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拨乱
胜利终于来临。
重生一世,朱元终于提前并且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害她母亲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她专程去了之前盛氏为了名声而给付氏供着又烧了长生牌位的那座庙里,带着朱景先和苏付氏,在付氏那块被焚毁了的牌位之前,恭恭敬敬的朝她磕了三个头。
母亲,您要是在天有灵,您要是能够看得见听得见,那么,请您安息吧。
害过您的,对不住您的,在您奄奄一息辛苦挣扎,维持朱家荣耀还要挣命产下孩子的时候背叛算计您的那对渣男贱女,现在终于得到了她们应得的报应。
还有弟弟,这一世他很好。
没有学坏没有众叛亲离,没有狗一样的陷入桐乡楼被人当成玩物,也没有走投无路最后投奔亲人被拒绝。
母亲,您看见了吗?
我终于做到了,终于替您报了仇。
朱景先哽咽得不能言语,一切真相揭开了以后,他更加觉得无法面对。
他的母亲那么艰难的拼了命也要生下他,可是他却认贼做母,还叫了害死自己母亲的元凶这么多年的母亲,甚至听从她们的教唆而烧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牌位。
这些人怎么配做人呢?
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前程将来,根本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也不把人当人,她们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她们手心里的玩物,肆意拉扯,让他们走向痛苦的深渊。
可是现在幸好一切都好了。
坏人得到了报应,那些策划这一切的元凶终于完了。
苏付氏摸了摸朱景先的头,知道他这些天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因此任由他哭,自己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同样眼眶红红诚心实意给付氏磕头的向问天,问出了一个好奇万分的问题:“元元,朱正松那种人为什么会走出最后一步?他明知道就算是供出了真相,他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真是天真,皇帝怎么可能容许得知皇宫隐秘的人活下去呢?
这种宫闱秘事,你要是有那个幸运知道也别高兴太早,因为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砍头的结果。
“因为他没得选。”朱元目光淡淡,对于自己送朱正松去死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上一世是如何像是一条狗一样的跪在盛氏和朱正松面前。
朱正松和盛氏又是如何将她如同货物一般的送给了襄王。
朱景先又是怎么的被一步一步逼得无路可走最后惨死异乡。
“当时秋娘体内的蛊毒,我给红儿留了一点,再给朱正松也留了一点。”朱元脸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在经历过了一晚折磨之后,他已经没得选了。要么跟秋娘一样生不如死,要么听我的去告发盛阁老,还可能戴罪了宫苟延残喘,这个选择题挺好做的。”
是啊,尤其是对于朱正松来说。
他最怕死了。
苏付氏愤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也是活该!”
向问天给付氏磕完头,恭恭敬敬又过来郑重的给朱元道谢:“如果不是遇见您,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报的了仇!”
从前他或许还觉得这事儿大约是努力一下可能可以达到的。
可是等到跟着朱元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到了如今,他已经知道其实他跟朱元完成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本不能做到的事。
朱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抿着唇说:“我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只做到了一样,对不住了。”
只做到了让盛阁老付出代价,却并没有让向家恢复名誉。
不过这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朱元看了他一眼:“当时不管你的祖父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其实他是有巨大过错的,作为一个守城的羽林卫的副指挥,他竟然帮助盛阁老送了几个太监出城,哪怕他真的不知道这些太监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是涉及了什么隐秘,可是其实这已经是死罪。”
向问天哽咽着点了点头:“是,我都知道,姑娘不必多说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祖宗开恩的事,再没什么好求的了。”
“不。”朱元目光坚定,见向问天惊愕抬头,便微笑道:“你可以求得更多,只要你继续跟着我,迟早有一天,我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也同样会做到,有一天,你会比你的祖辈更加的辉煌,你们向家可以重新立足。”
向问天心情激荡。
而同时,顾家也同样心情激荡。
这些天腥风血雨,但凡是常应和盛阁老的同党,基本上就没有好下场,连阁老也被圣上疾言厉色的当众呵斥了一番,面子上挂不住连上了七八道折子自请求去,灰溜溜的准备收拾行囊回老家了。
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可是结果竟然平安无事。
顾夫人心里嫌弃吴家姑娘的心思淡了一点儿,有些佩服儿子的未雨绸缪和料敌先机,可是等到这阵激动过去之后,她又觉得绝望。
娶回来一个不良于行的儿媳妇,连家事都料理不了,别提生儿育女了,之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得还要成为贵妇圈子里的笑柄。
这就像是豆腐掉进了灰里,吹不得打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才好。
她泪眼朦胧,看着引以为傲的儿子垂下泪来:“这可怎么办啊?为什么那个丫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此一帆风顺?!”
说起来她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会忽然认定盛阁老谋害四皇子。
圣上也是,找罪名也不上心,竟然找个这样的罪名------盛阁老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去谋害自己的外孙啊?那可是他们一家人以后仰仗的宝贝疙瘩,他们是疯了吗去做这样的事!
顾传眉头紧皱。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跟朱元之间隔着什么-----上一世他是享受到了荣华富贵,可是这些核心圈子里的那些机密他是根本接触不到的,盛家也不会告诉他这个隔了不知多少层的外孙女婿。
而朱元不同。
她是襄王王妃,深受太后宠爱,她是付氏亲女,付氏又是当年照料过太后和盛贵妃和卫皇后的人......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六十八章·交换
一切的危机看似都解除了,苏付氏心情畅快,前所未有的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风景都变得美好起来,她收拾了东西,准备跟朱元一道离开京城。
至于去哪里?
大约是先去浙江找到父亲和兄长。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她想让朱元姐弟能够尽量在正常的环境之下长大,朱元现在名声很大,做的这些事在京城基本上可以说是闹的沸沸扬扬,可是这名声一多半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名声-----毕竟朱正松是死了。
她想要让朱元离开这里,反正人都是健忘的,等再过上几年,便没有人再记得起曾经有一个叫做朱元的女孩子,带着千钧之势告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东西都收拾不好了,朱元回来却摇了摇头跟她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要再等一等。”
苏付氏怔住了,轻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树大招风显眼的很,谁不知道你跟王太傅和五皇子都有关系,加上这回盛阁老多多少少有因为你告状的缘故出事的,继续留在京城,只怕风雨不断啊。”
“是这样没错。”朱元将敷脸的热帕子从脸上拿开,两只眼睛还带着一点湿气,却明亮得惊人:“可是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完,因为圣上还有一个人没有处置。”
什么?!
苏付氏惊疑不定。
难道还有仇人漏掉了?
是谁?
顾家?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急忙劝她:“那个顾传的确是可恶,可是既然现在他已经无力再跟我们做对,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吧。”
毕竟狗被逼急了还得跳墙呢。
何况顾家还的的确确不是狗,是掌握着不少权力和人脉的名门望族。
刚刚扳倒了盛家,之前还附带着砍瓜切菜一样弄倒了两个知府,差不多就得了,见好就收吧。
苏付氏不想再让外甥女继续冒险了。
朱元笑了,知道姨母的担心,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自己:“我说的不是顾传,而是我自己。”
苏付氏脸上的苦笑消失,面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为什么这么说?圣上为什么要处置你?这件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怎么算都没关系啊。
盛家不是自己作死的吗?
之前说过了,有幸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也别开心的太早,因为一般来说,这代表着你朝鬼门关又大踏步的迈了一步,很可能就这样死了。
朱元就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姨母不懂,也没有打算让姨母明白,因此她握住苏付氏的手,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镇定的笑意向她保证:“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事实上料理完家事恢复过来的嘉平帝也的确是终于把这一切乱子的源头想起来了------如果不是这个丫头一路高歌猛进闹出无数的大动静,这个秘密就最终不会暴露。
而打着为母报仇而做了这么多事,在直接向盛家宣战之前还先砍了盛家不少枝叶的朱元,要说她不知道付氏死亡背后掩藏的秘密,他是不信的。
玩弄人心,这向来是他的专长。
现在一下子被多年信任的老臣给反过来玩弄了一把之后,又被一个小姑娘抓住了弱点来报仇,真是叫皇帝陛下觉得很有些愤怒。
反正人都死了这么多了,皇帝陛下觉得给朱元按个别有用心到处挑拨的罪名给砍了也不是不能。
不过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还是决心再去问一问太后的意见。
毕竟太后对这个丫头看起来还满喜欢的。
太后听说了嘉平帝的想法,她静静的想了很久,才问嘉平帝:“哀家若是说不同意,你还会不会独断专行?”
独断专行,太后用了这四个字。
嘉平帝一下子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后笑了笑,收起之前的严肃,终于现出些疲态来:“皇帝,杀的人够多了,归根结底,小丫头那个时候才五岁呢,她不会知道多少秘密的。”
嘉平帝不这么认为。
不过既然太后开口了,他不介意卖太后一个面子,条件就是:“母亲能否饶盛氏性命?”
从四皇子身世被查出之后,盛氏便以服侍太后的理由‘搬进’了太后的宫里,一直到如今。
太后面色陡然冷下来,过了半响才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你糊涂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多年,她唆使你做了多少事?!你从前宠爱她,那是因为她没什么明显叫人抓住的把柄,可是这一次,她做了什么?她混淆皇室血脉,你替盛家养孩子养了十年!你为了这个孽种还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不觉得愤怒吗?!怎么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能替这个女人求情?!”
怨不得太后如此生气,差点儿将嘉平帝骂的狗血淋头。
实在是太令人生气了。
这样的事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尚且忍受不了,可是嘉平帝竟然在这个时候替盛贵妃求情,这实在是太难理解了。
嘉平帝没有再跟少年时候那样跟太后争得脸红脖子粗,他静静的承受了太后的怒火叹了口气:“母后,静安还在,总得给她留些脸面。这些天让她移居公主所她已经无所适从,那个孩子暴毙了,要是连盛贵妃也立即便死了,静安以后如何自处呢?”
