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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权门贵嫁txt下载     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二章·丧钟

    苏付氏心烦意乱,只觉得胸口闷疼,胸口起伏了一阵咬牙切齿的说:“这个时候还有脸找上门来,之前去哪儿了?现在才想到要求情低头?他们不是从来不会错的吗?”

    她看着朱元,冷然道:“元元,你可不要心软,不要去见!”

    朱景先默默站在一边,有些紧张的抬头看着朱元,等到苏付氏说完,便紧跟着也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带着点哽咽的说:“之前能出冯琨在狱中杀人灭口的事,说不定你去看他,也会莫名被栽赃上一个罪名,还是不要去了。”

    提起这件事,朱元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微妙,她的手放在朱景先头上摸了摸,笑的有些狡黠的问她们:“你们知道冯琨为什么会杀的了红儿吗?”

    朱景先和苏付氏对视了一眼。

    向问天立即便挠头:“这事儿不是您让王太傅去办的吗?您那天从顾家回来,就说以顾传的为人,肯定会报复,而且最可能的就是朝朱正松的案子下手,因为他知道您现在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我还以为是您祸水东引呢。”

    “的确是祸水东引没错。”朱元笑了笑:“可是那毕竟是大理寺,谁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半点风声都不漏出来,我就算是敢让王太傅栽赃,王太傅也不会答应我,不过红儿的确是死了,而且是死在我的手里。”

    向问天被她弄糊涂了,正想问她在卖什么关子,就听见朱元沉着声音说:“在白河庄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红儿身体里种下了蛊,时候差不多了,我不再给她药缓解了,她自然就死了。”

    白河庄......

    向问天和杨玉清当然知道白河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元给秋娘解毒之后,就是把他们交给了向问天和杨玉清带走。

    他想起当时秋娘的惨状,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看着朱元有些明白朱元为什么要说这件事了。

    是了,她不是会吃亏的性子,他心里之前的烦躁不安顿时散去,一颗心踏踏实实的归回了原处,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诚恳的望着朱元说:“姑娘,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沉住气,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是啊,他既然选择了要跟着朱元,自然就该要做好一切的准备。

    为他出头冒险得罪盛家,这不是普通的事,要搭上身家性命,虽然说朱元自己本身也跟盛家有仇,可是能做到这一步,他还能奢求什么?

    朱元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误以为自己是在影射他,不过她也无心解释,因为最终结果会告诉每个人真相,他终会知道,她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提起红儿的时候,苏付氏还是忍不住满腔的怨忿:“她本来就该死!秋娘是你母亲的贴身丫头,当年跟着你母亲一同出嫁,你母亲待她极好,她竟然也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朱元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她去白河庄本来就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杀人的。

    留她们多活了这么久,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她交代了向问天几句,跟苏付氏和朱景先一同回了朱家。

    盛大爷已经等在那里,见了她回来笑容满面的迎上前来:“元元,你回来了?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没有人开口,盛大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被人围观的鸟儿,扑闪着翅膀也只是徒增笑话,顿了顿才紧跟着说:“你父亲想要见一见你,他生了重病,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见一见你。”

    苏付氏立刻反唇相讥:“前面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现在就成了唯一的心愿了?他儿子女儿可都不缺,你们盛家那里不是还有三个吗?到现在,他却要见这个从来没管过的女儿?你们藏的是什么心思,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盛大爷被骂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这种泼妇要是换做从前,连到他跟前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却差点儿指着他的鼻子骂,什么东西?

    可是他仍旧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并且诚恳的赔了不是道了歉:“这件事我们实在不知道缘故,家里长辈因为朱家来提亲,妹妹也点头了,便就答应了,至于你母亲的事,我们是真的不知道,现如今你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你有再多的不满,也该就此平息了。”他叹了口气:“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何况那是你父亲,你当真不去看一看吗?”

    苏付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她总觉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因此等到盛大爷走了之后,她看着朱元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去不去,怀疑的问:“这不会又是个什么圈套吧?朱正松前些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说不行了?难道是苦肉计?”

    不对。

    盛家从来不做无用功,尤其是有盛阁老掌舵,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带有强烈的目的。

    肯定是有阴谋。

    朱元扬手止住苏付氏的抱怨,想了想疾走几步到了门外,见朱大媳妇等人都等在门外战战兢兢,便看了她们一眼,单独点出了朱大媳妇:“你丈夫呢?”

    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朱大了。

    那作为朱正松的心腹的朱大去哪里了?

    朱大媳妇瞪大眼睛瑟缩成一团,恨不得拔腿就走,可是面对朱元的逼问,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战战兢兢的说:“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从大理寺的人带走老爷的时候,就不见了。”

    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就是她去算计常应请君入瓮的时候。

    那么那时候她安排常应发现向问天的身份的时候,盛家会派朱正松去做什么?

    结合之前盛大爷专门上门来说朱正松病重的事,朱元沉下脸来,目光冷淡的下了结论:“不是什么苦肉计,朱正松恐怕是真的要死了,盛家这是来给我们提前敲丧钟来了。”

    丧钟?

    朱大媳妇心里咯噔了一声,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五十三章·闹剧

    苏付氏很快就知道了朱元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就在说了这番话的两个时辰之后,她们就收到了消息------朱老太太进京了。

    就算是苏付氏这种毫无阴谋斗争经验的人,也察觉出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朱老太太之前可是被朱元逼迫朱正松发话,一辈子在家里吃斋念佛来赎罪的人。

    而这件事在青州也已经基本上人尽皆知。

    朱老太太如果这么老了还连这个承诺也做不到,那么在青州老家,她最在乎的声誉和名望都毁了。

    什么能让一个老太太真的不顾脸面坚持不懈的进京来?

    她就算是来了京城分明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们到底想怎么样?”因为盛家终于出手的苏付氏感觉到了危险逼近的逼迫感,或许是之前的一切实在进展的太顺利了,所以现在当对方开始反击的时候,苏付氏很怕事情会朝不可想象的地方发展。

    朱元没有回答,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不久之后朱大媳妇便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连话都说不大明白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朱元还有苏付氏,带着些惊恐和莫名的期待的宣布了朱老太太进京的真正目的:“出事了!老太太现在正在大门前,她要自尽!”

    朱家宅子外头有一颗年头很有些老了的银杏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因为朱正松是个文官,颇有些酸腐气,说这是什么君子之树,因此一直让府里的人好好爱护,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处。

    他的老娘想要用这棵树来吊死她自己。

    苏付氏这回没有再说出骂人的话,对于朱家人的无耻她早有体会,因此她们不管做出多么不要脸的行为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现在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朱老太太要是真的吊死在了这棵树上,牢里的朱正松也死了,那么朱元就真的完了!

    在大理寺还没有审出个结果来之前,朱正松的罪名还未定,就还是朱元的父亲,他要是死在了牢里,朱元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那些言官和卫道士们会生吃了她!

    盛家果然狠,这么快就想出了杀招。

    不,不是快,而是早就已经想好了杀招,所以才能让原本远在青州的朱老太太现在出现在京城。

    朱大媳妇擦着眼泪,眼珠却定在朱元身上,等着看她怎么反应。

    以她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不会妥协的人,强势的很,尤其是对着朱老太太她们,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是难不住朱元的。

    那么如果她见死不救......

    这件事情就好玩了。

    盛阁老正在家中吃梅花包子,听说儿子回来,让盛老太太房里的下人收了东西,问他如何。

    “已经去过了,她当然是拒绝了。”盛大爷坐下来,没有了前些天的怒气冲天,语气还算是平静克制的说:“到了这一步了,当然是觉得自己无法无天了,天底下她大概觉得她自己最厉害了,怎么还可能会愿意纡尊降贵去看仇人?”

    盛阁老目光沉沉:“别小瞧了对手,此女心机深沉思虑缜密,钻的空子刁钻至极,她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容易翘尾巴,也走不到今天。”

    盛大爷不大相信:“您的意思是,她难道还会救那个老太婆?”

    外头传来盛氏和小盛氏的哭闹声,盛阁老烦躁不堪,挥了挥手,示意儿子出去打发她们两姐妹走,等到耳根子终于清静了,才紧皱着眉头严肃的叮嘱:“不管怎么样,做足所有准备,常应那边不是已经出手了吗?看看这丫头如何处置这些事,顾家的婚事,她肯定不会答应,可是不答应,那就是违背母命,如果又逼死祖母亲爹,那不必我们出手,她也是自取灭亡。圣上自诩是个大孝子,难道会容忍此等忤逆不孝之人的存在?言官们也不会许!”

    盛大爷立即领悟了自己老爹的意思,狠狠地点了点头:“搭上了妹夫一条命,当然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让他死......”

    盛阁老没有说话,默然半响才交代他:“照顾好你两个妹妹,这些事不必让她们知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让她们委屈些,保全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这个计谋是他早就想出来的,可是之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因为在他看来,除非到了最后,不然是绝对用不上的,很不幸,现在用上了。

    盛大爷站起来,拉开门让报信的人进来,当着盛阁老的面问他们:“现在怎么样,朱元什么反应?”

    “看热闹的人挤了里三层外三层,朱老太太一边叫骂一边哭诉,如今已经群情激奋了,都说朱元是个妖女,从在青州开始就祸害家里人,现在还要逼死祖母和亲爹,朱元已经躲在里头不敢出来了。”盛家管事垂手侍立,带着点笑意回话:“恐怕她一出来,那些大老粗就能上去打死她。”

    这也不是不可能。

    盛阁老略显浑浊的眼里露出一点得意,哼了声下了命令:“动手吧,送朱老太太一程,这么多年,她也算得上是沾了许多我们盛家的光,现在也该替盛家做点事了,也该为她余下的几个孙子做点事。”

    只要朱老太太一死,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不同。

    众目睽睽,朱元逼死亲祖母,后脚朱正松暴毙,这里头怎么看都有猫腻,哪怕是王太傅也保不住朱元。

    管事应声而去。

    而此时的朱老太太已经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了打好的绳结里,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厉声哭喊:“朱元!你数典忘祖,陷害亲爹,逼死祖母,你不得好死!我死了也会化成厉鬼,回来找你报仇!”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里的事很难说的清楚对错,不明缘由的百姓们只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还闹着自尽,又听她说的可怜,当即便义愤填膺,一面有一些热心肠的妇女去扶着朱老太太下来,一边有男人激动的去拍朱家的门,让朱元出来跪下来给老人赔罪。

    隐在人群背后的酒楼里的顾传欣赏着这一切,缓缓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自以为能掌握舆论,却反过来被舆论裹挟,真想知道朱元现在的心情。

五十四章·愤怒

    事情已经陷入僵局。

    朱元要是出来的话,迎接她的会是无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百姓们现在把她当成污蔑父亲陷害祖母的妖孽,一出来或许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活活打死。

    而不出来?

