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殉葬
众人的神经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朱元一声惊呼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脊背发凉,探头朝着朱元那里看过去-----大家都多多少少都是听说过朱元的名声的,这个横空出世的年纪还很小的姑娘,一身医术出神入化,治好了许多叫人听都没有听过的病,大家下意识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至少也能够是在那些道长来之前最有把握的医者,可是现在听她这么大喊,大家都惊了一跳。
胡太医也啊了一声,神情惊恐,连手里捧着的玉碗都给打翻了,扑上前去捂着五皇子还在不断冒着血珠的手腕,无奈又愤怒的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的,怎么会是这样!?众人都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看着朱元手里的那半截虫子的尸体还挣扎着动了两下,都弯腰差点吐出来。
朱元一下子捏碎了手里的那只虫子,神情少见的惊恐害怕,冲上去立即拿了纱布将他的手裹起来,让胡太医:“快!先去找止血的药粉来,快点!这跟上次我遇上的情况不一样,不只是一只这样的虫子,快点!”
她的话说的又急又快,胡太医差点儿来不及回答,却凭借本能吼了一声,立即就有太医去拿了上好的止血的云南白药过来。
血好不容易止住了,但是五皇子的脸色却已经差到了极点,连呼吸都似乎更缓慢了。
朱元手上已经沾满了血,有些手足无措,一时没有再有动作,只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她已经慌到极点了。
屋子里一时没有太医再有动作。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有个太医瞪大眼睛说:“这.....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我们怎么能治啊?!还是快把道长招来吧,不然,看五皇子这个样子,坚持不住多久啊!”
谁都看得出来,五皇子现在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在寝殿中的太医们都觉得自己倒霉,竟然还能够遇上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怪不得人家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果然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有护卫的地方才好,否则天知道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你。
这分明就是故意冲着要五皇子的性命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样狠。
是那些云南叛乱的苗人?
可是这付出的代价他们知道是什么吗?朝廷会彻底的毫不留情的剿灭他们!再说,对付一个根本都不参与实际战斗的皇子,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这想法也不过就是片刻之间的事,因为五皇子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见五皇子身体抽搐,太医们全都有些乱了。
胡太医也拉着朱元,让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不是开玩笑,要是五皇子今天死在这里,多少人都要跟着陪葬!
朱元却仿佛傻了,她困惑又苦恼的摇头:“我不明白,那些蛊术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胡太医失望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跑出去找人了。
留下朱元一个人在殿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们才都商量着要去查一查古籍和医案,也都退出去了。
寝殿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宫娥,朱元呆坐在距离五皇子不远处的地毯上,失魂落魄的。
随着时间流逝,五皇子的情形越来越不好了,期间好几个太医轮流进来试探五皇子的鼻息,把了脉之后叹息着惊慌着又焦急的来回徘徊。
甚至其中之前那个湘地的太医瞪圆了眼睛愤恨的对着朱元横加指责:“你实在是太冒险了!我都说过了,有些蛊毒只能让下蛊的苗人自己来解,旁人是没有办法的,只会让情况更糟糕,可你一不等那些道长们,二不等大家商议出个结果,太把你自己当回事,结果现在害了殿下,也要害了我们!”
一项牙尖嘴利的朱元竟然没有回话。
连进来的锦常也看了朱元一眼。
“我不管了!”那个太医恨恨的哼了一声,拂袖怒道:“我得去上报给都御史!”
右都御史是分管太医院的,领太医院事,有这样的事,要去告诉他,再让他去上报嘉平帝,这是符合程序的。
宫娥垂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同情的叹了口气。
没有金刚钻,何必拦这个瓷器活儿?这下子可好,名没有利没有,连命也要赔进去了。
寝殿里渐渐安静下来,等到不知道再过了多久,忽然有宫娥惊呼了一声:“殿下他.....他没有呼吸了!”
整个寝殿都慌乱起来,恐慌的浪潮一波一波的涌来,几乎要把人的心都给击碎,不少宫娥直接就哭了----大周向来有殉葬的传统,五皇子这样的身份,他还有没有娶妻,按理来说,在他宫殿里伺候的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在殉葬的名单里的。
朱元在这一片慌乱中,竟然牵了牵嘴角。
旁边的宫娥以为她疯了,什么也顾不得的推了她一把:“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擅作主张,等到道长们来了,说不定还能救回殿下,现在我们全都要跟着一起死了!”
朱元更是逃不掉的那个-----她可是亲自给五皇子动刀子的人!
可是这个疯子,她竟然还笑的出来?!
宫娥们惊慌不已,六神无主的也拿她没有办法,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唱诺声,是卫皇后来了!众人都看了朱元一眼。
卫皇后脚步趔趄的很快如同一阵风刮了进来,她才刚刚去寝殿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就听说五皇子不好了,片刻没有停顿就进来了,奔向五皇子的所在伸出手,颤颤巍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而后便瘫软在了床沿,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转过头去厉声问朱元:“怎么回事!?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包治百病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跟嘉平帝关系疏远,现在相看两厌,她只有这个依靠了。
好不容易等到盛贵妃母子失势,她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还以为总算是有了一点期盼,谁知道五皇子却又出事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一百四十三·道行
卫皇后气疯了,她甚至几步走到朱元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丝毫顾不得身份地位,咬牙切齿的痛骂:“你就跟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话说的天花乱坠,总让人放心,但是到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让人失望!你们都是一样,你们都是一样!”
宫娥们终于都啜泣起来。
皇后娘娘如此生气,她们更是活不成了。
朱元静静地任由她拽着,目光清澈带着坦然,认真的掰开卫皇后的手:“我母亲尽了她最大的能力,她临死之前还在为你想办法,她对抗不了盛家,不是她的错,就如同对抗不了盛贵妃失去了孩子,不是你的错一样,你不能把过错推在我母亲身上。”她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的说:“我和我母亲也不一样。”
卫皇后气的牙齿打颤,她被朱元这云淡风轻的态度给刺激了,伸手将她推倒冷笑:“你少说这些没用的!我女儿死在你母亲的无能之下,现在你又害死了我的儿子......你等着给他陪葬!”
朱元莫名的想到上一世了。
上一世朱正松和盛家就是打算借着她合适的命格,将她送给五皇子的,大家都以为她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给命不长久的五皇子陪葬。
这一世竟然阴差阳错,她竟然经历了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的事,朱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神情平静的垂下了头。
卫皇后的话很让她生气,为什么总有人不能正视自己的无能,总喜欢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一旦失败就憎恨别人能力不够,不能保护他们。
这世上最能信得过的人,不是从来就是自己吗?为什么总不自己努力,总要让别人来解救自己?
可是生气是一回事,朱元早就已经学会要隐藏并且消化情绪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等到那群太医涌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卫皇后也顾不上她了,让那些太医们过来给五皇子把脉。
太医们一个个的也全都如丧考妣,替五皇子把脉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唯有一个人,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下,仿佛是觉得自己弄错了似地,下意识又在五皇子的手腕上再握了一下。
“怎么?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一直没有动静的朱元忽而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蛊虫明明只弄出来半截,按理来说,你现在应当能无声无息的再将痕迹彻底隐藏好的,怎么没有动静,是不是?”
卫皇后怔住了,泪痕犹在脸上,不知道朱元在说什么胡话。
那个自称自己来自湘地的太医转过头来,也抬起了宽大的袖子,茫然的看着朱元问她:“朱姑娘,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大懂?”
“是吗?”朱元并不着急,淡淡的看着他,一双凤眼里没什么情绪却莫名叫人看的发冷:“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不如我来告诉你?”
那个太医后退了两步。
“我明明已经在你的三言两语的鼓动之下按照我从前做过的那样来引出蛊虫了,按理来说强行引动的话,五皇子是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就死的,可你为什么觉得他的脉搏还在跳,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朱元向他又走进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你刚刚出去是去做什么了?”
那个太医茫然惊恐的立在原地,仿佛很不能理解朱元到底是在指责什么。
卫皇后脸上也犹自挂着泪滴,皱着眉头问朱元:“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人都已经这样了,你还......”
朱元面无表情,并没有为这几句话解释什么,冷冷的对着那个太医说:“好了,不要做戏了,把幕后的,或者说是给他种蛊的人交出来吧。”
她盯着那个太医,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冰冷:“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在那些道长来之前,你如实交代,或者还有活命的可能,否则的话,你就完了。”
太医脸上的惊恐淡去,如同是换了一个人,冷静的看着朱元,问她:“你说什么?你又凭什么下的结论,说我有问题?朱姑娘,我听不大懂你说的话。”
“听不大懂吗?”朱元哦了一声,垂下头从袖子里拔出一根竹筒来,轻声说:“那也没关系,那就一切都等到几位道长来了之后再说吧,你的那个同伙,他如今是在哪里?殿下带回来的那群人里头,他是哪一个?这个你可以不说,不过你很快就不用再说了,因为我已经暂时稳定了五皇子的毒素蔓延,等到道长来了,那被反噬的那个人,应该会表现的很明显吧?”
那个太医有些震惊,显然是不能接受朱元的侃侃而谈。
怎么可能,他这么想着,也就实在没有忍住,后退了一步:“你在撒谎!你之前说你对蛊毒是不懂的......”
“你怎么这么蠢?”朱元微笑,笑意却半分不到眼底,她叹了一声气,很遗憾似地:“如果我真的半点用都没有,你以为五皇子殿下为什么会请我来这里?我之所以表现得我不会,不过是想引你出来罢了。”
“不可能的!”那个太医斩钉截铁的一口否定:“苗族那边的蛊术千变万化,你怎么会知道?!你不会知道!”
朱元哼了一声:“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中了蛊毒,你忘了吗?而你恰是时候的出现了,确认了我的说法,怂恿我做出反应,你是希望我干什么?我猜,你是早知道的吧?那次在大理寺的监牢里,那次是不是你去给那几个犯人验尸?你知道我懂些皮毛,又不知道我到底懂多少,所以你想冒险看看我到底怎么做,看到我武断的想要放血引出蛊虫的时候,是不是如了你的意?你知道这种蛊术跟我之前用的那种不同,强行引出蛊虫,中毒的人在短时间内是必死的......”