公主的封号还是后来嘉平帝亲自改的,改成了静安。
不过这也是小问题,前朝没什么异议,毕竟四皇子可能要死了嘛,这位皇帝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从此平静安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说改名叫静安了,只要他老人家别因为心爱的儿子死了而心血来潮立个女帝,改名叫做观世音也是可以的。
太后有点手痒。
要是换做嘉平帝小时候,她一定就动手了。
不过现在她暂时还算是忍住了,她冷笑了一声:“南门那里不错,从此就让她去那里生活吧。”
嘉平帝没有异议,这已经是他想得到的最好的结果,太后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了。
六十九章·新贵
南门那边向来是那些失宠了或是低阶宫女们住的地方,让从华美的宫殿里居住惯了的盛贵妃去那里,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羞辱。
不过这个羞辱现在在盛贵妃看来,已经不那么能牵动情绪了。
因为她此刻已经家破人亡,从云端掉落到了地狱。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十年前她就狠狠的赢过了卫皇后成了这后宫除了太后以外事实上最尊贵的人,可是当这败落的一方轮到自己,那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
盛贵妃直起身子,犹带着昔日宠妃的骄傲,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卫皇后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宫里的风向忽然就变了,四皇子马上就要死了,盛贵妃也完了,盛家更是基本上已经没剩什么人,可这不妨碍她看盛贵妃的笑话。
等到盛贵妃出去,她便迫不及待的看向太后:“老娘娘,她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家到底怎么得罪了嘉平帝,才会叫嘉平帝如此震怒?
她已经听说了,盛阁老曾经在大牢里给嘉平帝写下了血书,并且经由他的门生秘密送了上来,可是嘉平帝看了之后却更加愤怒,在那之后没到几天,盛阁老就死了。
太后皱眉看了她一眼:“你素日的谨慎小心哪里去了?这也是你能打听的事?”
卫皇后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不好,要是再让卫皇后知道了这个秘密,以后只怕嘉平帝对着她会更加觉得别扭。
太后没有打算让她知道,摆了摆手冷声道:“你作为中宫皇后,如今宫里流言众多,你正该好好的行使你皇后的职责,替皇帝管理好内宫,小五的身子你也该多上点心了。”
从此以后,五皇子就是嘉平帝真正意义上的长子。
他的心疾是因为当初被静安公主的猫给惊得从树上掉下来晕厥以后落下的毛病,而后来又有一次围猎的时候从马上栽下来,差点丢了性命,身体一直都很弱。
从前盛贵妃总是从中作梗,再三阻挠他寻名医。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了,还是先治好病要紧。
卫皇后不敢不上心,她跟嘉平帝感情破裂,到如今几乎相看两厌,她根本指望不上随时都可能会废掉自己的嘉平帝,那就只能在孩子身上上心了。
她点了点头,立即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起来,小五不是说过这位朱元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命格还被天师看过,说是正是极适合小五的吗?”
当初皇觉寺也给五皇子批过命,说是他得配命格极凶极硬的,方才压得住吗?
不过现在朱元这身份的确是有些不大匹配-----大周皇室娶亲倒是向来不以门第为要,也多有民家女子选秀入宫的,不过还是得注意些影响------朱元告倒了自己父亲,不如就当个侧妃?
太后没有理会她说的这些话,她看了卫皇后一眼,提醒她:“承恩侯的爵位,刚才皇帝跟哀家提过了,这些日子礼部应当就会办下来。”
卫皇后如遭雷击。
她有没有听错?
作为一个正宫皇后来说,卫皇后一直觉得自己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憋屈的了,因为她跟皇帝既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连一点情分都没有。
嘉平帝也连脸面都懒得给她做。
按照常理来说,皇后的娘家应当是有一个恩袭的爵位的,大方一点的皇帝会一般来说会给老丈人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小气一点儿的呢给个承恩伯,中等大方的一般就给个承恩侯。
事实上一开始皇帝也的确给了,封了卫皇后的父亲当了承恩侯。
只是后来承恩侯死了之后,卫家闹出了争爵的笑话,嘉平帝不仅将卫皇后两个争产的弟弟给关进了大牢附送了充军,还顺手把爵位要回去了。
美其名曰以观后效。
可是这一观就观了这么多年。
卫皇后对娘家人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她自己都不甚争气,入不了皇帝的眼,何况是她的娘家人呢。
可是没想到,她的娘家人里头出了两个异类。
一个是卫敏斋,是她大哥的儿子。
一个是卫顺惠,是她四弟的儿子。
这两个人,一个天赋异禀少年天才,从小就显露出了极强的实力,年纪小小就敢跑去当兵,还真的走出了一条青云路。
一个就是卫顺惠,因为背靠盛家也走的很是顺遂。
她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有些忐忑的问:“那......”
“你该往娘家送一份贺礼了。”太后有些慨叹:“卫敏斋很快就是承恩侯兼锦衣卫指挥使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顾明章在家里拈着胡子忍不住啧啧称赞:“卫敏斋这回真是一路扶摇直上了,这么年轻,如今却已经是一品侯爵,真是......”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顾传面色冷漠。
他只是问他父亲:“吴家的帖子下了吗?”
顾明章点了点头,想起这件事来面上又忍不住有了一点儿愁绪:“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顾传已经不再有从前的闲适,他冷着脸说:“恭顺侯是圣上的姑父,这一路走来圣上很给他脸面,他的女儿乃是县主,我娶了回来,自然就该好好对待。”
没事,没事的。
不过就是目标的身份地位不如之前预定好的那么完美了,不过还是有用的。
这次牵扯这么广,吴顺都能让他们平安无事,正说明了吴顺的能量。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在娶吴顺的女儿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顾明章,说:“父亲,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办。”
顾明章疑惑挑眉,对于儿子说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麻烦,他想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的跟儿子说:“如果是为了亏空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的想办法......”
“这不是问题。”顾传看向他:“是朱元。”
顾明章不大想听到这个名字。
毕竟每次听见都没什么好事。
不过顾传没有理会他的想法,他直言不讳:“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知道分寸的人,我们跟她结下了梁子。”
所以呢?
第七十章·小孩
等了很久的朱元没有等到任何的处置,倒是等到了王家的帖子。
她松了口气,知道风波大约是过去了,也知道必定是太后在其中起了作用,才能拦住嘉平帝的怒意,心里有些泛酸。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每一个她都很珍惜。
可惜她不能再进宫去了-----出了这样的事,她要是再进宫去乱晃,那就是找死,不然的话,真要亲手替太后把病治好才放心。
去看王嫱的时候,朱元将治太后病的方子交给了她,请她代为转交胡太医。
王嫱收下东西,摸了摸朱元的脸有些心疼:“你比在青州的时候还瘦了一圈,真该好好补一补,你也是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如你住到我们家里来吧,反正你现在.......”
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了。
朱家怎么还能容的下她?
朱元笑了笑,是很好。
王家很好,王嫱对她也很好,只可惜这些东西都不能长久属于她。
“我打算去浙江了。”她忍住不知从何处冒上来的心酸,在王嫱面前微微红了眼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来跟你告别。”
她带着一点哽咽,站起身又跪在王嫱跟前:“多谢你,多谢你伸手拉我起来,多谢你说服王太傅帮我......”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什么医术精深什么所向无敌,如果没有王嫱一开始的帮忙和后来王太傅关键处的支持,她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王嫱忍不住哭了,她急忙把孩子交给边上的嬷嬷,一面伸手去扶朱元起来:“你快起来,说什么呢,比起你帮我的恩情,这些算什么啊,快起来.......”
朱元有时候真的很傻。
王太傅能够帮朱元,说到底是因为他跟盛阁老政见不合,而在内阁又被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险些成为边缘人物罢了。
朱元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可是她的感谢是真的。
王嫱有些感叹。
朱元却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握了握王嫱的手,请她代为跟王太傅致意,便出了王家的大门。
真好,仇已经报了,她如今无事一身轻,往后只要跟弟弟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
什么都会好的。
她出了王家的门,见了向问天和杨玉清,点了点头正要上马车,就被一道忽然冲出来的身影给撞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她捂着被撞痛了的肩膀皱眉循声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孩子正扑到地上,很快又被一个大人提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小狗一样要被提溜回去。
小孩子挣扎得厉害,面色涨红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露出一双满是青紫淤痕的胳膊来,显得格外可怜。
显然这个小孩子不是这些人的孩子,所以他们对待他也很粗暴随意,小孩子很快就哭的没力气了,胳膊软软的垂着,被猛地扔到了地上。
杨玉清已经赶到了朱元身边,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声气:“姑娘,这种事是管不来的,这些人......”
不大好惹。
看他们的身手还有他们的装扮来说,又敢在这皇城脚下大官门前闹事,身份肯定不那么简单。
朱元已经跟他们说过即将要去浙江了,既然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个孩子看上去也不过才五岁上下,身量尚小,瘦骨嶙峋,向问天看着有些不落忍,可是他是当过土匪的,很能狠得下心来,听见杨玉清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还没有多说上几句话,那个孩子便顽强的爬起来又要跑,朱元离他近,他跑到朱元跟前,却并不求她的帮助,很快便越过了她奋力往前跑。
可是小孩子怎么跑的过大人?
这分明就只是一场猫鼠游戏。
既残酷又无趣。
朱元没有说话,沉吟半响,在看见那个孩子又一次被那些人的脚踩在脚下的时候,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冲杨玉清跟向问天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出手帮忙。
向问天跟杨玉清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却并没有迟疑,很快便上前将孩子给解救了出来。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朱元拦在孩子跟前,伸出手淡淡的看着他们:“我不信你们是真的闲着没事做所以才在我面前演这么一场戏,既然是奔着我来的,何必再折腾一个无辜的小孩子?有什么事,不如直接了当的说。”
杨玉清跟向问天睁大了眼。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朱元的意思。
也是,这可是在王太傅家里的大门前,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该有所收敛,而且好似太刻意了。
可是他们怎么笃定朱元一定会出手救人?
又打算让朱元做什么?
“朱姑娘真是人美心善。”之前打孩子打的最凶狠的为首的那个恶汉笑起来了,五大三粗的模样显得有些恐怖,他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了朱元一眼:“朱姑娘既然要救人,那就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杨玉清和向问天立即拦在了朱元跟前。
既然这件事有蹊跷,而且这些人是特意为了朱元才演的这场戏,那就更不能上当了。
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陷入未知的境地呢?
她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小孩躲在朱元身后,伸出手轻轻小心翼翼扯了扯朱元的衣裳,带着一点惊恐的看着她求她帮忙:“求你帮帮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小孩子的傻话罢了。
怎么能信?
向问天摇了摇头看向朱元,很不赞同。
朱元脸上的笑意却顿了顿,深深看了面前拦住自己的男人一眼,轻声开口问他:“你们确定要我跟你们走?”