    顾传喝了口茶露出一个标准的冷笑。

    不出来,那么朱老太太死了,她就更是难辞其咎。

    啧啧啧,果然混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这样厉害的杀招。

    如果朱老太太死了,到时候朱元到底答不答应赐婚又都不重要了,反正就算是拒绝也不过就是多一重罪名而已。

    季晨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到了这个时候,面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当然该开心的,毕竟朱景先是朱元的弟弟,他能够反过来将计就计将伯晨和叔晨都陷害了,肯定是朱元的手笔,他本来应该开心的看着朱元倒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公子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问起了顾传:“公子,叔晨跟伯晨您打算什么时候接回来?”

    他们三个是兄弟,如今叔晨跟伯晨已经遭遇这样的事情两天了,可是自家公子却半点反应也没有,这的确是叫人寒心的事。

    顾传皱起眉头,提起他们的时候语气并不算很好。

    因为上一世太顺利了,所以顾传这一世照样把上一世的人当成了死心塌地的奴才来使唤。

    在他眼里,叔晨跟伯晨跟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忘了,这一世叔晨跟伯晨虽然提前来到他身边,感情却并没有上一世历经风雨一路走来那样深刻。

    他理所当然的挥了挥手冷淡的又松开紧皱的眉头:“他们从此以后跟着兴平王了。”

    完全没有想到顾传竟然会这么说,季晨两只垂在身侧的手简直都在发抖,他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主子,颤抖着声音摇头:“这怎么行?公子,您明明知道兴平王他......”

    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残暴的疯子啊!

    伯晨跟叔晨都是正常男人,而且在家中还也都是富户人家的少爷,他们怎么能够被当成货物一样被送给那个兴平王?!

    这个跟成为他的男宠有什么分别!?

    叔晨跟伯晨都是心中有抱负的人,他们遭遇这样的事情已经是痛苦万分了,可是现在公子竟然还打算直接把他们当成玩物送给兴平王!

    季晨接受不了,终于忍不住出言反对:“公子,您不能这么做!他们对您忠心耿耿啊!”

    顾传开始不大耐烦了。

    忠心耿耿?

    既然忠心耿耿,那么能够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连接顾家和兴平王的关系,不是更加好吗?

    他不想再听下去,斩钉截铁下了决定:“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

    季晨咽不下心里这口气,打算据理力争,顾传却噌的一下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怔住,顺着顾传的视线往窗外看,正好看见那棵树底下聚集的百姓们都开始喧哗,便也忍不住站住了。

    是了,他不能跟顾传闹翻。

    他根本斗不过顾传,要是连他也在顾传这里失去了宠信,那伯晨跟叔晨才是真的没有路可走了。

    他定定的看着那棵树底下的朱家大门,见朱元出来,便瞪大了眼睛。

    百姓们已经等的太久,见里头一有动静,便全都全神贯注的提起了精神,等到里头人一出来,便争先恐后的开始朝人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顺手的,自然是越多越好,甚至有人连卖菜的筐子也都不管不顾的往大门口砸。

    朱大媳妇被砸蒙了!

    难怪朱元非得要她先出来开门,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她呸了一口吐出了嘴里的烂叶子,闻着身上的酸臭味有些忍不住想要作呕。

    真是晦气!

    她在心里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恨不得对着狡诈的朱元破口大骂,真是心眼比马蜂窝都多,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先耍心眼。

    朱大媳妇和先出去的两个媳妇子被扔的浑身都不成样子,头发也散了衣裳也被人下黑手给扯乱了,苏付氏在门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这些百姓都疯了吗?!为什么这样同仇敌忾,好似我们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似地。”

    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啊,在百姓们的立场看来,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离经叛道,加上人都是喜欢怜贫惜弱的,现在看起来,她不就是咄咄逼人的恶人,而朱老太太就是那等受尽欺凌的老人吗?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朱元从门缝中冷眼看着朱大媳妇几个人几乎成了落汤鸡,并没有回苏付氏的话。

    苏付氏等了一会儿,见朱大媳妇擦了头上的臭鸡蛋,正要说话,就听见朱大媳妇猛然喊了一声:“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要做什么啊?!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

    门外的众人都是一愣,这才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义愤填膺的打错了人。

    门背后的苏付氏只觉得脊背猛地一凉,已经意识到了不好,急忙去看朱元。

    朱大媳妇的尖叫声划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大小姐!大小姐,求您了!您快出来看看吧,老太太怕是不好了啊!”她说着便开始往旁边的朱老太太扑,试图把她给往下扯扯下来。

    百姓们再一次的愤怒起来。

    合着这外头闹成这样,差点儿真的出了人命,朱元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女竟然还在里头没有出来!?

    这是什么灾星孽胎啊!

    苏付氏拉住朱元有些发怵:“元元,不行,现在群情激愤,你要是出去了,说不定会被打死的,到时候法不责众.......”

    换句话说,死了也是白死。

    “我不会死的,好戏开始了。”朱元笑了笑,捏了捏苏付氏的手让她放心,示意朱景先打开了门,便大踏步跨出门槛,疾步走到了朱老太太跟前,捏住了朱大媳妇的手。

五十五章·救活

    百姓们一拥而上,见状都忍不住想要拿起身边的东西直接锤死这个不孝女。

    哪里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祖母死了都不来看一眼,现在却还来阻止下人救老太太。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不孝女果然如同之前朱老太太说的那么不孝顺,真的是被人蛊惑了,一门心思的想要害死自己的亲爹和亲祖母,真是看不下去,这世道是怎么了,当官的反而怎么还教的出这种天地不容的女儿来?

    已经有人开始默默地从边上摸了石头,打算直接朝着这丫头的头上砸算了。

    朱大媳妇也哭的呜呜咽咽的:“大小姐你这是到底想怎么样?求求您了,现在家里的人都没了,三老爷被您给送去充军流放了,三太太也改嫁回了娘家,大老爷已经进了大理寺,现在老太太要是也死了,咱们家里就真的完了啊!求您让我把老太太给救下来吧!”

    朱老太太已经面色铁青,双眼紧闭,两只鬼爪一样的手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有懂行的便面色发白的吼了一声:“没救了!出人命了!这真的吊死了!”

    立即就有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忍无可忍的站出来:“学生一定要去告官!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的恶女!实在是我们大周的耻辱!你逼死祖母,阻止下人救人,这一切都被我们看在眼里,真真切切的,你别想狡辩!”

    旁边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淹没了苏付氏的解释。

    朱景先紧紧跟在朱元身后,尽力的替姐姐挡住一些来自正义人士的攻击。

    “啧啧。”顾传忍不住发出惊叹声,满足的出了一口气:“瞧瞧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说过一定会让朱元为她的傲慢付出代价,现在这代价就已经来了。

    朱元完了。

    她已经被困在了一个破不了的死局里。

    就算是五皇子现在来,也救不了她。

    要知道,众怒难犯啊。

    季晨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却难得的没有跟他同一个鼻孔出气,他有些悲观的垂下了头,现在公子的最大的眼中钉都已经除掉,公子更不可能会松口要伯晨跟叔晨回来了。

    他正想着办法纠结不安,就听见外头又传来一阵骚动,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立即便瞪大了眼睛,提醒顾传:“公子,您看!”

    事情起了变化!

    朱元竟然一把将哭号悲哭的朱大媳妇给猛地甩到了一边。

    太过嚣张了吧?!

    百姓们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够横成这样,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怎么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是还没等到她们回神,朱元已经抱起了吊在树上的朱老太太往上一托,而后和苏付氏一起有些费力的把朱老太太给抱了下来放平躺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逼死了人还不够,死了还要继续羞辱报复人家啊?

    有老者实在看不下去,拿了拐杖举起来不管不顾就要朝朱元给挥下去,打算为民除害。

    可是这拐杖还没到朱元头上,就停住了。

    倒不是他老人家忽然觉得害怕和后悔了,而是他看见躺在地上寂然无声的朱老太太的眼皮动了动。

    诈尸?

    他的手有些抖。

    人老了就会懂得畏惧和害怕,如今他最怕的就是看见死去的人,总觉得那些人是在给他释放他也要去了的信号,现在看见朱老太太动了,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朱元的金针从朱老太太颈侧刺进去又拔出来,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而后忽然伸手握拳,猛地朝着朱老太太胸口下三寸的地方猛地一击。

    朱大媳妇杀猪一样的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我们大小姐杀了我们老太太啊!”

    顾传双手撑在窗台上,整个人都绷紧了,看着对面的情形发问:“她在做什么?!”

    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她难道还真的能够生死人肉白骨不成?

    为什么做这种无用功?!

    季晨说不出话来,等到顾传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才结结巴巴的睁圆了眼睛说:“好像,好像活了......”

    朱老太太坐了起来。

    之前举起了拐杖的老者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指着朱老太太颤声问她是人是鬼。

    百姓们也完全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变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诡异的围成了一个圆圈盯着圈里的朱元和朱老太太,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

    不是说朱元是逼死祖母的恶毒孙女吗?之前还阻止下人救人呢,为什么现在她不知道怎么摆弄了一阵之后,却把老太太给救活了?

    她到底是想要朱老太太死,还是想朱老太太活啊?

