问他:“怎么办?咱们到底是挺他的,还是按照跟朱姑娘约定的......”
老万如梦初醒,摸了摸儿子的头,想起朱姑娘给自己的那东西,咬了咬牙再三权衡之后就下了决定:“听朱姑娘的!乡里乡亲的,又是亲戚,那老小子都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来了,还不是看咱们家里老实,爹娘辛苦了一辈子都是连村子都没出去过的人,你跟我又没出息......看我们好欺负,才拿儿子的性命威胁咱们.....朱姑娘说的是,咱们手里现在有银子,四百两!四百两!这么多银子,咱们大不了,带着老爹老娘走......”
老万媳妇儿没什么主见的,可是盯着熟睡的孩子看了一阵之后,她点了点头:“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做吧,不然害了一个姑娘,我这一辈子也不安心,我自己是不怕的,可是要是这报应落在柱子或是你身上.....那还不如让我自己去死了。欠人家的,总要还的。”
老万嗯了一声,没再废话,去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出来,对媳妇儿点点头:“你照看好儿子,带老爹老娘去舅舅家躲躲,我事儿办完了,就来找你。”
夜里的风很大,老万拢了拢破旧的衣裳给自己打气,在黑暗里摸黑找到了万里正家,躲在外头的玉米地里蹲着。
而与此同时,朱元已经从昏迷之中醒来。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正在行驶,朱元甚至都坐不稳,只能勉强的依靠着车壁,才能减少被震得到处乱滚的窘境,她尽量的背部完全贴着车壁减少摩擦,冷静的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之处,至少有六匹马围着马车。
这么说的话,加上领头的,驾车的.....阿朵至少留了十个人下来等着抓她。
可真是大手笔啊。
家里后院都起火了,竟然还顾得上她,在他看来,这果然是天大的恩赐了。
这么多人,又带着一辆马车,目标实在是太大了,这帮人肯定不可能走陆路,那么也就是说,很快就应当要走换乘船只了,她思索了一下,知道按照这个速度,最迟天亮,她们就能赶到码头而后上船。
船肯定也是早就联系好了的。
到时候一旦上了船,那么天高海阔,就算是有人想要找到她,恐怕也是比登天都难。
这帮人倒是比阿朵做事要精细多了,什么都考虑到了。
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做什么举动来惹怒这帮人。
他们最多能做到的恐怕也就是活着把她带给阿朵。
要耍什么脾气,这帮人是不会客气的,从当时那一掌就能看出来了,朱元摸着脖子上仍旧痛的厉害的地方,目光里露出一股冷淡。
倒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处境担心。
她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迫使兴平王做的这么不留余地,而且看他们的所做的准备,甚至都利用上了普通的百姓,又给瓦剌人行方便......
如果单纯只是因为叔晨跟伯晨的话,那他的脑子大概是坏了。
肯定还有别的人跟他臭味相投。
一百五十九·盗贼
是什么人给了他自信?
联想起自己最近做的事,朱元挑了挑眉活动了一下手腕,又露出一个冷笑。
要么是因为替五皇子治病,要么是之前送吴顺去死。
可是问题是,不管是这两方里面的哪一个原因,她都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错,既然对方非得要她死,那么她也得做些什么来反击才算是公平。
马车行驶的飞快,朱元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点动静。
因此这路途也就显得格外的顺利,这一行人中的老大有些得意,不屑的撇了撇嘴:“早知道这么好对付,当初就不该去求她!是公子把她给宠坏了,女人不听话,上手就是了!打一顿就老实了,何必纵容她!”
边上的几个人都纷纷哈哈大笑,说老大说的对,早就该强行掳走她了,省的耽搁了这两天时间。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老大做了个手势,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下了马让众人修整一下等待上船,自己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了帘子,见里头的朱元蜷缩着没有动静,便冷冷的又将帘子放下。
到底是个女人,再怎么能耐,也是有限的,这体质看上去,他一拳头过去,她都可能会死。
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看上了这个女人哪一点,竟然冒着跟大周交恶的危险也要让他们留下来带走她,真是叫人伤脑筋。
他摇了摇头,招手叫来一个人,低声吩咐她:“你上去把她弄醒,如果她不听话,不必客气,直接动手让他老实下来,反正我们只负责把人给带到公子那里,公子也没说不让我们动手。”
那个异常高大的女人应了一声,很快掀起帘子钻进了马车。
马车猛地往下一沉,朱元睁开眼睛,正对上一个异常高大的女人的冷漠的眼神,眯着眼睛往后靠了靠,心里有些嗤笑,阿朵还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到了,真是叫人感叹啊。
“你老实一点。”那个女人生硬的吐出一句大周话,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朱元:“要是不听话,就杀了你!”
哟呵,竟然还是会大周话的。
朱元配合的露出惊怕的表情,往后又挪了挪,抱着膝盖似乎在发抖。
因为朱元异常的配合,所以接下来瓦剌人倒也并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是在她表明了不愿意吃东西的态度之后,那个女人摁住她的下巴强行给她灌了一大杯水,呛得她眼泪都出来。
码头上的马车和货车逐渐的多了起来,应当是到了早间,开始卸货和装船了。
瓦剌人也都显得异常的紧张,那个女人也不再管朱元配合不配合,强硬的反剪了她的双手捆在了背后,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正在此时,马车外头猛地传来一阵喊叫声,好像是来了什么人,女人皱起眉头来,不大耐烦的将朱元往角落里一推,又替她拢上了一件异常宽大的带帽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头,这才掀开帘子,跟外头的人交流起来。
阿朵留下的人都会说大周话,此刻应当是为了不引起外头人的注意,所以他们交流也并没有用瓦剌语,朱元因此听见外头的那些瓦剌人有些焦躁的说有官兵来了,恐怕要改期登船的话。
官兵?
一群瓦剌人都异常紧张,那个女人更是压低声音恼怒的问:“怎么会有官兵?!是不是那个人出卖我们?!”
那个人?
朱元敏锐的抓到这个词,若有所思的等着他们继续往下说。
老大摇了摇头,特意往里头看了一眼:“不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跟着女人也是有仇的!这帮人应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听说是抓什么贼,我们小心一点,等会儿趁机避开就是了。”
那个女人有些烦躁:“如果他们要搜马车怎么办?”
“把她弄晕。”老大毫不迟疑下了决定:“到时候就说她病了,要快,我们或许要改变路线了,这个女人没了,京城里肯定有人找她,今天我们要是不能上船离开,明天就会有人顺着踪迹找到这里......”
太麻烦了。
女人不大耐烦的皱起眉头来,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就传来一阵喝骂声:“喂!你们!说的就是你们!你们那么多人在那里,是干什么的?!过来!”
马车里气氛顿时为之一紧。
老大已经低声吩咐:“快!打晕她!”就匆匆放下了帘子,去跟那帮人交涉了。
瓦剌女人掀开朱元的斗篷,不大耐烦的想要捏住朱元的脖子,却诧异的发现原本已经被捆住了双手的朱元竟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绳子给挣开了,而且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肚子。
她下意识的捏住朱元的手,冷然呵斥:“你想做什么?!”
“别动。”朱元弯唇微笑,笑意却半分都没到眼底,近乎漠然的说:“我没什么耐心陪你们玩了,本来打算让你们死在水里的,既然现在老天都给我行方便,那就在这里吧。”
什么鬼?!
瓦剌女人恼怒万分,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外头的注意,焦急的说:“你信不信你这一刀捅不死我,我能一手拧断你的脖子?!”
“是吗?”朱元空闲的右手猛地洒出一把药粉,见她被呛得狼狈咳嗽,就轻声反问:“你们主子没告诉过你们吗?我很邪门的,有很多毒药,你现在还能使得上力气吗?”
瓦剌女人被呛得灰头土脸,只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被这个药粉弄得眼睛和鼻腔都火烧火燎,头一次感觉到了慌乱,她慌张起来,没有想到这个从头到尾都安静的如同兔子似地小丫头竟然暴起发难,急忙胡乱的拍打起来:“你别乱来!外头我们至少有十几个人,你就算是下了马车,到不了官兵那边,也会被我们的人给杀掉!我们宁愿让你死,也不可能让你害了我们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朱元牵了牵嘴角:“那你们就尽管试一试,看看你们能不能杀得了我!”
一百六十章·反杀
老大全身紧绷,手不动声色的摸到腰间的刀,观察着对面的官兵,吞了口口水朝着属下们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尽量先静观其变,先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些人未必就是来找朱元的。
毕竟他们昨天已经那么晚了才从城里出来,按理来说城门在他们走后不久就关闭了,而到现在为止,朱元才消失不过一夜的时间,就算是她的家人要报官,也没有那么快能产生效果。
官府的办事效率哪儿有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追到这儿来?
更大的概率应当就是如同那几个官兵所说,是来追捕盗贼的。
他慢慢的朝自己这边的一个精通汉语的人使了个眼色,一面仍旧警惕的握着刀把恭敬的跟那帮官兵解释:“我们是走镖的,要去宣府,都是老实人,还请官爷行个方便,放我们上船......”
