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前兆
吴顺心里的结稍稍解开-----这么干脆的让他进来,应当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也对,五皇子跟卫敏斋怎么可能会疯到闯到他家里带走朱元,而且又带来了这里?
他们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是他进了门,当看见了坐在一处对弈的卫敏斋和楚庭川之后,脸色就僵住了-----他看见了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但是同时也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一个人-----他一直在找的,为了找她闹的天翻地覆惊动了整个京城的朱元,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楚庭川的身后,低头整理着药箱。
他是一路从小卒拼杀出来的,练得很厉害的一双看人的眼睛,虽然朱元他只见过寥寥二三次,却记得分毫不差,他不可能认错,眼前这个人就是朱元。
那么也就是说,带走朱元的......
他握紧了拳头,却只能先跟五皇子行礼-----虽然他是五皇子的长辈,但是五皇子既然没有动作,那么也就是说不论亲戚,只论君臣。
五皇子是皇子,自然是君,他拱手行礼完毕,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一时沉默着望着面不改色的楚庭川和朱元,有些进退两难。
到了这个地步,图穷匕见,根本不可能收手了。
他迟疑了不过一瞬,就立即做出了决定,恼怒指着朱元说:“原来你这个妖女藏在这里!”
一直沉默着的卫敏斋终于出声,他咦了一声:“妖女?”
吴顺看着他,目光炯炯表现出自己对朱元志在必得的野心:“承恩侯,此女借着看病的机会杀了我的女儿,我要带她回去,还请殿下和承恩侯行个方便!”
朱元面不改色,低头拨弄着这个全新的药箱,不着痕迹的又用余光打量了吴顺一眼。
在替吴倩怡看病之前,她一直以为吴顺就是真正的为国为民的大将军,他为了边境百姓,甚至能舍弃自己的妻子和弟弟,是舍家为国有大义的人。
她那时候虽然恼怒吴倩怡的尖酸刻薄不讲道理,但是却并没有觉得吴顺宠溺女儿有什么错。
为了国家付出这么多的人,骄矜一点儿,行事出格一点儿,似乎都不是那么要紧的过错。
直到她再去替瓦剌人看病,直到她发现了那个瓦剌人中的毒跟吴倩怡的病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相同之处,她才察觉出了不对。
现在她再看吴顺,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人,其实那些美名全都是假的,实则他只是一个伪君子呢?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僵持,楚庭川头也不回的笑了一声:“侯爷说笑了,这一整晚,朱姑娘都跟我们待在一起,给我治病,何谈她行刺郡主的话呢?侯爷是找错人了吧?”
哪怕心里早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真是到了此刻,吴顺还是忍不住面色狰狞。
竟然真的是!
竟然真的是五皇子出手庇护她!他看向五皇子的肩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里应当有一道不小的伤口。
真是算得上用心啊,为了一个朱元,千金之体不坐垂堂的皇子殿下竟然还受了伤。
他垂下眼睛:“殿下才是说笑了,多少双眼睛亲眼所见,是这个朱元进了我女儿的房间久久没有出来,我们再去的时候就只见到了我女儿的尸首了,您竟然说她一整晚都跟您待在一起?”
这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都知道朱元被他请去了吴家。
五皇子要撒这个谎,也太无稽了。
他有些头痛。
实际上从决定断掉给女儿服用解药以后,他就一直没有睡着过,这几天一直都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环境之中,到了现在,他觉得头皮发麻,手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楚庭川盯着他的手,须臾便移开目光,没说什么废话,径直只是笑着摇头:“侯爷记错了,实际上在你请朱姑娘去贵府的路上,我的人就已经将朱姑娘带走了,朱姑娘什么时候进过你的府邸?除了您自己,还有谁看见过?”
他将本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说的如此真挚自然,好像这本来就是真事:“我今天犯了病,听说你把胡太医也请走了,卫指挥使就只好中途去把朱姑娘接过来给我看病了,怎么?侯爷不知道吗?怎么还口口声声说朱姑娘杀了人呢?”
吴顺目眦欲裂。
他知道楚庭川是在颠倒黑白,可是他拿楚庭川没有办法-----楚庭川是皇子,自己到底是臣子......
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针对朱元的阴谋。
所有的事实都要建立在朱元出现在过侯府替吴倩怡治病的前提之下,才能站得住脚。
现在楚庭川一针见血,直接就命中了问题的正中心,替朱元将这个问题解决了-----他带着朱元逃出了吴家,然后彻底替朱元否认去过吴家。
加上有卫敏斋在边上佐证......
他们两个人都身份尊贵。
除非他今天连五皇子和卫敏斋一起杀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
要是在楚庭川还未带着朱元逃出侯府,甚至还未逃到有人见证的地方,他都能下令毫不留情的绞杀他们。
但是现在.....
就算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身后的这些人,敢吗?
他闭了闭眼睛。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冒出来一个这么偏帮朱元的楚庭川,他喉咙冒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站在这里,要他退他是不甘心的,毕竟朱元应当已经知道了他的隐秘。
而更让他难以抉择的是,五皇子和卫敏斋在这里,那么.....这两个人知道多少?
他们也知道了朱元知道的秘密了吗?
那么他们还选择帮朱元......
可是他也杀不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不是朱元那种蝼蚁,可以随时随地不顾后果的踩死。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正在吴顺进退两难之时,朱元终于出声了,她微微笑了笑,看向了吴顺挑了挑眉,那双凤眼里现出一点嘲讽:“恭顺侯说是我杀了郡主?”
吴顺冷冷的盯着她:“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朱元面对吴顺身后忍不住插嘴骂人的几个将士,冷声道:“我有证据。”
一百二十八·证据
所有的争吵和谩骂都在这一瞬间结束,五城兵马司的人站在吴顺身后,愕然的看着那个女孩子,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滩浆糊。
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对劲了。
但是这些不对劲,对于他们来说正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吴顺当初是跟他们说让他们帮忙抓刺客的,指挥使是吴顺的老部下了,这样的忙怎么会不帮?
哪怕要对上的是五皇子,只要五皇子庇护的人真的是吴顺要找的刺客和凶手,那么他们也会拼命帮到底替吴顺要一个公道-----这就是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感情,不是兄弟但是却又亲如手足。
所以他们忍不住替吴顺出声,痛骂朱元刺杀了郡主又逃跑。
可是现在朱元径直跟他们说她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杀人,众人都忍不住愣了。
看她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样子,难道她真的有证据,真的是没有动手杀害吴倩怡?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吴顺今天闹这么一场是为什么?他弄错了对象?
吴顺僵住了脸,实际上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有些事阻止不了了,他心念急转,想着朱元到底会有什么证据,又忍不住觉得朱元肯定是在拖延时间诈他。
她只能证明她没杀人罢了。
他冷冷的盯着朱元,正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好得到最大的挽回,就听见楼下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冲上来,看着吴顺结结巴巴的冰雹:“侯爷!出事了,顺天府的人带着仵作和衙差去咱们家里了,说是他们接到报案,说郡主死于非命,凶手未明,他们是去查案的!”
吴顺回头猛地看向朱元,正好对上朱元的一双眼睛,那一瞬间,连阅人无数的他都忍不住怔了怔为之失神-----因为她的眼睛里毫不留情的透露出对他的讥讽和不屑......还有.......掩藏不住的杀意。
他在一个女孩子眼睛里看见这样的情绪,竟然还会忍不住觉得战栗,他为之觉得羞耻难堪,却没有再说什么,飞速的转身下楼。
不行,他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下去。
他要回去收拾残局。
他竟然败在了朱元手里,而且朱元背后站着的人竟然是五皇子.....
正在这时,朱元微笑着站起来了:“鉴于恭顺侯对我好像有很深刻的误会,而我又是一个不喜欢受冤枉的人,所以我求了五皇子殿下和卫指挥使,既然侯爷说我杀了郡主,那么我就亲自证明给所有人看,证明我并没有做过此事。”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桌案上摆着的精致的美人宫灯如今悠悠转动,朱元迎着吴顺要吃人的目光和众人的质疑,轻声说:“是我报的案,侯爷,我给您一个答案。”
......
五城兵马司的人怔住瞪大了眼,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什么鬼啊,他们要来抓的人自己跑去顺天府报案了!?她还要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贼喊捉贼吗?
也不对......
他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这回的事很不同寻常------郡主不是被朱元杀的,那是被谁杀的?
卫敏斋将最后一枚棋子扔回棋篓里,也抬起眼睛来笑了笑,有些看好戏似地挑着眉说:“侯爷,您瞧,朱姑娘坦坦荡荡的,可真不像是做了坏事不敢承认的样子,朱姑娘有自证清白的勇气,只是不知道侯爷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楚庭川在边上跟他一唱一和:“怎么这么说?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侯爷爱女如命,他怎么会不想要替郡主要回一个公道,让郡主安心的去呢?是吧侯爷?”
吴顺真的被架在了火上,他已经确信卫敏斋跟五皇子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那么......
他厌恶无比的看向了朱元,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顾传为了对付她要这么不遗余力耗尽心神了,原来遇上一个这么难缠的对手,是真的会恨不得她灰飞烟灭。
姜还是老的辣,就算是在这样堪称绝境的情形之下,吴顺也立即想到了对应的办法,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我的确是要给我女儿讨一个公道,但是这公道,我并不需要一个可能杀了我女儿的凶手给我!殿下既然一力担保朱元在半路就被你们劫走,并不曾进我侯府,那么,可敢与我去圣上跟前对质?!”
他说着,望着楚庭川的眼睛淡漠而恶意满满。
嘉平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五皇子带回来的神医揭发了盛贵妃和四皇子的身世,原本其实就已经隐隐成了嘉平帝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再来一次......
吴顺冷淡而无畏的看着楚庭川,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反而涌出一股冲动来。
要死吗?
真的要逼死他才满足吗?
真的要逼死他,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原本就颇受嘉平帝忌惮的五皇子先后间接或直接的除去了四皇子还有他这个嘉平帝的姑父兼好友,嘉平帝真的能够容忍这个儿子如此为所欲为吗?