她见对面的人肯定的点了点头,就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微笑点头:“好啊。”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指着她身边的杨玉清跟向问天:“姑娘,他们不能走。”
这就更不行了,简直是在开玩笑,杨玉清立即就反驳:“这不可能!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没事。”朱元伸手止住了杨玉清和向问天的动作,看着面前的人哦了一声:“既然如此,就快走吧。”
七十一章·炫耀
向问天不可理解。
别的姑娘或许是烂好心的人,可是自家姑娘哪儿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不管这小孩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怜,可是既然都已经看破了人家引你上钩的伎俩了,为什么不躲开呢?
还要上赶着答应,这不符合朱元一贯来的作风。
不过他又怔住皱眉。
姑娘一贯来的作风是什么?
再不该做的事她也做过了。
当初她在襄阳的时候救下张昌华父女,那时候听说苏家的下人都以为朱元是疯了,可是结果呢?
结果这件事果然是个阴谋,朱元不仅成功的帮了张家,而且还通过这件事结识到了五皇子。
谁敢说朱元做的决定是错的?
向问天闭嘴了,看了朱元一眼,拉住了杨玉清没有再出声。
朱元回过头来,没有再说什么,俯身对上了孩子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微微的绽开了一个笑:“从现在开始,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小孩子显然有些懵了,他愣愣的看着朱元眨了眨眼睛,心里奇怪的涌现出了一股惊慌。
怎么了?他哪里没有做好吗?
那回去是不是又要挨打,妹妹是不是再也请不到大夫了?
他终于有些害怕失措了起来。
可是朱元却已经拍了拍他的头,转过身去叮嘱向问天和杨玉清:“跟着这个孩子,去把他要接的人接出来,然后安顿好。”
向问天跟杨玉清都松了口气。
姑娘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向来说明姑娘是心里有数的,他们很轻松的答应了下来。
他们没有猜错,朱元的确是认识这个孩子的。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这个时候朱元应当正是送给五皇子不成而被朱家厌弃的时候。
五皇子实际上年纪比四皇子大,别人不知道,可是盛家却心里清楚的很,盛贵妃向来很忌惮他且各种打压,因此朱元才有幸被选中了准备当成礼物献给五皇子。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朱家和盛家想要整死五皇子的时候,她会成为他们手里一把最好用的刀。
可是这礼物没送成,盛家甩手不再管这件事,而朱家又厌恶她厌恶得要命,花朝节的时候,她跟家人走散,差点儿就被拐子给拐了。
是这对兄妹救了她。
他们也是拐子手里养着准备脱手的孩子,原本是用来引诱她这样好心且蠢的女孩子的。
可是他们最后没有如此做,反而悄悄的告知了她,让她快点逃走。
朱元后来一直耿耿于怀没能报这个恩情。
她不能想象这对兄妹在弄丢了她这条所谓的‘大鱼’之后会遭遇什么。
这一世这对兄妹却仍旧出现了。
哪怕原本她们现在本来不应该再出现的。
朱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见到顾传的时候,终于正正经经的跟他说了一句话:“你还是这么卑鄙无耻啊。”
顾传冷眼看向她,眼里只余一片冷漠:“彼此彼此,你不觉得,我们很配吗?”
配?
朱元嗤笑了一声。
重生一世,本来她已经很少因为某些事情被引动情绪了。
她一度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活死人,毕竟她连情绪激动的时候都少有,简直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已经冷透了,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叫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顾传的时候,她的不屑轻而易举的就能流露出来。
“说罢,想干什么?”朱元自顾自的落座,伸手在石桌上点了点,并没有看顾传一眼:“你既然把这对孩子都找了出来,那就说明你应当知道我跟你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了,你想怎么样?”
顾传有些愤怒,他双手握拳狠狠的笑了一声,像是一头狼:“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竟然还问我想怎么样?!”
朱元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谁害谁?
她从来就没把顾传看到眼里。
他也从来就不是自己的目标。
如果不是他非得要跑到青州来,后来在南昌又差点想杀了她,她才没有兴趣再跟他有一点牵扯。
她懒得跟他废话,冷冷的呵了一声不大给他脸的讥诮发问:“顾公子是糊涂了吗?到底是谁从头到尾一路挑事?不瞒你说,我巴不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她有点搞不明白顾传的脑回路了。
如果是施舍那廉价的同情,在半路就可以免了。
而如果是看着上一世不屑要的她这一世变得不同了而不甘,那就更显得可笑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这么多事出来,又有什么好处?
顾传目光凶狠,看着朱元的眼神如同是要吃人。
他不明白朱元到底为什么能够这么平静这么冷淡。
朱元凭什么这样心平气和呢?
失去了他这么一个好的人,她还自以为得意,沾沾自喜。
他冷冷的看着她:“我会让你后悔的!”
真是太可笑了,这么费尽心机的让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两句无聊的话吗?
她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跟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你要是走了,就出不了京城了。”顾传垂下头,看着自己桌上的茶盏,见朱元停住脚,脸上狰狞的笑容消失,又重新恢复成温文尔雅的模样,轻声说:“你医术精湛,连太后的头风病都不在话下,已经是出了名,现在恭顺侯想请你去给他的女儿治病。”
他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恭顺侯你知道的吧?你也可以走,不过你应当知道,他是爱女如命的,要是你见死不救,恐怕往后的日子过的就不那么顺畅了。”
朱元停住了脚,看了他一眼,也翘起了嘴角。
她没有客气,啧了一声便说:“我知道了,你们顾家这回可以脱身,应当是多亏了这门婚事,所以你请我来,是为了让我治好你未婚妻的病,想要多靠着恭顺侯一段日子吗?”
一直如此的。
上一世顾传也是这样。
说什么翩翩佳公子,不过就是踩着女人往上爬的伪君子罢了。
顾传握紧拳头眼神阴冷的瞧着她,哼了一声勾了勾嘴角。
七十二章·为难
恭顺侯吴顺是驸马里的一朵奇葩。
大周朝驸马大多数都不领实职,只领一个驸马都尉的闲差,他们大多数也都不是世家子弟出身,而是由内侍省从各地清白农家或是读书人家挑选出来的合适的人选,而后尚主。
可是恭顺侯不同,他的祖上老恭顺公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他们家的后人,躺在功劳簿上,也足够荣华富贵个十几代了。
通常情况下,只要他们不作死,这份工作就会干的很长久,直到这个爵位世袭减等,最后被收回去。
直到了恭顺侯这一代。
他虽然是圣上的姑父,可是年纪却跟圣上差不多-----他尚的这位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说起来年纪都差不多能当嘉平帝的妹妹。
因为年纪差不多,也因为身份原因,恭顺侯跟嘉平帝的关系不错。
而这也不仅仅是恭顺侯显耀的缘由-----更重要的,恭顺侯是个实实在在的了不得的武官,他在宣府当守将的时候,曾经遇上瓦剌人,瓦剌人在宁夏一带抓住了他的亲弟,抓到阵前想要逼着他开关门。
这位猛人一箭亲手把弟弟给射死了。
瓦剌人也没见过这么狠的主儿,一时都被他震惊了,可是带兵来的乃是当时瓦剌的三王子,出了名的凶狠残暴,他不肯退却,并且用细作收买了俘虏中的几个当初吴顺的好友,让他们对吴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吴顺的回应也很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通常他也干附赠的买卖-----因为他不仅杀自己人,瓦剌人也杀,瓦剌人磨磨唧唧打不开关门而想用阴招的时候,他已经亲自带兵迂回到瓦剌人背后,烧了瓦剌人的粮草。
瓦剌人千里迢迢过来,无非是为了抢一场,可是这回不仅没抢到,反而还亏了本,实在是暴跳如雷,可是却又无可奈何-----这位老兄油盐不进又是个混不吝的,谁都拿他没办法。
吴顺从此一战成名,自宣府守将之后,历任大同守将、大同总兵,最后回了京城任京军都督。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手握大权的武将。
他杀人无数。
可是他偏偏只有一个弱点。
那就是爱女如命。
顾传把她能治吴顺女儿病的名声传出去了,如果她不去治,甚至治不好的话,往后的日子的确如同顾传说的那样,会很难过的。
而她自己是无所谓,可是却不能不在乎付家。
付清还在浙江官场浮浮沉沉,随时都可能会因为一个错漏便葬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招惹吴顺。
所以朱元到底还是出现在了恭顺侯府,替吴顺的女儿吴倩怡治病。
恭顺侯府金碧辉煌,七进七出的院子占据了整整一条街,朱元绕了许多路才正式进了二门,一下了轿子便看见两个仆妇等候在垂花门处。
看穿戴应当是府里没什么体面的婆子,毕竟之前抬轿子的婆子看起来穿戴也跟这两个差不多。
这么对待上门的客人,敷衍轻视可见一斑,简直要将下马威三个字写在面上。
两个婆子对着朱元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皮笑肉不笑的行了个礼,便阴阳怪气的开始谈论起最近京城的新鲜事。
当然了,最新鲜的肯定是刚出炉的朱元以女告父并且成功告成了的事。
两个婆子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讥讽朱元不懂孝道没有人伦。
“早知道生出这样来举刀杀自己的孩子,还不如不生。”婆子眯着眼偷偷往后一瞥,见朱元面上毫无表情,便嗤笑了一声稍稍拔高了声音:“如今京城谁人教孩子不以朱家为反面例子,生怕生出这样的女孩儿来!”
“是啊,简直是讨债鬼!”
吴家人的态度已经明晃晃的摆在这里,看不起瞧不上,甚至连正经的主子也不派出来迎接。
可你能怎么样呢?
看扁你不敢不忍气吞声。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人家有肆意挥霍的资本,朱元不可能有那个能耐再扯下一个嘉平帝的心腹了,再这么干,嘉平帝头一个便会杀了她。
她嗤笑了一声,见两个婆子停下了话头,才轻声说:“两位嬷嬷知道的真清楚,希望嬷嬷们别生我这样的女儿,遇上朱正松那样的相公,到时候希望你们在阎王殿,好好的看着你们的丈夫搂着新欢打着原配留下来的孩子,烧着你的牌位让你不得安息吧。”
........
两个嬷嬷忍不住愤愤然,怎么会有这样牙尖嘴利半点影响都不顾的女孩子?!真是太过分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诅咒人!