太医脸色难看。
“你早有预谋,你知道到时候那些道长来了以后,凭借他们的本事会认出这是什么蛊毒,会使的又是什么地方的人,甚至是哪一脉,所以你想趁着他们来之前收拾现场,回去拿东西来把这些蛊虫引出来,是不是?”
一百四十四·心机
这个女人的心机竟然深沉到如此地步!太医后退了一步,头皮发麻的盯着朱元,脸色难看的想起她之前唱作俱佳的表演-----真是可惜了,这丫头当什么大夫?她分明更合适去搭台子唱戏!
可是就算是目的被人看穿了,他也仍旧努力的保持着镇定,哼了一声仿佛是大义凛然的昂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杀了我吧!”
卫皇后到此时已经明白了朱元的意思,泪痕虽然还挂在脸上,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怔忡了一瞬便开口问朱元:“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庭川没事?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您恐怕得问五皇子殿下自己了。”朱元没有解释,轻声笑了笑:“我只负责替五皇子引出这帮别有用心的人来,其他的事,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个太医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变得有些扭曲,完全不明白朱元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又在想些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下狠手一来就划手腕引蛊虫?!
这个疯子!
“这位太医是湘地来的?你之前说你对蛊术知道的只是一些皮毛而已。”朱元笑了一声,抬手将那个竹筒的塞子打开,慢慢腾腾的说:“那凭借你的那点皮毛,不知道您认不认识这个是什么?”
太医不想听她在说什么。
事情败露,他根本就不能活下去了,与其落到锦衣卫手里,还不如自我了断。
可是他才刚刚有动作,朱元就忽然如同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几乎是把他给生生的撞得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上。
他的腹部猛地撞到了桌角,一下子痛的就弓起了身子。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朱元不知道用什么在他膝盖上刺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朱元顺势捏住他的下巴。
就算是到这个时候,她都仍然带着一股冰冷的镇定,毫不迟疑的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巴,然后几乎是从他的喉咙里抠出了一个毒囊。
卫皇后被这变故给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朱元有这么强悍。
她还记得当时翁姑说过朱元是如何在豹子的生扑之下还能若无其事,当时不觉得什么,可是等到亲眼见到这个女孩子身上的那股狠劲,连她也不禁动容并且生出几分毛骨悚然来,她站了起来,怒瞪着朱元问她:“你在做什么!?”
朱元掐住那个太医的颈部,不知道如何拍打了几下,那个太医便弯腰不住的呕吐,一脸紫涨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惊恐的看着朱元,像是看见了一个怪物。
“好了。”朱元微笑着当着他的面捏碎了从他喉咙里抠出来的毒囊,饶有兴致的望着他说:“刚刚我在你体内放了一个真正厉害的东西,不如我们来赌一赌,是你的骨头更硬,还是我的毒药厉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个太医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朱元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她上前将那个太医扳正,冷声问他:“怎么样?到底说不说?”
那个太医死死地咬着牙关,但是就是不松口,艰难的摇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没有,我没有对五皇子下毒!是你冤枉我!”
要闹出人命了!卫皇后心里紧张,下意识的呵斥朱元:“你弄清楚了没有?别太放肆了!”
五皇子到底是在她跟前养了许多年,要是在这个关头弄出人命偏偏还弄错了的话,处境会很艰难的。毕竟让他去督阵,他才出京城就出了事。
朱元皱了皱眉,忽而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猛地朝着那个太医的手腕刺了下去。
卫皇后和她身边的宫娥们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样的一簪子下去,那个太医的手只怕都会被刺穿的!
那个太医也傻了,可是他现在已经脱力,根本就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瞪大了眼睛惊恐到了极致的本能的喊出了声:“我说!我说!别....别!”
朱元的簪子停在他手腕的上方一寸的地方,脸上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嗯了一声:“我就知道不会冤枉你。”
她如此确定且自信,卫皇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再也没有说什么。
朱元感觉到了卫皇后的奇怪,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起来了:“好了,皇后娘娘,殿下现在才是真的没事了,您看,我说过了,我跟我母亲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卫皇后怔住,简直是被她弄的糊涂了,却见到那个太医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似地指着朱元:“你.....你算计我......你根本没有破解他.....不,你根本就没有延缓他身上的毒发作的本事!你就是在算计我,引出我来解毒!”
朱元啧了一声,百无聊赖的拿着帕子仔细的擦了擦自己沾血之后又抠了毒囊的手,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看向他:“是啊,我不会解毒,更无从谈起懂得什么蛊毒了,我之所以做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借着这场戏,揪出并且确定真正对五皇子下毒的人,然后来救他的命啊。”
可是她当时表现得分明那么笃定的样子,这后面抓凶手并且说自己有本事拖延到道长他们来解毒也那么肯定.......
这个骗子!太医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并且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这个疯子也太可怕了,她竟然真的就凭着一点猜测,就敢这么试探他!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简直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可是他就连自尽也做不到了-----朱元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提前逼得他走了极端,连这个都拿走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
而这个时候,朱元已经转过头来看他了,带着一些讥诮的看着他:“不好意思,愿赌服输吧,不然我就真的要对你下毒了。”
什么?!她之前不是给自己喂了东西了吗?!太医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百四十五·东西
这个女人简直比狐狸还要狡诈多端,她从来就不正面露出自己的目的,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一点一点挖坑,让你跳进去而不自知,他咬了咬牙,愤恨的同时心里升腾起一股难堪-----而他竟然就真的跟蠢的要死的那些猎物一样,被她给耍的团团转!
分明只要他沉住气,就有无数的翻身的机会,甚至到最后那一刻她都是诈他的,只要当时一口咬定不知道,或者再坚持一下,拖下去,五皇子根本就没救了!
他懊恼的抱着头叫了一声。
朱元已经站起身来了,恭敬而疏离的请求卫皇后给她一套衣裳让她梳洗一下,又轻声说:“金吾卫和羽林卫都在外面守着,娘娘可以让他们去抓人了。”
卫皇后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这不妨碍她听出来这个太医真的有问题并且幸运的被朱元诈出来的事实,她面色复杂的应了一声,让宫娥领着朱元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目光沉沉的盯住了那个太医。
正如朱元所说,最重要的事已经被她解决了-----都已经找到了这个很有可能是下毒的人,其他的事,自然就会很顺利了,卫皇后冷冷的吩咐了锦常进来:“下毒的人找到了,带他去把能解毒的人找出来,本宫要川儿平安无事!”
锦常似乎也没有诧异什么,目光落在那个太医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看错了,竟然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嘲笑。
他在笑什么?
太医惊奇的想着,琵琶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立即便缩起了身子痛呼了一声。
锦常已经将他给揪了起来,似笑非笑的道:“走吧,陆太医,早点儿找出来,也免得您那些家人们受苦啊,您说是不是?某谋害皇子,这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啧啧.......这您不会不知道吧?”
陆太医浑身颤抖,到了这一刻,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他匪夷所思的看着锦常,不知道锦常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
难道.....难道锦常是话里有话?
他还想试探一下,可是锦常连这个机会也没给他,半点遮掩都没有,靠近他轻声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陆太医,殿下进京的同时,您的家里人就已经在通州被我们给请去做客了,您还是配合一点吧。”
陆太医目瞪口呆!
什么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早在进京之前,五皇子就已经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也知道他也有份参与了?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还要闹刚刚朱元这一出?!
这些人是在耍他吗?!
事情进展的很快,朱元换好了衣服不久,卫皇后那边就来人来叫她过去了。
朱元一进寝殿就看见了那个真正给五皇子下毒的人----一个高高瘦瘦,长得异常阴柔俊美的男人。
卫皇后见了她就松了口气,低声说:“你来看着,他说是能解毒,但是......”
但是卫皇后还是担心他使手段,所以想让她在边上看着。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到了现在,竟然觉得朱元还有几分靠得住了。
朱元点了点头,镇定的走了几步。
那个年轻人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交汇,那个年轻人只是阴沉不定的牵了牵嘴角,怒道:“蛇鼠一窝!助纣为虐!”
嗯?
朱元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瞬,哦了一声说:“多谢夸奖。”
......
一片沉默中,承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五皇子这么喜欢朱姑娘了,真的,朱姑娘可真是一个妙人儿啊。
那个年轻人估计是没想到朱元竟然脸皮这么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愤愤转头,哼了一声就冷笑:“就算是治好了他,我们寨子也不会就善罢甘休的,你们这群残暴的人,你们别以为我们会屈服!”
这是个苗人.....
朱元隐约有些明白了,她看了躺在床上的五皇子一眼,心里忍不住感叹。
这样的人如果走不到最后,还有谁能走到最后?
不是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还是很动作很迅速的替五皇子拔除了身上的蛊毒,当最后一个虫子也从五皇子身上取出来之后,卫皇后已经是摇摇欲坠,她强撑着握住五皇子的手,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简直泫然欲泣:“小五!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楚庭川微微笑着,轻声细语的安慰了她,说服她去休息,目光径直落在了朱元身上,然后在锦常的帮助之下强撑着坐了起来,冲朱元露出一个微笑:“啧啧,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朱元无所谓的坐下来,趴在桌上笑了一声:“一开始是很急的,也很怕,你帮过我很多忙,也还会帮我很多忙,所以我当时想着,哪怕是用上所有的办法,也要不惜一切的救你。但是.....”