他说着,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伸手拿来人递过来的厚重的荷包递上去:“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官爷笑纳。”
才可通神,瓦剌人的老大绷紧了身体,全神贯注的注意那些官兵的表情,打算一不对劲就走。
命总是更重要。
公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顾全大局,他们却不能无限度的纵容公子------其实朱元带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部里的几个公子们怎么可能让公子娶一个大周的女人?
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非得得到这个女人不可。
这些念头在心里头转了一圈,其实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看着官兵接过了荷包,心里头终于松了口气。
肯接银子,就说明是有操作的余地的。
可是他才放下心,就听见那个官兵又问:“你们的路引和文书呢?这趟走的是什么镖?”
他跟闲聊似地,瓦剌人察言观色,也就顺着之前编好了的那些话来说,说是护送一个富商的女儿去宣府成亲的、这些都是之前陆家那边的人跟他们交代的,就是怕他们遇上盘查,到时候会露馅。
官兵哦了一声,指着那辆马车说:“既然如此,那就查一查吧,查完了你们也好上路。”
瓦剌人顿时眯起了眼睛,他踌躇着不肯动:“官爷,毕竟是富户家的姑娘,有些脾气,加上赶路又病了......您放心,我们都是老实人......”
他皱起眉头来,不着痕迹的盯着马车瞧了一眼。
他倒是不担心同伴会搞不定朱元,毕竟朱元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可是这帮官兵会不会还要上前盘问?
他有些焦躁了。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阻止,那个年轻的官兵就已经开始朝着马车走了:“不过就是个女人,藏着遮着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不是因为职责在身,老子稀得看?!”
其余的瓦剌护卫全都严阵以待,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官兵,随时等着自己的老大下令。
毕竟这帮官兵看上去人并不多,才十几个人左右的样子。
大周的士兵战斗力并不算强,跟瓦剌人比起来有天然的弱势。
他们又都是部落里身经百战的好手,这些官兵,不说以一当百,以一当十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这么想着,他们都等着老大开口,好解决这些碍事的官兵,制造混乱,而后趁机逃跑。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码头,到时候人一混乱起来,等到官府派兵支援,他们早已经跑了,怕个什么?
马车外波涛汹涌,马车里也正暗流涌动。
那个瓦剌女人果然比大周的女人强悍很多,朱元已经事先交代过了老万在他们身上尽量均匀的洒下了药粉作为铺垫,而后自己这里再利用剩下的药粉加以辅助,按理来说换成寻常人早就支持不住了,可是这个瓦剌女人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硬是在她准备出去的时候从背后箍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地摁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瓦剌人跟大周的人是不同的,他们天性残忍。
连女人也是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仁慈可讲,朱元既然得罪了她,她便也不肯再忍让,在不让马车发出大幅度的动静以免影响外头的人的情况之下,收拢了自己的力道,要将朱元弄死在这辆马车里。
其实朱元知道,这帮人既然是阿朵留下来要抓她的,阿朵又对她势在必得,一定是交代过这些人绝对不能伤害她的。
所以她才在知道是瓦剌人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担心,而是将计就计,准备等到这些人会和了阿朵之后,再让早已经应该收到了老万的报信之后的付泰联络熟悉的故交,干脆将阿朵一举击杀。
反正这些人私自留在大周境内也没有怀什么好意。
而且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也如同是对待一只猫狗那样随意,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或许是阿朵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不够,他们显然是并不那么遵从阿朵的命令。
她的脸涨的通红,渐渐因为呼吸困难而头脑发晕,手指甲陷入了掌心已经扣出了一片血痕,她猛然积蓄力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用仅剩的自由的双脚,猛地蹬在了马车上,重重的朝着后头倒去。
瓦剌女人的背部被她这样大力一撞而重重的撞在了马车车壁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怪叫了一声,紧跟着放松了对朱元的钳制。
直到此时,朱元才觉得自己已经活过来了,猛地咳嗽了一阵,立即便转身盯着那个朝着自己扑过来的女人,眼疾手快的捡起了掉落在身边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她刺了下去。
她从来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女人。
上一世跟襄王斗智斗勇互相折磨,早已经把她锻炼得百毒不侵。
很多时候,她不仅仅觉得自己不是个女人,还觉得自己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因为她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也习惯在袖子里,或是在枕头底下藏上利器,好随时应对襄王。
现在,这些曾经做好的准备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空气里发出一声利器扎破皮肉的怪异声响,瓦剌女人惊愕的低头看着自己被插进了一把匕首的腹部,眼里露出强烈的恨意。
一百六十一·救星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击倒?!
马车里的动静巨大,瓦剌人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要是朱元按照计划中的被放倒了,不可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的,他们顾不上那么多了,猛地喊了一声且慢,就慢慢朝着那个年轻官兵靠过去,尽量自然的说:“这家姑娘有点子隐疾,似乎说是脑疾,严重的时候就会疯疯癫癫的发疯,这个时候可能是疯病又犯了,您小心一点儿,还是让我来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对身边的人发出指令,那个年轻人已经猛地一把掀开了帘子。
马车上一个人仰面倒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响。
那个官兵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而瓦剌的人却立即就认出了那个摔下来的身影,是他们的人!那么也就是说,车里的朱元让同伴摔下来了!?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瘦弱的很,可能还经不起自己人的一巴掌,怎么可能把他们的人弄成这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身份已经不可避免的暴露了,瓦剌老大发出一声唿哨,自己抢先扑了上去,没有管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先扑过去打算抓住朱元。
不管怎么说,这是公子要的人,如果可能就带回去,如果不可能,那也要杀了她断绝了公子的念想。
何况现在她已经杀了瓦剌的人,更是瓦剌的醉人,她根本就不配公子对她的一番情谊,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就该去下地狱!他满心愤怒,打算一掀开帘子就掐死朱元这个女人。
可是他竟然没能靠的近马车,因为也就是在他动的瞬间,之前那个一直很冷静的年轻人竟然也动了,那个年轻人没有急着转身,也不再去检查马车,甚至都不管地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剑,阻挡了他的脚步。
这样的身手!
老大心里头咯噔了一声,知道情况不对,可是对手实在是太强,他已经没有了跟其他人示警的机会,只好全力以赴的先应付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纠缠。
只过了几招,他就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劲敌。
看来今天想要全须全尾的带走朱元那是不可能的了,为了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一个同伴,他满心愤怒,看着牵头浴血奋战的同伴们,忽而猛地将手里的刀挥飞了出去,恰好打在了马背上。
马儿吃痛,立即便扬起了蹄子发出一阵嘶鸣。
在马车里原本准备看准时机再下来的朱元立即便被惯性的往后甩去,后脑勺磕在了车角,痛的皱起了眉头。
马车已经因为马受惊而飞奔着朝着前面不远处的码头去了,老大发出一声冷笑。
这种女人,早就该去死了!要不是为了她,他们也不可能落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他等着看朱元跟着马车一起掉进河里摔得粉碎,但是原本让他招架不住的年轻人竟然立即便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不由得怔住。
原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这些人竟然真的是早有目的,他们早就知道马车上的是朱元,他们是来营救朱元的?!
可是怎么可能?!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早在计划开始行动的时候就洞察他们的行为,而且能够叩开城门紧急出城,在天亮之前赶到这里阻止他们?!
马车跑的越快越快,朱元很快便被甩出了马车,她用尽了力气在被甩飞的瞬间抓住了车窗,悬空被巨大的冲击力给带的险些飞起来,心里计算着自己究竟是现在松手活着的机会大一些,还是跟着马车一起掉进河里活着的机会大一些。
她的身体远远没有她的性格那么坚强,不过是片刻之间,她就已经被马车的巨大冲击力颠地快要散架,手指也已经快要抓不住窗户。
落地的时候,双手抱住头部和膝盖等要害部位,可以将损失降到最小,虽然也可能刚落地就被那帮恼羞成怒的瓦剌人给杀了,但是谁知道的,总得试一试的,她的脑子里清晰的做出了判断,正要松开手,就觉得腰间一紧,紧跟着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放手。”
......
她一时蒙了。
五皇子?!
楚庭川?!
怎么会是楚庭川?!
他不是前几天才刚刚解了蛊毒,还该在床上休养吗?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的脑子比身体快一步的做出了反应,紧跟着便放了手,而后跟着楚庭川两个人都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算是缓解了这股冲势,稳住了身形。
楚庭川发出一声闷哼,朱元已经立即便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擦伤,便问他:“殿下,您没事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她冒险?
那边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能跟在楚庭川身边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从小将门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对上瓦剌人也并不吃亏露怯,在他们的猛攻之下,瓦剌人很快维持不了优势,开始陆续被擒。
楚庭川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的坐起来,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痛苦。
朱元被他的这样子给惊住了,顾不得什么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诊脉。
可是他的脉象向来是有些奇怪的,这一次她伸手探上去,竟然觉得他的脉搏细若游丝,好似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她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比他还要白上几分。
如果真是因为她的原因而使楚庭川变成了这样,那她可真是难辞其咎,罪该万死了。
楚庭川见她垂着头闷声不语,头发也已经全部散了下来,披头散发的一幅沮丧的样子,就笑着收起了手:“好了,没什么事,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朱元却还是心情沉重。
这样的脉象,怎么可能是休息就休息得好的?
