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公敌
京城一连几天都下雪,今年的年过的也格外的盛大,都说瑞雪兆丰年,下雪本身就是个好兆头,加上年关将近,国库丰盈,瓦剌那边不敢进犯,主动来朝,还有倭寇也暂时得到了教训,不敢再大肆侵扰。
大臣们都愤愤上书恭喜嘉平帝四海升平,称赞嘉平帝是治国有道,千古名君。
嘉平帝也高兴的很,难得有兴致的开了宫宴,宣布自四品以上官员进宫赴宴,在太极殿设宴,款待诸大臣以及各国使臣。
至于后宫中,因为卫皇后终于身体大好,太后老娘娘也身体康健,便命诸命妇进宫觐见领宴。
太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见卫皇后领了几名内命妇来拜见,便笑着让她们起来,道:“哀家这么多年一直都很记挂你们,你们倒是好,却总不见来看看哀家这个老太婆。”
几个藩王妃全都惶恐不安的口称不敢。
她们的丈夫都是藩王,朝廷对于他们的行踪有极为严格的限制,他们根本不能随意进出封地,说到底,这些年为什么没有来见太后?当然是因为嘉平帝忌讳啊!
当时他自己登上皇位不那么容易,对兄弟叔伯们自然就更加忌讳,这些年他们可都一直在缩着尾巴过日子的。
想到这些,藩王妃们都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急忙认错赔不是。
太后自然也知道缘故,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多说,只是特地挑了襄王妃出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便问她:“襄王如今可还跟从前那样胡闹么?”
襄王杀了自己的王妃,王妃还怀着身孕,以至于一尸两命,这事儿是楚庭川亲自撞见的,当即便松消息回了京城。
嘉平帝顿时大怒,下旨圈禁了襄王。
后来嘉平帝也没有太管他,襄阳一直传来消息,说是襄王病了,而且是重病,九死一生几乎救不回来,嘉平帝便将处死的命令往后压了-----宗室们都上书劝谏,觉得襄王虽然暴虐,设计几乎让张家村的村民全军覆没也是恶行累累,可是到底是高皇帝后忍,跟皇帝同出一脉,既然都已经快要死了,就不能再处死。
那时候朱元还没来京城,太后也不知道襄王到底做了多可恶的事儿,便也没有过多插手。
谁知道京城这么热闹,一直说要死要死的襄王最后却还没死。
不仅没死,还在前年上书重新娶了个王妃。
这个新的襄王妃的来历也很不简单-----是江西巡抚的女儿,当初只说是襄王要死了,所以想要娶个新王妃,以后也好照顾孩子们。
嘉平帝那时候忙着处置盛家的事,哪里还有心思跟这个皇叔计较,压根没有过多考虑,就按照内阁的票拟批了红。
谁知道襄王成了亲之后反倒是不死了,病也彻底好了起来。
这一次嘉平帝因为四海升平,又思及自己登机以来便没召藩王进过京城,如今他登位多年,皇位已稳,且如今将边境问题处置得很是妥帖,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便将藩王们都召进京城来,打算让他们在京城过年,准备太后三月左右的千秋节。
襄王既然没事,便也上表请求进京,嘉平帝答应了,这次他的王妃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这位襄王的新王妃一眼,面色沉沉的摇了摇头。
这位江西巡抚的女儿按理也是贵女,年纪也才刚满了十八岁,真是不知道怎么如此想不通,竟会被家里嫁给一个暴虐成性的鳏夫。
襄王妃还算是机灵,一听见太后发问便急忙回话:“不敢欺瞒老娘娘,王爷如今早已经不跟从前那般胡闹了,病好了之后便在家中修身养性,教养儿女,并不敢逾矩,这一次也是因为王爷久不见太后和皇上皇后,心中惦念愧疚,又想要亲自来跟太后和皇上皇后认罪,以赎当年的过错,才敢进京来,还求太后老娘娘容谅。”
是个会说话的。
卫皇后心中感叹,对于襄王,她其实也很厌恶,觉得襄王太过残暴不仁,竟然连发妻也害死,实在耸人听闻。
见襄王妃这样的人物,她在心中就不由自主觉得惋惜了。
倒是太后的面色越发的冷淡。
江西巡抚也不是傻子,如果不是有所求,又怎么舍得把这么出色的女儿嫁给一个前途尽毁的王爷?
她见襄王妃进退有度,舌灿莲花,心中生了几分忌讳和冷淡,便颔首,不再多说什么。
等到宴席散了,内命妇们也出了宫,她才跟皇后说:“给襄王府的赏赐,照其他藩王减一倍。”
卫皇后见太后这么说,就知道太后还是厌恶襄王,便急忙答应了下来。
反正襄王铸成大错其实一直到如今都还未受罚,给他们些教训也是该当的。
收到了赏赐的襄王也很快就打听到了自己的赏赐和其他的藩王们的不同,他在后院猛地摔了一地的瓷片,恼怒道:“贱人竟然如此辱我!”
他的脾气暴躁异常,经过了在襄阳被算计之后便更是变本加厉,时时刻刻都可能发怒,襄王妃习以为常,并不害怕,等到襄王疯够了,还要去掐一个丫头的脖子,才冷然道:“殿下,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你今天杀一个丫头,明天便可能被囚禁起来,再也出不了京城了,难道您不知道吗?!”
襄王的手就停在半道上,面目冷肃凶神恶煞的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暴怒的道:“还不快滚!?”
小丫头连滚带爬的急忙下去了。
襄王妃这才转而看向襄王缓缓的摇了摇头:“殿下可别忘了,您进京来,可是为了要四处活动,尽力遮掩咱们跟何家的关系,如果您稍微行差踏错,那可是送给人家现成的把柄。”
襄王被说中了痛处,又急又气的指着襄王妃忍不住发怒:“都怪你们!若不是你爹穷疯了,要算计我那些护卫,我如今怎么会这样被动?!”
襄王妃的面色更冷,如同是一座冰山,缓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
九十九章·男人
这些男人可真是有意思,一个个的都最喜欢做占尽便宜自己只等着坐享其成的事儿。
他的父亲是这样,所以把她当成了是筹码献给了襄王。
襄王也同样这样对她。
谁都想从她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但是等到出了事,一个个的就又都怪起女人来了。
就跟她爹一样,当初为了跟邹唤至做生意,要做邹唤至的同盟,不仅把自己的一个孙女儿给了邹唤至的儿子当小妾,竟然还把她给送给了襄王,让她给这个暴虐成性的鳏夫当第二个填房,只为了换取襄王手里的那几千护卫军。
每个藩王都是有自己的一定数量的护卫军的。
襄王的护卫军因为他自己太过胡闹,而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下了三千不到。
但是这些护卫军也是有效用的,邹唤至的那些要出海去的商队总需要护航的打手,这些人就是最现成的人了。
襄王又犯了大错被圈禁只等着要死了,他手底下的人最好操纵,只要襄王点头同意,他那些多年积攒下来的护卫军便愿意听邹唤至驱使。
而邹唤至自然多的是法子让这批人的身份正常起来,能够跟着船队出海。
双方一拍即合,只是牺牲的却总是女人罢了。
襄王妃夏海云这样想着,忍不住嘲讽的笑了笑:“王爷这话说的差了,您明知道我是没有说话的本事的,到底事情如何,都是您跟我父亲他们一手决定。当初形势好的时候,您得到的也不少,这两年分了多少银子?要不是这些巨款让您能够上下活动,让郑如安和沈阁老他们为您活动,您怎么可能还能来京城?早就已经被圈禁而‘暴毙’或是‘病亡’了吧?现在出了事,您也不能怪我父亲啊。”
毕竟当初可是双方都一拍即合呢。
襄王的脸色更差,忍不住蹭的走到了她跟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给提起来到了空中:“你这是跟本王抬杠?!”
他本来就又气又怒又害怕。
邹唤至出事,他的事是必定要被京城严查的,但是这么一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洗白了那些护卫军的身份送给了邹唤至使用的他就一定完了!
邹唤至的罪名可是谋逆啊!
他一个藩王,扯上这两个字还能好了?!
他的病都才刚好不久,可不想马上就又要死了。
所以他按照了江西巡抚的意思,急忙借着嘉平帝宣召藩王进京的机会上书请求,这才跟着一道来了京城,打算先活动活动,和试探试探嘉平帝和宫里的意思的。
这一次宫中给的赏赐这样薄,他本来就已经惶惶不安了,这个女人却还是如此的不知趣,他忍不住又生气了。
夏海云被掐的透不过气来,双手使劲的掰开襄王的手,等到后来已经快要两眼翻白。
幸好这个时候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是礼部来人了,襄王才急忙撒了手,如梦初醒的看着地上的襄王妃,皱了皱眉让人好好伺候,便拔腿走了。
襄王妃的丫头见他走了,急忙扑上来将夏海云给扶起来,哭着道:“咱们请个太医吧,姑娘这样不行......”
襄王那个人喜怒无常,一不高兴就要动手,以至于夏海云跟前的丫头们也多有遭受拳脚的,别人家的丫头都巴不得梦想着飞上枝头,可是唯有襄王府的丫头一个个都避襄王如同洪水猛兽。
襄王妃更觉讽刺,等到缓过气来就摇了摇头:“怎么请?太医来了看见了我脖子上的掐痕怎么说?我早上才在宫里替他说好话,说他如今跟从前截然不同了,有了悔过之心,太医一来,那不就证明我说的全都是谎话吗?!”
丫头战战兢兢,捧着茶水给她,见她脸色苍白,眼里一片死灰,忍不住就哭起来:“可是姑娘这样下去,怎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
他又不是偶尔发疯,而是动不动就要生气发怒找人出气的。
怪不得他的王妃全都那么短命,死了一个又一个。
这样的王爷,哪怕是能当皇帝呢,都恐怕没人会嫁给他。
除了实在利欲熏心的。
实在不幸,偏偏她父亲就是这种。
夏海云自嘲的笑了笑,捂着脖子沙哑着声音道:“罢了,找些药膏来擦吧,反正这么冷,出了屋子自然要穿大衣裳,别人也瞧不见的。”
她这样镇定自若,丫头就更是难过伤心,忍不住低下头轻声说:“姑娘真是太难了,遇上这样的人......”