她看了五皇子一眼,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了敲,叹了口气说:“可是我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当时是真的想动手不顾一切的先引出蛊虫的,可是一动我就发现不对了-----你体内有压制这种蛊毒的药。而这只能说明,你早有防备,那你需要我来是做什么呢?做出连胡太医都不能解决的假象,我想了想.....就擅作主张了,但愿我没有弄巧成拙。”
楚庭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很认真的重新认识朱元似地看了她一眼。
他早就知道朱元聪明,他也很欣赏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可是此刻,他除了欣赏之外,还有忍不住的动容,他靠在软枕上,没有再耽误什么,立即便说:“是,我早就知道有人要对我下毒了,只是.....除了避开这个选择之外,我也可以选择将计就计,引出他们,找到证据,从而解决僵局,帮我一个大忙,而我想到了你,莫名就有了一点自信,我觉得,这个冒险的计划是可行的。”
朱元有些诧异。
她有些想不通:“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对你下蛊吗,为什么还说冒险?”
一百四十六·我们
在朱元看来,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做的,除非是必要的人必要的事,否则没有什么比筹谋清楚之后再动手更加令人放心,她习惯谋定而后动。
而她觉得五皇子应该也是同样的人,这一点,从她偶尔跟五皇子的交集当中,和承岚他们的交集之中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朱元以为,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会被下蛊,也知道了会有这种情况,按理来说,五皇子是应当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的,哪怕她不出手,他也应该丢不掉性命才对。
可是五皇子笑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心情还很好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苗蛊这种东西,普通人都觉得玄之又玄,多的是人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我再厉害,也不可能会提前有解决之法。旁人不知道,可你应当是听那个太医说过了的,苗地的人虽然都是用蛊,但是每一家都不一样,从毒物的选择,后期的培养,提炼的方式和下毒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我唯一的保障,不过就是当初娶龙虎山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一颗保命丸。”
龙虎山......
朱元下意识的想到当初同样出现在南昌,也同样去了龙虎山的顾传。
他当初去龙虎山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纯粹的看一看还有没有真正靠近五皇子的机会吗?还是说,他去就只是为了杀她?
可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楚庭川这一步走得究竟有多大胆和冒险-----稍一不慎,就真的会丢命的,她有些不明白:“既然代价可能如此之大,你就凭借着相信我,就敢对自己下如此狠的手?可是......你的目的应当不只是引出这个给你下蛊的人来吧?”
不然怎么算,付出的和得到的都不成正比啊,这绝对是不划算的买卖。
楚庭川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叹了一口气摇头:“当然不是,那多不划算。”
昏黄灯光下,朱元的侧脸显得格外的秀丽,楚庭川想起当初在襄阳看到她的第一眼了-----那个时候她蹲在满是呕吐物的小女孩身边,眉眼精致神情冷淡,跟周遭的一切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女孩子。
他晃了一下神才笑起来:“在你面前,没什么不好说的,其实我是在自保。”
自保?
朱元想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头绪,不由得有些灰心,是的,上一世的经历大约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人是不会一朝一夕真的就能从傻子变得绝顶聪明的。
她走到今天,靠的都是无数的处心积虑换来的机缘。
而真正涉及到政治斗争的部分,其实她并没有多么敏锐。
因此她恨干脆也很光棍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懂:“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楚庭川忍不住笑了。
他没有错过朱元眼里的懊恼,觉得这个女孩子当真是非常非常的有意思,他轻声跟她解释:“云南的乱局不是一朝一夕,那边苗人甚多,当初大周开国功勋平南侯怕平定了苗人之后,朝廷便想了个法子,从云南当地选择土司来治理苗人,这样一来,也少了许多冲突-----云南总督有两任死在任上,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有一任是被叛乱的苗人当场冲进了总督府给杀了......”
楚庭川只挑要紧的说。
朱元皱着眉头,终于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某些要点,她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所以.......这位土司为什么还会被自己的族人杀死呢?不是说让他们自己人治理自己人了吗?”
“没错。”楚庭川揉了揉眉心:“但是出了一点问题,朝廷虽然设置了土司让他治理辖地,可是也不可能真的就放任土司独大,因此平南侯便成为了监管的存在,在云南,平南侯就是总督云南......”
朱元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点头:“所以也就是说,这回土司身死,被苗人所杀的事其实是......”
楚庭川暗示的够明显了,朱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撞上了他的眼睛:“所以这回对你下手的,其实也是平南侯那边的人吗?”
“一开始是最坏的猜测,但是现在看来,情况显然如此。”楚庭川玩味的笑了笑:“因为当初开国之初他们家便打进了云南,并且世代镇守在那里,所以其实他们实际上已经成了云南王了,这些年他们横征暴敛,欺上瞒下的事情做了不少,到如今这代平南侯,更是残暴至极,连那些向来不入世的生苗寨子也要加重赋税,把人给逼得没了活路......当地土司决意亲自来京城,那封奏折才到京城没多久,土司就死了。”
朱元略微有些印象。
记得当初她的结局马上就要定下来的时候,在嫁给襄王之前,听说盛家的一个外甥还去参与平乱了......
她收回了心绪,看着楚庭川有些不解:“可是他们既然如此残暴,为什么那些苗人反而杀了土司?”
楚庭川苦笑了一声:“他做坏事当然用的是朝廷的名义,土司也是想进京来谈条件的,他却怂恿苗人,说土司进京乃是为了投诚,当了叛徒。不要小看他们这么多年在云南的经营......那些将领们,没有我们朝廷的人过去,在他们的授意之下,怎么可能会真正用心平乱?不过混日子罢了。”
朱元有些明白了。
可是这不是越发说明云南一行凶险万分吗?
他们嚣张到了这个地步,连刺杀督军这种事都做的出来,岂不是有恃无恐?
她有些担心。
看穿了朱元的想法,楚庭川笑了笑:“所以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堂堂正正去查平南侯府的契机。”
他顿了顿:“否则我到不了云南,经过了这件事,朝廷的压力自然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找来的是自认为在替苗人除害的苗人下蛊,他们觉得自己渔翁得利......”
朱元明白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平南侯府强悍到在京城这种地方都有暗哨,差一点就真的成功的杀了楚庭川,真正走到云南,只怕是更加凶险的事。
一百四十七·遗愿
可朱元也知道为什么楚庭川要这么冒险和认真-----这次云南的乱子如果能在他的监督之下成功平定,那么他的地位就真正得到了承认。
原本他现在其实就是在诸皇子之中年纪最长,又由卫皇后抚养长大,如果能力再得到承认,那么朝中自会有大臣们跟嘉平帝说实话,让嘉平帝把早该属于他的东西给他的。
在他这个位子上,他根本没得选,只能选择一往无前。
她微微侧头看了五皇子一眼:“那么这次的事,应该要用来大做文章了?”
五皇子赞同的笑起来:“是啊,平南侯府的人狡猾的很,他们让人来刺杀我,却不可能会露出端倪和尾巴,可是我不管这些,我需要的只是这件事会发生,而且矛头是指向云南......”
朱元明白了,她看着五皇子问他:“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五皇子竟然还仔细的想了想,他认真的看着她说:“如果你能跟我一道去云南,那当然是最好的。”
去云南?!
朱元一时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她认真的望着五皇子,轻声说:“我要想一想。”
五皇子点头。
胡太医推门进来,见他们俩在说话,就笑着说:“道长们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呢,圣上跟前的曹公公也来了。”
朱元便站起身来告辞。
五皇子出声叫住她,问她:“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朱元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问,想起兴平王的事情来,迟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麻烦,毕竟这个是我自己选择得罪的,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楚庭川也是听锦常说了的,所知有限,听见朱元这么说,便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跟我说一说,毕竟桐乡楼不是那么好出来的,你一下子带走两个人,只怕我那个睚眦必报的王叔对你不会太客气。”
朱元晃了晃自己的杯子,看着里头的茶叶浮沉,并没有避讳五皇子径直说:“其实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遇上这种事,要么你是那个所有人都不敢动的人,要么就成为这种人的朋友。”
楚庭川笑意有些凝滞,不可思议的看了朱元一眼。
难道朱元打算去跟兴平王做朋友?
那可实在太可怕了。
胡太医也挠了挠头劝朱元:“丫头,你可别,这跟人交朋友,也得志趣相投啊,再说,那种人你怎么跟他交朋友?”
朱元有些无奈,时间差不多了,她也不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因此便言简意赅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既然帮了殿下这么大的忙,应该是安全了。”
楚庭川反应过来了。
她说要做朋友的那个人原来是他自己。
也对,这回进宫替他治病的事情传出去,朱元自然又能得到一阵子的安静了。
不会有人那么不长眼这个时候去找朱元的麻烦的。
他笑了笑,让锦常亲自送她出宫,迟疑了一瞬又轻声跟她说:“母后她.....”
朱元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微微笑着摇头:“没关系,这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误会,慢慢化解吧。”
楚庭川便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宫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锦常亲自护送出宫,宵禁自然也没有什么阻碍,等到朱元回了家,便见了一直守在门口的向问天和杨蔼然。
他们应当是一直守在这里,生怕错过她的消息,见了她回来,连情绪向来不那么外露的杨蔼然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满脸笑意的跟锦常打了招呼。
付泰他们也全都还没有睡,等到她回来便全都松了口气。
苏付氏奔上来握住她的手,见她换了一套衣服忍不住有些惊讶。
那些事并不是能拿来提的,朱元因此只是说五皇子的伤如今没什么大碍了,而后又问付泰:“舅舅,您能不能替我带一封信给外祖父?”
什么意思?付庄有些疑惑的问她:“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是啊,不是都商量好了的吗?苏付氏也担心的厉害,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朱元自己也还没有下定决心,正想着该怎么说,门便被重重的拍响了。
锦常刚刚才走,众人都以为是他去而复返了,吓了一跳,等到打开门发现竟然是阿朵身边的人之后,便忍不住后退了一大步。
尹吉川反应最快,立在门口挡住他们,厉声呵斥:“诸位!这里是大周,你们横行无忌也应该有个限度!这么晚了,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屋子里的人到这时候也听到了动静,付泰忍不住厌恶的皱起眉:“真是阴魂不散,到底想干什么!”