他打赌楚庭川没这个勇气。
朱元果然也淡淡的皱着眉头。
其实这的确是一个要忌讳的地方,毕竟有楚庭川这个身份是皇子的人参与进来,事情就很容易变味,叫嘉平帝觉得这是五皇子在排除异己妄图上位。
她迟疑了一瞬,想要让楚庭川不要再管这件事。
他能够伸手拉她一把出泥潭,事实上已经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她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但是很懂得知足的。
现在她已经从吴顺手里脱身,她有别的法子能够保住自己的安全,只是多费些事罢了。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有另外一群人跑了上来,神情惊恐的甚至都顾不上跟站在这里头的楚庭川等人行礼,径直就跟吴顺说:“侯爷!东厂的人进了您的书房,也不知道翻找了什么,庆和伯根本拦不住,现在......”
楚庭川挑了挑眉。
卫敏斋手里的动作一顿,同样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可真是......
热闹而又有趣的一个晚上啊。
一百二十九·解决
夜色深沉,可向来是人间天堂的得月楼并没有丝毫欢乐的气氛,先是吴顺带着五城兵马司和府兵卫的人冲上来闹了一场,正当大家骂骂咧咧的时候,东厂的人又带着锦衣卫来了。
这回连最有脾气的长公主的儿子他们都消停了-----谁愿意得罪那帮毁家灭门的太监和锦衣卫啊?
今天这些人蜂拥而出,也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事,难道又要跟之前一样,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变故吗?反正上一次这些人都出现的时候,是盛家被查出了罪证倒下去了,还牵连了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
再闹一场......
众人都觉得胆寒。
而此刻最是烦躁的要属吴顺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一桩跟着一桩接踵而至,饶是他再强悍,也有些疲于应对。
张庆那个阉人.....吴顺厌恶的皱起眉头心生烦闷,他最看不起这些愿意切一刀跑去做太监的人了,谁知道这太监如今还找上了他的麻烦。
可是他是一只老虎的话,那么东厂便是一座囚笼,他没有成功逼得楚庭川交出人或是跟他去嘉平帝跟前对质,反倒是招来了张庆,并且跟张庆发生了一场不小的冲突,而后终于被张庆的锦衣卫拿下了。
要论起圆滑跟做人来,张庆就比吴顺要厉害的多了,他先跟楚庭川请了罪,又温言细语的安慰了朱元一番:“清者自清,朱姑娘放心,只要您没做......”
朱元是真的没做,但是她也不信清者自清的鬼话。
等到张庆把吴顺给带走了,她便立即站了起来。
卫敏斋哟呵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问她:“怎么了?事情解决了,你好像还不大高兴?”
倒也不是这样。
朱元沉默了一瞬,皱眉正要说话,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立即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推开窗户答应了一声。
付泰扬起脸来看着她,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向问天跟杨蔼然他们跟在后头,都朝着她挥手,很是激动。
他们赶来的时候正碰上吴顺被东厂的人押走了,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是还是很怕朱元在这之前就出了事,现在见到了朱元还好好的,才总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朱元很快从他们嘴里得知了李名觉跟他们在她被吴顺带走之后所做的事,忍不住有些出神。
李名觉果然是一个很合格的文官,真是极为懂得利用官场上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为自己找到最好的一条路走。
这回如果不是他力排众议去找了急于起复又跟吴顺有仇的阁老出山,这件事还不能如此快的就了结。
她有些感叹。
同时也有些疲累。
这一晚上她经历了一场生死,如今危险退去,她觉得疲倦和沉重从四肢百骸都蔓延开来,听见付泰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便笑起来了:“当然是回去睡一觉啊。”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先去跟楚庭川诚恳的道个别和道谢。
楚庭川站在窗口,见她回来也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的道:“吴顺必须要死,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朱元懂他的意思-----吴顺实在是太可怕的对手了,他跟顾传还不同,拥有比顾传凶狠得多的破坏力,如果她还想安生的活着,就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对他赶尽杀绝。
朱元的动作微微一顿,迟疑着看了楚庭川棱角分明却又异常俊美的侧脸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自己在这个素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皇子殿下身上看见了......煞气。
但是那个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快的叫朱元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她听出了楚庭川话里的暗示,那就是,她手里掌握的这些秘密,是时候拿出来了。
她沉默了一瞬,静静地点了头:“我知道该怎么做,殿下放心吧。”
她精致的脸似猫似狐,出现一种类似动物猎食时候的凶狠:“我其实也不好得罪的。”
等到出了门,向问天跟杨蔼然都迎上来,朱元冲他们点了点头,便跟付泰说起了夜里的事,她并没有掩饰自己要对吴顺赶尽杀绝的决心。
付泰边走边忍不住沉下脸:“恭顺侯也真是够狠的......”他这么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因为他想起了恭顺侯当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人连自己的亲弟弟和妻子尚且能够舍弃,现在又敢杀女,其他的人在他眼里,能算得上什么?
他哼了一声,摸着有些发痛的肚子,又道:“真是要多谢殿下了......如果不是殿下,哪怕我们真的按照李大人说的去做,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等我们赶去救你,已经晚了。”
向问天一直沉默着跟在背后,也跟着附和:“是啊,姑娘,多亏了五皇子殿下。”
杨蔼然就要理智得多了,他看了看四周,才轻声跟朱元说:“姑娘,咱们已经得罪了恭顺侯到这个地步,今天他为了找您,甚至不惜动用五城兵马司还有府兵卫,我们要不就......要不就只能尽力让他再无一战之力。”
周围安静下来,关于这个,其实付泰还是有些顾忌的。
毕竟朱元是付家的外孙女,而付泰跟付庄都在浙江当着武将。
偏偏吴顺是武将头子,这么多年下来,吴顺的人脉网其实用恐怖来形容也不为过了,要是真的这回对吴顺赶尽杀绝,那之后付家和朱元只怕也同样会不得安生。
“这个延后再说吧。”付泰吁了一口气,摸摸朱元的头:“你今天也着实累了,先好好睡一觉,你姨母还在家里等着你,大家都急的不行,如今你没事,她们也能放心了。”
朱元摇了摇头。
她之前说要回去睡一觉当然是玩笑的,有些事情不能拖,拖上一天都会生出无数变故。
就如同今晚在张庆抓了吴顺之前,她还是可能会丢掉性命一样。
她轻声说:“我先要去见一个人。”
见人?
众人都怔了怔,付泰便问:“是要去见李大人吗?李大人他不知道在哪里......”
毕竟是他负责去找阁老的。
一百三十章·怎样
朱元要去看的不是李名觉。
她去的是之前李名觉去见过的,引发了这一切的、把她扯进了这个旋涡的顾传。
花费了一番功夫,加上了有卫敏斋给的方便,朱元终于进了刑部大牢。
借着灯笼昏暗的光,朱元看见了背对着牢门坐着的,正猛烈咳嗽的顾传,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她上一世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
哪怕等到后来她成了襄王妃,熬出了头替襄王解决了假冒龙袍的事,顾传在她面前,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好像从来都不曾正视过她是人这么一个事实。
他总是不要钱似地施舍他那令人恶心的怜悯,甚至在她子女面前强行撕开她的伤口。
到底是自私到什么地步的人,才会去一个孩子那里说出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痛苦,让她经营那么多年的名声又彻底毁于一旦?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
曾经不可一世,曾经那个名利双收的一门三尚书的顾家的顾公子,如今也辗转成泥,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咳嗽了一声。
顾传便僵住了身子,回过头仇视的盯着她,咬牙切齿的问:“你还没死?!”
朱元饶有兴致,拉来了一张椅子坐下,闻言微微挑眉:“顾公子好像很失望?”她笑了:“也是,顾公子计划的好好的,在你看来,我都已经知道了吴顺的秘密,吴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顾传愤愤然,又有些难堪恼怒,他愤愤的一拳捶在了牢门上,冷然发笑:“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吴顺迟早会发现的......”他说着,盯着朱元那张脸,一字一顿的诅咒她:“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会太久了,你迟早是要下来陪我的,我在下面等着你!”
朱元怜悯的看着他。
真是可怜,虽然大家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虽然他屡次败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始终根深蒂固的把她当成一个弱者,当成一个上一世最初的那样的,等待别人决定她命运的无能又可怜的小姑娘。
顾传忽然暴怒。
他能忍受朱元的嘲讽,能够忍受她的破口大骂,但是朱元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受不了。
从来都是他同情她的份,本来就该是他伸手拉她一把她才能够脱离泥泞的,她怎么能反过来可怜他?!
“你不知道吗?”朱元决定结束这场对话了,她坐在椅子上,收起了嘲笑,淡淡的看着顾传:“你掌握的那些关于吴顺的秘密,我都已经知道了。”
顾传的拳头攥的紧紧地,脑子里好像轰然炸开了无数的烟花,他面色惨白的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的,这些不是朱元能接触到的东西,哪怕是朱元是襄王妃,她也不该知道这些的。
“李名觉来看你,是我的意思。”朱元身子前倾,眼睛正对上顾传的脸,看着他的面色一寸一寸的灰败下来:“你可以引着我去给吴倩怡和阿朵治病,让我发现吴顺的秘密,我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传已经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他狠狠地挥起了拳头,猛地朝着朱元砸了过去。
朱元轻松后仰躲开,微微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有想过一定要对你怎么样,在青州你出现之前,我想着从此以后河水不犯井水就好了,可是是你非要展现你那用不光的优越感,说到底,上一世是你对不起我,是你背弃了婚约,而我不过就是没有接受你多余的施舍,你就非要我死,你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你的偏激和自私。”
顾传快要被刺激疯了,他喘着粗气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顾传,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朱元淡淡的转着手里握着的一颗流苏玉佩:“你认识这个是什么吗?”
顾传目光聚焦在她手里的那颗玉佩上,猛地瞪大了眼睛。
“认出来了?”朱元低头微笑:“你父亲已经完了,你也同样完了,你还记得盛家的下场吗?盛家的女眷,可都是没入了教坊司或者就地发卖了的啊......”