她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朱元已经淡淡的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看向她们,眼里分明没有情绪,却又好像冷若冰霜,叫人望而生畏:“好了,嬷嬷们要是想给我下马威,这点儿言语讥讽可不够,带我去看病人吧。”
人家明晃晃的摆明了车马,吴家的下人倒是不好再说什么表现得太针对了,哼了一声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不再理会她,带着她进了后院,去吴倩怡的院子。
作为吴顺宠爱的女儿,吴倩怡的院子尤为漂亮,飞檐上还挂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风车,风一吹便骨碌碌转起来,如同百花盛放,叫人目不暇接。
朱元没有抬头看飞檐,反而先看了脚下。
传言吴倩怡不良于行,看来传言不假-----从外头一路走进来,竟然鲜少看见院落有门槛的,路也修的齐齐整整。
应当是方便吴倩怡出入。
吴顺爱女之心果然不假。
她进了院子,还没抬眼,便先已经觉得眼睛晃得厉害,等到睁眼一看,才看见有几个下人抬着一块巨大的玻璃要往穿廊上走。
不过这片刻的时间,底下的婆子们便讥笑起来:“朱姑娘没见过这东西罢?这是圣上赏赐下来,我们老爷专程留给我们姑娘做窗户的,透过这窗户看出去,外间景物一览无遗,不必糊上窗户纸,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有宫里才用得上。”
七十三章·资格
朱元脚步不停,不想理会这些婆子们手段拙劣的挑衅,径直上了台阶。
不过她没能进的去门,吴倩怡的两个小丫头把她挡在门外,不问她是谁径直斥责带她进来的两个婆子:“你们当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得的?要是冲撞了姑娘,你们担待得起吗?!”
另外一个小丫头嘴巴更狠:“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这里带,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两个婆子唯唯诺诺的不敢吭声,陪着笑脸应是附和。
朱元冷眼看她们唱作俱佳,等到她们表演完了,才目光森然的说:“我是来给吴姑娘治病的。”
小丫头哈的一声怪异的笑了:“一天想来我们姑娘这里显耀自己名声的人多了去了,你算是老几?想要排队求我们姑娘让你诊治,也怕没资格,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吴家的人未免也太过分了,被朱元叮嘱过而一直没有吭声的水鹤终于忍不住,她反唇相讥:“你们怎么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什么阿猫阿狗?!我们姑娘还替太后治过病呢,你们也太瞧不起人!”
“哈,说的谁稀罕似地!”小丫头翻了个白眼,上下扫视了朱元一眼:“怕自己名声不够响亮吗?不必说,我们也知道你就是那个连亲爹都不认都敢害的不孝女了,怎么,觉得自己名声很响亮,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太过分了!这是请人来治病还是请人过来羞辱的?!水鹤握着拳头脸蛋憋得通红,愤愤然想要开口,却被朱元一把给拉住了,不由得瞪了她们一眼收回了骂人的话。
算了,姑娘说了,忍着。
朱元静静的看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再看看长廊上不断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看好戏的眼神,挑眉问:“骂完了吗?演完了吗?这病还看不看?”
不等两个小丫头回话,她垂下眼睛冷冷的笑了一声:“不看的话那请告知恭顺侯一声,我要走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戴精致得体的十五六岁的大丫头走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脸,望着朱元问:“朱姑娘来了?快请进,我们姑娘等您许久了。”
水鹤被搞蒙了,不知道这家人怎么一会儿一个德行,询问的看了朱元一眼,见朱元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跟着朱元上了台阶进了门。
朱元从她身上取过药箱,垂眉敛目的坐下来,耐心的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帘子后头有了声音,刚才那个大丫头笑着过来通知她:“我们姑娘醒了,朱姑娘还请跟我来。”
吴倩怡的寝室华丽雅致,处处都透露着主人的尊贵和讲究,朱元掀起垂地的帐幔,终于看见了坐在黄梨木八仙过海架子床上的吴倩怡。
这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只是或许因为久病不见阳光,皮肤格外苍白,她转过头来轻飘飘的看了朱元一眼,咳嗽了一声发问:“朱姑娘?”
朱元应是。
“不好意思,你父亲刚过世,本该正是伤心的时候,这个时候还要劳烦你来给我治病,真是为难你了。”吴倩怡久病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说起话来慢吞吞的:“我现在还能叫你朱姑娘吗?还是你已经不跟你父亲姓了?毕竟你都恨他恨得要杀了他,你都不认他了,再冠人家的姓氏显得有点儿过分了......想必朱家其他族人应当也有不满吧?”
她顿了顿,哎呀了一声,好像忽然发觉过来话说的不对,有些赧然:“我这样说,不会叫你难堪吧?”
水鹤惊了。
这姑娘病着就病着吧,可是病着难道就能这么刻薄了吗?!
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朱元手里动作不停,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摊开自己的金针问她:“吴姑娘的未婚夫告诉的你这些吗?”
她笑了一声,见吴倩怡皱眉抿唇看过来,轻笑带着不屑的下了评论:“那可真是下作,他知道我这么不堪,那为什么还要请他父亲去圣上跟前讨恩典请求赐婚?我不堪,他死乞白赖的要娶我,那是什么?”
她收起笑脸,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大上两岁的姑娘,却只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求娶不成就在下任妻子跟前如此上眼药,这是那些长舌妇才做的事,不如别做男人了,去做个媒婆好了。”
吴倩怡怔住,完全没有想到朱元会这么说。
她冷下脸来抽回自己的手愤愤然问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为了一个男人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辱骂挑衅,是很失身份的一件事。”朱元面无表情:“吴姑娘出身高贵,万千宠爱在一身,不应当这么做,也不值得这么做。”
吴倩怡冷笑起来,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值不值得,不是你能评判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出去!”
她说着,支撑着身子将朱元摆在旁边小几上的东西拂落在地上,指着她气的发颤:“给我滚出去!”
朱元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屋子里的丫头们便俱都慌了,一个一个的争先恐后的往吴倩怡身边挤,跪下来抚胸口的抚胸口,拍背的拍背,喂水的喂水。
水鹤张大嘴巴,还没有说话,房门便砰的一声被踹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蹿进来,很快就到了吴倩怡床边,声如洪钟一般的问:“怎么了?这怎么了?”
吴倩怡哭的脸涨的通红,伸出手拉住父亲吴顺的手,咬唇指着朱元,带着哭腔说:“她要气死我,让她滚,让她快滚!”
吴顺没有片刻的犹豫,甚至都没有正眼看朱元一眼,飞快吩咐底下跟进来的粗壮的婆子:“拉下去拉下去!”
不耐又冷然,可是对着吴倩怡的时候,他又完全是换了一副面孔,坐在床沿心疼不已的千方百计的哄她开怀:“你的身体经不得这么折腾,什么事值得你费神生气,不要生气了,你要什么,跟阿爹说,阿爹给你去弄来。”
吴倩怡眨眨眼睛,看向朱元的时候有讽刺笑意。
自己聪明能干有什么用?
她只要开口,父亲照样什么都会给她弄来。
七十四章·撑腰
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是别人眼里的焦点,做什么都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
吴倩怡就是这种人。
她身体不好,因为身体不好又被娇纵,所以脾气格外的差,可就算是脾气再差,也没有人对着她说一句不好。
因为她从出生起就是传奇。
她是在大同出生的,那时候瓦剌三王子带领五万人马来犯,因为她母亲在大同,所以细作动了她们的主意,在城里寻了机会把她们给掳走了。
吴倩怡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她母亲在瓦剌人的挟持下生下了她,然后为了不拖累丈夫,在三王子将她押到阵前叫门的时候自尽。
这件事曾经轰动一时,不少文人特地写诗来赞扬这位公主的品格。
后来吴顺烧了瓦剌人的粮草,救回俘虏一共五千余人,这里头便有他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因为是动了胎气早产,也因为在瓦剌人手里一阵子,这个孩子从娘胎里便带有弱症。
吴顺跟公主当初情投意合,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公主去世之后,吴顺对这个女儿几乎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极为珍爱。
连带着满朝文武都知道。
曾经吴倩怡出去做客,有姑娘出于嫉妒讥讽了她几句,而惹得她病发,被吴顺狠狠扇了一巴掌。
后来这官司打到了御前,连皇帝也帮着吴顺,骂那个姑娘是有口无状,心思歹毒。
从此吴倩怡无人敢惹,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个活的宝贝疙瘩,不能碰不能动。
有当朝皇帝撑腰,有爱她如命的父亲,吴倩怡当然有资本横行无忌。
朱元垂眉敛目,上前一针扎在了吴倩怡的后肩,她立即便软软的趴在了吴顺的肩上。
吴顺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将朱元给拂开,眼神阴鸷简直似是想要杀人:“你信不信本侯杀了你?!”
做了一辈子的武将,吴顺的力气可想而知,朱元被甩到远处的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四周的人都是一跳。
恭顺侯爱女如命,其他的人在他眼里,那是不能算人的。
朱元擦了擦嘴角的血,捂着腹部站起来冷眼看着他,并不畏惧:“侯爷,如果我刚刚不让她睡过去,她接下来大约就要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了,还可能咬断自己的舌头,侯爷一定不想看见这样的场景吧?”
眼前的小姑娘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小上一点的样子,眉眼间却完全没有处事的稚嫩和生涩,面对他这样杀人如麻且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将军竟然也不害怕,吴顺眯了眯眼睛,冷眼看着朱元站起来:“是你激怒了她,她要是有什么不好......”
朱元有些厌烦了,她不想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怎么父女情深,她皱了皱眉扶着桌子坐下来笑了笑:“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侯爷请我来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侯爷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真是牙尖嘴利,这是吴顺对朱元的第一印象,他想了想,想起来朱元是谁:“你是朱正松的女儿?那个之前跟顾家定下婚约的女孩子?”