朱元目光冷淡,却不想在深夜里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因此让杨蔼然出去赶走他们也就算了。
可是那些人竟然赶不走,为了不让他们继续在这里闹,他们又说没有恶意,只是来送个口信,朱元便让人进来。
来的是阿朵身边的一个亲卫,见了朱元便递上一封信:“朱姑娘,这是我们公子交给您的信,他说您看过信之后就明白了,看完了之后,请您就跟我们走。”
付泰忍无可忍,蹦了起来指着他大怒:“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听不懂我们大周的话?!我们说过了,绝不会跟你们有牵扯,你们听不懂吗?!”
屋子里的人也都同仇敌忾。
朱元并没有去接那封信,漠然的摇头:“我跟阿朵公子没什么交情,所以不好意思,如果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个,那注定要让你失望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是的!”那个亲卫急的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太师出事了!”
他说着,竟然忍不住带着哽咽质问朱元:“你知不知道我们太师最疼的就是公子?!可他到现在也还记挂着你,让我们把你也给一同带回去!”
瓦剌太师死了!?
朱元诧异。
付泰跟付庄也都震惊不已。
可是随机朱元就忍不住想笑。
他们好像觉得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把她带走是一种恩赐。
一百四十八·胆大
那个瓦剌人被朱元的笑意给惊住了,他皱着眉头,万分不耐的带着一点厌烦的说:“我们公子说,你们大周人都注重什么名分,带你回去了之后,大妃的名分不能给你,但是公子按理来说能有十二位妃子,可以让个位子给你。”
付泰的脸一时如同打翻了颜料盘,五颜六色精彩的很。
怎么?难道瓦剌人觉得这个很骄傲吗?
大周但凡是好一点的对女儿也不错的人家,哪里有人把女儿上赶着送去做人家妾侍的,何况还是送去异族做一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妃子?
简直可笑至极,荒唐的令人喷饭!
向问天忍无可忍,上前一步一把将那个男人推了个趔趄:“快滚!我们姑娘不做你们劳什子的什么妃子,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真是欺人太甚了,这帮瓦剌人到底是不是脑子不大正常,怎么连别人的拒绝都听不懂,屡次三番的来找人麻烦?
他这一句点燃了其他人的愤怒,尹吉川等人已经克制不住的让他快滚了。
虽然他们是瓦剌的使臣,但是在别人的底盘上总归也该守别人的规矩,这样的冒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是非常过分的事情。
那个瓦剌人却不觉得,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愤怒的咬牙站起来:“我们公子一片诚心,你们这帮人竟然不识好歹,如此冥顽不灵,你们等着后悔去吧!”
这人真是......付庄忍不住被气笑了,无所畏惧的呵呵笑了一声:“得了吧,你们赶着回去奔丧,竟然还不忘女人,也不怕死了的瓦剌太师蹦起来打他这个不孝子!”
这话说的又毒又狠,付泰他们都愣了一瞬,紧跟着便哄然大笑,夸他骂的好。
本来就是战场上出来的人,付庄跟别的世家公子不同,从来就不是什么在意自身形象的,骂人骂的毫无负担,何况这人还是异族。
瓦剌人被他刺激的简直吐血,指着他须发皆竖:“你竟敢.....你竟敢.......”他愤怒到极点,可是也知道他们人多势众,衡量了一下形势,一跺脚冷笑了一声放下狠话:“你们别得意的太早,我们公子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等我们公子腾出手脚来,自然有法子对付你们,反倒是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可别后悔!”
哟呵,还会说大周的俗语了,付庄冷冷的掏了掏耳朵让他滚:“看见了门了没有?朝那儿滚,麻溜的,快滚!大爷我瞧了你就烦!”
他终于把那个瓦剌人赶走,回过头来脸色却不是很好的摸了摸下巴:“太巧了吧?这事儿闹的好像有点儿不对啊。”
尹吉川正关上了门,听见他这么说,看了朱元一眼,免不得有些担心:“他如果是连夜走还好,如果真是不甘心,回去之前还要去圣上跟前提个要求,还真保不准......”
保不准到时候朝廷会答应他这个要求。
苏付氏很厌恶阿朵这种强取豪夺的人,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付泰摆摆手,冷哼了一声,语气不是很好的说:“不会,瓦剌太师忽然死了,怎么看怎么整件事透露着怪异,但凡他脑袋还清醒的话,就不会这个关口去提这种要求,再说了,瓦剌太师听说儿子挺多的,他要是再不回去,他老爹留下来的东西,只怕就要被瓜分干净了,哪里还有他的份?”
他顿了顿,安抚的对朱元说:“所以虽然他这做法确实膈应人,但咱们就当他是个疯子,别把他当回事吧。”
朱元当然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点点头算是回应,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之前五皇子让她跟着去云南的提议来,不由得立住了脚,看了付泰一会儿,轻声说:“舅舅,我或许不能跟你们一同去见外祖父了。”
苏付氏和付泰同时停住了脚。
刚刚才被允许出来的文峰小枣他们也都愣住了,朱景先最先反应过来,跑出来拉着朱元的手问她为什么,他知道姐姐做事总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虽然他也很向往去见外祖父,可是比起来,当然还是跟着姐姐更重要一些。
摸了摸他的头,朱元边走边轻声说:“阿朵这个人,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怕他还会节外生枝,再说我现在毕竟还得罪了兴平王,所以我想了想,其实跟着五皇子未必不好。”
跟着五皇子?
苏付氏和付泰对视了一眼,齐声问她:“是殿下的意思?”
如果是五皇子的意思的话......付泰心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神情凝重的看着朱元:“元元,我们虽然是至亲,可是我们并不曾相处过......我们对不住你娘,也对不住你,来之前父亲便跟我说过,我只需尊重你所有的做法,不能对你有什么要求,所以你想做什么,不需要担心我们。”
这是把决定权放在了她自己手里。
朱元想了片刻,轻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先随五皇子去云南,到时候云南的事情解决了,再去找外祖父。”
苏付氏立即便道:“那我也随你一道去,你一个女孩子家,没有个长辈跟在身边,总是不大方便的。”
小枣跟文峰没有迟疑,马上也跟着跳起来了,生怕朱元拒绝似地,紧紧围在朱元身边:“我们也要跟你一起去!”小枣儿可怜巴巴的揪着朱元的衣摆抿唇:“元元姐姐,求求你了,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怎么都要跟着你的!”
朱元迟疑着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她总觉得小枣儿跟文峰的身世没有这么简单,按理来说带在身边自然是最好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她是要跟随五皇子去平乱,带着几个孩子,怎么都是不大可能的事,太冒险了。
她这里正在迟疑,得到了她的决定的阿朵却正暴跳如雷,一下就捏碎了一只杯子。
他如此看得起朱元,想要把朱元带回瓦剌去,这是多大的光荣,可是朱元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简直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百四十九·缠身
他的属下们也都义愤填膺,觉得愤怒和不解,眼下这样的情形,少主都还没有忘记这个女人,甚至还允诺给这个女人一个身份,可是她竟然如此的冥顽不灵,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刚刚从朱元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回来的属下绘声绘色的说朱元是如何拒绝的,委屈的看着阿朵:“少主,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您别太把她当回事了,既然她瞧不起我们,我们何必要去看她的脸色呢?还是正事要紧。”
他这么一说,边上的人也都纷纷附和,又都忧心忡忡的劝他:“我们一路来就不太平,布托的背叛如今看来是早有人在背后指使,太师的死讯传开来,王庭那边只怕虎视眈眈,世子和几位公子只怕应付不来,少主,您不能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该先回草原去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阿朵的脸色青白交加,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半响没有再发一言,拳头攥的紧紧地,过不多久,他忽然一拳把面前的桌子给拍碎了,怒气冲冲的红着眼睛冷笑:“老子从来就不信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我非要得到不可!”
他说着,见众人露出不赞同和忧虑的表情,沉声盯着面前的几个亲卫:“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你们几个留下。”
他指着的那些都是他身边最得用的护卫,轻易不会出手,只是负责保护他的安全的,是草原上力大无比的勇士,此刻听见他这样的命令,都有些茫然。
其余的人也都急忙摇头,说这样绝对不行。
的确是,瓦剌太师传言说是被金石部的首领所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是王庭那边有了动作,说服了其他的部落们来对抗太师,这样一来,身为瓦剌太师的儿子的阿朵自然就很危险了。
这一路回去可以说是机关重重,要是没有这些亲卫保护,那怎么了得?
少主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几个瓦剌使臣对视了一眼,露出不赞同和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来,耐着性子劝解他。
阿朵冷冷一笑,让他们都闭嘴:“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让他们就彻底留下来了?我们照常赶路,他们后面追上我们不就得了?”
众人拿他没办法,摇头叹气的问他这样有什么意思。
阿朵却不再说了,紧紧盯着他们下了决定:“老子觉得有意思就有意思,他们留下替我办事,其他的人跟我一起赶路回去!”
天一亮,阿朵等人就已经出了会同馆的大门。
清晨的京城也已经开始了热闹,四处都有小摊贩在开始出摊,他领着大批使臣们拿出早已经备好了的文书,等到城门开了,便跟来送行的礼部官员辞了行,缓缓地离开了京城。
来这里原本是为了谈互市的,可是没想到一进京城就出了布托下毒被发现的事,他们什么都没能谈成,紧跟着他父亲又死了......