顾传悚然而惊。
他猛地伸出手去,恶狠狠的嘶吼着问朱元:“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你这个人狡猾,肯定还有隐瞒李名觉的东西,只要你告诉我。”朱元晃了晃手里的玉佩,看着他的目光跟随这玉佩转动,冷然说:“只要你留下一封信,只要你指证吴顺,我就救顾夫人,送她去襄阳你姨父姨母那里,如何?”
顾传手指冰凉。
是,朱元的确跟上一世不同了。
她做事滴水不露。
他还蠢到以为朱元这回是来落井下石,是来看他的笑话的。
可是原来她是来套问吴顺的秘密的。
这个女人根本不会那么无聊,困于某种情绪里,她永远都只是在不断的解决问题,所有的仇恨在她看来都不值一提-----也不是,她替她母亲报仇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要让盛家用什么东西来换。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甚至都不在她眼里罢了。
这种你把别人当最大对手,人家却把你当成一个屁那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顾传没有出声。
朱元看了一眼沙漏,淡淡的提醒他:“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过了这个时间,你就没有机会了,要知道,没有你,我也不过是多一点麻烦罢了。”
她最终的目的还是会达到的。
顾传没有怀疑这一点,他有些迷惘又觉得讽刺,他设的局,最后朱元竟然要逼着他来解开。
朱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你会遭到报应的!”顾传双手手背青筋突出,看着朱元恨不得生吃了她:“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你别指望自己会永远这么走运!”
朱元冷然以对。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走运,因此她手里的玉佩猛地朝着顾传脚边砸下去,顿时四分五裂。
气氛死一样的寂静,顾传眼里终于露出一些惊恐,他知道朱元绝对做得出来。
今天要是没从他身上得到有用的东西,顾夫人的下场就必定比他和父亲还惨......
一百三十一·狗咬
吴顺被东厂带走的事过了一晚上,基本上整个京城略微有些人脉的人都知道了。
庆和伯急的嘴角冒泡,反正张庆说刺杀阿朵的人是吴顺派去的,他是绝对不信的,他只是觉得吴顺应当是被人给在背后搞了,他想尽了办法要救吴顺。
同时他还得替吴顺看顾吴倩怡的尸体。
他对这个女儿极为爱惜,现在他不在,庆和伯便尽量帮忙。又布置了灵堂。
大小也是个郡主,吴顺现在又被抓了,他想了想,决定让自己的妻子递牌子进宫去,去拜见太后娘娘,好让郡主的死讯传进去。
宫里的太后和皇后向来对吴倩怡关照有加,知道了她的事,总是要亲自过问吴顺的,到时候就知道吴顺被东厂带走了,如果吴顺真没犯事,以太后娘娘对他的容忍,他也就没事了。
庆和伯叹了口气,他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可他妻子都还没来得及进宫,恭顺侯府就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昨天晚上被他给蛮横赶走的顺天府的人,竟然又来了。
他顿时觉得烦躁不已,冷然压低了声音警告顺天府派来的推官和仵作:“郡主身份尊贵非常,岂是你们可以随意玷辱的?断然不可能!”
顺天府的推官倒是也不急,笑呵呵的立在一边:“伯爷别生气嘛,这不是出了命案嘛?郡主的确身份尊贵,我们也想到了,鉴于此,我们特地请来了胡太医和胡太医的徒弟,替我们验证郡主的死因。”
胡太医?
庆和伯微微有些迟疑,又想到了什么,诧异的问:“什么胡太医的徒弟?胡太医何时收了徒弟了?”
“就是刚刚嘛。”胡太医背着个药箱从马车上下来,转头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对庆和伯笑了:“老夫不才,曾蒙侯爷看重,替郡主诊病,对郡主情况还比较熟悉,因此这回顺天府找我帮忙,我也就答应下来了。郡主乃是大长公主之后裔,身份尊贵,她死了,总也得查清楚她为什么死的,才能告慰大长公主和郡主的在天之灵,伯爷,您说是不是?”
庆和伯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敷衍的跟着点了点头,等到看见胡太医的‘徒弟’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刚收的徒弟就是朱元啊?!
这也太幽默了吧?让一个原本被吴顺怀疑是凶手的人来给吴倩怡验尸?
庆和伯瞠目结舌,觉得胡太医和顺天府可能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胡太医啧了一声,上了台阶就直奔正厅而去。
吴家在吴顺这一支,如今也只有一个吴倩怡,他又是族长,因此吴家的族人到了如今也都陆陆续续的来了,只是因为吴顺被东厂带走,他们都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要不是要庆和伯在镇场子,估计灵堂都留不下多少人。
可就算是这样,当听说胡太医的徒弟是朱元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人投来了不善的目光,愤愤指着他们让他们出去。
“自己杀人自己验尸?”有个年轻的后生冷笑了一声:“怎么,方便你毁尸灭迹吗?”
这话说的是有些难听,但是吴家的人的愤怒和担忧却终于找到了出口,一个个的都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还是那个推官站出来了,咳嗽了一声就道:“朱姑娘昨天晚上是被请去给五皇子殿下治病了,怎么还能杀郡主呢?这肯定是误会,大家要是不信的话,那就站在这里看着朱姑娘验啊,这也不是不成的吧?”
他转头问的是朱元。
而朱元已经走上前端详了一眼吴倩怡的状态,她默默地双手捧着吴倩怡的脸,片刻之后伸手拿出帕子,开始在她脸上擦拭。
......
汪推官有些茫然看了胡太医一眼-----不是要验尸吗?这是在干什么?那么深情仔细的去擦一个死人的脸,怎么看这幅场景怎么诡异啊。
他虽然见惯了尸体,但是也怕晚上会做噩梦的。
吴家的人也都如同是一锅烧开了的水,纷纷问朱元是在干嘛。
直到朱元仔细的将吴倩怡的脸擦拭完毕,胡太医才摆了摆手:“嘿嘿嘿!都别闹了嘿!看看清楚,谁杀人没个伤口啊,看看你们郡主成什么样了。”
众人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约而同的又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连汪推官也露出一丝震惊来,看着吴倩怡脸上分布了铜钱一样大小的黑点,啊了一声问:“这......中毒?”
“起码有十几年的年头了。”胡太医在边上盯了一会儿,抬起吴倩怡的手给大家看:“瞧瞧,这哪里是一个小姑娘的皮肤。”
吴倩怡才死了两天不到,但是袖子滑落下去,那里头的肌肤都好像是跟花草一样的枯萎了,只剩下一层皮裹着肉,浑似骷髅。
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怎么会这样?!”庆和伯觉得匪夷所思:“我.....我前些天才看到郡主,她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的脸色还正常的很,只是看着比常人多几分病弱和苍白,眼圈底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黑罢了,皮肤也正常的很啊。
怎么现在短短时间就变成了这样?
胡太医摇了摇头,看了朱元一眼,拿了银针小心的从吴倩怡的腹间刺下去,拔出来之后便转向汪推官:“的确是中毒,且跟瓦剌使臣上的毒有相似之处。”
密宗毒药?
汪推官脸上神情没变,心里却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们顺天府早就收到刑部的消息了,说顾传又供出了一些新的消息,让他们来验证一下。
现在看来,顾传嘴里的那些话还真是有几分可信之处。
那也就是说,大周声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真的跟瓦剌人有勾结啊?!
他面皮抽搐了几下,才维持了脸上的平静,点了点头:“还要劳烦胡太医和朱姑娘仔细查验,我会将二位得出来的结论整理好尽快上报。”
庆和伯和吴家的人都怔住了。
胡太医说这毒起码有十几年了.....
那十几年前朱元都才刚刚出生,总不能是她跑去给吴倩怡下毒......
一百三十二·老友
可如果不是朱元的话,那么......
众人细思恐极,只要想到那个可能,都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跳的飞快。
这么多年以来谁不知道吴顺对待这个女儿到底有多么珍而重之,他甚至都不让自己女儿多出门,哪怕是进宫的次数都有限----这也就罢了,别人进他们家去看吴倩怡,那也是有许多束缚的,说是怕吴倩怡受了惊吓,她身体弱,怕那些女孩子们如果身上有病气的会过给她。
吴家的许多族人就是被吴顺的这些态度给气的在外头住也不愿意住在大宅子里的。
他自己的几个兄弟就尤甚。
听说当初他的堂兄的妻子好心带着吴倩怡去了街上逛一逛,就差点儿被吴顺给打了......
从前都只觉得吴顺真是个变态,爱女儿竟然爱到这种份上。
等到听说他女儿定了亲,还是一门三尚书的顾家,大家还都有些诧异,以为吴顺是转性了,以为他总算是更看得开,愿意渐渐的放开手让女儿过自己的日子了。
谁知道吴倩怡却死了!
之前大家都听庆和伯说了当天的事,还以为是朱元杀得吴倩怡。
现在......
想到这些细节,每个人都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猜测。
而不好的事显然还不只是这些,汪推官话里的意思,竟然还是这件事还有别的内情。
难道真的不仅是吴顺给女儿下了毒,而且还杀了女儿吗?!
大家都头皮发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年来,吴顺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对女儿的在乎,原来都是假的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再说了,到底吴倩怡是长公主和他的亲生女儿,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存在的的羁绊了啊!
还是有人不大相信。
但是事实从来都不会因为谁不相信就变得不存在的。
吴家的人没有等的太久,他们很快就从法司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个所谓的藏族的密宗毒药,的确是已经存在了吴倩怡身体里十几年,而之所以吴倩怡会死,也是因为那个需要按时服用的解药吴顺故意给换掉了,所以吴倩怡才会死。、
得知了这个消息,所有人一片哗然。
宗室的藩王和几个长公主都震惊不已,谁都没有想到真正让吴倩怡去死的,竟然会是吴顺。
一直关注这件事,且为了这件事奔走的庆和伯更是茫然若失,他是真正把吴顺当成手足的,到了此刻,别人都在痛骂吴顺无情无耻,他也声泪俱下的问他:“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去做这样的事?
难道是因为照顾吴倩怡烦了吗?可是也不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啊!
吴顺感慨的看着老友形象尽失的样子,有些动容,片刻后才轻声叹了口气:“老孙,别再说了,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再为我奔走了,这些事都是我做的。”
庆和伯有些茫然,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而且你怎么会有那种毒药啊?!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对瓦剌人向来深恶痛绝,你怎么可能跟他们同流合污,从他们手里套取这种毒药?!”
