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休妻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当然很希望丈夫平安无事的回来,毕竟丈夫对她这个结发妻子向来尊重,对于她的要求也一直都尽力满足,也带给了她很多荣耀,给了她不错的安稳富贵的生活。
但是现在丈夫回来,时机却不是很适合。
她是知道的,就如同自己偏心娘家人一样,丈夫也会偏心自己家的人。
他一直都在说妹妹们受了很多苦,外甥女也吃了很多苦头,要对她们好些。
她私底下办的那些事,却全都是对付他的妹妹和外甥女的,现在父亲又带了人来家里闹,若是让丈夫知道了之前的事儿,马氏不知道丈夫会怎么做。
她不再撒泼,伸手拧了一把付冰的胳膊上的肉,把付冰拧的立即泪汪汪的又哭了起来,便拉着她脚步急促的往外头走去,趁着苏付氏和朱元她们没反应过来,先已经守在了院门口,一眼看见付泰,她就大喊了一声老爷,无限委屈的哭了起来。
苏付氏头重脚轻,拉着朱元看了杨蔼然一眼,也要去看看付泰。
江西那边闹的这么久了,她一直都很担心付泰的安全和付庄的伤势,现在他们终于没事了,她心里高兴。
可马家大老爷顿时蹭的一下越过了她们,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马家大老爷看见了付泰,还不等付泰跟马氏说话,便大喊了一声好女婿,跑了出去对着付泰开始哭起来。
马家大老爷是付泰的岳父,他这么凄惨的哭,付泰停下脚步,有些虚弱的将妻子女儿给推的远了些,对着她们两个歉意的点点头,就问马家大老爷是出了什么事。
马家大老爷顿时便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跟曾家结亲被曾家连累的事。
其余的话,他只字不提,很有技巧的掠过了不光彩的部分。
他知道女婿对自己女儿向来很是尊重信任,只要把女婿说通了,就算以后女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真的巴巴的送他们去死。
付泰垂头不语。
付冰还是哽咽着哭,被母亲推了一把,要她替父亲说话,犹犹豫豫了半响,还是不敢动弹。
马氏顿时气急败坏,伸手重重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
付泰就抬起头来,语气森冷的问马氏:“你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严厉,马氏从来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一时不由得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响才反应过来,忍着震惊和不喜,勉强的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我看这孩子是欢喜的疯了,竟然连父亲也不叫,便稍微提醒她一下。”
付泰转向付冰,不去管马家大老爷,先把付冰叫到身边来,语气便缓和了许多,问她:“冰儿,是这样吗?”
付冰顿时便委屈的无以复加,抽噎着又想摇头又想点头。
马氏觉出丈夫态度的不对,却不知道丈夫到底是在生什么气,便试探着道:“这还有什么是不是的?我是她们亲娘,莫不是还会害她们?”
“是吗?”付泰抬起眼睛来,直勾勾的看着马氏:“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没有人比你娘家更重要了。”
马家大老爷顿时便是一惊。
马氏也是半响无语,急忙撇清:“怎么会呢?老爷在说什么?”
她觉得付泰或许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
否则的话,家里这些事,付清现在在战场上,难道还会跑去跟付泰说不成?
可就算是听了风言风语,丈夫这来质问自己的态度也让她很是恼怒寒心了。
她很不明白为什么丈夫要用这个态度来质问自己。
这么多年,难道她对这个家不够好?
她难道对丈夫有二心了?
他凭什么这么疾言厉色的当着父亲和众人的面呵斥自己,逼问自己?
付泰却显然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冷冷的看着马氏,眼里甚至连一点儿情绪都瞧不见,如同是一潭死水,片刻后冷笑了一声:“我在说什么,太华的事是怎么回事?我跟阿庄为什么被困在江西那么久,难道你心里不清楚?父亲留给了你体面,让你自己反省,可你做了什么?你现在把娘家的人领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马氏震惊的后退了一步。
马家大老爷的那些絮絮叨叨也戛然而止,一时不敢出声。
苏付氏跟朱元随后出来,听见付泰的这些话,先是欢喜,而后便觉得心疼。
付泰辛辛苦苦在外头拼杀,但是家里的人却是这样拖后腿。
静默了一瞬,付泰看着马氏,很是厌烦的道:“我跟阿庄在江西东躲西藏,天天胆战心惊,可你在杭州帮着娘家攀附曾同知邹总督,趋炎附势好不痛快,你口口声声说是受了委屈,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你若是不愿意嫁给我,趁早告诉我,我给你一张和离书也不难,你为什么要住在付家的宅子里,用着付家的人,去对付我的亲妹妹和外甥女,残害人命?虐待儿女?”
付泰的话字字如刀。
马氏觉得自己脸上所有的面具都被扯了下来,露出一张丑陋的脸被人耻笑,顿时就有些崩溃。
她觉得付泰言辞太过锋利。
可是付泰已经不由得她辩解,就把头转向了马家大老爷。
马家大老爷此时不打鸡骂狗指桑骂槐了,他被付泰这样子吓得一跳,也不想再求付家给自己免罪了,吞了一口口水想要后退。
付泰却拍了拍手,面无表情的吩咐迎上来的几个管事:“家里来了反贼同伙,想要图谋不轨,谋财害命,险些伤了人,你们快把人扭送到知府衙门去,就说我的意思,请大人要仔细审理。”
马氏呆若木鸡,没想到向来温柔的付泰竟然会做的这么绝,两眼一翻险些要晕过去,强忍着站住了,指着付泰声嘶力竭的道:“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他,他是你的岳父啊!”
“很快就不是了。”付泰冷然看着她,面上无悲无喜:“开祠堂,我要休了你。”
马氏终于控制不住的晕了过去。
八十四·寻死
付冰震惊的连哭都忘了,直愣愣的盯着父亲看,一时似乎没反应过来付泰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休妻!
这是何等严重的事儿!
付家男人从来没有休妻的传统,除非是他们战死沙场,才会给妻子放妻书,付家的男人从祖辈开始,就一直对妻子尊重有加。
马氏自从嫁过来之后,婆婆就死了,她守了三年孝,掌了家里的中馈,日子过的很稳定富贵,付泰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所出,付泰也从不跟其他的武将一样打一次仗就从外头掳掠一批女人,他向来很听父亲的话,对妻子有十分的尊重。
不仅如此,付泰的弟弟付俊也对她这个长嫂尊敬有加,连带着二弟妹葛氏也是贤良淑德,从不插手家中诸事,反而事事来请教她这个做嫂嫂的意见。
儿女懂事,公公信任,丈夫和睦,亲戚省心,满杭州城放眼看去,就没有比她更加体面和舒心的贵夫人了。
她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这等难堪的境地。
之前公公到底是顾着颜面,也觉得做公公的不好越过儿子决定什么,马氏就忍不住心存幻想,觉得只要等到付泰回来,一切就会变好。
可是现在,付泰如此绝情!
她看了一眼呆若木鸡还在挣扎的父亲,再看看那些小的小老的老的娘家人,心里又绝望又气恼,最后竟然拉着付冰就要往边上去撞柱。
苏付氏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对杨蔼然喊:“快拦住她们!”
休妻闹出人命也不好,再说付冰更是付家的孩子,还这么小。
杨蔼然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很快便把马氏跟付冰救了下来。
付冰惊魂未定,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等到反应过来,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付泰顿时脸色阴沉如水,见女儿这么受苦,他心里的怒火更甚,忍无可忍之下,伸手猛地给了马氏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惊住了。
付泰到底是个武将,他虽然跟杀伐果断的父亲比起来更温柔些,比智计百出的儿子更憨厚些,但是这不意味着他真的不会发怒。
马氏当初也是见过他处置那些俘虏的,此刻被打的重重的倒在地上,嘴角都流出血来,就终于彻底的明白了这一次付泰的愤怒-----跟从前不同,不是小打小闹,付泰是真的动怒了。
她捂着脸,一时尴尬羞恼难堪后悔害怕齐齐的涌上心头。
付泰却已经转过头去看着马家大老爷了。
他冷冷的看着马家大老爷:“你附逆叛党,大逆不道,竟然还妄图从我这里刺探消息,妄图脱罪,你是犯了国发,我若是包庇你,便是不忠不义!从今以后,我们付家跟你们马家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马家大老爷觉得腿软。
他之前之所以闹,无非是有恃无恐------妹妹总算是在付家很有体面,而且生了那么多儿女,还有替婆母守过孝。
他以为跟从前一样,闹一闹,事情就解决了。
可是没想到付泰竟然宁愿休妻。
而休妻以后,马家当然跟付家再也扯不上关系了,他不由得痛哭流涕,一个劲儿的求付泰网开一面。
付泰冷冷的逼视着他,讥诮问道:“若是这一次你们奸计得逞,易地而处,你会放过我的外甥女和妹妹吗?你会善待我们付家一家吗?!”
马家大老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到人被拖了下去,付泰就上前看了看已经被朱元救醒了的付冰,安慰的道:“好孩子,是父亲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你别担心,父亲以后一定不会再叫你担惊受怕了。”
付冰扑进父亲怀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付泰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就让丫头过来,带付冰下去休息了。
他自己看了一眼仍旧跌在地上的马氏,面色冷淡中带着一些痛心的道:“走吧,去祖宗祠堂。”
她是付家宗妇,要休了她,总是要跟祖宗说一声的。
付泰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思,马氏知道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又怕又恨又怒,死活不肯跟着过去:“若是要休了我,我即刻就去死!我看阿庄若是回来,知道你逼死了他母亲,你如何跟儿女门交代!”
夫妻多年,一旦闹翻,双方都知道能如何叫对方最痛。
这样的场面很不好看,苏付氏皱了皱眉,知道付泰的态度了,就不想再这么闹下去让邻居看了热闹-----付家的院子紧挨着其他武将家里,动静闹得这么大,到时候那边肯定知道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咳嗽了一声,对付泰道:“罢了,有什么事都进屋说吧。”
付泰再次冷冷的看了马氏一眼,忍耐再三,甩手进了屋子。
马氏随后跟进来,忍着脸上的疼痛,咬着牙道:“要是休我,除非是我死了!否则休想!”