    朱大媳妇没有功夫去管周围的人的眼神和表情还有想法了,此时此刻,面对着朱元看过来的大有深意的眼神,她只觉得浑身都冷冰冰的如坠冰窖,整个人都已经不会动了。

    完了,完了!

    竟然又没成!i

    她愤愤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都已经那么用力的把朱老太太往下扒拉了,按照道理来说,她早就被勒死了才是,为什么朱元竟然还能够把她给救活?!

    “救人是这么救的吗?”朱元冷冷的看着她,没有管还没有能坐起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朱老太太:“不把人先从绳套里弄出来,直接趁着大家都逼我出来的时候把人给往下拉.......你这么忠心,到底是忠心于谁?”

    百姓们诧异的看向了朱大媳妇。

    朱大媳妇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喉咙里有些发酸,勉强镇定的否认:“大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朱元站起身来朝她走去,猛地握住她的手一抖,朱大媳妇袖子里便掉出好些细针来,洒落了一地。

    “那这些是什么?”朱元看了一眼,微笑着问她:“你救人的时候,干什么还要往人家颈侧插这种东西?这也是救人的法子吗?”

    朱大媳妇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周围的百姓们却醍醐灌顶。

    原来弄到最后,不是恶毒孙女要杀祖母,而是下人要下手然后污蔑主子吗?!

    可是下人为什么这么做?

    谋害主人嫁祸给另一个主子,这图什么啊?

五十六章·讲理

    顾传咽了一口唾沫,眉头皱的死紧,如同是一只目光锐利的鹰,紧紧盯着朱元那边没有片刻放松,等到看见朱老太太坐起来了,便忽而伸手,猛地将旁边的桌子给推翻了。

    屋里发出一声巨响,很快便有小二跑过来诚惶诚恐的敲门,被随后赶来的沐泽给打发了。

    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沐泽跑上来报信,见顾传怒气冲冲气的厉害,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垂头丧气的立在一边:“公子,她根本是早有防备,就是等着那个下人动手好揪住凶手的,这下盛家的计谋要失败了。”

    顾传没有说话。

    到如今他也没有心思说话。

    为什么同样是重生,朱元就可以如此顺利嚣张?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异常,或是成为出头鸟,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连为了接近一个五皇子,都得陪着他出去专门找名医,图的就是能够自然再自然,怕谁会起疑心。

    可是朱元呢?

    她什么事都要闹的惊天动地,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她有什么资本这么做?!

    为什么她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得罪了这么多人,却还是能够为所欲为?!

    上面的人难道眼睛都瞎了吗?

    银杏树底下的朱老太太剧烈的开始咳嗽起来,死里逃生的滋味并不好受,朱老太太总觉得喉咙里好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小腹处也隐隐的痛,她后知后觉的捂着喉咙,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周遭的环境,想起自己之前做了什么,抬头猛地看向了朱元跟朱大媳妇。

    对了,她瞪大眼睛,脸上的皱纹几乎都堆积到了一起,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飞快的跑到了朱大媳妇跟前,猛地抬起手打了她几个耳光。

    朱大媳妇被她给打蒙了,捂着脸一时连话都忘记说。

    朱元在旁边只是让了个发挥泼妇本性的位子出来给朱老太太,脸上带着一点笑意摇了摇头。

    她就知道,朱老太太怎么舍得死呢?

    虽然她的确是个爱儿子的人,可是骨子里却是凉薄的。

    朱正松要是出事,她在朱家的荣光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当然舍得为朱正松豁出去闹一场,可是如果要为朱正松丢了性命?

    那怎么可能呢?

    这位老太太可还没活够。

    什么自尽?

    这就不是这位老太太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她一听说朱老太太来付门前闹事要自尽,就知道事情肯定有猫腻。

    再联想到盛家父子的做派,盛大爷特地来做的那场戏,她一下子就明白盛家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而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把不想死的朱老太太弄死,最好是谁呢?

    当然是得朱正松面前面熟的人,能够叫朱老太太自觉的信任的人,那除了一直在表演的朱大媳妇,还能有谁?

    果然,她恰到好处的留了个机会给朱大媳妇,朱大媳妇就抓住了。

    朱老太太已经出离愤怒了,她悬在绳套上的时候只觉得已经快要憋死了,在树上扑腾了几下就示意朱大媳妇抱她下来,这也是他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的,只要闹事给朱元压力,叫大家都知道朱元逼死祖母就行了,点到为止。

    可是谁知道朱大媳妇竟然真的想要她的命!

    她被朱大媳妇抱着腿扯了几下的时候整个人都闭过气去了!

    所有人都被朱老太太这番模样给惊住了,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这家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是闹着孙女儿要杀亲祖母,而下人是忠诚护主的大好人吗?

    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下人要谋杀主子,而孙女儿是救人的了?

    可是之前那个老太太确实在屋外叫骂得叫一整条街都惊动了啊!骂的还就是孙女儿没错。

    这一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这里耍猴戏给大家看吗?

    朱大媳妇被劈头盖脸的一顿打给打的狼狈不堪,朱老太太也算得上是久经风雨了,青年时候就守寡一路到现在的,泼妇起来无人能挡,什么难听骂什么,哪里最痛打哪里,处处都下的狠手,朱大媳妇被打的鬼哭狼嚎,终于最后抵挡不住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开始痛哭流涕。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为什么要跟朱元做对?明知道大小姐从青州开始就没有输过,她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为了盛家承诺的好处就答应的,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眼睁睁的看着谋害老太太,她就是背主,就是谋害主家......

    朱老太太骂的唾沫横飞,朱元却站在一边根本没有用心听,她若有所思的注视了对面的酒楼一瞬,才移开目光对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苦笑了一声:“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我到底有没有谋害我祖母的意思。不瞒各位,这件案子我原本是不想闹大的,毕竟是家丑,且虽然我父亲不仁不义不慈不忠,可是他到底是我父亲,我原本想给他留几分脸面,可是现在我祖母这么联合外人来陷害我,无中生有,我也无法再瞒下去了。”

    百姓们永远都是最爱看热闹的。

    尤其是这热闹是来自那些名门贵族的时候。

    朱元叹了一口气,见朱老太太还跟朱大媳妇纠缠在一起,便愁眉苦脸的说:“我父亲跟盛阁老的女儿婚前苟合,两人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勾搭在一起,竟然先我母亲一个月产下了一个女婴,为了掩盖她们的丑事,他们竟然朝我母亲下手,企图叫我母亲一尸两命......我母亲生产的时候被做了手脚惨死,我弟弟侥幸活了下来,却被强行改小了一岁交给盛氏养着......”

    什么?!

    写戏都不敢这么写啊!这都是真的?

    百姓们面面相觑,却都提起了精神,甚至有人为了听的更清楚些不惜爬树。

    朱元再叹了一口气:“圣上英明,打算查清此案还我母亲一个公道,谁知道盛家却跟我祖母合谋,打算逼我妥协,证明我父亲无罪而已,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我可以发誓,但凡我有一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五十七章·邀婚

    众人都被这么毒的誓言一时间给镇住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的朱老太太转过身来,眼睛瞪得简直跟铜铃似地,张嘴便忍不住骂了一声贱蹄子,随即就怒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扯你娘的臊,娘希匹,你这个小蹄子数典忘祖......”

    可是百姓们已经没有什么人再相信她了。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明显朱元的话更可信,也明显朱元比朱老太太要温和的多了,她们想起朱元说的母亲生产的时候被害死,自动便将朱老太太想成了恶婆婆,朱正松想成了忘恩负义的负心男。

    多惨啊?

    女人们忍不住唏嘘了,都忍不住怜悯的看向朱元。

    是啊,没娘的孩子像根草,难以想象这么多年,面对这么恶毒的父亲和继母朱元是怎么过来的。

    现在事情败露了,祖母还跟继母联合在一起害人,一个小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有多难得?

    顾传已经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出。

    废物!全都是废物!

    连盛阁老也是,竟然连一个朱元都拿捏不了!

    他不是权倾朝野吗?

    平时一句话就定人生死,现在却对一个小小的蚂蚁竟然都没有法子,真是太蠢了!

    可是他才下了楼,便见了蜂拥而至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忍不住便站住了脚。

    这些人原本是要去抓逼死亲祖母的朱元的。

    然后朱元理所应当就会进监狱。

    而顺天府府尹是盛阁老的门生,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也是亲盛阁老的阁老的门生。

    现在......

    他站住脚,眼睁睁的看着一队人马又斜插过来冲在了两帮人马前面,长街顿时挤得水泄不通。

    沐泽从后面赶上来,皱眉对顾传说:“公子,好像......好像是五皇子......”

    五皇子?!顾传捏紧了手。

    朱元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他如此死心塌地的给朱元撑腰?!

    前面的骚乱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五皇子带来的亲卫给解决了,五皇子从马车里下来,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的问:“这是怎么了?”

    来找麻烦的副指挥使和顺天府的衙差面面相觑,还没开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的百姓们就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原委。

    五皇子皱起眉头来,看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和顺天府的人,有些欣慰的说:“你们消息灵通,来的这样快,是对的,这种案子,的确也该好好的审,朱姑娘原本已经受尽了委屈,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来,肯定要被冤枉了。”

    ???

    你说啥?!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强颜欢笑,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盛阁老设下的圈套都能钻出来,上吊快死了的人都被她硬生生的给救回来了。

    现在五皇子闭着眼睛说这样的妖孽会受欺负被冤枉?!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抓朱元还是该抓朱老太太,愣在原地很有些无奈。

    这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啊!让他到底怎么好?!

    五皇子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和颜悦色的让百姓们起来,又对着撒泼打滚的朱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有这样为老不尊的祖母,朱姑娘只怕是受尽了委屈,现在还要被冤枉......你们既然来了,就该把这背主的下人拉下去好好审审,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闹出这样的事来!父皇金口玉言下的命令让大理寺审理此案,可是眼下竟然有人妄图栽赃陷害混淆视听,这简直是藐视圣上!该杀!”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脸上的强笑也快挂不住了,看了顺天府的人一眼,咬牙让人上前拉了朱大媳妇等几个下人。

    真是惨,怎么还会遇上五皇子?