吴顺面容有些扭曲。
隔着栏杆看着这庆和伯,他垂下了眼睛冷笑了一声:“原来你这个也听说了啊。”
庆和伯心里咯噔了一声。
听吴顺的这个意思,难道竟然是真的吗?!但是他到底图什么啊!?
“你别说胡话了。”庆和伯忍住心里怕被牵连的惊恐和担心,抿抿唇告诉他:“东厂张庆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好像咬死你了,我知道你这人清高自傲,但是这样的污水泼下来,你不要全盘正接下来不知道辩解啊!要知道,就算是圣上真的在乎你,要是你的罪名真的定了,他也不会再......”
吴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倒霉了一辈子,临到头能交到这样好的朋友,他认真的望着庆和伯的眼睛,神情平静而安详的盘腿坐下来咳嗽了一声:“老孙,够了,我不想牵连你,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他们没有冤枉我,你不要再来看我了,我感念你的好心,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愿意跟你做兄弟。”
什么?!
庆和伯没有反应过来。
吴顺在说什么?他说这些事真的是他做的?!哪些事是真的他做的,杀了吴倩怡?还是真的拿了密宗毒药,还是说这回瓦剌使臣遭遇的下毒事件和刺客?
仿佛是看出了庆和伯的疑问,吴顺冷冷的低笑:“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愿意娶她的。”
庆和伯脸色一下子煞白。
他也不是傻子,吴顺一说起这个,他就明白症结在哪里了,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不可置信的伸手猛地锤了吴顺一拳:“你疯了吗?!你当初娶公主,是你父母下的决定,谁也没有逼你,你说过你会好好对待公主的!再说了,再怎么样,世侄女.....她是,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疯了吗!?”
提起长公主跟吴倩怡,吴顺原先还有些动容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了,他漠然的笑了一声:“她也是个不知足的,她一直都觉得当年我不救她娘是故意的,她恨我!你知道吗?她恨我!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让她出门,就是怕她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我为了保护她,答应了瓦剌人的条件,我替最厌恶的瓦剌人做事,但是她,她一点都不体谅我!她还扬言要去告发我傻了她娘!就为了一个男人,她连爹都不要了!我不杀了她,难道我要等着身败名裂吗?!”
他看着瞠目结舌的庆和伯,像是从地狱刚刚爬出来的恶鬼:“我受够了!这些年我被瓦剌人威胁,我做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我还要被女儿嘲讽!那个男人不是个好人,他只是冲着她的身份地位来的,可是她为了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顾我,她没有想过要是事情被揭穿,我会怎么样!她就是该死!”
庆和伯说不出话了。
他后退了一步。
一百三十三·陨灭
吴顺的讲述听的庆和伯头皮发麻精神紧绷。
一直到回了家,庆和伯夫人迎上来,他也没有回神。
庆和伯夫人见他失魂落魄,知道他是为了吴顺的事情在担心,稍一迟疑轻声劝解他:“这件事......我知道你跟恭顺侯是好友,但是我劝你,不要插手了吧?”
见庆和伯抬起头来看自己,庆和伯夫人不安的摆了摆手:“我也不是怕麻烦的意思,但是我进宫去拜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这件事她都心里有数,大理寺总是会给出一个结论的,让我不要胡乱替人求情......”
这跟太后之前对待吴顺的态度可截然不同。
庆和伯嗯了一声,竟然也没有什么争辩的心思,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而又站了起来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庆和伯夫人担心的很,跟着他走了几步问他要去哪里。
庆和伯不知道为什么,走来走去,最后到了朱元如今住的府邸门前。
徘徊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就见到了朱元跟付泰一起出现,忍不住出声喊了他们一声。
付泰转过头来,发现竟然是庆和伯,脚步略微顿了顿,才上前对他行过礼。
庆和伯急忙叫了他起来,自己走到朱元跟前,定定的看了她一瞬,才问她:“你怎么知道郡主是中了毒的呢?我......”
朱元知道庆和伯跟吴顺是好友,见他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想就明白了他是知道了什么,便只是轻轻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了,伯爷,他有您当他的好朋友,真是他的幸运。”
庆和伯茫然,他从朱元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什么事能有当事人自己比自己知道的更清楚呢?该告诉他的,其实吴顺都已经说过了。
他只是觉得不信而已。
好端端的一个忠臣良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面目全非啊?
朱元静静地想了想,轻声说:“如果伯爷非得要我给出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我只能说,这世上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有人求钱财,有人求前途,有人求发达,有人求富贵,同样,也有人是把名声看成了一切吧。”
与此同时,正在之前吴顺跟五皇子和卫敏斋对峙过的正阳大街,正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马蹄声阵阵飞奔而过,老鸨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嘟嘟囔囔的将窗户关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儿了,否则这谁受得住啊?”
方良端着一盅参汤上楼,闻言出声调侃:“怎么,妈妈您也被这回的事儿给吓怕了?”
“哎哟!”老鸨夸张的哼了一声:“怎么不怕?我都快被那个恭顺侯给掐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现在我一听见马蹄声就心里发慌。您说,这正阳大街自来就不是能纵马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紧急军务了......真怕出事。”
方良若有所思,端了参汤上楼,一眼看见卫敏斋正对着上次跟楚庭川对弈的残局发呆,便上前喊了他一声:“侯爷,已经打听清楚了,大理寺跟刑部还有顺天府一同会审,事情大致跟朱姑娘所说的差不离。”
卫敏斋手里动作一顿,一颗棋子被扔在棋盘上,他唔了一声,接过参汤放在桌上:“你觉得朱元如何?”
“聪明。”方良直言不讳:“按理来说,这回就算是恭顺侯的事被拆穿,她只怕也要树大招风,让圣上发怒被牵连的,但是这回......她自然而然的把顾传推出来,简直是恰到好处、一击必中!”
可不是,因为之前顾传被关进去也多有顾传运作的痕迹。
李耀源那里最近就被纠缠得焦头烂额。
顾传又是吴倩怡的未婚夫,他出来作证,简直是拳拳到肉。
朱元完美的置身事外、
这个女孩子的心计,怎么能只用深沉两个字来形容。
简直是成精了。
卫敏斋面带欣赏:“要是有她在家里,老妖婆她们还能闹出事来吗?”
方良面部抽搐几下,才能勉强保持住微笑。
老妖婆?
要是被卫老太太听见了这个称呼,不知道会不会气疯。
不过家里的确是一家子难缠的妖魔鬼怪,方良还认真的想了想,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侯爷,您还别说,要是朱姑娘去咱们家里,那估计没人是她的对手,说也说不过她,打?......那也打不过啊!”
朱元身边随时都跟着几个顶级打手。
当然,对付那些女流之辈的话,连这些打手都不必上,朱元自己的银针就能让那些泼妇退避三舍了。
他越发的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啧了一声忍不住跃跃欲试:“侯爷,您还真别说,要不然您就让朱姑娘去替您打发掉眼前这个麻烦?要不然,您天天连家都不想回也就算了,太太也烦不胜烦啊!”
谁愿意娶二夫人的内侄女啊!
当初三夫人和老太太一起欺负大夫人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现在她们见势头不好了,后悔了,就想塞个人过来给卫敏斋,真是吃相难看,也不管这屎别人是不是能吃得下。
卫敏斋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
倒是方良上了心,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问卫敏斋:“对了,朱姑娘的医术精湛,其实大夫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她又是个要强的人,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卫敏斋眼神暗了暗。
可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方良不明白他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哎呀了一声拍了下手:“不是啊!我越想越觉得这样好,侯爷,您想想,朱姑娘她来给夫人治病......”
“不行。”卫敏斋扬手止住他,咳嗽了一声:“她麻烦缠身,现在不是好时候,等到她解决了这桩眼前的麻烦再说吧。”
还有麻烦?
方良不大明白,现在连吴顺都进去了,有顾传这么死死的咬着,还有瓦剌那边的线索,他还能支撑多久?这一下子朱元面前立着的两座大山都移开了啊。
一百三十四·利用
卫敏斋说的不错,虽然吴顺和顾传的事都解决了,但是朱元还算得上麻烦缠身。
自从她平安回来之后,之前被刺杀而受了惊吓的阿朵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天天往她这里跑,而且雷打不动的总是要闹出些事端来。
对着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他油盐不进,他们总也不能杀了他,实在是叫人头痛又犯愁。
“见过讨人厌的,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边上的文峰恶狠狠的吃了一口烤红薯,气的胸口都痛:“他干嘛天天来我们这里?!”
阿朵是瓦剌人,因为父亲压在王庭头上,他又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儿子,因此分外的骄横,每次过来总要闹的这里鸡飞狗跳,连小枣也讨厌他,哼哼了两声低声说:“他喜欢元元姐姐,他太坏了!”
阿朵不理会这些讨厌的小孩子,冲他们挥了挥拳头以示警告,继续转头去拢着拳头对着楼上大喊:“朱元!你下来!这回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叫这些讨厌的小混蛋好看!”
楼上没有丝毫动静。
付泰掏了掏耳朵烦不胜烦:“这人是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了,他听不懂人话吗?!”
连脾气好的苏付氏也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天天来这里闹,跟他说东他就说西,让他别闹也听不进去,他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就是图一时高兴罢了。可是他这么闹下去也不是这么回事啊。”
别闹着闹着,真闹出事来了。
朱元没说话,对着绿意使了个眼色,绿意便打开窗户一盆水猛地浇了下去,将底下的阿朵猝不及防的浇成了个落汤鸡。
小枣和文峰手里的烤红薯还没收回去,见状对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
绿意插着腰还是愤怒的很:“你这登徒子,要是再在这里闹,我就不客气了,下次找一盆洗脚水臭死你!”
阿朵气的暴跳如雷。
中原女人实在是太给脸不要脸了,他都这么放低身段了,她们竟然还如此强横无礼。
楼上传来阿朵骂骂咧咧声,朱元没有再理会,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季晨,想了想才问他:“你两个哥哥的身契已经被顾传转送给兴平王了,并不在顾家人手里。”
季晨的脸色更白。
顾传真是好人做到底,献媚献到家了,叔晨跟伯晨原本并不是奴籍,也从来没有所谓的什么身契,说到底,不过是顾传后来弄的,用来讨好兴平王,也用来限制叔晨跟伯晨逃跑或是自残。
他双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狠狠地骂出了声:“猪狗不如!真是猪狗不如!”
