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身份
盛阁老被常应的一番话说得心里有些发沉。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眼看着如今正是该收获的时候了,竟然又再次被提起来。
这一切都是拜托朱元所赐,当真是叫人气怒又觉得讽刺。
要不是当年盛氏勾引了朱正松,事情还不会如此顺利。
可是现在又是付氏的女儿回来,带给了盛家如此多的麻烦。
他面色沉沉的上了轿子,稍微有些疲倦的靠在了软枕上,想着得交代卫顺惠,若是真的发现是向家的人,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下手。
当年的事一定不能流传出去。
朱元......
他正想着这个叫人头痛的名字,就听见跟轿的护卫在外头喊了一声,而后轿子便停了下来。
盛阁老有些烦躁,见轿子半响不动,才不耐烦的问:“怎么回事?”
谁敢在这里拦他的轿子?
虽然他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可是回程却已经换上了他次辅的轿子,谁敢冲撞?
“是三姑奶奶......”护卫压低了声音,有些为难的鼓足了勇气:“三姑奶奶哭的很厉害。”
盛阁老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小盛氏呜呜咽咽的被婆子搀扶着直哭,就觉得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很烦躁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压抑着怒气甩了帘子:“让她回去再说!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要在大街上丢人!”
最近诸事不顺,盛阁老再好的耐心也有些忍不住,下了轿子就站在二门处等着小盛氏的车轿,一见了人便忍不住呵斥:“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跑到大街上拦什么轿子?!你当真是嫌我们现在盛家还不够乱吗?!”
被父亲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小盛氏面上无光,可是她现在也顾不上委屈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盛阁老的衣袖,哭着摇头:“父亲,出事了!琨哥儿被抓走了!”
冯琨?
盛阁老的脚步顿住,眉宇间郁色又沉重了几分,见女儿哭的已经像是一个泪人,也知道她现在是强弩之末,放缓了声音叹息了一声:“好了,凡事都有父亲在呢,你先别急。”
他说着,跟小盛氏一同进了内院,正好看见二女儿正在母亲跟前哭诉,脚步便不由得一滞。
这些天家里的大事小事就没有停过,这些女人们的眼泪和哭声也没有停过,他实在是已经不胜其烦了,见盛夫人站起来,他由着丫头伺候着换了常服,冷声问:“怎么回事?谁敢闯进这里来抓人?!”
冯琨是在次辅府里,跟之前就已经被抓的冯世泽又不同。
这些天大理寺可一直都在扯皮,陈均尧闹的再厉害,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抓人的。怎么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就说冯琨被抓走了?
盛夫人难掩愤怒:“您还说呢,锦衣卫那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个的,鼻孔朝天,一进来就抓人,咱们一后院的人,他们就只是进来说了一声,还不等我们去找人呢,就闯进来强行把琨儿给带走了!这不是强抢是什么?!”
锦衣卫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是事实上,对于这些腰杆子绝对硬的权臣来说,也是只能乖乖的。
从前锦衣卫向来都对盛家尊敬有加,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叫盛家脸上无光的事。
盛阁老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自从有了东厂之后,锦衣卫的地位便下降了许多,现在更是被东厂全盘压制,大家谁不知道,东厂提督同时还提督锦衣卫。
问题是,锦衣卫都督常应刚刚还在跟他见面。
没有得到常应的允许.....
“是卫敏斋吧?”盛阁老面色淡淡,冷笑了一声:“年轻人火气大。”
卫皇后跟盛贵妃势如水火,谁不知道这一点?
卫敏斋又不是盛家的什么人,当然就站在卫皇后那一边,恨不得抓住盛家什么错处了。
盛夫人仍旧怒气冲冲,想起外孙又觉得心痛:“可不是!就是个土匪,还说什么边城玉郎,说什么兰陵王再生,我看他根本就是个莽夫!琨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卫皇后相貌平平,卫家人的长相也都只能算得上普通。
偏偏卫敏斋是卫家的异类,相貌堂堂,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几分好感,连嘉平帝都笑着说让他当羽林卫的话,饭也能多吃几碗。
年少有为,世家公子,风度翩翩,偏偏还长得如此祸国殃民,卫敏斋的名声从来都把卫家其他人压得暗淡无光。
盛阁老冷哼了一声,见小盛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便摇了摇头说:“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这事儿......”
的确是该想个法子解决,可是偏偏陈均尧软硬不吃,跟一块牛皮似地硬梆梆的,叫人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再过一阵子吧。”想起常应之前那番话,盛阁老哼了一声,心里升起些烦躁来,却还是安慰女儿:“有顺惠在,琨哥儿吃不了什么亏,就当他在里头休养身体了,再过一阵子,一切也就都好了。”
盛氏怀疑的看了一眼父亲,她总觉得父亲的说法跟一开始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你们先别轻举妄动,这丫头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盛阁老接过盛夫人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正要再说,就听见外头有下人来回禀,说是来了客人拜访,盛阁老拿了帖子看了一眼,便当即站了起来,疾步往外走。
盛夫人皱了皱眉:“才刚回来,什么事这么要紧又要出去?”
“得出去一趟,有要紧事,你们不必等我了。”盛阁老行色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立即又换了衣裳出门。
“怎么回事?”盛夫人放下帕子一脸愁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凡事都不顺利。”
可是他们盛家原本已经位极人臣,又有贵妃娘娘撑腰,不该过的这么憋屈的。
说到底,还是朱元那个异类,实在是叫人恨的牙痒痒。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搜集来这么多人的私隐,而后加以利用。
二十三章·善变
盛夫人的抱怨现在传不到盛阁老的耳朵里。
男人跟女人关注的东西向来是不同的,他从来也不跟这些女人似地盯着一点小事都不放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抱怨半点意义都没有,当然该先解决事情,否则以后哭哭啼啼的日子只会更多。
宝鼎楼人声鼎沸,这几天正逢七夕,即将是女儿节了,各大青楼行院都各出奇招开始挑选花魁,盛阁老目不斜视由着专门的人引进了前厅,穿过了主楼来到了后头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子。
门一被推开,盛阁老便径直进里里头,亲自关上了门。
也就是几乎同时的功夫,外围便布满了看守的人。
与此同时,宝鼎楼的侧门,打扮得毫不起眼的杨玉清也闪身混在人群里出来,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绕了几圈之后,也回到了一个胡同里的民宅里。
苏付氏正拉着朱元和朱景先又哭又笑。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是毁在苏家了,谁知道老天却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她拉着朱景先哭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好孩子,你娘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朱景先一开始还有些生疏,等到听见苏付氏说起从前付氏的趣事,又拿出曾经付氏怀有身孕时写过的家书,不由得便有些热泪盈眶。
朱元就要现实的多,略微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就出来见向问天问他:“你确定这个向家的祖传玉佩一定会被常应认出来?”
向问天神情复杂,咬牙切齿的沉声道:“这是御赐的玉佩,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将它们视同性命,只要常应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就一定认得出来!”
他看着朱元,脸色几经变换,郑重的问朱元:“大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常应跟这件事有关?您又怎么知道您去求常应,常应不仅不会答应,反而还会出卖您?”
当然是因为吃过常应的亏。
人家都说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常应就是如此,收了她送去的替襄王求情的好处,答应的好好的要房襄王府的家人一马,结果却转身就反悔,反而去跟张显麟表功。
如果不是因为她做了两手准备,求常应的同时也不忘记往张显麟那边使力,治好了张显麟的夫人,那她的子女们也要跟襄王府和襄王一同倒霉了。
再说,他偏偏跟盛家是同盟。
偏偏上一世又被她探知了这个隐秘。
既然如此,利用就利用咯,需要理由吗?
向问天见朱元但笑不语,就忍不住挠了挠头:“大小姐,有时候我也真不知道您是会治病还是会算命了,也不知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顿了顿,见朱元看过来,就加重了语气说:“幸好是您,如果是别人,只怕早就已经死在进京的路上了,哪里还能撑到今天。”
活了两辈子了,总得比常人多一点儿本事,朱元笑了笑问他:“杨玉清回来了吗?”
“还没有。”向问天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问她:“大小姐,您既然早就知道常应有问题,那当初您招惹郑如安......其实根本就不是想对付郑如安是不是?”
他就说,朱元为什么忽然节外生枝还招惹一个不能惹的太监。
“没有啊。”朱元坐在摇椅上看着太阳透过树荫洒落下来,心情很好的笑了:“我的确是看郑如安不顺眼,所以隔山打牛的时候,顺手把这座山也给挪一挪罢了。”
这是什么比喻?
谁是山谁是牛?
向问天有些想发笑,但是想到自家的事还是忍住了,认真的叹了口气说:“大小姐这回的网张的这么大,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别急。”朱元翻开书蹬了蹬摇椅,看了他一眼就说:“所有事都有因有果,现在是时候了,你放心吧。”
外头的院门被敲响,朱元看了向问天一眼,向问天便疾步上前,听了一会儿动静便松开眉头跟朱元说:“姑娘,是玉清回来了!”
“让他进来。”朱元站起身来,见杨玉清进来,便点了点头问他:“怎么样?”
“跟姑娘猜的一样......盛阁老真的去见常公公了。我们一早已经守在盛家外面,盛阁老换了几辆马车......去了常公公的那座宅邸,位子跟姑娘说的也对的上。”杨玉清看着朱元,已经心悦诚服:“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称不上什么料事如神,知己知彼罢了。”朱元轻描淡写的垂下眼睛:“这几天盯紧一些,锦衣卫和东厂办事的速度向来很快,向问天的身世应当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就能被他们探知清楚,紧跟着就该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杨玉清有些不明白朱元到底想做什么,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如果常公公联合盛阁老来对付我们,只怕我们.......”
“就是要他们联合起来。”朱元笑了笑:“当年的事是他们一起做下的,付出代价当然也得结伴一起,欠债还钱,以命抵命,天经地义的事。”
她见杨玉清满脸担忧,便提醒他:“等着老狐狸主动露出尾巴是很难的事,所以只能我们来引他们出错,不做就不会错,可是老狐狸们向来想得多,你放心吧,这么大一个破绽和隐患在他们眼前,他们不可能会没有动作的。”
她说着又问向问天:“让你布置的事都布置好了吗?”