“已经过去了。”刚才那一撞被撞的不轻,朱元缓了缓才平复了气息,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上挑:“想必刚才吴姑娘之所以为难我,也是为了这一点。”
吴顺眼神闪烁。
他当然知道女儿的骄傲,眼前这个人是顾传的前未婚妻,听说医术很好,长得.....顾夫人说曾经说过她是个妖孽。
不得不说,今天他一眼看见朱元时,先注意的也是她的相貌-----真是生的太好了,虽然她的相貌经常会被她清冷的气质遮掩住,可是这个女孩子的相貌是具有很强的攻击性的,尤其是对着女孩子们来说。
原本吴倩怡便身体不好,久病的人是很难保持好看的容貌的。
而这样一来,这两个女孩子一碰面,不可避免的会想要分出个高低来。
显然吴倩怡的确是对朱元有很多不满。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我女儿自小娇惯,还请朱姑娘不要见怪。”
偏心是人之常情,朱元不会脑子傻到以为吴顺会斥责女儿站在外人一边,她静静的看了吴倩怡一眼:“吴姑娘身中奇毒,我不能解。”
她对吴家父女没什么好感。
英雄的子女不一定也是英雄,也有可能是狗熊。
吴倩怡有一对很厉害的父母,他们宁死不屈,他们大义凛然,可是吴倩怡本人却不是这样,她身体不好,所以可能看什么人都不顺眼。
可是吴顺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任由她作天作地四处践踏人。
对他来说,或许只有他女儿是人。
她之前是想着能提醒一下吴家顾传的为人,让他们擦亮眼睛,可是一见面她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多说多错,说的多了,吴倩怡或许还以为她是在挑拨生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连给吴倩怡治病的兴趣也没有了-----治不好当然是过错,可是治好了,或许也未必有功-----吴倩怡不会听她的,这从之前吴顺来吴倩怡装病就能看出来了。
吴顺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冷眼看着朱元如临大敌的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是中毒?!”
世人都只说是吴倩怡身体不好。
名医请了不少,太医也来过一群,可是吴倩怡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难道现在这个朱元当真是有本事在身,能够治好女儿的病的?
朱元摇头:“不能治。”
吴顺猛地捏碎了杯子。
而推荐朱元去吴家的顾传也正跟顾夫人说这件事,面对顾夫人担心朱元把吴倩怡的病给治好了的担心,顾传微微笑了:“母亲还是放心吧,这个病,她是治不好的。”
吴倩怡的病根本就不是病,既然不是病,那怎么治?
再说,看朱元这一世的所作所为,对上一世有愧于她的人,她可不会手软,她怎么可能会治自己的仇人?
喉咙有些痛,顾传端起手里的凉茶一饮而尽,面上是决然的冷意。
七十五章·使臣
顾传很厌恶朱元。
可是他也得说上一声,如果朱元不替吴倩怡治病,那是合情合理。
因为上一世吴倩怡跟张家闹过不和,对张家的人都极为厌恶,因为朱元作为襄王妃跟张夫人交好,吴倩怡便对朱元咬牙切齿,甚至还怂恿当时的四皇子塞了一堆美貌姬妾进了襄王府,让本来就混乱的襄王府更是热闹得如同唱戏。
朱元的幼女在其中一个姬妾的使坏之下还得了重病,险些死去。
有这一层因果在,再加上这一世他已经攀上吴家成了姻亲关系,朱元怎么可能甘心给吴倩怡治病?
再说就算是朱元真的能给吴倩怡治病,饿而且就算是治好了也没有关系-----治好了又怎么样呢?吴倩怡原本自小就属意于他,他自小也就知道这一点,只是因为吴倩怡身体实在太差,而且太过娇纵,所以他自来对她敬而远之。
也都多亏了朱元,他才不得不去攀附这个病秧子,忍受这世上最难以相处的岳父。
他目光冷然的嗤笑了一声,就算是治好了,按照吴倩怡的性子,朱元也不可能讨得了半分的好。
从他跟吴家结成姻亲这一刻起,朱元已经是吴家父女的眼中钉了-----吴倩怡从来不会忍受别人觊觎她的东西,而朱元之前跟他定过婚约,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这在于吴倩怡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过错。
而吴顺?在女儿跟前,他是没有自己的意见的。
顾夫人还是忧心忡忡,叹了口气觉得心里不大好受:“你呀,总是这样心软,这样的贱人......”她收起骂人的话,啧了一声又说起了旁的话题:“对了,伯晨跟叔晨那边怎么样了?”
顾传的眼睛动了动。
这次的事并没有牵扯到兴平王。
也不知道是嘉平帝有心放他一马,还是他真的掩饰得太好。
而他既然没事,伯晨跟叔晨就更没有必要要回来了。
顾传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说:“母亲不必再提他们了,儿子心里自然有数。”
顾夫人果然也就不再说了,顿了顿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季晨急匆匆的进来,面色泛白的说:“五皇子往恭顺侯府去了。”
楚庭川?!
顾夫人面露异色,诧异的啊了一声:“殿下去恭顺侯府做什么?”
大家都知道的,吴倩怡的母亲对宫女出身的恭妃很不客气,自来都不大看得上,而因此五皇子跟这位姑父的关系也不大好。
那五皇子这次去恭顺侯府,大约也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顾夫人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愤愤然:“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跟这样的人扯在一起!也不嫌丢了身份!”
顾传眉头紧皱,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半响才冷冷的笑了一声。
凑到一起去吧,没关系,没关系。
除了四皇子,还有人可以跟你抗衡。
另一边的楚庭川没有被人惦记的自觉,他进了恭顺侯府的时候,正好瞧见一堆人往后院去。
恭顺侯府中门大开,吴顺亲自迎出来,显然对五皇子的大驾光临也同样觉得诧异,等到看见楚庭川身后只跟着几个侍卫就更是觉得奇怪忐忑。
幸好楚庭川也没让他奇怪太久,就开门见山的说了目的:“听说朱元在大人府上?”
是为了朱元来的,吴顺背着手点了点头:“不瞒殿下,是在臣府上,臣专程请她来给小女治病。”
“那治好了吗?”
吴顺摇头:“这丫头甚是狡猾,分明能治,却说自己不能治,我正准备给她点颜色看看。”
楚庭川哦了一声,面色平静的站了起来:“她说不能治,那就是不能治,将人交给我。”
吴顺惊住了,没有料到楚庭川会这么说,立即皱眉:“我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能治我女儿的病,却说不能,我不能放她走!”
楚庭川冷然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分明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却不怒自威,连眼里都带着冷意:“吴大人,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
他昂首转身:“瓦剌使臣进京,如今正由礼部安排已经住下,父皇召您进宫,您该进宫去了。”
使臣来京城应当是想要谈开互市的事,吴顺心里有数,面色却还是阴沉:“那跟殿下要带走朱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楚庭川转身看他:“她说不治,就是不会治,不能治,吴大人还打算为了女儿杀人吗?”
吴顺当然不可能真的能因为这个杀人。
或许平时能,不过在这个时候面对的对象是楚庭川,那也是不能的。
他最终交出了朱元。
朱元面色有些苍白,她知道吴家父女不讲道理,不过没有想到她们这么不讲道理,好话听不进坏话不想听,简直油盐不进。
她之前还觉得已经得罪过了盛阁老,不能再树大招风得罪人,可以的话最好跟吴顺卖个人情。
可是现在看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是有道理的。
太好说话的人,总是要受欺负的。
她叹了口气。
楚庭川立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问她:“受伤了?吴家人还对你动手?”
朱元扯出一个笑摇头:“也没有,吴姑娘忽然发病,吴大人护女心切不小心误伤我罢了。”她看向楚庭川,有些茫然:“殿下怎么会来?”
“听说的。”楚庭川言简意赅,看了她一眼:“吴家已经跟顾家定了亲事,你身份特殊,去了吴家没什么好事。”
朱元默然。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楚庭川耳朵尖,立即问她:“叹什么气?”
“不大开心。”朱元垂下眼睛,声音冷淡:“我原本想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可是显然顾家不是那么配合。”
这真是叫人不怎么高兴。
她可以忽略顾传的无耻和卑鄙,可是却不能忍受顾传这种利用女人来当枪想要给她一刀的做法。
何况,如果顾家不解决,那她去了浙江,也只是给付家的人另外带去麻烦而已。
七十六章·退婚
进了恭顺侯府,没给吴倩怡治病,气的吴倩怡病发,竟然还留了一条命,顾夫人恨恨握拳在桌上猛地一捶,愤愤然咬牙又有些疲倦和茫然:“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就如此难缠?”
难不成真的谁都拿她没有法子,就任由她一个人横行无忌了?!
顾传面色阴沉,眼圈底下有大片的乌青,可是面对着来自吴倩怡身边的大丫头,他还是满面春风的带着叫人沉醉的微笑:“是我的过错,原本想着朱姑娘是难得一见的神医,所以才推荐给了侯爷和吴姑娘,谁知道却闹成这样.......”
吴倩怡身边的大丫头忍不住红了脸。
自幼跟着吴倩怡长大,在吴倩怡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难免对着这个总被吴倩怡挂在嘴边的玉郎动了心思。
姑娘总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来。
她听是听不大懂,可是瞧见顾传,她就觉得脸红心跳。
她抿了抿唇,才急忙摇头:“这怎么能怪您呢?您也是好心罢了,谁知道那位朱姑娘是如此不懂礼数且胆大妄为的人,我们侯爷给了她脸面她也不知道就着台阶下来,竟然一口咬定她不能治.......”
顾传皱起眉头微微叹了口气:“朱姑娘医术精湛,远的王太傅嫡女,近的太后娘娘,无一不是被她治好的,她恐怕不是不能治,而是不想治罢。”
不能治和不想治,这里头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差别却是巨大。
能治好却不给治,这对于吴家父女来说,比杀了他们还叫人觉得难以忍受。
顾夫人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看了看他,也附和哼了一声:“就知道这个丫头是个记仇的,不过就是因为她名声实在是太差,所以我们顾家不肯娶她罢了,她却怀恨在心,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还把恨意转嫁到了吴姑娘身上。”
丫头嗤笑了一声满脸不屑:“就凭她,也配跟我们姑娘比较?迟早有一天她要跪在我们姑娘跟前......”
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恐怕到时候还连认错的资格都没有。
朱元会知道,这京城不是她横着走的地方,她也会知道,不是什么事都真的会顺从她的心意发展。
丫头的话还没有彻底说完,外间便传来吵嚷声,顾夫人眉头紧皱,这些天来的怨气一股脑的发泄出来,或许也出自于想要在这个身份尊贵却病秧子的儿媳妇的丫头面前立威的微妙心理,她冷声呵斥了一声匆忙的跑来的媳妇子:“什么事这么着急?!我们家难道也成了那等没有规矩的泥腿子的地方?”