    不然就算是这么多百姓在,也能强行把朱元也一起带走的。

    现在看来是别想了。

    病弱的五皇子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已经又开始体力不支,额头冒汗,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不敢耽搁,更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谁都知道这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宝贝疙瘩蛋,要是有什么事,十个盛阁老恐怕都保不住自己,他急忙带着人告退了。

    顺天府的人见状撒丫子跑的更快。

    朱元便笑着上前行过礼,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怕你被欺负,过来瞧瞧你。”五皇子看着亲卫们将百姓们都遣散了,便笑着道:“不过看样子,便是我不来,你也应付的来。”

    朱元笑了笑,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是吗?我还以为是殿下的药没有了。”

    锦常就在背后插嘴:“朱姑娘,药丸的确快没了,您要是方便的话,再给我们带两瓶回去吧。”

    “该根据病情配置新药了,到时候配好再给殿下带回去。”朱元迈进门槛,转过头来看着五皇子:“我送给殿下的东西,殿下收到了吗?”

    “收到了。”楚庭川背着手进门,弯腰看了朱元一眼:“不仅如此,我还顺便帮你解决了一个大忙。”

    朱元嗯了一声,想了想有些困惑,忍不住站住脚看他:“什么忙?”

    “你之前在襄阳的时候,不是曾经跟我要过一个婚约吗?”五皇子说的轻描淡写:“我觉得是时候了,就跟老娘娘提了一下。”

    ......

    朱元腿有些软,没有想到五皇子这个时候竟然会去太后跟前提起这件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当初跟五皇子要这个婚约许诺,完全是因为要去找苏万里让苏万里死心塌地的臣服,还有找个借口将她跟五皇子的关系拉近,好为以后对付盛阁老做准备。

    可是她没有打算真的嫁给五皇子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婚约要是捅到了太后那里,那就等于是过了明路.......

    “顾家的婚事不好回绝,盛贵妃插手了。”五皇子见她震惊,淡淡的解了她的疑惑:“父皇向来听她的话,何况是这种无伤大雅且理所应当的事,没有别的办法,事急从权,希望你原谅我的鲁莽。”

    朱元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五十八章·嫁吗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

    苏付氏想起当初朱元曾经跟三太太反复提起的那句话------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从被养在后山待宰的羔羊,到如今翻身甚至要成为皇子妃,这条路怎一个刺激了得?

    朱家宅院里一片死寂,盛氏留在朱家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什么时候就会招惹到这个要人命的大小姐,落得个跟朱大媳妇一样进牢狱的下场。

    可是他们想的实在是有些多,因为现在朱元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他们。

    从天而降另一个婚姻对象,朱元现在还有些发懵。

    她深深的望着这个如今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玻璃人的五皇子,有一瞬间疑心自己是上了贼船-----结盟归结盟,可是扯上婚姻关系就不好了吧?

    上一世她再厌恶襄王,恨不得把襄王五马分尸的时候,也不得不保住他,就是因为如今是个男人当道的世道,家里如果没个男丁,那是要被收回爵位的世道。

    为了保住她儿子的既得利益,在爵位还没传到儿子头上之前,她再恨襄王,也只能在襄王陷入麻烦的时候想尽办法对他加以保全。

    而这种勾心斗角,虽然痛恨却不得不妥协的日子她过的实在是腻烦了,绝不想陷入第二段这种关系。

    虽然五皇子跟顾传有本质上的不同,可是对于朱元来说,他们两个在某一个方面是有些共同点的------那就是代表着麻烦。

    而她不喜欢麻烦。

    她现在前面还有强大的敌人要斗,没有心思提前把自己陷入到另一场更为残酷的斗争当中。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现在身边还有姨母和弟弟,将来还会找到外祖父和舅舅,如果她现在答应这门婚事成为五皇子的未婚妻,那就是等于提前帮外祖父他们站队。

    而虽然打倒了盛阁老,可是未来这十几年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权力还将会是掌握在首辅或是其他阁老手里,而现在无一例外,这些人要么是拥护嫡长,要么是拥护得宠的四皇子。

    五皇子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朱元深思熟虑之后便摇头郑重的看着五皇子摇头:“殿下此举不妥。”

    锦常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以聪明闻名的朱姑娘其实也不是那么聪明,现成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大周统共才几个皇子?能成为皇子妃,那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

    哪怕一向以清高自傲不攀龙附凤为荣的那些世家里,也多有暗搓搓的想法子到时候参与选秀的。

    可是朱元竟然直接拒绝了。

    脑子坏了吧?

    不然的话,以现在的形势,成为五皇子妃,能够少多少麻烦,她心里不清楚吗?

    “殿下不要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朱元站在原地,见周围的事视野空旷,并无被人偷听的可能,便认真道:“现在我之所以能如此嚣张,但凭一己之力也敢硬抗权倾朝野的盛家,不是因为我有王太傅做靠山,也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能耐,更不是因为殿下说我救过您的命,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楚庭川负手而立,分明表面看上去是瘦弱少年,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却如老君炉前仙鹤,叫人连高攀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令人自惭形秽。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两只眼睛定定看着朱元,过了好半响,才如同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扬手打断了锦常的质问,露出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你想做孤臣?”

    “也谈不上。”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舒服,朱元也忍不住笑了,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忍不住有些感叹,幸好上一世朱正松最后送她给五皇子的打算没有能够成功,否则的话,见过这样的仙品,对着襄王那个贱人,她怎么还能忍几十年?

    她收回这些纷乱的思绪,认真的看着五皇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圣上之所以任由我这样一个蝼蚁胡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看见扑杀我的盛家觉得他们势力的大得超乎了他的控制,所以他想给盛家一些惩戒和教训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如今屠刀虽然还悬着,却并没有朝着盛家砍下去的原因。

    “在这个时候,您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朱元叹了口气:“我感佩您的好意,也知道您的好心,不过恕我不能接受,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资本去赌,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盛家绝对就会借机反扑污蔑,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锦常叹为观止。

    这些东西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都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根本就分不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朱元竟然能看得透,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还看的比五皇子还要长远?!

    楚庭川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暴跳如雷,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心里自此知道了朱元的确跟任何的女孩子不同,她可以靠她自己得到任何东西,在接受人帮助的前提一定会给足同等的回报。

    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不曾见过。

    他静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还来得及,对不住,是我自作主张。”

    锦常替自家殿下觉得有些委屈了,堂堂皇子殿下,牺牲亲事结果却被人拒绝,最后还得跟对方道歉?

    何至于此?!

    朱元自此也不由得心服口服。

    为什么人家能够笑到最后?

    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运气和偶然,少年时期就能如此处事滴水不露,喜怒丝毫不形于色的人,他是不可能会输的。

    苏付氏一直在房间里忐忑不安的等着,等到朱元回来,便扑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问她:“元元!怎么样了,圣上什么时候会下旨赐婚?!”

    朱元见朱景先正认真做功课,上前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淡淡的说:“不会了,我拒绝了。”

    苏付氏的笑意僵在脸上,头一次不甚赞同的叹气:“怎么会?元元你太任性了!”

五十九章·奔袭

    同样震惊的还有顾夫人。

    不,她甚至比苏付氏还要震惊得多了,因为向来以优雅著称的顾夫人头一次当着两个姐姐的面摔了整套的汝窑出的杯子,恼怒的质问:“五皇子是眼瞎了吗?!这样的女人也值得他跟一个臣子去争?!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到底看中她什么?!”

    这是顾夫人从来不曾在两个姐姐面前表露的一面。

    在嫁给清贵的翰林和工部郎中主事的两个姐姐跟前,她向来是很有优越感且高高在上的,她送给娘家的年节礼物永远超过两个姐姐一大截。

    去娘家做客她的孩子永远比连个姐姐的更受重视。

    甚至两个姐姐的孩子到了顾传等人跟前,也要自觉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捧着护着她的孩子。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姐姐跟前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

    所以哪怕其实她跟婆婆的关系极为不好,家里一大摊子烦心事,她也从来没有在娘家和姐姐跟前透露过一句。

    唯有一个意外。

    那就是随时随地能够叫人崩溃的朱元。

    她看着两个姐姐,好一会儿才收起了之前那副震怒的嘴脸,缓和了情绪重新端坐,可是她的怒气仍旧不熄,抿着唇问大姐:“你确定这消息可靠?”

    “我.......”顾夫人的姐姐被她的形容给吓住了,一时倒是不敢把话说死了,摇了摇头含糊其辞的说:“大约是吧,这事儿也是没准的,因为你也知道,你姐夫不过就是一个翰林院编修,专门抄写公文的罢了,或许这奏折只是在影射五皇子,也不一定的,五皇子或许并没有这个打算......”

    顾夫人却不信,正要追问,就听说顾传回府了,当下也没有心思再跟两个姐姐闲谈,打发走了他们之后就迅速去见了顾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婚事又说不成了?”

    有婚约在先,还能被人抢了,哪怕这人是皇家的,可是也得给个说法不是吗?

    这东西虽然他们也不是那么想要,要了也没想过要真的好好对待,可是当这东西被人抢走,那就是不行!”

    “什么婚事不行?”顾传却似乎比她还要惊讶,等到听说了之后便沉默了半响,才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出事了,这次盛家针对她的计谋失败,五城兵马司的人白跑一趟,可是朱正松到底为什么进大理寺的原因却已经被不少人知道.......”

    顾传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眉心,抬眼看着顾夫人说:“我们当时或许不该如此目下无尘,应该先放低身段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顾夫人嗤之以鼻。

    她也并不会对着这种没有教养的妖魔鬼怪降低自己的身份,她哼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

    现在他们顾家已经上了盛家的船,难道还真的就拿一个小小的朱元没有办法了吗?

    顾传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的父亲顾明章就猛地推开门,神情慌张的对他们说:“出事了!出事了!”

    顾夫人脸上惊愕还没有消退,顾传便放下了手里的书信,诧异的看了过去,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锦衣卫上门,将常公公带走了!”顾明章也跟着他的夫人一样陷入了震惊和慌张之中:“是突然上门,且动作迅速。”

    顾传顿时觉得头大了起来,他急忙稳住了情绪,问他:“带队的是谁?”

