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祸害
这劲风来的又快又急,翁姑只觉得眼前一黑,吓得急忙伸手去挡,等到反应过来,才忍不住放了手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豹子!
刚刚扑过来的是豹子!
可是怎么会有豹子在这里呢?宫里倒是的确养着些珍奇异兽,可是一直都是养在西苑豹房,有专门的人饲养,绝不会让它们跑出来这些人多的地方伤人的!怎么会跑到御花园里来?
一霎那间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闪过,翁姑急忙出声提醒:“小心!”
可是来不及了,豹子径直绕过了那个小太监,准确无误的扑在了朱元背上,猛地把把朱元压在了身下。
翁姑眼睛瞪大,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平常的稳定和沉着,猛然尖叫了一声,急忙叫小太监快去通知人来救人。
......豹房的那些畜生可都是喂食生肉的,为了保持它们的野性。
朱元又这么瘦小,只怕豹子一口下去,朱元的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小太监却没动,翁姑脑子轰隆一声响,忽而便也跟着不动了。
是了,好端端的,豹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有人事先吩咐过,那豹房里上下伺候的人都不要命了吗?分明就是冲着朱元来的。
想到圣上召朱元过来,翁姑看了一眼被豹子压在身下的朱元,只觉得心脏砰砰的跳,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这个姑娘凶多吉少了,她垂下眼睛,缓缓的无声的出了一口气。
小太监微微挪了挪步子,也就是几乎同时的事,旁边山上的八角亭里,几个太监猛地跑下来,见状又都跑上去了。
果然如此,翁姑皱起眉头。
豹子伸长了舌头,朱元几乎已经能闻到它舌头上的腥味。
这是豹房里跑出来的豹子,当初襄王曾经跟她说,最怕的就是去豹房,说是当初进宫的时候,曾经亲眼看着有一头老虎把喂养它的太监咬死了。
她当初还曾经想过盛阁老究竟会想什么法子,现在她知道了。
害怕和惊慌也不过就是瞬间的事,她迅速反应过来-----这豹子扑她,不是为了吃她,它应当刚刚吃过东西,扑过来不过是因为接收到了人的指令。
她已经被豹子的爪子划出了血痕,翁姑有些惊慌的左右看了一眼,正不知道是不是该先回去报给太后知道,姗姗来迟的嘉平帝便哟了一声:“真是只扑了她?”
翁姑急忙跪下去,嘉平帝温和的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到了朱元面前,旁边的羽林卫和锦衣卫一拥而上,几乎围的水泄不通,翁姑往后退了几步,忧心忡忡的转头看了一眼。
可是她只来得及看见几个挤进去随即就又不见了的道士,心里便忍不住更着急了。
里头的嘉平帝挥了挥手,便有专门驯兽的太监上前套住了豹子的脖子,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豹子很温顺的就从朱元身上下来。
朱元立即翻身坐起来,后背应当是划出了不少血痕,如今正火辣辣的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件披风兜头罩住了,急忙伸手扯下来,便对上了卫敏斋的视线。
是卫敏斋?
她不动声色将披风罩在身上,遮住被豹子划了许多口子的衣裳,冷眼看着不远处正在嘉平帝身后的盛阁老。
“圣上!”气喘吁吁后来赶到的王太傅神情激愤:“这怎么使得?!豹子不通人性,若是有什么意外,岂不是于您圣明有碍?!”
嘉平帝没有动怒,神情淡淡的笑了一声:“老师何必如此动怒?这不是好好的吗?”他看了朱元一眼,喜怒不辨的道“你倒是镇定。”
寻常人碰见这种事,只怕早就已经吓疯了。
朱元却还能如此镇定,这还真是少见。
嘉平帝想起道士的话,一扬手,人群里便站出来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他指着朱元问他:“你瞧瞧,妖孽是不是就在这里?”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盛阁老远远的站在嘉平帝身后,牵起了嘴角。
他早就说过,命就是天定的,当初她的母亲也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的女儿如果真的聪明,就该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一辈子能够在乡野之间长大,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她偏偏却不知足,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找回了京城,给盛家找了这么多麻烦。
他早就说过了,他想要弄死朱元的话,不过就是伸出一根指头的事。
你瞧,现在朱元显而易见的完了。
方天士行了个礼,并没有去看朱元,肯定的应了一声是:“天意如此,果然应验。”
嘉平帝冷冷看了朱元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朱元,不但不惊慌失措,反而还径直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忽而开口问方天士:“天意吗?还是说,这是天士的意思?”
没有想到朱元会开口,场中众人先静了静。
王太傅如梦初醒急忙劝谏:“圣上,仅凭这个道士一面之词,怎么就能认定朱元便是妖孽?如果如此说,往后这道士厌恶谁,便指责谁是妖孽,那岂不是可借着您的手随意杀人?!”
“放肆!”方天士不动如山,放声大喝:“贫道所做,一切都是出自天意,丝毫不敢有弄虚作假。”
“是吗?”朱元冷冷的笑了一声:“真的不敢弄虚作假,那为什么豹子谁都不扑只来扑我?你不是修道之人吗?修道之人,为什么连人事都不做?俗话说,要成仙要先学做人,现在看来,你连人都不配做,竟然还想要成仙?不仅想自己成仙,竟然还觉得自己能够渡圣上成仙?”
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如此的嘴硬,盛阁老皱了皱眉头,略显狠厉的看了常应一眼。
常应面不改色,淡淡的卷起手轻声咳嗽了一声。
方天士气的够戗,完全没有想到朱元竟然敢这么说,立即便出言呵斥:“你如此离经叛道,特立独行,才真是妖孽无疑!妖孽,你竟然敢反咬一口!”
三十八章·怕吗
那头豹子仍旧在人群之中虎视眈眈,似乎随时便会挣脱驯兽太监手中的绳子飞扑过去,卫敏斋皱了一下眉头,往前一步站在朱元跟前朝嘉平帝拱了拱手:“圣上,您是真龙天子,自然是得天庇佑,可是朱姑娘说的也有道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巧了,难保没有人公器私用,利用这件事来陷害人。”
盛阁老诧异过后神情便阴沉下来,胡子一抖一抖冷哼了一声,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谁不知道嘉平帝最是信重方天士,何况......
打抱不平也不是这样贸然看不清形势就出手的,还是太年轻了,他迟早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今天的输赢早已经注定了,面对内阁排行老二的重臣和东厂提督的夹击,能逃脱的,他还真没有见过。卫敏斋这赌注可下错了,小孩子飞升太快就是不好,没有一点阅历,连形势也不会看。
朱元抬眼看了卫敏斋一眼,同样有些诧异他竟然会出手帮忙。
上一世他也知道一些卫敏斋的事,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出身好有天赋还肯努力,自来就是京城中贵妇人渴望拥有的那种儿子。
这样的人,她上一世没什么机会接触,没想到他还挺热心肠的。
场上诡异的静了一瞬,翁姑在外围忍不住提心吊胆-----这位朱姑娘胆子也实在太大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竟然连方天士都骂上了.......
一直在一边看戏的嘉平帝兴致盎然的看了那只豹子一眼,似乎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玩味的哦了一声:“公器私用?”
他淡淡的看了卫敏斋一眼,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什么叫做公器私用?”
盛阁老淡淡一笑。
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深浅,以为特立独行就能博得个名声,可是却不知道这孤臣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得来的。
方天士也愤愤不平:“贫道一切都是依从天意,不敢有半点隐瞒和私心,指挥使大人何以出言不逊,出口伤人?!难不成也是被这妖孽迷惑了?”
他指着地上的朱元,义正言辞的一挥拂尘:“妖孽将出,必有异象!贫道观此女乃是天盘二宫的天罡星加临到地盘七宫的地魁星之上,乃是九星反吟之格局,主大凶!此女必定出世便要克父母,克亲朋.....凡是与她相关之人,皆不得好运。”
方天士信誓旦旦,满怀自信冷眼看着她:“观其命格,乃是早夭之命,原本早就应当死了,可是如今却强行逆天改命,避过了早夭之命格,既然如此,便必定要有人来代其受过......圣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查她根底,瞧瞧贫道是否胡诌。”
常应隐晦的露出一个笑容,片刻之后便又恢复如常。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要对付的人早已经拧成了一股权力网,随时准备绞杀想要挑衅的人。
很不幸,朱元现在就是即将被绞杀的对象了。
嘉平帝扬了一下手。
方天士得意的挑了挑眉,看向身后的常应使了一个眼色。
这种小事,他向来是手到擒来的。
“道长认定我为妖孽的理由说起来很有道理,可是有前面这么多东西铺垫,那豹子是怎么回事?”朱元玩味的笑了笑,看着那只蠢蠢欲动的豹子啧了一声:“是豹子扑向谁,谁就是妖孽吗?”
方天士没有料到即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朱元竟然还没有半点恐慌的神色,心里隐隐升起一些不安,也升起一股被看扁的烦躁,冷哼了一声便不屑讥讽:“这是自然,你乃.....”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险些要惊呼出声------豹子动了。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之前还安分的趴伏在驯兽太监身边如同一只大猫的豹子便发起狂来,两只后腿拼命蹬动,几乎用后腿站立了起来,两只前爪猛地扑向了周边帮忙的太监。
众人都懵了,人群里发出一阵骚动,卫敏斋眼疾手快,已经立即便护在了嘉平帝跟前。
嘉平帝倒是不动如山,还饶有兴致的看着豹子发狂,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朱元。
也就是这一眼的功夫,那个驯兽的太监显然已经掌控不了手里拽住豹子的绳子,惊恐的倒退了几步,面色尸白的尖叫了一声:“快!快跑!”
豹子发狂了,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情况,盛阁老一怔,脚步却比脑子更快的往羽林卫身后躲。
怎么会这样?驯兽太监经过严格的训练,按理来说,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看向安排这一切的常应,却看见常应的眉头皱的更紧。
说什么来什么,他正想要张口问问常应怎么回事,就觉得一股劲风袭来,随即便觉得肩上一重,失去重心猛地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狠狠的磕在了地砖上,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呼痛,便闻到了来自大型猛兽身上的独有的那种血腥味,他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了,怎么会这样?!