媳妇子没有料到遭到疾言厉色的一顿呵斥,迟疑着站住了脚,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垂下了头,可是既然顾夫人已经让她当众说了,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支支吾吾的说:“夫人......那位......那位朱姑娘来了。”
谁?!
顾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连顾传也有些疑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那个女人如此骄傲,简直是恨不得抬着下巴看人,这个时候,她来这里做什么?!
吴家的丫头也立即便面露不屑。
难怪说不能治好自家姑娘的病,原来真的不是治不好,只不过是内心还在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舍不得放开顾传这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
真是龌龊。
分明是存着这样的心,却说的义正言辞,还指责姑娘放低了身份受到了顾传的指使。
这是在挑拨姑娘跟顾公子之间的关系,想要自己取而代之?!
顾夫人立即倒竖眉毛发出了一声讥诮的尖利的笑意:“这个丫头来做什么?”
来找麻烦?
可是现在顾家的那些烂账都差不多收拾好了-----有吴家这么一个有力的姻亲,之前跟常应接触本来也就不深,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就算是朱元再能耐,也不可能还为了这事儿来找顾家的麻烦。
那是为了什么?
后悔了吧?
顾夫人露出一抹冷笑。
去了一趟吴家,才知道顾传有多吃香,吃了苦头,被吴家的人羞辱了,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一门怎么样的亲事,才知道身份地位有多重要。
她现在已经跟娘家闹翻,根本无家可归,是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哪怕结识了王家这些大人物,可是难道她还能从王家出嫁?能认王家当亲戚?
现在能救她的,能让她继续锦衣玉食的,也就是嫁人这唯一一条路了。
应该是知道错了,想要来道歉赔罪了吧?
顾夫人觉得这理所应当,哼了一声得意的发出了一声嘲笑。
连顾传也有一刻的动摇。
难道朱元真的是知道错了?
可是他随即就觉得不对,皱了皱眉头拦住了顾夫人,问那个媳妇子:“她说了来做什么没有?”
媳妇子有些慌乱,绞着衣摆不安的看着顾夫人,小声的说:“这倒是没说......只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陈老将军。”
陈老将军?
顾夫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顾传却立即敏锐的知道了这个陈老将军是谁-----陈均尧。
朱元认识的人,又是将军,也唯有这个陈均尧了。
可是有什么事,朱元要带着陈均尧来顾家?
顾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冷哼了一声便拂袖道:“不管怎么样,难道我们还怕了她不成?!去看看她到底还想做什么!”
在吴家的人面前,要是能再狠狠的踩朱元一脚,那就更表明了顾传是个香饽饽,是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的,吴家就会知道这个女婿多么珍贵多么的优秀。
朱元还能起到这样一个作用,她应该觉得自豪。
花厅里的气氛一点儿也不冷肃,陈均尧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了朱元一眼,左手虚握成拳咳嗽了一声:“你想好了?当真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顾传做过那么多阴损的事,只是单纯听说过顾家人的名声,觉得顾家这门亲事丢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毕竟朱元这么好,本来值得嫁一个好人家,以后也少些风雨,不必凡事都只能依靠自己。
七十七章·给脸
朱元点了点头。
陈均尧便不再说了,他知道朱元是个极为坚毅的姑娘,她下了决定,便不会回头。
顾夫人掀开帘子很快出来,见了朱元目不斜视,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她便径直上了主位坐下,先对着陈均尧打了声招呼。
对着朱元,顾夫人没想着讲什么规矩,顾明章如今不在家,顾传孤身一人出来面对陈均尧跟朱元,她不放心。
如今打完了招呼,她便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话说回来,我们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不管是我们出去见客,还是人家要来家里做客,都习惯先知会一声,再不济,也该先递个帖子,问问人家在不在。”
她摇了摇头,面上的不屑终于不加掩饰:“不过也难怪,朱姑娘自小养在青州山里,听说自来没被正经教养过,这些规矩肯定是不懂的,这回幸亏是在我们家,往后要去旁的地方,可别再闹了笑话。”
她面上笑意清淡,却带着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恶意:“从此两家缘分已尽,朱姑娘也该洁身自好,两家别再生出牵扯来了,你说是不是?”
陈均尧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家原来就是这样的?
再说了,骂人就骂人了,为什么总盯着别人的痛处来讥讽,一个三十多的人了,对着十几岁的小姑娘,说出这番羞辱的话也太过分了。
他明白朱元为什么决定要退亲了,清了清嗓子打断了顾夫人的话:“顾夫人误会了,我们来乃是另有要事。”
他说着,没有再迟疑皱着眉头说:“朱姑娘如今没有长辈在身边,如今便由我代为作主,听说你们两家之前曾经定过一门亲事......”
果然是为了亲事来的!
顾夫人挑眉冷笑,只觉得朱元可笑。
想什么呢?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当初顾家想承认这门亲事,那是因为之前盛家和常应在背后需要他们这么做罢了,可是现在呢?
要不是朱元,顾家根本不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地步。
她呵了一声,冷笑着看着垂头的朱元一眼:“怎么?现在知道后悔了?”她讥讽的牵起嘴角:“晚了!”
陈均尧皱眉茫然。
什么晚了?
朱元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的一根玉簪,抬起头正对上顾夫人的眼睛,从里头看到了嘲笑讥讽不屑和解气,心里对于顾夫人的心思一清二楚,她收起玉簪忽而露出一个笑来:“不晚,时候刚刚好。”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传皱起眉头看向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我们的婚约,需要解决一下。”朱元面色淡淡:“顾大人之前不是去跟圣上提过这件事,请求圣上赐婚了吗?这件事还没有结尾。”
吴家的丫头心里咯噔了一声。
果然是冲着顾公子来的!
连顾传心里也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难道是真的?朱元竟然真的想要回头了?
也对.....
朱元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在吴家那里受够了羞辱,肯定是想要跟吴家做对,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也符合朱元的性格。
有什么报复比抢走吴倩怡在乎的未婚夫更来的直接有效呢?
他心里忍不住想要发笑。
顾夫人却立即激动骂人:“你想得美!当初求婚既然不曾答允,那就是不成!你竟然还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她冷笑看了朱元一眼:“好机会不是天天都有,你该知道,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陈均尧皱起眉头觉得顾夫人有些聒噪。
“你说什么呢?”他不明所以,冷淡的打断了顾夫人的喋喋不休的炫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听你们的意思,你们也不想要定这门亲事?那就正好。”
什么正好?
顾传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看着朱元皱起眉头。
连带着旁边的顾夫人也停下了话头。
什么意思?
正好?
那她们是有病吗?还上门来干什么?!
陈均尧没有耽误,径直站了起来将朱元交给他的玉簪砰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你们也真是,圣上虽未答应赐婚,可是你们的婚约不是还在呢么?另外定了亲事之前也不先把眼前这桩事给解决了,也亏得朱姑娘没看上你们,不然,你们难道还打算娶两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顾夫人僵住,看着桌上的簪子瞪大了眼睛。
有病吗朱元这是?!
之前去求圣旨赐婚,还不是因为朱元自己之前就不肯答应顾家的示好,不答应这门亲事?!
她既然不同意,圣旨又没赐婚,那么这门婚事就等同于废了啊!
她现在这是来做什么?!
顾传护身的血液都冷了,仿佛一瞬间血液就都给冻僵了,他不能控制的看向朱元,终于明白了朱元此行的来意-----她不是后悔了,她也不是想走回头路,她是来羞辱顾家,也同时羞辱吴家的。
不能让他们继续再说下去,顾传站了起身,面色冷漠,看着朱元的眼神阴沉冷肃:“既然这么说,那就正好,因为除了道义之外,我们也看不出朱姑娘身上有一丝一毫可取的地方......”
朱元挑了挑眉,点了点头伸出手:“说得对,就如同我也觉得顾公子是个伪君子,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一样。”
她没有管顾夫人难看的脸色,径直对着顾夫人扬了扬手:“夫人,您跟我母亲之前交换过信物的吧?既然两家已经不可能结亲,盟约作罢,我已经还了夫人的信物,还请夫人把我母亲的东西还给我。”
顾夫人气的倒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竟然还会大张旗鼓的来退一次婚。
被退婚和主动退婚,这里面的含义哪里一样?
这一下子顾家就变成了朱元不要的东西了!
而且还是朱元不要顾家了,顾家才跑去吴家的!
朱元这一招.......
实在是太下作了!
顾夫人气的发懵,指着朱元冷斥:“什么信物?我们顾家早就已经不想要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那东西我早已经烧了毁了!”
朱元到底有什么资格不要顾家?!
七十八章·羞辱
顾夫人觉得朱元有病。
神经病。
退婚?
她闹出这么大的阵势,甚至还不惜把陈均尧给请过来,然后说起信物的事,绕来绕去的,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过来重修旧好的时候,她提出要退婚?!
她有病吧?!
顾夫人这么想,也就实在忍不住,这么直接问了出来:“你有病吧?!我们本来就已经退了婚了,我们儿子都已经另外订亲了,你以为谁稀罕你?!”
坏了,一直隐忍不发的顾传在母亲爆发之后心里咯噔了一声,想起了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
是啊,如果本来就是要来退婚的,那么朱元为什么还跑一趟?她明知道顾家如今不可能再要这门亲事,她没有必要白走这一趟的。
她做事不可能不带目的。
那也就是说,她是故意的。
他拦住顾夫人,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陈均尧的眼睛铜铃似地瞪着,吼了一声便怒道:“娘希匹!皇上都还没说这个婚到底赐还是不赐呢,你们就先另外巴结了人家,你们还以为自己是有理了是吧?!你们怎么知道这婚圣上就不赐了?!往大了说,你们这就是罔顾皇命!”
......!!!
顾夫人不仅想要骂人,她还想直接叫下人拿扫把打人。
当初到底是谁要死要活的不肯答应这门亲事,甚至都连太后都请动了啊?!
现在却又来说这话......
顾传却已经觉得寒从脚底起,浑身上下都一瞬间冷透了。
他隐约察觉出来朱元这么做的用意-----他设计让她去得罪吴倩怡,想要给她一个难堪甚至让她丢了性命,朱元现在就来给顾家一场更大的羞辱。
果然,朱元微微笑了,对着上首已经站了起来怒骂的顾夫人摇了摇头:“顾夫人误会了,我们是正经人,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我们是奉旨来退婚的。”
什么?!