    “卫敏斋!”顾明章跌坐在椅子上:“谁都知道最近这位卫指挥使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亲自带队,圣上难道真的厌恶了常公公?!”

    顾传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些天来笼罩在他心里的阴霾到了这一刻终于毫无顾忌的铺天盖地的网住了他,他意识到了不好,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我们上当了!从头到尾,朱元就知道我们的目的,也知道这件事我们家里也有份,所以她表现给我们看的那一面,不过都是想给我们看到的,而事实上,她应付我们,不是因为她没有能耐揪出我们,而是在耐心钓大鱼,在等着我们跟常公公彻底搭上关系,她私底下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常公公跟盛家的关系!”

    顾传终于知道了自己犯了错。

    他不该小看朱元的。

    朱元毕竟上一世身处藩王府,内宫任何一个波折到了他们藩王府都可能会翻出无数波浪将他们席卷其中,就如同之后的襄王谋反案。

    她早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

    他不该这么小看她的。

    可是现在说这一切都已经晚了,顾传看着自己的父亲,又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父亲知道锦衣卫带走常公公的理由吗?”

    “以权谋私,因私害工,图谋不轨,结党营私!”顾明章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有点觉得自己牙疼:“用了一连串这样严厉的字眼,说明圣上真的是震怒了,可是分明昨天圣上才召见过厂公,而且让他监督扬州水利的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秘密在于一道奏折。

    嘉平帝看着眼前青州知府苏万里送上来的奏折,面上神情无波,看不出喜怒,放下奏折后才对着刚被召进宫来的盛阁老,忽而问他:“爱卿陪着朕多少年了?”

    盛阁老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是叙旧情的好时候,他急忙弯腰恭谨回答:“回圣上,老臣颜服侍圣上左右,如今已经二十又三年了。”

    真是不短的日子了,少年登基,陪同他一同夺回权力亲政,到如今竟然已经二十多年了。

    嘉平帝脸上并没有现出感动的神情,他看着眼前已经显出老态的盛阁老冷冷的弯了弯唇角:“那爱卿可还记得,朕最厌恶什么?”

    盛阁老满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忽然要跟自己叙旧又说起这个,可是他斗争经验丰富,加上辅佐嘉平帝许久,略加思索便谨慎小心的说:“回圣上,是背叛。”

第六十章·死劾

    盛阁老说出了这句话,就觉得不对,他开始颤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抬头恳切的看着嘉平帝:“圣上,老臣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啊圣上!”

    他跟着眼前的皇帝二十多年,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幼童变成如今叱咤风云擅于掌控人心的成熟帝王,对他的喜好更是了解的极为透彻。

    因为幼年时便登基,而后又被太后摄政多年,这个皇帝对于权力的掌控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最厌恶的便是手底下人的背叛。

    在他眼里,他掌握着天底下所有人的命运,容不得一点背叛。

    盛阁老害怕了。

    嘉平帝头一次没有出言安抚他,他站了起来,冷冷的把手里的奏折扔在他面前,让他:“你看看吧!”

    盛阁老颤颤巍巍的捡起奏折来,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跪在原地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这份奏章是青州知府苏万里上的,头一句话就是------臣青州知府苏万里上奏,文华殿大学士盛钟秉性素奸,结党营私,同地叛国,实乃社稷之蠹虫、国家之恶贼......

    杀气扑面而来!

    苏万里竟然敢这么大胆,上这样的奏折!

    关键是,内阁竟然会让这封奏折到嘉平帝跟前!

    内阁成员们遇上这种事都是有固定的程序的,通政司将奏折交给内阁,内阁要先票拟,也就是说,通政司让这封奏折到了内阁......

    趁着他这闭门思过的几天时间,他们竟然敢这么做!

    盛阁老心里突突的跳,从未有一刻这样慌张过------因为苏万里上的不是普通的奏折,这人是来玩命的,他奏折最后一句话------苟臣有一言失实,甘愿伏诛!

    死劾!

    苏万里是不是疯了!?

    盛阁老心惊胆战,他不知道嘉平帝将这封奏章交给自己看的目的,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想着该如何辩解,却只觉得越来越心慌意乱-----没法儿解释。

    他该怎么解释?

    苏万里在奏章中将他跟常应派人去屠村的事儿全都抖搂了出来,而且还抓了个现形。

    不......

    他惊恐的意识到,自己应当是上了当。

    不然以他的人和常应的人的能力,根本不至于被人发现。

    仔细想想,朱元如果真的知道向问天的身世,那就应当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盛家跟常应,那为什么她还敢带着向问天明晃晃的出现在常应面前?她难道不怕常应把向问天给认出来?

    而这一切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朱元本来就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她是故意的。

    故意带向问天出现在常应面前,就算是当时常应没有发现向问天的不对,那么朱元也会用其他办法提醒他想起来。

    这一切还有幕后指使。

    不然凭一个朱元,怎么做得到?!

    是他轻敌了,是他太轻敌了。

    朱元这是钝刀子割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似每个做法都很可笑,像是小孩子的报复,可是其实她真正的杀招根本就在后头。

    嘉平帝冷笑了一声,冷冷的将另一封奏折扔在他脸上:“念在你这些年素有功劳,先革职回家,等到三法司会审,查明案情,再加定夺!”

    革职回家!

    他在顶端站了这么多年,可是就因为一个疯丫头的一顿疯闹,竟然就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有,被革职回家?!

    盛阁老跪在地上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还是两个太监将他抬了起来,替他下了官帽拔了官服。

    收到消息的时候,平日里威风八面从不曾有过惧怕的常应也难得的怕了,他立在卫敏斋跟前,竟然头一次抬起头来,而是垂下了头有些无力的说:“我是冤枉的!”

    卫敏斋报以微笑,并不多说,只是火速让手底下的锦衣卫围了常应的私邸,而后让人开始抄家。

    没有关押,直接就开始抄家?!

    常应愤然疾走了几步赶到卫敏斋面前,尖锐的声音直冲门外:“你们以什么罪名抄我的家?!”

    卫敏斋不为所动,仍旧不喜不怒站在他跟前,语气平和:“结交内阁重臣,通敌卖国,草菅人命,厂公若是有什么疑惑,等进了诏狱,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

    进了诏狱以后还能活着出来?

    常应有些接受不了,再也不能保持素日的镇定和趾高气扬,恼怒的要越过他闯出门去:“我要去见圣上!”

    卫敏斋眼疾手快拦在他跟前寸步不让,微微笑了笑:“厂公在圣上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圣上的脾气吗?圣上此时不想见你,还请厂公不要为难我们。”

    常应冷笑几句劈手便朝卫敏斋的命门攻去:“你算是什么东西?黄口小儿也敢跟我叫板?!”

    卫敏斋灵活闪躲,飞快的拉住了常应的手腕往后一拖,顺势拆了这招便反攻他下盘,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锦衣卫被东厂压了这么多年,成天都要看一群死太监的脸色已经很是压抑,好容易新上任的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上位,这情况才得到缓解,如今卫敏斋正面迎战常应,一群锦衣卫都在周遭呐喊助威,一时之间声势浩荡。

    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卫敏斋很快就占据了优势,将常应死死地压在了身下,招呼了几个锦衣卫将常应带了起来,冷然看着他劝解:“厂公若是还想要些体面,属下建议厂公最好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否则传到圣上耳朵里,岂不是公然违抗圣命,您说是不是?”

    常应面色冷冷的看着他,却终于没有再动,任由锦衣卫押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卫敏斋鸣金收兵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他们去的突然,常家许多财物来不及转移,清点出来的白银便有十三万两,其余金银珠宝字画古玩不计其数,实在是可以算得上贪得无厌。

    他的动作快的很,迅速登记造册,将这些账本都马不停蹄的送到了嘉平帝手上。

六十一章·引诱

    盛阁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如血,他迈着疲倦的步子迈进自家门槛,转身看了一眼迅速被紧闭了的大门,心里生起了无数的念头。

    最多的一个情绪就是后悔。

    为什么要纵容女儿,虽然女儿嫁给朱正松的确是高嫁,可是他也不该纵容女儿不把朱正松原配的孩子不当人看,如果......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这个女孩儿会是攻破盛家的一把钥匙,他就该早做准备。

    盛大爷和盛家其他的人闻讯都已经赶了出来,见盛阁老一个人苍老的坐在了院前的台阶上,不由得都面面相觑------怎么回事?父亲不是进宫去面圣了吗?

    以圣上跟父亲的情分,原本父亲不是应当重新回归内阁理事的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的话向来注重威仪的盛阁老怎么会甘愿坐在台阶上身份全失。

    盛阁老一言不发,盛大爷面色苍白的上前行了礼,想要去扶着老父亲站起来。

    可是这一搀扶他才觉得不对-----父亲身上只穿着一身里衣,而他的官服和官帽全都没有了。

    没有了?!

    他仔细的认真看了一眼,登时有些头晕目眩。

    为什么?!

    父亲这一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官位都丢了?!

    盛阁老苦笑了一声,许久之后才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慢的吐出了一口气:“收拾收拾吧,早做准备。”

    不过九个字,却好像已经用尽了盛阁老所有的力气。

    盛大爷不可置信,跪在他跟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父亲:“怎么回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早作准备四个字都说出来了,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盛家这么多年都稳如泰山,怎么就会到这一步?

    “先别急着哭了。”盛阁老倒是很平静,他双目平和的注视自己的儿子,压低了声音对他摇头:“多说无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你快些,我已经打听过了,明天轮守的锦衣卫是沈庆安,你让孩子们收拾一下,先安排哥儿们走。”

    盛大爷低声啜泣,在父亲跟前有些无措的哭了起来:“可是让他们去哪儿啊?!”