这个该死的豹子,为什么竟然会朝着他扑过来了?!
驯兽太监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有些无措的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站在原地急的汗如雨下。
倒是朱元施施然得了嘉平帝的准许站起来,面带微笑问那个面色惨白的驯兽太监:“觉得奇怪吗?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豹子居然还会扑向其他人?分明你只命令它扑我,而它向来是听你的话的?”
驯兽太监惊恐的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摇头否认:“圣上,我是冤枉的!我怎么敢,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什么?”朱元面色冷淡:“不知道为什么豹子忽然不听你的指令扑向我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日以继夜的守着它,应该很清楚它的习性,那你也应该清楚,野兽这种东西,它们是没有脑子不会思考的,一切只听主人的命令行事。”
三十九章·晚了
驯兽的太监瑟瑟发抖,急的几乎要当场哭出声来,他控制不了他手里的豹子,让这豹子扑向了第二个人,这本来就已经等于自相矛盾,戳破了之前方天士的那套说法------豹子通灵性,它扑向谁,谁便是妖孽。
他不过就是个驯兽的太监罢了,一切都听上面的,可是上面没有告诉他还会有这种意外,他没法儿回答朱元的质疑。
常应也目露凶光,紧紧看着地面上被豹子撑着的盛阁老,面上神情阴沉。
这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只不过是拿来杀人的借口,可是现在常应却真的有点儿怀疑她是真的妖孽了,如果不是妖孽,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不,哪怕是不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应变能力。
她简直就好像没有半点畏惧!
可是这本来就已经是一种不正常,多少高级官员碰上了这样的事,只怕都得吓掉半条命,别说是当场反驳辩解了,只怕是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径直被人抬走。
可是这个丫头.......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分析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朱元便已经冷笑出声:“冤枉?我若是今天死在这里,怕才是真的冤枉!这一招的确是挺厉害的,祸水东引,栽赃嫁祸,几乎叫人百口莫辩.......”
方天士脸色铁青,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惊得不知道如何反应,听见朱元这么说,便下意识指着她:“不是,这一切分明就是你这个妖孽......”
“我这个妖孽如何?”朱元侧目而视:“我若是妖孽,在天子身边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圣上圣明烛照,乃是真龙化身,一切邪魔都不敢近身,我到底是不是妖孽,还需要你来定罪吗?!”
嘉平帝玩味的牵起嘴角笑了笑。
有些意思。
卫敏斋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场中众人到了此刻哪里还有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通通都噤若寒蝉。
今天是圣上烧青词的时间,谁不知道圣上对这个日子重视的很,而能陪圣上进行这项仪式的,也都是圣上跟前的心腹,谁能指使的动那个驯兽的太监闹出这种事,还需要说吗?
不管是其中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
王太傅没有料到朱元到了嘉平帝跟前竟然也还能稳得住,暗暗赞叹了一声。
常应却忍不住有些烦躁。
当然,躺在地上的盛阁老更加烦躁,他如今一动也不敢动,想要出声说几句都不行,豹子的舌头就在他眼前,好似他一动豹子随时就扑下来咬断他的脖子。
这种惊恐实在不是他这种读书人可以承受的,他忍不住快要僵硬了。
朱元笑了一声,看着那个太监抿唇微笑:“怎么,这位公公,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是不是还要一口咬定,说豹子扑我,只是出于我是妖孽的原因?”
方天士急忙出声:“你当然是妖孽!”
“是吗?”朱元有些想要拨弄自己指甲,但是知道是在嘉平帝跟前,只好收敛自己从前的一些小习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指着盛阁老皱眉:“那请问,这位大人也是妖孽吗?”
她说着忽而笑了,猛地一扬手指向人群当中一言不发的常应:“还是说,是他,这位公公也是妖孽?”
王太傅心里一咯噔-----这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东厂都督!他正想开口缓和气氛,就见豹子又动了,竟然真的顺着朱元的手猛地又扑向常应。
可常应毕竟跟手无缚鸡之力的盛阁老不同,他是有功夫在身的,很快便躲避开了,冷冷的看着朱元呵斥:“简直胡闹!圣上金尊玉贵,怎容你如此放肆!”
“公公也知道这个吗?”朱元脸上的笑容猛然消失,全身的刺仿佛一瞬间都立了起来:“既然公公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行如此荒谬之事?!难道公公没有看见?这个所谓的驯兽的太监,他同样控制不住这个豹子,野兽就是野兽,哪怕你训练再久,它也终归是不通人事的,根本不能用常理看待,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可能会玩脱了,可能威胁到圣上的龙体吗?!”
卫敏斋不合时宜的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有些想要发笑。
常应却已经立即意识到危险------在他眼里,他现在跟朱元还应该是盟友,为什么朱元却好像早知道他是敌人而且跟盛阁老有关系?
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又为什么径直便认定这个驯兽的太监是他指使的?
“你胡说八道!”常应眉头皱起来:“简直是胡乱攀诬!”
“是吗?”朱元半点不怵,跟他几乎针锋相对:“那圣上要不要审一审这个所谓的道长,再审一审这个所谓的驯兽太监,看看到底是不是要猫腻?”
她转身猛地跪在嘉平帝跟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圣上!请您明鉴!方天士可以用这一套指责我是妖孽,那我能让豹子反扑盛阁老和常公公又怎么说?!难道他们也是妖孽?难道他们也一出生就克死了爹妈,一路走到现在孤家寡人?!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是太可笑了,他容许底下的人在他跟前玩心眼,可是底下的人不能把他当傻子。
任何想要操纵他的人和他的行为,都不可原谅。
嘉平帝看了一眼那个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驯兽太监,冷冷的吩咐卫敏斋:“查!给朕查个明白!”
方天士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卫敏斋一脚踹在了膝窝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卫敏斋没有留情,将他冷冷的架起来扔给自己的下属:“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蒙蔽圣上!”
方天士气的头发昏,不敢想象他还没说完圣上竟然就不听了,那个丫头到底是什么妖孽!?
朱元冷冷的对上了已经被搀扶着站起来的盛阁老的视线,慢慢的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意-----觉得不对了吗?发现自己的计划竟然被这么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觉得可惜愤怒吗?可惜已经晚了。
第四十章·噩耗
豹子迅速被赶来的另一名驯兽太监给控制住了,嘉平帝冷眼看着豹房的人过来善后,才问朱元,之前她是怎么办到叫豹子随意扑人的。
“只要想办到,总有法子的。”朱元冷静自持,知道嘉平帝此时心情一定极为不好,并不敢隐瞒实话实说:“臣女是个大夫,是大夫身上自然就时常都会带着一些药物,不巧,正好也有叫动物发狂的东西,臣女趁机抹在了盛阁老身上。”
盛阁老已经缓过来,此刻见了朱元,简直想要开始骂娘。
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了,可是像是朱元这种......
他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拱手对嘉平帝说:“圣上,此女行为诡异举止特殊,分明不是常人,不能以常理对待,臣以为,应当查一查她的来历!”
嘉平帝没有表态,看了朱元一眼问她:“你怎么说?”
朱元便忍不住笑了。
“我的来历别人不清楚,难道阁老也不清楚吗?您的女儿和朱正松合谋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才刚刚告过御状,盛阁老到底是记性太差还是故作姿态,竟然连我的来历都不知道?”她冷笑了一声,揶揄的道:“换句话问问,阁老到底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圣上当傻子糊弄?”
这个贱人!
盛阁老气的发懵,生平头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发冲冠的指着朱元骂出了声:“你这个贱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竟敢污蔑老夫!”
当官的人,就从来没有这么直来直往的,通常哪怕恨你恨的牙痒痒了,面上也还是要和和气气的,背过身去再捅对方一刀,可是这个朱元,她跟所有要脸面的人都不同,该说的不该说的,她根本没有分寸!
常应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行迹,不然的话为什么朱元会连他也一起对付?可是不管怎么想,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漏,以至于朱元竟然看穿了他的意图。
按理来说不应当这样的.......
可是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关键是该怎么应对。
朱元的嘴巴是管不住的,可是圣上宠信盛家这么多年,也不可能真的就凭着朱元的三言两语就给盛家定罪,肯定是还要再查的。
方天士如今是被关押在诏狱,由锦衣卫看守。
那事情就方便了。
杀了方天士,或者是叫锦衣卫造一份能够撇开盛家和自己的文书.......
他脑海里正思绪纷杂,就听见嘉平帝问朱元:“当朝污蔑朝廷大臣,你知不知道后果如何?”
“臣女敢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朱元毫不迟疑跪在地上,不躲不闪的看着盛阁老一字一顿的冷笑:“圣上,你圣明烛照,难道看不出来今天他们在您眼皮子底下玩的把戏吗?在您眼前,他们尚且如此不知顾忌,丝毫不加遮掩,可想而知在背后她们到底能做出多丧心病狂的事了。所谓的天煞孤星,所谓的大凶命格.......若是今天臣女不是身怀医术,破了此局,那迎接臣女的只怕就是南镇抚司了吧?”
王太傅恰是时候的插话:“圣上,朱姑娘虽然直接,可是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小太监有如此行为,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朱姑娘乃是太后和圣上召进宫来替太后治病的,究竟是谁这样看不得朱姑娘好,竟然不惜勾结内侍,做出如此行径,实在不能不查!”
他是帝师,嘉平帝嗯了一声,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常应一眼,点了自己身边的徐英出来:“你去南镇抚司走一趟,传朕口谕,这件事一定要一个明白!”
他环顾了一圈在场众人,神情冷淡:“盛阁老,既然朱元直指你是幕后指使,那你便回家休养几天吧。”
休养几天?!圣上竟然真的怀疑他?!
常应也忍不住面露异色,没有想到嘉平帝竟然真的直接就让盛阁老回家休养。
王太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顺风顺水太久了,以至于盛阁老几乎已经忘记了从前他是怎么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的谨慎小心的走到了现在。
他已经忘记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
之前在盛阁老的默许之下,参奏朱元的折子便雪花一样的飞到了嘉平帝眼前。
不过一个告父亲谋杀母亲的案子,虽然告的是朝廷命官,但是阵势闹的这么大,哪里是正常的案子能遇到的?