退婚?!还是奉旨?!
顾夫人嗤笑了一声。
可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听见了一直跟在朱元身后不起眼的那个人抬起了头。
她吓了一跳,却很快就认了出来,此人是宫里的太监。
顾传对他就更熟了。
这人他上一世还常常打交道的-----御前总管曹公公的干儿子,张庆。
他面色变得难看又纠结,喉咙也跟着火辣辣的痛。
吴家的丫头脸色也难看得厉害,仿佛是狠狠地被人打了一巴掌-----回去怎么交差?
姑娘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会气疯的。
她心爱的人被人如此羞辱为难,还奉旨被退了婚,那么也就是说,姑娘捡的是朱元不要的?
以姑娘的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
这朱姑娘的报复心也太强了,不过就是一点委屈罢了,她竟然要闹的这么大,还抬出圣上来!
不管怎么说,张庆是不能得罪的,顾夫人脸上的怒容尴尬的僵住了,好容易才在顾传的拉扯下回过神来,找回了一点儿理智,颤着声音吩咐自己顾妈妈:“去,去我的柜子里,把那件东西拿出来。”
张庆要笑不笑的,看了顾夫人一眼也笑了:“这便对了,夫人要是早点这么做,省了大家多少麻烦?”
顾夫人说不出话来。
她是被气的。
朱元跟陈均尧这么一搅合,不仅把他们奉旨退婚的事儿闹的人尽皆知,还把他们说成了不顾嘉平帝的决定便擅自更改主张的那一方!
那这会子顾家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顾夫人气的发抖。
怎么也没想到朱元敢来这一招。
倒是顾传冷冷的看着朱元,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好半响才望着朱元的眼睛,放了一句狠话:“朱姑娘,但愿你能永远都这么嚣张。”
朱元垂下眼皮,眼看着顾夫人身边的人将那个属于她母亲的玉佩拿出来,眼睛亮了亮,很快就又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不知道顾传有什么资格来对她说这番话。
毫不怀疑地去相信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要足够年轻,足够勇敢,足够信心
因为,当我们毫不保留交出我们所有真诚,要不就得到一生的知己,要不就得到一生的教训。
顾传浪费了她上一世所有的勇气和信任。
这一世又教了她一个道理-----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
她觉得这样对顾家,已经算得上是轻放了他们。
顾夫人却不这么觉得,面对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两个姐姐和顾家其他的亲戚,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生把自己给憋得病了。
这可真是没想过的事儿,他们顾家竟然也会被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给逼成这样。
原本只有他们不要朱元的份,可是现在他们竟然沦落到被朱元放弃。
还是奉旨退婚,顾家一门三尚书的金字招牌如今彻底蒙上了一层阴影,顾传原本开了秋就要进国子监读书的,眼下这个情况也不能去了------读书人最重名声,顾传的名声现在却已经彻底坏透了。
倒是陈均尧觉得出了一口鸟气:“顾家的人不厚道,实惠要,面子也想要,说的难听点就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真是想把好处给占尽,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子,这就是报应!”
朱元微微笑了笑,俯身去摸了摸小枣的额头,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又收敛了一点儿。
小枣是街上那个男孩子的妹妹,杨玉清和向问天把人带回来,便昏昏沉沉的烧到如今,朱元摸了她的额头,把过脉,便让人去抓药。
她也是才从孩子嘴里问出来,知道他们是被拐子拐出来的,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了,只知道从有记忆起,两个人便形影不离,都在拐子手底下讨生活。
可是就算是讨生活最近也难了-----兄妹俩长得越来越好,人拐子动了心思,想把他们给转手卖了。
原本他也没动这个心思,只是桐乡楼给的数目实在诱人,他没怎么迟疑就答应了。
文峰忐忑不安的站在门槛处看着朱元,抿抿唇丹凤眼里露出一点儿迟疑:“我没有银子。”
七十九章·蛮夷
朱元眼神冷了冷。
顾传这个人还真是从来都不会浪费他那无处安放的报复心,不过就是因为上一世帮过她而已,这一世他竟然也得费尽心思把两个孩子找出来,重新利用一回。
而利用完了他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还打算把他们以后的悲惨人生也给提前预定,没废什么功夫就让他们贪心的那个所谓的父亲要把他们卖到桐乡楼去。
这种虚伪小人,吴家竟然也当宝贝。
她收起了原本想要提醒吴家的心思-----世间路从来都是一条坎坷小径,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的走,你若横冲直撞不知收敛,必定摔得鲜血淋漓。
不要说年幼无知不谙世事,懂不懂是你的事,摔不摔却由不得你。
谁不是一路摔的精乖了的。
吴倩怡是被她父亲保护得太好了,目下无尘高高在上,所以觉得所有身份低于她的都该匍匐在她脚下,她该受到一点儿教训。
陈均尧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看向朱元:“朱姑娘,这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安置?”
处理了这件事,朱元差不多就要离京了,可是她到底自己都还是个小女孩儿,怎么能够再带着这么几个孩子-----她自己还有个亲弟弟也要照顾呢。
苏付氏刚好端了药进来,闻言也看了朱元一眼。
朱元想了想,低头去看文峰:“你想怎么办?”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父母亲的名字,籍贯,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好像是叫文峰,朱元也就这么叫他。
到底还是小孩子,文峰慌乱了一瞬,眼里露出惊恐和担心,紧紧握着小拳头小心翼翼看向朱元:“你......你能带我们一起走吗?”
“这怎么行?!”陈均尧皱眉,想了想就说:“你们现在没有户籍,啥啥都没有,就是流民,你们跟着她也是危险的很,还不如跟着我。”
他叹了口气看向朱元:“我老了,圣上抬举我,让我去镇守宣府,我想了想,老骨头既还能出力,那就得给孩子们挣出一份前程来,不如让这两个孩子跟着我,到时候也是一条出路。”
跟着陈均尧,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朱元见文峰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受惊的小鹿,便轻声跟他说了陈均尧的身份,末了就道:“跟着陈老将军,你们以后也会作为陈家的子弟,去宣府虽然辛苦了一些,但是却有了身份,陈老将军为人很好,他既开了这个口,就一定会照顾好你们。”
正说着,外头朱景先冲进来,见了朱元便有些着急的说:“姐姐,外面......外面来了一位公公......”
公公?
陈均尧挠了挠头:“难道是张庆?不应当呀,他这差都已经当完了。”
这事儿还是陈均尧求到皇帝跟前去的呢,趁着皇帝宣他去说镇守宣府的事儿,拐着弯的提了提,说是想认朱元当个干孙女。
哪知道嘉平帝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金口一开还同意让他带着朱元奉旨把这个婚给退了。
现在婚都已经退完了,顾家面子里子都没了,哪怕是吴家这个时候想动朱元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担得起这个恶臭名声,朱元都要离京了,怎么宫里又有人找过来?
朱元自己显然也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起身握住朱景先的手:“出去看看。”
来的还真是张庆,陈均尧松了口气,笑着跟他打过招呼,才试探着问:“公公这趟过来......”
张庆很和气,笑着望着朱元说了来意:“朱姑娘,又得劳烦您走一趟了。”他没叫朱元和陈均尧再发问,径直便说:“来京城的瓦剌使臣中有个头领身体不大好,眼见着是不好了,听说您医术精湛,还请您给去瞧瞧。”
陈均尧骂了一声:“扯淡!瓦剌人自有随行的大夫,再不济,满城都是大夫,再抬举他们,那也还有太医呢,做什么要找一个小姑娘去?!”
陈均尧和瓦剌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于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张庆脸上笑意不减,喝了口茶摇了摇头:“要是平常的事,也不会来叨扰姑娘,实在是......此人身份贵重,乃是瓦剌太师之子,胡太医去瞧过了,说是他拿不定主意,得请朱姑娘过去一趟......”
瓦剌如今分成几股势力,而瓦剌太师名义上是太师,其实却是独揽大权,根本不把瓦剌皇室放在眼里,他的儿子,说一声身份贵重,的确是没有错。
看来又走不成了,苏付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帘子后头忧心忡忡,等到张庆走了,便走出来握住朱元的手,迟疑着说:“这件事,若是不去......”
陈均尧气闷不已,叹了口气摇头:“不能不去,胡太医都亲自去给人瞧病了,既然推荐了朱姑娘,她不去不行。”他看着朱元,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里发沉:“可我有些担心啊,瓦剌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你一个女孩子过去,只怕到时候他们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
苏付氏更加惊慌了,好容易才勉强镇定下来:“能不能求一求王太傅,或是求一求殿下......”
瓦剌人可不是大周人,他们向来不爱玩那些阴谋诡计,更喜欢直来直去。
她怕朱元吃亏。
朱元沉吟片刻便摇头:“没事,我心里有点眉目了。”
什么眉目?
苏付氏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连陈均尧也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脸上茫然的很。
不就是瓦剌人病了吗?怎么听朱元的意思,好像还有别的内情似地?
他摸不着头脑了,可是却知道朱元这一趟是必定得去的,想了想便开口:“我跟你一起去,既然都说了收干孙女儿了,我当爷爷的,陪着你去这一趟,也没人能指责不是。”
朱元点了点头,看向进来的杨玉清跟向问天,笑了笑道:“你们去帮我办一件事。”
文峰跟进来,见向问天跟杨玉清匆匆出门去了,半响才抬头问朱元:“我能帮上忙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要跟着朱元。
第八十章·深意
顾夫人哭的仿佛像是天塌了。
家里送进去的补药和燕窝原封不动的送出来,伺候的人都屏息敛声,恨不得没有长耳朵嘴巴,可就算是这样,也仍旧受了波及-----那天听见朱元来退婚的事儿的,听见顾夫人骂人的,除了顾夫人身边顶顶亲近的那几个,其他的全部都被调离了内院,去了庄子上当差。
顾明章也同样心情不好,见顾夫人躺在床上病的都几乎起不来,叹了口气强忍了心里的难堪,推了推顾夫人劝她:“算了,圣上要如此,有什么办法?”