付泰定定的看着她:“这也是奇了,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得去勾结贪官,四处作恶,又一门心思的惦记着你的娘家,分明是看不上我,既然看不上我,又觉得我不救马家的人是不念旧情,那你还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这次付泰不能在忍受马家的事,已经亲自把马家送官了,这就是彻底跟马家结成了死仇。
他是不会再让一心向着娘家的马氏再呆在付家的。
之前毫无利益冲突马氏尚且如此,何况以后?
马氏喉头滚动,涕泗横流,哭天喊地的就是不肯走。
付泰就沉声道:“既然不肯要休书,那也简单。”
马氏顿时生出了希望,急忙朝着他看过去。
付泰就声音淡淡的,道:“杭州城外的报恩寺就不错,你若是真不肯被休,那就去城外礼佛吧,也算是赎罪了。”
去庵里!?
马氏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一时之间凝滞了,看着付泰说不出话来。
付泰却也没心思跟她说话,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对于马氏的去处,其实他一路上过来,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
现在只不过是在确定究竟选哪一个罢了。
八十五章·背后
付泰从未如此冷静过。
看着发妻这样狼狈,他也不是不心疼,多年的情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磨的。
哪怕是在得知了父亲派来的人说了太华的事,付泰其实在百般纠结之下,还是心里存着幻想,想着只要马氏从此之后知错就改,只要马氏不再犯错,以后一家人能好好的,那便仍旧能够原谅她,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一回来,马氏就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
他心里最坏的那个打算,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加以实施了。
只是他还是给了马氏最后一个机会。
要是选择被休,那以后马氏就仍旧要回马家去-----可马家哪里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处?不说马家本来就是卑鄙小人,如今又遭了难,哪怕是没遭难,马氏被休回去了,她的那些嫂嫂也不是好相处的。
而若是选择去庙里修行认错,总归还是付家的大太太,总归还是付家的人,付家对于她的供奉,不会少。
这是他对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妻子,最大的容忍了。
马氏最终还是选择去了报恩寺清修。
付泰没有再拖延,这边马氏选定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他就派了自己的副将把人给直接送去了。
付娟和付冰都只来得及在马氏临走前看她一眼。
马氏还想让她们俩帮忙求情的,但是两个女儿都有些怕她了,请了安行了礼就避让在一边,并不敢上前。
她只好登上了马车,看着付家越来越远。
等到终于解决了马氏的事,付泰才终于抽出空来,他也没睡,连夜赶路之后他风尘仆仆,却还是先惦记着去跟付娟付冰谈心。
若是换做从前,付娟付冰都会觉得委屈,也定然不肯接受母亲被送走,但是经过了这件事,她们两个也跟从前不同了,见付泰安慰她们惦记她们,也承诺以后绝不会不顾儿女们,她们便总算是心里更加安稳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父亲对待她们总比马氏对待她们要好一些。
等到安慰了她们,付泰才去看苏付氏和朱元。
他面色发沉,但是看见苏付氏和朱元,却只剩下了愧疚跟不安,坐下喝了口茶,过了许久,才深呼了口气对朱元道:“元元,是舅舅对不起你。我答应过你要帮你照看太华,还把太华带回浙江来,却没有做到,反而让马氏把太华.......”
太华的年纪跟他的女儿差不多,他想到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从小到大没过过好日子,却被葬送在他妻子手里,用来换取富贵荣华,心里就很不敢面对朱元。
他是知道的,朱元对太华看的很重,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闭了闭眼睛:“让父亲临了还要替我操心,女儿担惊受怕,妹妹被人追赶,都是我的不是,我对不起你们。”
苏付氏听得很心酸,她知道付泰这个人很要强,能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肯定是难受极了的。
她便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你也不要这样说,这件事.......谁能想得到呢?就是太华实在可怜,如今元元已经买了一块地下来,将太华给安葬了,她家里那些人,没有一个好的,太华死了,我们更不便宜他们,若是真的想弥补弥补,你i便时常想着太华一些,往后的年节供奉,都不要少了,别让她孤孤单单的。”
她们毕竟不是一直在杭州的,总要走,太华那里还是要付家维护。
付泰本来就于心不安,现在苏付氏这么说,她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下来,又看着朱元道:“元元,你跟信王殿下,如今的关系又比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还要更好了一些?”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苏付氏有些迟疑的去看朱元,就见朱元也似乎有些诧异的反问:“舅舅为什么这么问?”
付泰的脸色变了变,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原本想要先去看看马家的情形的-----毕竟马家跟咱们家不同,没有多少护院,可是我才进了城,便被拦住了,是殿下身边的承岚。他催着我回来,这一路上的事,也都是承岚告诉我的。”
苏付氏心里有些感动,觉得楚庭川真是处处妥帖。
他是知道付家肯定也要闹一场的,但是他自己怕插手了以后让朱元觉得心里羞恼------他果然也真的了解朱元,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朱元是不会想要闹得天下皆知的。
哪怕这个人是她很亲近的人也不例外。
朱元向来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所以他进门之前就知道马家在闹了,却并没有插手,很尊重朱元的意思,可在这同时他又怕朱元会受委屈,所以还特意去把付泰给拉了回来主持公道。
这样一来,朱元绝对不会再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处置马氏了-----因为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让付泰来做,理所当然又名正言顺,谁都说不出来不是来。
苏付氏从这一刻起彻底放心了----如果楚庭川能够一如既往,那朱元无疑是碰见了一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她思来想去,对付泰道:“这件事以后再提,殿下总是很关照我们,这是殿下的仁心,倒是你们,在江西到底是怎样?之前一直没你的消息,我们吓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你怎么悄无声息就回来了?”
付泰便忍不住叹了一声气,面色再次变得很难看。
他在江西真是受足了苦。
顿了顿,他便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她们:“被底下人出卖,事先泄露了行踪,而后我们便暴露在了土匪面前,被土匪追着打,阿庄受了重伤,我原本是要去救他,可是背后却有人要暗算我,我没法子,只能死命反抗,而后冲下了山坡,滚在了荆棘丛中,休养了月余,才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原本我养的好了一些之后,是要去找当地官府的,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一次经历蹊跷,后来发现有大批人在搜查我的下落,便不敢冒头.....是前些天,李大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了家里的事。”
八十六章·团聚
在江西那段时间,实在太过黑暗,付泰不想再回想。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于马氏那么愤怒。
马氏自以为那帮人会保住她,却不想想自己是在与虎谋皮!那些人怎么可能是善茬儿,一个个的恨不得能生吃了他!
他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时候多了,可从来也没那么狼狈过。
他是个将军,他就算是死,也该在战场上战死,而不是在阴谋诡计里丢了性命。
苏付氏听得身上发麻,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冒了起来,知道了自己哥哥和外甥竟然如此凄惨,她对于马氏的同情顿时就少了一大半。
是人便有私心的,但是那得控制在一个度内。
马氏为了娘家显贵,就毫不迟疑的丈夫儿子一起出卖,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聪明,可她没想过付家其他人以后该如何,若是马家真的踩着付家人的血肉成功了,她难道能够心安吗?
她不大愿意再去想这件事了,原本还想着让付泰若是觉得不忍心,以后就再接回来,总归是为了孩子们。
可是现在她却没了这个念头-----马氏这样的人,她的到了机会只怕也是要回去拯救娘家的。
放了她回来付家反而更加鸡飞狗跳,现在马氏能去庙里吃斋念佛,这倒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苏付氏就看着付泰:“我这就让人去替冰儿和阿娟清大夫,你也先去洗漱休息一番吧,看你憔悴成了什么样子?等会儿阿宁她们只怕都会被你吓着。”
付泰哪里睡得着?
他急忙追问现在家里和城内的情况。
虽然来的时候承岚和他说了许多,但是终究时间有限,他只能囫囵知道个大概,还是有许多事情不明。
现在回到了自家,当然是得把事情都问清楚才能安心。
苏付氏有些无奈,皱着眉头道:“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又风尘仆仆连夜赶路,这么多天都在路上,难不成还少了这一夜的时间不成?先去休息,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
付泰顿时有些无奈,只好咳嗽了一声去看朱元。
可朱元却在发呆。
还是杨蔼然急忙道:“这样吧,我陪着大爷去后院,这一路上,就先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大爷,这样也不耽误大爷的休息。”
这也的确是个法子,苏付氏点了点头。
朱元直到这个时候才回神,听见付泰让自己也去好好休息,便点了点头。
等到他们出了门,苏付氏才帮朱元拨了拨额前的额发,了然的问道:“怎么?是不是在想殿下的事?”
在苏付氏面前,朱元便没什么好隐藏的,她有些为难也有些恐慌的道:‘他什么事都替我想的这么周到,我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她不是一个能觉得别人对她的好都理所当然的人。
尤其是楚庭川替她做的事也不是小恩小惠。
这分量太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负担得起。
苏付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两个人过一辈子若是要计较这些,那是计较不完的。他对你好,你也力所能及的对他好,这便是了,这又不是交易,只要尽己所能,问心无愧,就足够了,难道他缺金银缺富贵吗?”
朱元有些诧异苏付氏会这么说,但是仔细一想,也忍不住觉得豁然开朗。
是啊,楚庭川对她,何尝不是尽其所能。
只要尽力了,那便没什么好犹犹豫豫的。
她点头算是赞同了苏付氏的话,没过一会儿,又轻声跟苏付氏道:“对了姨母,外祖父之前写过信回来,说是已经知道了您跟杨大叔的事儿,到时候回来便替您准备嫁妆,您别只是劝我,也要多替自己想想了。”
苏付氏没料到朱元忽然提起这个来,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面上红的厉害。
她虽然早就跟朱元亲密无间,也自认什么话都能说,但是谈到这个终身大事,怎么也是无法泰然处之的。
可朱元这么说,她心里却又莫名觉得安心-----总归父亲一直都是持赞同的态度,这门婚事想必再也不会跟上次那样重蹈覆辙了。
一连过了好几天,城中那些邹唤至残余的势力终于清理的差不多了。
而京城也终于来了消息。
有了方良的奔波,朝中对于楚庭川的决定显然是支持的。
嘉平帝的圣旨里更是毫不客气的斥责邹唤至是‘大奸’!认定他谋害皇子,意图不轨,让楚庭川亲自将他押解回京,受三堂会审。
之前朱元一直担心的也就只是朝堂上这一点-----这件事的性质到底是怎么定义才是关键,也就是说,关键还是要看嘉平帝怎么看待这件事。
否则就算是楚庭川占据了优势,回京以后也少不了被斥责。
现在看来,嘉平帝却终究是站在了儿子这一边。
而除此之外,到了下半旬,一直僵持的岑港也终于有了动静-----付清跟总兵孔大人兵分三路进攻岑港倭寇,一举歼灭倭寇三千余人,被逼跳海的海盗更是不计其数,此战中,倭寇的首领也身受重伤,逃往了普陀岛。
付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也终于在十一月中旬赶回了杭州。
他一回来,先就让苏付氏开了个家宴。
虽然说是家宴,但是杨蔼然跟杨玉清等人却统统列席,男人们在卷棚里摆开了桌子,等到喝完了酒,该说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付清最后拍着杨蔼然的肩膀,目光沉沉的望着他说:“蔼然,我这几年冷眼旁观看下来,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因此你我竟然有如此缘分能够得成亲人,我更是极为高兴,只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将来若是你负了我女儿,我是不依的。我从前不能为她做什么,让她一个人受了很多年的苦,可是从今以后,却绝不会再舍得让她受一点儿委屈了,若是你对她不好,我一定亲自去打断你的腿!”