向问天急忙点头:“您放心,严格按照您说的去做的,一点都不敢有错漏,苏大人也给了回信,说是让您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好。”
朱元嗯了一声:“做的像一些,地方就选在你们之前的那座土匪山上,那里就很不错,看上去就像是人无处可去时隐居的地方嘛。另外跟苏同知说一声,人也得安排好,但是不能真叫人出事。”
向问天有些激动,急忙答应了一声,又问:“那姑娘,您怎么知道常公公和盛家都一定会分别派人去?如果他们商量好只出动一方的人......”
二十四章·投诚
向问天对于家里遭遇的这些灾难耿耿于怀。
说到底当年向家是惨被利用完了就扔的对象,要不是向老太爷聪明,硬生生的拼出了一条血路,现在哪里还有向家?
盛家做事也太不把人命当成命了,连自己的盟友也能毫不犹豫的赶尽杀绝。
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哗啦啦的被风吹响,朱元知道向问天太紧张,坐在摇椅里晃了几下抬起头看着他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他们这种人,只信自己,从来不会再信别人。”
哪怕是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
当年的事要是被揭发出来,足够叫常应和盛阁老万劫不复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任由对方谁单独去办都不会放心,生怕对方会私底下当作把柄作为日后攻击他们的武器。
向问天有些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了,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又响了,忍不住便看了朱元一眼。
这宅子是他们进京之后置办的,位置选的很讲究,邻里关系也都已经打点好了,对外只说是进京城来经商的,在这里娶了一房妻子。
这时节多有不讲究的商人在行脚处娶平妻或是纳妾的,俗称两头大,也并没有什么人管,已经是常事,他们这么一说,邻居也就都明白了,见这院门紧闭,也都只是心照不宣的笑着摇头。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他们自己人,并没有其他人还知道这个地方,可是现在他们自己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那还有谁来?
向问天提高了警觉,立即便闪身在门后粗哑着声音问了一声是谁,两只手已经举起了刀。
隔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外头有人低声说:“是我,开门。”
向问天瞪大了眼睛,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回头看了朱元一眼,才再问了一遍:“你是谁?”
“废话!”外头的人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你小子是怎么回事?连老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向问天顾不上被骂,整个人都欢喜起来,欢天喜地的拉开了门,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大哥!”
杨玉清也已经听见了动静,等到看清楚人之后,也又惊又喜的围上去:“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他一眼看见跟在杨蔼然背后的齐瑛,忍不住又摸了摸齐瑛的头:“小丫头也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太阳将要落下,天边的云浓重的像是墨,隐隐又带着绿和青,瑰丽得仿佛是一幅画,杨蔼然行色匆匆,见了朱元却只觉得松了口气,毫不迟疑的双膝跪倒在地。
朱元立即站起来,疾走几步将他搀扶起来:“这礼太重了,何必如此!”
齐瑛已经紧跟着舅舅跪了下来,眼泪汪汪的对朱元说:“舅舅说,您救了我们,让我外祖一家的冤屈得以伸张,也让我们从此可以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受我们这一拜!”
杨玉清和向问天有些茫然。
这事儿不是在青州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杨蔼然还又来跪一回?
他们急忙上前帮着朱元把杨蔼然和齐瑛扶起来。
杨蔼然却不肯,他直直的跪在朱元跟前:“朱姑娘,我抛弃功名上山落草,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幸亏您中途出现,洗清了我们家的冤屈,如今又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朱元眼神便倏的变了,定定的看着杨蔼然一瞬才问他:“你去了浙江,找到了我说的那个人?”
杨蔼然抿了抿唇,眼里闪着欣喜的光:“是!不瞒姑娘,我们找到了!”
刚出了门的苏付氏站在原地有些茫然,见朱元神情有些激动,不由便又惊讶,她所见到的朱元向来从容又淡定,还从来没有如此喜形于色过,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能让她如此激动?
绿衣也跟在苏付氏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事,姑娘这么开心?”
杨蔼然已经在朱元的示意下站了起来,他中气十足,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可是精气神却极好,笑着同朱元说:“姑娘,付大人已经同意将我招入麾下了!”
付大人?!
苏付氏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的朱元和杨蔼然,有些震惊又忍不住拉起裙摆飞快的下了台阶,问他们:“什么付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杨蔼然还没有见过苏付氏,诧异的看了朱元一眼,朱元简单的介绍了苏付氏的身份,便紧跟着问他:“付家人现在如何?”
“付大人官至总兵,这些年也算得上屡立奇功,正如姑娘所说,是一个十分骁勇的战将......可是......”杨蔼然挠了挠头:“可是就是运气总有些不好。”
他叹了口气,觉得很惋惜:“其实每次付大人打仗都很厉害,就是缺了一点运气,每每总会遇上些意外......”
以至于一直都不能升官,总在总兵的位子上盘旋。
朱元笑了一声。
倒也不是运气不好,不能升官当然只是因为烧香的门路不对罢了,要知道浙江总督可是盛阁老的得意门生,他的得意门生,怎么可能让付家的人真正升官发财?
苏付氏被绕的糊涂了,她有些激动的拉住朱元的手:“元远,怎么回事?!他说的付家是哪个付家?真的就是......”
朱元点了点头,见苏付氏的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便微笑着扶住她摇了摇头:“姨母,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找到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您应该觉得高兴啊。”
这么多年一直音讯全无,如今好不容易已经有了消息,确定他们人没事,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苏付氏不停的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哽咽:“既然父亲他们一直都在浙江,为什么都不给我们来一封信?甚至连妹妹......他们都没有出现?”
杨蔼然停下了话头。
等等......
付家......
朱元的母亲是不是姓付?
难道这回朱元让他去投奔的.......是她的外祖父?!
那为什么之前让他走之前,朱元一个字都没给他透露过付家人跟她的渊源?!
二十五章·觉远
杨蔼然啊了一声,见朱元看过来,才说:“我不知道原来付大人竟然是您的外祖父......他老人家可真是老当益壮......”
可不是,都五十六岁的人了,可是却还是极为骁勇,甚至屡次还出海跟倭寇正面交锋,生擒过倭寇一名大名,这实在是很了不得的事迹了。
朱元垂下眼皮。
外祖父的确是骁勇善战,可是太过纯良了,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在打仗的事情上头脑清晰,在其他的地方却单纯的过分。
就像是他在外头一心打仗,以为可以建功立业,便能给女儿们最大的保障。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刻意叫他知道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见苏付氏连手都开始颤抖,便轻声说:“您先别激动,这件事说来话长,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离这里很远的宝鼎楼里,刚走不久的杨玉清并没有看见,一个僧人打扮的人推开了盛阁老那座院子的大门。
盛阁老正低头饮茶,面上的神情不算太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着对面的人啧了一声:“这心也太大了,当我是什么?我还没到那一步呢!”
“干爹!”对面的四十岁左右的文士有些急了:“如今中宫位子岌岌可危,谁不知道贵妃娘娘才是圣上的心头好?更何况干爹您的位子也稳如泰山.......那边愿意出这个数......”
他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跟盛阁老说:“干爹,这事儿难道首辅就不做?他儿子圈地的事儿可没人不知道!您向来谨慎小心,现在这差事本来就落在您的头上,您稍微松松口,那可就是.......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别说了!”盛阁老呵斥了他一声,兜头泼了他一杯茶:“清醒了没有?要是这话给第三个人知道,你这条命还要不要?!如今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与瓦剌互市,你竟然还敢怂恿我答应他们私贩战马,你是不是疯了?!”
他见文士低头去摸脸上的茶水,便稍微放缓了语气哼了一声:“这事儿你别再说了,圣上这个人,猜疑心极重,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做这事儿,只怕到时候不会饶了我!”
“干爹!”文士声音又拔高了一度,觉得盛阁老有些油盐不进,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却还是碍于盛阁老的威慑强行放缓了语气:“您怕什么?!别人怕不要紧,可是您可是次辅!虽然说是次辅,可是连首辅也得让您三分,别说是贵妃娘娘了,您可还有一个大靠山呢......”
他说起这个忍不住有些得意:“常应常公公可是自小就陪着圣上的,听说就算是到如今他去东厂当差了,圣上还是自然而然唤他一声大伴......这事儿,您只要跟厂公通个气,岂不是就是十拿九稳?现成的银子摆在眼前,不过几句话的事,咱们就不赚?!”
盛阁老沉默了一会儿。
瓦剌跟大周向来不和,一旦到了冬季,并不耕种的瓦剌人便总要到大周边境肆虐抢夺,这些年瓦剌壮大,已经在边境对大周形成威胁之势,几番和谈不成,双方如今关系紧张。
卖给瓦剌战马,这无疑是通敌。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干儿子说的有些道理,现成的来银子的路,他又不直接卖战马,不过就是在那些黑心商人去跟瓦剌交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况有常应在。
只要把银子给常应一部分,那么常应自然也就是利益相关者,不可能不帮忙。
“让我想想。”他卷起手咳嗽了两声,又瞪了他一眼:“你别总是想着这些,冯世泽的案子,你多上些心!”
“我知道,我知道。”礼部侍郎程文超喝了口茶:“干爹您也真是,为了这事儿有什么着急上火的?这是我姐夫,我焉能不上心呢?您放心吧,这案子最后拖拖拖,也就没了。”
盛阁老摇了摇头,正想再训斥几句,就听见外头心腹敲了门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个和尚,说要见盛阁老。
“哟!”程文超皱起眉头来:“知道您跟宝鼎楼关系的人可不多,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还非得是知道您这个时候会在这儿不可,可我是临时给您送的消息啊!干爹,这怎么回事?哪来的和尚?!”
盛阁老同样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些,沉声吩咐属下带人进来,自己靠在椅背上思量着最近发生的事,想着到底先该办哪一件事要紧,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果然走进来一个双手合十的和尚。
和尚年纪尚轻,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左右的模样,眼神却莫名沉静,盛阁老眯了眯眼瞧他,沉声问:“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在哪一处庙宇修行?”