嘉平帝要抬举的人,还从来就没有叫人家踩下去的。
见顾夫人脸色更差了,顾明章又急着找补:“现在要紧的也不是她,这门亲事虽然退的窝囊了些,可是终归是退了啊!你想想她的为人处事,若是圣上真的答应赐婚,这个瘟神进了门,那才是真的遭了秧。”
这么厉害的媳妇儿,哪里还能容的了顾夫人这么苛责的婆婆?
顾家到时候少不得闹个鸡犬不宁。
顾明章这么安慰着自己,也这么安慰顾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你想想吴家姑娘,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听说吴家姑娘今天进宫去了。”
进宫?
顾夫人睁开了眼睛,眼圈红红的看向了顾明章:“她不是身体不好?平常连初一十五的觐见,皇后娘娘都开了尊口免了的,怎么现在她自己进宫去了?”
这吴姑娘论辈分还是嘉平帝的表妹,叫太后也是直接叫舅母的,因着她母亲当年还小,还是太后带着长大,因此嘉平帝对待这个姑母很是关照。
又因为吴顺的赫赫战功,太后和皇后都对吴倩怡青眼有加。
连当初眼高于顶的盛贵妃,每每见了吴倩怡都是和颜悦色。
想到这一点,顾夫人心里的气稍微顺一点儿了-----再怎么说,就身份这一点,朱元一辈子也超不过吴倩怡。
她收拾了心情在丫头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忍着头痛和眼睛的酸痛咬牙切齿的诅咒一声:“这个丫头如此乖张,以后一定不得好死的!我且看着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顾明章摇摇头:“你别总跟她一般计较,日子自己过自己的,要不是你跟阿不甘心,也不至于闹出这等事来叫大家都脸上无光。”
他是在官场上混的,深深觉得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何苦对着一个小姑娘穷追猛打?
当初盛家可就是因为这样才翻了船。
要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见顾夫人好似又要生气,有些无奈的转移了话题:“好事儿,吴家姑娘.......这会子该叫郡主了。”
郡主?
顾夫人眼睛噌的一下子亮了起来,之前的疲乏样子一扫而空,睁大了眼睛问:“果真?”
总算是有了点儿笑面的样子,顾明章也觉得开心了些,嗯了一声应承她:“当然,这事儿还能有假的?原本早就该封了的,只是她身体一直不好,之前去皇觉寺大师不是说过?本来命格就尊贵了,怕是不宜再增加负累,宁愿糙一点儿养活着还好些,大师这么一说,宫里也就没再提这事儿,眼下是时候差不多了。”
顾夫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之前是说身体不好怕活不成,可是现在转眼都十五了,及笄这年又定了亲事,当然得有个名分下来。
这是在安恭顺侯的心呢。
顾夫人心里重新开心起来,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带着一点儿嘲弄的说:“朱元总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其实说到底,她连人家吴姑娘的一根小手指也比不上,这位要是身体好些......”
她舒心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现在吴家就是解救顾家尴尬境地的一剂良药。
朱家的亲事让顾家丢尽脸面,也让顾传被外头人嘲笑,吴家的亲事,好歹能挽回一点儿局面-----好歹也是个郡马了,恭顺侯也唯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什么都是这两个小夫妻的。
顾夫人不生气了,终于有心情想起正事来:“既然如此,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也该正经定下来,看好日子......”
顾明章也是一样的心思,见顾夫人这么说,便嗯了一声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话是这么说,不过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恭顺侯很是生气,咱们心里还是要有些数,先就这么着吧,让两个孩子多多相处,你得了空儿,便下帖子将吴姑娘请过来多走走就是了。”
顾夫人叹了口气,儿媳妇那边儿听见这样的是心里头生气也是常理,就是朱元可恶,将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让人家以为吴家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还得意洋洋。
她略一思索:“阿不是说身边也请了个名医?眼下也该到了罢?既然这病朱元不肯治,就让阿找的大夫去瞧瞧,若是治好了,那就是皆大欢喜,对咱们家来说是大好事儿。治不好......”
治不好那也只能认命了,可也送了恭顺侯一个大人情,落下个重情重义的名声,没什么不好的。
顾明章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很是赞同的点点头。
夫妻俩相对静默了一瞬,顾夫人又不可避免的提起朱元来:“这个丫头......让阿离她远些,既然沾着她就要倒霉,咱们就当是规避瘟神了吧,只求以后没有牵扯两不相干。”
总算是想通了,顾明章没有迟疑立即便答应下来,有些惋惜似地摇头:“咱们若是早这么想也就好了,听说这丫头之前就想着要离京去浙江了的,是阿找了人用了手段将人留下来送进了恭顺侯府,叫她吃了个大亏,险些栽个跟头。这种人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什么都舍得出去,她不要体面,可是咱们却要,往后还是彼此别再沾染,也就好了。”
他说着,见顾夫人脸色青白交加,便又安抚她:“不过你也别心里头不痛快,这丫头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礼部遇上一个烫手山芋,现在送到她手里头去了。”
八十一章·痛快
顾夫人不明白丈夫这是什么意思,她被朱元这回退婚的举动气的头昏昏,如今虽然听见喜讯,却也已经熬不住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可是如今春风得意的吴倩怡却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了。
她举止优雅的端起了大丫头连翘递来的药碗,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吃药如同吃水一样平常,她半点儿没有难受的模样,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推开连翘递来的蜜饯,皱眉说道:“吃了这么多的药,还不是一样,有什么用处?”
连翘蹲下身来替她穿鞋子,见她的腿软软的垂在脚踏上没什么力气,眼里一黯随即却又打起了精神:“郡主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医不是说了,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她说着,将吴倩怡的披风拿来,细心的给她整理穿戴好,又温柔的哄劝:“再说,这回五皇子回来,连带着胡太医也一同回来了,侯爷早就说了,一定要求着胡太医来给您亲自瞧病的,说不得您的病过阵子就好了呢。”
说起五皇子,吴倩怡脸上原先还带着的一点儿微笑迅速消失不见,脸上阴沉似水的冷哼一声。
五皇子?那不过就是个见色忘义的人罢了。
那天如果不是五皇子亲自过来救场,依父亲的脾气,朱元就算是死在这里,那也是极有可能的-----恭顺侯为人向来谨慎冷血,曾经有人擅闯他的书房而被他一剑斩杀。
真是可惜了,吴倩怡垂下眼睛,瞧见了香炉了缓缓飘出来的烟雾,忽而又问起了连翘顾传来。
连翘迟疑了一瞬才敢说,尽量不把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出来。
可是吴倩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靠着枕头喘息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满脸怒意:“她走的是陈家的门路,要不是陈家多事,顾家也不必受此等羞辱。”
连翘不敢搭话了,思来想去轻声劝吴倩怡息怒:“您何苦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您是天上的云朵,她是地上的烂泥,合该不是一处比的人儿,从此以后就把这人忘了便是了,不必再去想着她,跟这样的人争执起来,岂不是还丢了您自己的身份?”
说这番话来息事宁人,倒不是连翘觉得朱元可怜,而是因为她也听说过了朱元的邪门。
这丫头连亲生父亲说弄死也就弄死了,把她逼急了,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得罪过头了是真没必要。
吴倩怡没有出声,眼里却染上冰冷嘲弄的笑意。
跟朱元计较?
是了,太跌份了,她当然不会跟朱元一般计较。
这种从乡下爬上来的泥腿子,没有见过大世面,遇上不高兴的事儿了便斯文扫地体面全无,一心一意只知道撒泼打滚儿闹事,她们哪里知道真正的上等人是如何来体面的争斗的。
她们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就如同此次的事儿,何必上赶着去闹呢?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有人贴上来求着哭着帮他们解决这个麻烦。
父亲说过,如今瓦剌在边境虎视眈眈,这回使臣来京,里头还有位得罪不得的大人物,如今却病了。
不仅病了,而且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地步,连胡太医也束手无策。
父亲转手就送了朱元出去。
治不好,那不必说,破坏瓦剌与大周的关系,自然是死路一条。
治好了?
那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了。
因为后头还有后招等着她呢。
不怕她不死。
她早就说过了,她跟朱元这种凡事都要靠自己,所以只能凶狠狼狈的露出獠牙来的人是不同的,她想要什么,只要张一张嘴巴,父亲就会替她做到了。
她不出声儿,连翘就松了口气权当她是听进去了,絮絮叨叨的开始跟她说起了最近的新奇事来。
吴倩怡却在想着顾传此刻应当是在做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哥哥君子心肠,肯定是被挤兑得不知如何自处了。
都是朱元的过错。
仿佛是心有灵犀,顾传也正放下了手里的信件,烦躁的拍在桌上冷笑:“饭桶!全都是饭桶!”
顾传被逼急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以至于他甚至都动了要杀了付清来替朱元抵债的念头。
他这个人最好的就是脸面,朱元却正好剥下了他带的好好的面具。
他心里对她有过再多的肖想和念头,在这一瞬间也都尽数的成灰了。
他要朱元死。
或者生不如死。
沐泽站在边上垂下头咳嗽:“公子也别太生气了,虽然您如今快是恭顺侯的女婿,而那边的邓继东邓巡抚虽然曾是侯爷好友,可是这要给付清穿小鞋的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好歹付清如今也算得上是浙江名将了。”
要对付自己的得力助手,一般的关系哪里能够?
顾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面上表情冷淡:“想别的法子,别叫李名觉知道,我要朱元去浙江,是奔另一场丧。”
这话说的就有些恶毒了,沐泽瞧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季晨,抿了抿唇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可是他转眼就又觉得奇怪,挠了挠头小心的问:“李大人他......”
顾传扬了扬手。
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对,他做事向来很小心,可是为什么却屡屡慢了朱元一步?
思来想去,李名觉好几次出现的时间太怪了-----比如那次朱景先差点儿被朱正松活埋的事儿。
他意兴阑珊的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信件扔进火盆里,看着它一寸一寸的而被烧成了灰烬,才又问季晨:“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季晨被点到名字,急忙回过神来应声:“都已经跟连翘姑娘说过了,连翘姑娘肯定会把话带到的。”
顾传满意的牵了牵嘴角。
他出手当然不如让恭顺侯出手。
而让恭顺侯出手,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事儿,唯有吴倩怡指使的动他。
而怎么拿捏吴倩怡让吴倩怡撺掇恭顺侯?这个就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的了-----越是劝她别在意,她就只会越在意。
他一定要让朱元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