他总觉得这背后是有人在刻意操纵,因此也根本不敢耽误,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去跟哥哥们汇合。
可是在此之前,他还不能走的太快。
想到这里,他扯出一抹有些怪异的笑,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瓦剌使臣们来得快走的也快,除了一些还在跟礼部磨叽的文官,其他的人基本上都跟着阿朵走了,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付庄终于放了心,领着跟出来看热闹的朱景先回了家,伸了个懒腰对朱元说:“元元,放心吧,那帮苍蝇总算是走了。”
付泰练剑完了,听说就笑了一声:“老爹都死了,他要是还在这京城耗,回去只怕也没位子了,走了也好,总算是走了,省的缠的人心烦。”
因为瓦剌人走了,众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吃了早点之后,付泰便要带着朱元和朱景先出去买东西-----他说自己是做舅舅的,但是头一次见外甥外甥女就没准备什么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怕回去了挨老爹的打,因此怎么也得买点东西给朱元和朱景先表示表示。
苏付氏难得笑的,到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哪里有见外甥不给见面礼的,你们也别跟你们舅舅客气,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便都出去逛逛吧。”
这样的时间毕竟是很少的,朱元也没有反对,摸了摸朱景先的脑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门去逛街了。
朱景先从前没个正形,在盛氏的刻意引导之下,喜欢的东西都是那些不上台面的,可是如今却完全变了,最后竟然选了一套文房四宝。
付泰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欣慰,正要付钱,便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吵嚷声,紧跟着脑后便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动很大,大家都惊了一跳,绿衣最先反应过来,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就尖叫起来,捂住眼睛后退了几步:“姑娘,你别转过头来,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四周几乎是同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付泰的荷包停在半空,脸色有些僵硬的跟朱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朝着楼上看去-----苏付氏带着小枣儿跟文峰在楼上的雅间坐着。
幸好苏付氏很快就大声叫着朱元的名字,一只手牵着文峰,一只手牵着小枣儿出现在了楼梯处,见了尸体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掌柜的显然也被吓傻了,面色惨白的哆哆嗦嗦从柜台后头走出来,一脸惊恐的看着这具尸体惊疑不定。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口的人都齐刷刷的开始往两边退,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飞速的闯了进来,只看了一眼,就往楼上冲去。
不是吧?
出来逛个街竟然也能遇见这么邪门的事?付庄心里骂了一声娘,立即便轻声对付泰说:“爹,这里这么多事,咱们还是走吧,”
谁知道锦衣卫这是在抓什么人。
付泰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再说锦衣卫来了,肯定就是知道凶手了,因此点点头,便朝重新被锦衣卫的动作逼得回了二楼的苏付氏他们走去:“我先去把你姨母他们给带下来,先离开这里。”
一百五十章·警告
付泰还没有走动几步,楼上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喊叫,所有人都停住了脚,心跳的飞快的顺着这声音的来源朝楼上探头探脑。书斋的掌柜已经腿软,抿着战战兢兢的扶着桌子一路走过去,面对那具尸体,竟然哭号了一声就扑了上去。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站在边上没有动弹。
付庄的右眼皮跳起来,他伸手按住,啧了一声看着那个掌柜的问:“熟人啊?”
这个书斋是什么来路,竟然惊动了这么大一批锦衣卫?
之前付庄一行人出手大方,掌柜的对他们印象深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紧张了,听见他们问话,竟然鬼使神差的说:“这是我们东家......这也不知道怎么了......”
付泰叹了一声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之前听见了楼上的哭喊声,总是不大放心,跟朱元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就打算先去把妹妹给接下来再说,谁知道才走了没两步,门口又涌进来一批锦衣卫,不由得就站住了脚。
倒是绿衣放松下来,悄悄地跟朱元说:“姑娘,是卫指挥使啊!”
卫敏斋跟她们打过几次交道,都是伸手帮过忙的,绿衣对他很有好感,见他看向这边,急忙扯了扯朱元的袖子。
那边的卫敏斋却已经几步就走过来了,对朱元行了个礼。
朱元静静地回了礼,见卫敏斋欲言又止,便会意的看向了厅里的这具尸体,皱了皱眉头问:“跟我们有关吗?”
绿衣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姑娘说什么?
这里的尸体他们都不认识啊,为什么会跟她们有关?
卫敏斋也笑了,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做了个手势请朱元往边上走了几步,才轻声说:“在下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劳烦朱姑娘,正要去找你,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那就冒昧的提一提。”
他早就跟朱元说过的,要请朱元帮一个忙,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时候开口。
朱元静了静,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点头:“卫大人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便不会推辞。”
对于她来说,所有的人情都要去还,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卫敏斋帮了她不少的忙,他完全有资格跟她提要求。
女孩子表现的云淡风轻,不问是什么事,如此的坦然自若,卫敏斋不由得停顿了片刻,视线触及她清淡的眉眼,才接着说:“我母亲身体不大好,请过不少大夫,却总没有办法,昨天开始,她已经卧床不起了......”
他提起母亲的时候,语气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温柔,完全不是那种腥风血雨里出来的人该有的模样,绿衣忍不住有些羞涩的垂下头捂住脸,觉得卫指挥使真是太俊美好看了。
朱元却没受什么影响,她想也没想的答应下来,这原本便是她该还给卫敏斋的人情。
卫敏斋身边的方良神情古怪-----分明前一天他们还讨论过这个问题,卫敏斋那时候说朱元还麻烦缠身,先不要考虑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难道朱元就不是麻烦缠身了吗?
他仰头看了楼上一眼。
若有所觉,朱元也顺着他的目光朝楼上看去,正好看见面色苍白踉跄着奔出来了的张和,不由得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张显麟的妹妹张和!她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应该是楼下的动静太大了,张和一低头便看见了在人群当中的朱元,立即惊呼了一声朱元姐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朱元应了她一声,问卫敏斋:“卫指挥使,这是.....”
卫敏斋低头看着这具尸体,面色微寒:“有人参奏张昌正收受贿赂,纵奴行凶,我们是来抓人的。”
朱元怔住。
付泰也有些不能理解。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那这个张昌正就是自杀了?就为了这事儿自杀?这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也太差了?官场上浮浮沉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会真的干净到两袖清风呢?这样的罪名,哪怕是真的,只要情节不严重,过个几年就又可以起复,怎么至于要去死?
楼上的锦衣卫搜寻已经结束,下来跟卫敏斋交差,卫敏斋驻足听了片刻,便对左右吩咐先把尸体带走。
张和踉跄着跑下来,一把抱住朱元,扑在她怀里呜呜痛哭:“元元姐姐,我叔父死了!”
朱元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她不大习惯安慰人,因此只好尽量将声音放的很轻:“没事了,放心吧。”
苏付氏她们也终于得到了自由,见了这场景有些发怵的立在一边。
张和哭的还是很厉害,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叔父是被人推下来的,我没看清楚是谁......”
不是自尽,是有人想要让他畏罪自尽。
而偏偏还要挑选在这个时候。
朱元不得不多想一点儿,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了楼上的众生相,平淡的垂下眼睛。
她知道是谁了。
这可真不好玩。
她以为那人除了残暴以外,是个很理智的,不会这么撒疯的人。
谁知道对方却跟疯狗一样,这么强硬的给了她一个警告。
要抓的犯人已经死了,卫敏斋决定收队,临走之前还特意看了朱元一眼:“朱姑娘,一切就拜托你了。”
朱元点了点头,等到人一走,便面色沉沉的上了楼,径直走到张和他们在的那个房间,猛地推开了门。
房间已经被锦衣卫搜过了,自然不会有人在,此刻空荡荡的,她进了门,径直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面色冷淡的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个书斋的背面正好是桐乡楼的斜对面。
真是巧。
难怪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原来是这样。
张和呜呜咽咽的哭的厉害,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嘶哑着声音安慰她:“没事了,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你哥哥他们过来。”
付泰有些茫然,见朱元这么说,又想起张和说张昌正是被人推下来的,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冷,嘶了一声就问:“不会吧,难道这件事是冲着咱们来的?”
一百五十一·劫掠
张和泪眼朦胧的攥住朱元的手,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遇见这样的事很快就已经哭的脱力了,朱元招呼绿衣过来扶着她,揉了揉眉心跟付泰说:“张显麟这回在会同馆当众替我出头,有心人应该很清楚的知道我跟张家的渊源。我是不信巧合的,今天的事情,更像是有心人故意给我的一个见面礼。”
有心人?付泰吞了口口水,脸色不是很好看的想着到底谁是这个有心人。
不过这个答案显然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最近得罪过的人还用说嘛?只有那个令人闻风丧胆提起来都觉得有些压力的兴平王了。
毕竟叔晨跟伯晨传说中是他很看重的人,他们就这么把人给骗走了,对于兴平王来说,或许的确是一个很挑衅的事。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用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吧?
付泰心里忍不住有了几分沉重,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面色不好看的抱怨:“也太狠了,哪怕是给我们教训,也不用这样吧?这么看来,他好像不是被我们抢了两个人,简直好像跟我们有深仇大恨一样。”
主要是这个人还很难对付,毕竟他跟嘉平帝和太后的关系都不错。
投鼠忌器啊。
之前付泰一直都对于朱元跟着五皇子去云南的事情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却并不犹豫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对朱元说:“元元,你还是跟着殿下去云南吧。”
到底兴平王跟襄王不同。
襄王是人见人厌,又跟宫里关系不睦,还亲自杀了王妃,朱元手起刀落,借助天高皇帝远的空子跟五皇子把事情的基调定了下来,所以才能进展顺利。
可是兴平王却不同。
对上这么一条毒蛇,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心里发麻的。
能够跟着五皇子去云南的话,也能避一避风头。
朱元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她甚至都没有因为这件事代表的深层的含义而担心似地,冷冷的牵了牵嘴角,淡淡摇头:“不用,在这之前,这件事要先解决一下。”
苏付氏和绿衣水鹤几个人神情怪异的对视了一眼。
付庄和付泰也都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震惊。
什么意思?朱元说这话好像是要跟兴平王对上的样子?而且她说,这件事要解决一下,就好像说今天的太阳真是好大啊这样的语气,云淡风轻的。
这不大合适吧?
他们在说正事呢!