气氛有些沉重,楚庭川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朱元抬头,便问她:“你当初在襄王府的时候曾跟我说,我有病,而你有药,现在是不是该把这话给改一改?”
一百六十二·回报
他语气平淡而轻松,就好像自己这一扑也不过是寻常的事,根本不在意自己其实受了严重的伤。
朱元却无法跟他一样云淡风轻。
她垂下眼睛,定定的看着楚庭川,如同一只困兽,有些烦躁的问他:“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难道命不重要吗?!
为什么要拿来为她这样一个人冒险?!
诚然她帮了他很多次,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有力的帮手或者是未来的盟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也仅限于还算是得用的梦游罢了。
大家互相帮助,能够伸手的时候就尽量伸手帮一帮就好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屡次以身犯险,不惜拿性命相搏,来救她平安?
她怎么当得起?!
锦常不可置信的看了朱元一眼,恨不得把手里的刀直接架在她脖子上杀了她算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殿下得到消息之后便不顾他们的劝谏,强行要来救她,可是她不感谢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的疾言厉色的质问殿下!她哪里来的脸!
解决了一个扑上来的瓦剌人,锦常哼了一声冷淡的看向朱元讥讽的翘起了嘴角:“朱姑娘真是好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我们要是没出现的话,你有没有性命趾高气扬的说出这番话!”
还以为她是个跟寻常女人不同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分明比寻常的女人还要不懂道理,对救命恩人都如此的嚣张。
朱元抿了抿唇,一个字也没有回。
她自嘲的牵了牵嘴角,低声对五皇子道歉:“对不住,殿下如此深情厚谊,我却如此不识抬举,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实在对不住。”
锦常翻了个白眼,心里对朱元的观感又厌恶了一点。
搞得好像人欠了她一样,这种人何必帮她?只可惜殿下不肯听劝......
瓦剌老大已经赶了上来,因为有好几个同伴都已经死了,他怀着浑身的戾气无处宣泄,恶狠狠的提着刀朝着朱元和楚庭川扑过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希望微乎其微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也要不计代价的杀了朱元!
要不是这个祸害,他们早就已经回了瓦剌了,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的动作极快,针对性又极强,就是朝着朱元去的,周围的瓦剌人受了刺激,听见他用瓦剌语交代了一番之后,就全都不要命的朝着他围拢,给他提供支持。
连锦常和承岚几个人一时都有些疲于招架。
楚庭川皱起眉头,顾不得跟朱元说什么,说了一声小心,便猛地扯了朱元一把,将她拽向自己身边,躲过了瓦剌人的一把长刀。
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瓦剌人拼尽全力,根本不管不顾了,周边有不明就里来看热闹的百姓,很快就丢了性命。
朱元被这动静闹的烦躁不安,那些普通人原本不必死的。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等到下一刻那个瓦剌人的老大被楚庭川给短暂的钳制住了双手,两人僵持之际,便毫不迟疑的捡起了边上他掉落的长刀,手起刀落,狠狠地朝着那个瓦剌人砍了过去。
没有想到她竟然连刀都敢拿,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个瓦剌人下意识的用尽力气挣脱了楚庭川的钳制,伸手一挡。
手起刀落,血腥气扑面而来,喷了朱元一脸。
众人都愣住了。
连锦常也皱起眉头跟承岚对视了一眼。
这个姑娘.......
他娘的她真的敢直接杀人啊!
剧痛袭来,瓦剌老大痛的嚎叫了一声,可是或许草原上的人就是天然比大周的人更加经得住疼,就算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先利用残余的完好的右手打算捏住朱元的脖子。
捏死她。
捏死这个让他们陷落在异乡的人,只要他伸出手,她就死了。
她要用性命给他的手陪葬!
这么近的距离,任是谁都来不及出手帮忙,他冷笑了一声,眼神带着怨毒和愤恨,打算结束这一切。
可是刚刚拿起刀面对这种血腥场面的朱元却冷然抬头看他,手里的刀噗通落地,随手扬出了一把药粉,正中瓦剌老大的脸。
瓦剌老大打了个喷嚏,只觉得有股痒意直接从鼻腔里开始朝着身体里蔓延,让他已经被剧痛折磨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痛苦的滚到了地上。
锦常有些慌张的看了朱元一眼,对朱元的表现心有余悸-----这个姑娘也太恐怖了,敢提刀伤人,敢直面鲜血,真是与众不同。
朱元却已经提着刀,朝着那个还在地上翻滚个不同的瓦剌人走了过去,她面容冷淡,看向他的时候如同是在看一条挣扎的鱼,皱着眉头冷漠的说:“你们的铁蹄践踏了我们边境多少百姓的性命?你们不把我们当成人看,称呼我们为两脚羊,将对我们的蹂躏称呼为对我们的恩赐,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脸?!”
她目光冷漠,下手果决,朝着他的大腿精准无误的刺了下去,顿时引来周围一阵惊呼。
锦常已经无法正常做出反应了。
毕竟他每次看见朱元,朱元还是算得上正常的,除了比一般的姑娘看上去坚强点儿,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特别。
直到此刻,他真真正正的发现,这个女人,跟着世上的女人,都是不同的。
她或许真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就算是他们不出现,她也真的有可能杀死这些人全身而退-----因为她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不把敌人的性命当命,那是因为她也不太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在她眼里,连她自己都是可以舍弃的那部分。
这种人......
连承岚也是惊呆了的站在原地,满脸震惊的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朱元已经被那个瓦剌人染上了一身的血,可是她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那些剩下的瓦剌人,他们已经被这一幕给刺激的失去了理性,全都疯狂的朝着朱元这边反扑了过来。
一百六十三·真我
可是楚庭川如同是一尊战神,他毫不迟疑的守在朱元跟前,他身后的那些金吾卫也闻风而动,坚定的守在他身边。
朱元的动作也因此更加的快而且暴躁。
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鱼。
她的动作好像是在杀鱼,所表露出来的对人命的漠视令这些已经杀惯了人的金吾卫都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惊恐。
太可怕了。
谁要是跟这样的女人是亲戚或者是朋友,估计要一天到晚沉浸在恐怖当中吧?
谁敢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啊?!要是有一天得罪了她,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朱元的动作没停,直到那个瓦剌人在她手里彻底停止了呼吸,才面无表情的抹去了脸上的血,将刀插进泥里,冷冷的转身看向楚庭川。
她的目光是冷漠的,毫无感情。
锦常看的心惊肉跳。
楚庭川却缓缓地,缓缓地叹了口气,上前毫不迟疑的伸出手递给了她一张手帕。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恨不得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可是楚庭川却还是没有犹豫的站了出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朱元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又夹杂着愧疚和不安。
她迟迟不肯伸手去碰那块手帕,冷着脸歪着头看向楚庭川:“殿下看不出来吗?我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我跟正常人是不同的,我没有人性的。”
她不肯动,楚庭川皱着眉头伸出手,替她抹去了眼角的那一抹血痕,轻描淡写的垂下头看她的眼睛,不闪不避的跟她对视:“我知道啊,从那天在襄王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朱元怔住看他。
楚庭川便轻声说:“你看出了我的病,我也同样看出了你.......”他示意底下的人打扫战场,收拾残局,自己站在朱元面前,坦坦荡荡的微笑:“你也有病。”
朱元冷冷的看着他,仿佛是觉得好笑:“殿下玩笑了,我是个大夫,还是个很不错的大夫。”
不然的话,当初她也没有资格入这位殿下的眼,从而得到了他这么多的支持。
楚庭川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是,你的确是个大夫,你的身体或许健康的很,可是我身体有病,你却是这里有病。”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的位置,目光灼灼看着朱元:“朱姑娘,我们都是一样的。”
锦常觉得自家殿下说得对,他抽空对承岚小声的说:“殿下说的没错,这人真的不正常,可能不止是心里有病,这里也有点毛病。”他指了指脑袋,声音压得更低:“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暴躁残忍的,你说她杀人就杀人吧,可是非得要把人给折磨得生不如死,你说这是什么毛病?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以至于性情大变啊?”
承岚卷着手咳嗽了一声,瞪他一眼让他收敛点:“我劝你最好别跟朱姑娘过不去,因为看样子,你很可能斗不过朱姑娘的。”
锦常嗤之以鼻。
他不过是不想跟一个女人计较罢了,不然认真起来,他还真的会拿一个朱元无可奈何?