“贫僧法号觉远,是游方的和尚。”觉远不慌不忙,仿佛看不见程文超眼里的杀意,目不斜视望着盛阁老:“贫僧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告诉阁老一个秘密。”
秘密?
程文超不屑的牵起嘴角扑哧一声笑了。
这些和尚道士们最喜欢装神弄鬼,动不动就什么秘密长生什么的,真是把世人都当傻子。
可惜这世上的傻子挺多的。
盛阁老同样笑了笑,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哦了一声就说:“我这个人平生最恶僧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你到底是受谁指使?!”
他的行踪向来隐秘,尤其是见干儿子,时间并不固定,这个觉远却能恰到好处找上门来,可别告诉他是因为觉远能掐会算。
必定是要么跟踪了程文超,要么是跟踪了他。
而不管是哪种原因,这人都活不成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死是最好的保密的方法。
“我想跟阁老说的是朱家姑娘朱元的秘密。”觉远面带微笑,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阁老家里如今被她搅得鸡犬不宁,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会有如此能耐吗?”
盛阁老下令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冷冷的看了觉远一眼。
二十六章·献策
觉远面带微笑,目光温润,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见盛阁老和程文超两道目光炯炯看过来,也丝毫不以为意,闲庭信步一般站在当中,念了声佛。
盛阁老的动作慢慢的顿住,过了好半响,才笑了一声,收起了审视的目光摇头:“我不想知道。”
朱元的身份来历再清楚不过了,这就是朱正松原配所生的女儿------除非朱正松真是失心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搞错,不然朱元的身份就没什么值得怀疑和推敲的地方。
值得怀疑的,只是朱元为何有如此大的能耐罢了。
但是这一点也已经有了很好的解释------就是向家。
如果真是向家在背后操控,那么朱元获得一些比常人更多的技能和能耐,那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现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所谓的高僧,打着要告密的旗号,说是投诚,可是他却觉得太过刻意。
与其去探知朱元的秘密,他倒是更想杀人灭口------知道的这么多的,还能找到地方来,他看了程文超一眼,目光陡然阴沉了几分。
觉远似有所觉,看了他一眼便微笑摇头:“阁老的戒备心何须如此严重?府上最近被朱元闹的鸡犬不宁,虽说您是觉得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并未危及盛家本身,但是其实......也不远了不是吗?”
程文超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和尚,惊疑不定的又看了看盛阁老。
他们是不大相信鬼神的,可是眼前这个和尚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
这怎么解释?
盛阁老哼了一声不屑冷笑:“与其说大师是得道高僧,我倒是怀疑大师是被人指使,故意来搅乱视听的。”
觉远浑然不觉盛阁老的深意似地:“阁老多心了,我知道阁老的行踪,并非是因为您,也不是因为这位大人,而是因为我是跟着朱元的人来到了这里。”
朱元的人?!
盛阁老坐直了身子。
觉远便微微叹息:“实不相瞒,阁老怕是不知道,朱元身边的心腹一直跟着您,虽然您中途或许换了几辆马车,换了几顶轿子,可是她的人还是跟的紧紧地。”
程文超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这个朱元到底是何等人物?!这不能吧?她怎么敢窥视次辅行踪?!”
这是很犯忌讳的事,对于这些高位者来说尤其是,谁还没个不能见人的事呢?想到背后有一双眼睛随时盯着,那就觉得不舒服,被发现了,那基本上就是能弄死你就不会留你活命的结果。
谁这么大胆,竟然跟踪盛阁老到了这里?
盛阁老的双手也仅仅握住了椅子把手,久久没有出声。
朱元竟然派人跟踪自己!?他想起了常公公的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对于那番说辞也深信不疑了-----朱元肯定是跟向家有关,不然的话,她一个小女孩,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能把每件事都做的这么干净利落。
“大师跟朱元又是什么关系?”盛阁老立即平复下来,目光淡淡的喝了口茶:“大师知道的也挺多的。”
不能给个令人信服的借口,也一样要杀。
觉远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似乎是慈悲为怀:“贫僧曾经在青州的寺里挂单,那时候朱元施主还小,时常会跑到寺里后山去采果子,因此认识。”
青州的......
盛阁老伸手阻止了程文超的动作,点了点头示意觉远说下去。
“朱元施主过的很不如意,这一点想必阁老不必我说,也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就算是对家里身怀恨意,也做不了什么,这情况也一直持续到她渐渐长大。”觉远皱了皱眉:“可是就在今年清明前后,朱元小施主忽然变了一副样子,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盛阁老心念一动,抓住了重点问:“你是说,她跟从前完全不同了?”
“是,截然不同。”觉远说的肯定:“贫僧也算跟她有些交情,在她救下了贵人之后曾经去向她道贺,这才发现她已经完全跟从前不是同一个人,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行事作风,都已经完全变了,浑身都带着难掩的戾气。”
盛阁老眉心突突的跳,忽而便问:“那是不是说,这个朱元乃是假的?!”
如果真是这样,向家可真是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啊。
“也不是如此说。”觉远眉头紧皱:“毕竟她的相貌没变,人还是这么个人,可是内里却不同了。”
程文超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按住心里发毛的感觉:“什么叫做人还是这么个人,可是内里却不同了?难道还能有人......”
“阁老不觉得奇怪吗?”觉远反问盛阁老:“您应当也发觉了,朱元办事格外顺利,她想做的事就能做到,她想结识的人就能结识,她想要扳倒的人就能扳倒......”
是的,这也是盛阁老当初就有的想法,朱元太顺了,顺的叫人觉得不可置信。
那么......
总不能是鬼魂来索命吧?
盛阁老定定的看着觉远:“那大师能否替我解惑,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贫僧道行不够,只知道她的命格已经改变......此次前来,是想要提醒阁老,她能未卜先知,预知到即将发生的灾难。”觉远目光淡淡,直直看着盛阁老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她跟她的母亲在这方面是一样的。”
盛阁老悚然而惊。
他当然知道付氏有什么异常。
付氏当初要死,也正是因为这异常。
他瞪大眼睛看着觉远,眼里怀疑错愕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畏惧,沉声问:“什么一样?”
“预知祸福的能力。”觉远丝毫没有迟疑,自然而然的说:“朱元曾经跟贫僧说过,她母亲也有这个能力,并且还曾多次验证过,所以她天生跟常人是不同的。”
天生跟常人是不同的?
盛阁老讽刺的笑了一声。
就算是天生跟常人不同,最后付氏还不是被常人给弄死了?
可见这能力也不过就是听着玄乎罢了。
再说就算是朱元有这个能耐,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背后有向家撑腰,所以她的能耐才能被利用和发挥出来。
二十七章·异数
没关系,盛阁老心里踏实了一点儿。
只要朱元是人,那就什么都不怕,哪怕真是付氏的鬼魂附在她身上来索命呢,他也不怕。
能杀死付氏第一次,自然也就能有第二次。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看着觉远问他:“那大师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就只是为了告密而已?大师既然跟朱元是旧相识,那么跟我告密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大师跟朱元是有什么仇怨?”
觉远摇了摇头:“都不是,实不相瞒,贫僧只是不忍心朱元施主再造杀孽罢了。我苦劝过她,可是她一心要报仇,并且将贫僧给关在了青州大牢里,贫僧好不容易才逃脱了,一路上京找到朱家,却听说朱家已经出事,后来在朱家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朱元回了朱家接人,却发现他们行踪有些奇怪,因此后来才阴差阳错的跟到了这里......”
他一脸坦然看着盛阁老叹了口气:“阁老,冤家宜解不宜结,您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朱元派去浙江的人已经回来了......”
盛阁老手里的杯子重重跌在桌上,流了一桌的茶水,顺着茶桌淌在地上。
程文成已经听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看看觉远又看看盛阁老,觉得这两人好似是在说天书。
干爹什么时候开始信僧道了?
这么玄乎的话也能信的吗?
“去浙江?”盛阁老的话轻飘飘的,好似不甚在意的啧了一声:“跑的这么远,去干什么?”
觉远有些了然的笑了:“阁老还是怀疑贫僧?贫僧有什么好撒谎的?原本就是方外之人,只是不愿意见朱元越陷越深罢了,她是派人去找她的外家了,听说她的外祖父,在浙江也算得上是抗倭的名将了。”
是真的!
盛阁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些人还知道付家的事!
不对,盛阁老猛然摇头看着他:“这不可能!付家的人......”
当年选定了朱正松以后,他们就开始调查付家并且着手做准备,为的就是怕付氏不明不白的死了之后付家来找麻烦,当时倭寇在浙江闹的正厉害,一时之间连渔民都不敢出海,他们就把付家着手调去了浙江。
浙江那边倭患严重,死个把将领再正常不过了。
付家偏偏又都是武将。
而他作为阁老,这种事情甚至根本都不需要亲自出手留下痕迹,只需要暗中示意就自有吏部的官员去安排调任,而调去了浙江之后?
浙江那边的官员升迁可都把持在他手里,付家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也没再听说过付家的人的消息,现在竟然说付家的人还活着?
怎么回事?
觉远皱起眉头:“阁老,付清的确是在浙江声名大噪,这不是贫僧能空口白牙捏造的事,这回朱元已经派人去告诉付将军真相的......”
果然如此说的话,那还真是个麻烦。
要是付清也学陈均尧那样上京来告个御状,哭死哭活的找人脉的话,还当真是说不定真的要出事。
他有些烦躁的看了觉远一眼,忽而道:“大师来京城,不知可有下脚处?”
见觉远摇头,他便笑了笑:“如果没有,那不如大师就暂时寄居在下家庙如何?正好我那儿缺一个高僧主持,我看大师便很不错。”
觉远心知肚明,知道这是盛阁老怕事情外泄,又不想现在就杀人灭口,所以想要暂时困住他,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盛阁老心里的疑心便十去了八九,等到觉远被自己的心腹带出去,便眼看着程文成吩咐:“你亲自去跑一趟,如果付清当真还活着,格杀勿论!”
程文超打了个哆嗦,却很快就答应下来,见盛阁老面色沉沉,便又试探着问他:“干爹,那这卖马的事儿......”