不仅要时常被打,还要帮他遮掩。
夏海云脸色愈发的苍白:“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弟弟妹妹都还在那个女人底下讨生活,我若是坐不稳这个王妃的位子,不能帮父亲的忙,谁知道那个女人会怎么对待弟弟妹妹?我已经是不中用了,可那个女人能撺掇着父亲把我送人,自然也能这么对他们,我若是不能保护好他们,以后有什么面目去见死去的母亲?”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
丫头哭的更加难过。
倒是夏海云只是淡淡的让丫头帮着自己擦了药膏,便问来的客人是谁。
丫头擦了眼泪,急忙让人出去问,很快便回来告诉她:“是几位王爷邀请王爷一道出去用饭,听说是去京城那家很出名的酒楼了,据说是......是惠宁县主开的酒楼。”
惠宁县主?
夏海云挑了挑眉,想到襄王最厌恶的就是这个惠宁县主,面色更差的吩咐丫头:“晚上让妈妈伺候,你便不要进来了。”
谁都不知道襄王会不会又忽然发疯。
小丫头心有余悸的应是,又有些茫然的问夏海云:“姑娘,那我们难不成就一直.....一直这样忍着?”
夏海云沉默着垂下眼睛。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至少也要忍到妹妹出嫁弟弟成人。
否则的话,她之前所受的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这么想着,等到襄王进来,说让她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她毫不迟疑的便顺从的答应下来了。
襄王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件事一定要给我做好!”
第一百章·斩草
徐游休息了不久就待不住,好容易等到了徐大夫人来看自己,急忙就拉住她喊了一声母亲:“怎么祖父祖母又没动静了?朱元那么可恶,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听见女儿提起朱元徐大夫人就觉得脑子里轰隆轰隆的,头疼的厉害,伸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徐大夫人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祖父对她自由安排,不用你来操心,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说着,想起女儿让人出门去过,徐大夫人又问她:“你老实告诉我,你派你丫头出门到底是去了哪儿?!可别又折腾出什么祸事来。”
她是真的怕了。
这眼看着能好好过个年了,她不想出什么事。
徐游就忍不住生气。
她如今这半年多来什么事都做的妥妥帖帖的,何曾给家里惹祸。可母亲却总是觉得她会闯祸,真是不甘心。
见母亲追问个不住,徐游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丫头敲门,说是徐老太太那里请她们母女过去说话。
徐大夫人顿时不再问,急忙看了女儿一眼,让丫头伺候她换个衣裳,就带着她一道去了老太太那里。
徐老太太正和一个管事的妈妈说话,听见了她们来了,先让人出去了,一眼扫见徐游,顿了顿便道:“游儿昨天让人去送了帖子出门?”
自从家里轮番出事,徐大夫人原本安排得人手就有许多被徐老太太的人给顶上了,因此徐游要使唤人出门,根本瞒不过老太太这边的耳目。
听见老太太发问,徐大夫人很有些紧张。
家里的权力如今都掌握在老太爷老太太手里,老太爷立功回来,又没有朱元捣乱,家里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自此老太爷老太太就把家中权力握的更紧了。
她现在相比较从前还要更少了几分说话的资格,现在听见老太太这么问,又看不出老太太喜怒,她就有些紧张的看了女儿一眼,示意女儿好好答话。
徐游也有些紧张。
她看着徐老太太犀利的目光,有些不敢答话,迟疑了一瞬,才低声道:“祖母,我是给王姑娘去了帖子。”
王姑娘?
徐老太太略微一动念,便知道了徐游嘴里的这位王姑娘指的是什么人,她看了徐游一眼,沉声问:“你跟王姑娘自来没听说有什么交情,好端端的,也不是什么热闹的时候,你给人家下帖子做什么?”
徐游向来很怕徐老太太,见徐老太太紧追不舍,便不敢再隐瞒,有些忐忑的道:“听说在浙江的时候,王姑娘跟朱元因为殿下的事情闹的有些不愉快,所以......”
所以她想听一听,到底是怎么个不愉快法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要对付朱元,也可以不用自己出手了。
徐老太太便沉下脸来,见徐游垂着头不敢说话,冷哼了一声就道:“你也就这点儿出息!听见了这个消息就让你寝食难安?”
不过就是朱元被孔夫人收为了义女而已。
徐游的眼界哪怕是在宫里,也没有见被养的开阔一些,真是太令人发愁了,要知道,朱元在前些年的时候,就已经比徐游现在还要敏锐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这一次的事重点是朱元吗?
绝不是的,重点是在楚庭川身上。
如果楚庭川真的被立了太子,那这就会是国公府的噩梦。
这不是杀了或是整治一个朱元就能解决的。
这是有可能族灭的事。
徐老太太语气愈发的冷淡刻薄:“你除了惦记那一点儿自己的仇怨,脑子里还会不会想些别的事情?!你祖父如今战战兢兢,唯恐哪里行差踏错惹了不是,叫人非议,让殿下回来抓了把柄,可你却在这关头还在自作主张的惹事!你生怕家里被你们带累的不够?!”
她语气严厉,态度也比从前要冷硬得多,徐游就算是犯大错也没被这样不留墙面的训斥过,整个人顿时都懵了,看着徐老太太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
还是徐大夫人先反应过来,急忙拉着女儿跪下请罪:“娘!小游怎么会这样做?!她只是一时情急,您也知道她的脾气,她已经改了许多了,这些日子她从来不曾出过差错,在宫中连太后和皇后娘娘也夸赞她一句谨慎,您看在她最近听话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徐大夫人怕成这样,多半还是怕老太太把这事儿告诉徐老太爷去。
徐东英如今愈发的暴躁了,上次因为一个下人摔了一杯茶,他就把人给打死了。
最后拿着帖子去顺天府,说是奴才偷盗被发现,被误杀了。
这事情给徐大夫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从那以后她都很怕公爹。
徐老太太也知道徐大夫人的恐惧,她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这才让她们两个起来,一面忍不住怒道:“你们也忒不懂事,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却还非要碰上去!若不是我这边消息知道的快,说不定你们就又办了蠢事!”
徐游终于已经缓慢的转过弯来,不可置信自己竟然在朱元都还没回来的情况之下就已经被她的事情给波及,她心里又是羞耻又是难堪,咬着牙几乎闻得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被徐大夫人扯着站起来以后就一言不发。
还是徐老太太见她牙关紧咬面色苍白,很是烦躁的皱眉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没什么好委屈的,眼下你祖父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若是他知道了你节外生枝,可不是训斥两句的事儿。过了下午,你便回宫去,既是伴读,哪怕是殿下恩宠你,你也该自己有些分寸,伴着殿下好好读书才是你的本分,其余的事情你不要再多管了,别给自己惹祸!”
徐游没想到自己才回家来不到一天就要被赶回去,茫然看着徐大夫人,却见徐大夫人急切的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答应,只好闷闷不乐的答应了下来。
等到出了门,徐游就攥着徐大夫人的手忍不住哭了:“娘!老太太也太严厉!”
一百零一·后路
她也是为家里着想,要除掉朱元这个眼中钉,而且她也已经学乖了,打算借刀杀人,找别人出手。
可是谁知道徐老太太却什么都不问,只知道她发了帖子,就勃然大怒。
她明明做的已经够好了。
但是祖母永远一副对她不满意的样子。
她真是不知道祖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大夫人也觉得晦气的很,女儿好端端的回来一次,她还打算让女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在宫里当伴读千好万好,还是服侍人的,要看公主的脸色过日子,哪里有在自己家里舒坦。
谁知道婆婆却这样不近情面,她摸了摸徐游的头叹了口气:“罢了,你祖父母既然是这个意思,那你就回宫去吧,何必惹他们不痛快呢?”
惹了他们不高兴,自己也没好处的。
她想了想,怕女儿脸上太过不去,便压低了声音咳嗽了几句,就道:“你也别太觉得委屈,你祖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朱元能嚣张,仗的不是其他的,不过就是因为她背后靠着的是信王罢了,你祖父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打算,我听你父亲的意思,最迟也就是这些日子,他们是一定会有动作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大人的打算,自己出手,反而节外生枝,快别闹了。”
再说,女儿之前对付朱元也的确是没有一次成功过的。
也难怪徐老太太根本问都不问她打算怎么做。
徐游气的脑子发懵。
合着不管是亲娘还是亲祖母,这些人就没有一个觉得她是能赢过朱元的,怕她会节外生枝。
徐老太太不管徐游生气不生气,面上能不能过得去,到了她这个年纪,能让她看别人脸色的人已经极少了。
别说是家里的儿孙,哪怕是老太爷呢,她该甩脸子的时候还是要甩脸子的。
发作完了徐游,她靠在引枕上休息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就吩咐人:“去看看老太爷那边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请老太爷快些回来。”
底下的人急忙答应了出去。
等到傍晚朱元,徐老太爷就果然踏进了老太太的院门,先让丫头给自己脱了大衣裳,才往老太太那边去,烤了烤火道:“还是你这里暖和!”
徐老太太示意人端上热茶来,让老太爷暖暖身子,才把徐游的事情说了。
一席话说的徐老太爷面色紧绷,濒临发怒。
他过了许久,才冷然道:“真是没成算的东西!外面好看,内里全是草包!同样是女子,朱元的心机比她何止强了十倍!她也就这点儿眼界了!”
徐老太爷最近心情不好,听见孙女犯蠢,心里更加暴躁。
徐老太太等他骂了几句出了气了,才语气沉沉的摇头:“老太爷也别生气,我早觉得她忽然回来怕是有事,一早就已经拦住了,二来,我也知道,这事儿她一个人没单子,肯定还有静安公主的手笔,若是静安公主插手,那倒也不能全怪在她头上了。再说,眼看着朱元越来越好,她哪儿有不紧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徐老太太伸手将热茶往他身边推了推,见他稍微冷静,便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外边怎么样了?”
她竖着手做了个手势,咳嗽了一声轻声问:“那一位今天可见着了,他怎么说?”
徐老太爷是在朱元的酒楼见的襄王。
说起来,徐老太爷就难免觉得憋屈,他们徐家好似也太不会站队了。
当初一开始的时候徐家跟盛家亲近。
结果盛家倒台了,四皇子也死了。
后来兴平王出事。
再后来,是定陆家也闹出了幺蛾子,还险些把国公府给坑的万劫不复。
直到现在了,徐家又不得不跟襄王联手......