可是朱元已经站起来了,她目光冷淡,神情严肃的对上了匆匆赶来神情悲痛的张显麟,轻声说:“对不住,这件事应当是被我连累的。”
张显麟目光沉静,眼眶却已经红了,不难看出他心里的怒意。
可就算是这样,他的情绪仍旧是克制的,没有半分迁怒于人的意思,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我叔父是被自己的姨娘出卖,怎么算也算不到你的头上,只能说,是有人想要警告警告我们。”
他扯出一个笑意:“从我们在襄阳的时候不甘于引颈就戮,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就已经是该死的了。加上正好我们还是受了朱姑娘的恩惠,所以对付我们的时候给朱姑娘一个迎头痛击,这种滋味对于他来说,应当是很好的。”
朱元嗯了一声,低头看着一脸惊恐的小枣儿,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他玩的有些太过火了。”
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张显麟冷冷的说:“我们张家虽然已经没落,但是却也是官宦人家,他如此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也不会跪地求饶。”
或者兴平王更希望张家因为这件事跟朱元闹的一拍两散,场面越是难看越好。
毕竟这种人多半都有些变态,最喜欢的就是折磨人。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很快被掌柜的脚步声给打断了,他几乎是扑进了房间,带着哭腔说:“公子!家里出事了,老爷喝醉了从马车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摔断了腿!
在这个时候,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提起了一颗心。
难道又是兴平王的报复!?
张和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张显麟也面色阴沉地破天荒骂了一句脏话,要回家去看看情况。
付泰心里的感觉已经很不好,面色很难看的锤了一下桌子,恶狠狠的咬牙:“他要是真的敢对元元做什么,我就跟他拼了!”
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不大好。”朱元拍了拍衣裙上刚刚被溅上的灰尘,轻声跟苏付氏和付泰说:“舅舅,您带着姨母他们先回去,我要跟张公子去瞧瞧张大人。”
付泰有些担心:“可是.....”
现在情况不明,谁知道兴平王的报复是不是一连串的。
再说,他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安。
兴平王好像是非要朱元死似地,这是为什么呢?
此时此刻众人心目中的焦点兴平王也正冷冷的摩挲着手里的一个玉佩,啧了一声就说:“你们不如叔晨的一半!”
正伺候他洗脚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呆滞的目光里有些惊恐,急忙擦了手跪下来求饶。
兴平王意兴阑珊,挥挥手让人退下去。
少年松了口气,急忙端着盆起来。
可是膝盖才准备抬起,一直都表现的很温和的兴平王便忽然伸腿猛地朝着他膝窝里踹了一脚,将他踹的噗通一声跟着水盆重重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少年被踹的倒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来,兴平王站起身,光着脚走近他,一步一步像是闲庭信步。
少年却如同是被恶鬼在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哭着喊着求兴平王息怒放过自己。
走的近了,兴平王冷冷的看着那个少年,像是在看一条狗,随意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蹲了下来。
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得几乎要吓死过去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翻了个身滚的远了一点儿,正要说什么,门就被敲响了,他狼狈的喘着粗气,头上滴着水,气喘吁吁的看向门外出现的人。
兴平王也慢条斯理的收起了匕首。
捡回了一条命,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
一百五十二·自信
兴平王府邸豪华宽大,站在高处望甚至能看见宫中绵延的红墙,兴平王打发了被自己折磨的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玩物,有些无聊的把玩自己手中的玉佩。
这个玉佩在他手中很久了,底下伺候的人很有眼色,见他沉默不语,全都避让在一旁,心里惶恐不安的等着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中年男人进来。
房里鸦雀无声,兴平王抬了抬手,身边的一个美婢急忙上前来替他倒酒,另外那些伺候的人也都终于松了口气,急忙上来收拾之前那个少年留下的烂摊子。
可是房间很快就被收拾好了,众人心惊胆战的立在一边,都觉得时间难熬,立在这里几乎就是一件最难做的事-----兴平王喜怒不定,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发火,来他这里当差向来是个苦差事。
幸好今天他们还算是幸运的,正在胡思乱想等着熬日子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众人如同看见了救星,这才觉得自己这条小命今天是彻底保住了。
“怎么?”兴平王放下手里的酒盏,目光阴沉的看向来人:“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动静没有?”
进来的是个青年男人,平常打扮,他脸上表情平静,不受兴平王的阴沉所影响,咳嗽了一声不是很配合的坐下了:“还能怎么样?按照您说的,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不过我们不该惹上张家的。”
那人叹了口气:“张显麟如今是国子监司业邓琮的学生,邓琮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明年是必中的,您说张昌正贪污,邓琮那边肯定也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学生跟老师在官场上向来是利益同体,一般人对付人也都会看对方身后是不是有个厉害的座师。
这次兴平王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再说,那人挑了挑眉:“再说得罪您的又不是张家,说到底您想对付的是朱元,既然如此,为什么闹得这样麻烦呢?牵扯进这么多人来,实在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儿啊。”
兴平王手里正拿着一只橘子,听他说完,冷笑着将橘子重新扔回盘子里,脸色阴沉如同饿狼:“她胆子大了,以为能把盛家压下去就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这回竟然爬到我的脑袋上拉屎!”
兴平王说话向来不怎么文雅,他点着那个青年人的眉心:“顾传这条狗也被她给毫不留情的杀了,这丫头就是个扫把星,谁沾着谁倒霉,她分明知道顾传把那两个人送给了我,却使诈让我亲自把人送出去!她在我面前玩手段,耍我!”
可是他是甘心被人耍的人吗!
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来就没有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耍弄过。
朱元是踢到铁板了,她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付出惨痛的代价,而现在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张家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青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兴平王的暴怒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旋即又松开,轻声说:“其实不管朱姑娘到底怎么选,都是一样的,毕竟她坏了您跟常应的好事。”
常应已经倒了,提起他的名字也就毫无忌讳的地方,兴平王哼了一声,表现得冷漠。
说的是,其实这回叔晨跟伯晨的事不过是让他对于杀死朱元的决心又多了一点儿,他要对付朱元这件事,是始终不会变的。
毕竟朱元一开始就坏了他的大事,而且现在还打算继续坏他的事。
但是这样被人提醒,兴平王又变得有点焦躁了,朱元总是在坏他的事,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可真是糟糕。
顾传都去死了。
朱元为什么不能呢?
他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天选之人,若真是有的话,老天何苦还给他们一条曲折的道路走,早就直接将他们拎去那个最高的位子了不是么?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不大耐烦的哼了一声:“好了,陆广平,不要再说这些堂而皇之的废话了,她救了五皇子,这一点就足以让你们陆家出手了吧?你这么扭扭捏捏的,瞻前顾后很不像个男人。”
陆广平的眼睛闪出些无奈来,他面对兴平王的怒气倒是很沉得住气,半点也不为所动,靠在椅背上啧了一声:“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跟王爷上了同一条船啊,王爷,我说句实话,为了咱们大家都好,咱们下次还是不要再擅自行动了,您知道的,我们陆家么,不大喜欢闹这些有的没的事儿。”
平南侯府要是还不喜欢闹事,那就没有喜欢闹事的了。
兴平王笑了笑,回头瞧他一眼:“既然不想闹出事来,那你说说,怎么对付这位朱姑娘好一些?你总是喜欢怜香惜玉的。”
陆广平不置可否的一笑而过。
他倒不是喜欢怜香惜玉,只是毕竟朱元挺特别的,他叹了一声气,又收回自己这些不该有的想头:“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其实我们原本就不必这么费劲,以至于还染上了张家这个麻烦的。”
绝好的机会?
连兴平王也不由得动了心,他心里的烦躁略微去了一点,见他这么说,牵了牵嘴角哦了一声:“什么绝好的机会?”
对付朱元这个丫头,兴平王一开始先对付张家,倒不是因为真的一定要牵连这么广,而是因为想要先试探试探,一是试探朱元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二是看看朱元的深浅。
毕竟是打倒过盛家的邪门的丫头,他说是说不当回事,可是心里不是当真就如此镇定的。
陆广平特意再瞧了他一眼,见他兴致勃勃,显然是已经不那么暴躁了,才手指点着桌面,轻声提醒:“王爷怎么忘记了,其实惦记朱元这块儿肥肉的人很多啊,不只是我们想要朱元消失,实际上,还有很多人的。”
兴平王皱紧眉头。
他有些不大明白陆广平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谁还在惦记朱元?
他所知道的,顾家完了,其他的人都不成气候。
一百五十三·东引
就连吴顺那个那么难啃的骨头都被朱元啃下来了,他想不出还有谁会那么想不开,这个时候去碰朱元那个扫把星。
当然,陆广平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因此兴平王拍了拍手,示意进来的下人给陆广平添茶,自己盯着他冷声催促:“别卖关子了,本王没兴趣跟你扯!”
陆家这些年没少往京城里送好处。
否则的话,这么多年以来,云南也不是没闹过事,怎么可能陆家到现在还屹立不倒,如此风光?
这些收受好处的人人数颇多,从当年的盛阁老,到常应,到兴平王,再到吴顺。
其实陆家在这些人身上真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太可惜了,这些人有好几个都被朱元给弄倒了。
所以陆家这次没有办法再把那些苗民叛乱的事情轻而易举的遮掩过去,而是闹到了朝廷知道并且决定亲自派兵平乱的地步。
可是要是只是派兵去平乱那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陆家在云南经营这么多年了,根基深厚,大不了就多费些功夫,听话的就拉拢,不听话的就让他们死在云南回不去,那也就是了。
至于京城那些断掉的人脉,也可以用钱慢慢的来补上的嘛。
偏偏朝廷竟然还派了五皇子殿下去督军。
开什么玩笑。
朝廷命官还可以或是打压或是收买或是拉拢联姻,毕竟他们也都是给朝廷办事的,没必要卖命,有时候能过也就过了,可是五皇子呢?