这话说的很是严厉,但是杨蔼然却郑重的答应了。
八十七章·喜事
吃完了家宴,打发了杨蔼然他们,卷棚里就只剩下了付清跟付泰两父子,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付清看了一眼儿子,问他:“怎么?在想若是要操办你妹妹的嫁妆,该让谁来办这件事?”
付泰顿时沉默。
他的确是在想这个问题,毕竟办嫁妆是一件大事,苏付氏虽然能干,但是这种事总不能她自己去做。
总归得有个正经的太太在家里的。
否则到时候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他便忍不住有些纠结。
付清知道儿子在迟疑什么,叹了声气便摇头:“就算是如此,也绝不能把这事儿交给你媳妇儿去做,你想清楚,她何曾对阿慧有过真心?让她回来,她只会又兴风作浪。一件大喜的事儿,别被她最后搅黄了,咱们之前就已经对不住你妹妹,若是这次又坏事,那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死了的亲娘?”
付泰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爹!我也知道马氏为人心胸狭窄,容不得人,没有动过她的主意,可是家中总要有个主母,我是在想......”
付清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轻笑一声:“你呀你,你怎么忘了,你弟媳如今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必这几天也就到了。你可别小看了你弟媳,她跟着老二在外头赴任,可是跟老二一道,两人你主外我主内,将官声经营得极为不错,她来替阿慧置办嫁妆,再合适不过了。”
付泰之前倒是真没想到自己弟媳上头去-----毕竟弟媳从前在家里向来都是不管事的,她倒忘了,弟媳都跟着弟弟出去历练过许久了。
可不是什么都要学的?
他挠了挠头,傻呵呵的笑了一声:“这样我便放心了,那爹,我去看看阿娟她们几个。”
自从马氏被送去了庵里之后,付娟和付冰她们便一直如同惊弓之鸟,几个人的身体都不是很好,听伺候的丫头奶娘说,晚上还时常做噩梦。
付泰心疼她们被惊吓,也知道她们担心母亲,便时常陪伴在她们身边,这样一来,父女之间的关系比从前还要好上几分。
今天是团圆家宴,加上父亲又回来了,付泰便想着让女儿们到苏付氏院子里去挑选些礼物,也让女儿们高兴高兴。
他能有这份心思,付清觉得很安慰。
大错已经铸成,马氏是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了,那孩子们便要尽力的安抚好,让她们别为了她们母亲的事情挂怀,觉得自己在家中不受重视。
付泰能够如此,就算是将来要再娶妻,那孩子们也更好接受些。
他点了点头,提前迈了步子:“既如此,我也跟着过去瞧瞧阿慧和元元,今天忙着去总督府述职,回来又只顾着吃饭,还没好好跟她们聊聊天。”
天底下当父母的心思大抵都是一样的,都记挂着自己的孩子。
付泰便也笑了,两父子说笑着到了苏付氏的院子,却惊讶的发现付娟她们已经在里头了,苏付氏正拿了一块布料在付冰身上比划:“冰儿肌肤白腻,穿这个颜色一定好看。”
这些布料都是从海盗那里截获的,是被允许带回来的战利品。
付清挑选了一些回来,如今苏付氏便张罗着都分给孩子们。
付娟跟付冰她们各自得了许多,倒是朱元,苏付氏只分了两匹意思意思便罢了。
付清随后进来,见朱元不去挑选,便很诧异的问她怎么对这些布料没意思。又道:“外祖父那儿还得了一些香料,你们女孩子必然喜欢的,听说你也喜欢调香,拿去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他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偏爱朱元。
大约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如今短暂相处,便越发的想要对她更好一些,把她不曾得到的都补偿给她。
朱元也知道外祖父的好意。
可是表姐妹们都看着呢,外祖父这么说,表姐妹们心里只怕不会太开心,女孩子们的心思总是更细腻和敏感的。
她没有过多思索,便径直笑了一声:“不瞒外祖父,我对衣裳首饰都不大懂,这些东西都是姨母替我安排的,因此姨母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称不上喜欢不喜欢,至于香料,就更少见了。”
她这么一说,付娟她们才想起来,朱元的经历那么奇特,对这些首饰和衣裳自然不大明白的。
这也是朱元的可怜之处。
她们便都纷纷笑起来,拥着朱元给她挑合适的布料,又议论该如何做成什么式样。
屋子里热闹的很。
付清跟付泰两人望着女人们,不由得相视而笑。
等到十一月十七日,杨蔼然便正式上门提亲。
前来帮他做中人的,正是孔总兵。
原本这活儿是陈全抢着要做的-----他倒不是真的跟杨蔼然很熟,但是杨蔼然是朱元的人,他便自告奋勇的要帮这个忙。
可惜后来还是陈老夫人说自家刚出了白事,不好去碰红事,犯了忌讳,陈全只好作罢,把这个差事让给了孔总兵。
付清在岑港之战中立了大功,以后论功封赏是肯定的,付家嫁女,虽然是已经嫁过一次了,但是他如此郑重其事,也没几个敢来触霉头的,因此定亲这一天场面很是盛大。
连之前的苏家也派了人来道贺。
前婆家都让人来道贺了,可见苏付氏为人绝对不差,因此就算是那些长舌妇也没什么好掰扯的了。
苏付氏活了这么大,还从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终于一扫了之前几十年的抑郁不得志,神采飞扬起来。
人自信了,便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
朱元看着眼前的苏付氏,几乎难以将眼前的姨母跟上一世的姨母重合起来。
她最终只是缓缓的望着苏付氏笑了起来。
不同了,这一世什么都不同了,母亲的冤屈得到了伸张,外祖父和舅舅平安无事,现在连姨母也都寻觅到了自己的幸福,有了一个良婿。
那这么想的话,她自己也应当可以改变从前的命运,跟上一世彻底不同吧?
苏付氏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朱元,抿着唇朝着她感激的点了点头。
八十八章·义女
定了亲事,这喜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原本-普通人家定亲,基本上都要按照女方的年纪决定婚期,婚期一般都是要先请先生看了黄历,根据两人生辰算个好日子好时辰的。
讲究些的世家,那是有的有脸面去求钦天监算日子的。
更甚者,家具如何摆放,床的朝向如何,什么时候入洞房,什么时候撒帐,该先迈哪只脚,都会给算好。
这些都是有忌讳的。
因为想着以后苏付氏应当会跟着朱元回京城。付清便想着干脆在正月替他们把婚事给办了,而后也好尽快请了那些先生们将日子什么的也都给定好。
杨蔼然还是要留在浙江的。
这也是付清和他商量过后的决定,毕竟男人还是该成家立业两不误。
也只有有了好前程,以后苏付氏才能过上好日子。
因此婚期便定在了十二月初六。
日子赶的这么急,一开始苏付氏还很是不安,她觉得这样给家里添了许多麻烦,让家里忙碌的就没有一刻休息的时候。
付清对此不以为然。
他的两个女儿,在出嫁之时当时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以至于两个女儿都被婆家人看轻。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弥补当时的遗憾,他觉得这样还太过于简单了。
苏付氏一时哭笑不得。
可是幸亏她的二嫂葛氏是个通情达理又大方的人,哪怕的确行程太急,她也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将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苏付氏顿时觉得于心不安,很是过意不去。觉得太过让家里操心了。
葛氏知道她的担心,反过来安慰她:“你也太过多心了,公公对你的事上心那是必然的,就如同我娘家的父亲一样,这乃是人之常情,你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来就是一家子骨肉,父亲这些年担心你们,那些别人假借你们的名义发来的信,他全都一封一封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等到清明和母亲的祭日,便去读给母亲听,让她放心......”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琢磨接下来该如何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哽咽的握住了苏付氏的手:“阿慧,你不要担心我会嫉妒,你二哥最孝顺,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心里知道,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等过些日子,他一定会赶回来送你出嫁。”
苏付氏没想到葛氏会说出这番话来,她和葛氏相处的时间极少,基本不知道她的性情。
可是现在看来,二哥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妻子。
她觉得心里发热,过了好一会儿,才抿着唇道:“二嫂,多谢你……”
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付家的气氛也一时变得极好。
等到到了十一月二十三,正好是付冰的生辰,葛氏和苏付氏两人觉得马氏出了事,怕委屈了付冰,便决定要替付冰好好的操办。
付清也同意,还特意去寻了珍宝阁的大师傅专程替付冰打造了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付泰这个做父亲的也是,给女儿准备了一张古琴,让她好带去学堂。
从前马氏在的时候,是不甚重视这些的。
她不是不爱女儿,只是觉得为了一个生辰兴师动众没有必要,付冰因此很是羡慕别人家的女孩子。
这一次她总算如愿,家里还让她可以请自己的闺蜜和手帕交来家里玩耍,她和姐姐妹妹商议了半天,将请帖发了出去。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有些女孩儿回帖子的时候。还问她们有没有打算邀请某某,如何如何。
所有人都答应来不说,还隐约暗示谁家的姑娘也想来,这让付冰姐妹们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那些姑娘们平时可是不大喜欢和她们来往的。
她们也就是从跟邹家定亲之后,才有了些朋友,可现在比那时候还要更加受重视,这种感觉实在是新奇,这让她们都很开心。
到了付冰生辰这天,付家从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上午起客人也都纷至沓来,这其中孔总兵和孔夫人来的最早。
付清和付泰去外头招待客人,内院里便是葛氏和苏付氏招待。
孔夫人还没说话便先让付冰来了跟前,笑着给了两份礼物:“一份是见面礼,另一份是贺你生辰,往后可要顺顺当当的。”
付冰受宠若惊。
她对于孔夫人也是特别敬重仰慕的,如今竟然得了孔夫人来祝寿,不由得喜出望外。
孔夫人便趁着这个空隙拉了苏付氏的手:“说起来,这一次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与你们知道。”
苏付氏去接杭州知府的夫人了,葛氏便笑着道:“夫人有什么事请尽管说。”
正好杭州知府夫人叶夫人也进来,笑着问:“是什么事?我们能不能也听一听?”