这倒不是他想选襄王。
说句实话,襄王这人喜怒无常,实在是惹人厌烦。
他名声差成了这样,徐老太爷一开始都不屑跟这样的藩王往来,可是谁让江西巡抚跟襄王结了亲呢。
不巧,何家跟江西巡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简单点说,就是邹唤至是徐家的人,现在邹唤至倒台了,接下来的烂摊子,那就要徐家来收拾。
而挺巧的,襄王也同样要收拾烂摊子。
虽然襄王不靠谱,但是好歹还是个藩王,总有些利用价值。
他抿了抿唇,才道:“他也成了惊弓之鸟,这一次藩王进京,宫里发下赏赐,唯有给襄王府的最少,宫里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清楚的很。还不知道邹唤至的事宫里便对他尚且如此态度,何况以后呢?他如今是战战兢兢了。”
这也难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襄王就是被朱元跟楚庭川合伙整趴下的,现在即将碰见朱元楚庭川第二次,不管怎么样心里都肯定不会好受的。
何况他这次犯得过错比杀了自己的王妃还要大的多呢。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襄王会害怕倒是一点儿也不令人奇怪,毕竟他犯下的那些错事都一箩筐了。
如果这次被揭发出来,可不会再跟上次那样好运,拖着拖着就病愈了。
她嗯了一声,才问:“那老太爷是怎么跟他谈的?”
徐老太爷坐下来喝了茶,见香炉中缓缓飘出烟雾,便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他,如果进京的路上,邹唤至死了,那事情就简单了。”
人不能回来京城,自然就不能受审。
不能受审,那自然也就不能被定罪,不能牵扯出其他人来。
徐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垂下眼睛道:“这样也好,至少能体面的死,否则回来了,也是一场折磨。”
如果能在半路死了,那对谁都好。
徐老太爷面色沉沉:“看罢,就算是死了,也还是不得喘气,你还别说,小游这个丫头是不争气,但是有一点她看的很清楚,那就是有朱元一天,咱们家里就没有安生日子过,我总觉得,这一次邹唤至的事,朱元肯定是多少猜到了那么一点儿,不会觉得我们没参与。”
这个丫头最是睚眦必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百零二·下场
被他们惦记的朱元现在并没有功夫想这些事情,她在付家度过了难得的一段舒心的日子。
一直闹事的王歌华终于回了京城,陈老太太不再碍手碍脚的,她本来就喜欢朱元,因此王歌华回了京城,她便经常来付家坐坐,一时倒是跟付端慧跟葛氏都相处得很是熟稔了。
葛氏行事大方,也很合陈老太太的脾气,这一天她来了坐了一会儿了,还是没瞧见朱元,便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她:“怎么不见元元那丫头?她难道又出门去了?”
葛氏就忍不住笑了。
陈老太太跑的这么勤快,很大程度上的缘故应当是冲着朱元做的一手好菜。
不过想起这个,葛氏自己都禁不住要赞叹。
没想到朱元除了聪明,还那么有本事,竟然做的一手好菜。
她做出来的绯羊首,足以让人挪不动步子,说是叫人垂涎三尺也不为过。
那一次朱元因为付冰的生辰而在晚宴上准备了这几道菜,结果名声大振,当即便引来了好几位夫人来问菜单。
连向来不大爱吃荤的女眷们也都啧啧称奇,一个个的都来问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
葛氏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朱元在京城是真的开了一个酒楼。
她忍不住觉得奇怪。
没想到朱元还是个文武全才,能做的一手好菜,竟然还会医术。
陈老太太见葛氏没有吭声,忍不住就又咳嗽了一声,惊得葛氏回过神来,才问:“元元是去收拾东西了吗?我听说她过了年便回京城?”
真是太可惜了,陈老太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惋惜。
朱元这个小丫头有趣又可爱,还会做菜,闲暇了还愿意陪她说话儿,可惜就是留不住-----人家是迟早要回京城去的。
葛氏也点了点头,见陈老太太问起朱元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轻声道:“元元是打算过了年就回去,太后老娘娘的头风病虽然好了些,但是最近还是有些复发,宫中已经下了旨意,最迟也就是过了年等雪化了便要上路了。不过倒不必这会儿就赶着收拾东西----您也知道,这小丫头是最不喜欢繁琐的,她这是跟着我公公去军营了。”
什么?!
陈老太太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问道:“你们也就这么放她去了?真是胡闹,这个丫头也真是......”
军营那种地方哪里是女孩子能去的?
她觉得付家对待女孩子也太粗糙了。
尤其是朱元以后还或许是要做王妃的啊,这样一来,岂不是名声都给毁的差不多了?这才刚刚好一点儿。
葛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对陈老太太笑着摇头:“您不知道,是我公公主动要带她去的,上次她去军营里接景先回来,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在那儿看士兵训练了,好似是替公公挑了个先锋,结果那人可真是勇猛无敌,一时让我公公喜之不尽,这会儿,他就是带着元元去挑兵去了。”
陈老太太真是目瞪口呆。
知道付家不大靠谱,但是还没想到付家不靠谱成了这样。
付清也真是的,这些事儿他自己做也就罢了,怎么还拖着人家小姑娘也一道去?
她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那元元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还有些事要跟朱元说呢。
葛氏正要摇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尖叫声,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意外,冷眼看了伺候的丫头一眼,低声问:“去看看。”
便又回答陈老太太的话:“一般都是傍晚便回来了,老太太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留在这儿,咱们摸会儿叶子牌,等到元元回来,晚上叫她做一道花炊鹌子来吃。”
陈老太太被说的都忍不住要流口水。
她最近天天都吃朱元做的新菜,一听葛氏这样说,便立即笑着答应了。
葛氏见她答应,便急忙点头让丫头去请付端慧她们过来,打算要一道打叶子牌。
丫头笑着答应要出去,刚才出去的下人却行色匆匆的进来,神情惊恐的对着葛氏道:“二太太,出事了,二老爷受了伤.......”
什么?!
葛氏再也坐不住,当即便快要晕倒过去。
二老爷原本是在惠州当个知府,这回是因为要参加付端慧的婚礼,才从惠州赶回来,这才总共呆了多久?原本打算过了年便进京去述职的,这段时间他在家里一直忙着跟人谈进京买宅子的事儿。
怎么现在忽然就说受伤了?
她跟二老爷向来感情极好,夫妻之间做什么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一听说二老爷受了伤,她立即就慌了。
陈老太太也很是震惊,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过问,便急忙让人先搀扶葛氏坐好,让人去请大夫。
幸好付端慧在家里,听见消息就急忙赶了过来。
葛氏一见了她就忍不住哭了,急忙抓着她的衣裳哭道:“阿慧,阿俊出事了!”
事关自己的丈夫,连葛氏这样平时理智的人都失了分寸,除了哭根本想不到其他的事。
付端慧揽住她急忙拍她的背安抚她,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听说了,二嫂你先不要担心,我已经让蔼然出去问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先不要着急,自己乱了分寸......”
正说着,外头便有丫头进来,说是姑爷在外头花厅里,让付端慧出去。
付端慧拍了拍葛氏的手,有些抱歉的看了陈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我要先出去看看,劳烦您替我照看照看我二嫂。”
陈老太太如今来付家的次数频繁,早就已经跟付家的关系很亲近,听见付端慧托付,就急忙点头答应下来:“我知道,阿慧你先去,不必担心,我会看顾好她的。”
付端慧这才放心,低声再次跟葛氏说了几句话,才急匆匆的低下头出门去了前头的花厅。
她心神不定,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她跟二哥的感情比跟大哥的都要更好一些,听见二哥出事,她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外头说话也半点都不清楚.....
一百零三·混战
天气寒冷,南方的天气更是比北方的冷要冷的多,这种冷是浸透人骨髓的冷,她打了个冷颤,急忙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一眼就看见杨蔼然在花厅里焦急的踱步。
她急忙迎了上去,问杨蔼然:“蔼然,怎么样了?怎么忽然来人报信说是二哥出了事?到底怎么忽视?说话说的不清不楚的,现在把二嫂吓得不轻,二嫂向来坚强的,现在也急的快要晕过去了。”
她这么紧张,杨蔼然也看出来她是在给自己打气,急忙便道:“是出了事,二老爷今天不是也一道跟着将军去了军营了么?殿下之前下令,允许将军自己招募一批士兵,让将军自己训练,到时候好用来抗倭的,将军最近这阵子都在为了这件事操心。”
这个事付端慧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这个,她还知道今天朱元跟付清出去,也是因为之前帮付清挑了个猛将,这次付清带着她想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苗子。
可是这和自己二哥受伤有什么关系?
付端慧忍不住就着急的打断了他:“你别说那些,我听不大明白,你只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二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支支吾吾的?”
杨蔼然就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听说是因为今天将军带着姑娘她们去了义乌,正好碰上义乌的人与隔壁镇的人打架,听说他们彼此打架都已经打成了死仇,这场斗殴到现在都已经死了一百余人了,当地知县为了这个都换了两个,可是那些人还不罢休,家里死了人便换人接着上接着打,只为了哪个镇能去下网捞鱼......”
付端慧越听越糊涂了。
她不明白杨蔼然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她又不关心这些,只关心自己哥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杨蔼然挠了挠头,少见的有些茫然,隔了一会儿,才道:“听说二老爷是恰巧碰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打晕了头,竟然连将军和二老爷都一起打......”
什么?!
付端慧震惊不已:“父亲出去难道不是带着士兵吗?怎么还会被打伤?”
杨蔼然的神情就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见苏付氏问,才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明明将军是表明了身份的,但是那些人杀红了眼就是不听,偏他们是百姓,将军不好下令让士兵杀人,就出了事,二老爷原本就是文臣,就吃了亏,被人拿棍棒打伤了后脑......”
苏付氏听的快要晕过去了。
她哪里还不知道为什么底下的人说话都支支吾吾的?
打伤了后脑勺,这就不是普通的伤了。
说不得那就可能是要丢了性命的。
她忍不住捂着嘴才能不惊叫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迫不及待的问:“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们跟疯了一样,要来伤父亲和二哥?二哥的伤势怎么样?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送回家里来?好歹也先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啊!”
“看了的。”杨蔼然见她怕的几乎要崩溃,便急忙安抚她:“姑娘医术精湛,她在比什么大夫都管用,立即便将二老爷的血给止住了,然后预备替他包扎,但是那群人都跟疯了似地,前赴后继的涌上来,将将军跟姑娘她们一行人围的水泄不通......”