    “去高家。”盛阁老自始至终都很镇定:“高家不会对我们放任不管,你让孩子们先暂时去高家躲避,至于其他的事,再徐徐谋之。”

    听见消息的盛老太太晕了过去。

    盛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混乱里。

    门外的顾家毫无办法。

    常应被锦衣卫带走,盛家如今被锦衣卫团团围住,他们根本无从得知盛家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至于此,他们明知道发生了针对盛家的阴谋,可是连这阴谋到底是什么,他们现在都摸不到看不着。

    顾夫人忐忑不安,向来雍容华贵的模样终于被打破,她攥住自己的衣襟,平复了情绪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冷然道:“现在为今之计,只有划清界限,幸好我们除了设计朱元,其他的事都没有参与,盛家和常应相继出事,事情总不会简单,肯定是涉及了大案子,我们不能再插手了。”

    顾明章深以为然,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是,及时抽身退步吧,否则的话,只怕我们连退步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传没有说话。

    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常应的得力副手也被抓了进去,案子牵连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可是这场风波却并没有停止,到七夕过后,因为这件案子而被牵扯进监狱的人,前前后后竟达到了上百人之多。

    一时之间朝野之间闻盛色变。

    而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朱元,终于抽空去见了一下她上一世悲剧的铸造者-----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朱正松。

    大理寺的天牢里环境还算不错,朱正松却还是被折腾得形容憔悴,胡子胡乱的堆积在一起,头上的发髻也是散乱的,蓬头垢面毫无精神。

    看见了朱元,他还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看来着实是受了不少的罪。

    朱元站在他跟前,隔着一张桌子冷冷的冲他绽出一个笑意:“朱大老爷,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一定会替我母亲讨一个公道,你还记得吗?”

    朱正松神情微动,可是他没有再次暴怒的跳起来辱骂指责,他双手带着镣铐,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朱元,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父亲,你的身体里流着有一半都是我的血,你要是真的杀了我,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就连这样的话,朱正松说起来都已经底气不足了。

    朱元脸上的冷笑愈深。

    看着一个从来都趾高气扬的人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终于知道害怕,那种滋味的确还不错。

    她缓缓的挑了挑眉:“我母亲十七岁嫁给你,为了你生儿育女,为了你操持家业,为了你忘记了她自己,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你多年的冷待漠视,是婆婆的指责羞辱,是妯娌的恶言相向,你当初既然那么对她,又为什么要娶她回去?”

    朱正松脸上带着疲色:“我没有办法,我不喜欢你母亲,是我父亲......”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你要是不想娶,那你应当跟你的父亲抗争,为什么要让我母亲替你受过?!”朱元终于露出怒色:“你为什么娶了她又不好好对她,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让她九死一生给你生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她临死之前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该是何等的死不瞑目?!”

    朱正松后退了一步,讷讷闭上眼睛:“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母亲她非要逼我,她非要逼我的......我让她闭上嘴巴,我让她不要说的,可是她不肯听我的,她执意要去告发我.......”

    终于说出来了。

    朱元紧跟着发问:“告发你什么?告发你跟盛氏的奸情?你跟盛氏身份云泥之别,为什么盛氏会甘愿跟你婚前苟合,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是不是你们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六十二章·抽身

    朱正松面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滑落,衬着他的精神越发的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酷暑的天气,他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如处寒冬。

    时隔将近十年,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死亡原来真的就近在咫尺。

    这么多年他高床软枕,软玉温香在怀,荣华富贵儿女双全,什么都有了,他原以为多年前的那次冒险,能够把这一切都给留到最后,直到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的从前他不屑一顾的女儿,觉得无力又害怕。

    “我不知道.......”朱正松有些崩溃,面对朱元的步步紧逼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不断的后退。

    朱元就站在他对面,冷眼看着他已经背部抵在了墙上,是已经无力抵抗的姿态,轻声叹息了一声愧疚说:“我知道这个秘密一定很了不得,所以你们才需要用那么多条人命来掩盖,可是但凡是秘密,就有被发现的危险,你现在已经被盛家推出来顶罪了,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是要继续苟且偷生,还是要为了盛家英勇赴死?”

    朱正松回答不出来,朱元的那个死字就如同是一把尖刀捅进了他心里,他有些招架不住。

    想死吗?

    当然不想死,要是想死的话,他当年就不会跟盛氏在一起抛弃朱元的母亲了。

    他想起当年的事,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栗,冷冷的看着朱元用尽力气怒吼:“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我要是说出来,我才真的死了,还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元一击受挫,却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她啧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带着点微妙的笑意看着朱正松,轻声说:“朱大人知道吗?当年知道这件事的红儿死了,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是冯琨.......你们引以为傲的这么错综复杂的亲族势力,现在也很巧,全都拧成一股绳了,既然荣华富贵一起享了,以后赴黄泉的时候,也要一起,这才叫做一家人整整齐齐,是不是?”

    朱正松心肝脾肺肾都在痛,看着朱元好一会儿,心里的惊惧却有增无减。

    他现在才悲哀的发现,朱元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真了,她说要人死就一定要人死,说给付氏报仇,就一定要给付氏报仇。

    而什么条件才能够拿出来跟朱元交换,让她饶自己一条命呢?

    答案似乎是毫无疑问的。

    朱元更厌恶更恨的还是始作俑者的盛家。

    只要他把盛家所做过的事说出来,只要他说出来.......

    可是现在不是十年前了,要是他说出来,哪里会有另外一个盛家站出来保全他的荣华富贵?

    朱元?

    她最多就只能饶他一条性命,根本不可能再给他额外的东西,等到事情过去,甚至还可能再踩他一脚。

    他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顾传也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听父亲的话及时抽身,根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糟糕的是现在虽然顾明章作为户部尚书,可是却并没有通晓盛阁老案子始末的资格,虽然顾明章已经几乎用尽了他的人脉,可是却始终不能知道更为详尽的消息。

    这让他们如今更加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常应和盛阁老把他们也招出来当作同党......

    那么顾家一门三尚书的荣耀也就到此为止了。

    连向来不可一世的顾夫人也动摇了,她拉着顾传让他去跟朱元服个软,至于那门亲事?她哭着说:“宫里到如今也没有赐婚的圣旨下来,五皇子说出的那番话说到底可能还是没能打动圣上和太后娘娘,他既然娶不了朱元,那你就继续去跟朱元道歉,我跟你父亲亲自去请恭顺侯去提亲.......”

    这算得上是给足了朱元脸面了。

    对于顾夫人来说,这也的确是不知道多大的让步了------要一个别人看不上且自己家其实也看不上的女人,是多委屈的事啊?

    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了,如果朱元还是不肯答应,那么她难道还真的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够嫁皇子当皇子妃吗?

    顾传被母亲闹的烦不胜烦,重生以来他的脑子到现在终于好用了一回,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理智的说:“不,朱元不会答应的,现在不能再去找她。”

    不找她她可能还记不起顾家,一旦惹怒了她,这种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顾夫人哭起来:“那还能怎么办?你父亲账上现在还空着那么多.......要是事情爆发再一查下去,我们顾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都不够填进去的!”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顾传握住母亲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就说:“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顾夫人怔住,见他目光坚定神情决然,便诧异的问:“什么办法?”

    “恭顺侯吴顺,他的女儿如今正是十六岁。”顾传闭起眼睛重新又睁开:“劳烦母亲去给我提亲。”

    顾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情绪激动的争辩:“这怎么行?恭顺侯的女儿不良于行,连站起来走路都难,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当你的妻子,当我们顾家的宗妇?!”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顾传立即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的说:“恭顺侯吴顺是圣上亲信,他的母亲乃是圣上奶娘,圣上待他向来亲厚,若不是他女儿有这样的毛病,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轮得到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一试,不要再犹豫了,母亲,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顾夫人只觉得绝望:“可是这样不是太委屈你了?”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顾传脸色平淡,没有丝毫委屈恼怒的样子:“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什么事只要能达到目的,中间发生什么,那都是应当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房妻子,娶回来供着伺候着就是了,母亲不要替我觉得委屈,快去办吧。”

六十三章·报应

    顾家飞快的去找了恭顺侯。

    而与此同时,盛家的案子正紧锣密鼓的在进行。

    卫敏斋出了镇抚司衙门,上了马便直奔宝鼎楼,这里曾是声色犬马的削金窟,而如今......他马不停蹄的下令叫属下围住了这座在京城门庭若市久负盛名的酒楼,很快便从里面带出了许多打扮各异的人。

    杨玉清隐藏在人群里,默默地按下了帽子,从人群中慢慢的重新挤了出去,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进门向问天便迎上来,带着些焦急的追问他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杨玉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事情很顺利,现在连宝鼎楼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盛家的罪名现在是铁板钉钉,只看圣上怎么判了。”

    向问天松了一口气,心情却还是复杂的很,他摇了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不是的,如果那件事不说出来,就不会.......”

    他猜的的确有些道理,解决了宝鼎楼事件的卫敏斋顺利收兵,可是却并没有先跟随犯人们一同回镇抚司衙门,而是先去了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

    一进门他便啧了一声,见了杨玉清和向问天几个人,便变手为爪,飞快的朝着他们几个人攻去。

    这是朱元的地盘,见来人一出手就是狠招,杨玉清跟向问天也丝毫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战,一时之间打的难舍难分,好一会儿,卫敏斋才在杨蔼然的参战之下渐渐收了势头,停下来跟他们几个人拱了拱手,冲朱元说:“怪不得你能一路平安无事的进京,原来身边竟然藏龙卧虎。”

    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实战的高手,连他在他们几个人合力攻击之下也难以招架,朱元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得力助手?

    朱元笑而不语,并没有打算跟卫敏斋共享他们身份的意思,见卫敏斋停下来,便顺势问他:“卫指挥使有何收获?”

    卫敏斋停下脚步转过头也看向她,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笑了笑:“谈不上有什么斩获,不过都是托朱姑娘的福罢了,这回已经抓住他们跟鞑靼人互相勾结,接受贿赂的铁证,朱姑娘为何还似乎闷闷不乐?”