杭州知府在按察使府出事开始便跟着楚庭川了,这次朝廷发了谕令下来,他也是少数没有被惩治还受了嘉奖的官员。
也因为这个,现在叶夫人是春风得意。
而她也知道,楚庭川最重视的莫过于京城来得这位县主。
她这回来的这么早,也是给付家和朱元面子。
听见叶夫人调侃,孔夫人还是不改笑意:“还是当初在按察使府那事儿,我那时候说过的,我很喜欢县主,若是能够脱困,我是必然要收她做干女儿的,现在我可是来要人来了的。”
葛氏微怔,她没听说过这事儿,因此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苏付氏也有些诧异的道:“当初不过是玩笑话,夫人如何能够当真?”
叶夫人却忍不住心里一动,想着觉得可惜。
是了,若是收朱元做干女儿,该是多好打好关系的途径啊。
可是却让孔夫人抢了先,现在她要是再提起的话,就太刻意了。
不一会儿女客们都来的差不多了,花厅都已经坐满了,孔夫人便道:“什么玩笑话?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谁还有心情玩笑呢?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元元做我的干女儿,也已经和我那口子商量过了,他也去和付将军说了,若是付将军答应了,那可只等你们点头了。”
大家一时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付冰她们原本是带着姑娘们去玩的,听见这个消息就都忍不住一愣。
八十九章·挑衅
孔夫人名声在外,她们都知道要得到孔夫人一句称赞都是很难的事,没想到现在却追着朱元要收朱元当她的干女儿,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不过来的姑娘们大多都是听父母叮嘱过的,让她们不许和朱元起冲突,她们自己也经历过了这几个月来的杭州之乱,心里都清楚最近时局复杂不能惹事,因此倒也没人说什么。
唯有一人例外。
王歌华这回还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陈老夫人一开始不肯带她来,就是怕她惹事,可是她一直要跟着来,陈老夫人想着让她来再试试也罢,不成总该死心了,就最终还是带了她来。
可王歌华并不觉得开心。
其实付家的姑娘们都很友善,其他的姑娘知道她是王太傅的孙女儿也极为亲近她,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她觉得开心。
这些姑娘们固然对她还算尊重,可是对于朱元却更是热切。
朱元还未出现,这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去追问朱元到底去了哪里。
就连眼高于顶的孔夫人也要收朱元当干女儿。
可是凭什么?这些人为什么对朱元趋之若鹜?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都知道楚庭川对朱元的重视?
要不是如此,那些人精才不会想着去讨好一个小姑娘。
而她气的厉害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她的确是想不通,楚庭川为什么就非得一个朱元不可?
她到底哪里不如朱元?!
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王歌华实在坐不下去了,急忙站了起来下了亭子。
跟来伺候的丫头原本在外头跟其他家姑娘的丫头说话,见她急匆匆的下来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忙过来问。
她不答应,摆了摆手让她们不必跟着,自己胡乱跑到了花园里的一棵银杏树底下。
冬天的树干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看头,可是王歌华却只觉得这里待着比在园子里听人讨好逢迎朱元要舒服的多。
只有这里能够让她稍微喘息片刻。
她好一会儿才能平复情绪,怕里面的人议论,急忙就要回去。
可一转身,她就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捂住嘴绕到了树后。
怎么会?!
她皱起眉头,心里又愤怒又痛苦,忍不住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怪不得前面的人怎么都等不到朱元,原来人家是在这里。
也是,这里有殿下在,有殿下在,谁愿意去外头应付那些女人?!
她忍不住冷笑。
什么连孔夫人都喜欢的贞洁烈女,还不是私底下对着男人摇头摆尾,露出这幅谄媚模样?!
她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失望多些,失魂落魄的回了亭子里,连茶水都忍不住打翻了。
付娟和付冰都有些意外,急忙过来让她去换衣裳。
正好朱元也上来了,付娟便急忙道:“元元,王姑娘的裙子弄脏了,我陪着她去更衣,你来这里。”
付冰见了朱元就如同见了主心骨,也急忙去拉她:“元元坐我身边。”
朱元今天穿了鹅黄色的夹袄,外头罩着米色的短褙子,上头只简单的镶了一层金色的边,底下系着百蝶穿花纹样的白色棉裙,远远看去就先觉得眼前一亮,等到她到了跟前,女孩子们又不由得被她的面貌闪的花了眼。
怪不得都说朱元是妖孽,原来还因为她长了一张这样夺人心魄的脸。
王歌华看的越发的愤怒和无奈。
她自小受到的教导让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口出恶言,可是面对朱元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尖锐的问道:“朱姑娘,客人都已经喝了两杯茶了,点心也换了一轮,你的姐妹们都在这里待客,你之前在哪里?”
亭子里原本的议论声顿时一轻,都被王歌华这话里的攻击性给惊了一跳。
这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付冰也一怔,紧跟着便收了笑脸淡淡的道:“王姑娘有所不知,我表妹今天有些不舒服,因此之前在房里休息。”
这说的也是实话,前一晚朱元便开始肚子痛,着了凉跑肚,直到今天早上才勉强好了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王歌华忽然气势汹汹的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朱元却想到了原因,她深深地看了王歌华一眼。
两者眼神相接,王歌华咬了唇寸步不让,倔强的望着朱元冷哼。
就是这双眼睛会勾人,如果不是朱元狐媚,楚庭川怎么会上钩?
她冷哼了一声,嘲笑道:“当真是不舒服在房里待着吗?还是因为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要躲着不敢见人?”
这话里的火药味再明显不过了,女孩子们再伶俐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也不清楚这两位的脾气,毕竟没相处过太久的。
付冰更是尴尬不已,同时又觉得生气。
这是她头一个过的这样盛大的生辰,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偏偏不知道王歌华吃错了什么药跑出来闹腾。
她忍了忍,先对其他的姑娘道:“前面的戏应当已经开始唱了,听说今儿有很出名的班子来,不如诸位姐妹们先移步出去?”
她这是在避免事情闹大,大家怎么会不清楚?全都异口同声的答应下来,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来之前父母可是再三叮嘱过让她们不许惹事的,她们也很怕会出什么意外的情况。
王歌华忍不住更气,见人要走,就挑衅十足的望着朱元:“怎么?怕自己做的丑事见不得光,所以要把人支开,避免人家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吗?!”
这态度实在是有些恶劣过头了,朱元哪怕是怀揣着对王嫱和王老太太的容忍,到这里也已经尽了,她冷冷的看着王歌华,沉声问:“这就是你自诩世家贵女的家教吗?跑到人家家里来做客,又如此挑衅跋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若是认真跟你计较,你只是个民女,而我有县主的诰命,你该向我行礼跪拜。”
她目光森然冷淡,跟之前的温和简直判若两人,一时之间王歌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忽而觉得有些露怯。
第九十章·嫉妒
在所有的情绪里,唯有嫉妒最令人面目丑陋。
朱元不是在觉得王歌华如何,她是透过王歌华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嫉妒朱曦因为母亲而获得高贵傲气,嫉妒朱家其他的女孩子有朱老太太的维护而无法无天。
等到后来,又嫉妒所有的女孩子有好运气,竟然能避开襄王,自己却落进襄王的手掌心里。
嫉妒一步步将她蚕食。
她固然等到后来成了赢家,可是这样的赢家有意义吗?
本该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但是却从来不能交心,她费尽心思讨好他,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在一个平等的状态下。
她还要送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给他,只为了让他能够减轻一些暴虐,她能为自己的孩子谋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有用吗?
她上一世活的水深火热,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闭上眼睛都在想第二天会怎么样,孩子们的前程会是怎样。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
她到后来,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一世她之所以处事这样急进暴躁,很大的程度也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让她的性格改变了,她什么都不相信。
可这一世不同了。
有了楚庭川的带挈,有张显麟的帮忙,还有李名觉的支持,这一路来,她有姨母,太后老娘娘也帮过她许多的忙。
她身上的戾气才在逐渐减少。
可这正是她前世今生算起来活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她皱着眉头看着王歌华,目光有些复杂。
可王歌华本不必走她的那条路-----自己是一无所有,自小从来得不到任何人的亲近和爱意,但是王歌华却是王家人的掌上明珠。
去王家的时候,虽然朱元很少见到王歌华,但是王嫱还有王夫人以至于王老太太,她们提起这个女孩儿来,口吻永远温柔宠爱。
这样的女孩子,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都不缺,却仅仅为了个男人就抛弃自己的教养,因为嫉妒而冲动行事,这绝不是什么值得的事。
她望着王歌华,心里想起王太傅斥责自己的那番话,忍不住觉得有些讽刺。
王太傅疏远她的缘故,是因为她行事激进,性格偏执,认定她不是楚庭川的良配,也不甘心做宠妃,只会坏事。
可是向来以教养出名的王家教导出来的女孩子呢?
王嫱不必说,良善软弱得过了头,被孟符欺负成那样,险些一尸两命,现在看看孙辈的王歌华,也是大概被宠的太过了,以至于连脑子都不大好用。
不说别的,就说那一天兵变,她竟然蠢得离开安全的陈家而选择冒险去支援楚庭川,就足够可笑。
楚庭川身边没有卫兵吗?
再说那是多危险的情况?就算她身边有亲卫,可是如果真遇上了邹唤至的人,那四五百人能够干什么?保护的了谁?