付端慧瞠目结舌。
以她的角度,实在是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么做又对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好处?
付家如今是抗倭有功的大功臣,这杭州浙江的百姓谁不对付家多了几分崇拜和尊重?为什么那些百姓却把付家视同仇敌?
可是想不通,不妨碍她领会杨蔼然话里的意思,她沉声发问:“既然如此,那我父亲跟元元她们的安全如何?那些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杨蔼然有些诧异向来看起来有些脆弱的付端慧关键时刻竟然这么能撑得住了,但是却又很是欣慰,他摸了摸苏付氏的头发,道:“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宗族观念极强,一人倒下了,便有兄弟姐妹们接着上,女人们送水送饭,连小孩儿都凑热闹,现在将军他们被闹的狼狈不堪,勉强退在了一座妈祖庙里,出来的人已经去禀报殿下了,殿下立即就会带兵过去的。”
但是付端慧还是觉得惊恐不已。
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在于她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说,被围住在了庙里,那朱元身边有足够的药材和工具来给二哥治病吗?
二哥的伤势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父亲又怎样了?
这些都是压在她心里的石头。
她忍不住抓住了杨蔼然的手,急的真的哭了出来:“那,那我父亲和二哥怎么办?要是殿下赶过去来不及......”
杨蔼然能理解苏付氏的慌乱,他握住了她的手加重了语气道:“不会的!你忘记了,姑娘还在那里!姑娘是一定有法子的,我如今既然收到了消息,也要立即赶过去了,让人来报信,也是怕今天晚上回不来,你们女眷会更加担心胡乱猜测,你不要紧张,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些百姓其实是当初邹唤至的余党,但是殿下只要调兵镇压,就不会出什么大事。你们在家里守好门户,绝不要轻易出门,也不要打听消息。”
他说着,握住苏付氏的手,见苏付氏似乎听进去了,便松了口气,道:“阿慧,你相信我,也相信岳父跟元元,我们一定会让二哥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苏付氏喉咙滚动,想要哭但是又强行忍住了,她也知道,现在事情未明,说一切都没什么意思,还是要等到人平安回来才能说其他事。
她点了点头,急切的哽咽着让杨蔼然要注意安全:“不管有什么事,都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家里不能再出事了,如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团聚......”
杨蔼然抱了抱她,很是温柔的道:“你放心,安慰安慰二嫂,我们一定尽快赶回来。”
风越发的大了,吹在人脸上针扎似的痛,苏付氏僵硬着脸回了后院,见葛氏一见自己就急步跑过来,还是急忙打起了精神:“二嫂,没什么事,就是在军营里二哥不小心跟人起了冲突,受了些伤,蔼然已经去接二哥回来了。”
一百零四·蒙蔽
杨蔼然其实心里并不比苏付氏要少担心半分,相反,因为跟着付清抗倭,他很清楚,百姓们如果不是疯了,是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付清的。
都说民不与官斗,这只是一点,另外一点就是,付清在将领之中其实名声还算是不错,相比较起其他的武将来,他算是比较温和一类的,征兵也绝不会跟其他人那样横征暴敛,因此百姓们倒是还算是尊重他。
一定是出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他赶到了出事故的义乌当地,就惊奇的发现两边竟然还在斗殴------庙里应当是朱元跟付清他们在里面避难,但是围着庙门,在庙前空阔的大坪上,两边的村民竟然还在前赴后继的打架。
因为他们打的太凶,杨蔼然甚至亲眼看见了一个小伙子被打掉了牙,满口鲜血的倒在了地上,很快就被亲友抬了下去。
他错愕不已,忍不住震惊的问来迎接的当地里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百姓是疯了吗?1
还有,他们要打架斗殴那便打好了,为什么还气势汹汹的把二老爷给打伤了,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饶是镇定如他,一时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里正也急的汗流浃背,冬天的风吹得人脸上刀割一样的疼,可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就苦笑着说给杨蔼然听:“您不知道,这两地的人向来都是靠打鱼出海为生,原本是说好了的,两边互有边界,你不来我的地界,我也不去你的地界,如今正是冬季,也不出海了,原本就更没事了,可谁知道有一帮人提出明年的捞鱼的地方要重新划分......就出了事,两边都觉得不公平,关系着后代子孙的饭碗,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杨蔼然错愕的皱眉:“当地官府就毫无办法?”
任由这些百姓继续打?
打了这么久!
这都要过年了!
这帮人是疯了吗?年也不过了,就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这么前赴后继的打架?而且还伤了一个朝廷命官!
里正更加想要苦笑了:“您有所不知,我们当地的民风就是如此,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前十几年打过一场,历时一年六个月,打斗从不间断,死伤一共千余人......因此这一次打成这样并不出奇的。”
杨蔼然震惊了。
他完全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儿。
真是闻所未闻,什么地方啊,把打架当成是家常便饭,而且好总是闹出这么大的伤亡来。
不过他也略微有些明白了,当地民风如此彪悍,也怪不得会把付清一伙人也给逼得在庙里避祸了。
可是这些人打就打了,这些事跟付家有什么关系?
他见人群越聚越多,根本没有散开的迹象,而且他们打架板砖齐飞各种棍棒,连调来的几百士兵都不能靠近------人太少了,两地百姓加起来一万余人,这么多人在打架,几百个士兵够干什么用的?
哪怕就算是带着武器呢,也起不了什么用处,人家是没受过训练,但是人家彪悍,打架是传统了,而且人数多你百倍,一人一脚上来踩你一脚你也就死翘翘了。
杨蔼然又气又急,对里正的声音就难免大了一点儿:“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干什么盯上了夫将军?!”
总不能是因为付清看了一眼他们打架,他们就这样了吧?
里正苦笑了一声,其实脸上的笑意比哭起来还要难看的多,叹了口气就道:“其实是因为打架都误以为付将军是要来抓壮丁的。”
抓壮丁?
杨蔼然一怔。
他倒是知道岳父是奉命来招募兵马,加以训练用来抗倭的。
但是这自来在浙地就已经有了,又不是头一次了,怎么轮到了义乌就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地的百姓哪怕不愿意投军,也不用暴起杀人吧?
里正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越说越远了,见杨蔼然生气焦急,就急忙跟他解释:“大家倒不是不愿意让人投军,只是听说朝廷抓这些人就是去打海盗和倭寇的,倭寇太过残暴了,大家都有些怕。加上有传言说,付将军招募这些人去是去做最苦最累也最容易丢性命的事情的,是为了付将军的亲兵而冲锋陷阵当替死鬼的,所以......”
杨蔼然脸色凝重。
这些话听上去如此荒唐可笑。
付清又不是皇帝藩王,还能有自己的所谓亲兵,还要招募普通百姓出来替自己的队伍充当替死鬼。
要是说给别的官员听,只怕他们都要笑掉大牙。
连里正都知道这传言荒诞不经。
可是偏偏百姓们是听得进去的。
有些时候,夹杂着谎言和阴谋论的谣言太容易具有煽动性。
这件事不简单!
他冷冷的道:“简直胡闹!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说着,冷眼看见周边有一颗大树,几步上前蹿上了树梢,站在一颗巨大的分支上提起了气劲喊道:“大家听我说!将军征兵乃是奉命而为,是否要当兵全凭自愿,绝不强迫,所谓的招人去前面替死也是胡说八道!大家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真是可笑至极。
招募士兵又送去前线替死,这是什么神经病才会做的事?
除非是脑子坏了,否则做这样的事,不仅留下千古骂名,自己也要身败名裂。
可是杀红了眼的百姓们根本没有人理会他,杨蔼然不由得有些气恼,他终于明白朱元和付清为何会躲避进庙里了-----跟这些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
而要打也没那么多兵马,根本打不过。
就算是打得过,将来对朝廷怎么说?
杀平民百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影响太坏,而且是大罪过。
杨蔼然忽然觉得棘手,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里正会急的满头大汗。
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的多,二老爷的伤势现在都只怕是其次了,关键是,恐怕是有人想要借着这些无辜的百姓的手,来杀掉付家的人。
真是够狠的,这一招。
他握紧了拳头,又气愤但是却又更多的事是无奈。
一百零五·救美
这些人是平民,他们是大周的子民,这些士兵将领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如果要反过来对付他们,以后百姓们谁还会相信朝廷,相信军队?
他忽然生出无力感。
担忧里面已经被困了一天一夜的朱元跟付清他们,也担忧目前的形势-----这些人聚在一起,如今已经是剑拔弩张,而且如此难以驯服,那朱元她们难道要一直躲在里面?
可里正也说了,最长的一次,这些百姓可打过一年多啊!
难道一年多都要被困在里面了?
他想的头都快要裂开来,正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是好,便听见有许多的马蹄声传来,这巨大的马蹄声将哪怕是在斗殴中的百姓们都给震得一愣,不少外围的百姓纷纷都停下了动作看向来人-----怎么回事?
从前打的次数多了,比这厉害的次数也多了,也没惊动过这么多人。
他们之间不少人窃窃私语:“从前可没来过这么多人,肯定是因为这回还打了一个将军。”“可不是,最近咱们这儿老出事,总督大人先被赶出杭州城,而后又不知道怎么的回来了,丢了官要被送去京城......”
“肯定是打仗打的输了,所以要我们去前头,抓壮丁,到时候就回不来了。”
“谁家不是爹生父母养的?凭什么让咱们去?!打了就打了!反正怎么都是死!”
“死也不让人占了便宜!”
场上乱纷纷的,里正急的只差要昏过去,看了他们一眼就急忙在小股村民的保护之下朝着来人大步跑了过去,跪了下来行礼:“信王殿下!”
楚庭川环顾了一圈黑压压的几乎看不到边际的人头,沉默了一瞬点头让里正起来,又一眼看见杨蔼然从树上跳下来,顾不得说其他就对着承岚点头。
承岚立即就去前头找杨蔼然过来了。
那些百姓也不过就是分神了不久就继续接着去打了,根本不管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蔼然跟里正就把大概的情况都告诉了楚庭川。
楚庭川来了,杨蔼然心里就略微的有了底,也更放心了一些了。
不管怎么说,凭借他的能力是不能处理这么大的烂摊子的,楚庭川来了,总算是有个主心骨了。
他被巨大的厮杀声震得耳边嗡嗡作响,提高了音量问楚庭川:“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二老爷受了伤,看这些百姓的凶狠程度,只怕伤势不轻,庙里也不知道东西齐全不齐全,姑娘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快些救他们出来,他们支撑不住多久的。”
这是必然的,毕竟那些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听信了谣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听信有心人的另一个谣言,冲进庙里把付家的人都给杀了。
楚庭川的面色同样凝重,他对着里正看了一眼:“让他们请此地大族的族老耆老们来,请动了吗?!”