朱元擦了擦自己的手,忍住心里的暗潮涌动朝着楚庭川摇头:“不一样的,殿下,你跟我从来就不一样。”
一个天生就高贵的皇子殿下,哪怕不受宠,起点也比她们这种蝼蚁都不如的生命高贵太多。
她所受的苦他不必经受。
她生母早死父亲冷漠后母恶毒,任由她自生自灭,她如同野草一般长大,其实她的心理早已经在期待和愤恨落寞当中被磨得扭曲。
上一世到最后,连襄王见了她也要瑟瑟发抖。
她早已经不像个正常的人了。
这一世其实不过是因为在报仇而一切又都顺利,所以她这一面没有机会露出来罢了。
她也原本没有打算让人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她一直都把那些阴暗的、不可见人的情绪收藏地很好,努力的将它们都锁在内心的一角不让他们毁了自己的新生。
可是当性命遭到威胁的时候,她发现她之前所有努力的克制都是徒劳。
“就像我之前为什么要对着盛家和吴顺赶尽杀绝一样,我其实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任何人只要得罪了我,我就要加倍的奉还。我不是一个好人,诚如殿下所说,殿下不过是身体不好,而我是从心里就出了毛病,治不好的。”朱元深吸了一口气,自暴自弃的站在楚庭川面前:“殿下看见了吗?那些迂回的设局其实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最想做的,是这样杀死一个人,之前的朱正松和盛氏,其实我已经在心里,杀了他们很多遍了。”
楚庭川目光凝重。
朱元在心里浅浅的,很轻的笑了一下。
竹马似水纹,心碎不复有。
吃过亏上过当,她不会再穿新鞋走旧路了。
谁都不要想用任何的感情羁绊住她。
楚庭川拽住她的手,叹了一声气说:“那可真是不妙,你病的有些重了。不如我们再来做一次交易吧?你替我治病,我也替你治病,怎么样?”
......
朱元回头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复杂。
他是对每一个有希望成为助力的人都如此掏心掏肺诚恳万分吗?如果是的话,怪不得上一世他能走到最后了。
这种人要是都不能成功的话,那谁还能成功?
他的那些兄弟们,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朱元没有动。
楚庭川便也保持着耐心,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是在看一个孩子。
他根本不像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
残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捉到了两个活口,承岚上前跟楚庭川禀报,楚庭川便看向朱元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既然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当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的招数既然已经用完了,那么就该轮到她出手了。
她想起这个,微微笑了起来:“回去京城,看戏。”
远处传来马蹄声,楚庭川挑了挑眉,一眼看见一马当先奔来的锦衣卫,挑起了眉瞥了朱元一眼。
一百六十四·有心
大批人马扬起一路的灰尘,疾驰到了楚庭川他们前方不远处,便都整齐划一的勒住了马,纷纷下马行礼。
卫敏斋一马当先跑在最先,也是最先看见了楚庭川和朱元下马的,不等马停便长腿一伸径直跳下了马,疾步走到楚庭川和朱元跟前,行了礼就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朱元一眼:“朱姑娘,你没受伤吧?”
朱元看上去很不好,简直好像是从血泊里头被捞出来一样,头发也披散着,看上去狼狈的很。
他皱了皱眉头,见她身后那些金吾卫正搬运着那帮瓦剌人的尸体,神情凝重,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的停顿了一下,跟朱元说:“我来晚了,抱歉。”
锦常看的目瞪口呆。
咋回事?现在连救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都流行排队了吗?!
他们家殿下脑子坏掉了也就算了,怎么又坏了一个?而且这位可是传说当中的玉面修罗杀人不眨眼的卫指挥使啊!
难道脑子有问题的人真的是能嗅到对方的味道然后扎堆的?
承岚不动声色的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快些完成自己的事别在这里捣乱:“我觉得朱姑娘应当并不喜欢被人私底下围观议论,为了你以后不被剁成鱼肉羹,我看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锦常翻了个白眼,不过他想到那个瓦剌人的惨状,决定还是闭嘴了。
楚庭川明白朱元为什么那样生气了。
她的确是个谨慎的人,从来不做冒险的事,哪怕是以自己为诱饵,但是她也早已经准备了天罗地网,准备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她早已经联系了卫敏斋。
就算是他不来,想必以卫敏斋的能耐,找到她,杀了那些挟持她的瓦剌人,也是很容易的。
他觉得自己是该生气的,毕竟虽然他破坏了她的计划,可是到底是一片好心,而且确实不怎么计较回报。
可是经过了之前的那件事,看见了朱元杀人的场面,他竟然半点生气的心思都没有。
旁人只看见朱元的狠厉疯狂。
他却一眼看见了隐藏在她身后的,那个摇摇欲坠的、苍白破碎甚至不堪一击的灵魂。
她是个有病的人,他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信任谁更多的问题,这么一想,楚庭川牵了牵嘴角,目光深邃的站在他们身后听朱元跟卫敏斋说话。
朱元之前交代过的那个老万很靠谱,卫敏斋分出去的一部分人已经根据他的情报,把当地的里正给抓了。
而当地的那个万里正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他这种小人物,当然是接触不到上面的人,但是跟他接头的那个,他确实能找得出来的。
由此层层上报,顺藤摸瓜,卫敏斋很容易就查到了一个勋贵头上。
而很巧合的,那个勋贵不是别人,正是兴平王妃的娘家哥哥----齐家的现任家主,汝宁伯家。
有了这层关系,说不是兴平王的手笔也没人信了,毕竟谁都知道,齐家没落,可都是靠着兴平王在混吃等死的。
卫敏斋言简意赅的叙述了一遍自己抓人的过程,见朱元沉默着听,便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说:“朱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朱姑娘算计不到的东西和人了。”
这样的女孩子,简直聪明得叫人生不出什么接近的意思来。
朱元的目光更冷了冷,脸上的笑意却不要钱一样的溢出来,连两只酒窝亦深陷进去,抬起头的时候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卫指挥使谬赞了,我的确是想的比较多的人。”
她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前世今生都是。
女人在别人眼里该有的温柔和善,大方得体她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锱铢必较的心。
旁人对她不好,她想法子要防着他们会因为这份不好不满生出什么事端,而旁人对她好,她最先想的,也是要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又多了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一刻是活的毫无忧虑的。
她从来都是步步为营,走一步想十步。
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人所喜欢的,世上的事情本来就很艰难很复杂了,谁都愿意跟简单单纯的人相处。
她笑了一声。
可是楚庭川却觉得她在哭。
他站出来哼了一声打断了这场谈话,捂着胸口叹气说:“那个瓦剌人下手太狠了,我的肋骨好像被打折了,快......快回去请胡太医。”
朱元回过神来,茫然看了一眼自己仍旧沾满了血和泥的手,不知道是否该去搭这位皇子殿下的脉。
但是显然楚庭川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别人下决定的,他虚弱着伸出手到朱元跟前提醒她:“朱姑娘,快快快!你是大夫,你快给我看看,我是不是还有救?”
......
卫敏斋惊住了,狐疑的看着楚庭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朱元却已经顾不得迟疑了,伸手替他把脉,凝眉思索了一阵才放下来,叹了口气说:“回去再说吧,殿下的脉象.....恕我无能。”
这样的脉象,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还没事的。
太奇怪了。
这么一打岔,朱元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
楚庭川松了口气。
不能痊愈的情况下,少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也是好的。
这个姑娘背负的太多了,可她本来其实并没什么错。
锦常磨蹭着等他们这帮人说的差不多了,才过来问他们,擒获的两个活口是自己带回去交给大理寺,还是直接交给锦衣卫。
楚庭川没有表态。
朱元便想了想,冷笑出声:“交给卫指挥使吧,他们现在不是正在负责这桩瓦剌奸细留在大周的案子吗?让他们查清楚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交给锦衣卫,这些瓦剌人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经过这些时间的平复,她又已经将那些不该见光的情绪收藏地很好了,露出一个笑容来。
该是她收利息的时候了。
卫敏斋点了点头,也没有拒绝这个烫手山芋,吩咐方良他们抓人,见之前朱元的那辆马车已经被损毁的差不多了,便让人去再找一辆马车来。
一百六十五·诛心
回城之后,楚庭川没先按照朱元的意思送她回家,反倒是先去了一家成衣铺子,示意朱元去换一换衣裳:“我身边并不习惯女眷伺候,所以你只能将就一下在这里挑一套衣裳换了,自己梳洗了。”
他是不怕朱元不会的。
他查过朱元,知道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正因为如此,他又温和的提醒她:“你这样回去,你家里的长辈还有那些小孩子,免不了要担心的。”
他思虑的很是周全,朱元根本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她木然的看向楚庭川挑给她的衣裳,眼睛亮了亮又强忍着心里的酸楚暗了下去-----她虽然过的不好,但是因为朱曦炫耀的多,此刻看见这套衣裳,她就记起来,这应当是这一年里头最受姑娘家追捧的,由苏州织造局的二十几个绣娘合力绣出来的唯一一套衣裳。
从前那套衣裳当然是穿在了朱曦身上。
而现在,这套衣裳却落在她的手里。
可这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这只能说明她的一切都已经被楚庭川给摸透了。
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藏在无动于衷外表下的对朱曦的羡慕嫉妒恨,全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他好像能够看透她所有的想法。
连姨母和舅舅都以为她天性坚强,不会因为任何事慌张难过,可是楚庭川一眼看穿她的伪装,得知了她的秘密。
这让她很不安。
楚庭川对她表露的是满满的诚意和好感。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一个灵魂。
他自以为了解她,自以为是的放纵他的怜悯心。
可是一旦他知道她的过去呢?
如果他知道,她实际上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已经快要年过半百了呢?