    在卫敏斋看来,盛家的丧钟着实已经敲响了。

    这是连五皇子和盛贵妃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事实上,昨天盛贵妃脱簪素服求见圣上替盛家求情,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连向来受宠的四皇子亲自替外公求情,嘉平帝也没有表态只是让他好好用功,骂了他的师傅。

    种种迹象都表明,盛家是必然要倒了。

    “卫指挥使原来是这么看的吗?”朱元叹了一口气,有些悲观的打断了卫敏斋的预测:“我倒是不这么看,在我看来,这些罪名虽然看似很重,但是却并不足以叫圣上对常应和盛阁老当真痛下杀手。不为别的,当今圣上是个仁厚的人,对待陪他这么多年的盛阁老和常应都是有感情的,现在或许他在气头上不会对他们心软,可是等到他回过神来,就一定会后悔。”

    这也是有前车之鉴了。

    “我听说朝中争斗,从来没有让步之说,因为结果通常都是你死我活,绝不存在和局。”朱元冷静的分析完毕:“而我以为,以卫指挥使的立场,应当是想我这么做的,不然,卫指挥使也不会来找我帮忙了不是吗?”

    是啊,当初御花园事件过后,卫敏斋就找上了她让她帮忙。

    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

    卫敏斋脸上的笑意收敛,认真看了朱元一瞬,才同样认真的道:“幸亏你是个女孩子,要是男人,或许活不到今天。”

    在盛阁老等人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他们觉得她受身份地位所限闹不出太大的风波,她早就被不顾一切的弄死了。

    朱元点了点头,表示承认这一点。

    她本来就是幸运的,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等到这些套话说完,朱元终于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个筹码:“卫指挥使,您能不能相信我?”

    卫敏斋收起自己的剑,带着一点儿他独有的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反问朱元:“要看是哪一种相信了,还是说,朱姑娘打算让我学一学苏万里,搭上身家性命,搭上官途前程,搭上全族的将来,跟你赌这一把?”

    这话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朱元却径直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反而在卫敏斋露出冷笑的时候点了点头:“卫指挥使会跟我赌的,是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卫敏斋并不赏脸,冷着脸反问她:“朱姑娘有什么把握我一定能做到苏万里那样?”

    “因为我知道,卫指挥使做到这个位子很不容易,我也知道卫指挥使能够把卫顺惠踩在脚下,是因为十一岁便义无反顾的去了西北参军,摸爬滚打到了如今。”朱元镇定回答:“如果你不拿出令卫老太爷相信你能掌舵卫家,带卫家走出泥潭的本事,想必你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把握整个卫家吧?”

    他少年丧父,母亲被妯娌欺压,以至于并不能拿到光明正大的属于他们的爵位。

    这个爵位事实上已经空悬了十几年,随时有可能会被圣上下令收回去。

    因为以卫皇后在嘉平帝心里的地位,是不足以叫嘉平帝开恩把这承恩侯的爵位发还给卫家的。

    尤其是本来已经袭爵的卫敏斋的父亲早死,当时卫家争产,为了这事儿闹出了很多笑话,让嘉平帝收回爵位更加理直气壮。

    而卫敏斋想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当然得拿出叫卫家臣服的东西。

    除了将他本来就该到手如今却让卫家倍感尴尬的爵位拿回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而他已经算得上建功立业,除了立下更大的功劳成为皇上的心腹,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不喜欢皇后的嘉平帝?

    卫敏斋没有犹豫太久,转头问她:“你想我做什么?”

    “带朱正松去见圣上。”朱元言简意赅亮出来意:“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我也可以。”

六十四章·内讧

    卫敏斋带着朱正松躲开了常应和盛阁老残余势力的耳目,成功的带着朱正松入宫去了。

    这一去,要么朱元大获全胜,从此以后恩怨一笔勾销,送盛阁老一家整整齐齐的上路,要么功亏一篑,朱元仍旧不能替母亲报仇,斗不过盛家这颗根深叶茂的大树。

    向问天焦急得坐立难安。

    连向来坐得住,是几人之中最冷静理智的杨蔼然也忍不住,打发了齐瑛回房,自己低声问朱元:“姑娘,这件事有十成的把握吗?”

    主要是朱正松是个三姓家奴,这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他临阵脱逃反咬一口,那就真是倒了大霉了。

    朱元还算镇定。

    哪怕她等这一天实际上也已经等了许多年,可是等到宣判的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反倒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期待感了,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朱正松不说,她也有不说的办法。

    只不过所费的力气多一点,付出的代价大一点而已。

    因此她摇了摇头安抚住他们,着意看了向问天一眼让他镇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只能听凭天意,而我始终相信,老天是有公道的。”

    向问天哭笑不得。

    姑娘看似成熟,可是却总在某些时候显得不那么靠谱,要是老天真的有公道,这件事哪里还会拖上这么久?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一切只能等。

    盛家正闹的鸡飞狗跳。

    在送走了家里重要的一点香火之后,盛老太太倒下去了。

    这么多年走过来,她跟着丈夫从一个小小翰林熬到风光无比的贵妃生母,超品诰命,她曾以为她会在这样的风光之下走完一生,可是最坏的事情始终是发生了。

    盛大爷事母至孝,见母亲病倒,日夜不停的侍疾,最终也终于病倒了。

    可是这还远远不是最坏的事情,几天之后,冯世泽因为畏罪自尽,而被大理寺的人送还了尸体,一直怀抱希望等着的小盛氏受不了这个打击,也病倒了。

    盛家一片凄风苦雨,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朱曦在外祖母病床前哭的起不了身,趴伏在外祖母跟前哭着要进宫去找盛贵妃。

    为什么不去找姨母和表哥呢?

    只要姨母跟表哥发话,一定会没事的,分明姨母跟表哥在圣上跟前那么得宠,是圣上跟前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可是向来对她算得上是言听计从的盛老太太却头一次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厉声看着她们母女俩呵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牵扯到贵妃跟殿下,不管是谁,但凡是有我们家的人去给贵妃娘娘和殿下求情的,一律就不再是我们盛家的人!”

    朱曦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温和的外祖母忽然变得这样疾言厉色,呜咽的跟冯宝嘉两个人抱怨:“可是我们家里现在都已经被锦衣卫围住了,连姨父的尸首送回来,也还没办法办丧事.......”

    风光不可一世的盛家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绝境?

    这个时候都不去求贵妃跟殿下,那到底该等到什么时候?!

    盛老太太垂目不语。

    盛氏终于出声,打发了两个女孩子出去,双腿一软跪在了盛老太太床前。

    盛老太太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觉得连肋骨也胸口也一并都痛了起来,叹了一声气看向她:“阿芙,不要再闹了,你父亲不容易。”

    这几天向来养尊处优的盛阁老甚至已经急的满头头发连同胡须一下子都白了,可见的是何等焦头烂额。

    可是盛氏却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听母亲的话,就此忍无可忍继续再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母亲!父亲都已经急成了这样,家里已经风雨飘摇,为什么还不去求贵妃跟殿下?!曦儿说的对,生死存亡之际,为什么你们还不愿意求大姐帮忙?!这个时候都不用她们,那当年我们那么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盛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腹部厉声喝止女儿继续说下去:“快给我闭嘴!”

    “我不!”盛氏也已经濒临崩溃,多年的委屈和怨忿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要不是为了大姐,我怎么会要牺牲自己去勾引一个翰林,还要未婚先孕受尽恐惧?!这么多年,为了大姐,我什么都做了!我什么都做了!”

    盛氏捧着脸哭起来:“可是现在,又是因为要替大姐隐瞒,连我的丈夫也要死了,他要是死了,我算是什么?!我为了这件事赔上了一辈子,现在难道连我的儿女也要一起赔进去吗?!那个丫头是个疯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让贵妃和殿下出来伸伸手啊?!”

    盛氏哭的厉害:“难道非得要一家人死绝去帮大姐成就大事吗?!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殿下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又有什么用?我们盛家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你跟父亲难道还以为能够享的到大姐带来的福气吗?!”

    盛老太太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的说出来,撕下了这最后一层隐秘。

    是的,盛家倾尽全力,哪怕不惜堵上盛家的前程也不敢让这件事曝光。

    因为不说出来可能还有活的可能,一旦说出来,那么盛家恐怕会被挫骨扬灰。

    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盛阁老面色阴沉站在门外,几步进来伸手便给了盛氏一个耳光:“妇人之见!你懂得什么?!”

    盛氏被打蒙了,父亲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打的她的脸立即便肿了起来,往边上重重的一偏,她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哭不出来了,反倒是想笑。

    而她竟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她看着盛阁老,目光中透出愤恨不甘以及后悔,咬牙切齿的站起来往外冲:“既然你们不顾我们的死活,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一起去死吧,带着多年以前种下的罪孽,所有双手沾满血腥的人都不要想逃。

六十五章·改天

    九年以前,付氏嫁给朱正松的第七年,那时候朱元五岁,她又怀上了第二胎,因为医术精湛为人温柔谨慎,很得太后和皇后的喜欢。

    卫皇后跟嘉平帝关系不好,可是对于有一点意见却很一致-----他们都很希望有一个嫡出的孩子。

    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最终帝后的和平关系还算是维持了几年,卫皇后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怀上了孩子,并且开始了小心翼翼的保胎。

    可是这胎儿却并不稳固。

    查出喜脉的第二个月,卫皇后下身见了红,开始在太医的建议下吃各种各样的补药。

    那时候付氏正替太后调养头风病,并且还算得上是有成效,出于种种迹象,卫皇后求了太后,将付氏安排到自己身边,让付氏照料自己腹中的龙胎。

    付氏到卫皇后身边两个月,卫皇后的胎儿便稳定了下来,而这个时候,后宫另一个宠妃却出现了问题------跟卫皇后几乎前后脚被查出有孕,出尽了风头,得到了嘉平帝几乎全部关心的盛贵妃身体急遽变差。