里正的汗出的更多了,冬天的衣裳厚重,但是他的里衣都其实已经完全湿透了。
庭川楚庭川问话,就急忙点头:“已经去请了.......”
正说着,眼角瞥见了不远处一行人,急忙惊喜的道:“来了!来了!”
楚庭川和杨蔼然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二三十人朝这边走来,等到他们走进,就直截了当的跟他们说了这次的事,而后道:“本王可以代表朝廷表态,正告你们,付将军征兵绝无私心,一切都按照规矩办事,是否愿意全凭自愿,不会逼迫!你们去将这些话告诉你们的同族,让他们不要犯下大错。”
他语气冷肃,面容凝重,让人不敢逼视。
族老和耆老们早就已经得到过里正派去的人还有信王的人的交代了,不敢迟疑,急忙要去,却又踟蹰不前:“可.....”
楚庭川挥了挥手。
他知道这些人担心什么。
承岚立即就下令:“击鼓!”
杨蔼然一怔,转头看见楚庭川带来的人里头竟然还有的确是还有击鼓的队伍,不由便诧异。
他还没有来得及表达自己的诧异,鼓声就大作,如同惊雷一般的让人心惊肉跳。
那些打的难舍难分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被惊动了,全都如同是受了惊一样的看过来。
楚庭川就对着那些耆老们点头。
耆老跟族老们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急忙往前,站在大石头上扬声朝大家喊:“这次的事情都是误会,朝廷并无强迫大家去当兵的意思,大家千万不要听信传言,铸成大错,遗祸家族!快些听话,散开不要再打了!”
他们的话本来是很管用的。
但是寂静过后,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声喊了一声:“族老们骗人!你们肯定是被付清的人收买了,你们的儿子又不用上战场!”
这句话如同是一个信号,那些百姓们纷纷举着拳头大喊,这一刻他们也不用再为了明年打鱼划分地方的问题打架了,跟之前打付家的人一样团结一致,纷纷说族老们的话不可信。
杨蔼然眉头紧皱,觉得这些人实在不知好歹。
明明楚庭川本人就在这里,怎么这些人还蠢成这样?
楚庭川说的话都不肯信,非得要去信无稽的传言。
楚庭川自己却没有觉得好笑。
百姓的愤怒是很可怕的。
他镇定的看着那些纷扰的人群,忽然做了个手势。
杨蔼然有些诧异,紧跟着就见左边那群人里头被士兵拖着几个人出来,他不知所以,就听见楚庭川冷笑。
承岚上前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下巴上,顿时将人给踢得发出了一声惨叫。
百姓们顿时都懵了,反应过来就有人大喊:“王爷的人杀人啦!杀人啦!”
承岚没好气的重重扬声道:“到底是谁杀人?!”
他话音刚落,百姓群里忽然有人惊悚的大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打架死人是在这一片常有的事,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明明刚才没有打架,大家都忍不住震惊,看着因为人散开了躺在地上的一个男人,茫然不已。
承岚就冷哼了一声,大声道:“看清楚了!杀人的在这里!”
一百零六·转变
承岚将那人反剪了手压在地上,此刻见疯了一样的百姓终于似乎能听进去了,就没好气的说:“看见了没有?!你们认不认识这些人?就是他们故意捣乱!才刚如果不是我们出手的快,你们恐怕要死更多人!”
里正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对场上的状况简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处置。
而且怎么忽然就有人还要从人堆里去杀人啊?!
本来就在打架斗殴了,每天死个两三个人现在对于这地方来说根本不是事,既然打架都能打死人了,为什么还要趁着没打架的时候偷偷杀人。
有一说一,虽然他们是斗殴没错,但是还算是有规矩的斗殴的,双方都停下来的时候偷偷使阴招动手的基本上没发生过。
这是什么情况?!
杨蔼然跟里正不同,他看出了门道,眉头紧皱的盯着那些人,扬声道:“这些人是你们的族人吗?!你们仔细认认!”
这哪儿一下子认得出来啊?
众人心里腹诽,但是仔仔细细的认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悚然发问:“你们哪个村的?哪条街的啊?姓什么?!哪一房头的?”
当地宗族观念极为强烈,尤其是这种小镇,很少出现外来人常住的情况,尤其是现在两边村子发生大规模的斗殴之后,附近村子的人都不来这儿了。
这么猛地一瞧,眼前的这些人的确是眼生的很呢。
虽然宗族一代一代的发展绵延下来人数繁多,可是认真严格的说起来,附近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家,一个人不认识就算了,但是如果全部的宗亲都没见过眼前这些后生,那情况就有些不对了。
楚庭川上前几步,一脚踩在那个被承岚压在地上的人背上,将他踩得猛地往地里一扑,整个人发出了一声闷哼,才冷然问:“你们刚刚是不是要杀人?”
他模样还算是温和,想起这位王爷一贯以来仁慈的好名声,被踩着的汉子看了看左右同样被抓住了的同党,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是来看看热闹的,没想要杀人。
楚庭川面色淡淡,冷淡的问了一声:“是么?”紧跟着便重重的将那人给翻了过来,脚重重的碾在那人的手背上,那人吃痛挣扎,袖间便滚落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明晃晃的扎人的眼睛。
场面一时静止了。
直到承岚带着人把其他抓来的人也都搜了一遍,当着上万人的面,这几十人身上带着的暗器兵器纷纷落在了地上,发出轻响。
响声很轻,却足以震得人回不过神来。
普通百姓哪里会有这么多制作精良要人性命的暗器和锋利的匕首?
他们打架通常都是用板砖和最常见的棍棒。
用上锄头那都是很富有的人家了。
可现在......
百姓们再天真,也知道事情的确是不简单了。
里正再一次冒出冷汗,皱着眉头看着这些人,嘴唇动了动,压下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对着耆老和族老们使了个眼色。
这些人图谋不轨,携带兵器,推波助澜让两边的斗殴更加激烈,还怂恿百姓们将矛头对准付清.......
这要是深想下去,叫人细思极恐啊。
耆老跟族老们也都颤颤巍巍的,扬声冲大家喊话:“大家不要犯傻了!你们想想,我们两边固然常常为了地方打架,可哪一次有这次这么凶的?打鱼的地方,我们上祠堂和下祠堂还在商议,根本没有所谓的侵占,还有朝廷征兵,也不是只在我们这里征,全凭大家自愿!大家千万不要上了歹人的当,做了人家手里的刀,犯下大错啊!”
原本群情激奋一腔孤勇的百姓们有些茫然了。
里正见状就再接再厉的朝着大家大喊:“信王殿下就在这里!殿下是亲王!是钦差!付将军是我们的将军,他带着士兵保护我们,驱逐倭寇,大家才能出海打渔,才能不怕不能活着回来!大家难道不信他们,反而要去信一个未经证实的可恶的谣言吗?!”
“没错!”一片窃窃私语当中,付清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庙里的屋顶上传出来,众人都忍不住震惊,纷纷转过头去那座庙的屋顶。
楚庭川也遥遥的朝着付清看了过去。
付清身边并没有别的人,只有他自己。
也不知道朱元怎么样了。
他心里有些焦急,但是却知道当前还是要说服这些百姓才是最要紧的,把百姓们都给安抚好了之后,朱元自然就安全了,就盯着付清。
付清环顾了一圈众人,冲着楚庭川点了点头,大致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他豪迈且潇洒的拍胸脯保证:“老夫以多年征战的经历发誓,绝无所谓的征集壮丁给倭寇送去送死的事!若有,叫我付清天打雷劈!”
世人重承诺,付清发的这个誓言是极重的,加上之前已经抓住了那么多带着暗器的不明身份的人,百姓们终于有七八分相信了。
付清就猛地拔高了声音继续道:“老夫的确是有意要在此地招募兵马,以为将来抗倭做准备!”
众人原本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了,人群中哄然爆出几声惊叹。
原本平静下去的百姓们顿时又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付清这说来说去的,虽然说是说的好听,但是还不是一样要在这里挑选士兵么?这不就是跟谣言中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是更加冠冕堂皇了一点儿么?
但是大家谁是傻子啊?
这话谁信?!
这官场上的老油条!
里正便顿时有些无措和恼怒,觉得付将军或许是有些糊涂了,就算是真的要在这里招兵,这个时候也不能说出来,该等以后徐徐图之,现在说出来,百姓们岂不是以为之前的谣言确实是真的?
杨蔼然也同样有些不解,见人群暴躁不安,心中就暗暗警惕,双足发力,随时准备冲过去解救将军等人。
虽然他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毕竟姑娘还在里面呢,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付清的声音愈发的拔高了,几乎震得离得近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一百零七·毒囊
他向来在战场上杀敌,自来练就一股内劲,在战场时声音极为洪亮,人称是人中战鼓,就是说他声音大。
此刻他提起全身的劲,那声音便足以让许多人听的清楚:“乡亲们!此地百姓民风彪悍,年轻后生能够为了家族悍不畏死,实乃我生平所见之翘楚!我付清,奉信王殿下之令征兵,预备在此地挑选五千兵马入营训练,若是通过挑选进入军营者,一律领军饷,管吃住,绝不为难,若是诸位不信,我愿意与入选者同吃同住!将来上了战场,自然也是与各位共进退!”
满场哗然。
付清到底是在说什么?
有人抓着前面的人问个不住。
这话什么意思啊?
招兵是真的了?
有明白的人就点头:“招兵是真的要招兵的,但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回事儿,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征兵,进去了就管吃管住朝廷还给粮饷......比在家中打鱼可要出息多了。”
“可不是。虽然之前也听人说是要招兵,但是听那意思是抓壮丁了,这可跟现在付将军说的不同。”
“你们听见了没?还要经过挑选的呢!也不是人人都能进付将军的军营的!”
“那这么说,这事儿真的是好事了?”