男人都是很专一的,他们一辈子都只会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那种年轻不仅仅只是面貌保持鲜嫩妍丽的年轻,而是没经过世事磋磨的生涩感,那是多少银子,多少美貌也换不回来的新鲜感。
而她没有。
她对这世上的丑恶洞然于心,她把这世上最不堪的事都经历了一遍,她面貌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可是心里却早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妪了。
楚庭川不过是还没有看透罢了。
她将衣服搁下,自己选了一套寻常的换上,干脆利落的收拾好了自己,出来却没有看见楚庭川。
她不由得愕然,准备好了的拒绝这套衣裳的说词全然没有派上用场,眼里便浮现出一点尴尬和遗憾,只能问边上的承岚:“殿下人呢?”
承岚比起锦常来说要好相处的多,他没有那种贵族子弟的傲气,听见朱元问话,先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而后就垂下眼睛当成没看见,恭敬而客气的说:“我们殿下说姑娘一路奔波劳累,应当很累了,所以他去给您找点能吃的东西。”
......
朱元震惊。
她现在觉得楚庭川不仅是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
不同于朱元的暗自震惊,锦常已经不由自主问出声了,他满腹怨气的跟在楚庭川身后喋喋不休:“殿下,为什么非得绕来东城买一碗鲜奶杏仁豆腐啊?”
这个鲜奶杏仁豆腐是刘记的招牌点心,每天只做二十份,说是牛奶用的是最新鲜的,豆腐也是自己磨的,又因为物以稀为贵,因此一直被京城中的人追捧,很难买的上,这回楚庭川就是用了不少银子和功夫,才插了队买到了一份。
可是这么用心,真的有必要吗?别人也就算了,可是朱元她说的难听点就是一个野丫头,她吃东西能有什么讲究啊,至于要绕路这么远专程给她买东西当成早餐吗?
这种好东西买了她也吃不出来。
真是暴殄天物。
楚庭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最近好像抱怨挺多的。”
锦常就立即闭嘴了。
可是默了默,他还是忍不住挣扎:“殿下,您对她未免太好了一点吧?她......”
倒不是说不能对朱元这么好。
但是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总不能以后殿下真的打算娶这样的女人当皇子妃吧?
不说她这个人敢当场拿刀把人砍成肉酱的事情了,光是她以子告父,大逆不道的事,就足以让她被摒弃在京城所有世家的名单之外了。
哪怕是受她恩惠的陈家,让他们站出来说一声,家中子弟要娶朱元,他们做得到吗?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锦常皱起眉头,劝说楚庭川要保持冷静和理智:“殿下,就算是您想招揽人才,也不必如此事必躬亲,做到如此地步吧?您身份贵重......”
楚庭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手里的食盒接过来,面无表情的让他走:“既然这么看不顺眼,那就干脆别看了。”
锦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楚庭川整个人都懵了,啊了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刚才殿下说什么来着?
殿下让他不要看了是什么意思?
楚庭川很快就给了他答案:“我从此以后会对她更好,会做出更多在你眼里有失身份的事情,你既然看不顺眼,那就干脆不要再贴身跟着我了,去金吾卫当差吧。”
锦常怔住,没有料到楚庭川会这么做,有些委屈又很不解,正要再问,可是身边的人却都忽然如同潮水一般往前面涌去。
他急忙护住楚庭川,顺手抓了一个人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阵仗闹的,有点像是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时候百姓蜂拥去城楼上一睹天颜的场面了。
他冷眼看着四周,已经看见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
楚庭川也若有所思。
被锦常捉住的男人兴奋的告诉他:“你不知道!听说汝宁伯被抓奸了!当着那么多人呢!赤条条的从桐乡楼出来,啧啧啧......现在大家都赶着去看!”
什么?!
锦常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以前没有听说过汝宁伯也有这个爱好啊。
难道真的是因为跟兴平王臭味相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一百六十六·缺陷
现任的汝宁伯齐正是个叫人看不大起的人物,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混吃等死,连个正经差事都领不上,最后乃至于惹出了事端,为了摆平事端竟然又将妹妹强行嫁给了兴平王。
说是嫁,不如说是卖更加贴切。
当初人家齐姑娘其实是有婚约在身的,是老伯爷给她自小就定好的婚事,两家也一直都以姻亲的身份互相往来,俨然已经是一家人。
原本按照之前的计划走下去,齐姑娘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也深爱她的夫婿,风风光光的出嫁而后过上美满的日子。
可是在这之前,当时的汝宁伯世子出了一件大事-----他去江南读书,竟然在书院里杀了个人。
对方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这么一闹,齐正被关进了当地知府衙门。
恰逢圣上那时候亲政不久,对于他们这批亲近太后的老臣厌恶透顶,没事尚且还想着找几件事给他们添些不痛快,何况是真正闹出了人命。
那时候齐正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于是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竟然求到了兴平王头上,要把妹妹嫁给兴平王。
汝宁伯夫人爱子心切,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亲自上门跟当时的太妃深谈,而后定下了这门亲事。
齐正捡回了一条命,从此也不读书了,更不上进了,一直都是靠着兴平王来过日子。
汝宁伯很快就被这门亲事的事情刺激得重病,不久之后就离世了。
齐姑娘孤立无援,根本拗不过母兄的逼迫,最后被迫嫁到了王府。
世人都说这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连汝宁伯夫人每每来探望当初的齐姑娘现在的兴平王妃的时候,也都是一口一个万幸,说是当初要是不嫁,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所有人都只能看见她的风光,看不见她的内心焦虑。
她一开始也是认命了的,人生短短一辈子,其实她也的确不能算是过的不好,不过就是守活寡罢了,很多人家里也都是这样的。
她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直到连孩子也出了问题。
女儿的身体出了问题,她找不到到处胡混的兴平王,去求汝宁伯夫人,可是连她的亲娘也不敢伸手-----理由也有点可笑。
汝宁伯夫人说这是小郡主,她不敢乱拿主意,怕到时候会担干系。
她为了母亲和哥哥牺牲了一辈子,可是到头来在母亲心里竟然还是个外人,连亲生的女儿也要继续被母亲忽视。
所以她凭什么再要替这样的亲人继续苦熬?
齐正气的跳脚,光着身子好容易扯了一件衣服胡乱披上,指着兴平王妃咬牙切齿的骂她:“有你这样的娘,怪不得暖暖会得那样的怪病!你疯了?!你把我弄来这个地方......你.......”
兴平王妃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面对之前齐正的辱骂跳脚,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回应,甚至都没什么表情。
唯有此刻,他提起了暖暖,她的眼皮才动了动,嘴唇动了动问他:“我要是真的疯了,当初就该杀了你!就不该卖了自己帮你脱罪!要不是你,要不是娘,父亲也不会死!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齐正骂骂咧咧的冷笑,根本不把兴平王妃说的这些话当回事,站在他的角度,他只觉得妹妹是个疯子。
好端端的,竟然用兴平王的名义把他给骗到这里来,而且还用药把他给迷晕了,等他醒来,还来不及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兴平王妃的几巴掌给打蒙了。
他这才知道,今天是陈均尧家里宴客的大日子,因此恰逢午饭之前的这段时间,桐乡楼所在的这条街上都热闹的很。而就是在这么热闹的时候,他妹妹带着人来捉奸了!
简直有病!
他慌里慌张的,都顾不得跟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究竟是哪路牛鬼蛇神,就匆忙的要走。
倒不是怕。
他妹妹他知道,就是个纸老虎,只有嘴上的本事罢了。
不然当初她那个青梅竹马她那么喜欢,不还是因为母亲的寻死觅活就给舍弃了?
主要是他这手里头还有要事-----他在替王爷做事,得保证那些瓦剌人把朱元掳走了,并且抹平之后的痕迹才行。
这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儿,办不成的话,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他没想到,他才出了门,他这个妹妹就让人把他的面给蒙上打了一顿,说是要来捉奸!
恰好陈均尧的酒席要开宴了,这一条路上到处都是去参加陈家酒宴的马车!
而陈均尧因为之前受尽委屈,而后如今又临危受命要去镇守蓟州,所以大宴宾客,朝中但凡是有点脸面的人,莫不受到了邀请。
他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光着膀子被这个疯子给扔到街上了!
汝宁伯家几百年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他恨不得提刀杀人,但是到底又有所顾忌-----兴平王喜欢男人,跟妹妹成亲也不过是因为整个汝宁伯府都被他捏在手里,不担心会翻出什么风浪来,极好控制。
让他勉为其难生出了儿子之后,他就再也不曾碰过任何女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兴平王世子是未来兴平王唯一的继承人。
而兴平王这个人没心没肺,儿子他是不在意的,完全是为老太妃生的,他根本就无所谓,所以世子最依恋的人就是母亲,也就是他的妹妹。
他不敢把兴平王妃真的怎么样,治好骂骂咧咧的抄她心里捅刀子。
听见她这说,他就嗤笑了一声很是不满:“得了吧,要不是你哥哥我,你能当上王妃?!”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汝宁伯府早就没落了,不然也不会连他当年在江南的事都不能摆平,以至于还要送上一个女儿去求兴平王。
那时候出去做客,家里的女孩子们都没像样的首饰,总是被人讥讽,到后来她们自己也不大愿意出门去了,勋贵的眼睛都是朝天长的,她们总是被人瞧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搭上了兴平王,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一百六十七·闹剧
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了兴平王,汝宁伯府就会消失在京城的上层圈子里。
而兴平王妃还以为自己能过现在这样金尊玉贵的日子,让那些勋贵们都逢迎拍马不及吗?