更不必提,她是个女孩子。
这一举动就已经是很不合乎规矩了。
也幸亏那些老学究们一个个的都是王太傅的门生或是故旧,因此也愿意替王歌华遮掩,还将王歌华的行为美化成是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否则的话,王歌华现在就该已经被送回京城去了。
王歌华被朱元的话气的要发疯,不敢置信朱元竟然有让她跪下的意思。
她又是愤怒又是难堪,见那些姑娘们全都如同是避难一样的躲开了下了亭子,便有些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反唇相讥:“县主又怎么样?!太后老娘娘若是知道你勾引殿下,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逞县主的威风吗?!”
付冰快要哭了。
她着实没想到这位王姑娘是这样莽撞的人。
这些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她好端端的一个生辰,眼看着就要被毁了!
朱元却眉心一动。
果然。
她就说王歌华忽然跟个疯子一样的攻击人不大对劲,原来当真是因为刚才在后院看见了她跟楚庭川走在一起。
这对于旁的姑娘来说的确是不合规矩的事,单独跟外男相处,说到哪里去也要被人指摘。
可是朱元不觉得王歌华有这个资格------她都敢深夜逃出寄居的陈家而去投奔楚庭川了,这岂不是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所不同的,不过是因为王家位高权重,坊间便算是听见了传言也不敢提出来,跟着楚庭川的那些谋臣文士也看在王家的面子上而全当看不见罢了。
她扬手止住想要辩解的付冰,盯着王歌华问她:“若是这样说的话,那你深夜去找殿下,又算什么?”
王歌华顿时不假思索的道:“那怎么能一样?你怎么能跟我比?!我是.....”
她是得到了家族的默许,知道家族有意将自己许配给楚庭川做王妃的。
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又意识到不对,急忙住了口,但是到底还是不甘心的道:“我跟你绝对不同的。”
原本朱元想要毁掉这么一个天真又愚蠢的姑娘有千百种办法。
可是她不愿意。
就像是这一世徐游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她也没从徐游的贞洁上动过什么脑筋-----身为女子,若是以自己都最惧怕厌恶的方式去对待别人,未免太过悲哀。
她上一世用惯了这种肮脏的手段,这一世不想再用了。
除非是盛氏那种人。
可就算是盛氏,她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
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她的戾气也比一开始要少的多,因此她还算是耐着性子,想了想就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去找女孩子的麻烦,因为你心里也心知肚明,这一切的根本还是在于殿下。再说,就算殿下真的不喜欢你,你该怨恨的也不是那个被他喜欢的女孩子,而是他本身。”
把男人看的比天还重的女人,实在是太容易做出蠢事来了。
就如同盛氏会为了朱正松杀人。
女人们太过把情爱看的太重,其实不是好事,朱元看着王歌华,加重了语气道:“你不敢去找殿下的晦气,就把原因归咎于我狐媚,这岂不是太过可笑荒诞了吗?”
王歌华说不过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元一时接不上话。
九十一章·心悦
王歌华心里发沉,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楚庭川的为人她心里知道,自来楚庭川就心思深沉,步步为营,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好色之徒?再说,她怎么舍得恨他?
分明就是朱元自己狐媚勾人,但是却要让她去冲撞楚庭川。
她凭什么去找殿下质问?
她若是去了,殿下该怎么看她?!
朱元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害她,害她在殿下跟前丢人,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坐在石凳上趴伏在了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付冰整个人都懵了。
活到这么大,她也算是见过了许多的大家闺秀了,可还没见过王歌华这样的,按理来说,京城那一块儿的姑娘们总是比她们这些地方上的要傲气些,她还以为王歌华作为太傅家的嫡长女也是如此。
可是现在看来,王歌华简直毫无心机,跟个小孩子一样。
喜怒随心不说,还说哭就哭。
连她也忍不住要皱眉了。
她见朱元皱起眉头来,心里咯噔了一声,很怕朱元会发怒-----这位表妹生气是很可怕的,她心里清楚,因此她几乎下意识便上前扶住了王歌华的肩膀,柔声劝告:“王姐姐大约是误会了,你不知道,我表妹是个很好的人,再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你大可放心。”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们付家的人难道还不知道么?
哪里是朱元追着楚庭川跑,分明就是楚庭川想尽办法的来找朱元,王歌华实在太多虑了,朱元真的没说错,如果她真的对楚庭川有意,那该去找楚庭川,来找朱元有什么用处?
王歌华哭着不肯说话。
朱元有些不大耐烦了。
她好话坏话都说了,该说的道理也都说了,这已经是她看在王家的面子上,还有觉得王歌华是个小孩子而给的耐心的极限了。
可还是说不通。
她干脆不再说,反正王歌华爱说什么便去说吧,也影响不了她什么-----如果王歌华除了抱怨和憎恨以外还要做其他蠢事,跟徐游一样,那到时候她自然也不会手软。
她对着付冰点了点头:“表姐,王姑娘既然不舒服,你便让人出去知会陈老夫人一声吧,我要去外头了。”
孔夫人一来就要找她,早先就已经派人来催了一会儿了,耽误了这些时候,想必前面都早已经等急了,她没功夫再陪着王歌华胡闹。
陈老夫人听了丫头来传话顿时就面色一变。
她着实没想到王歌华竟然蠢到了这个份上,竟然直接的怼到了朱元脸上去了,这丫头是真的被王家人宠得太过了,不知死活!
她急忙站了起来,笑着对苏付氏和葛氏她们道恼:“今天怕是不能陪着诸位看戏了,家里还有些事,原本我们便不该登门的,只因为家中感念县主恩德,因此才厚着脸皮上门做客,多谢贵府款待,我们下次再来叨扰。”
葛氏也已经接到了付冰的丫头带来的话,心里正是惊怒的时候,看了陈老夫人那个丫头一眼,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温和的道:“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强留老夫人了,老夫人往后得了空,可千万要常来,您是长辈,多教导教导我们,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陈老夫人笑着应了,便疾步去了垂花门处等着王歌华。
可是她却迟迟没有等到,不由得便有些焦急,找了人让人进去花园里问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便有些惊怕。
她也觉得王歌华着实不知道分寸,但是王家把女儿交给她,她就有责任全须全尾的把人给还回去。
她怕王歌华在后花园里再做些什么让朱元发怒的事,不敢耽误,急忙寻了人去找了葛氏,自己带着丫头去亭子里找王歌华。
她才进后花园,便在湖边的开阔处看见那些原本该在亭子里的小姑娘冒着寒风在小声的说些什么,不由得便右眼皮惊跳,再走了几步,一眼看见了亭子里的王歌华,她才算是松了口气------幸好,看上去好在还没出什么事。
她这么想着,却又忽然在瞥见了一抹紫色的衣角时而又头皮发麻-----楚庭川在这里!
竟然是楚庭川!
天!王歌华难道是疯了不成?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进还是退,留在原地尴尬极了。
这个时候她该退出去的。
楚庭川在浙江这件事上算是又立了一功,作为皇帝唯一这么大了又有差事在身还有贤名又有皇后养子身份地皇子,楚庭川头一个封王不说,回了京城立太子只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碰见未来皇帝的私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遭遇。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不过去,王歌华到底会怎么样陈老夫人也拿不准。
她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久,才咬了咬牙,还是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站在亭子底下,扬声喊了一声县主。
朱元从亭子里探出头来,看见是她,还温和的打了声招呼行了礼。
陈老夫人急忙说不敢,客气的跟朱元说了要回去的话。
出乎她意料,朱元半点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很是痛快的道:“正好,王姑娘的身体也不是很舒服,老太太既然要回去,便正好了。”
陈老夫人松了口气,急忙应是,假装不知道亭子里还有人,等到王歌华踉跄着从亭子下来,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扑进自己怀里,她便一把搀扶住了王歌华,咳嗽了一声,跟朱元告辞,让丫头搀扶着王歌华,到了垂花门便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一上马车,陈老夫人便再也忍不住,有些恼怒的问王歌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总算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是清楚的,可没想到你竟这样莽撞!得罪了县主,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歌华双手抱着膝盖,根本听不进陈老夫人的半句话。
她满心满耳都是刚才楚庭川神情严肃的站在她面前说的那番话。
他说是他心仪朱元,回去了便会求皇帝赐婚,他根本看不上旁的人。
九十二章·脆弱
王歌华缩在马车角落里瑟瑟发抖。
当时楚庭川的眼神刻进了她心里,让她一想起来便觉得身上发凉-----像是对她厌恶已极,楚庭川对她连当初在总督府门口都不如,冷着脸仿佛她就是一个麻烦,让她不要再做蠢事,不要堕了王家的名声。
这样的话哪怕是从普通人嘴里说出来,王歌华亦要觉得丢脸,何况是从她最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那杀伤力简直要了命。
她一开始还强忍着,但是等到陈老夫人带着责问的语气开了口,又叹气说要把她送回京城,她就忍不住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陈老夫人被她给吓了一跳。
可是紧跟着她就反应过来,伸手亲自从壁盒里拿出一块手帕来递过去,语重心长的道:“歌华,按理来说,许多话不应当由我来说,但我始终是你的长辈,看见你行差踏错,还是要告诫告诫你。你想过没有,你如今追着朱姑娘为难的行径是不是有些太过难看和幼稚了?”
被楚庭川喜欢又不是她的错。
真正有心气的,就算是该生气,也是生气楚庭川没眼光,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
这样死缠烂打,在陈老夫人这样老派人的眼里,实在有些跌份了。
她家里的儿子跟儿媳就是两人感情太过深厚,腻腻歪歪的就一瞬都离不开对方,可结果呢?结果就是家里反而因为她们两个的感情闹的鸡犬不宁。
想到这些,陈老夫人心里还是钝钝的痛。
她摸了摸王歌华的头,真心实意的告诉她:“孩子,人生在世,哪里能处处如意?你生在高门,长辈宠爱,又有美貌,这样的资本,去哪里过日子过的不好?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既然人家不喜欢你,那你便更该要抽身急退,这里不行,那便换一个地方罢了,一味地跟蛮牛似地钻牛角尖,是过不好日子的,反而还容易惹人厌烦,这又是何必呢?”