    害喜是许多怀孕的女子都会面临的问题,可是盛贵妃却尤其的严重-----她吃不下任何的东西,哪怕是不放任何油盐的食物,哪怕是千里运送回来的鲜果,也阻止不了她的孕吐。

    卫皇后开始显怀的时候,盛贵妃却猛然消瘦,到后来甚至开始呕血。

    嘉平帝急的不行,不仅亲自将当时年纪尚小的公主带到太后宫中求太后照看,并且还亲自陪在盛贵妃身旁,听说了付氏的医术之后,又将付氏调给了盛贵妃使用,要求她替盛贵妃调养好身体。

    为了这件事,朱正松也从一个翰林院的普通编修被调到了六部开始磨练。

    朱正松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那一阵子无疑是他极为风光的一段日子,升官发财,如同踩在云端上,盛家将他奉为座上宾,曾经对他高高在上的一些高级官员,也开始朝他伸出橄榄枝,在他身边奉承巴结。

    不仅如此,随着盛贵妃的身体逐渐好转,盛大爷甚至还提出要跟他义结金兰。

    他也终于察觉到了娶了付氏的好处,开始给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甚至忽略的女人好脸色。

    可是付氏这个毫无情趣胆小懦弱的女人却根本不知好歹。

    甚至在有一天,她忧心忡忡的拉着他的手,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说盛贵妃的胎儿有问题,母体受损如此严重,且下身见血时常腹痛,这分明是保不住胎儿的迹象,她说她察觉到了不详。

    她想要去求太后,请她免除自己照顾盛贵妃的差事。

    朱正松立即察觉到不好------他不喜欢付氏,是因为付氏虽然会医术,可是却时常神神叨叨的,说的一些坏话很灵验。

    他的光辉人生才刚刚启程,哪里能够忍受这个时候退去一切光环回到原点,成为那个无人问津的穷酸翰林,开始从头苦熬?

    他安抚了付氏,要求付氏严格保密-----盛贵妃明明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强烈通过盛家抬高他,表现出来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

    盛贵妃是不想放弃这个孩子的。

    尤其是在身为正宫皇后的卫皇后也同样怀上了孩子的情况之下。

    他马不停蹄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盛阁老。

    盛阁老一面安抚他,让他回家务必请付氏上心,千万代为维持,一面答应他一定会再去四处遍寻名医。

    而不久之后,盛家的二小姐,年轻美貌的京城明珠竟然也朝他暗送秋波。

    他飘飘然,在一次赴宴当中跟盛氏成了好事。

    盛氏紧随其后的怀上了身孕。

    盛家抓住了这一点,要去首告他拐骗官家少女,要让他进牢房吃牢饭。

    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美人计,可是却也乐在其中-----他本来就不喜欢付氏那个奇怪的女人,虽然勉强因为付氏在太后和皇后跟前吃得开而对她虚已委蛇,可是跟征服京城明珠的快感比起来,这点子东西算得了什么呢?

    娶了盛氏以后,他什么都会有的。

    他义无反顾的跨上了盛家这条船。

    不久之后,付氏又一次忧心忡忡的来说了盛贵妃的事,那时候她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哭着说盛贵妃的胎像很不好,怕是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医院分明有不少照顾盛贵妃龙胎的太医,却对此事毫无所绝似地,绝口不提。

    她心里不安,想要去告诉太后和圣上。

    他立即制止了,并且敏锐的察觉出了问题,去告诉了盛阁老。

    不久之后的一个雨夜,盛贵妃的身孕发动,而卫皇后那天晚上也恰巧被猫儿惊了,同时发动。

    付氏那天照看的是盛贵妃。

    她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昏睡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盛贵妃已经平安产下了一个皇子。

    而且身体健康。

    而卫皇后却产下了一个公主。

    且生下来几天之后就夭折了。

    沉浸在喜悦里的嘉平帝没有因为这个小公主的夭折悲伤太久,立即开始着手替四皇子筹办盛大的洗三宴,甚至还亲自去太庙祭拜祖宗,告知喜讯。

    从那以后,本来就饱受冷落的中宫卫皇后对圣上的偏心更是心怀怨言,两人渐行渐远。

    原本事情是很顺利的,盛家也算得上是做的天衣无缝-----内宫中有常应接应,内城宫门由有名的小将门向家统领,等到替盛贵妃操作此事的几个太监被向家送走,向家自己也被盛阁老找了罪名打发了并且追杀,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可是他跟盛氏的奸情还是叫付氏起了疑心,并且最终得到了结论,她想要进宫去告发他跟盛家,替卫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他没有办法,加上盛氏那时候都已经生下了朱曦,对他施展压力,他只好起了去母留子的念头,最终趁着付氏生产的时候动了手脚,让付氏死了。

    朱正松跪在嘉平帝跟前,开始不断的磕头求饶。

    他是真心实意的求饶,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保留一条性命。

六十六章·秘密

    嘉平帝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宣布免了早朝,去了太后宫里。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头的人都觉得圣上跟太后母子之间其乐融融感情深厚,可是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到底是有影响的。

    那一段太后摄政的时光,对于嘉平帝来说,意味着束缚和压抑,他时常因为太后的强势和繁重的功课内阁的逼迫而觉得透不过气来。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跟太后抗争,哪怕是无声的抗争。

    给他选秀的时候,太皇太后尚还在世,那时候太皇太后看中了卫皇后,可是太后却其实更喜欢另一位太常寺卿的女儿姜氏,曾经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他。

    他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卫皇后,争取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

    事实上他跟卫皇后成为怨偶,其实跟太后并没什么关系,只是他已经习惯了把一切的不如意都归结于那段凡事都不能自主的时光,在他看来,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段时间,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愿意的。

    正是因为少年的时候被压抑的太狠,嘉平帝讨厌一切古板陈旧的东西。

    包括因循守旧的卫皇后。

    包括被他宠幸了都不敢吭声,缩头缩脑的继续当一个宫女的恭妃。

    他跪在太后面前,就如同大婚前夕,为了同时破格再选一名女子入宫跪在太后跟前一样,脊背挺得笔直。

    太后没有再跟从前一样严厉的训斥他,也并没有再跟他说那些长篇累牍的大道理,她静静的看了嘉平帝半响,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问他:“当年你刚成婚不久,便在我宫里宠幸了恭妃,那时候你年轻气盛,哪怕恭妃已经怀了身孕,也坚决不肯给她名分替她铺宫.......”

    嘉平帝的面色有些苍白。

    “你为了盛贵妃的几句哭诉,就不给你已经出世的唯三的儿子名分,非得等到盛贵妃怀上皇嗣,可是盛贵妃头一个生的偏偏却是公主.......”太后脸上的嘲笑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片刻后才略微拔高了声音问他:“你此举跟前朝末帝助长陈贵妃气焰,替她阴夺宫人子有何区别?!”

    是了,五皇子从来就不是什么五皇子。

    按照辈分年纪,他该堂堂正正的当皇帝的第三子。

    尤其是在前两个儿子都夭折了的情况之下,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长子。

    他本该受到最好的教育,本该五岁就出阁读书。

    可是问题是,因为嘉平帝那时候正忙着跟太后闹别扭夺权,后来又忙着收拾前朝那几个前朝留下来的老家伙,所以根本顾不上这一点。

    而等到他终于顾得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四皇子那个时候都已经降生了。

    那时候他跟卫皇后之间的关系闹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卫皇后几乎被废。

    她急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或者说是作为精神支撑。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再生了------生小公主过后,她的身体变得很坏,后来又因为吃了很多不对症的药变得更加虚弱,加上嘉平帝那时候已经几乎不进她宫里了。

    卫皇后想到了那时候都已经七岁左右的五皇子,闯到太后宫里拿这件事跟皇帝对峙。

    那是太后跟皇帝的最后一次交锋。

    结果以嘉平帝失败告终。

    嘉平帝同意给恭妃名分,却绝不许重新序齿-----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如果重新序齿,那皇帝陛下成了什么人了?睡了连孩子都生了又不给名分,这要是在民间还不得是个最坏的负心汉?

    那孩子怎么办呢?

    总不能没个名分啊,都这么大了不能塞回去重新生吧?

    这件事最后是那时候的司礼监太监常应给嘉平帝出主意解决了------恭妃既然是新封的,那皇子也可以现在才出生啊!就让他现在出生,既跟在四皇子屁股后头当了小的,又成功的解决了太后跟卫皇后的条件,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至于四皇子现在还嗷嗷待哺,可是五皇子都已经七岁了?

    那怕什么?

    皇子们养在深宫,就算是要请师傅讲课那也是进宫来讲,到时候师傅说五皇子看起来比四皇子还大?

    那怕什么?

    少年老成嘛!

    这个问题最终以这样戏剧又荒唐的方法出了个结果。

    当年为了给嘉平帝擦屁股,内宫前朝一致装聋作哑-----反正有四皇子在,基本上也就是他了,无谓再争下去。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荒诞不经的事。

    太后终于喊了一声大郎,怒斥道:“你如此行径,以后该如何下去见你的父皇见你的皇爷爷啊?!”

    又该如何面对五皇子?

    嘉平帝无言以对。

    是他给了这些太监和后妃特权,以至于叫他们钻了空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心里都有数,事到如今,唯有拨乱反正。”

    太后立即反问:“如何拨乱反正?此乃后宫秘事,丝毫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便会成为后世笑柄。你打算如何拨乱反正?!”

    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七月二十一日,盛阁老因为谋害四皇子而被下诏狱。

    同日,东厂提督太监常应也因为与盛阁老勾结,陷害忠良,通敌叛国而下诏狱。

    七月二十四日,盛阁老在南镇抚司畏罪自尽。

    常应在七月三十日也紧跟着在诏狱里重病死亡。

    在此期间,多位朝廷官员出面上奏替盛阁老求情,请求彻查此案,而他们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打板子。

    一开始是单个的打,等到后来规模越来越大,直接拉到左顺门去打。

    皇帝陛下的决心显而易见,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一阵反扑之后,替盛阁老说话的声音终于逐渐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八月初四,盛贵妃也因为四皇子的病而急病了,皇帝下令召集名医给贵妃医治。

    与此同时,皇帝再次因为盛家的胆大妄为而震怒,下令盛家满门,成年男子尽数斩首,未成年男丁尽数发配云南充军,女眷一律没入教坊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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