这么多年来他们三兄弟为了他做过多少违心的事?对他简直忠心耿耿。
可是他毫不迟疑的就能把他们送出去当成是往上爬的踏脚石。
“那......”季晨生气的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发慌:“那是不是要去跟兴平王要身契和人?但是他不会答应的......”
他也尝试过要去见见自己的两个哥哥,但是根本丝毫的机会都找不到,而且不仅如此,那些兴平王身边的人都让他死了这条心,进了兴平王府,以后就别想再完整出来了。
他有些怕朱元临阵退缩,出尔反尔。
“去跟他要是不可能了。”朱元把兴平王这个人的性格摸的也算是清楚,摇了摇头:“他这个人,你越是跟他较劲儿,他就越是要跟你反着来让你着急,不能去跟他直接要人。”
不要人,那能怎么办?季晨有些着急:“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啊,我哥哥他们可能会受不了的!”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因为一个错误就被送去那种地方,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再耽误下去,季晨都担心他们会忍不住变成疯子。
沾染上藩王,这事儿还是有些麻烦,付泰在边上试探着说:“要不然,请个跟兴平王相熟的人去做做说客?”
顾传能够进牢里并且完蛋,多亏了季晨帮忙,而季晨帮忙的条件就是替他救出他两个哥哥,在付泰眼里,答应了人家的事,再难也是该做到的。
否则连这点信用都没有,又叫身边的人怎么心甘情愿的继续跟着你?
朱元想了想,忽而推开窗户看了底下的阿朵一眼,回头冲众人笑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
阿朵茫茫然看着从上头下来了的朱元,狐疑不解的盯着她,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的问她:“你要做什么?!”
虽然嘴巴上说的很厉害,但是他其实对朱元身上奇奇怪怪的那些药粉的确是很忌惮的,生怕朱元会出其不意的拿出来又用在自己身上。
他吸了口气,见朱元身后的杨蔼然等几个人老老实实的,就又有些得意的笑了:“怎么?你们这是想通了?是嘛,你们早该想通的,跟着我多好,你们中原的男人一个个的弱不经风,哪里比得上我们威武强壮......”
“真的威武强壮吗?”朱元微笑着听他说完,脸上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看见你所谓的威武强壮,不如你演示来给我们看一下?”
阿朵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再看她身后的付庄和杨蔼然:“我不跟他们打!他们是有武功的,不公平!”
“不必你跟他们打,你既然说你威风八面,那你就去一个地方,见两个人,只要你见到了,我就承认你是个好汉。”朱元盯着他的眼睛:“怎么样?你敢不敢?”
见两个人?
阿朵嗤笑了一声。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拍了拍胸脯冷笑:“那你可等着瞧,哪怕是你们的皇帝陛下,我也能见得到,还有什么人能是我见不到的?”
“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了吧?”朱元摆明了不信,脸上有些嘲讽:“先见到再说啊。”
阿朵有些狐疑了。
他虽然是冲动但是他不傻啊,朱元这么说,难道真的是给他安排了一个难题?
一百三十五·抽身
阿朵觉得朱元是故意在给自己出难题。
但是他又不想被朱元这个女人瞧不起。
看她这样子是个最不让人省心的狠角色,那也就是说她看不上弱的,他如果想要把她给带回瓦剌去的话,那就得费一番功夫------还不能直接求皇帝给人。
因为他之前想过这个问题了,求皇帝给人倒是没问题,怕的就是朱元回去的路上不忿,给他们一帮人下点什么毒,他们全都死在了回去的路上,那就不怎么美好了。
现在朱元肯出难题,他知道是陷阱之余又忍不住心动-----他要是办到了朱元的要求,那不就是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看清楚他的能耐吗?
因此他也没有犹豫太久,就已经出现在了桐一楼的门口。
瓦剌人是耐不住寂寞的,阿朵自己虽然来了京城还哪里都没去,但是不妨碍他手底下的人见识过了京城的各类繁华,一到桐一楼门口,他有个属下就忍不住咦了一声:“公子,这是倌儿楼啊!那位朱姑娘要您来这里.....”
下属嗯了一声,颇为难以启齿的说:“她不是,她不是故意为难您吧?”
毕竟正常男人谁来这儿啊?
阿朵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朱元是故意为难他了,不就是觉得他这种真男人不可能忍受的了吗?
可是他偏偏还就不信了,非得要试一试不可!反正她也只是要求她见到两个人,也没说见了这两个人必定要做些别的什么。
与此同时,季晨忐忑不安的看着雄赳赳气昂昂跟大公鸡一样的阿朵,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才勉强扯出了个笑问朱元:“姑娘,您这......这是打算怎么做啊?”
见到了又怎么样?
难道见到了,阿朵就能把叔晨跟伯晨救出来吗?这显然不现实啊。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朱元见他实在是慌得有些站不住了,伸手示意他坐下,喝了口花茶看着对面杨蔼然向问天已经压低了帽檐跟着进去,就轻声说:“能不能,要试一试才知道,你先别着急,总会想到办法的。”
季晨有些感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向问天他们能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朱元了,她真的是言出必行,有这一点,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见朱元始终这么沉得住气,他也不由得吐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见底下纷纷扰扰吵得厉害,等到看清楚是犯人被审问完在游街之后,就又有些愣怔,他的情绪变得更低落了,看了朱元一眼,茫然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位大人是恭顺侯的老部下,也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现在却一朝成了阶下囚......”
这谁能想得到呢?毕竟当初谁不以能够跟着吴顺打仗为荣。
朱元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再说,如果他们成功,那么今天她连游街被人扔臭鸡蛋的机会都不会有,应当是早已经被砍成了碎片了。
吴顺的罪行是他自己犯下的,这件案子轰动甚大,亲爹杀了亲女,将军变成了叛徒,连嘉平帝都忍不住愤怒,自己亲自审理了此案。
但凡是有一点不真实的地方,嘉平帝都不会冤枉吴顺的,毕竟他们情分这么多年非同寻常。
走到这个地步,要怪只能怪吴顺心魔太重。
拥有长公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之后才要死要活,甚至头脑发昏竟然私下跟瓦剌人谈交易,以至于一辈子被困在了这个秘密里面。
完整版的故事她已经在顾传嘴巴里听过了。
长公主和吴倩怡身上的毒都是瓦剌人在俘虏她们带走的时候就已经下了的,瓦剌人靠着这个需要按时服用的解药控制了吴顺。
而吴顺在当年就已经受不了,觉得长公主害了他,对着长公主冷言冷语,再不去看她一眼。
原本就产后虚弱经历过大难的长公主痛苦不已,最终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吴倩怡自尽身亡。
长公主自尽,这不是什么小事,吴顺慌了,更怕自己跟瓦剌人交易的事被暴露出来,最后匆匆从蓟州退下来,又编造了一套长公主是在瓦剌人俘虏之后生女不久血崩而亡的说法来掩人耳目。
为了这个,他之前已经杀了不少人,掩盖了痕迹。
但是这一次,总归是查的出来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把听说过风言风语的人都杀光。
她垂下头把玩着自己的玉佩,觉得吴顺怕是有病。
他应当是从接受父母安排,抛弃青梅竹马转身去娶公主的时候就‘病’了,他从来都是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的人。
这种人最不值得同情了。
季晨没等到她继续说话,就知道她是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张的观察起桐一楼那边的动静。
等了很久,久到之前看游街的犯人的热闹都快散去了,季晨才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那边说:“打起来了......好像打起来了......”
难道向问天和杨蔼然去抢人了吗?
他们是故意的,让阿朵去前面闹事,然后引叔晨跟伯晨被送出来,向问天他们再动手劫人吗?
但是这样也没什么用啊?
他有些茫然。
抢出来了又怎么样?
他们写下了身契,在兴平王手里,不管是逃跑多远,谁救他们出来,只要兴平王愿意,那么就能报官然后把他们抓回去啊!
朱元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桐一楼之前守在外头的一些打手都跑进去了,才拖着下巴笑了一声:“阿朵这根搅屎棍,还真是哪里都能闹起来啊。”
季晨茫然又发懵。
那边桐一楼那里却闹的更厉害了,隔得这么远,季晨都能听见那边楼里传来呼喝声叫喊声,还有楼下这些显然是看见了热闹跑过去一看究竟的百姓。
朱姑娘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好像胸有成竹?
朱元静静地继续喝了口茶,幽幽的叹了口气。
阿朵这个死脑筋,她只要说出要见这两个人才算是他过关,那他就一定要见到为止。
一百三十六·得到
阿朵是个混不吝。
他自小就凶狠,在瓦剌王庭敢跟小皇帝打架,仗着他那个护短的爹,还硬是毫发无伤的回到了自己本部。
从那之后,他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困的住他,能够为难他,哪怕是这大周的皇帝陛下-----他深受太师宠爱,如果他死了,大周边境的百姓也就死了。
所以他也不是一味地蛮横,他只是知道跟要付出的代价比起来,自己无论闹成什么样,都是会有人来收场的。
而他遭遇到的一个挫折,就是那个医术高明为人又冷酷无情的朱元。
他竟然拿她没有办法,不管王庭和本部有多少美人儿,只要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唯有这个朱元,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已经用尽了力气了,竟然还是又臭又硬。
他还偏偏就不信邪了,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因此朱元给他开出条件,他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就觉得这条件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桐乡楼么,他的下属来之前其实已经跟他说了,这应当是大周某个有权势的人开的地方,招待的也都是皇亲国戚,大富大贵之人,朱元会开出这个条件,是看扁他在大周只是个使臣,不敢多得罪人。
可他是那种怕事的人吗?!