谁都不是傻子,少年登基早早亲政的嘉平帝更不是。
他难道看不出来,这么多老臣几乎蜂拥去找朱元的麻烦是为了什么?
可是嘉平帝隐忍不发。
这不是因为他对此无所谓,而是因为作为朝廷阁老,能够有这个能耐不怎么奇怪,涉及自己利益,会反击也不值得指责。
水至清则无鱼,就算是当年前朝的太祖动不动就拔人皮,那也不能真正杜绝贪官。
朱元早知道告朱正松和盛家,哪怕是口水都能淹死她,可是她不仅不怕,还去求了自己,让自己也添一把火。
王太傅在心里啧了一声,忍不住赞叹朱元的大胆-----她让他找几个言官御史,狠命攻击她不守子女本分,大不孝等罪名,要求嘉平帝将她处死以正视听。
这么多天下来,在嘉平帝眼里,朱元实际上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现在这个本来就没有还击之力的小姑娘,竟然还被如此苦心孤诣的设局,那说明了什么?
那说明了,现在盛阁老已经到了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
那又说明什么?
说明了盛阁老已经没有把嘉平帝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他眼里,皇帝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根据他的喜怒和利益来决定这把刀要指向谁。
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这一点。
朱元实在是太懂的如何算计人心了,而且还从来不狂妄自大,能利用的一定要利用到底,王太傅忍不住在心里唏嘘,要是朱元是个男子.......要是朱元是个男子,这天下必定将有她的一席之地!
四十一章·考虑
专权,不敬,跋扈。
这哪一项都是叫皇帝绝不能容忍的事,何况盛阁老一下子已经全部都给聚齐了,王太傅想不到这回嘉平帝再偏袒盛阁老的理由。
果然,嘉平帝打发了盛阁老以后,就叫朱元去太后那里,点名留下了内阁其他人。
御书房里,嘉平帝看不出喜怒的坐下,挑了挑眉问他们:“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黄阁老和阁老都是盛阁老提拔入阁的,这么多年受了盛阁老不少恩惠,两人对视了一眼,对于这件事却并不敢就立即站队-----谁都知道嘉平帝对于青词的看重。
这回盛阁老选择在今天这个日子做这件事,做成了还罢了,可是偏偏当即就被朱元给戳破了。
公器私用啊,这是把嘉平帝当枪使。
嘉平帝少年登基,最厌恶的恐怕就是那段不能亲政太后垂帘听政,内阁辅政的时期,现在好不容易脱离出来,他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掌控。
可是盛阁老此举无异于是犯了大忌讳了。
黄阁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出声。
倒是阁老想了想,才小心谨慎的说:“这件事......还没有审出个结果,也未必就是盛阁老所为吧?”
嘉平帝嗤笑了一声:“跟个小姑娘斗成这样,竟然还要假借神仙之手叫朕杀人,真是出息了。”
“太傅怎么瞧?”嘉平帝看了他一眼,手指点在桌面上,身上的龙袍耀眼异常:“这个小丫头的确是有些奇特,寻常人见了朕,可没几个敢有她这样的胆子。”
王太傅没有反驳,也不顾阁老和黄阁老就在身边,点了点头便道:“这个小丫头的确是身怀绝技,以她的年纪也的确是难得,可是话说回来,少年天才也不稀奇,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甘罗还是十二岁的宰相呢......盛阁老就抓住这一点便说人家是妖孽,也的确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黄阁老皱了皱眉,王太傅的这立场也太明显了。
阁老脸色也不大好,见王太傅这么说,忍不住便愤愤然:“甘罗也没有以子告父!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丫头敢有这个胆子,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嘉平帝冷眼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首辅:“爱卿怎么看?”
一直没有吭声的首辅咳嗽了一声:“老臣倒是觉得阁老过于激动了,以子告父的确是惊世骇俗不错,可是杀妻害子,这也同样是没有伦常没错嘛。这个案子,说起来,于情于理,朱姑娘并没做错,一个小姑娘,不过就是想要替自己亲娘要个公道,就被喊打喊杀......都是当人父亲的,我也明白,大家都怕有这么一天,可是这天底下真正想杀枕边人的,怕是不多吧?何必就把一个小姑娘当成洪水猛兽呢?”
他笑了笑,镇定自若的站直了身子:“圣上圣明,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连老臣家里的老妻也为了这事儿很是说了老臣一场,觉得孩子可怜。不管怎么样,人家姑娘替太后治病,圣上金口玉言要把这个案子审清楚的,既然要审,那就等审理清楚了以后再说啊,案子都还没审明白呢,急什么?”
王太傅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首辅可不是随意站队的人,可是现在这番话,分明却已经站了队了。
这几天朱元除了让他找人上折子弹劾之外,难道还找了首辅大人?
阁老也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此案还有什么好审的?分明就是她冤枉人!”
“冤枉不冤枉的,还没审出来呢,阁老怎么就知道了?”首辅老狐狸似地笑了一声:“瞧瞧,我也没说什么,何必如此激动?”
嘉平帝一锤定音:“好了!首辅说的不错,结果还没出来,你们懂啊是先义愤填膺上了。”
屋子里的人神情各异,太后殿里的人却出奇一致的都露出了惊愕表情。
卫皇后率先发问:“你竟然真的能让豹子扑别人?”
太后皱眉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摇头,卫皇后总是抓不住重点,就如同是跟嘉平帝之间的关系一样,从来只知道对那些得宠的妃子横加指责,却不知道在嘉平帝身上下功夫。
“怎么回事?”太后招手让朱元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有些狼狈,身上还披着一件薄绢披风,便忍不住笑了:“这披风是怎么回事?”
朱元看了一眼,轻声说:“是卫指挥使给的,当时后背上的衣裳被豹子划破了。”
卫皇后的眉头皱的更紧。
卫家倒是的确有两个人都在锦衣卫,可是当到指挥使的,只有卫敏斋一个人。
他怎么会出手帮朱元?
太后叹了一声气,听她说后背的衣服被划破了,皱起眉头让翁姑先带着朱元去换衣裳和上药,等到朱元走了,就冷冷的笑了一声。
卫皇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老娘娘,这回真是闹的不像了,这不是在逼着小丫头去死吗?”
太后哼了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道:“是不像,皇帝也该管管了。”
卫皇后噤声不敢再说,想了想正想问什么,就听见外头的唱诺声,忍不住便惊喜的笑起来:“是小五回来了!”
太后也难得的有了笑意,急忙让人去把人领进来,一见了楚庭川便笑:“可算是见着了你的影儿,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楚庭川显见得在太后这里很是熟悉,微笑上前行了礼坐在太后身边,张口便先喊累:“往外头走了一趟,还没吃东西。”
太后忍不住笑了:“你这个猴儿,未必你宫里能少了你的吃的!”
“少是不敢少,可是还是皇祖母宫里的吃的合我的口味。”楚庭川叹了一声气:“这半年来一直在外头,最怀念的便是您这里的点心。”
卫皇后对着楚庭川格外的和善,见他这么说便温和的笑起来:“回来便闹你皇祖母......外头跑了一圈,回来也没见你有个正形,成天的不见踪影,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四十二章·意外
五皇子的生母地位有些尴尬。
恭妃的位分并不高,这么多年也一直都不受嘉平帝重视,如果不是因为她怀了五皇子且被预言腹中子极贵,她应当连铺宫这个待遇也没有。
因此他在幼时便由太后作主,给了皇后养着。
卫皇后当时正丧子不久,宫中孩子不多,能够给她养的更不多,唯有恭妃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宠爱,生下的孩子命格又贵重,正好符合要求,因此卫皇后很快便接受了这个孩子。
这么多年来,她对五皇子的确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
此刻卫皇后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问他:“去看过你母妃了不成?”
恭妃的身体向来不是很好,她当年是宫女出身,嘉平帝一时兴起临幸了她,却并不想给她名分,连起居注也并不想记下这件事,还是太后出面,才叫她有了名分,可是给的位分也不高不过是个昭仪。
卫皇后一开始觉得她碍事,可是她毕竟是五皇子生母,又自来谨慎小心,她也就渐渐对恭妃有了些香火情。
“还没呢,先给祖母跟您请了安,再去拜见母妃。”五皇子说的卫皇后眉开眼笑,见太后笑着摇头,便又问:“听说今天御花园出事了?”
如果换个别人来问这样的事,少不得会得到一顿训斥,可是既然问的是五皇子,卫皇后便很自然的将整件事都和盘托出了,皱着眉头道:“盛家越发的嚣张不像话!天子眼前,也如此跋扈,指鹿为马,恨不得逼死一个小姑娘!”
一遇见跟盛贵妃有关的事,卫皇后是很难保持绝对的镇定的,此刻也不例外,五皇子自动忽略她的坏情绪,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看着太后道:“老娘娘,父皇如今对那些道士愈发宠幸,也难怪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想来蒙蔽圣听了,正该借着此事好好清理一番这些害群之马,叫他们都知道厉害。”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太后哼了一声,眉目间忍不住带了些讥诮:“插手朝政,勾结大臣,这哪一项都是罪该万死的大罪!他们自然是死定了,可是另一头呢?”
另一头到底是盛家。
卫皇后几分不满几分怨忿:“另一头还能怎么办?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出过事,可是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这点事,当然奈何不了她们。”
话说的难听了些,可是的确是事实。
如果只有一个朱元的话,要叫嘉平帝下定决心动自己宠妃的亲爹,那的确是分量不大够。
正说着,翁姑已经带着换好了衣裳的朱元回来,太后见了她便招呼了一声,叫她先见过五皇子。
楚庭川还没等她出声就先叫了免,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遍,见她没什么不妥,才问她:“受伤了?”
翁姑抢在朱元前头点头:“后背被豹子划伤了,伤的有些严重,当时那豹子那么用力撑下去的,也亏得朱姑娘能忍得住,呆在御花园那么久,一声疼也没叫。”
她还差点儿以为朱元是真的一点儿伤也没有,可是谁知道刚才朱元换下衣裳一看,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
这姑娘也真是够忍得住。
太后有些意外,忍不住便道:“当初你母亲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身体也不好,可是却始终一声不吭,问她也不说。你们啊,真是.......”