她见王歌华仍旧啜泣不已,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等到回家,便将王家的管事和丫头仆妇们都叫到自己的院子里,严肃的吩咐他们一定要看住王歌华,不许她再随意出门,也绝不许替王歌华去做什么中伤朱元的事。
等到王家的下人全都答应下来,陈老夫人便又单独点了那个王家的管事出来:“你们姑娘做的太过了,这回她去找朱姑娘的麻烦被殿下知道,殿下很是生气,我会写信送回京城,跟他们说要把你们姑娘送回去,你也做好准备,总归也就是这么几天的事了,别叫她再闹出什么事来。”
浙江的事如今还未全部了结,楚庭川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少说只怕也得过了年再回去了,王歌华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比较好。
王家的管事也很有些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姑娘做的太过了。
哪怕是真的要成为王妃,那也不该是姑娘这样。
这样放低身段不择手段的,到时候哪怕是真的成了王妃,又哪里能在楚庭川那里得到尊重呢?
家里是绝对不会赞同姑娘这么做的。
听说陈老夫人要写信回去,王家的管事便松了口气。
这样的事,陈老夫人自己说,总比自己去说好一些。
他急忙答应下来。
而等到十二月初一,陈老夫人便去孔家吃了孔家认义女的酒席。
孔夫人似乎早已经知道了王歌华的事,并不曾给寄居在陈家的王歌华下帖子,等到陈老夫人过去,她也并未提起王歌华。
陈老夫人心里就有数了,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叹了声气-----孔夫人德高望重,这一次在抗倭中又立下大功,她能认朱元为干女儿,还把场面办的如此盛大,浙江官场上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派了人来观礼,或是送了礼物来。
这已经能代表浙江官场对于朱元的态度了-----或者说,已经能说明他们对于楚庭川的态度了。
楚庭川的意思,便是他们的意思。
经过这件事,只怕他身边那些老学究们也再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都已经认清了自己跟着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主人。
她给的贺礼因此也尤其的重。
连孔夫人打开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微笑道:“老太太也太娇惯她!这一块玉璧通透无暇,连我也听说过,乃是您陪嫁时候的好东西,怎么好给了小孩子?”
陈老夫人便笑起来:“什么好东西不好东西的?还不都是身外之物,你认女儿,县主又是我们的大恩人,我当然得送礼送的重些。”
众位夫人们都笑着凑趣,又看了朱元一眼,才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听说今儿......京城庆和伯府来人了。”
这件事恰好是最近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说便引发了大家的兴趣。
大家纷纷附和起来:“可不是,我们也听说了,听说......听说庆和伯府是来送人的。”
大家的热情空前高涨,朱元微笑着听,笑意里含着一丝冷淡。
邹唤至的事闹的很大,可是替他求情的人也不计其数。
说是交给有司审理,可是京中竟一直都没人再提这事,好似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朱元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二十万匹绸缎还有那些瓷器茶叶,那能换来多少银子?每年从邹唤至那里分钱的,真就只有浙江官场上他那些同党?
朝中必定是有人替他兜揽的。
而能够替他兜揽的,自然是连内阁那几个都有份,否则的话,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让邹唤至在浙江闹成这样,险些还要杀了钦差王爷。
既然京城那边忽然好像是失忆了一样,那朱元就决定让这出戏更加热闹一点儿。
江西那边的事,也是时候该捅出来了。
她就不信,两省勾结,纵容土匪,勾结倭寇,瞒上欺下,这样的罪名,邹唤至的后台竟然还能兜得住。
不可能的。
涉及了这么多权贵,这么多人,还有庆和伯夫人去太后跟前诉委屈,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
她一定会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九十三章·结亲
众人对于这一次邹家发生的事讳莫如深。
虽然都不遮掩脸上的好奇,但是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议论,只是叶夫人掩嘴笑了笑:“邹家做的那些腌臜事其实也多了,不说别的,他们连儿女亲事都能拿出来做筹码,这谁能料得到呢?快别提他们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些不开心的。”
邹唤至家的丑事一箩筐,这大抵是因为世人都喜欢痛打落水狗。
从前仰望你要仰仗你却又连你衣角都摸不着的人,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来报复报复你。
现在在座的许多人心里就是这样想。
可是毕竟这件事还跟付家扯上了关系-----邹总督家当初跟付家定亲的那个六小姐,原来是一女嫁二夫的,早就许给了庆和伯府的少爷。
这事儿听起来当然是个笑话。
若不是因为顾忌朱元,还有那个脾气不大好的付清,众人可绝不会只是私底下议论,毕竟这说的严重些,其实跟给人带绿帽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朱元还在呢,提起这件事,叶夫人怕朱元脸上过不去,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朱元道:“县主,听说令兄回来了,不知道他身体可好些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众人眼睛便在发光。
压抑的日子过了这么许久,好不容易碰上些劲爆的消息,谁都想要听一听的。
付庄可是当事人。
他们都听说了,庆和伯府来杭州找邹唤至算账,把六小姐送回来,同时还把在江西养伤的付庄给带回来了。
这是何等的缘分啊!
简直叫人不知道该说上一声孽缘还是说上一声荒唐。
可是心里再感兴趣,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表现表现对付庄的关心才行-----听说县主对这位表兄是很亲近的。
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流露出局促或是恼羞成怒的意思,轻描淡写的道:“好的差不多了,多谢叶夫人关心。”
她一个字都不往邹家的事情上提。
众人也就连关心都不好再表露,自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等到十二月中旬付家办婚事的时候,他们到底还是瞧见了一直被人议论的付庄。
叶夫人就首先有些眼热,手里握着一把松子,笑道:“邹家就算是没有倒台,这样清贵美貌的少年郎也是乘龙快婿啊!怎么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把这样好的一个公子给糟蹋成这样!”
可不是!
众位夫人们刚才都见了付庄----待人接物大方有礼,为人温和,遇上那些位高权重的不卑不亢,遇上不如付家的也一视同仁,谦虚有加。
这样的人才!
真是可惜了。
叶夫人望了自己女儿一眼,又忍不住有些眼热。
收朱元做干女儿这样的好事被孔夫人抢走了,她再做也显得太刻意,这好事儿是赶不上趟了,但是......
但是若是能跟付家做亲,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看朱元对于付家这亲近的态度,往后付家必然是跟朱元休戚与共的。
她微微垂下了眼,没有再说下去,等到回了家便跟自己丈夫说了这个想法。
叶大人正洗脸,闻言将热帕子交给她,略想了想便拍板道:“成啊!倒不是说咱们势力,见人家好了就要浮上水去了,倒是我真看中这孩子的人才,你不知道,他在前头招待宾客,那做派.....何况他还有一身的好武功!近几年倭患频频,如今也还未彻底根除,我跟你说,他往后说不得是有大造化的!”
听见丈夫竟然也这样赞同,叶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亮,欢喜道:“老爷既这么说,不如去跟夫付清将军探探口风?”
本来这种事儿最好是女眷去做的。
可是奈何现在谁都知道付家主母去庙里清修了,这事儿自然也不归她管了,可代替马氏来管家事的葛氏又只是婶婶,问这样的亲事只怕也不合适。
说不得只好请男人们自己出马了。
叶大人想了想就摇头:“这不好,我一个文臣,若是这样去问,别人只怕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倒是不好。不如这样,杨太太是付庄的正经姑妈,又是朱元的姨母,你先去问问她的口风,岂不是两厢便宜?”
被讨论的杨太太三朝回门,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一见了葛氏便轻声喊了一声嫂嫂。
葛氏也笑着迎上来,双手扶住了杨太太的手笑起来:“阿慧,瞧这模样,新姑爷可是个会疼人的!”
付端慧顿时忍不住面颊绯红,她急忙扯开话题:“嫂嫂,元元呢?”
葛氏也不再笑她,轻声道:“景先前儿跟着父亲去军营了,闹的一身的伤回来,元元不放心,让锦常带着他在家里的演武场射箭,省的他再跑出去,如今知道你们回来了,现在是应当换衣服去了。”
付端慧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先儿,真是脱缰的野马似地!一刻都不让人安心,他也不想想元元要担心的。”
想想自己当初一开始回京之时朱景先的样子,再想想如今朱景先的无拘无束,她心里忍不住再一次庆幸。
两人谈了一会儿,朱元果然带着朱景先进门了,朱景先跑在前头,率先喊了一声姨母,便扑上来。
他跟苏付氏相处惯了。
这么几年下来,苏付氏照顾他无微不至,他们几乎就跟母子一样,基本没有分开过。
现在苏付氏成了杨太太了,他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
付端慧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道:“都是大孩子了,可不兴这样的,这些天可还听话么?”
说了一会儿话,付端慧才去看朱元,抿了抿唇就道:“元元......”
朱元就笑,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先问她:“姨母,齐瑛接回来了吗?”
当初齐瑛原本是在付家的,可是马氏一直对齐瑛暗地里冷落,所以杨蔼然就把齐瑛送到了自己一个至交家里。
现在杨蔼然跟付端慧已经成亲,齐瑛无论如何都该接回来的。
付端慧果然点了点头,笑容满面的道:“早就接回来了,今天本来要跟着一道来的,但是他们说不合规矩,便留在家里了。”
九十四章·亲戚
齐瑛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幼便因为贪官陷害而流离失所,亲人离散,略大了些,好容易舅父终于走上了正路,能光明正大的把她接到身边了,偏偏马氏又是个不能容人的,她就只好又被送出去寄居在别人家里。
这样的孩子,一般来说,心思都会比较深。
朱元想了想,特意提醒苏付氏:“姨母,齐瑛她多年寄人篱下,心思难免敏感,你若是与她有时候起了冲突,不要过分苛责。”
她当然知道自己姨母是个很温柔的人,也不担心姨母会薄待齐瑛。
但是齐瑛的遭遇实在太特殊了。
她还记得上一世齐瑛好似就是因为杀了自己的舅母而被追捕,最后跳海自杀的。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但是朱元还是很怕会出什么意外。
付端慧也很诧异,她睁大眼睛笑了一声,才道:“元元你也太多心了,姨母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放心吧,我一定将齐瑛当成我自己的亲生女儿,绝对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杨蔼然对她好,她当然也要对杨蔼然的外甥女视如己出。
既然付端慧都已经这么说了,朱元迟疑了一瞬,便不再啰嗦,只是旁敲侧击的开口:“那齐瑛跟姨母相处得还好吗?”