过了这么好的日子,得了这么多的好处,还成天觉得自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迫害似地,真是不知足。
街边聚齐的人越来越多,兴平王妃失望又恼怒的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万种情绪在奔腾挣扎。
可是齐正顾不上,他也不屑于顾上,在他眼里,这就是妹妹因为女儿的病急的都疯了,所以才做出来的蠢事,他克制着情绪冷冷的吩咐她:“快让我进去!人这么多,你不知道丢人现眼四个字怎么写吗?要是被王爷知道了,你就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曾问一句外甥女的病到底如何了的话。
或许是不记得了。
或许是记得,但是这个比起兴平王的喜好,不是那么重要。
兴平王妃牵了牵嘴角,眼里万种情绪都隐去了,只剩下无尽的冷漠和失望,她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的人,忽而冲出去重重的把齐正给扑倒在地,左右开弓的开始打他的耳光。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也因为周围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以至于一时之间都没有人能反应的过来拦住她,她一下子就把齐正的脸给打肿了。
自古以来,捉奸就是市井大众们最爱看的戏码。
人生无聊,谁不愿意找点权贵人家的乐子来瞧瞧消遣呢?这种权贵家的热闹就更是令人听见便蠢蠢欲动了。
因此就算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后来都闻风赶来了,竟然也没能阻止大批的满怀热情看热闹的百姓们看热闹。
在发生了几场小争斗之后,连大半条街都被堵住了。
那些急着要去赴宴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马车被堵住了,他们总不能走路去,因此也被迫留下来看热闹-----就算是不想看的,他们手底下的下人们也总算是想看的。
再说,在听见事情的主角竟然是兴平王妃和汝宁伯以后,谁还会提不起兴趣呢?
边上的人越聚越多,就算是不怎么要脸的汝宁伯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了,不,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其实是被兴平王妃打出来的。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问兴平王妃:“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兴平王妃却哭起来了。
堂堂王妃,哭的毫无章法,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让人隔着车帘都能感觉到她的绝望,旁边的百姓们和御史夫人们都被这场景给镇住。
有知道些汝宁伯为人的夫人便皱眉在马车里叹了口气:“莫不是又惹出什么难堪的事来了吧?唉,兴平王妃也着实是不容易。”
一家子都不可靠,一家子都在吸她一个人的血,偏偏丈夫还是那样一个人。
其中王舒的夫人更是坐在马车里跟自己的妯娌摇头:“听说兴平王妃所出的小郡主病情很不好,前些时候我还听说半夜三更的兴平王妃差人去请大夫......也不知道这汝宁伯到底又做出了什么事,惹得她这样不顾脸面。”
一个女人得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选择这么做?
已经很不容易了,丈夫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京城的人都知道,本来就活的不容易,娘家人偏偏还总是给她拖后腿。
从前兴平王妃不管怎么样都维持着表面的尊严和骄傲,是这些东西在支撑着她活下去,因为只有自己活得有尊严,她的儿女们才能有指望。
现在兴平王妃这样......
王夫人忍不住聊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妆容都哭花了的狼狈不堪的兴平王妃摇摇欲坠的站起来。
她也不用别人搀扶,颤抖着指着地上躺着的汝宁伯,声嘶力竭如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指着汝宁伯痛骂:“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你竟然跟你的妹夫私通!你们到底置我于何地,又置孩子们于何地?!置全家人乃至皇族的脸面于何地?!我已经什么都不管了,但凡你们还要一点脸,还知道一些羞耻,怎么就做的出这样的事来?!”
周围发出潮水一般的哄然惊叹。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什么?!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
通奸?!谁跟谁通奸?兴平王跟大舅子通奸了?!
千古奇闻啊!
王夫人也错愕不已,皱着眉头看着外头忍不住色变:“疯了!真是疯了!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违背伦理纲常的东西!这帮人.....这帮人......”
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简直就不是人!
难怪兴平王妃会气疯了。
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谁都会被气死。
他们怎么做的出来啊?!
周围的百姓们一下子就炸开了,再也没有人顾得上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再也没有人顾得上之后汝宁伯大段大段的争辩和对兴平王妃的怒骂。
在百姓们看来,王妃是天生的弱势者,她哭的那么惨那么凄苦,她脸上的绝望做不得假。
而且王妃又不是疯了,如果不是真的气疯了,怎么会自揭家丑?
天啊,兴平王原来不只是喜欢男人和喜欢开小倌儿馆,他连自家大舅子都不放过!
这也太违背天理伦常了吧?!
汝宁伯气的涨红了脸,差点儿一口血吐出来!
他哪里喜欢男人啊?!
这疯女人到底是在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跟兴平王那个了......
他看着兴平王妃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一个疯子。
他有些摸不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不是真的疯了,她向来温顺的,对他也向来言听计从。
是什么让她居然变成了这样?!
齐正强忍着怒气和难堪,低声质问她:“你是不是疯了?!要闹回家去闹,不要在这外面丢人现眼,你想想娘,想想你嫂子,你会把他们都给气死的!难道你想要家破人亡吗?!”
兴平王妃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什么家破人亡?
除了已经过世的父亲,在汝宁伯府里头,谁还把她当成家人?
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一百六十八·苦海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简直把整个桐乡楼前后都挤得水泄不通,后头赶来的不明情况的世家们得了消息,有相熟的人家,便纷纷想办法劝告他们息事宁人,别把整件事搞得太难看。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老百姓好容易能得窥这种热闹,只怕这种劲爆的丑事他们能够记上一辈子。
也就是说,恐怕等到兴平王都死了,有的百姓们都还记得,甚至会跟子女们吹嘘一阵:“知道那个兴平王吗?当初我们还见过他偷大舅子被王妃抓奸了呢!”这样的话。
勋贵们向来把自己当成人上人,既然是人上人,那么当然是讲究体面的,要是真这样,那以后谁跟兴平王走在一起都要发慌了-----连大舅子都敢睡的人,你要是跟他走的近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打你的主意啊?再说就算是不打你的主意,旁人看见你跟兴平王在一起,只怕也会暗自揣测。
齐正要疯了,见兴平王妃油盐不进,只好抬出兴平王来压她:“你就不怕王爷回去整治你?!”
这倒不是他故意吓她。
当初她刚嫁过去的时候,还是挣扎过一阵子的,但是兴平王就是对她很有办法。
他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对待兴平王妃也没有吝啬,但凡是她不听话,他就挑她的软肋下手,专门朝她心窝里捅刀子,她带过去的那些下人,这些年来都死的差不多了。
兴平王妃是这样一点一点被磨成了现在这样四平八稳毫无生气的样子的。
齐正皱起眉头,见她不说话了,以为终于叫她害怕了,呼出一口气催促她:“快点进去,别再闹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兴平王妃却没有动。
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乌压压的人群还有齐正气急败坏的样子,声音很平淡的说:“不用回去,他已经来了。”
什么?!
齐正面容惊恐的朝着她看过去,到现在,他连指责兴平王妃真是疯了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吧?他想起之前兴平王妃说过的话,什么叫做他跟兴平王通奸?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之前他在桐乡楼的时候床上那个还没醒的小倌儿------真是兴平王?!
他惊恐欲死。
兴平王喜欢男人不错,可是也不是真的就是个男人就喜欢啊。
对于不喜欢的人,兴平王是有洁癖的。
何况兴平王要是真的不要脸,那也不会为了一块遮羞布好歹遮掩遮掩,而为他摆平杀人案逼着要娶他妹妹了!
这下子真的全完了。
他不明白兴平王妃到底是在图什么。
这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兴平王会杀人的!
这样被人陷害,名声全无,整个京城的上下都知道他跟大舅子通奸,这等于是在把兴平王往杀人的路上逼。
他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兴平王会做出什么事来。
主角一直黏黏糊糊的,这出戏好像已经直接从开始演到了结尾,观众都有些了然无味了。
王夫人嗟叹了一阵也就这样,垂下眼睛说道:“算了,叫车夫想法子绕路走吧,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虽然说是御史是纠百官之风,可是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蠢什么都要插一脚,只要不是二愣子或是为了博出名不要性命,那就总是会有所顾忌的。
王舒刚刚在吴顺的事情上大出风头,实在是不适宜继续闹下去了。
王夫人的弟妹点了点头,也替兴平王妃觉得可惜和愤怒,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看热闹的终归只是看热闹的,不可能真的插手人家家事。
他们的马车正准备掉头,却忽然听见如潮水一般的惊呼,紧跟着便听见车夫也啊了一声,大声喊了一句不好了。
王夫人立即便觉得右眼皮重重的跳了一跳,惊问:“怎么了?!”