他嚷嚷着,见龟公和龟奴听见他要见的人的名字,就一直推脱,便来了火气,又疑心他们是朱元吩咐过了的,故意给他难堪,终于猛地掀翻了桌子:“他娘的,你去打听打听,我阿朵在瓦剌是个什么身份!?我要见个人,你们就这么难为我?!欺负我是个外地人?!不成,你们把人给我弄出来,怎么弄老子不管,今天老子要是见不着人,老子就砸了你们这里!”
反正大周皇帝总不能要他赔钱。
他也就可劲儿的闹。
闹到底,真是惹了大事儿-----那也是朱元要他来的啊!那女人总爱把别人当傻子,她自己才傻!
对面动静渐渐的越来越大了,季晨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的就没有停下来过,提心吊胆的扒拉着窗户看着,好一阵儿才会哦过头来跟朱元说:“朱姑娘,我听那边动静好像小一些了......”
他说着,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对朱元说:“还有......还有.....向大哥和杨大哥都出来了!”
朱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向问天和杨蔼然也正好抬头,四目相对,几个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那我们走吧。”朱元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对季晨说:“看这动静,应当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季晨满脸茫然,有些舍不得提脚-----可是他们连叔晨和伯晨的面都没有见到啊!
“别急了。”绿衣笑着跟季晨说:“你放心吧,我们姑娘既然答应了给你找到人,就一定能找到的。”
季晨没办法,现在他自己就是戴罪之身-----虽然告发了顾传,但是其实他也是帮过顾传做坏事的,要不是朱元让王舒捞了他一把,他现在也要在牢里把牢底坐穿。
朱元说什么,他也就只能听什么,跟着亦步亦趋的下了楼,又上了马,好一阵儿才正忍不住,见朱元下马车了,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跟上去问她:“朱姑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给我句实话?我......”
“别急。”朱元笑了笑,轻声说:“再等等。”
季晨慌得简直站不住。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朱元要他等什么了-----阿朵气急败坏的撂下狠话后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冲上二楼去跟朱元理论了,没过一会儿,更让季晨震惊的事发生了-----也没过多久,桐一楼的人也跟了来。
他们竟然跟来了!
季晨的心跳的飞快,下意识的看了朱元所在的二楼的窗户一眼,又忐忑不安的去看付庄等人。
怎么会?
之前在楼里的时候不是还死撑着没有谈妥吗?为什么现在人却来了?
他想不明白。
倒是杨蔼然笑了笑,仿佛是早有所料的迎上去叹了口气:“几位这是怎么了?我们大人现在正在气头上呢,不愿意见人。”
桐一楼那个远近闻名的龟奴上下打量他一眼,仿佛是认出了他,脸上立即带上了几分笑,陪着笑说道:“这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认识这位真是远道而来的使臣......”
相对于他的热情,杨蔼然就有些皮笑肉不笑了,看着他摇头:“这也算不上,不过就是想去瞧瞧热闹,既然瞧不着,那也就罢了。”
“怎么能罢了?”龟奴脸上笑意越发的深,拍了拍手,等到身后涌上来一群人,便微笑着欠了欠身子,客气里头甚至带着几分恭敬的跟杨蔼然说:“是我们当时没有认出阿朵大人,以至于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阿朵大人想要的人是我们王爷的人,所以我们略费了一些功夫......”
他说着,再度拍了拍手。
立即就有人推搡着两个人过来了。
杨蔼然瞥了他们一眼,又回头深深地去看季晨,见季晨几乎已经要发抖,就知道人是没有送错,便笑意不及眼底的推拒:“这怎么敢当?”
龟奴更客气了,笑着说:“大人能看上他们,是他们的福分,还请您千万行个方便。”又踟蹰了一瞬看着他:“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当面跟阿朵大人赔礼道歉?”
杨蔼然皱了皱眉:“这就不必了,上午刚刚差点打起来,我们大人脾气不是很好,怕你们吃亏。”他说着,挥了挥手:“这人我们就收下了,替我们谢过王爷的好意。”
“好说,好说。”龟奴有些失望,却也不再纠缠,再说了几句话,送了些礼物之后,便飞快的退出去了。
杨蔼然一直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急忙招手让人把门关上,这才看着季晨:“还不快过来?”
不用他说,季晨已经飞奔着跑过来了,只看了叔晨跟伯晨一眼,一个大男人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他们竟然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一百三十七·解决
伯晨跟叔晨两个人都已经有些呆了,不知道怎么弄的,季晨喊了他们好几声,他们才耷拉着眼皮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后知后觉的张了张嘴。
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季晨一颗心直直的沉到了底,脸上涨的通红,放在他们肩上的手也已经忍不住握成了拳头,双眼通红的问他们:“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回事,你们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季晨啊!我是季晨啊!”
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反应。
季晨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无法保持冷静,激动得晃悠他们直喊。
阿朵在楼上听着动静不对,还以为是朱元的人跟自己的人又闹起来了,没好气的打开窗户喊了一声:“干什么呢?!”
朱元已经放下了茶盏,开始送客:“好了,你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死心吧。”
每个人性格中都有别人受不了的部分,可阿朵不是有一点,他是完完全全就没有优点。
当然,或许有,但那个也不是朱元在乎的部分了。
“什么意思?!”阿朵又阴沉地盯住她:“不就是两个人吗!?现在见不到,老子晚上再过去一趟,不信还见不到!你想不赖账吗!?”
“你不会再见到的。”朱元静静地看着他:“因为我已经提前得到了他们。”
阿朵狐疑的转过头,看着朱元皱起眉头来,在思索朱元这话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她已经提前得到了他们?难道朱元一开始就想要得到这两个人,所以才让他去桐一楼要这两个人的吗?
但是......阿朵阴沉沉的看了她片刻,见她狡猾的笑了,再联想到当时在桐一楼的时候,向问天和杨蔼然也在,当时他只是以为他们是朱元派过去监视他看他笑话的,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想的多一点儿。
他又不是傻子,顿了顿就忽然愤怒起来:“你算计我!?你是故意的?你的目的就是那两个人?!”
朱元把玩着手里的精美的茶盏,并没有否认。
她的确是利用了阿朵,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是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事,因此她嗯了一声:“就像是你当初利用我,想让我帮你找到下毒之人一样,你想的没错,这回的确是我利用了你的身份,逼得背后的人送出了那两个我真正需要的人。你之所以在闹事失败之后还能进来这道门,也是因为当时桐一楼有人跟在你后面,我需要他们知道你在这里,然后把人送进来。”
阿朵想杀人。
大周的女人都是这么阴险狡猾的吗?!
他愤愤然看着她:“你不是说,如果我能见到这两个人......”
朱元冷漠的望着他,有些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是啊,那你见到了吗?”
阿朵说不出话,觉得朱元忒讨厌。
她把一切都给算计完了,别人还怎么能看得见?
“你别得意的太早!”阿朵到底不傻,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既然你需要利用我才能得到这两个人,说明背后的人你得罪不起,要是我把你招出来,你可又得跟对付吴顺似地,再对付一个大家伙!”
朱元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哪怕是一丝害怕,她嗯了一声,手指随意的在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因为你一旦这么做了,我会不会招惹上更难对付的大家伙我不保证,但是至少你会很惨。”
阿朵嗤笑一声。
他是绝对不相信朱元真的敢把他怎么样的。
“不信吗?”朱元并没有生气,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想一想吧,吴顺为什么要对你下毒,下毒不成之后又要刺杀你?你已经两次逃出生天了,可你以为,你还有这样的第三次的幸运吗?”
提起吴顺,阿朵的脸色就变得铁青。
他始终记得刚来京城自己的老师就被算计,险些死去的事,就算是现在,彻底能解毒的解药还是没有研制出来。
而他从朱元这里闹事之后出去遭遇上的刺杀......
他只觉得浑身的烦躁都瞬间苏醒了,很认真的思索着朱元话里的意思。
听她的意思,吴顺死了,对他的攻击却不会停止?
对了......
吴顺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他?
如果只是单纯的因为厌恶瓦剌人的话,那吴顺为什么不干脆待在蓟州?他当初可是把蓟州给守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打退了瓦剌多少人。
再说,现在他到大周说到底是来求和的,想要重开互市。
哪怕不答应,也轮不到吴顺出阴招来对付他们吧?
可吴顺还是出手了,他明知道对付他大周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件事有问题!
朱元稍微一提醒,阿朵就彻底知道她的意思了。
是的,她是利用了他,但是现阶段,他有远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他现在还是处于危险之中!
是,她算对了,他现在根本就不能因为朱元利用他就莽撞的去做什么。
他吞了口唾沫,冷冷的再看朱元一眼,冷哼了一声,仿佛有无限的怨气和凶狠:“你给我等着!”
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得到她!
朱元不置可否,连一眼也没有再看他。
阿朵得不到她的回应,气势汹汹的冲下楼,站在院子中瞪了季晨和众人一眼,就摔门而出。
付庄摸了摸下巴,悠然的啧了一声:“怎么,知道自己当冤大头了?怎么给气的这么狠?”
不过他这个表妹气死人的功夫的确是挺精深的,付庄笑了笑,有些得意。
反正他们这些武将绝对不会喜欢那些侵犯过大周土地的人,他们能有多气当然就多气好了,最好是气死他们算了。
季晨忐忑地看着付泰:“付大人,您能不能替我问问朱姑娘......他们好像不大对劲......”
看上去简直好像是什么生气了似地,难道真的是被折磨的疯了吗?
苏付氏叹了口气:“先进屋再说吧,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他们也是要休息的。”
季晨还是慌得厉害,向问天便和尹吉川两人替他把叔晨和伯晨弄到了屋子里。
一百三十八·整人
叔晨跟伯晨两个人跟从前判若两人,从前多么精明的两个人,可是现在却痴痴呆呆跟个傻子没什么两样,可你们说他们傻吧,他们给吃就吃,给喝就喝,好像除了迟钝一些也没有别的问题。
季晨急的快疯了。
出来的时候好好的,他要是带着两个哥哥这么回去,家里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
想到顾传,季晨忍不住心里恨极,呸了一口就带着哭腔说:“如果不是他,他们两个也不会变成这样!”