里正默默地松了口气,看了在屋顶上站着气势如虹的付将军一眼,忍不住苦笑一声。
好么,他这种小人物终归是没什么见识,原来付将军的真正用意在这里。
当着信王殿下和义乌百姓的面儿,他又是发誓又是承诺的,足以见说的都是真话,那之前的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立不住了。
再说人家原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来招兵的,还要定标准。
这就不同了啊。
杨蔼然也无声松了口气。
这样就能解决冲突的话最好,不必引发太大的轰动。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了自己的耳朵,闪电一般的朝着付清飞了过去。
多年的土匪经验刀口舔血的生涯让他有超出常人的敏锐,几乎是在下意识间,杨蔼然便声嘶力竭的的朝着付清喊:“将军!小心!”
一支箭稳稳的朝着站在屋顶的付清飞了过去,去势如电,不可阻挡。
承岚的反应同样不慢,也就是跟杨蔼然几乎同时,他纵身朝着箭飞去的方向飞扑了出去,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离付清越来越近了。
而巨大的人潮让众人的声音变得嘈杂,杨蔼然提醒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了在声音的浪潮里。
楚庭川灭有任何迟疑,在那箭矢朝着杨蔼然的耳朵擦过去的同时,也同样已经朝着身后一颗大树张弓搭箭。
付清那边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紧跟着便有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来:“大将军,付将军!”
“付将军没事吧?!”
里正已经要吓晕了。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住的,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一起一落之间,承岚铁青着脸已经落到了近前,发现了滚落在地的付清,顿时就觉得眼前一黑。
我的老天爷啊!
要是付将军有些什么事,那朱姑娘......朱姑娘该怎么想殿下,怎么想他们这些人?!
还有殿下,殿下只怕也要恼怒至极了。
他不敢耽搁,急忙蹲下身要去查看付清的情况,却见付清的手指动了动,紧跟着整个人蹭的一下灵活的站了起来,还顺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
承岚震惊的同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将军您没事就好!”
付清呸了一口吐出了嘴里的泥,心情却并不好,有些气急败坏的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这样一步一步的算计我,非得要我的命不可!还让老子吃了这一嘴巴的泥沙,老子抓住他,非要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承岚没什么好说的。
抓住了刺客,那当然是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如果付将军高兴的话,拿去喂狗也是可以的。
而在这个时候,庙对面里正他们所在地方也同时发出了一阵骚乱,承岚看了过去就翘了翘嘴角:“将军,人应当是抓到了,该红烧还是清蒸,都随您啦!”
付清大步铁青着脸走过去。
百姓们亲眼看着有箭矢朝着付将军飞来,是付将军灵活避让从屋顶滚落下来才能避免被一箭穿心,已经知道事态严重,也为付将军的本事所折服-----那箭矢的速度快如闪电,付将军滚落在地之后,那箭矢还直直的叮进了一棵大树里,可见准头和力道。
付将军真不是一般人啊。
他们纷纷避让。
承岚跟付清已经越过了人潮到了楚庭川跟前,一眼看见摔落在地膝盖中箭的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年轻人,顿时便上前。
可也就在这同时,那年轻人忽而猛地抽搐了一刻,紧跟着就躺在地上不再动了。
“死了!”里正错愕的瞪大眼睛,有些茫然。
分明殿下的箭只是没入了那人的膝盖,怎么那人却直接死了?
承岚却面色铁青,跟同时赶到的杨蔼然又几乎同时捏住了那人的下巴,晦气的道:“牙齿里藏了毒,咬了毒囊死了。”
付清心情很不好。
任是谁被这么耍弄也绝对不会心情好的起来。
他恼怒的道:“若是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坏,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这么说着,他又吩咐杨蔼然:“查查看附近的可疑人物!看看是否还有同党,一旦抓住,严加拷问!”
杨蔼然浑身一凛,立即应是。
而一直皱着眉头的楚庭川却忽然问付清:“将军,朱姑娘呢?”
付清一怔,就顺口道:“她二舅受了伤,情况不是很好,她一直守着呢。”
一直守着.....
那若有人能行刺付清,在庙里照顾伤患的朱元呢?!
他顾不得其他的,转身飞身上马,飞快的打马朝着庙里奔去了。
付清只是落后一刻,就想明白了楚庭川的意思-----如果那些人是有备而来,那么朱元也危险了!
可她身边只有锦常和杨玉清几人,并没有多少人手!
思及此,他顿时心急如焚。
一百零八·软弱
承岚还从来没有见楚庭川这样急切过。
他跟着楚庭川这么多年,很清楚楚庭川的脾气,知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面对再大的事,都能够面不改色。
可是唯有在面对朱元的时候例外。
他见过好几次楚庭川为了朱元的事情或是烦心或是担忧或是欣喜。
这些情绪从前都是距离楚庭川很远的。
承岚有些庆幸终于有个姑娘叫楚庭川能领会这些。
但是在这一刻,他又忽然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心悸-----朱姑娘对于楚庭川的影响力,好像远比想象的还要大的多。
可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已经来不及想了,这念头也就是在心里一闪而过,他就紧跟着楚庭川上了马,落后楚庭川几步飞速赶到了庙前。
楚庭川翻身下马,片刻都没有停顿便径直朝着院子里掠进去了。
承岚在背后惊得一瞬间差点儿叫喊出声-----殿下如果怀疑同样有此刻要埋伏朱元的话,那现在这看似平静的庙里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殿下竟然什么也不顾,就这么闯了进去!
他不敢耽误,拼命以最快的速度,根本就不等马停稳就飞身下了马,急速的朝着庙里闯了进去。
殿下为了朱姑娘不顾一切,他得为了殿下不顾一切。
杨蔼然跟付清也已经带着人随后赶到,可还未进门,付清就觉得空气中有一股热气和异味扑面而来。
他多年在战场上厮杀,各种手段都用过,当然很熟悉这种味道是什么,也因此,他几乎是立即变了脸色,大怒道:“是火油!”
他们要干什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耸动那些百姓在外头继续打架把事情闹大了。
整件事情就是一个一环套着一环的恶毒圈套,不管你怎么避让,终究会落进他们的圈套里,挣扎不得。
这些人!
他出去调节,说服百姓,那些刺客便早就埋伏好了准备用箭射死他,而后一定场面大乱,同时,他们也没打算放过继续躲在庙里的人。
这些人恶毒如斯!
杨蔼然也脸色大变,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穿过了廊庑过了院子,很快循着烟味和浓雾到了后院招待客人的禅房。
可是此时是冬天,虽然是南方,这些天也难得的干燥,风一起,火势就越发的大,这么大的浓雾很快就将人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连缝隙都找不到。
他不由得停住了,感觉浓烟从自己的鼻腔里被吸进喉咙,很不舒服的猛地咳嗽了一阵才平复下来。
不好了!
这是他心里第一个想法。
对方有备而来,准备周全,他们肯定也知道是必然会有救兵来的,不敢硬碰硬,所以一早准备了火油,风助火势,神仙来了都难救人了。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他一进来连方向都无法辨别了,更别提要去救人,他一时不由得心慌起来,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叫喊起来看看楚庭川他们在哪个方位,忽然就觉得脖子后一股劲风袭来。
他急忙顺势往左一偏,下意识便双手反攥住了那人的手,将那人给从肩上翻转到了地上,而后恶狠狠地踩了下去。
来人用的招数阴损至极,且是毙命杀招,绝不会是承岚一行人,他因此也就不敢留后手,果然,几乎同时,他就听见了一声闷哼声,而后他终于看见了眼前的脸,见果然是陌生人,他便没有再手软,径直用肘部重重的击打在了那人胸骨处,把他打得几乎吐出一口血,才迅速扭断了他的脖子。
直到此时,周围隐藏的刺客纷纷出手,杨蔼然应接不暇,忽而背部被人拍了一掌,急忙转身要出手时却惊讶的发现对面的竟是锦常,不由扬声道:“锦常是我!县主呢?!”
锦常面上已经被浓烟熏得黑了,只有一双眼睛仍旧亮的惊人,见了杨蔼然,他张了张嘴,却还没等说出话,便朝着杨蔼然这边倒了下去。
杨蔼然惊了一跳,下意识的扶住他,触手却觉得一片濡湿黏腻,他怔了怔,睁大了眼睛去看自己的掌心,就看见一团血迹在掌心晕开。
锦常受伤了!
他的功夫这么好!杨蔼然震惊过后就不自觉地觉得害怕----若是连近身保护朱元的锦常都受伤了,那朱元岂不是?
他又急又气,但是锦常受了伤他又不能把锦常放在这里不管-----这里浓烟熏得人透不过气,锦常如今昏迷,只要把他放在这里,就无异于是要他的命了。
忍着焦急和无奈,杨蔼然努力的冷静下来,现在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隐藏在暗处等着找到他们杀死他们,他不敢弄出动静来,想了又想,只好勉强顺着风辨别方向,先将锦常给弄出去。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也险些被浓烟熏死,大冬天的,但是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将锦常给从那浓烟密布的禅院里给拖了出门。
混乱之中,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只知道他去的方向是浓烟比较少的,等到后来能勉强看见路了。
等到确定暂时安全,他才有心思估摸一下自己身处的位子,四处看了看,才发觉原来他是拖着锦常到了西边的一座小的济公庙里。
这在南边是很常见的,许多庙边上都会特意再单独建一个小的济公庙。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这个。
终于有了光亮能看清楚了,杨蔼然揉了揉眼睛把锦常检查了一番,才发现锦常是中了刀伤,那伤口自肩膀往下,几乎快到腰部了,可见下手之人的狠毒。
这些人!
杨蔼然咬了咬牙,看着面色惨白几乎像是死了的锦常,心脏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
对锦常尚且如此狠毒,若是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那姑娘处境......
他不安的看着自己的手心,过了许久,忽然恼怒的骂了一声,而后就咬着牙将锦常给藏到了济公庙的佛像后头-----现在要带锦常去找大夫是不现实的。
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刚到庙门口就被杀了。
那些之前抓住的要杀百姓挑事的人,看来还没有完全抓干净。
一百零九·追杀
所以这次要对付姑娘的不管是邹唤至上头的人还是说楚庭川的仇敌,看样子都是下定了决心不留活口的。
他现在只能暂时先把锦常给藏起来。
如果姑娘没事,那么以姑娘的医术,总比别的大夫要可靠。
如果姑娘真的出了事......