“你自己看着办。”盛阁老心烦意乱站了起来:“办的小心仔细些就是了。”
程文超顿时喜形于色,急忙答应了一声。
盛阁老回程的路上一直出神。
与此同时,楚庭川啧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越过楼下的风景,视线定格在对面的朱元身上,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招数真是百试不爽,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回连盛阁老这个人精,都被你给打的措手不及啊。”
朱元喝了口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那顶轿子,目光冷淡到了极致。
楚庭川坐了下来,亲自伸手替她倒了杯茶:“好了,放松些,先是冯世泽,再是朱正松,现在又有付家还有向家,你给他挖的坑已经足够多了。”
“倒是常应。”楚庭川见她端起茶,若有所思的说:“按理来说,经过了郑如安的事情之后,如果你当真愿意的话,有机会拉拢他的,为什么你反而选择这么做?”
“殿下不是早已经猜到了吗?”朱元端起茶,看着里头的雾气飘出来:“我从来就不在乎郑如安到底是不是真的常应的侄子,从始至终,我会被带去诏狱,不过就是想要引出常应,他才是我最终的目标。我从来......要对付的就是常应跟盛阁老,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能少。”
盛阁老送付清一家去了浙江想要杀人灭口以除后患,可是付清福大命大,加上自身有过硬的本事,反而在浙江闯出了一条路,浙江总督是盛阁老的学生,虽然不想得罪盛阁老,可是也不想放弃这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付清打倭寇厉害可是出了名的,倭患在浙江境内已经肆虐多年,要是能终结在他手里,岂不是不世之功?
可是付清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又死在常应手里。
这两人一丘之貉,既然一起富贵,那当然最好也一起共沉沦。
谁都不要想逃。
“时间差不多了,鱼儿该要上钩了。”朱元放下杯子,笑着看了楚庭川一眼:“殿下,接下来的事,还要劳烦您多多费心了。”
锦常推开门进来,正好看见楚庭川在笑,忍不住就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
二十八章·自尽
这位朱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家小皇子向来是个漠然的性子,外表看着病恹恹的,可是心里其实比谁都看的明白,这么久以来,锦常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小皇子如此动情绪。
而朱元几次三番的叫楚庭川做到了。
楚庭川已经转过头来,问他:“怎么样?”
“朱姑娘猜对了。”锦常目光有些复杂:“跟朱姑娘说的一样,程大人的确是跟盛阁老前后脚离开的宝鼎楼,宝鼎楼的老板是程大人的远房表兄......”
所以意思就是,宝鼎楼真正的老板其实就是程文超罢了。
楚庭川嗯了一声看向朱元,想了想屡清楚了这之间复杂的关系便问她:“就算是你不叫觉远去,有了常应那天看见的向问天,按照他们的谨慎来说,也会上钩,可你还是叫觉远去了,为什么?”
屋子里茶叶的香气四溢,朱元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底下奔走的人群,语气很轻可是却也万分坚定的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盛阁老和常公公不管是哪一个,拿出来都是能够碾死我的,我这只蚍蜉既然想要撼树,那当然是得把大树蛀空,虫孔当然越多越好。”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圣上对盛贵妃的态度了。
盛家是圣上用的多顺手的一颗棋子,盛贵妃又陪伴了他这么多年,是他最温柔的一朵解语花,上一世如果最后四皇子的事没有曝光,谁能动的了盛家?
对上盛家这种对手,唯有用尽全力,背水一战,不能够有一丝犹豫迟疑心软。
外头杨玉清敲了敲门,谨慎小心的探进头来,对朱元说:“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朱元点了点头,冲五皇子行了个礼,告辞出来。
锦常便忍不住,看着五皇子低声道:“我觉得这位朱姑娘行为古怪......她交代给觉远和尚告诉盛阁老的那些话,说不得有一大半都是真的吧?不然的话,按照她的年纪和经历,怎么也不该会有这么大本事......”
“要不要再查一查?”锦常还是不放心,总觉得朱元实在古怪的有些过分:“现在咱们是因为跟她没什么冲突,可是要是被这样的人恨上,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这也太可怕了。”
楚庭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可怕吗?”楚庭川静静的喝了口茶,看着朱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见锦常噤声,才淡淡的说:“我倒是觉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什么错。人生苦短,何必为难自己,便宜别人。”
你母亲被人杀了,你外祖一家差点被杀,你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艰难,一生还未开始就已经被书写好,那么如果你有改变结局的能力,为什么不呢?
你有能力而不报仇,别人不会觉得你慈悲,反而只觉得你懦弱,加害者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抱愧,他们永远不会感激你的退让,只会得意自己的能力。
凭什么如此?
锦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吧,现在小皇子显然是看朱元怎么看怎么顺眼,说那些没用的反而叫殿下不开心。
殿下原本就活的很不容易了,好容易能有聊得来的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跟五皇子还算聊得来的朱元下了马车,正好看见陈均尧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口,不由就有些诧异的走了几步:“事情出什么意外了吗?”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盛阁老现在正应该是满头包的时候,加上现在这件案子已经惊动了圣上,就算是不那么快就定案,冯琨和冯世泽应该也脱不了身才对。
陈均尧急忙摇了摇头,见了朱元忍不住有些心安的松了口气跟她说:“不是不是,这件事倒是还算顺利,我请你过来,是因为信安的事。”
陈信安?
朱元住了脚,见陈均尧满脸愁容,便轻声叹了口气。
也对,陈信安受了太大的刺激和委屈,这么些年又一直被流言所扰,早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之前是因为一直折腾身体虚弱,连下床的能力都没有了,所以才没出什么意外。
现在她给陈信安开了一段时间的药,陈信安的身体已经慢慢的好起来了,身体一好,精神自然也会恢复,那些不好的记忆自然也就又回来了。
人要面对挫折和回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陈均尧见朱元表情,就知道她是猜到了,有些难过和失望的摇头:“我知道,事情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原本不该奢求太多的,可是看孩子这样子......”
到底是,不忍心啊。
朱元顿了顿,看了陈均尧一眼。
这些年为了陈信安的事,这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名将再也没有意气风发的模样,浑身上下都只剩沧桑和疲惫,大约算得上身心俱疲了。
陈信安的住处安排在最里边的一座小楼里,朱元随着陈信安的丫头进了屋子,闻见的便是扑面而来的香气,不由被呛得一阵咳嗽。
陈老太太叹了口气,扶着门槛站定告诉朱元:“这些天就没安生过,总是闹着要沐浴,要熏香......”
朱元了然,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陈信安的尖叫声,声嘶力竭的要他们都出去。
陈老太太又难过又心疼,抿着唇差点儿哭了:“你这是闹什么啊?我们都知道从前冤枉你了,都是我们错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回应她的是陈信安抛出来的花瓶和茶盏。
陈老太太哭的有些凄惨:“我们一家子为了你,死的死躲得躲,什么都没了,你爷爷更是连命都差点丢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们一家子都被你的事儿给耽误了啊......”
朱元微微皱眉,低声叹了口气。
其实陈信安的确是没有做错什么事,陈家人也的确是对这个女儿算得上仁至义尽。
可是有时候,这不幸和仁至义尽本来就算得上是一种无形的杀人的刀,足以杀死这个年轻的女孩儿。
她拦住了还在痛哭和抱怨的陈老太太,自己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在一地狼藉里见到了陈信安。
二十九章·出手
陈信安曾经是个很骄傲出色的姑娘,可是那都已经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完全跟从前判若两人。
陈老太太被人扶着进来,正好看见陈信安跌坐在脚踏上,屋里一片狼藉,顿时忍不住失声痛哭:“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你爹娘已经死了,我们这两个半个身子都已经埋进黄土里的人还这样为你奔波劳碌,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要逼死我们才肯罢休啊?!”
这件事里每一个人都是痛苦的,可是罪魁祸首不应该是陈信安。
朱元立即出声打断陈老太太的话,正要开口,陈信安已经眼疾手快的捡起一边脱落的簪子,猛地朝着自己的颈部要扎下去。
后来赶到的苏付氏和绿衣吓了一跳,见陈老太太已经吓得要跌倒,急忙跑过去先扶住了。
千钧一发,朱元到底先握住了那根滑腻的簪子,顺着陈信安的手肘一用力,陈信安的手便软软的垂了下来。
“何必如此?”朱元面不改色的放下簪子,手掌里已经有血漫出来,她轻轻将簪子扔在一边,看着陈信安问她:“你是觉得你自己做错了吗?”
可是这些年陈信安一直没有放弃过,一直都在不断的跟陈家人说着她的委屈。
陈信安呜咽着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做过!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这么对我......”
“人生很多事是没有为什么的,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会有一个答案。”朱元皱着眉头坐在陈信安对面,目光灼灼看着她:“也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注定一路顺畅,总有一些意外会降临,虽然我们谁都不想被这些不好的意外选中,可是既然被选中了,那也没有办法,问为什么是没有结果的,如何应对才是关键。”
陈信安崩溃痛哭:“你说的简单,怎么应对?我母亲因为我的事死了!我祖父为了我丢了官,我的姐妹们因为我的事名声不好嫁不出去,只好远嫁他乡......祖母每天都要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可是她也不想。
“我知道。”朱元将声音放缓,看着披头散发的陈信安眼神温柔:“这一切的错都不在你,这些后果也不应当由你承担,你既然你没有错,那你为什么要去死?如果你死了,那你祖父为了你告御状不惜赔上性命对上盛家又有什么意义?那么冯家的人再去死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冯琨伏法吗?难道你不想堂堂正正的走出去让天下的人都知道真相吗?”
陈信安哭着摇头:“没用的,就算是冯琨死了,就算是真相大白,也没用的,我母亲不能复活,这件事不能当成没发生过,我的一辈子已经毁了......”
陈老太太哭的更厉害了。
这个朱元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她只能代表她自己,天下人的看法,她做不了主。
这世道对女孩子天生就苛刻,哪怕这错误全然是在男人身上,可是付出惨痛代价的,往往却是女人。
“我不能反驳你这个说法。”朱元见绿衣奔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默默接过了帕子包住自己的手,将声音放的更轻了一点儿:“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只需要自己理解自己就行了。我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你都太过苍白,可是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让对方过的比我舒服,要死,至少也在对方死了以后再死,没理由造孽的人反倒是要比受害者活的更风光更长久不是吗?”