她叫朱元到自己身边,带着几分怜惜的摇了摇头:“这样可不好,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痛,谁知道你伤得重呢?忍着的人是不会得到旁人的安慰的。”
朱元垂眉敛目,并不觉得自己的伤有多严重。
她童年时期在后山住着,跟绿衣两个人山上爬上爬下,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已经无法计数,甚至有一次还为了采茶籽而从山上滚落下去,落在满地的荆棘里,痛这种触觉,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忍的事。
至于要拿这痛楚去要求些什么得到些什么,那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
不被爱的孩子,天生比普通的人更不懂得如何索取。
她没有回太后的这番话,等到太后将卫皇后和五皇子都先打发走了,才替太后再次施针。
等到再将药方开好,已经过了正午,太后原本要留朱元用饭,可是想到朱元记挂弟弟,便叫翁姑准备了赏赐,送朱元出宫。
因为这回算是彻底跟盛家撕破了脸,太后还特意叫翁姑亲自送她出宫。
朱元心里有些感动,她知道太后跟嘉平帝的关系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好,在嘉平帝还未表态的当下,太后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翁姑也笑着跟她说:“老娘娘可真是看重您,当初能叫她老人家特意叮嘱要照顾的,还是你母亲呢。”
朱元点了点头,才下台阶便见楚庭川竟等在外头,不由便有些错愕。
翁姑也吓了一跳,可她是知道朱元是五皇子救命恩人这件事的,只当五皇子是还有什么事要问朱元,便笑着行了个礼:“我还有些东西忘了拿,还请朱姑娘稍等我一会儿。”
朱元点头答应,楚庭川却出声叫住她:“瓮姑姑别忙了,我也正要出宫,就一道走吧。”
翁姑有些疑心自己是否听错。
正要出宫?
可是五皇子向来是深居简出的个性啊!
她看了朱元一眼,意识到五皇子就是特意为了找朱元来的,心里有些诧异,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欠了欠身子,特意落后了几步,留她们两个人并肩而行。
四周空旷下来,楚庭川的几个近侍远远的守着,他看了朱元一眼,问她:“伤的那么重,当时怎么不说?”
朱元有些莫名,见他语气有些严肃,便轻描淡写的摇头:“没什么,当时那样的情形,这些都顾不上,能叫圣上留意那个驯兽太监跟常应之间的关系非常才是最重要的。”
正是紧张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分心在别处?
楚庭川有些不赞同,停下来皱眉看她一眼,最后却只是摸出两个白玉瓶递给她:“这你收着。”
四十三章·不见
朱元捏着两个瓶子,有些意外。
“这是龙虎山的天师给的。”楚庭川对于朱元的行为很不理解:“所谓医不自医我也知道,可是像你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京城那些女人但凡是磕了碰了一点儿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你怎么这么不同?”
不同吗?
朱元不明白楚庭川怎么忽然把话题拐到自己的伤上面,可是对于这善意当然没什么推拒的理由,收起小瓶子便忍不住笑了笑:“可是我真的不怎么痛,这点伤对于我来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为什么要特意夸张?”
翁姑忍不住咋舌。
五皇子刚才是不是给朱元送药了?
这可真是活得长了什么都能见识到,向来对京城中的贵女避之不及的五皇子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皇祖母说得对,痛了就要大声喊出来,否则别人怎么知道你痛?”见朱元不再吭声,五皇子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似地看她一眼。又放缓了语气说起今天的事:“你猜的不错,果然你一进宫,便有人意图对朱景先下手。”
场中气氛冷了几分,朱元立即攥紧了手里的瓶子看向他:“盛家还没有收到风声,盛阁老觉得我必死无疑,没有心情会在此时再节外生枝做出这种事.......”
她脸上带了几分冷淡的笑意,见楚庭川也挑起眉,便冷笑了一声:“是不是顾家?”
唯有顾传,这个极度刚愎自用又极度的自负的人。
她那天没有答应顾夫人的要求,跟盛家和解,原谅朱正松来换取这份所谓的婚约,所以叫顾传觉得太伤自尊了吧?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这副模样,装的道貌岸然,内里却偏执自大,一辈子都只许自己负人,他不要的东西,扔了也不肯给别人。
得不到就毁掉。
楚庭川嗯了一声,见朱元提起顾传的时候便满是戾气,脸上忍不住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这位顾公子挺恨你们的啊,今天也就差一步了,你弟弟就得被当街掳走。”
“不会到那一步的。”朱元面色冷淡,周身尽是不加遮掩的戾气:“如果殿下您没有能够阻止,那么......”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那里现在还是干干净净。
可是它其实早已经满手血腥。
如果这回楚庭川没能够阻止,那么她一定会让顾传死无全尸!
“没什么如果。”楚庭川勾了勾唇:“别这么严肃,早已经被我料理了,虽然没能直接牵扯到顾传,证明是顾传下的命令,不过也不亏,他的两个手下,已经代替你弟弟,去了该去的地方了。”
他有些促狭的笑起来:“而且这件事很快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会知道,顾家的公子哥的贴身随从有那种癖好还在楼里挂牌接客.......啧啧啧......”
楚庭川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说起了伯晨和叔晨的下场,见朱元似乎有些不大明白,便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就是那种小倌儿的地方......顾传手挺黑的,一下手就是要把人往这样的地方送,幸好我们发现的早,既然发现了,当然得做点儿什么,我就干脆下令叫人将计就计,把他们俩打昏了交给了楼里的龟奴,反正他们不是什么都敢吃的下吗?我就当送了他们一份大礼了。”
朱元面色冷下来。
顾传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看来她之前还是太高估了这个人的良心,他明知道她最重视的就是朱景先,可是就是因为没有对这门婚事趋之若鹜,没有跪地送上他们搭上盛家的青云梯,他就要毁了她最重视的东西。
顾传的确是这么想的。
得不到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当然是要毁掉,他得不到,谁都别想得到。
朱元最重视的就是朱景先,上一世朱景先死在她怀里,想必重要性就更进了一步,他几乎已经能够意想得到,要是朱景先出了事,朱元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一定会疯掉的,上一世眼睁睁看着亲弟弟死掉,这一世又亲眼看着亲弟弟走上上一世的老路,这想一想就要令人心碎不是吗?
他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闻着香气飘散,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
多好啊,朱元这回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或许还满心以为能够从此脱离苦海,真的给付氏挣出一个公平了,可是结果却发现弟弟不见了。
之后她会收到消息,会看见已经接过客的朱景先。
到时候她会怎么样?
顾传想起上一世朱元崩溃的模样,忽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样多好呢?
女孩子本来就该柔弱一点,他还是觉得朱元脆弱的时候最惹人喜欢。
茶香钻进鼻腔里,顾传看了一下更漏,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朱元是个疯子,要是她知道了朱景先的事,一定会不死不休,在这之前,先得把所有的痕迹都给抹掉......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等到朱元反应过来,也该差不多了。
他正想着,就听见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顿时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悦的看向来人。
平常沐泽总是很注重这些细节,可是这回却实在顾不上了,他看向顾传,见顾传皱眉,急忙道:“公子,出事了!叔晨跟伯晨不见了!”
顾传手里的杯子还在往外散着热气,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来:“什么叫做不见了?”
“我们原本说好的,我们也亲眼看着朱景先被掳走上了马车......”沐泽有些词不达意,连语气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可是后来我们在楼外守着,却没发现伯晨跟叔晨出来!连蛇头也没出来!”
这是很不正常的,按理来说,把人交给了蛇头之后,伯晨跟叔晨就要立刻出来,以免被人发现多生事端。
每次事情一遇到朱元就变得很不顺利,总是格外多的事端,顾传有些厌烦的拍了一下桌子:“那朱景先呢?!他人呢?!”
这才是最主要的
四十四章·后悔
沐泽还是头一次见到顾传这样失态,在他记忆里,顾传少年老成,总是无往不利,仿佛永远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住他叫他失去分寸。
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拱起手为难的摇头:“对不起,公子.......是我们无能.......”
顾传重重冷笑了一声:“是,你们就是无能!不过是对付一个九岁的孩子,你们竟然也能出差错!快去查清楚,人去了哪儿!朱景先.......一定要给我找到!”
沐泽匆忙应是,急忙转身出去了。
顾传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的坐下,面对仍旧香气袭人的茶也没了半点兴致,许久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顾夫人推门进来,见地上散落着不少碎瓷片,便有些惊异的看向儿子问他:“出什么事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顾传急忙站起来,行了礼扶着顾夫人坐下,这才淡淡的说:“没什么,就是手下人出了一点儿差错,很快就能搞定,没什么事,您别担心。”
顾夫人嗯了一声,放下心来,紧跟着又道:“最近事情多的很,一桩接着一桩的,从那个朱元回来以后,就没什么好事!这回也是.......原本你父亲说是可以做些手脚的,谁知道却阴差阳错,反而变成了冯琨杀了人......真是令人生气。”
这件事充满着古怪。
顾传的脸色更差了。
是啊,真是事事都不顺利。
可是分明不至于如此的,他原本都已经把一切都打算的算是很完美,可是偏偏再完美的计划到了最后也会出差错,真是让人生气。
他目光一下子便变得冷下来。
顾夫人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自顾自的抱怨朱元的无礼还有自傲:“说来说去都是她多事,如果她当时答应婚约,这件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现在冯琨被指杀了那个什么红儿,事情就麻烦了。”
是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变得很麻烦了。
连冯琨的罪名都已经加重了不知几等,从玷污妇女到现在的杀人灭口。
现在这两件事已经成功的扯上了关系,怎么分也分不清楚,大家都只会觉得,冯家是受了盛家的旨意,所以才会公然在狱中杀人,意图帮朱正松灭口,帮盛氏脱身。
真是一团乱麻,所有的事情几乎成了一个死结。
朱元剑锋直指盛家,她真是疯了,她难道不知道盛家到底是个如何的庞然大物吗?凭她一己之力,她只会死的更快而已。
顾夫人说了许久,却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怔怔的出神,便有些意外的问他:“阿,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事。”顾传回过神来,见顾夫人紧皱眉头,便知道她的确是因为朱元的事气怒已极,便安慰她:“您放宽心吧,父亲不是也说了吗,哪怕案子是真的,杀妻案向来不会判的很重,顶多也就是流放罢了,至于盛家......也最多就是损失一点儿名声,朱正松不敢把盛氏扯出来的,怎么也会把盛氏给摘干净。”
说是这么说,顾夫人肃容看着他,半响才长出了一口气问他:“那你呢?你现在是想清楚了?你从前分明说是不肯就站在哪边,可是现在.......”