那其实结果也没什么两样,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他咬了咬牙,看了锦常一眼,脚步轻快的出了济公庙,这回他没有莽撞的再直接冲进朱元所在着火的禅院去救人,而是在周围绕了一圈。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发现了七八名和尚的尸体。、
而这些和尚无一例外都被扒去了和尚服。
他浑身一震,立即就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接近朱元的了-----装扮成了和尚!
这些人筹划如此周详,手段如此激烈,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眉心动了动,按住了心里的焦急,思来想去,拔腿出了门,见那些百姓乱纷纷的,就有些头痛,扬声喊了里正过来,看了他一眼就道:“着火了,快去让他们打水救人!”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人群里是不是还有混着的内奸了,再耽搁下去,朱元跟楚庭川他们都要被烤熟了。
只好先让百姓灭了火再说。
不管怎么说,总是多一份生机。
里正是亲眼看见楚庭川进去了的,听说着火,再一看那几乎是成团成团的黑烟,几乎两眼一翻就要晕死过去。
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抖抖索索的让人去打水救火。
好在这座庙附近百姓们倒是常来,周边也有河流和凿了井,百姓们如梦初醒,急忙去找工具打水。
杨蔼然就又看了一眼留在外头的这次跟着自己来的付家的一些护卫,不知道是不是该带着他们现在一起冲进去救人。
主要是连方向都辨别不了,更别提认人了,这样带着人进去.....
他又咬了咬牙,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朱元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否则县主真要是出了事,家里就又要成一盘散沙了。
他下了命令。
而这些护卫们也都按照吩咐各自去百姓那里取了水桶等物,开始一面灭火,一面找人。
禅院被烧的几乎毁了,那些原本还算是精美的门窗此刻都乌黑乌黑的,破败不堪,杨蔼然带着人一路进去,仍旧还是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走了好一阵,才听见前头探路的护卫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急忙上前,问是出了什么事,护卫就指着一个地方让他看:“大人您看,前面那......那些是不是都是.......”
杨蔼然目光闪动,这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他看见了,被烧的几乎断裂的一颗巨大的横木底下,应当是压着不少的尸体-----那露出来的蜷曲的手指,换做是谁都认得出来是什么。
可是.....
是谁的尸体?
想到朱元跟二老爷,再想想后头赶来的楚庭川和承岚,再想想最后跟他一起进来但是却因为浓烟而失散了的付清,杨蔼然几乎失语,忽然间胆怯得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如果真的是朱元.....
他心里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的,姑娘那么聪明,姑娘什么事都能处置的那么好,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姑娘怎么可能会出事?
可是,想到那些人的残忍手段,再想想朱元身边一个锦常重伤跑了,他们剩下的人里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丫头绿衣,还有一个受了伤的伤者......
他不受控制的握住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心里的惊涛骇浪,将人叫上,十几人一起合力将那烧的都已经半焦的横木给挪开了。
木头一挪开,底下总共被压着的七具尸体就露了出来。
他面色青白交加,可是等到看清楚那些人之后,就又忽然整个人都有了生气-----这些人身量高大,一看就知道是男子,不是姑娘!
不是朱元出了事!
杨蔼然顿时振奋了精神,招呼人将那些尸体清理了一下,发现其中也没有朱元身边跟着的护卫,便不由自主的彻底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不是他们。
可是如果朱元他们没事,还能借着这横木把这些来找麻烦的人压在底下,那.....他们人呢?
二老爷虽然是个文臣,但是也身量高大很是健壮,受了伤走不远,朱元带着他,还要躲避追杀,会往哪里走?
此时此刻,楚庭川正在庙里后山上看着山底下的一个水库,那水库绿的出奇,一望无际,平静无波,风一吹还有淡淡的涟漪。
可这丝毫不能让他心里平静。
他一路追到这里,一路上看见的都是散落的尸体。
一开始只有那些不明身份的人的,等到在山脚下的时候,在青苔和杂草堆里,他看见了一个常年跟着向问天的叫做二子的人的尸体。
那是朱元的人。
只要想到这些,楚庭川就觉得心如刀绞。
他知道他的心上人能干,但是他同样也知道,她再怎么能干,也是人,也有弱点,也有不能舍弃的东西。
而她的亲人,就是她最无法舍弃的东西。
他心乱如麻,等到承岚带着几个人回来,他就冷冷的问:“怎么样了?”
承岚汗如雨下,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附近都搜过了,有几条小道都有人走过的痕迹,但是顺着路走下去,也没见到人......”
楚庭川表情微微放松。
这么说的话,没有消息至少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他还是略有些烦躁。
他们能追到这里,追兵也就能追到这里,甚至可能比他们更快一步,也不知道朱元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承岚的一个下属飞快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声道:“殿下!前边发现了一栋木屋,应当有人!”
有人!
楚庭川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便带着人赶了过去。
不能再迟了,再迟一瞬,朱元就有可能出事。
他带着承岚等人扑到了木屋外头,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声音,不由便停住,伸手阻止了承岚等人。
也就是在这同时,几只利箭从窗户中透窗而出,猛地朝着他们来了。
一百一十·劫后
幸好他们都早就已经有了防备,并没有懈怠,因此里头一有动静,他们就立即避过了,而后楚庭川略带了些不耐烦,冷声对承岚道:“杀!”
承岚很了解楚庭川,一听见他这么说,就知道是不留活口的意思,立即就做出了反应,跟剩下的十几名护卫一道踹开了门,跟那些人纠缠在了一起。
那些人训练有素,承岚一接触就觉得不对-----这些人是受过训练的,只怕跟在外头准备杀百姓挑事的人都不是同一等级的。
可这念头也不过就在脑子里过了过,眼前杀了这些人才是最要紧的,他知道楚庭川已经不在乎能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了,只想要他们死从而多给朱元争取一点时间。
解决了这些人之后,楚庭川皱眉看着他,吩咐他:“承岚,从他们身上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搜出什么来。”
承岚怔了怔,没想到楚庭川这么说-----之前在外头,已经搜过那些要刺杀百姓的人了,并没什么东西。
这些人看来比外头那帮人还要厉害的多,只怕身上只会更加干净,楚庭川这么说.....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照楚庭川的话,从那些人身上搜出了一些小玩意儿。
但是都不是什么能证明身份或是要紧的东西。
承岚不由得有些失望,叫l了楚庭川一声便垂下头有些灰心:“殿下,没什么有用的。”
“留着吧。”楚庭川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让承岚弃之不顾,让他收起来,才看了一眼水库的方向。
承岚知道他是在想什么,迟疑了一瞬就道|:“殿下,那里去不得。”
水库是在山脚下,且不说这山路难行曲折,就说这陡峭程度,带着一个伤患是根本别想下去的。
一不小心,就得去水库里喂鱼了。
现在又是冬天,掉下去真的不得了。
楚庭川却不置可否。
他刚才已经观察了附近的地形,除了下水库的山路因为陡峭难行,难度最大,人迹稀少而树木茂盛,让人几乎寸步难行,其他地方都因为前面有一座大庙而多有人活动的痕迹,路途也平坦。
这就意味着朱元不可能挑了别的路走或是留在了山上-----否则的话,刚才那批人的数量就不会只有十几个人了。
其他的人应该都是找不到朱元,所以分散开了去找人了。
去水库的路的确是最危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庭川笃定朱元应当会在那里。
他冷冷的扬手打断了承岚的劝告,沉声道:“依照她的性格,最危险的地方才是她最会选的地方,她应当在那里。”
承岚就忍不住叹气。
他也知道,找遍了这附近都没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朱元想借着那复杂的路和茂密的树丛荆棘来躲藏。
但是.....
那实在太危险了。
他想劝楚庭川别去,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的安危如今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
但是他到底最后也没说-----他同样也看得出来,殿下对于朱姑娘到底是多看重。
等到下山的时候,承岚就格外的打起了精神,让人前头开路,自己带着另外几人在楚庭川身后殿后,谨慎到了极点,生怕中途会出什么意料不到的情况。
山路难行,哪怕是穿着厚重的冬衣,身上都难免有被荆棘刮破的地方,承岚倒是能忍受,毕竟是当金吾卫的,这些苦头总还是能吃,他看了楚庭川一眼,担心楚庭川会受不住,可楚庭川却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眼神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猛然变得锐利起来。
“有人来过!”楚庭川说着,越过承岚走了几步,从边上的不显眼的树枝上取下了一块玉那佩。
那玉佩成色不怎么样,但是上面的穗子却很是特别,在一片枯树枝里被楚庭川一眼看见。
承岚急忙凑了上来,精神一震的问:“这是朱姑娘的?”
楚庭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大关注这些穿戴之物,但是却知道朱元并没这样成色的东西-----这应当不是朱元他们的。
“小心些。”楚庭川皱了皱眉提醒承岚:“如果猜的没错,那帮人应当就再我们前面。”
那朱元呢?
楚庭川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可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即将到达水库的时候,承岚忽然扯了一下楚庭川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殿下!您看那边!”