她安抚好了陈信安,开了药方交给了闻讯赶来的陈均尧,转头看着陈老太太,想了想才说:“老太太,若是您想她活的久一些,以后还是少说一些抱怨的话吧,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们的压力很大,可是这些都不是她的过错,你们该恨的,从来就该是冯家的人。”
陈老太太怔怔的没有回过神来。
陈均尧却看着陈老太太叹息了一声,半响才冲朱元苦笑:“多谢你。”
朱元摇头,想了想将绿衣留下来,轻声嘱咐了绿衣两句,便从陈家出了门。
杨玉清已经等在门外,见了她来急忙迎上来:“姑娘,差不多了......”
常应也正跟盛阁老说起这件事:“当真是向家!当年他根本就没死,隐姓埋名的躲了起来......”他说的咬牙切齿。
盛阁老也皱起眉头:“这件事麻烦了,如果真是向家,那朱元只怕知道的也不少......她马上又要进宫去替太后诊治......”
如果露了什么口风......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名医,是我安排的。”常应摆手,示意扇风的美婢们都退下去,面色冷淡的说:“这几天太后不会召见朱元,趁着这时间,一定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不能出丝毫差错。”
盛阁老从卫顺惠寄来的信里头抬起头来,也嗯了一声:“向家躲藏的地方倒是隐秘,只是那里也有一些别的人家......这是一个村子......”
“杀。”常应放下茶杯冷冷吐出一个字,目光里一片杀意:“这件事不容半点错漏,至于朱元和向家那个带玉佩的年轻人......”
盛阁老犹豫了片刻,还是跟常应说了付清的事:“这丫头已经派人去找过付清,只怕付清那里也知道了什么,现在不能耽搁,这边也得早做处置。”
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是麻烦。
现在已经到了不出手也不行的地步了。
杀了朱元,就算是引起太后疑心,那也没有办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选择代价最小的那个法子。
“你们当年的首尾收拾的还真是不干净。”常应面露讥讽,有些不虞:“露出这么多的破绽,怪不得人家这么多年了还能找上门来。”
盛阁老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忍住不喜,冷冷的说:“顺惠他们此刻就在青州......”
如果要动手的话,当然是现在最好,人也完全能信得过。
这么短的时间,朱元那边还以为常应是同盟,等着常应找出当年盛氏勾搭朱正松的铁证,不会反应过来,等到杀了向家其他人,再找朱元他们的麻烦,同时处理付清那边,正好。
第三十章·邀约
外面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朱元总算是带着苏付氏和朱景先回了朱家在京城的宅子。
盛氏原本已经不在朱家呆着,毕竟儿女早已经送回了娘家,朱正松如今又已经下了大狱,她留在朱家也不过就是徒添心烦。
可是盛阁老却偏要她回来,没有办法,她也只好答应,等到听说朱元回来,忍不住便鼻孔朝天冷笑了一声,满带着不屑,见了朱景先便倒竖了眉毛略有些尖酸的问他:“怎么?不是做出一副跟家里不共戴天的样子吗?既然能昧着良心把亲爹都送进牢里,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盛氏多日来的怒火总算是找着了出口,看着朱元和朱景先只觉得碍眼又可恶,毫不留情的指着他们痛骂:“一面说着不是朱家的人说朱家亏待你们,一面还要在送了老爹进牢里还死皮赖脸的回来,你们要脸不要脸?知不知道骨气两个字怎么写?畜生还知道返哺之恩,你们两个人简直畜生不如!”
朱景先到底面嫩年纪小,面对盛氏这番盛气凌人的指责一时竟然找不到词来争辩。
这些天他虽然不出门,却也知道京城里的风向对他们姐弟来说不算友好-----百姓们都有听说他们的身份之后朝他们吐口水的,说他们大不孝。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的观念深入人心刻入骨髓,何况不是每个人都会知道你具体经历过的事,外人只能听说朱元对待朱正松和盛氏时候的咄咄逼人。
盛氏这么肆无忌惮,无非是因为仗着她是长辈的身份,所以想要激怒他们,让他们再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朱景先忍了忍,看了朱元一眼,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
倒是苏付氏一改往日的好说话的脾气,看了盛氏一眼冷笑:“与其在这里打鸡骂狗,不如先去牢里看看你娇生惯养长大的丈夫受不受得住这个苦吧!在这里横什么?!”
盛氏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抿着唇看着朱景先:“我养你一场,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竟然如此对我,你不得好死!”
这骂人的声音有些惹人厌烦了,朱大媳妇儿胆战心惊的看着朱元一皱眉,下意识伸手想要无拉盛氏,可是手伸出去已经晚了,盛氏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情绪太激动,竟然往前迈了一步,双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朱大媳妇儿瞪大了眼睛,眼里又是惊恐又是果然如此的认命感-----刚才盛氏激怒之下,扔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此刻盛氏的嚎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来,恐怕这回屁股是伤的不轻。
她感同身受的想去摸自己的屁股,手却比脑子更快的先去把盛氏给扶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指使人去找大夫。
朱元已经漫不经心的越过了地上的盛氏往里走:“朱夫人不要急,我不住多久,很快了。”
盛氏没有听清朱元说的是什么,屁股上的疼痛钻心一般的涌上来,她哭的昏天黑地。
几辈子的面子里子都在这几个月里丢尽了!
朱景先抿着唇,有些想笑又没笑,无言的拉住了朱元的手,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苏付氏还是有些不解,摸了摸朱景先的头替这孩子觉得委屈:“元元,这几天住客栈也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受这个气?”
他们早不是要求着朱家仰人鼻息的时候了。
朱元还没有回话,外头朱大媳妇儿便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看了看朱元又看看朱景先,嘴巴张了张,有些艰难的说:“大小姐,外头有人找你!”
有人找?
她的人是绝不会上门来的,那就是别人。
五皇子的人也不会,他们联系自有方法。
那是谁?
盛氏也正问:“谁这么不长眼?这个时候还送帖子给她?”
朱大媳妇儿揉了揉眼睛,再看了帖子一眼,恭敬又谨慎的给朱元递过去:“是顾尚书家请您过去。”
朱元面色一冷。
顾传。
忙的太厉害,她把这个人给忘了。
不过她把人家忘了,显然人家没有把她给忘了。
想必是这些天以来看够了好戏,觉得可以下筹码了?
她将帖子淡淡的搁在一旁,原本想要回绝,可是指尖离开请帖同时又覆了上去,思量了半响才点点头叫朱大媳妇说:“请他们稍等。”
朱景先按住帖子看着朱元睁大眼睛:“姐姐,之前杨大哥不是说过,你们引向朱大他们的那批死士,应当是顾家派出来的吗?顾家肯定没安好心,你为什么......”
“要去一趟。”朱元垂下眼睛,望着他笑了笑:“别忘了,这个案子监察乃是顾尚书,既然人家都亲自上门来请了,当然要给人家这个面子,不然岂不是不大合适?”
顾传到底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很多事她或许料得准,可是更多的事她也不能保证就完全知道,就像顾传已经提前收服李名觉一样,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另外做了别的准备。
现在她要扳倒盛阁老的事就在眼前,她不能冒险。
安慰了朱景先和苏付氏几句,朱元见到了这回顾家派来迎她的下人,单枪匹马去了顾家。
顾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
上一世她终其一生没有迈进过顾家的门。
可是这一世,顾家的人亲自来请她。
朱元不知道是否该感慨一声世事无常,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二门处迎接她的顾瑞爱。
双目对视,两人都遥遥的朝着对方微微颔首,又都不约而同的垂下眼睛。
原来这就是朱大小姐,顾瑞爱唇角噙笑,快步迎上来:“朱姐姐,快请进,冒昧上门相邀,实在是唐突,还请朱姐姐不要见怪。”
朱元避开她的手,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府上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时辰不对,一般人家请客,总也得是上午,到下午那便是对别人的轻慢,要去人家家里做客的,自己一般也同样遵守这个规则,不会下午跑到人家家里去得罪人。
顾家的人姿态做的很足,可是时间却挑的不对。
三十一章·立足
顾瑞爱手停在半空一瞬,很快又自若的收了回去,双手交握垂在腹部,规矩仪态无可挑剔,听见朱元这么问,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母亲听说了你的事,想要见见你,朱姐姐请随我来。”
她接下来没有再有亲密的举动,处处都带着客气小心。
顾家真是很会做表面工作的人,每一个人都仿佛是天生的戏子,朱元面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很快就又平静无波的跟在她后面一路进了花园。
正是夏季,顾家的花园里种着大片的栀子花盛放,一路都是栀子花的清香,顾瑞爱带着朱元上了假山,便回头带着一点儿笑意跟朱元解释:“我母亲不大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最爱栀子花,因此家中并没什么奇花异草,朱姐姐不要见笑。”
朱元摇摇头,对于顾瑞爱这过分热切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顾瑞爱的目光便沉了沉,有些不明白朱元的傲气来自哪里,又凭什么。
说的难听点,现在朱元就是一个大不孝的忤逆女,大理寺断案哪怕是真的断定朱正松犯了案杀了原配,那也不关朱元什么事-----她本身就是姓朱的,如果朱家要满门抄斩的话,那她也躲不过。
不知道费尽心思闹了这么大的事端出来到底有什么用处,还一副如此傲气的样子,顾瑞爱心里不屑,想到母亲说过要求娶她的话,更是如同吃了苍蝇,无法想象自己以后要跟这样的人相处。
好在凉亭很快就到了,顾瑞爱微笑着加快了脚步唤了一声母亲,如同黄莺出谷的轻快说:“朱姐姐来了!”