两妯娌正诧异不已,就听见跟车的管家婆子隔着车帘颤抖着声音说:“王爷出来了!王爷杀人了!他要杀了王妃!”
什么?!
众人都吃了一惊。
王夫人更是恼怒道:“岂有此理!”
既然敢做,就别怕被人发现啊!现在被别人揭穿了,觉得丢脸了,就要杀人灭口,杀了发妻来泄恨了?
兴平王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暴虐残忍!
她掀开帘子,见周围众多熟人家的马车也都纷纷的掀了帘子,甚至有几家德高望重的女眷已经下了马车,便知道事态当真是比预想当中的还要严重了,略微一迟疑,便也跟着下了马车,渐渐的由下人护送着,努力的分开人群朝着前面挤过去。
而第一眼,王夫人就被震惊住了。
她身边那些随后赶到的贵夫人们甚至有吓得快要晕倒的。
只因为兴平王真的是把兴平王妃身边过去拦阻的一个下人给杀了,现场一片血腥。
连见多识广的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也有些头痛,不知道眼前的场面该怎么收拾。
他倒是想去拦住的,毕竟杀人总归不好。
可是那也得他拦得住才行,兴平王简直跟疯了一样!根本就不管不顾的,要不是王妃跟前的几个得力的下人死命的护着,而齐正也怕真的把妹妹弄死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应该是兴平王妃了。
兴平王可真是没有把兴平王妃当回事啊。
这么多人在跟前呢,他也一点儿都不怵,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兴平王妃只是尖叫着哭泣,说她也不是故意窥见他们的秘密的,实在是女儿病的太重了,她不得已,想来逼着兴平王回家去拿主意,谁知道却撞见了这么一出。
他不由自主的替如同一朵花儿一样的兴平王妃担心起来。
怎么就会遇见这么一个丈夫和哥哥。
真是太不幸了,像是泡在苦海里头。
“真是太有趣了。”朱元此刻正站在雅间的茶室里,看着对面乌压压的人群微笑:“谁能想到,兴平王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呢?”
刚进了门的锦常莫名有些胆寒。
他总觉得这位朱姑娘真是从骨子里透出两个字-----可怕。
一百六十九·有趣
他手里拿着楚庭川给朱元准备的早点,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打算送上去了-----不是他想从中作梗,而是殿下自己忽然说算了的。
他还以为殿下想通了,谁知道殿下是听了承岚说朱元没有选择那套衣裳之后,叹了口气,说操之过急了。
真是不明白。
他挠了挠头,看向前面站着的那个瘦高的背影,将那碗来之不易的点心送给了边上等着的书林,而后还不忘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回来的路上都快要被人给挤得站不稳,怎么闹的这么厉害啊?”
书林啧了一声,掀开盖子见到是鲜奶杏仁豆腐,笑意盈盈的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对面桐乡楼有热闹看,而这热闹,大概率应当是咱们朱姑娘造成的。”
又是朱元。
锦常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朱元的背影,再一次觉得这姑娘是真的心狠手辣得叫人害怕的存在。
殿下也真是奇怪了。
朱元当着他们所有的人的面差点把那个瓦剌人剁碎,其实不也正是在跟殿下表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殿下离她远一点,至少别再表达好感吗?
可是殿下却根本不为所动。
不仅不为朱元的疯狂吓到,还觉得朱元难能可贵。
真不知道是难能可贵在什么地方,莫非是杀人的方式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难能可贵吗?
楚庭川已经站在了朱元身侧,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桐乡楼上,并不曾再做任何亲密或者是表达好感的举动,朱元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他也就恢复了原本的高深莫测的模样,牵了牵嘴角。
他太急切了。
朱元这样的人,哪怕是蹲在湖边喝水,也要背朝湖水,观察四方。
这是典型的毫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举动。
她的防备心警惕心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一定很忌讳自己的弱点被人看穿。
他虽然是好意,可是的确做的太急切了。
真正要接近这样的小姑娘,平常的嘘寒问暖显然是不够也不对的,这样只会把人给惊走。
他决定慢慢来。
他接过了朱元的话头,一针见血的说:“的确是挺有趣的,听说兴平王曾经对着老太妃发誓,从此以后改邪归正,跟王妃好好过日子......”
是个人就有弱点。
朱元的弱点无疑是身边的亲人。
兴平王自以为朱元这种蝼蚁不配知道他的弱点,就算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的弱点就是他的母妃。
可是他的母妃在深宫荣养,根本不是朱元这种蝼蚁小人物能够接触得到的人物。
她不可能有办法撼动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对付蝼蚁其实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有时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朱元知道他的弱点,并且选择了一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对他发动了报复。
她要他真正意义上的家破人亡。
否则怎么对得起他送她去瓦剌的好意呢?
楚庭川简直是一点就透,朱元不再绕弯子,径直跟他解释:“我出城之前,就已经吩咐了向问天和尹吉川,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兴平王妃,替我转递给她几句话。”
其实对付了盛家之后,她上一世的那些知道的其他人的缺陷或者是隐秘,她并没有打算拿出来利用。
可是谁叫兴平王要骑在人头上拉屎还要把人踩到泥土里才罢休呢?
楚庭川挑了挑眉,余光瞥见朱元松了口气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对她好她都觉得是种负担。
该是辛苦到了什么份上才会养成这幅性格?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吝啬的夸奖:“你的确很聪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怪不得朱元二话不说就跟着老万夫妻走了。
她哪里是莽撞或者是妥协。
她分明就是以自己为诱饵,一来是要把那帮瓦剌人一网打尽,二来就是为了设计罪魁祸首兴平王,报这一箭之仇。
正如同她自己所说,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退让的人,谁要是惹了她,她只会千倍百倍的奉还。
可是就算是这样,楚庭川也替她担心。
这样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的做法固然是能够逞一时之快,可是之后要面对的却是数不清的敌人和后患。
不过他什么也不说。
他看出来了,朱元现在不需要意见。
对面的闹剧还在继续,兴平王几乎已经是疯了,他起来以后就被告知王妃来过了。
可是这不要紧,王妃是什么玩意儿。
别人才会把这个女人真当回事,但是在他面前,她算是什么东西?
来了也就来了,反正他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她也知道了。
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了,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回来过日子?
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只觉得这会儿也是一样的,她不过就是又因为女儿的病急的过来找他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一点厌烦。
女儿的病他已经请过许多太医,可是都看不好,他已经尽力了,既然尽力了,如果老天真要收回她,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兴平王妃却不肯,成天念叨着要去找神医。
呵,神医倒是有的,只可惜被他给送去瓦剌人手里了。
他愤怒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皮,百无聊赖的吩咐:“叫她回去,就说本王自然会想办法,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刚失去了叔晨和伯晨这两个可人儿,他现在还烦躁的很,哪里有兴趣应付那个缠人的黄脸婆?
属下们都支支吾吾的不肯动弹,等到他察觉不对了,才讷讷的说了兴平王妃做的事。
他这才知道,向来不声不响的王妃干了件大事-----她先用他的名义把齐正给约了过来,而后又软硬兼施的逼着老鸨和龟奴们,说是她找到了一个比叔晨还要出色的半大少年,要送给他,要给他个惊喜......
谁知道这惊喜竟然是他的大舅子!
兴平王登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齐正那个油腻的猪肉一样的人.......
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也根本不管属下们死活拦着,硬是拿了刀冲了出来,打算把这个女人给活剐了。
一百七十章·演戏
兴平王气的发懵,他本来就很厌恶这个碍事的王妃,她做出这样的事来,而且还在外头光天化日之下故意嚷嚷出来,这就是在故意的打他的脸!
他要是不杀了这个贱人,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兴平王妃比起他的残暴来就显得狼狈得多了,呜咽着连站都站不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王爷,我什么都忍了,我什么都忍了,你在外面胡混,搞得府里也乌烟瘴气,我从来不敢说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你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她一席话说的又急又快,却又偏偏吐字清晰,声音大的足够叫周边的人听清,连声音都已经嘶哑了的质问他:“你这么做,你这么做把我们兄妹当什么?!你把儿女们当什么?把汝宁伯府当什么?!他好歹是圣上赐爵的伯爷,他身后有一大家子人!您这么做,置齐家于何地,以后齐家的子弟们怎么抬头做人!?齐家的女孩子们又怎么婚嫁?!”
......
周围的百姓们听的津津有味。
但是一些贵夫人和上头的人们却听出些不对味来了。
兴平王妃这是花样给自己家戴上这顶形状难看臭不可闻的帽子啊。
她这么一说,几乎是把齐家和兴平王一同钉死在这通奸的耻辱柱上了,而且还把齐家也拉下了水。
以后但凡是齐家的子弟有点脸面的,以后还要点前程的,这都不敢再跟兴平王扯上任何关系了。
这是要跟兴平王府一刀两断的意思吗?
兴平王呕的要吐血,偏偏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他刚才砍了一个人已经用了很多力气,此刻想要再把刀给拿起来砍人手已经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他指着护卫,终于想起使唤他们:“去!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杀了!”
不就是杀王妃吗?