楚庭川眼神如刀一样看过去,见在那边水库边上,一群人缓缓围住了水库边上的一座石屋。
那屋子一般来说都是水库的主人预备的,好方便养鱼。
这些人应该是一路追着朱元下来的,朱元哪怕不在屋子里,也就是在这附近了。
他毫不迟疑的挥了挥手。
承岚跟另外的人就不顾一切的飞身扑了上去。
那些人没想到竟然会忽然出现一队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承岚留下的这些人都是金吾卫里身手也能称得上最好的,因此跟那些人一纠缠,很快就已经占了上风。
因为自己这边人手有限,承岚估摸着楚庭川的意思,也就下了死手,免得还要分出人手来控制这些人,这么一来,地上很快便已经有了七八具尸体。
对方也没想到楚庭川他们来的这么快且出手如此狠辣,一时之间只能被压着打,可等到后来,就有人开始动屋子里的主意了-----趁着众人在前面打的难分难舍,有几个人绕到了后头,拿了刀便开始狠狠劈向屋门。
楚庭川一直注意着这些人的动向,此刻一看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哪怕是死也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由此也可见,背后的人势力庞大且志在必得。
他眼神一暗,将之前截获的弓箭拿在手里,迅速张弓搭箭,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飞速射出了三四箭。
他的力气奇大,而且三箭齐发,一时让那些人不得不避其锋芒躲闪,砍向屋门的刀就此慢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片刻之间,楚庭川也已经逼近了小屋。
一百一十一·患难
这些人分工合作,目的明确,一部分人死死拖着承岚他们,宁愿死也不肯放承岚他们过来一步,唯有他因为一开始就存了戒备,落在最后,反而如今更自由些。
他如果不过来,这些人哪怕是死,只怕也会把这屋子里的人都杀光。
他不能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你找死!”领头那个刚刚狼狈避过了楚庭川的箭的人蒙着脸,只露出两只露着凶光的眼睛,此刻盯着楚庭川看了一眼,就恶狠狠的道:“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面对着同伙比了个手势。
原本还准备破门的那几个人顿时都朝着楚庭川围了过来。
他们的攻势凌厉,招招狠毒要人性命,楚庭川并不轻敌,见迎面那人一刀劈来,急忙向后弯腰躲避,而后便迅速借势将手里的匕首朝着对方扔了过去。
他力度很大,且角度找的刁钻,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流血不止的大腿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
可其余的人却悍不畏死,根本不为这点阻碍所阻挡,除了那个领头的,全都围了过来,将楚庭川给围的密不透风。
楚庭川顿时只能被动招架。
领头的那个人趁机直奔木屋,说到底,杀死朱元这是必然要做的事,绝不能有半点纰漏了。
他不再有任何留手,猛地便将手里的刀朝着最破败的窗户砍了过去。
哗啦一声,窗户应生而破,他眼睛一亮,正要看清楚里面情形,便忽然被不知道什么粉末给迷了眼睛,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呸了几口。
绿衣缩在角落,此刻已经在瑟瑟发抖,却还是按照朱元的吩咐,将瓶子里的粉末都撒在了那人脸上。
她眼里带着眼泪,抖抖索索的忍不住哭了:“姑娘,我撒了!可是他们人那么多......”
绿衣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哪怕是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在山上,虽然日子过的苦了一点,可是要说有性命之忧也是没有的,可眼前的情况不同-----她们在庙里照顾二老爷的时候,几个和尚说是来送饭,但是一进来便关了门要杀人。
二老爷原本就受了伤,躺在床上不能动,是锦常跟向问天和杨玉清拼死保护,那几个和尚才被杀了。
可紧跟着屋子就被从外头锁住了,有人在外面倒火油,点火要烧死他们。
锦常拼命拿了刀砍了一扇窗户,他们才艰难的逃出来,但是火势太大了,他们很快就发现锦常不见了,而不断有护卫消失。
后来还是向问天冒着危险,见横梁都已经被烧的摇摇欲坠,将那些人给引到了地方,把那些人都给拦在了后头,还砸死了一批人。
可追兵实在是太多了,杨玉清背着二老爷,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走。
朱元最后便当机立断带着他们往西北方向逃过去-----刚开始被百姓们逼着躲进庙里的时候了,姑娘曾经跟将军一道研究了一下,说若是拿那些百姓实在没办法,那就往后山逃,绕过那座水库就能到达另外一座村子,到时候再回杭州去。
这回也是他们提前勘察过地形,终于救了他们一命,一开始他们跑的太快,而且因为对地形熟悉些,并没被人追上。
可是等到后来,追兵就追上来了。
二子为了救向问天,被那些人给杀死了。
可这也不过给他们多争取了那么一点儿时间而已。
姑娘甚至都来不及难过,就带着他们继续逃,好容易选了一条最难走最隐蔽的路,总算是下到了山底,可是这时候,姑娘也受伤了-----她在山上那座木屋布置陷阱的时候就已经割伤了手,向问天跟杨玉清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二老爷就更不必说,已经躺在破旧的石床上昏迷不醒,还不知道情形怎么样。
绿衣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有姑娘在,最难的事也会很容易被解决。
可是这一次,却好像真的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了。
小姑娘又害怕又担心,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把药粉撒完了,可是之后呢?
还有那么多人!
她正自己给自己打气,大不了就陪着姑娘一起死,死了也要继续服侍姑娘,忽然就被喷洒在窗户上的一滩血迹给惊住了。
饶是再坚强,她也坚持不住了,看着这么多血忍不住颤抖着尖叫起来。
外头的视线纷纷集中到了她身上。
承岚面色一喜。
原来真的在这里!
也幸好是在这里,他松了口气,正准备让楚庭川放心了,就见几个黑衣人蹿向已经被劈烂了的窗户争先恐后的掠去,楚庭川也几乎同时先一步落在了那个已经吓呆了的小姑娘面前,拦住了那些人。
不好!
他不再恋战,且战且退,寻了个空子让身边人顶上,便赶去支援楚庭川。
绿衣也已经看见了楚庭川,她已经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的刀要落在自己身上了,原本已经闭起了眼睛,但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传来,她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楚庭川。
是殿下啊!
绿衣忍不住哭起来又忍不住笑,急忙转身奔向靠坐在墙边的朱元:“姑娘!姑娘您别睡姑娘!殿下来了!殿下真的来救我们了!”
朱元面色苍白,原本的确已经累得要晕过去的,朦胧中听见这句话,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大约是要死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要死之前也是这样的,好似很清醒,又好像什么都很模糊很朦胧,周遭有人在说话,但是她一句都听不清楚。
真是太难了。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没想到却还是不能避开失败的结局。
这么想着,她却忽然觉得自己猛地被人抱了起来。
这种忽然悬空离地的感觉很不好,她下意识的被惊吓得惊醒了一些----就算是死,也不能落进那些人手里。
她小心的握住了从袖子里滑出来的匕首,却觉得自己的头被按在了人炽热的胸口,能听见那个人的心跳。
她的动作僵住,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是觉得理所当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百一十二·冒险
楚庭川将她抱起来护在怀里,直到此刻才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刚才绿衣蹲在朱元边上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朱元的面色,她惨白着脸,杏黄色的上衣上全都是血,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靠在墙上摇摇欲坠,连绿衣的呼唤也似乎听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要是朱元出事.....
要是朱元真的出事......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现在将朱元紧紧抱在怀里,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低声对朱元说:“元元,我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朱元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散尽了,她心里不是不怕的。
她这一路走来太顺利了,哪怕是遇上邹唤至这样的对手,胜利其实也来的不算艰难,她以为上一世的苦难足够让她保持绝对的警惕。
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
原来她也是会懈怠的。
邹唤至已经倒下,杭州如今是楚庭川的地界了,在前阵子,楚庭川才刚刚将杭州和浙江的大小官员都清理了一遍。
加上还有付清在,这次他们是陪着付清一起出来散散心顺便瞧瞧征兵的事的,她因此就很放松。
可是危机往往都是这个时候找上门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起从禅院里带着大家出逃时的心情,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而事实上,如果不是二子拼死用自己的性命给他们争取了时间,让他们上了山,借着那些茂盛的树木遮掩暂时多长起来,她是真的早就死了。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很不好受。
她看着楚庭川,从来没有一刻知道自己竟然也会这样脆弱,也会这么需要并且期待一个人来。
她其实在逃命的时候还一直在怀抱希望,想着或许楚庭川会来救自己。
但是随着走的越深追兵越多,她心里的希望就越是微弱-----太难了,且不说他们在前面或许就会被拦住刺杀,庙里又已经起了大火,或许他的那些属臣全都以为她已经死在了火里。
可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楚庭川却还是出现了。
她窝在楚庭川怀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楚庭川从来不知道原来眼泪是最锋利的武器。
他抱着朱元的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好半响才轻声安慰她:“没事了。”
都过去了,他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朱元受这样的苦。
绿衣也忍不住哭起来,她推开要给自己上药的承岚,跳起来对楚庭川说:“殿下,锦常不见了!他当时为了帮我们引开追兵,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一直都觉得锦常不是个好人------倒不是说做的事不好,但是就是太多心眼了,总是打听姑娘的事。
但是这次出事,锦常却毫不迟疑的就先让他们走,丝毫没有考虑他自己。
绿衣很担心他。
二子已经死了,那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兄长,从前总是沉默寡言的跟在向问天身边,喊向问天师傅。
他说等到他攒够了钱,就去把母亲和妹妹接到京城来,到时候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
姑娘已经答应他了。
可是他却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了。
想到这里,绿衣就忍不住又哭起来。
明明他们不过是出来逛一逛,为什么却会遇见这样的事?
承岚的面色有些差。
他跟锦常两个人自小可以说一起长大,后来也是一起跟在楚庭川身边,在楚庭川身边,他们共同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艰难险阻,两个人早就已经跟亲兄弟没什么分别。
他还以为锦常应当是一直跟在朱元身边的,现在才知道锦常早就已经跟他们失散。
这些刺客的手段之残忍他们是看在眼里的,锦常如果落了单......
他简直不敢想象锦常会是个什么下场。
“承岚!”楚庭川立即回过头吩咐承岚:“带着人去找,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锦常.....他应当是还在禅院里。”
承岚也是这样猜测的,可是眼下这情形,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朱元这一帮人伤的伤病的病,向问天跟杨玉清如今已经派不上作用了,只剩下一个楚庭川,要保护这么多人怎么可能?
何况这些刺客来势汹汹且势在必得,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人手之前被分散了,如果让这些人找到这里,那楚庭川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他思来想去都不放心,只好迟疑着道:“殿下,我让顺辉他们几个去,我还是留在这里,二老爷受了伤,县主身上也有伤,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只有您在这儿怎么成?”
让楚庭川来冒险其实就已经很不该了。
回去他只怕会被自己老爹给打死。
如果再留楚庭川一个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他真的以死谢罪也不能挽回一二了。
楚庭川略想了想便摇头:“不必,你跟锦常两人心意相通,你去找人事半功倍,让顺辉留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从水库小路那边出去。”
承岚反应了过来,想了想自己带着人走,应当也能吸引走一部分的注意力,到时候楚庭川这边压力就会小许多。
加上楚庭川他们要从水库小路那边走,那边人烟稀少,人迹罕至,就算是有追兵,也很利于躲藏,再三思索之后便只能点头答应了。
好在他一路还算是顺利,返回的路上没有再遇见大批的刺客,倒是有三三两两的落了单的,也都被他们很快给收拾了。
只是从后山进了庙里最后那一溜和尚们住的禅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停了脚神情凝重的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人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佛家清静地竟然也敢如此凶悍,这座庙是被毁的差不多了。
可现在不是伤感和想这些的时候,也不过就犹豫了一瞬,他便飞快的带着人去前头,准备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火势已经渐渐的小了,承岚才进了庙里便觉得不对----这里进出的都是普通百姓,看他们的身形,这些都是的确不会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