顾夫人抬起眼看了朱元一眼,淡淡的冲她颔首,微微点头示意她:“坐。”
朱元停下脚看着她,面上有冷漠一闪而过。
就是这个人,上一世轻飘飘的给她希望,转眼就又狠狠的把这希望给打碎。
她明明可以一开始就去求娶朱曦,可是却偏要拐个弯,借着羞辱她来获取盛家人的好感,来激发朱曦的好胜心和占有欲。
上一世她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位顾夫人,可是现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她驻足在原地,没有顺着顾夫人的话动,带着一丝疏离问她:“不知道顾夫人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不识抬举,没有眼色。
顾夫人在心里下了评断,心里有些叹息。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朱元如果不是撞了大运,就这毫无规矩不知变通的模样,怎么也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她收起面上的骄矜温和的呼出了口气:“找你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我们老爷奉旨监察你母亲的案子,我才知道当初原来还有这桩缘故。”
她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些惆怅和惋惜来:“我跟你母亲,当年是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
拿了你的一个馒头,二十年后还你一个馒头再捅你一刀的那种?
朱元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
顾瑞爱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不明白为什么顾夫人说的如此动情的时候,她竟然为什么还笑的出来。
顾夫人同样有些尴尬,抿了抿唇压制住怒气,终于说到了重点:“我们前后脚怀孕,我比她先产子一年零两个月,当时便说好了,如果她腹中是女孩儿,便指腹为婚......当初我知道你在青州,也曾经派人去找过你,却都被朱家的人糊弄过去了,现在才知道缘故......”
她叹了口气,面色恢复了些许:“这些年竟然不知道你过的如此委屈......”
朱元看了看天色,等着顾夫人说接下来的话。
顾夫人没有料到朱元竟然如此坐得住,半点神情也没有,心里生出些不满来-----他们顾家一门三尚书,顾传更是人中龙凤,朱元听见这门婚约,竟然半点表情也没有?!
顾瑞爱也同样觉得朱元太不识抬举-----这丫头是不是高兴疯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听见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还没有反应?
朱元只记得起当初满心欢喜最后又空欢喜一场的上一世的自己。
隔着前世今生,她仍旧无法彻底保持平静,嘲讽的牵了牵嘴角问顾夫人:“所以顾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履行婚约?”
顾夫人有些纠结她的态度,却还是自然的点了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事儿既然是当初就定下来的,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现在朱家成了这样儿......”
重点来了。
“你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里如果陡然经过变故没有长辈,那么连这婚事都没人能给你定下来......”顾夫人神情平淡的看了看她:“就如同现在,你的庚帖我都不知道找谁去要。”
原来绕了一圈,是在这里等着。
朱元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腰间垂下来的流苏,轻声叹了口气问她:“那夫人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办呢?”
“我们老爷负责监察此案,回来说,朱大人也已经意识到了对不起你娘跟你,已经悔过......”顾夫人理所当然的抬头瞧着朱元:“你是个好孩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也知道最近这外头到处都是怎么败坏你的名声的,朱大老爷到底是你的父亲,你要是真的追着不放,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这是顾大人的态度吗?”朱元冷眼望着顾夫人,神情不辨的问她:“作为圣上亲自指定的监察,顾大人原来是这样看这个案子的?杀了人害了命,一句知错了就算了?”
顾夫人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然你要如何?真闹的声名狼藉,谁以后还敢跟你这样的人接触?我这样说,也是为了你好,朱大人若是好好的,那你就是官家小姐,正经的外祖还是盛家,什么都有,身份地位也跟我们家相匹配,我们履行婚约也不难,可是你如果一意孤行,朱大老爷被你逼死了,你从此就是个无根的浮萍,朱家人人恨你,天下百姓也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个白眼狼,到时候别说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在这世上立足?”
三十二章·要走
朱元有些困惑的看了顾夫人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顾家的人从来都满怀自信。
“我们顾家向来信守承诺,一诺千金。”顾夫人见她不说话,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虽然你行差踏错,可是只要懂的回头,我们的承诺便还算数,这门婚约......自然也就还算数。”
她心里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说服朱元。
毕竟朱元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孩子,她再厉害,再有一身医术,难道还能脱离这世上的人独自活着?
既然要在这俗世立足生存,那就得入乡随俗,懂的隐忍和克制。
像她这种情况,别看到处都有人求她治病,可是真叫人上门提亲试一试?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这么事多,连亲爹都敢告的女人。
一般人家的她都高攀不起,何况顾家还不是一般人。
她的儿子可是这京城人人都要称呼一声玉郎的人,金尊玉贵的,朱元面上看着不激动,心里自怕早已经对这门婚约趋之若鹜了。
只要不是个傻子,她就该知道要怎么选。
凉亭建在假山上头,放眼看去,能将顾家宅子里的景色尽收眼底,连这周围的地方也能看的清楚。
顾家的宅子地方很好,她还记得上一世盛氏说起来的时候不无炫耀的说起过,现在看来,的确是好。
她将目光从不远处的湖边收起来,垂下眼睛问:“那如果我不听话,这婚约,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顾夫人怔住。
顾瑞爱也一脸不可置信,心里略有些烦躁,差点儿端不住自己世家大小姐的架子想要开口骂人。
这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朱元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声,又知道顾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吗?!
她不跪着感谢老天爷给了她这个机遇也就算了,她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真以为非她不可了吗?
顾夫人眉头紧蹙,语气也变得不是那么好起来:“当然不是!可你也得知道什么叫做天理伦常!哪里有亲爹被女儿告了的?你要是这么个名声,怎么能进我们家来配我儿子?你母亲从前是最懂礼数的......”
“她懂礼数,所以她死了。”朱元冷冰冰的吐出这句话,见顾夫人瞪大了眼睛,便慢慢的挑了挑眉:“盛氏不懂礼数婚前勾搭有妇之夫,可是她还活的好好的,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妇人.....”
她笑了笑,望住顾夫人的眼睛问她:“换句话问一问,顾夫人,您非得让我懂礼数,到底是真的想完成跟我母亲的契约,还是想送我下去陪我母亲?”
反了天了,翻了天了!
顾夫人气的浑身发抖。
这样的粗人,这样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出口的乡下女人,简直就是一滩烂泥!
连调教都不必调教了,这就是一块顽石,根本连点头也不会,就算是有一身的医术,那也是一滩会医术的烂泥!
她冷哼了一声,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冷冷的看向朱元:“我拿你当女儿,看在端意的面上,才这么提点你,你别不识好歹!”
今天原本是想着跟朱元说起这桩婚事的,没有想过朱元会反对,所以顾夫人特意还请了娘家的两个姐妹来当陪客,此时也都到了。
她看了朱元一眼便站起来:“想必这些年也从来没人教过你体面规矩,我也不怪你,可现在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今天来的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你要是还想当官家小姐官家太太,就收起你那些粗俗下作的做派!”
她无比嫌恶的拿起手帕擦了擦之前拉过朱元的手,将帕子扔给一边伺候的下人,一回头满面春风的去招呼自己的两个姐姐。
朱元已经失去了陪顾夫人闹下去的耐心。
过了这么多年了,那些所谓的规矩体统世人眼光早就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这些人却还以为能够凭借这些东西拿捏她。
真是可笑。
顾瑞爱惊呼了一声,见朱元站起来要走,急忙喊了顾夫人一声,而后便拉住朱元:“朱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客人都还没上桌呢,她怎么回事?要走?!
这人是不是疯了?!
顾夫人也诧异转过头来,面沉如水的看着朱元,简直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纡尊降贵的给朱元发了帖子,亲自遣人上门接人,现在还打算履行婚约,她都不介意朱元行为粗俗举止无礼,介意朱元以女告父违反人伦,可是朱元竟然还打算撒腿就走?!
自尊心实在不容许顾夫人受这样的屈辱,她皱起眉头见姐姐们惊讶的看过来,好不容易才收起了愤怒问朱元:“你要去哪儿?”
朱元有些困惑看了她一眼:“顾夫人现在管得着我?”
什么话?!这都是什么话?!
顾夫人气的发怔:“你这样的......”她呼出一口气,才能忍住不口出恶言,猛然看了朱元一眼道:“我们顾家消受不起!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这种人,别说她只是背后靠着五皇子罢了,哪怕她是五皇子生的,顾家都消受不起!
顾夫人怒气冲天。
顾夫人的两位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立在原地。
顾瑞爱摇了摇头-----有些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果然是在乡下长大的,眼界见识和素养都有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以后会有她后悔的一天。
顾夫人也等着朱元低头赔罪认错。
可是顾夫人的大姐姐咳嗽了一声,带着几分尴尬的提醒她说:“那位朱姑娘.......下山了......”
顾夫人眼前有些发黑。
她还从来没有丢过如此大的人!
湖边的顾传捏紧了手里的杯子,看着朱元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冷冷的对着沐泽说:“去问问母亲,发生了什么。”
事情进展顺利的话,朱元应该要留在顾家住下来,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顾家是如何的尊信守诺。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还是出了问题。
三十三章·妖孽
沐泽很快去而复返,皱起眉头说了凉亭里发生的事,有些不忿的说:“公子,这位朱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对您很......厌恶似地,简直是不知道好歹!”
京城多少人想要嫁给他们的公子。
可是朱元竟然有了这个机会还弃如弊履?
真是太没有眼色了。
顾传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当然是经历过很多事的人,可是相对来说,他的上一世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这一世不必说,除了在朱元的事情上翻船过,其他的事从来都是顺顺利利。
他还从来没被人拒绝过。
还是如此的情形之下,他自认为和母亲已经给足了朱元脸面。
他冷冷的抬了抬眼睛看向朱元离开的方向,半响才笑了一声。
不过这也没什么,上一世他把事情做的那么绝,直接先提亲再退婚,叫朱元成了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朱元这次这么做,只不过是还记恨着上一世的事,在摆姿态而已。
不过这姿态也摆不了多久了,顾传理了理衣裳上了凉亭安慰气的狠了的顾夫人。
顾夫人却没那么容易便能息怒,她抚着胸口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风度,对顾传说:“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就是个祸害,没有规矩不敬长辈,浑身都是反骨,哪怕她有惊天的能耐,也不能要。”
顾传嗯了一声,也觉得这一世的朱元已经完全不惹人喜爱。
上一世的朱元什么时候会这样顶撞人?