“好的。”付端慧笑的眉眼弯弯:“父亲不是给了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住我们加上下人足够了,我收拾出了东跨院,给齐瑛住,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说起来,我还正要跟你商量,到时候我们回京城去,能不能把齐瑛也一道带回去。你不知道,蔼然再好,终归是个大男人,哪里会知道小女孩儿的心思?再说许多事他也不方便管了,我便想着,把齐瑛带在身边,也好让蔼然放心,正好也给齐瑛调理调理身子。”
齐瑛自小身体就极为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朱元要拿治病当交易跟杨蔼然交换,可能如今都已经不在了。
可虽然经过朱元的救治,齐瑛的身体还是不是十分好。、
付端慧万分的心疼,想着如果自己跟着朱元去了京城,总归到时候杨蔼然一个大男人还是照顾不了齐瑛,倒不如自己把齐瑛带在身边,一是能替她调理身体,二是更方便,以后还能给齐瑛挑一门亲事。
朱元自然是答应下来。
她本来就不大放心,能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当然是最好的。
见付端慧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朱元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欣慰,面上也有了笑意,晚上的家宴上,她也正式改口,喊杨蔼然做姨父。
杨蔼然答应的有些不自然,杨玉清和向问天纷纷起哄,都说杨蔼然最狡猾,竟然娶了姑娘的姨母,是前生修来的好福气。
他们以前都是当土匪的,提着脑袋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有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哪里会想到会有如今?
老婆儿子热炕头,这日子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杨蔼然被调侃得有些恼羞成怒,伸手锤了向问天一拳就道:“你也消停些,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我可听说了,你小子趁着去找大哥和阿庄的时候,可是在人家家里成了亲了......”
向问天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这次去江西找付庄和付泰的时候受了伤,正好倒在一家富户门口,那家富户救了他,他在人家家里养伤将近三月,中间遇见匪徒惹事,是他出手帮忙,而后那家人便出言提议要跟他结亲。
那家的女孩儿姓伍,正是因为美貌而被当地县丞的儿子觊觎,向问天见了她几次,心里其实也喜欢这个姑娘的文静乖巧。
他一生都在刀口舔血过日子,要不是遇见朱元,家里的冤屈一辈子不能得解,如今好容易安定了下来,他忽然便有了成家的心思,也因此,他留在江西成了亲,这次回来,他是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回来的。
外头男人们在起哄,里头葛氏便拉着伍氏的手笑起来:“男人们喝了些酒便是如此,你不要操心,他们都是有分寸的。”
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份见面礼来:“原本想着上午便要给你的,但是你们下午才到,便放在如今给了,你别嫌弃,算是我补给你们的贺礼。”
相比较起马氏来,葛氏实在是太会做人,进退有度又如此温柔,怪不得大家都更叹服她。
朱元想着,便听见付端慧笑着让伍氏将礼物收起来:“拿着吧,我二嫂是个最实在不过的人,你往后就知道了,不要跟我们客气。”
说着自己也给了见面礼。
伍氏是个腼腆的姑娘,一笑起来嘴角便有两个梨涡,收了许多礼物,她略微有些不安,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是她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都是善意的,她不过是个富户的女儿,而自己面前的却要么是官夫人要么是县主,这些人对她却如此和蔼可亲。
这更加说明了她嫁对了人。
她忍不住抿唇一笑,感激的道了谢。
桌子上的气氛轻松起来,大家谈天说地,很快便提起一桩新奇的事来:“对了,听说王姑娘回京去了。”
葛氏这么说着,想起之前王歌华在家里闹出的事,看了朱元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这位王姑娘也不知道想通了没有,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不会又记恨上你。”
付端慧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来。
倒不是她对王歌华有什么意见,但是王歌华也实在太不像样子,就因为楚庭川对她不假辞色而对朱元青眼有加,就能说出那么多难听的话。
现在王家能接她回去,倒算是好事了,她不着痕迹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王歌华也真是该庆幸自己有个姑姑叫做王嫱。
否则的话,她哪里有那么容易能够惹毛了朱元以后还轻易脱身呢?
朱元不以为意,她自己该做的事做了就行了,至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以后会怎么做,她不在意。
王歌华能够想通自然是好。
如果想不通,她也多的是法子。
九十五章·荒唐
王歌华不在意自己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自从那天被楚庭川当面斥责过后就已经死了心,虽然陈老夫人一再劝解,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说不是她不好,是殿下被狐狸精迷住了。
但是这丝毫不能减轻她心里的挫败和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跟楚庭川有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她分明是先来的,可为什么楚庭川就是一门心思的看上了朱元?
她有什么不如朱元的?!
一路上她都闷闷不乐,一直等到回了府,她也没有觉得好过一些。
见到孙女儿陡然瘦成了纸片人,王老太太眉心一跳,下意识便喊了一声华儿,便吃惊道:“怎么消瘦成了这样?!”
其实王歌华在杭州的事他们在京城都已经知道了。
王太傅早就其实知道孙女儿要跟朱元比起来还是太稚嫩,但是却也没想到楚庭川丝毫不给自己脸面,竟然真的如此铁石心肠,对着自己家里释放的善意和暗示熟视无睹。
等到后来知道王歌华在杭州屡屡做出蠢事,急进冒进,王太傅又有些生气,觉得孙女儿是有些太胡搅蛮缠了。
原本他还想着要跟王老太太知会一声,等到孙女儿回来好好训斥一番,但是等到他进了屋子,见到王歌华憔悴消瘦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一怔,紧接着便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孙女儿怎么也是个美人,可如今看着却憔悴了七八分,看上去毫无生气。
他不由得皱眉:“华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回来?!”
他是让孙女儿去看看能不能做王妃的,孙女儿却好似是去寺庙里清修了,怎么弄得一副苦行僧的样子?
王嫱随后赶到,见了侄女儿也一时没认出来,不可置信的看了侄女儿一阵,才坐在了母亲身边,疑惑的看向母亲。
王老太太摇了摇头,低声叹气对王歌华道:“罢了,你这个傻孩子,起来吧。不成便不成罢,只能说你跟殿下没这个缘分......”
这是在家里说的私密话。
否则的话,没缘分这样的话都不该说,是僭越。
楚庭川的王妃本来就还没定,谁也不知道会定谁,女方说缘分二字,实在荒唐又可笑了。
王歌华喉头滚动,听见这句话顿时崩溃,忍不住掩面哭起来:“祖母!这怎么能说没有缘分?出事当天,我都不惜冒险去找到了殿下了!可是殿下.....殿下他满心满眼都是朱元!他是被朱元勾住了魂魄,对朱元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王嫱立即皱眉。
她听的觉得不对,看了一眼老父的脸色,急忙呵斥:“华儿慎言!这样的话事关县主清誉和殿下的名声,你怎么能随口胡说?!”
她就说了,父亲和大哥让侄女儿嫁给楚庭川的主意是馊主意。
楚庭川此人她在青州府的时候就知道,这样的人,能从一无所有的困境爬到如今板上钉钉的太子,他怎么甘心被人操纵?
别说有朱元,便是没有朱元,楚庭川的王妃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派。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老太太也听的有些怒气,忍不住怒道:“你这个丫头,经过了这么多事竟然还没有知错!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勾引狐媚,你自己想想你做的事合不合规矩?!凭什么别人就是狐媚了,你就是好的?你把自己当成长孙,也得对方是太宗才行啊!”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王歌华的哭声一顿,忍不住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祖母。
王太傅则面色沉沉的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孙女儿还是太稚嫩了。
他见王老太太生气,便道:“罢了,让华儿先去休息吧,以后这些事情谁也不许再提了。”
幸好,那里是杭州,千里迢迢的,那些事不会传回京城来。
王歌华仍旧还是清贵的太傅家的嫡长女。
以后仍旧能够有个极好的出路。
王老太太答应了一声,等到下人把还在辩解的王歌华给搀扶下去了,便对着王太傅道:“我就说这个法子不成,您看看,办的什么事儿?!元元只怕还要误会我们......”
王太傅就拔高了声音:“误会什么?!她是什么身份名声,她自己不知道么?!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殿下?!大臣们怎么会同意?!哪怕是宫里,向来纵容她的太后老娘娘,你看看能不能同意让她当正妃?!”
既然朱元注定不能,那么他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有什么错?
怎么弄得好像他对不起朱元了一样?!
王老太太没想到王太傅这样激动,沉默了一瞬才拉住了要反驳的女儿,叹了口气看向王太傅:“老太爷!您德高望重,历经两朝,已经是天底下富贵已极的人了,可您是不是忘了,盛家若是没有被扳倒,该比咱们家还风光?!”
王太傅陡然住了嘴。
盛家如果不倒,那盛家就是最巅峰的----拥有权臣,又是外戚,四皇子还深受盛宠......
可就算是这样的盛家,也倒下了。
王太傅知道这是王老太太在提醒自己,朱元能把盛家扳倒,未必就不能这么对王家。
但是他心里其实有些嗤之以鼻----他自认跟盛家不同。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出言。
王嫱便低声道:“父亲,我只这么问您,朱元要做的事,您什么时候见她失败了?”
没有。
王太傅心里惊跳,不肯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
这个妖孽,简直就不是凡人,那些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往往在她手里却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
这让人头痛。
他最终只是缓慢的道:“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看以后罢。”
立下这泼天的功劳,楚庭川回来,该是大小登科一道来了,很快就会知道,他的王妃到底是哪一个。
而此时此刻,同在宫里的徐游也听见了朱元要回宫的消息-----静安公主去请安的时候,亲自从太后和皇后嘴里听说的,这肯定是错不了的。
可是关键是,朱元竟然还成了孔夫人的干女儿!