付庄拍了拍他的肩膀,摸着下巴看了这两人一会儿:“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慢慢的养一阵子吧,也只能如此了。你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人能平安活着,就很好了。”
他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从战火里走出来的,最知道生命的可贵和无常,不管怎么说,能够活着,真的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了。
季晨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擦了擦眼睛强忍着难过嗯了一声,又说起正事来:“我怕兴平王那边回过味来,打算这就带哥哥们回老家了,我们当初听了顾传的蛊惑,做了不少坏事,或者这也是我们该得的报应......”
朱元正好从二楼下来,见到季晨激动得热泪盈眶,再看看坐在椅子上完全好似木头人的叔晨跟伯晨,目光便微微有些动容,她上前几步,撑开伯晨的眼睛看了看,再同样去看叔晨的,皱起眉头想了想,才看了季晨一眼:“这不是什么报应,他们应当是被......”
朱元想了想,忽而将杯子砰的一声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不过就是轻微的响动而已,周围所有人都没什么动静,可是叔晨跟伯晨却好似受了天大的刺激,猛地站了起来,竟然开始瑟瑟发抖,紧跟着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都被他们的反应给惊呆了。
付泰更是咦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看他们反应分明是很慢的,怎么单独对着这种声音这么敏感?
季晨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又急忙上前,迟疑的看着两个哥哥,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种举动。
朱元的面色更冷,忽而吩咐季晨:“你......你检查一下,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伤痕。”
季晨颤颤巍巍应是,下一刻就颤抖着手去掀开了叔晨的袖子,而后就有些急切的冲朱元摇头:“没有啊,朱姑娘,一点伤痕都没有!”
他是见过顾传如何训练死士的,通常来说为了让他们极度的驯服,都要打,打的听话了,打的知道除了为他所用了才能止住。
他原本以为叔晨跟伯晨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
毕竟被这么虐待过的人,其实是很难保持跟从前一样的状态的,总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可是叔晨跟伯晨虽然对有些声响很敏感,身上却并无伤痕。
这让季晨有些迷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害怕,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对自己的两个哥哥做了什么。
朱元沉默了一瞬,而后忽而上前,试探着拿起了一只杯子,又往地上一摔。
须臾间,叔晨跟伯晨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竟然连在椅子上好好的坐着都做不到,猛地滑到在了地上。
付泰已经皱起眉头了。
“真够狠的。”朱元面无表情的冷笑,对兴平王的厌恶不加遮掩,对季晨说:“我原本打算让你把他们带走的,现在看来,或许不能了。”
季晨立即便觉得喉咙发痒,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有些迟疑的攥紧了拳头。
难道朱元反悔了吗?
“你现在带他们走,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带了两个傻子回去而已。”朱元停下来,认真的看着季晨:“你的父母亲人,还有他们的妻子儿女......”
她放低了声音:“我猜测他们应当没有被打,可是有时候,想让人听话的手段真的是太多了,逼疯一个人的,往往是精神上的事情。”
季晨迷迷糊糊好像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颤抖着声音说:“可是,您冒险借着阿朵大人的旗号把我哥哥们救了出来,这事儿也瞒不住多久的,到时候被王爷......”
被兴平王知道了,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场风波!?
到时候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顾传对着兴平王无比忌惮的原因。
相比较起让两个哥哥回复正常,他更想直接保住两个哥哥的性命-----他怕了,这些修罗场不是他们能踏足并且玩得转的地方。
两个哥哥已经毁在了顾传手里,被顾传出卖了一次,他们再也不想经受第二次这种痛苦了。
朱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声气:“不,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在我得到这两个人之前,我以为他们对于兴平王来说,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的人,所以我利用阿朵来得到他们-----我笃定兴平王这个节骨眼上不敢惹事----他不管跟吴顺还是跟顾传,都有扯不清的关系。可是现在,看来情况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
季晨怔住。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情况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用这样的手段来驯养你的哥哥们,看来兴平王是把他们当成很重要的....在培养。”朱元静静地敲了敲桌子:“我好像,摸了老虎的屁股了。”
付泰眼皮跳起来了。
绿衣只是好奇的咦了一声:“老虎屁股虽然摸不得,但是姑娘一路走来不都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吗?”
这傻丫头,苏付氏无奈又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担心的问朱元:“你的意思是说兴平王不会善罢甘休吗?那可不大好了,惹上了一个又一个,这也太叫人应付不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其实经过这么多的斗争,她已经对这些权贵阶层的人物有些麻木了,反正再厉害的也对付过了,虽然听起来王爷的名号很吓人,但是话说回来,当初朱元在襄阳的时候就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解决了一个了啊。
现在不过就是多了一个而已。
季晨听明白了朱元的意思。
一百三十九·宣战
他不是傻子,朱元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立即就明白了-----不让他们走,不是在把他们扯进旋涡,而是如果他们真的选择走的话,很可能刚出京城就又会被重新捉回去。
可如果真的被捉回去,哪怕是不会丢掉性命.......却跟丢掉了性命有什么区别?!兴平王都已经把他的哥哥们弄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季晨一下子就打了一个激灵。
可是他既不想成为兴平王的猎物,又不想彻底投靠朱元再无退路,不由得陷入了两难。
杨蔼然和向问天他们是向来不会干涉朱元的决定的,都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立着。
付泰却不成,他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我外甥女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救下他们,难道还不能说明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竟然还以为她想利用你们?”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话说的已经有些难听了,事情本不必如此,朱元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付泰的话,见季晨眼里露出委屈复杂的情绪,就轻轻摇头:“也不是这么说,说到底,他们两个被送给兴平王,也有我的几分原因。”她见季晨愣住,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坦然,便笑了笑:“这没什么,你也的确该对我有所防备,但是眼下你最好相信我一次,暂时留在这里一段日子,这不管是对他们的恢复,还是对你自己,都是有好处的。”
绿衣站起来看着季晨,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们都变成这样了,我们姑娘说她能治,你干嘛还要强行带他们走啊?!走了你们去哪儿找更好的大夫呢?”
那些大夫怎么治这样奇怪的病?
季晨反应过来了,他几经权衡之下终于还是相信了朱元的说法,对朱元行了个礼,抿唇说:“朱姑娘,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相信您一次......”他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您怎么应付兴平王呢?”
要知道,兴平王到底身份特殊,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对付朱元甚至都可能比吴顺更顺畅的多,吴顺是太贪心了。
要是兴平王单独要弄死朱元,谁能阻拦?
付家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恐怕连付家都要倒霉。
朱元沉吟了一瞬,半点也没有要迎战庞然大物的恐慌,她忽而笑了。
笑的季晨莫名其妙,简直以为她是疯了。
可朱元分明清醒的很,她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器具,才狡黠的弯起了眼睛:“我这个人呢,向来喜欢借力打力,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蝼蚁,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宰相门前七品官啊。”
她说的理直气壮,付泰看了她一眼,却觉得有些心疼。
没错,她一直都是依靠各种各样的力量来达到一个平衡,得以满足自己的目的,她走的从来就不是很容易的。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一次都没有。
这样的人,哪怕是你把她逼上了绝境,只要是有一息尚在,她也只会血拼到底,绝不认输。
真是他们付家的血脉!
季晨还是没有弄的太明白,但是朱元也没有再解释太多了,她让向问天先安顿好叔晨跟伯晨,然后交给了季晨一个任务------她让季晨这些天不管怎么样,都对叔晨伯晨寸步不离,然后便让叔晨伯晨严格的遵守从前的各种习惯。
该吃饭了就吃饭,该喝水了就喝水,该睡觉就要去睡觉。
这是有些奇怪的举动,季晨忍不住问朱元到底是在做什么。
朱元就有些怜悯的看了叔晨跟伯晨一眼:“其实我也见过人折磨人的手段,最可怕的折磨从来都是心理上的,他们变成这样,应当就是兴平王故意让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强行不让他们与人沟通,任何人跟他们说了话,就会付出严重的代价,或者是还有其他的可怕的精神上的磋磨......”
季晨听的手脚发凉。
连边上的人也都忍不住愤怒起来:“就算是对着俘虏,也不会这么折磨人......”
朱元倒是并不觉得什么,毕竟对于残暴的兴平王来说,这些真的只是家常便饭的手段,他能对叔晨跟伯晨下这样的功夫,细水长流的摧毁他们的意志力,已经说得上是对这两个人很满意了。
满意到哪怕驯化成温顺的傀儡,也要留在身边。
她交代季晨尽量让叔晨和伯晨先过一段稳定的正常的日子,再辅佐以药物的治疗,让他们不要如同惊弓之鸟,一切都只能徐徐图之。
季晨也知道她的意思,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朱元就去忙自己的了。
苏付氏跟上楼来,见朱元正在整理东西,就坐在她对面问她:“元元,这回是不是比对付吴顺更艰险啊?”
朱元抬起头来,脸上甚至还有一些诧异:“危险?不会啊,为什么会有危险?”
这回轮到苏付氏愣住了,她轻声啊了一声:“可是你也说那个兴平王残暴了,你带走了他们两个对他挺重要的人,他不会报复吗?”
朱元笑起来,珍爱的看着手里的几块鞋样子,轻声说:“不会的,他不会出手对付我的,我们再过一段时间,办好了京城的事,等到舅舅接到了兵部的指令,就可以离开京城了。”
苏付氏怔住。
她不知道朱元为什么这么自信,就握住朱元的手:“你是有别的办法?”
“是啊。”朱元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很轻松的笑着:“我打算去帮别人一点忙,然后我们就没事了。”
......
苏付氏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摸不准朱元了。
这个丫头真是从来就没让人摸透的时候,可是这么一闹,她真的不担心了,摸了摸朱元的头,看着她正在整理的东西低声说:“也好,你跟你娘不同,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的,这很好。”
朱元收起母亲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伸了个懒腰正要说话,房门便被猛地拍响,付庄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表妹!出事了,你快出来看看!”
一百四十章·中毒
付庄是个很沉稳的年轻人,他都拍门说出事了,苏付氏一下子就不能再保持镇定了,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吸了口气:“怎么回事,难道兴平王这么快就发现然后追来了吗?”
那他们打算怎么样?
朱元却摇了摇头。
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如果是兴平王那个人发现了,不会来的这么快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谋定后动,让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她低声让苏付氏不要紧张,自己打开门,就见付庄张了张嘴巴:“表妹,五皇子殿下遭遇刺客......”