“现在也不容我选。”顾传冷冷的垂下眼睛:“五皇子城府甚深,我这回跟着他出去转了一圈,竟然丝毫无所获,他无论我如何讨好卖乖,如何在他面前表现得死心塌地,他从来都只是淡淡的。”
而这件事,说起来还都要归功于朱元。
如果不是在襄阳的时候朱元横空出世,飞来一笔插了进来,五皇子根本没有理由对他起疑心。
他闭了闭眼睛,眼里全都是厌烦和遮掩不住的杀意。
真是想杀了朱元啊。
只是可惜龙虎山那次没能成功,不然的话,哪里还会有京城这么多麻烦。
顾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心烦意乱:“说的也是,如果五皇子不能彻底信任你把你当成心腹,那咱们家的事儿,怎么能拿到他眼前去?为今之计,也只有选四皇子了,只是现在盛家的事儿,咱们也帮不上忙。”
“也未必。”顾传面上现出一点儿奇异的光彩,朱元的确是很会抓住任何漏洞对盛家进行攻击,可是到底是眼光有限,她不知道,盛贵妃和四皇子,才是盛家最大的资本。
她死命的给盛家找麻烦又如何呢?
现在她难道不知道大家都在拖着这个案子就是因为不想得罪四皇子吗?
顾夫人立即便问他:“怎么说?”
“事情说来话长。”顾传敷衍她:“到时候我得亲自去求见一趟四皇子.......事情当可成。”
顾夫人对于儿子的能力深信不疑,他既这么说,便必定有他这么说的道理,她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对朱元的事再次发表了意见:“这个丫头我见了便厌恶,从此以后再也不想见她!”
“这有什么难的?”顾传挑眉:“以母亲今时今日的地位,您开个花会不给她递帖子,大家自然就清楚了,再说,这婚约的事,还是要解决一下。”
顾夫人提起这件事便更加觉得心烦:“怎么解决?”
“退婚。”顾传眼里露出讥讽:“她不是说看不上这门婚事吗?那我们就退婚,她让您在两位姨母面前丢了人,您便让她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到时候上门去退婚就是了。”
退婚,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耻辱,哪怕她是公主呢,一旦被人退婚,天底下那些好事的人也都会揣测出各种不堪的原因。
顾夫人想到那个场面便无端觉得出气,正要答应就听见门被敲响,一抬眼见是季晨站在门外,便笑了一声:“既然你们有事要商量,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待会儿你父亲回来用饭,你早些过来,别叫你父亲担心。”
季晨却没动,见顾传望过来,结结巴巴的说:“公子.......出事了。”
四十五章·笑话
顾传的右眼皮剧烈的跳了跳。
顾夫人也站住了脚看着他问:“什么事?”
“刚才常公公的人送消息出来,说是宫里出事了,盛阁老如今被圣上训斥,让他回家里闭门思过去了。”季晨脸色有些发白:“说是,说是这回驯兽太监故意操纵豹子扑朱姑娘,被朱姑娘当场拆穿,并且指责方天士乃是沽名钓誉,实则结交大臣,公器私用.......”
顾夫人险些晕倒。
朱元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啊!她是不是割韭菜上瘾了?知府一茬儿一茬儿的割也就算了,现在是迷上了这滋味了吗?她现在得罪的都是什么人物她心里真的有数吗?
这种人迟早收尸都没人收尸!太蠢了。
她冷笑了一声:“她这点儿手段,难道还真的得逞了?圣上不会信她的!”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可是方天士却跟着圣上许久了,圣上向来很信任他的。
顾传的脸色却猛地变了,他慢慢的说:“不,圣上会信她的。”
这个贱人!
方天士当然是很得圣上信任,可是越是得圣上信任,圣上就越是不可能容许他勾结别人。
朱元正是看透了这一点,这个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她把这么多人扯进来,真的以为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脱身吗?官场上的事哪里可能是她一个女人能够看得准玩得转的?真是自寻死路!
季晨脸色发白,见顾传和顾夫人之间的气氛冷肃,也跟着焦急起来:“是,夫人,公子说中了,现在方天士已经下了诏狱!而且是南镇抚司指挥使卫敏斋亲自押送的!他最狠了,谁在他手下都扛不住的!”
那个玉面阎罗!
顾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扶着胸口觉得自己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那这件事......会怎么处置?盛阁老到底是次辅,他在内阁中的权力甚至有时候都超过了首辅,你爹也说他说是翻云覆雨也不为过了,难道真的就因为这件事就会倒?”
顾传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不会的,真要是信了,圣上当场就会发落了,肯定是还要让锦衣卫审,只是......”
只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没有让常公公去审呢?
分明东厂是专门做这个的,更是有盖过锦衣卫的势头,这几年来锦衣卫多要看东厂的眼色,东厂提督多数时候甚至可以提督锦衣卫。
就如同现在的常公公也是。
出了什么事,会叫圣上越过了常公公把这件事给了卫敏斋去做?
季晨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了一声就跟他说:“小太监说,这回常公公也被扯了进去,事情麻烦了。”
顾传又忍不住抬手要揉眉心了,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就听见季晨喊了一声沐泽,不由便抬起了头看着他,问他:“找到了没有?”
沐泽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铁青的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开口,等到季晨推了他一把,他才哽咽着险些哭出声来,艰难的开了口:“找到了,我们被算计了......公子,伯晨跟叔晨都出事了......送进楼里的成了他们!朱景先已经回到朱家了!”
啪嗒一声,季晨手里的刀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沐泽,有些迟疑的问:“你说什么?什么叫做送进楼里的是他们?你说的是哪里?”
顾传攥着拳头,连手背都上的青筋都已经凸出来,他看着沐泽,冷声呵斥:“废物!简直是废物!”
不过就是做一件这样的小事,竟然也能被反将一军!
沐泽垂着头手足无措,一面心里难过的要命,实在忍不住:“公子!朱景先身边还另外有人保护,如果不是他们忽然出手,也不至于出事的变成了伯晨跟叔晨,他们分明就是故意请君入瓮将计就计,得知了我们的计谋所以才故意报复的......”
他脸色更差的说:“兴平王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顾夫人似懂非懂,可是一听见兴平王三个字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满脸错愕,什么事还要牵扯到兴平王?!
兴平王有什么爱好她最清楚不过了,这就是个混不吝,专门好龙阳之风的,家里放着不知多少美貌妾侍都没用,就是一门心思的往那种地方钻。
为了这事儿,太后也不知道下了多少旨意训斥,可是也没什么用处。
可是京城中人都是知道他的嗜好的,顾夫人转头看着顾传问他:“你之前一直心神不宁的,为了就是这事儿?你做了什么?那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最是不能惹啊!”
顾传觉得胸口有些痛,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情绪没有朝着顾夫人生气,可是饶是这样克制了,他的语气还是森冷得吓人:“兴平王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朱元可真是阴损啊。
竟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
好!好的很!
好的很!
“兴平王......他听说了楼里来了新人,当即便要了新人伺候,等到事后.....兴平王想要把他们带走,这一带,他手下有人认识叔晨......”沐泽终于忍不住了,既觉得耻辱又觉得难堪:“兴平王一知道,以后叔晨跟伯晨就没有活路了!公子!您想想办法啊!”
当然会认识,叔晨跟伯晨都是素日跟着他的,他出入都带着他们,京城中熟识他们的人当然很多。
说曹操曹操到,也就是沐泽话音刚落的功夫,外头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是兴平王求见。
顾传攥紧了拳头。
顾夫人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儿子做的是什么事,她拉住顾传:“这个人性情阴晴不定,你要小心应对!”
顾传嗯了一声,整理了形容换了衣裳正要出门,想起什么又站住了脚看着沐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谁动的手,你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敢让他顾传出这样的丑,他以后一定会千倍百倍的奉还!
沐泽应了是,见顾传气的这么厉害,就又压低声音跟他说:“朱姑娘......她也出宫了。”
平安出了宫,半点事都没有,沐泽讷讷的又补充:“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亲自送出来的。”
四十六章·反击
顾夫人的忍耐力到了极限,她立即便竖起眉头反问道:“怎么可能?!”
太后真是疯了吗?
这个贫贱的粗俗丫头,她甚至连老子都告,这些天闹出的风波还不足以叫太后看清楚这人究竟是个如何付不起的阿斗吗?太后竟然还如此抬举她!
她冷笑了一声忍无可忍:“这种丫头,外头给她镀一层金边,那也遮掩不住里头的粗俗和无礼!理会她的事做什么?!”
沐泽看了顾传一眼,他也不想理会,可是顾传对朱元关注的很,再说在朱元身上也已经下了这么多功夫了。
顾传觉得眼睛有些酸痛,目光落在桌上那只汝窑牡丹花瓶上,很冷淡的垂下了眼睛,跟顾夫人摇头:“您放心,这一切儿子都心中有数,您不必着急理会,先回去吧。儿子这就收拾收拾,出去见兴平王了。”
兴平王可是最难打交道的,偏偏人家有个好爹,当初朝中有反对今上年幼登基的声音之时,毫不迟疑站了出来表明了态度,所以太后和圣上对他们一家向来宽容。
有了这些凭恃,兴平王就算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也够他吃上许多年的。
顾夫人拉住儿子,欲言又止了半响,才冲他摇头:“不如别去见了,到时候等你父亲出面再说。”
顾传却没有答应,安慰了她几句,镇定的去了花厅。
兴平王正观看花厅里挂着的几幅画,见了他来也没有就坐下,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啧了一声才说:“都说顾家一门三尚书,是最清的门庭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顾传拱了拱手态度端正:“王爷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王爷有何要事,屈尊来此?”