九十六章·舒心
徐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轻松自在的日子。
没有了朱元捣乱,她才发觉自己做原来并非不如人,且比寻常的闺秀优秀了太多。
她在宫中极为得静安公主的喜欢,静安公主也习惯了要她陪伴在身边,待她极好。
不仅如此,因为静安公主得宠,她也跟着在皇帝陛下面前很是得了几次夸赞。
因为这个,徐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对她改观,还特意给了她许多礼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元不在。
没有了朱元这个绊脚石,日子当真是好过了不知道多少,这个扫把星在的时候,连静安公主都要受委屈,被呵斥,甚至被送出宫。
但是一旦朱元走了,什么都好起来了。
她还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毕竟她偷听过祖父祖母说话,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朱元活着回京城了。
而事情好像也正在朝祖父祖母他们计划的方向发展,浙江的事闹得很大,朝廷里一开始全都是替邹总督说话的人。
这些御史言官们纷纷攻击楚庭川,认定楚庭川是行事冒进,不通世情,所以才会在浙江闹得天翻地覆。
嘉平帝留中不发,但是其实也对楚庭川多有微词,下旨让沈阁老亲自赶赴杭州,查清楚事实真相。
祖父一开始是打算立即出手,准备在沈阁老身上动手脚的,毕竟钦差大臣要是也出事了,那楚庭川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嘉平帝是少不得要疑心楚庭川是在排除异己,故意安排培养自己势力的。
可是谁知道事情偏偏又起了变化,没等祖父动手呢,锦衣卫里的方良就赶回来了。
方良是卫敏斋的心腹,而卫敏斋又是嘉平帝的心腹,他们说的话,嘉平帝是极为信任的。
他当即便因为邹总督竟然敢围堵楚庭川而震怒,呵斥邹总督是狼子野心,奸臣贼子。
祖父为了这个事儿几天没有合眼,家里上上下下都缩着尾巴做人,生怕什么时候便触了祖父祖母的霉头,让他们生气。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事情还是有了定论,朝廷吵来吵去的,杭州那边却在内忧外患之下还在楚庭川的帮助下抗倭成功,岑港之战简直将楚庭川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嘉平帝因此一锤定音,也不必沈阁老去浙江了,直接吩咐内阁拟定人选,接管邹唤至的总督位子,并且让楚庭川推荐布政使、按察使。
这是莫大的信任。
但是徐游也知道祖父为此不开心。
徐老太爷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已经是不得不做了选择站在了楚庭川的对立面了,楚庭川得势,那么祖父的地位就堪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叹了一声气,对着望过来的静安公主道:“我可真是担心呀!”
静安公主自从上次受伤之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也因为一发怒便会心痛不止,因此她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从前的嚣张跋扈都少见了。
听见徐游这么说,她便挑了挑眉,语气还算平静的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再厉害,也不能吃人。”
她说这话是有资本的。
上个月嘉平帝病了一场,病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好,徐游听说药引是需要心头血,毫不迟疑的取了自己的心头血用来给太医做药引。
嘉平帝深受感动,感叹的对太后说:“都说静安霸道跋扈,自私冷漠,可这孩子对朕的孝心却是天地可鉴!从前是朕委屈这个孩子了,她只是任性了些,却跟她母亲全然不同。”
他提起盛贵妃的时候竟然不再讳莫如深了,可见静安公主对她的影响。
太后默了默,预备要说静安未必是出自纯粹的孝心的,却最终并没说,只是附和的点了点头:“既她有这么一片孝心,皇帝赏她点儿什么也就是了。”
静安公主到底是自小就在所有孩子里跟嘉平帝最亲近。
那种从小自己带大的孩子的情分是跟旁的孩子不同的。
从前太后就时常为了盛贵妃和静安公主的事儿生气,跟皇帝闹的很不愉快,现在她虽然仍旧不喜欢静安公主,却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就跟嘉平帝置气。
一个公主罢了。
只要她不再弄幺蛾子,荣宠些就荣宠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自然会抬举别的公主,不会让静安公主显得太过拔尖儿。
也因为这个,连太后皇后都不再对静安公主横眉冷目,内外命妇有机会进宫觐见的,都知道静安公主重获盛宠,静安公主如今也越发的心平气和了。
她这么说,徐游眼神闪烁,许久才默默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殿下也不是不知道,我曾听我祖父祖母说,她不仅得了孔夫人的喜欢被孔夫人收为了干女儿,还跟信王殿下交情匪浅,听说信王殿下为了她,连王太傅家的姑娘也训斥了呢!”
王太傅的女孩儿静安公主当然知道,她小的时候就把那个爱管闲事的丫头给折腾的有苦说不出了。
可现在朱元代替自己收拾了王歌华,静安公主也的确没那么高兴。
她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自己眼里所有的情绪,意味不明的道:“是啊,她真是永远都有好运气。”
徐游就有些着急和不满。
她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咬唇道:“这个贱丫头真是好恶毒!之前就已经把二哥给害的那么惨,若是这次再回来,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受得住?”
徐二少爷。
静安公主的眼睛动了动,终于不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冷然的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徐游说:“徐二少爷龙章凤姿,怎么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吓倒?你快别胡说了。”
但是其实徐游说的没错。
静安公主知道徐二少爷出事全都是因为朱元,是朱元把那个讨人厌的女人给塞到了徐二少爷身边,害的徐二少爷当众丢脸,而后负气离家出走,以至于身体一直不好。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微沉。
徐二少爷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他不该生活在过去的阴影当中。
九十七章·在乎
静安公主的脸色变化没有逃过徐游的眼睛,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好在殿下对二哥还是很有偏爱,否则的话,岂不是真的便宜了朱元?
她是不会再让朱元回来的。
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她过的风光无比,风头甚至都要压过之前在四公主跟前的钱嵘。
现在她才知道站在高处果然是最好的养气法子,当初钱嵘得势,被长辈夸赞的时候,她心里多么难受?
可她还只能甘心做个配角,陪衬钱嵘的懂事听话。
现在却不同了。
她好不容易再次站在了京城闺秀当中的最高峰,怎么甘心失去?
朱元不能回来!
太后老娘娘跟卫皇后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她们要是抬举朱元,那朱元就仍旧可以压自己一头。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性,徐游就无法接受。
她等着静安公主想明白了,才叹着气道:“殿下,信王殿下对她那样好,如果真的如同传闻当中说的那样,她成了王妃......”
那可连静安公主也要略逊一筹了。
毕竟静安公主以后再厉害也只是公主,她的身份不可能再高,可如果朱元嫁给了楚庭川,却能成为王妃,乃至于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没有人怀疑楚庭川的身份地位。
这一次他回来,一定会被立为太子的。
静安公主的脸色更差。
她当然也知道徐游有挑拨的意思,但是徐游的确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楚庭川这个人最可恶,她眼里闪过厌恶,捏住了自己手里的杯子,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愤怒。
如果两个自己都最讨厌的人凑在了一起,而且以后甚至可能还有资格决定她的前程......
光是想一想,静安公主都觉得要受不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静安公主语气越发的冷肃,似乎是无奈的道:“可我又能如何呢?孔夫人收了她做女儿,总不能还反悔吧?”
这件事连太后老娘娘都知道了,还特意给孔夫人下了口谕赞赏。
已经是不可转圜之事了。
徐游松了口气,见说动了静安公主,便笑着趴在桌上望着静安公主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殿下怎么忘了?现在恐怕有人比咱们还要更加憎恶朱元呢。”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出手呢?
朱元不在的日子她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借刀杀人和兵不血刃了。
脏了自己的手没必要。
有人充当打手才最值得开心。
静安公主便若有所思:“说来听听?”
徐游欢快的回了家里。
徐大夫人正在议事厅里交代事情,听说女儿回来了,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有些欢喜的吩咐徐嬷嬷:“给姑娘多做些她喜欢吃的吃食,她最喜欢吃家里的饭菜了,一回来必定是要惦记的。”
徐嬷嬷急忙答应,转身去吩咐厨房加菜。
徐大夫人随即便让人去替女儿收拾东西,自己回了宴息处,一眼就看见女儿坐在贵妃榻上,不由得满面笑意的喊了一声游儿,然后就自然而然的问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殿下放了你的假?”
她是知道的,徐游很得静安公主的喜欢。
这也是为什么这半年来公公婆婆对她那么好的缘故。
她很自豪。
虽然当初婆婆一直说徐游没有什么用,所以不如朱元,但是现在看来,女儿却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徐游就微笑起来:“殿下让我回来看看您,”
这也是常有的事,静安公主对于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兼玩伴,向来是很好很有耐心的,徐家早就已经体会过了。
徐大夫人也习以为常,微笑着摸着女儿的头发:“既然殿下这样喜欢你,母亲也放心了,只是你可千万还是要记住一句话,不要恃宠而骄,宫中不比外头,可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儿女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由不得徐大夫人不高兴。
她很怕女儿一沉不住气到时候又被打回原形。
女儿耽误不起了,已经及笄了,若是能安安稳稳从公主伴读的位子上下来,到时候随便嫁去哪户人家都是轻而易举的。
眼看着未来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徐大夫人越发怕女儿冲动。
将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徐大夫人轻声对女儿道:“你知不知道,你祖父祖母已经决意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朱元回京了,我知道你这个丫头打着什么主意,你巴不得朱元死,这我是知道的,但是这是大人的事,你从前冲动任性,已经惹出过祸事了,现在你祖父祖母愿意做主,那你就更该好好的躲着瞧热闹,你以后的前程好着呢,可千万别犯糊涂了。”
母亲对于孩子的爱总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徐游也忍不住感动,低声应了一声,就很好奇的问徐大夫人,祖父到底打算怎么对付朱元。
徐大夫人沉默了一瞬,似乎在考虑这样的话是不是适合跟自己的女儿说,隔了好一会儿,见女儿翘首以盼,她才咳嗽了几声道:“总归你放心,朱元是回不来京城的。”
徐游有些明白了。
祖父这是想要永绝后患呢。
她心里浮现出淡淡的遗憾。
真是遗憾,她跟公主还商量了半天该如何整治这个惹人厌恶的丫头呢,没想到却泡不上用场。
可是没什么。
反正祖父既然决定了,那就自然有祖父的用意,祖父这次也不一样把杭州的楚庭川折腾的够呛吗?
只是楚庭川侥幸,遇上了倭寇压境,帮助他凝聚了浙江的人心而已。
可是朱元肯定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人不会一辈子走背运,但是同时也绝不可能一辈子都只有好运的,她相信朱元这个贱丫头的背运终于要来了。
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徐游想了想,便写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丫头:“送出去交给王姑娘,不可有任何差错。”
她从朱元身上学会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点就是不管做什么事,多准备几样对策是绝对不会错的。
虽然祖父祖母出手看样子就已经足够了,但是徐游还是觉得该加上一层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