苏付氏猛然打了个冷颤!
就连朱元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立即便问:“怎么回事?!”
五皇子原本不是说要出城吗?
是啊.....五皇子原本说是要出城去办事的,是因为要回来救她,才耽误了时间,在前几天才重新出发,可就算是现在算起来,满打满算的,也才不到七天而已,七天......
付庄焦急的摇头,他是知道五皇子帮过朱元的大忙的,也隐约从父亲的态度上看出来,父亲对五皇子殿下很是推崇,因此她急忙说:“胡太医身边的药童过来了,请你千万过去一趟,不然怕事情不好了。”
说的这么严重,苏付氏有些眩晕,却还是记得招呼水鹤先去把朱元的药箱拿来,毕竟是叫朱元去看病的,最重要的还是这个。
楼下付泰他们都已经等着了,见朱元下来,向问天和杨蔼然什么也没说的站了出来,要陪朱元一道去。
但是这显然是不大现实的-----如今五皇子还并没有自己的府邸,住在宫里,按理来说,她是绝对带不进旁人的,因此朱元始终镇定自若,微微朝着向问天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一定要跟自己去,然后才踏下了台阶,一眼望见了等在院子中站在树下的锦常。
锦常有些踟蹰,见了朱元竟然也没有觉得安心似地,皱着眉头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麻烦,朱姑娘,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一切都要依靠你......”
这回朱元是真的有些担心和诧异了-----她说到底只是占了先机的便宜,但是真正论医术来说,胡太医着实没有差她多少,什么样的刺杀,伤势竟然会严重到连胡太医都束手无策?
仿佛是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了心上,朱元顾不得再说其他的,点了点头飞速的钻进了马车,从神武门进了宫,又换了轿子往宫里去----在宫里坐轿子是那些超品诰命甚至内命妇都未必能有的荣幸,她这回能坐上,纯粹是因为五皇子的伤势过于紧急,实在是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下轿的时候,朱元一眼就看见承岚焦急的立在边上等着,一见了她便松口气似地迎上来:“朱姑娘,快,您快进去吧,胡太医说一定要等到您来才行。”
朱元不敢耽误,疾步跟着迎出来的宫女进了大殿,稀奇的是卫皇后竟然也赶来了,此刻正从五皇子的寝殿出来,一见了她便免了她的行礼,甚至从前对着她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敌意都消失了似地,立即亲手搀扶住了她:“不必行礼,你快进去吧,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
朱元神情郑重,一进了门就见到了焦急不已的踱步的胡太医,不由便走上前了几步,一把撩开了帐子,帐子里头是楚庭川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眼圈底下是一层极为厚重的乌青,还有眼角底下和脸上的血管,都显得极为清晰。
她怔在原地。
胡太医已经凑过来了:“丫头,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时间太紧急了,来不及去找别人,我也就想到了你,当初你好像就对付过......你应当对这些蛊术也略通一点儿的吧?”
巫蛊之道,这在哪朝哪代都是遭到严格禁制的东西。
所以强大如盛家,对付秋娘动用也怕人会知道。
可是现在五皇子竟然也着了道,这实在是让整件事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她下意识看了五皇子一眼,见五皇子的脸已经透着青黑,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受尽了苦楚,不由得就吸了一口气。
“这个有些厉害......”她不确定的上前,搭上了五皇子的脉,不过一瞬间就觉得一股凉意遍及身体,她凝眉收回手,沉默了一瞬才说:“我尽力试一试。”
这是很冒险的,毕竟她于此道并不是很精通。
可是总要试一试。
听胡太医的意思,接下来自然还有别的帮手来,可是五皇子恐怕支撑不到那么久了,那么她至少要延缓一下这蛊毒发作的时间。
凝神静气,朱元尽量眼疾手快的隔着他的衣服下针,阻止毒素蔓延。
这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也最大限度的考验了她的能力,她尽量不受影响,不想任何事情的不停下针,等到最后一根针刺入了五皇子的发间,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胡太医一直紧密关切,见五皇子被刺成了一个刺猬,就有些迟疑着说:“这套法子我之前也想到了,并且付诸了行动,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反而让殿下痛苦不已,你这么做,是有什么根据吗?”
“有一点变化。”朱元言简意赅的解释:“我尽量避开了几个穴位,只是在重要的地方下针,不过度刺激他的身体,不过这个有些玄妙,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解释......”
她看了宫女正准备收走的一个水盆,低声叫住她:“这位姐姐请等一等。”
几步走到她跟前,朱元弯腰看见那个水盆如今已经是通红一片,明白这应当是胡太医第一时间就采取了放血的做法,迟疑了一瞬才转过头去问胡太医:“殿下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知道,虽然有一些生苗寨子就从来没有不闹腾的时候,但是更多的是已经归顺了大周的熟苗们了,为什么竟然五皇子会中蛊毒?
那些人难道不知道这回给他们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现在五皇子几乎是嘉平帝存活的皇子里头最有登太子位资格的,他们这么做,简直是在挑衅大周!
一百四十一·挽救
胡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手下却还是在不停的忙碌,吩咐人出去煎药之后,就抽了空回答朱元:“云南那边的土司被杀,如今那些苗人闹起来了,原本五皇子殿下是去督军的。”
督军......
去云南督军的话,为什么会才出京城不久,甚至才过山东就遭遇蛊毒?
是那些杀了土司的人动的手吗?
显然是看出了朱元的好奇,胡太医苦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您别这样看着我,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那我就不当太医,早就考功名去了,只知道殿下莫名就成这样了。”
不可能是莫名就成这样的。
她曾经听师傅提起过,哪怕是很厉害的真正的苗人中的大巫要给人下蛊,那也得满足一些必要的条件,千里之外凭空下毒那是不可能的事。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五皇子早就被人盯上了而已。
如果真是苗人动的手的话,那为什么要对付一个督军?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说是让五皇子去督军,不过就是给他身上镀金罢了,他囫囵回来,便是最好的效果了。
朱元皱起了眉头。
正说着,另外一大群得到了通知的太医们也都匆匆赶来,二话不说便先上前给五皇子诊脉看病,之后不约而同都现出惊奇的神色。
有一个湖南那边来的太医还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情震惊又不解的摇头:“这不应该啊.....怎么会呢......”
众人都急忙转过头去看他,问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来。
连之前一直忙着跟朱元交流的胡太医也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仔细的盯着他问:“什么不应该?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胡太医是能够稳定五皇子严重的心疾的人,在太医院地位非凡,那个太医不敢耽误,迟疑了一会儿便将自己的疑惑尽数说出:“不瞒您说,我看殿下的情况,好像是中了我们那边的......毒......”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咳嗽了几声呛得脸有些红,压低了声音说:“您也知道我,我在湘西呆了三十七年,前年才从湘地来了京城,看五皇子这情形,脉搏奇特,无力却又面色惨白,皮肤血色尽退,脸上血管根根分明......这分明好像是......”
他有些不敢再说,毕竟蛊毒是很禁忌的事情。
胡太医却已经有了七分相信了。
但是到底是谁,谁会对五皇子做下这样的事!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牙齿咬得咯咯响,几步出门拉来了锦常,面色凝重的说了朱元跟那个太医的分析:“到底是不是真的,等到道长他们来了,就知道了。但是在此之前,你们跟着殿下去的人,都要好好的查!殿下一路上住的都是驿站,怎么能出这样的事?!”
锦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跟承岚对视了一眼,同样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的答应了下来。
朱元始终在观察五皇子的反应,直到看见五皇子眼圈周围似乎有一股青黑之气正在浮动,才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太医们立即就围了上来,包括胡太医都被这动静惊得目瞪口呆。
到底怎么回事?这毒气......还能看得见的?!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认知的范围了,胡太医焦急的来回踱步,没过一会儿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这件事不能耽误,要禀报圣上......要禀报圣上......”
一片混乱当中,朱元已经率先转过头盯着刚才那个湘地来的太医,大声问他:“你既然见过这样的情形,可有什么医治或者是缓解的办法?!”
那个太医有些为难的后退了一小步,有些赧然又有些惊怕的摇头:“这.....这我也只是见过,平时要是真的有人得罪了苗人,被下了点什么东西,那也都是去求苗人......我们哪儿能知道啊?”
苗人也分熟苗跟生苗,熟苗还好些,愿意跟普通人同住,有些顽固的生苗却只肯聚居在深山里,根本不和普通人接触,他们虽然也在大周的土地上,但是实际上,却分为许多寨子,而这寨子里头通常都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执法者,寨子里闹出了事,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处理,绝不可能接受官府的介入的。
所以这些东西,接触过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解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青黑之气越发的明显,连普通人都能看得出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蚕食着五皇子似地,众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住了,下意识的后退。
胡太医急的要命:“那怎么办?!道长他们赶来也还要许多时间,这怎么能成?!难道就看着殿下这样吗?!”
“不,还有办法。”朱元冷静自持,看了那个湘地来的太医一眼,忽而对胡太医说:“准备小刀,我要试一试,不能再拖了。”
胡太医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却没有迟疑多久,便按照她说的去办,将她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元鼓足勇气,抬起五皇子的手,不知道在做什么,观察了许久之后,才猛地在他手腕处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立即就流了出来,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倒退了一步,觉得朱元是疯了。
要是没疯,怎么做的出这种事,这可是皇子!她怎么能拿刀划他的?!
朱元自己也似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她低声给胡太医解释:“我也遇见过一个中过蛊毒的人,当时我是这么处理的.....”
胡太医啊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
可是太医不是说了吗?蛊毒这东西千变万化,你要是不知道它怎么化解,弄错了一点,那就是要万劫不复的啊!
这眼前的又不是普通人,他可连一丁点的意外都不能容许发生,否则的话就是灭顶之灾!
屋子里静悄悄的,五皇子流出来的血已经流了一碗,胡太医连声音都开始发颤:“这.....不能再放了,我之前给殿下试过放毒血,现在你再......”
别到时候蛊毒没发作,人倒是先死了啊。
正在这时,朱元也惊慌的啪的一声扔掉了刀子,发出了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