她从来都是文文弱弱的小白花似地,就算是被欺负也只会背人垂泪。
这一世却锋芒毕露。
估计是襄王妃当的太久了,所以已经忘记了怎么当一个正常的人,还以为跟上一世后期那样,和张显麟的夫人搭上了关系又有太后的关照,所以能横行无忌。
既然她执意要找死,那么救这样的人也的确没有必要。
他将母亲扶着站起来,轻声安慰:“算了母亲,没有必要跟这样的人计较,既然您觉得她不好,那便算了。”
顾夫人咬牙切齿:“今天还请了你两个姨母来,何况这门婚约跟她说了,她必然要出去宣扬,这以后就算是.......”
“没事的。”顾传抿唇笑出了声,明明是翩翩少年郎,脸上的笑意却叫人心里慎得慌,他对妹妹点了点头,自己看着顾夫人保证说:“我会叫她后悔。”
是他对朱元太好了,把朱元给惯坏了。
以至于朱元觉得自己可以凭着上一世的那些经历就来作天作地。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心狠。
他出了门,见沐泽和伯晨都跟上来,想了想便吩咐他们:“这几天跟她跟的严一些,但凡她去了哪里,一定要告诉我,对了,她那帮手下,找到了吗?”
伯晨摇了摇头有些为难:“也不知道怎么,凭空消失了似地,她每天出入去的地方都是陈家......”
“那就盯着陈家!”顾传语气冰冷不耐:“还有,明儿叫沐泽跟着父亲去大理寺,不是有人证吗?”
那就让这个人证消失吧。
他重活一世只想过的比上一世更舒服,可不是来陪着一个小丫头胡闹的,她要怼天怼地也不是不行,可是却不能干扰他的事。
可是现在看来,她却分明成了一根搅屎棍,哪里的事都要搀和一脚。
沐泽应了一声是,他很少见顾传如此发怒,见顾传面色阴沉,想了想才敢问出自己的疑问:“那......公子,付家的事,咱们怎么说?”
付家。
顾传闭了闭眼睛。
他怎么忘了还有付家?
不过也不重要了。
既然朱元这个棋子收服不了,要一个付家也没什么用,只是平添累赘,他抿了抿唇冷冷的扯开嘴角:“想个法子,叫他们别再出现了。”
别再出现,这意思也就是说死了最好。
沐泽看了伯晨一眼,急忙点头,心里又有些不安:“公子,我们之所以这么急着找......”他顿了顿,见顾传看过来,心里咯噔了一声,半响才鼓足了勇气:“织造局的口子越来越大......他们那边只怕兜不住了,可是现在盛阁老也同样是一身的泥泞还没洗干净......”
这个时候,再去招惹朱元,是不是不大好啊?
顾传没有说话。
没有洗干净泥泞的盛阁老正坐在常应对面微笑捻须,啧了一声就夸:“厂公不愧是厂公,办事果然干净利落。”
常应白净的面皮上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因为这夸赞而得意,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来:“信寄出来的是八天之前,意思也就是说,他们昨儿就该动手了,青州的尾巴已经收拾干净,现在就是不知道朱元这边该怎么处置?”
盛阁老哼了一声:“我倒是有个主意。”
常应喝了口茶偏过头去,正好听见盛阁老说:“厂公不是找回来一个神医吗?他给太后诊治过后,太后如何说?”
眯了眯眼睛,常应吐出两个字:“尚可。”
盛阁老便冷笑出声:“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太后的病也不是非朱元不可,如果不是非朱元不可的话,那朱元如果犯了什么错,不容于圣上,太后应当也就不会再多这个事跟圣上起无谓的争执了?”
这是自然,常应点了点头。
虽然说圣上是孝子,可是太后的确是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去拂圣上的面子。
之前为朱元开口,已经算是一个例外了。
盛阁老便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么朱元这个人乃是妖孽托生,满口胡话,污蔑亲父栽赃继母,该不该死?”
常应若有所悟:“可是妖孽这词儿,岂不是莫须有,乃是欲加之罪?”
“若是开这个口的乃是方天士呢?”盛阁老面容冷肃:“若是乃是烧青词时上天示警呢?”
那就另当别论了。
常应眼前一亮,手指敲了敲桌子忽而微笑起来,慢慢道:“可行。”
大周崇尚佛道二道,圣上尤其好三清,方天士又是圣上极为信任的道士,有他开口,再有些人佐证的话,事情可成。
三十四章·陷害
入了夏以来天气越发的炎热,盛氏立在四面环水的凉亭里,却只觉得浑身都是凉的,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再问了妹妹一遍:“父亲不是说过没事的吗?琨儿是个好孩子.......这肯定是.......肯定是误会了......”
小盛氏急的焦灼不安,整个人都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听见盛氏安慰,她也没有半点喜色,带着哭腔来来回回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她急的厉害,额头上全都是冷汗,两眼放空双目无神的抓住盛氏的手:“二姐,人回来了没有?琨哥儿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杀人的!”
盛氏说不出话来。
她今天原本是过来问父亲朱正松的消息的,朱正松在里头已经呆了那么久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是谁知道一回来,刚还没说几句话,就听见外头有人送消息来,说是冯琨在大理寺打死了人。
在大理寺杀人,杀的还是官差,这就不是小事了,哪怕连盛阁老都吃了一惊,已经叫人去打听消息了。
小盛氏满眼都是绝望,到了这一刻忍不住哭起来:“都怪你!二姐,都怪你!”她有些口不择言:“这个丧门星都是你招上门来的,如果不是你们不给人生路走,我们怎么会遭这池鱼之殃!这事儿原本都过去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朱元分明就是冲着盛氏来的。
当年盛氏抢了她的母亲的位子,害死了她的母亲,所以朱元才回来报仇,要把跟盛氏有关的人都给整治一遍。
如果不是朱元插手,这件事分明就不会被提起来,她还好好的当着她的知府夫人,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几乎闹的要家破人亡了!
盛氏怔住,见妹妹有些歇斯底里,自己心里也又是难受又是愧疚,咬唇闭了闭眼睛:“是,都怪我!现在都来怪我!”
她推开小盛氏,冷眼看着她呵斥:“与其在这里怪这怪那,不如怪当初你女儿厉害过了头,那么小,才几岁啊?就能想得出撺掇哥哥奸污密友的事来......”
她见小盛氏面色愈发惨白,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我是对那个贱人不好,可是我都是为了谁?!我为了谁才需要沦落去做别人的继室?!如今我还浑身都是错了是吧?!”
她说着,也忍不住哭起来了。
赶来的盛老太太只觉得满头是包,拉着她们两个的手就哭起来:“你们这两个小冤家,事情还没问明白呢,就先自己窝里斗起来了......”
好在盛大爷很快就赶回来,喝了口茶坐定,看了小盛氏一眼,才慢腾腾的说:“这事儿.......问明白了,的确是琨哥儿的不是,他跟人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顺手抡起自己的镣铐砸在人家后脑勺上......”
小盛氏面色惨白,泪如雨下。
盛氏也顾不得跟妹妹的争执了,急忙追问:“那怎么办?琨哥儿也不是无意的......”
盛大爷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摇头叹气说:“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的手,琨哥儿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再想法子吧。”
再想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
小盛氏情绪激动:“什么叫做凶多吉少?琨哥儿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她实在不能想象,自己作为次辅的女儿,贵妃的亲妹,可是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保全。
分明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啊!
她攥住盛老太太的手,哭的凄惨:“娘,您想想法子,您让爹去帮我想想法子,实在不行,我们娶那个丫头回来也行,八抬大轿......让娘娘添妆.......都是使得的啊!”
盛大爷心里不是滋味,见妹妹哭的这么厉害,眉头便忍不住皱的紧紧地锤了一下桌子:“都怪那个朱元!”
如果不是她,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盛氏也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一眼盛大爷,问他:“父亲呢?”
盛大爷心情不好,但是妹妹开口,他还是如实回答:“父亲有要紧事,进宫去了。”
要紧事?
想到父亲说过绝对不会有事的话,盛氏竖起了耳朵:“什么要紧事?是不是跟朱元有关?”
盛老太太收起了脸上的泪,看了小盛氏一眼,问二女儿:“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问?”
“那个死丫头今天也进宫去了......”盛氏下意识皱起眉头,见母亲和大哥都若有所思,便道:“原本太后五天前就宣她进宫去诊治的,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宣她,直到今天,才叫她进宫去了。”
想起父亲之前的交代,盛氏抿了抿唇:“会不会是父亲那里有了什么法子,只是不好告诉我们?”
小盛氏还是哭的泪眼朦胧:“那个丫头古怪的很......”
盛大爷却眼前一亮,听见盛氏这么说便镇定下来想了想:“是了,父亲这个时候进宫去,肯定是为了这事儿。”他招呼妹妹:“你别担心,等到父亲解决了朱元,那事情就好办了。”
这倒也是,陈家闹腾的那么厉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朱元在,只要朱元完了,跟朱元过从甚密的陈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到时候凭借父亲的威势,只要略加打点,很快就会没事的。
小盛氏和盛氏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盛老太太也忍不住放宽了心:“是,一切都等你们父亲回来再说,总会有法子的。”一面又问起了盛大爷:“对了,琨哥儿的事问清楚了吗?对方是什么人?确定了没有?”
如果是能够谈妥的,那就省了许多事,只要那家苦主不告官,到时候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盛大爷摇了摇头:“儿子也还没问清楚,大理寺那边因为这事儿忙的很,我问了好几回,都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想必对方的身份应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正说着,外头盛家的管家噌噌噌的跑进来,一脸焦急的看着盛大爷吞了口口水:“大爷!出事了!”
三十五章·灭口
现在盛家上下最怕的两个字恐怕就是‘出事’了,盛大爷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神情不耐的看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知不知道忌讳!”
现在盛家等闲都不能说不好了出事了这些字眼的。
盛氏也忍不住蹙眉。
管家一脸的茫然惊恐连遮掩都遮掩不住,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哎呀了一声:“大爷,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到底是什么事?”盛老太太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觉得疲倦:“你慢些说,少在这里一惊一乍的吓唬人,到底怎么了?”