这天下就是他们家的!他到了云南,发现了苗民叛乱的原因,发现了陆家的那些勾当,那么陆家还怎么继续在云南独霸一方逍遥自在?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法子,屡次阻挠,但是奈何因为京城里最帮着他们的盛阁老和常应已经完了,剩下的王太傅他们都不好售卖,所以朝廷里没人替他们说话,五皇子还是要去云南。
他们只好铤而走险,想给五皇子一个教训。
谁知道五皇子却手段狠毒且果决,竟然引蛇出洞,借机还抓了陆家安插在京城的不少暗桩。
事情这就不好收拾了。
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五皇子做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对于陆家很是了解了,也表达了想要对付陆家的决心。
可是陆家总也不会坐着等死的。
陆广平收回思绪,幽幽的感叹:“王爷别这样疾言厉色,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我也没别的意思,这位朱姑娘之前不是爱管闲事吗?除了管我们的闲事,她也管别人的,当时她去会同馆给瓦剌人治病,听说瓦剌太师的小儿子很是青睐她啊。”
这件事当时兴平王也听说过。
毕竟其实大周的男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颇矜持,阿朵如此闹法儿,其实给京城的贵族们添了不少笑料。
他也是当笑话看的。
在他看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朱元总是自身不正,才会引来阿朵这样的苍蝇紧追不舍。
现在陆广平又提起来,兴平王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但是那个阿朵已经回去了。”
“没有。”陆广平淡淡的将手里的一颗金丸扔在盘里,丢给伺候的美婢当成奖赏,抬起眼睛看着兴平王说:“这个阿朵对朱姑娘倒是上了心,他把自己的贴身护卫留下来了,留在京城。”
有点儿意思了,兴平王睁大了眼睛颇玩味的摸着下巴。
胆子挺大的,这个阿朵也不知道是蠢还是无所顾忌,竟然敢这么做。
这样可是很犯忌讳的事儿。
不过也说明了他对于朱元的志在必得。
他示意陆广平接着说。
陆广平回过头来,静静地,如同是在说一头猪已经到了出笼的时候该宰了似地,轻描淡写的说:“这个时候,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帮一帮那些异族人。”
作为一个阴谋家,陆广平觉得兴平王的做法实在是幼稚又小儿科。
对付身边人当然也是一个法子。
但是也得因人而异。
朱元这种人,你不一击必中,简直就是在给她积攒能量随时爆发的机会。
她遇强则强,不按照规矩来,谁知道这个炸弹什么时候爆炸。
那还不如彻底一点儿。
再说了,瓦剌人是不把女人当成人的,在他们眼里,女人不过就是物品,跟牛和羊没什么区别。
哦不,有时候连牛和羊都比不上。
朱元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女人,而且是受大周的正统教育长大的女人,她落在了瓦剌人手里,要去过瓦剌女人的日子,甚至可能会被当成物品来送人。
啧啧,这会让她怎么样?
陆广平眯起眼睛笑了笑,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天才。
到时候朱元就会知道,当初她遇见的所有的大周的男人,都实在是太君子太温柔了。
什么是真正的报复?让敌人痛的才是。
朱元破坏陆家的好事,打击陆家的盟友,又从陆家手里救了五皇子。
他怎么可能让她轻易脱身?
兴平王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一瞬间脸心情都变好。
可不是,落在瓦剌人手里才是真正生不如死。
不说别人,当初连长公主落到瓦剌人手里之后,都熬不住,回来就死了。
更别提朱元了。
世人的口水唾沫就会淹死她。
到时候她仅剩的这些亲人也不会承认她,羞于与她为伍。
真是好极了。
兴平王拍板定下这件事:“那就这么着吧,这是个好主意。”
他看了陆广平一眼,着重说:“小心五皇子,这丫头是替五皇子办事的,说不定到时候五皇子会出手帮忙呢。”
陆广平静静地转动手里的扳指:“恐怕这样还不够,除了要小心五皇子之外,还得格外小心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不过我想想办法,避开这两个人再下手,不过就是复杂一点儿,但是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他收回目光,整个人显得温和而无害,有些惋惜的说:“我们也缺个大夫,可惜了,如果不是不合适的话,其实我挺想带她回平南侯府去的。”
兴平王嗤笑了一声。
一百五十四·尊重
既然基调已经定了下来,兴平王表现的有些急不可耐:“那就动手吧,其实这个女孩子本王很不喜欢,如同顾传所说,她跟平常人是不同的,她有魔力。”
魔力?陆广平嘴里念叨着两个字,无声莞尔。
他是很俊美的,哪怕是相比较起京城中久负盛名的美男子卫敏斋来说,也不遑多让,笑起来的样子颇耐人寻味。
兴平王看的花了眼,眼睛亮了起来。
陆广平陡然察觉,脸上笑意立即消失,换上一种被觊觎的尴尬难堪羞恼,眼里无声闪过戾气-----兴平王爱好男宠,难道竟然把他也当成了囊中物?!
美人儿蹙眉,兴平王马上就被惊醒,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染指的人物,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可惜,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事儿了结了,本王也好快些把叔晨伯晨要回来。”
这两个人出乎意料的好用。
那些普通的小倌儿跟他们一比简直都是泥里出来的,臭不可闻。
陆广平的恼怒去的很快,不过瞬间就又恢复成笑吟吟的模样,嗯了声就紧跟着说:“我知道了,先去联络那帮还留在京城的瓦剌人,不过在此之前,为了防着五皇子殿下和卫敏斋捣乱,我们得制定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很厌恶兴平王刚才那种觊觎的目光,可是在正事面前,那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并不值得拿来小题大做。他收敛情绪,见兴平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便定了定神:“卫敏斋不难对付,他虽然是个杀神,可是也得讲规矩,指挥使之上还有镇府,镇府之上还有都督,何况锦衣卫有三个指挥使,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兴平王回过味来了,他嗯了一声:“卫敏斋升的速度的确太快了,从百户到千户再到如今的指挥使,他才用了多少时间?寻常人一辈子也升不了他这么快!你说的是,眼红他的人也多了去了,这个本王会去办,那五皇子那边怎么防?”
陆广平神情略微晦暗,提起楚庭川的时候隐隐咬牙:“这个就需要劳烦王爷去操心了,毕竟王爷向来都很得圣上的欢心啊,只要拖住五皇子一段时间,等到阿朵的人得手,再说什么都晚了。”
那些瓦剌人怎么可能会把女人当人,一旦到了他们手里,朱元就废了。
大家平时把朱元的本事传扬得神乎其神,可是陆广平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别说都只是肉体凡胎了,哪怕你朱元真的以一当十呢,那不还得是双拳难敌四手吗?阿朵留了足足十几个贴身护卫,落在他们手里,朱元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只有等死的份。
兴平王重新高兴起来,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再遮掩,拍了一下桌子冷冷笑了一声:“我要她好看!”
说到底,剥离了楚庭川和卫敏斋的话,朱元那点分量真是不够看的。
他不当回事了,见陆广平垂眸思索什么,便笑着招呼他,让他一同去桐乡楼逛逛。
陆广平却没什么兴趣,摇了摇头站起来告辞,正要走,就听见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外头的仆人有些焦急的说是王妃病了。
兴平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很不耐烦:“病了就去找太医,本王又不是大夫!”
跟襄王有个共同点,兴平王不怎么把王妃当回事。
不过他们对王妃不好也有个不同的地方,襄王那是因为喜新厌旧,有了新的就看不上旧的,兴平王倒是无所谓旧不旧的,他是纯粹压根就不喜欢女人。
娶王妃这事儿,也是因为迫于无奈。
他总不能真的不娶王妃,不然文官们还不骂他数典忘祖,骂到祖宗那儿去。
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同意啊。
何况喜欢男人是一回事,得留个后代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兴平王娶了个王妃。
他自认为自己也跟襄王不同。
他可不跟襄王那样动不动就打女人,他对于兴平王妃算是极好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上头没有婆母,家里没什么难伺候的小姑子和妯娌,一天到晚也不用应付他这个丈夫,喜欢开花会就开个花会,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儿。
可是女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瞎矫情。
他哼了一声,面露不满。
陆广平没兴趣管人家家事,他知道兴平王这个人的毛病,很多人喜欢男人的同时也喜欢女人,不过兴平王有点儿特殊,他是完全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只喜欢男人。
所以当他的妻子,要么就同样不喜欢男人,否则的话,无疑是痛苦的。
闹出点事端来也在所难免。
不过这事端总在控制之内的,掀不起什么风浪。
毕竟兴平王可是个王爷,女人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他出了门,正好遇见王妃跟前的几个美貌婢女苦着脸在楼下等着,摇了摇头在管家的接应之下往外走,走了很远还能听见楼上传来兴平王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啼哭声。
兴平王的确是很恼怒,他闯到兴平王妃的房里,站在门槛都不愿意往里头去,恼怒的皱着眉头问:“你又闹什么?!”
兴平王妃的声音听起来细弱又无奈,带着一点儿哽咽问他:“没事莫非就不能找你?我病的这么重,请你过来看一眼都不行?”
兴平王的耐心到了极点,冷冷拂袖:“我又不是大夫,我看一眼你的病难道就能好?!再说了,我向来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别在这里给我要死要活的,你要死就去外面死!”
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来她屋子里就遣散下人,兴平王妃掀开帐子,逆着光隐约看见兴平王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忽而觉得有些绝望。
外人看来她风光无比,身份地位都有,儿子也生了,简直是潇洒自如,可是只有她知道,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不能维持自己的那些什么面子和自尊了,朝着兴平王重重的扔去一个枕头,压抑着痛苦的问他:“你还是不是人!?女儿病成这样,你竟然还能若无其事!”
一百五十五·弱点
兴平王很不喜欢女人,但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兴平王妃还是有了一女一子,也都封了郡主和世子。
小郡主四岁,世子三岁,都是还很小的年纪。
给足了照顾的人手,兴平王自认为已经没什么好再管的事了,反正他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所以对于女儿的病,他是完全无所谓的。
说完全无所谓也过分了,但是他已经去求过皇帝,叫来了很多太医会诊,如果还是没有办法,那他能怎么样?他又不是神仙。
说句难听的,女儿对于他来说,还真不如几个可心的男宠重要。
当然,如果是儿子的话,他会更担心一点的。
而为了照顾女儿已经精疲力尽,几乎要痛苦万分的兴平王妃终于彻彻底底的对着眼前这个男人死心,她看着兴平王厌恶的打掉那个枕头转身就走,心里竟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换做从前,肯定是要追的,追上去哭,追上去闹。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这些全然不会有什么用,那个男人没有心,你闹的要死要活,在他心里连点波浪都不会有。
徒增自己的可笑罢了。
外头的奶娘小心翼翼的抱着小郡主进来了,焦急不安的跟兴平王妃说:“王妃,小郡主又烧起来了......”