连襄王那个蠢蛋杀了王妃之后都只是圈禁。
何况是他?他就算是真的杀了这个贱人,之后也只会被申饬一顿,大不了以后一两年不再出来,等到时间长了,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他照样又能生龙活虎。
他一定要杀了这个贱人!哪怕是到时候被逼着再娶一个都行。
兴平王妃捂着脸痛哭:“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我为了你生儿育女,容忍你做纳西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你连女儿病的快死了也不闻不问,我只能来这种地方求你,不过就是撞破了你的丑事,你就要我死?!”
到底是勋贵家出来的姑娘,虽然是没落的勋贵家出来的姑娘,但是她所经历的一切和这些年的教养,足够让她知道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煽动百姓们的情绪和博取这所有围观的人的同情心,她声嘶力竭的数落着兴平王的过错,到最后干脆跌在地上,一幅脱力的样子。
大家都是勋贵,勋贵们都是要脸的。
设身处地的想想,是有多绝望,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不堪,躺在地上被这么多百姓们围观?
兴平王这是把人给逼到了什么份上啊?!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诛心了。
王夫人忍无可忍,上前拦住兴平王的护卫,伸手去搀扶起兴平王妃来,见兴平王妃的哭已经快要闭过气去,气的忍不住双手发颤:“王爷!王妃乃是上了玉碟的,您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喊打喊杀?!”
既然有人当了出头鸟,原本便急着要去赴宴的一些人便都陆续的开始小心的劝起了架。
还有说的明显点的,直接就让兴平王要注意一下场合,要闹也得回家去闹。
不然这丢的也不只是兴平王府一家的脸面。
兴平王恼怒的厉害,原本便觉得心里头恶心的了不得,兴平王妃嘴巴里的胡言乱语更是让他气的厉害,他半点儿也不想给这些人面子。
可是他到底是知道厉害的。
兴平王妃这个蠢妇做出这些事来,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会生气却还是这么做了,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想在这里杀人了,正好借着这帮人给的台阶下来,指着兴平王妃说:“王妃疯了,你们快点带她回府里去,去找大夫给她瞧瞧。”
王夫人有些迟疑。
兴平王这么说,兴平王妃简直没什么活路了,只怕一回去就要被弄死。
可是兴平王妃说到底也没有做错什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迟疑着,看看齐正会不会出来说些什么。
可是齐正却忙不迭的附和兴平王的话,仿佛还嫌不够似地,急忙吆五喝六的说起那些伺候的下人来了:“要不是你们,王妃也不会失心疯无中生有!你们还不快把王妃扶起来带回家去?!”
兴平王妃如同是丧家犬一般,压抑的呜咽哭起来。
这哭声让周围的人都不怎么好受。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不许把王妃带走,底下的百姓们便也都义愤填膺的跟着喊起来。
兴平王被气的脑仁儿疼,根本不管这些人,恼怒的让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把人给赶走。
他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和兴平王妃可怜的模样做对比,百姓们很快就在心里比出了个高低,确定了王妃更可信,他们都愤愤的不肯走开,反过来还要求去替王妃报官。
王夫人也实在是不忍心就这样撒手不管。
局面便僵持住了。
向问天隐在人群里,刚刚热血沸腾的喊着的人仿佛不是他,跟对面的杨玉清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缓慢的离开人群转入了拐角的胡同里。
兴平王妃几乎已经哭的脱力,紧紧地拽着王夫人的衣襟哽咽着求她:“求您了,夫人,求您帮帮我......”她眼里猛然迸发出光彩来:“我要进宫去,我要进宫去求见太后和皇后娘娘,我相信她们总会给我一个公道!”
进宫?!
王夫人眉头猛地动了动,随机就明白了兴平王妃的意思,也是,现在这个时候进宫去,或许才能觅得一线生机。
一百七十一·闹大
兴平王妃可怜的模样成功的让百姓们变得更加热血沸腾,她们全都高喊着让王夫人等人答应替王妃递牌子进宫去。
所有人都被民意裹挟得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要是现在拒绝,往后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家是在朝为官的?
王夫人有些为难的摇头,她倒不是不愿意:“可是,可是我人小力薄,并没有进宫的资格啊......”
“我有!”兴平王妃像是找到了希望,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递给她:“求您,求您了!”
王夫人无法说不,权衡再三之后只好点点头,请百姓们让出一条道,自己将玉佩交给了妯娌,有些无奈又郑重的叮嘱她替王妃将玉佩送去西华门。
可兴平王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恼怒的让护卫拦住了路,怒气冲冲的问:“谁敢去?!”
百姓们用四处乱飞的臭鸡蛋和菜叶子回答了他。
再大的官到了此刻都不怎么管用,毕竟法不责众,如果这帮百姓真的把兴平王给砸死了,总不至于全都要死罪,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所有的人也不怕了。
平时连碰都碰不上的人物,现在却能让他们惩奸除恶做一回英雄,这有什么不敢做的?前面那么多人顶着呢!
场面一时乱的惊人。
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都只能到处躲着躲开这些烂菜叶子和满天飞的臭鸡蛋,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锦衣卫。
明明之前收到消息要出事的还有锦衣卫,可是现在他们人都不见影子。
这种脏活儿累活儿得罪人的活儿就让他们来干。
他们怎么做?
现在要是拦住百姓,说不定会被踩死,踩不死也被人数臭了,可要是去阻止王爷,到时候被记上一笔,也不是闹着玩儿的,陷入了两难境地,真是怎么算怎么吃亏。
兴平王已经拿兴平王妃没办法了。
兴平王妃在人群里朝着他冷笑,笑意冷漠而绝情。
从来都是被人主宰命运的人到了这一刻,忽然成了拿刀的那一方,原来这样的滋味真的很好。
谁愿意一直当一个摇尾乞怜的弱者呢?
她现在才发现,比起那些藏在冷漠和绝望里头的富贵荣华来说,她最想要的,还是一刀砍下这两个贱人的人头!
忍辱负重换不来体谅和尊重,实力才能。
她再也不想受气了。
朱姑娘要求她做的事她已经做到了,甚至比预期当中做的还要好,之后的事,希望朱姑娘能够遵守承诺,也希望她真的能够足够幸运。
不然已经把兴平王折磨成了这样,如果没有彻底打倒他,或者打到他怕,那么接下来死的,就会是她们自己了。
她不想这是最后的狂欢。
她还要治好女儿,还要带着女儿跟儿子过上正常人该过的日子,让他们不必整天担心要看父王的脸色,要看那些男宠们的脸色。
希望朱元真的能做得到。
楼下闹的沸反盈天,向问天和杨玉清快步进了门,一眼便看见了承岚,急忙招手请问他姑娘是在哪里。
进城的时候的确是交代过人去给朱元的人报信了,承岚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朱元的人,并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径直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向问天有些紧张的迈进门槛,等到真的看见朱元没事,才放下了心,忍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姑娘。
当初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朱元又帮他报了祖上的仇,他对朱元不知不觉已经很是信服,这一次朱元冒险,他一直都是最担心的那个。
朱元转过头来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不吝夸赞的道:“你们做的很好,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好一点。”
兴平王妃能做到这个份上,的确是有些出乎朱元的意料。
但是向问天却并不居功,他急忙摆了摆手:“姑娘不知道,我们正准备听您的吩咐,先回家安顿好付大人和夫人,兴平王府就来人了,就是兴平王妃专门请您去看病的。有了这层关系,我们使了点手段,在王妃的帮助下混进了王府,而后把您的意思跟王妃说的很清楚,并且承诺王妃,事成之后,您一定能替她治好小郡主......王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杨玉清在边上接过话头:“正是如此,她毫不迟疑,听说您可以治好小郡主之后,便答应了我们帮忙。”
楚庭川在边上一直没有吭声,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说:“兴平王这边,王妃亲自进宫去告状,又有你让卫敏斋抓住的那个专门替汝宁伯做事的人,有老万这个人证,他已经脱不了关系了,足够让他掉一层皮了。”
“可是这还不够。”朱元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看他,认真而坦荡的说:“他要是只脱一层皮,我们就会丢掉性命。王妃做到这个份上,我答应过的事,不会让她失望的。”
楚庭川皱起眉头来。
他倒不是觉得朱元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面对敌人心慈手软,那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没什么错。
但是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二再。
他不得不提醒朱元:“说到底,其实你是在赌我父皇的心思,可是朱姑娘,帝心难测,他不是每一次都会被你猜准的,或者说,不是每一次都愿意被你猜准。”
这里头蕴含了无限的深意,不过楚庭川相信就算是不说的太透,朱元也会懂他的意思。
事实上朱元也的确明白,她想了想,很认真的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不过这一次,我不再去摸圣上的屁股了,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
.....
这个形容有点怪怪的,他不由得看向朱元,想知道她怎么能不摸老虎的屁股而狐假虎威对付兴平王。
向问天和杨玉清也跃跃欲试。
这些天先是吴顺,后来又是兴平王,他们简直如同是丧家之犬,被人追着打的滋味并不好受,有了希望却又濒临崩溃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他们迫切的需要再一次的胜利,来告诉自己,跟着朱元是绝对的正确的选择-----显然他们姑娘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