“你不知道?”兴平王诧异的挑了挑眉笑了笑:“伯晨跟叔晨伺候人的功夫挺好的,本王倒是没想到,还能碰到这样的妙人儿,本王还以为,这事儿是你安排的。”
顾传额角的青筋全然凸显出来,整个人面色铁青。
他向来在外面表现得光风霁月,谁不知道顾家的公子乃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可是一旦他跟兴平王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还是用这样不堪的方式,被人误以为是献上自己的贴身侍从当男宠......
那别人以后怎么看他?
他冷然拂袖:“王爷说什么,小人不知道,小人想,许是王爷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兴平王微笑起来:“怎么会呢?本王阅人无数,怎么可能会认错人?倒是......”他目光有些微妙:“顾公子是不是挺生气的?毕竟我听说,原本是一个鲜货的,啧啧,这转眼就变成了两个。”
顾传的脸色更差了。
兴平王没有管他的情绪对还是不对,啧了一声就摸着下巴居高临下的打量顾传:“怎么?从算计别人到被别人算计的滋味不大好受?”
顾传出离愤怒了。
兴平王是个什么废物大家都知道,他有什么心思大家也都知道,现在被这样一个最好龙阳的人用这样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顾传只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他目光陡然变冷,看着兴平王的目光也没有了刻意的忍让:“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这就受不了了?”兴平王背着手转过身来,没什么好意的看着他讥笑了一声:“年轻人,这样可不行啊,不是都说你行事稳重,能成大器吗?可你这样,可对不起常公公的夸赞。”
常应?
顾传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
、“听说你是朱元的未婚夫?”兴平王收起笑容,阴恻恻的看着他:“你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的弟弟,她行事又如此的狠辣果决,啧啧啧,说不得你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顾传不明白兴平王的意思,谨慎的没有吭声。
可是这一点他的确是只跟常应提起过。
兴平王既然知道这一点,难道真的之前是因为常应跟他提起过这个?
是依附即将升起并且笑到最后的那颗星的五皇子,还是力挽狂澜,帮助四皇子冲出重围,站住脚跟?
顾传在心里迟疑了不久就下了决心,他语气平静无波的说了自己的处境:“既然您也知道,那您就该知道,我拿朱元没什么办法,这门婚约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不能拿来做什么筹码。”
兴平王摇了摇头:“这也未必,顾尚书乃是高风亮节之人,他尊重亡人意愿,如此风口浪尖之时都愿意站出来履行婚约,这实在是好事一桩嘛,如此佳话,哪怕圣上也是乐意成全的啊。”
顾传立即领悟了他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让我父亲去求圣上?”
“不行吗?”兴平王微笑反问:“这不是正好吗?你父亲刚好是朱正松这件案子的监察,就说如今才发现当年两家定过娃娃亲,求一下圣上,圣上有什么理由不成全?”
的确是如此,顾传有些动摇:“可是就算是如此做了......”
“圣上金口玉言定下的亲事,一个女人而已,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哪怕她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脱身?”兴平王坐下喝茶:“一旦事成,那她都成了你们家的人,难道你们家的人还连一个小姑娘都拿捏不了?实在拿捏不了,那让她在你们家的时候渐渐病亡,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主要的是,成了亲家之后,有些事顾家也就有了发言权了。
比如这件事,如果成了姻亲的顾家主张反对,那么朱元的处境就会显得格外的尴尬,她除了就坡下驴,难道还能跟圣上打擂台,跟婆家打擂台?
这世上谁都要生活。
朱元不考虑她自己,也得考虑考虑她的弟弟和姨母。
顾传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厂公的意思?”
“你也可以这样想。”兴平王笑着挥开折扇,鼻翼那颗痣格外的醒目:“可我是不会认的,这件事反正于大家都有利嘛,到底是谁的意思,还重要吗?”
四十七章·野种
顾传抿唇看他:“这么说,盛家现在是没能力应付朱家的事了?”
所以才需要用这样迂回的法子,找到了他。
不然以盛家的权势,还需要跟他一个无任何功名在手的人低头?
可是事情怎么会就到了这一步?
朱元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把常应跟盛家逼到这个地步?
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甚至连首辅都被盛阁老架空了,没有人能抓住盛家父子什么把柄,更别提盛家还有常应这个利器了。
兴平王嗯了一声,承认的倒是很干脆,他很快就利落的把今天御花园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末了他看着顾传,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本王的花销不菲,跟着厂公背后也能吃点儿肉汤,可是一旦厂公和盛家出事,那这点儿肉汤可就够不着了,还可能惹得一身腥,所以本王不得不插手。现在你们顾家,也有两条路走,一条呢,是从此跟朱元握手言和,可你们顾家那点儿亏空,就没人能补得上了,现在是没查出来,可是以后一旦查出来......这也是你们着急的原因吧?”
这当然是。
顾传上一世到跟朱元提亲之后,才知道原来家中还有巨额的亏空------当初顾尚书还不是尚书,是户部侍郎,奉命提督扬州织造局的时候,账上亏空了三四百万两的白银。
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户部正在追查亏空,能填补得上的没什么,填补不上的,丢官杀头都是轻的。
上一世靠着盛家,顾家有惊无险的把这个坎儿给过了。
这一世原本顾传是想要另外找靠山,一开始就靠上以后的大赢家五皇子的。
只可惜事与愿违,计划全都被朱元这个不速之客给打破了,以至于五皇子对他起了疑心,他出去的这一趟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唠叨。
现在看来,还是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兴平王见他不吭声,便微笑道:“第二条路不必我说了,那就是现在拿出你的诚意来,只要你帮着盛家解决了这个刺头儿,还怕四皇子不认你的功劳吗?”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了,顾传点头答应:“晚生当尽力替四皇子周旋!”
兴平王把玩着自己手里已经油润瓦亮的核桃,站起身看了他一眼:“那就尽力去试一试罢,说不得这也是另一架青云梯呢,毕竟你还毫无功名,结交那么多大臣,就算是以后用得上,那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你说是不是?”
顾传觉得不寒而栗。
他自以为聪明,可是原来他做的一切都已经落在了别人的眼睛里。
朱元知道,五皇子知道。
原来连四皇子也心知肚明。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挫败感,同时也对朱元更加的深恶痛绝。
分明他才是上一世的优胜者,分明同样是重活一世,凭什么朱元无往不利,而他处处碰壁?
命运怎么如此的不公。
“上天向来是很公平的。”被顾传羡慕嫉妒的朱元此刻站在盛氏面前,面对出离愤怒的盛氏,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很冷淡,好似自己对上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到了这个地步,我送夫人一句话,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夫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现在报应来了,你不信也不行。”
“你放屁!”盛氏瞪大了眼睛,被朱曦扯得不得不后退,目眦欲裂的看着朱元伸手几乎要戳到朱元的额头:“朱元,你会不得好死!你如此对你的父亲,从今以后你睡得着吗?”
朱曦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泪眼朦胧的看着朱景先:“哥哥,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父亲?!父亲平时最疼你,母亲待你也如珠如宝,可是你竟然恩将仇报,你真的这样狠心吗?!”
这对母女真是很会说话。
刚从宫里回来,打赢了一场仗捡回了一条命,朱元的心情不是很好,面对现在还上来说这些无谓又愚蠢的挑衅的话的盛氏母女,她毫不迟疑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桌子,重重的将茶盏拂落在地。
盛氏盛气凌人的骂声戛然而止,她略带惊恐的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碎瓷片,扯着女儿主动后退了几步,仍旧愤愤不平的指着朱元:“告了你的父亲竟然还有脸回朱家住着他的宅子,真是不知廉耻,毫无心肝,你这样的人,现在就算是一时得意,也不会有好下场,我就睁着眼睛看你怎么死!”
朱曦咬着唇只是泪眼汪汪的看着朱景先。
这回却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朱景先说话了,他以保护的姿态挡在朱元身前,张开双臂看着朱曦,冷声问:“到底我是哥哥还是弟弟,现在还不能算清楚吧?”
朱曦愣住了。
盛氏也忍不住怔住。
“我听我奶娘说的,其实我跟她差不多大吧?你嫁进来十个月之后所谓的稳婆到底来做什么的,你们心里不清楚吗?”朱景先警惕的看着她:“你当时已经跟我父亲苟且,意图害死我的母亲怀了这个野种,她甚至或许比我还大上那么一点儿,谁知道呢?到底谁该不得好死?”
野种?!
头一次被用这样严重的词辱骂的朱曦怔住了,全然不敢相信这是向来温顺的朱景先说出来的话,她愕然看着朱景先,又诧异的看向母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夫人,如果我是你,现在盛阁老在闭门思过的时候,就不会主动出来找事。”朱元冷然看着她挑了挑眉:“毕竟那没什么好处,因为你在我身上也注定讨不到什么便宜,你说是不是?”
嚣张!
简直太嚣张了!
盛氏咬着牙护着已经懵了的朱曦,缓缓退到了远处:“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正进门的苏付氏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刚才看见一大群锦衣卫往你们盛家去了,你这个女儿虽然已经嫁出去了,可是难道不是盛家的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应当跟盛家一同进退吗?”
盛氏顿时面色惨白,搂着朱曦咬着唇直到出了血。
四十八章·压力
风吹帘动,盛大爷急匆匆撩开帘子进了屋内,一见了盛阁老便忍不住疾走了几步:“爹!您回来了!”
盛阁老嗯了一声,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换了常服出来问他:“家里都还好?”
他神色如常,盛大爷看在眼里松了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盛阁老坐下,急忙坐在他旁边:“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您前脚出来,后脚就.......”
后脚就有让他闭门思过的口谕下来。
这在盛家这么多年来,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盛阁老哼了一声,面色冷清:“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了。”
盛大爷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手握成拳头放在桌上狠狠锤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质问:“这个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连您也算计到?!”
先别提盛阁老在朝中的势力了,还有常应呢!
这两个人一起出手,竟然还能被一个小丫头反过来算计了?!
“不是这个小丫头的问题。”盛阁老目露精光,冷冷的说:“是圣上,圣上看我们不顺眼了。”
怎么会?