兴平王妃还以为自己麻木了,但是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还是不可抑制的痛哭起来,光着脚下床抱起女儿,抚着她的头发满眼都是绝望。
怎么办?
她的人生已经没什么指望,兴平王是这样,家里的长辈在之前都是知道的,但是还是坚决把她嫁了过来,她回去诉苦,得到的也都只是无关痛痒的敷衍的安慰。
这六年她是一天一天度日如年的熬过来的,陪着她的唯有女儿和儿子。
女儿乖巧,很早就会趴在她的膝头替她擦泪,奶声奶气的让她不要伤心。
她怎么能跟那个无情的男人一样,放弃自己的女儿?
可是她不是大夫,宫里的太医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聚集的地方了,却都对女儿的病没什么办法,她抱着女儿的身体,恍惚中有了赴死的决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要是女儿也出了事,她就抱着儿子跟兴平王同归于尽。
凭什么她守活寡辛苦的养育儿女,可是他却还能为所欲为?!
凭什么!
当初她也不想嫁过来,是他们逼她的!
他们毁了她一生!却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娘家的人得了好处飞黄腾达,再也不理会她,兴平王就把她当成一个挡箭牌,让她人前风光人后遭罪。
现在她连最后的指望都要失去了。
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奶娘察言观色,半响才试探着喊了她一声,见她稍微回神,才试探着说:“王妃,这病是怪病,听说......听说最近京城有个小姑娘,专治这些怪病的......很多人的病都被她看好了......”
传说中很会治病的朱元小姑娘替张昌华看了腿,开了药之后便站起身来告辞。
张昌华喊住她,见她转过头来,就不大正安心的叹了一声气:“对不住啊朱姑娘,连累你了。”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呢,朱元觉得有些新奇,毕竟在大部分人眼里,她自己才是个事儿精,几乎是去哪儿都要惹麻烦的人物。
她笑起来,对着这个诚恳憨厚的中年人真心实意的摇头:“您别这么说,是我连累了你们,不过张大人,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
伤害她的人,伤害她身边的人,她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大约是她打倒了盛家以后就收手,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好欺负,顾传陷害她,阿朵将她当成一个可以交易的物品,吴顺更是对她栽赃嫁祸。
这些人大约忘记了,她对于仇人,向来是不死不休的。
她不是那种被打了左脸就送右脸过去继续叫人打,而后指望对方消气的人,她知道这世上的规则大部分的时候,是你强你有理。
张昌华有些不好意思,他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说:“只要朱姑娘你没事儿就成,这事儿我听阿和说了,根本就是那些人知道我们张家跟你有点渊源,拿我们开刀罢了,跟你没什么关系,真要算谁连累谁的话,那当初你要是不伸手,早没了我和阿和了,还有我那一大家子人,你放心,我不是那些不知道好歹的人。”
朱元微笑,跟张显麟一道出来,见张显麟欲言又止,便轻声说:“张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没有关系。”
张显麟点点头,直言不讳:“我已经查过了,叔父他沾惹上的案子是当初通州白河庄的赈灾案,他手底下原本掌管仓库的一个员外莫名消失,而等到后来开仓的时候,仓库已经空了。”
而前一天验证过仓库完整的签字的人,就是张昌正。
他神情凝重,看着朱元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设局对付你,连我们这些小鱼小虾都照顾的如此周到,所费甚多,恐怕前路不大太平,朱姑娘,你还是要万事小心。”
朱元沉吟了一瞬。
绿衣在边上心神不宁的揽住朱元的胳膊,悄声说:“姑娘,为什么他们非得要这么对付我们?我们不是有太傅大人帮忙,您又要进宫去替五皇子殿下治病啊。”
经过了这么多事,绿衣也渐渐知道一点儿东西了。
她觉得很奇怪,朱元其实没有主动招惹人,为什么却会遭遇这么严重的报复。
那些人总得图个什么东西吧?
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两个男宠的消失吗?
她的声音虽然已经压得很低,但是张显麟隐约也听见了一点儿,咳嗽一声就说:“我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报复那么简单,恐怕其中还有别的隐秘,不过我们并不能彻底探知......”
他想劝朱元不要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毕竟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未必没的谈-----兴平王的目的是那两个男宠。
一百五十六·求医
朱元知道张显麟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说:“照顾好伯父,我会给他一个交代的,这些天你们尽量小心一些,没有必要的话,关门闭户减少出门吧。”
张显麟蹙眉,他轻声说:“有时候也可以有别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可以去求我的老师.......”
“他们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不会在乎你身后的背景了。”朱元冲这个未来前途无限的年轻人笑了笑,见他浑身一震,知道他是明白了,便转身快步走出了张家宅子的大门。
向问天和尹吉川两个人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了她低声喊了一声姑娘,就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准备送她上马车。
朱元却停住脚,转过身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声说:“你们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
......
尹吉川跟向问天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错愕,想不通为什么朱元竟然如此客气,两个人都斩钉截铁的点头。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跟着的不是一般的人,前面的困难好容易将他们给磨合了,眼看着便能收获果实的时候,哪里有人会想要放弃?
他们始终是相信这个小姑娘的实力的,对她的每个决定都从来不会质疑。
朱元有些欣慰。
她花费这么多心思从青州带出来的这些人,果然如同她预想当中的一样,是绝好的帮手,甚至比她想象当中的要更好用一些。
她轻声跟向问天和尹吉川说了几句话。
向问天的面色便忍不住严肃起来了,有些不解的低声劝解她:“姑娘,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您没必要冒险的......”
尹吉川倒是若有所思,捏住向问天的肩膀,神情凝重的问朱元:“姑娘有几分把握?总是您的安全最要紧。”
他是这几个人里除了杨蔼然之外的二把手,连杨玉清都对他唯命是从,他一出声,向问天也就不再劝了,但是眼神还是流露出浓厚的担心。
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得飘飞,朱元压低声音笃定的点了点头,微笑说:“你们放心吧,我总有保全我自己的法子,听我的去做,回去之后不要告诉姨母让她担心,还有,家里的几个小孩子,务必要看好了,半点岔子都不能有。”
向问天越发觉得不安,但是朱元这个人主意一定也不是能被人劝的通的人,看着她上了马车,他转过头骂了一句脏话,便对尹吉川说:“走!别坏了姑娘的事!”
虽然他不理解朱元的想法,但是执行起来,却半点迟疑也没有,这是因为当初朱元说要给他报仇,就真的给他报了仇的缘故,尹吉川嗯了一声,抬脚跟上他的脚步,飞快的走了。
快要入冬了,最近的风总是很大,绿衣放下了帘子,见朱元上来,便急忙替她拢上了一件薄绢披风,轻声问她:“姑娘,你在风口里站了那么久,冷不冷?”
小丫头正永远不知道发愁,在她看来,再大的事情,姑娘都是搞得定的,朱元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看见街上的小摊便眼睛发亮,连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你若是想吃,我们便带些回去......”
马车颠簸了一阵,绿衣被颠地有些头皮发麻,靠着马车正要问外头的车夫是怎么赶车的,马车便停下来了,马儿发出一声嘶鸣,绿衣有些茫然的伸出头去,问是怎么了,才发现是有人在前头挡住了去路。
车夫下了马车朝那帮人走过去,没过一会儿又急忙回来,恭敬的对朱元说:“姑娘,有人拦我们的马车,说是家里的老人病了,病情十分严重,想请您给去看看。”
绿衣皱起眉头来:“我们才从张家出来的呀,再说我们家的马车又不是跟陈大人他们家里一样,是有标志的,这些人怎么知道车上坐着的是姑娘不是别人?”
到底还是进步了,朱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拦住了她下了马车,走到跪在路中间的那帮人跟前,端详了他们一阵之后就问:“你们要请我去治病?”
跪在地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穿着的衣裳都是普普通通,趴在地上还战战兢兢的在颤抖,听见朱元问,就争先恐后的点头,说自己是听说了朱元的名声,才找过来的,请她一定要大发慈悲去他们家里帮老人治病。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胡搅蛮缠的准备,谁知道朱元竟然都没再听他们说第二句话,就说:“好啊。”
两夫妻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能反应地过来-----啊?这么简单的吗?!
可是不是说这位朱姑娘是个难缠的角色,又狠又毒,而且精明的很吗?
他们就这么拦了马车,朱元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她就这么答应了?
连问都没问他们到底是哪里的人,家里的长辈到底得了什么病,又要去哪儿看病,是怎么找到她的......这些都是他们之前就已经备好了的说辞,可是居然全然没有用上!
他们一时有些错愕。
朱元已经回过头去叫车夫过来了。
两夫妻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摆手:“姑娘,我们已经准备了马车......”
“我知道。”朱元微笑着回过头,吩咐赶车的老姜把绿衣送回家里去,低声对着探头出来的绿衣交代了几句什么,转身就对他们说:“好了,走吧。”
......
一切顺利的有些可怕,中年夫妻有些拿不准朱元的深浅了,甚至觉得这位朱姑娘恐怕是没有脑子,忐忑不安的站了起来,脸上那些表情都不知道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收起来,僵着脸请朱元上了马车。
分明他们才是心怀鬼胎的那帮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朱元这幅云淡风轻的面孔,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套了。
这种滋味真是不怎么好受,等到上了马车之后,朱元的沉默更是让他们心里头没底。
就真的没有一个问题要问的?
这别说是个聪明人了,就算是个大傻子,半途被人接上车,也得问问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吧?
他们卯足了劲儿等着朱元开枪,好想法子应对,谁知道朱元竟然就只是笔直的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