管家愁眉苦脸,犹豫了片刻才低下了头鼓足了勇气:“回老太太的话,大理寺来人了,说是咱们表少爷在里头杀的......乃是.......乃是红儿!”
红儿?!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盛氏,她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管家只觉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琨哥儿怎么会好端端的杀人,杀的还是红儿?!
如果杀的是红儿......
盛大爷也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冯琨杀的人竟然会是红儿。
这下完了。
红儿和秋娘秋根她们几个可是朱正松那个案子的证人,现在冯琨杀了红儿,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杀人灭口。而且之前大家只是疑心朱正松和盛氏婚前苟且,所以两人合谋还是付氏。
可是现在,冯琨一杀红儿,几乎是在跟大家宣告,这件事盛家也是知情和参与了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与此同时,顾传也略显错愕的看着面前的沐泽,几乎是有些出离愤怒了:“你就这点儿本事?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就办成这样?!”
他明明是让沐泽去办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解决秋根她们,可是现在为什么变成了冯琨杀人?!
这简直是在帮朱元!
沐泽被骂的忍不住垂头,十分不安的垂头认错,顿了顿才道:“公子,是我们的不是......”他见顾传神情不虞,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已经安排了人动手,可是还没来得及,冯琨的事儿就出了,简直就好像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一样......”
顾传冷哼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刚好是老爷监审。”沐泽抬起头看着他:“而且我们安排的人临时出了篓子,说是腹泻......”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切都是朱元安排的。
她早就已经料到她走之后自己会报复,而且也料准了他会派人去监狱杀证人灭口------她一早就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所以才走在了他前面,见他想要捣乱便先下手为强,让冯琨杀了红儿。
这样一来,盛家简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顾传皱起眉头:“朱元现在进宫去了?”
沐泽点了点头,知道这件事顾传是不追究了,小心翼翼的说:“是,今天早上便进宫去了,听说是太后宣召。”
“既然如此,那就替她照顾照顾她弟弟。”顾传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留情,冷笑了一声满脸淡漠:“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东西,她能够拥有不过是因为我一时心软,她还当真以为是我斗不过她。既然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那就让她知道知道教训。”顾传没有再迟疑立即下了决定:“你去安排一下,等到她出来,我也想看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好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真的所有事都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是她也重来一世便能无所不能了。
沐泽站在原地,见顾传这么说,意会过来:“公子的意思是......”
“她不是最宝贝这个失而复得好不容易回来的弟弟吗?”顾传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下了命令:“你们带人去,他不必再出现了。”
沐泽迟疑着没动,看了顾传一眼:“公子,这毕竟是京城,要是杀人的话,动静未免太大了......”
“我说要杀人了吗?”顾传冷哼:“他也才九岁吧?如果把他一人扔到外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才九岁,身边没有银子,从前又一直被盛氏刻意当纨绔养着,没有一点儿生存经验,这样的人......
“是!”沐泽立即便转身要走,又被顾传出声喊住。
“扔到桐乡楼里。”顾传面无表情的垂下眼:“这个地方正合适他。”
桐乡楼是出了名的专门用清秀俊逸的男孩子们招待客人的地方,这地方传言是英国公家在背后撑着,所以无人敢招惹。
扔去那里,到时候就算是朱元再找到人捞出来,那也晚了。
别说这世人眼光怎么看朱景先,就是朱景先自己,恐怕不死也疯了。
顾传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反正上一世盛氏她们也是用这一招对付朱景先的,朱元自己不是也见死不救吗?
那么这一世,朱元就再尝一尝这个滋味吧。
这是她该当领受的。
宫里的朱元打了个喷嚏。
太后宫里的女官此刻正好出来,瞧见她笑了笑朝她轻轻招手:“老娘娘正念叨您呢,快请进来罢。”
朱元点了点头,步伐轻快跟在后面进了大殿,仰头便瞧见一座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正摆在台上,太后和卫皇后正不知说着什么,见了她来,免了她行礼,笑道:“几天不见你了,过来叫哀家瞧瞧。”
她端详了朱元一阵,才转过头笑着跟卫皇后说:“皇帝孝心,可是这么多名医瞧下来,哀家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好,看着便叫哀家舒服。”
卫皇后大有深意望了朱元一眼,收回目光附和的笑了:“老娘娘既这么说,是这丫头的缘法,投了您的眼缘了。”
“可不是。”太后笑了一阵,又问朱元案子进展如何:“后宫不问前朝事,可端意毕竟身份不同,哀家便问一问,审出个结果来了没有?”
朱元摇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响起太监的唱诺声,太后凝眉一瞬,才叫人进来:“什么事?”
“回老娘娘的话,圣上派人请朱姑娘去御花园一趟。”太监俯首帖耳:“说是有要事。”
三十六章·豹子
去御花园?
嘉平帝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对于外臣女该有的避讳还该是有的,现在宣朱元去御花园是什么意思?
太后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问那个小太监:“朱姑娘正要替哀家治病,皇帝因何叫人过去,说了缘故没有?”
小太监战战兢兢,站在台阶底下陪着笑摇头:“这小的们哪里能知道?上头总管们传话下来,小的们并不知道......”
卫皇后皱起眉头犹疑的看向朱元。
这可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嘉平帝为什么会要见朱元呢?
既然小太监说不知道,太后想了想,便对朱元说:“你便去一趟也好,待会儿时候若是晚了,哀家便干脆留你的饭,叫翁姑同你一同去!”
翁姑是太后跟前伺候久了的人,现在也已经被封了三品宜人了,便是等闲的妃嫔们瞧见她,也要给几分脸面,太后把这人给自己,当年是对付氏真心喜爱的。
朱元墩身谢过,便跟小太监一同出了殿门。
太后注视着她们,眉头皱起来问卫皇后:“今儿是什么日子?”
卫皇后似有所觉,有些忧心面色又忍不住彻底阴沉下来,淡淡的说:“回老娘娘,今天是烧青词的日子。”
烧青词。
太后的眉头紧皱起来,许久才叹了口气。
卫皇后见状便忍不住出声:“老娘娘,圣上如今越发的崇尚起三清来,前儿那道士写了个四字.......”
说是承受的上天旨意,可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根本就是那些道士们逢迎盛家的伎俩罢了。
她有些愤愤不平,紧攥着衣摆哼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狐媚子越发的过分,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便已经如此嚣张跋扈唯我独尊,要是真的如她所愿,这天下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太后看着卫皇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她的错,当初不该强行替嘉平帝定下卫皇后,以至于这两个人成天相看两厌。
她皱起眉头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卫皇后噤声,才淡淡的摇头:“阿萱,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你也要知道,你是皇后,他是皇帝,皇帝是不会有错的。”
嘉平帝一开始也不是这么排斥卫皇后,也有过一段算平和的时光,可是随着盛贵妃等人入宫,这平衡就被打破了,卫皇后和盛贵妃几乎同时怀孕,若是卫皇后产下儿子,那就是嫡长子,是毫无疑问的太子,可是偏偏卫皇后产下的却是公主。
而且过了些天就夭折了。
卫皇后自此怨上了嘉平帝。
而嘉平帝自小就是皇帝了,偏偏又自小被太后和顾命大臣们管着,唯有在后妃的事上能随性一点儿,虽然他也的确是想要个嫡子,可是哪里受得了卫皇后的冷淡?
自此他便跟卫皇后关系愈发的恶劣,甚至还曾说过要废后的话。
卫皇后的脸色更加的差,她终于忍不住,情绪激动的跪在太后跟前:“老娘娘!我知道......我也知道那件事是我错了,可是端意,端意她分明是跟我更好的......”
提起付氏,太后冷嘲了一声:“她当然跟你更好,可是她也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女大夫,难不成就为了跟你好,就要违背圣上的命令不给那边看病去了?”
卫皇后终究是意难平:“可她骗了我!”她垂下眼睛:“她分明说那边正那胎保不住,可是后来......我想问问清楚,可是她干脆都不进宫了,我召了她多少遍,她也总是推脱......”
这不是投靠了盛贵妃,这是什么?
太后面色沉沉:“推脱?你听听端意女儿说的那些话,你现在还说的出这两个字来?你也好好想想,端意是什么人,她能斗得过盛家?你说她投靠那边,投靠那边,就给她投靠了个横死的结果?”
卫皇后讷讷不能言:“我如今也觉出不对味来了,想必当初她们也是因为端意会治病,能给那边安胎.......才找上朱正松的,可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再叫端意进宫来?难不成是卸磨杀驴?”
太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朱元的路就更艰难了。
盛家是头一个站出来要她还政于嘉平帝的人,这么些年,一路到了次辅,在嘉平帝心里地位非凡,他们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任何一个爬到这个为止的人,都不可能会甘心束手就擒。
那么他们的反攻就会格外的猛烈。
太后想起被召去了御花园的朱元,眉心猛烈的跳了跳,唤过身边的掌事太监来,低声吩咐:“去御花园瞧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便告诉皇帝,说哀家有些头痛,叫他将朱元放回来。”
卫皇后有些错愕,见太后如此慎重便忍不住问:“老娘娘,您是说,圣上召朱元过去......”她忍不住色变“不会罢?朱元医术不错,圣上向来孝顺的,他知道朱元能治您的头风病,不会对她怎么样罢?”
治头风病?太后冷笑了一声:“前儿那个新晋的太医,不是也专门治头风病的吗?”
卫皇后便闭嘴了,有些想要叹息。
得罪了盛家,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
别说朱元只是一介民女,就是她这个皇后,也根本奈何不了盛贵妃,何况还对上的是盛家那座庞然大物。
真是有些可惜了......这个女孩子,跟当年的端意比起来,医术差不离,但是却比端意要果断得多了。
太冲动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原本是该先忍一忍的。
现在闹成这样,今天恐怕连宫门都出不去了。
正被她们讨论的朱元紧跟在太监身后,一路都很安静。
倒是翁姑有些新奇,不免看了朱元一眼,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能沉得住气,分明这召见来的突然,别说朱元只是第二次进宫,哪怕那些藩王家里的郡主县主们,突然得到召见,恐怕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已经快要到了,正要开口提醒朱元待会儿要注意规矩,便察觉一股劲风袭来,不由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