盛大爷有些错愕,一时反应不过来盛阁老话里的意思。
要知道,盛阁老可一直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为什么圣上会忽然看盛家不顺眼?他略微思索了一瞬,极为不甘的抱怨:“我们为圣上殚精竭虑,莫非圣上就这么对我们?!”
“不知收敛!”盛阁老睁开眼睛呵斥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什么忌讳都不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往外说,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圣上就是在敲打我们,那个小丫头的事根本不算什么事,重要的是圣上想叫我们知道,我们如今手伸的太长了!”
不然的话,这世上哪里那么多两袖清风真的只为百姓的清官?欺男霸女的事谁家没有几桩?
说到底,圣上不是为这个生气,只是觉得盛家手伸的太长,竟然连方天士都勾结,所以他生气了。
盛阁老重重的出了口气,见儿子闭口不言了,才冷声道:“这也是我顺风顺水的太久了,所以才忘记了忌讳,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想想该如何补救。”
盛大爷讷讷不敢言,半响才说:“可是如今您被困在家里,还不知道圣上是个什么态度,难道二妹夫和三妹夫的事儿就真的不管了?”顿了顿,他又问:“是不是该请殿下和娘娘......”
“闭嘴!”盛阁老恨铁不成钢:“这事儿摘开娘娘和殿下尚且来不及,你竟然还想将娘娘牵扯进来?!不能叫娘娘和殿下知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连挨了几顿训斥的盛大爷有些郁闷:“那现在该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
盛阁老手指点了点桌面:“将你两个妹妹看住,事到如今,这事儿我们的确不能再插手了。”
什么叫做不能再插手了?!
盛大爷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决定,皱起眉头来万分不理解:“怎么不能插手?!爹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如今两个妹妹的夫婿都出事,到时候我们不管的话,外头人会怎么看我们?两位妹妹和外甥外甥女们怎么办?”
要是现在撒手不管,一个是杀人罪,另一个也放了火了杀人未遂,冯琨如今也杀人了......
对啊,想起这个,他立即就跟盛阁老说:“对了,您还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琨儿,琨儿也出事了,他在狱中误杀了红儿......”
盛阁老一口茶水梗在喉咙里,既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两眼里都是血丝,他重重的将杯子放下,怒骂了一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这个节骨眼上,冯琨去杀朱正松案子的证人?!
“真是没有脑子!”盛阁老心烦意乱,连胡子都气的抖起来了:“是谁做的?!”
盛大爷没有反应过来。
盛阁老便冷哼了一声:“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分开的两件案子的人怎么凑得到一块儿?分明是有人故意在其中安排,不必想了,定然又是朱元做的!”
朱元?
盛大爷觉得自己老爹把朱元想的太厉害了,有些不满的摇头:“她不过就是一个疯子而已,虽然替太后治病,可是也没那么能耐吧?”
“你忘记王太傅了?”盛阁老嗤笑一声:“那个老匹夫,分明就是故意趁着这个机会找了一把刀子想来捅我!”
是了,朱元没有这个能耐,可是王太傅有啊。
盛大爷也莫名觉得心慌了,他觉得这一团乱麻的局面真是叫人头痛,忍不住便说:“就该早处置了她,不该贪这个功劳的。”
“现在别说这些废话了。”盛阁老手指轻点着桌面:“我要反省思过,可是你却是自由的,明天你去拜访一趟常应,让他想法子,之前商量过的事,一定要处理好首尾,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眼神阴鸷,望着盛大爷一字一顿的强调:“否则的话,那才是我们盛家的灭顶之灾!”
这么严重?
盛大爷反应过来正要答应,就听见外头传来喧哗声,紧跟着便有人急匆匆的敲响了房门,盛大爷皱着眉头问了一声,就听见外头说:“老爷,大爷,事情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锦衣卫,将咱们府里围住了!”
盛大爷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都是慌张。
只有盛阁老还能坐得住,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冷冷的笑了一声。
没关系,只要常应还在,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他跟常应早已经同气连枝,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的船要是沉了,常应也得死,没有什么关系比这样的关系更牢靠了,所以他半点都不担心。
现在锦衣卫来围住家里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让圣上好好看看,他们盛家其实也不是只手遮天无所不能,要表现出姿态来。
他挥了挥手让盛大爷去忙:“吩咐家里的女眷,全都在后院老实呆着,不许乱动!还有家里的下人,严加管控,绝不许随意出门!”
四十九章·事发
盛家陷入了从来未曾有过的慌乱里,分明已经快要到七夕节,可是家里却并没有一点儿节日的气氛,本来往常的时候,家里的女孩子们都已经欢天喜地的要开始做准备了,可是如今也一片死寂。
盛老太太急的不行,等到盛阁老回来,便嗔怪的说:“您也真是,明明已经回来了,却这么晚才回来,现在二娘跟三娘都急的不知怎么是好,琨儿的事儿,您怎么看?”
盛阁老躺在床上朝里翻了个身,声音淡淡的:“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时候,你让她们俩都安分些,别再惹出什么事来了,他们两个的案子,都不是要命的案子,就算是我不出声表态,那些人也都心中有数,自然会看在我的面上轻判,不会要了命的。至于琨哥儿......陈均尧是个不要命的,现在可着劲儿的闹,他从前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朝中多有人为他说话的,王太傅更是头一个出头的,我们不能再管了。”
盛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僵住,满脸都是心痛的摇头:“可是陈均尧是要琨哥儿的命!三娘她好不容易才熬出头,琨哥儿神志清醒了,现在要是琨哥儿出了事,她怎么熬得住?”
“熬不住也得熬着!”盛阁老一锤定音:“要是盛家为了帮她出了什么事,那她哭都没地方哭去,现在要是琨哥儿真出了什么事,也还有我们盛家养着她,以后若是实在不行,往别的地方给过继一个孩子来膝下养着,也是一样!还有二娘那里,也是这个意思,朱正松这个人反复无常,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让二娘心里有个准备,若是他实在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什么不该说的事儿?
盛老太太心中有数,打了个冷颤怔怔的看着桌上的羊角宫灯,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事情怎么就会闹到这个地步?不就是那个丫头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盛阁老笑不出来了,他从前一直觉得朱元是个笑话,觉得朱元先对付冯世泽然后回来就让朱正松下大牢是在犯蠢是在找死,可是现在看来,朱元走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而且最终目的明确。
就比如现在,朱正松和冯世泽冯琨,他是真的只能在岸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挣扎,却真的不能伸手。
这个丫头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朱元不在乎在别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从宫里出来接了朱景先和苏付氏之后,她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陈家。
陈信安如今的精神总算是好了一点儿,也不再整天喊着要去死,绿衣自豪的朝朱元表功:“姑娘,我可厉害了,我跟陈姑娘说你在青州的事,陈姑娘听的可入神了。”
陈均尧满头的白发束得整整齐齐的在脑后,也终于一甩之前的颓唐和憔悴,感激的望着朱元道谢:“真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绿衣很好,她是个开心果,有她在,信安现在好多了,脸上也有笑了,她说等她身体好了,要回外祖家去住一段时间。”
陈老太太抿着唇立在陈均尧旁边,认真的看了看朱元,半响才点点头“是了,朱姑娘,真的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改不了这个喜欢抱怨喜欢骂人的毛病......”
她的压力也实在太大了,儿子早死,儿媳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丈夫的前程也没有了,一家人颠沛流离的跟过街老鼠一趟,她就忍不住将这些事都怪罪在了陈信安身上。
却忘记了,原本孙女儿也是无辜的。
到了现在,她终于能狠狠地松口气:“之前我出去,王老太太还邀我和信安上门赏花......多谢你。”
王太傅的妻子主动邀约,就算是从前陈家还鼎盛的时候,也未必有的机会,现在却送上门来,陈老太太知道这都是王家在看朱元的面子。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正和绿衣在边上剪纸的陈信安,声音压低的说:“我现在总算能直起腰来做人了,等到那个畜生死了,我就去给她死了的爹娘烧纸钱,告诉他们,他们教出来的女儿是好的,没有丢我们陈家的脸!”
朱元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给陈信安把脉之后便又开了一剂药方:“吃了这贴药,便只需要静养调养好身体了。”
陈均尧叫陈老太太收了,自己过来问她:“盛阁老现在被勒令闭门思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他很替朱元担心,毕竟这种打老虎,如果你不能一下子就让它断气,等它缓过神来,那可是要吃人的。
“没事。”朱元笑了笑,见绿衣拿着陈信安剪好的小像跑过来,忍不住微笑问道:“这剪得是我?真像,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陈信安腼腆笑起来点了点头,绿衣也忍不住笑了,叽叽喳喳的说她最近跟着陈信安做了什么事,又问朱元:“姑娘,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啊?”
“再待几天。”朱元摸了摸她的头:“等到我的事都处理好了,就带你回去。”
绿衣茫然的点了点头,反正朱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等到陈家的事处置完,朱元便跟陈均尧和陈老太太告辞出来,一出门便见朱家的几个下人等在街头,见了她惴惴不安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回禀:“大小姐,宫里之前来了个公公,说是要请您进宫去......”
他们对着朱元已经完全没有了从前的颐指气使和看不惯,一个个只差在脑门上写几个大字:我很听话。
苏付氏上了马车便问朱元:“什么事这么快就又要你进宫去?难道是太后的头风病有什么不对?”
不会啊,她知道朱元的医术,她既然说没有问题,就该是没有问题的才是。
朱元垂头思索了一瞬,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没什么。”她抬起头安慰的对朱景先和苏付氏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五十章·余地
苏付氏意识到朱元说的是顾家,就皱起眉头来愤愤然:“既然早知道有婚约在,那这么些年去哪儿了?事到临头了,跑来说什么婚约,拿这个当筹码谈条件,要你放朱正松一马,他们算什么东西?!”
又把付氏当成了什么?
她气愤不已,见朱景先看过来,忍了忍没有再说更难听的话,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怒道:“你母亲常说,婚姻勿贪势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眼无珠看上这么一户人家。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他们背信在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觉得委屈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世上原本就有这样一种人,觉得这天下的人都该以他们的利益为利益,都该为他们让路,天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她还记得上一世顾传假惺惺跟她叹气,说什么人不能太把别人当人,否则别人就不会把你当人。
说到底,不过就是太自私的缘故了。
顾传或许以为他自己已经做的够好,姿态放的够低了,可是他原本应当知道,是个人便有自己的自尊和底线,不是所有人都该无条件的向他下跪臣服。
何况她实在没有穿着新鞋走旧路的习惯。
在她眼里,这就是一条曾经跟着她却又反咬一口的狗,你会跟这样的人讲什么情分吗?
奈何顾传看不透。
她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听外头说是已经到了,便冲苏付氏和朱景先示意,紧跟着便先下了马车。
“这是哪儿?”苏付氏随后下来,抬头见是一条长街有些陌生,便看了朱元一眼:“不是说要先进宫去吗?”
她还是很担心,不知道顾家到底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立即进宫去好像也不是很好,谁知道是不是顾家真的挖着什么坑在前面等着。
苏付氏有些疲倦,不免替朱元觉得累:“我看着你这样辛苦奔波,实在是心里不好受。”、
朱元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辛苦,她上一世那么难走的路都一步一步稳当的走到了最后,再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曾放弃过,相比起上一世的困境,如今摆在眼前的路实在算不上难走。
盛阁老他们不把她放在眼里,是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权力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习惯了生杀予夺,凡事都不加以考虑就下最狠的决定。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上一世见过更狡诈的人,更为厉害的人,也看见过那个最厉害的大周朝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张显麟,是如何一步一步起来,如何站到了顶峰。
她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不管是学医还是学做人,她都尽力做到最好。
而事实证明,她的努力从来都不是一场无谓的挣扎,如今,老天逐渐在给她回报。
“没事的。”看着敞开了的侧门,朱元一面温和的冲王妈妈笑了笑,一面压低声音让她放心:“不累的,一点儿也不累,有您在,弟弟也在,再加上到时候能瞧见外祖和舅舅,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付氏想起家人,眼里忍不住有了泪意,想到即将能跟他们团聚,便明白了朱元的意思,是啊,只要是有期盼的,都是值得为之努力的。
王妈妈对着朱元格外的恭敬客气,连带着对着苏付氏和朱景先也都是客气有加,见朱景先年纪还小有些腼腆,便忍不住笑道:“我们姑娘早说您还带了小少爷过来,已经让府里的几位公子都候着了,待会儿小少爷可以同他们一道去水阁那边玩儿。”
朱元点点头,跟她寒暄了几句,便迎面见了抱着小孩的王嫱,忍不住便笑起来。
王嫱也笑,抱着孩子走过来又叹气:“你可算是来了,这孩子就是不叫人省心,不知怎的,最近也不肯吃奶,整夜整夜的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快来给瞧瞧看。”
“好。”朱元放开朱景先走到她身边接过孩子,一接过来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已经入伏了,你们怎么还给包的这样厚?”
王嫱有些无奈:“他生的艰难,身体不好,伺候的人都说不能受了寒.......”
“矫枉过正了。”朱元将外头的一层襁褓脱下拿给边上的王嬷嬷,带了孩子进屋,俯身将他放在床上,将他身上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摇头让王嫱放心:“没什么别的问题,应当就是暑热罢了,他虚不受补,你们不能这样早便给他吃旁的东西,暂时还是先喝奶便好了。”
王嫱松了口气,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都是我娘,说旁人家的小孩到了这个时候早也开始喝汤了,肉汤一天喂几顿,难道是这个缘故?”
苏付氏没有生过孩子,不大明白。
朱元嗯了一声,让她多注意一些:“还要注意看孩子的大便,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小孩子的肠胃不好消化,自然便食欲下降了。”
正好王老太太进来,王嫱便带着些撒娇的嗔怪:“您听见了?以后不给乱喂东西了吧?”
在婆家受尽委屈,辛辛苦苦维持家里关系,替丈夫上下打点还什么好处都落不到的王嫱,等到回了家却是这副模样。
这说明什么?
命运终究是能够改变的,只要她足够努力的话。
她忍不住笑起来,见孟文娴跟在王老太太身后,便喊了她一声。
孟文娴牵着王老太太的手,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喊她:“元元姐姐。”
王老太太对女儿显然是没什么办法,见女儿嗔怪,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了,这不是总想着孩子这么小又受了罪么,知道了,我以后就不乱插手了。”
一面又急忙让朱元坐,跟她笑起来:“很快老头子就回来了,你再稍微等等,别客气,将这里当成自己家。”
朱元答应了,王老太太便拉着苏付氏说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外头来了下人禀报说是王老太爷回来了,她才笑着对朱元说:“你快出去吧,等会儿说完了,记得回来吃饭。”
五十一章·低头
王太傅刚从内阁值夜回来,见了朱元便和蔼的招呼她坐:“我就知道你要来的。”
朱元跟王太傅这些天也算是相处得比较频繁,借着治病的借口,她在王家也算是出入自由,听见王太傅这么说,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笑:“那您肯定也知道我为什么来了?宫里如今又宣我进宫去,您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王太傅示意下人退下去,自己端起茶杯笑着摇了摇头:“是好事,大好事。”
大好事.......
朱元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面不改色的问:“不知道是什么好事?”
“你可知道顾尚书?”王太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笑道:“顾尚书今天在御书房议事完毕之后,特意求圣上赐个恩典,说是当初他们家夫人跟你娘亲有过约定,要成儿女亲家,并且已经交换了信物。他求圣上替你跟他的嫡子顾传赐婚。”
王太傅显见得心情不错,点了点头就说:“顾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算得上是重情重义,也能遵守承诺,而且也并没有推脱敷衍,拿个庶子出来就塞责了事,这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啊。”
毕竟门庭不错,而且顾传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王太傅也问过,原来顾传已经在老家参加过乡试,已经是举人了。这可是很难得的,可见顾家家风正,教导出来的子弟也不错。
他见朱元没有表态,便和蔼的劝她:“丫头,我知道你能耐,可是这回你跟盛家对上,哪怕盛家真的倒了或是元气大伤,你以后的日子也堪忧,毕竟得罪的人太多了,你许多事都做的太绝,这一点我从前也劝过你,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再说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现在有了这门亲事,总算你以后有了光明正大的依靠,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也该掂量掂量。”
朱元嗤笑了一声。
看来顾传之前的确是装的很好,在她出现之前也的确是下足了功夫,所以竟然连王太傅也说起了他的好话。
她见王太傅诧异的朝自己看过来,便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
她没有耽搁,将顾夫人前几天找了她的事说了,见王太傅眉头越皱越紧,便冷笑道:“说到底,顾家不过就是觉得这门婚约可以当成是讨好盛家的筹码,所以才打算履行罢了。这么多年,在我还没有展现出利用价值之前,顾家并没有履行的打算。”
王太傅手里的动作顿住,缓缓将杯子放在桌上。
这么说,顾明章竟然也跟盛阁老有关系。
可是顾明章在明面上向来是不结党的,干净的很。
何况现在盛家颓势尽显,圣上的态度也很清楚了,为什么顾家却还是坚持要往上凑?
总得有个什么缘故,总不至于顾明章真是个大好人,为了拯救盛家,拉盛家一把不惜把儿子抛出来吧?
“你是想,让我查一查顾家?”王太傅摸了摸胡子:“他们甚至都求到了圣上那里,想要借着圣上赐婚让你屈服,的确是不大合理.......”
“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毕竟如果这门婚事圣上答应了,那就是金口玉言的赐婚,再不能更改,女子出嫁从夫,那我的命运就等于捏在顾家手里了,如果顾家要我放过盛家,我还能不答应吗?不过他们这么出力,的确不像是他们的处事风格,我想,肯定是他们有什么把柄被盛家攥在手里,或者,干脆是他们想要借盛家替她们掩盖什么把柄。”
所以上一世顾家才会做出这么不入流的事来,先跟她提亲再退亲,然后转头就求娶朱曦。
王太傅面色沉沉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着人上心去查。不过......他已经求到了圣上跟前,竟然还有信物,你若是要拒绝,总该有个缘故,否则的话,岂不是既告了你父亲,又不遵守你母亲的遗命?其实这回的事,在文人当中你的确是风评不好,如果再加上一桩,那实在就麻烦了。”
文官的嘴,杀人的刀。
朱元现在一帆风顺,说到底是因为有投机取巧故意逢迎嘉平帝的因素,可是嘉平帝迟早也会烦的,这个依靠并不能持久。
他想了想说:“除非找个正当的理由退婚。”
苏付氏等了许久,才等到朱元出来,急忙问她:“怎么样?太傅跟你说了进宫的原因吗?”
朱元上了马车便将事情跟苏付氏说了,苏付氏心急不已:“顾家如此不安好心,偏偏却跟圣上直接求赐婚,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法子了。”朱元安慰她,等到回了杨玉清他们租住的宅子,便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拿了一个锦匣出来交给杨玉清:“要劳烦你走一趟,这个东西,一定要交给锦常,让他亲手交给殿下。”
杨玉清少见她如此郑重的样子,略微愣怔了片刻之后便急忙答应下来,小心的出去了。
朱元便又问跟进来的向问天:“还没有收到消息吗?”
向问天摇头,颇有些失魂落魄:“姑娘,按理来说,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有消息了,可是却还是没有半点音信,会不会是苏知府那边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苏万里怕了,阳奉阴违,其实根本就没有按照计划去做?
朱元看出他的烦躁,扬手示意他镇定下来,想了想便摇头:“不会,苏万里是个聪明人,再说他上次帮我们,已经算是彻底得罪了盛家,他该知道,就算是这个时候他反悔,盛家也不会接纳他的好意,他不会做这种蠢事的,你不要担心,再等等。”
话音刚落,苏付氏敲门进来,冲她说:“元元,刚才咱们留在朱家的眼线回来禀报说,盛大爷亲自带着厚礼去了朱家想要见你,还说带来了朱正松的亲笔信。”
向问天不屑的挑了挑眉:“这个时候?现在盛家被锦衣卫围了,朱正松和冯琨的事他们还有心思管?肯定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