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奸细
有些事就是经不起细想。
比如说碧荷此人,从前一直如同影子一般跟在陈夫人身边,没有半点自己的注意,凡事都以陈夫人为尊,对陈夫人尽心尽力,因此陈夫人出事,谁都没有想到碧荷身上会有什么不对劲。
但是一旦现在开了个头。
那事情就很有寻思的地方了。
比如说,为什么这么多年碧荷都不愿意出嫁?当初陈老夫人看她长得不错脾气也温和,还曾经想给她做媒,可她也拒绝了。
现在想想,她到底是不愿意,还是有别的心思?
她真是一片赤诚的对陈夫人吗?
若真是如此,那为什么陈夫人会中毒而亡,作为陈夫人最贴心的人,碧荷不会看不出陈夫人的不对劲,可是这些不对劲碧荷从未提过,而且还主动的提醒陈老夫人,借着陈老夫人的手把陈夫人中毒而死的证据给遮掩了。
陈全不是傻子,相反,只要是遇上了关乎陈夫人的事,他的脑子就格外的清醒了,这么一想,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碧荷必然是下毒的人没错了,就算是不是她亲自下手,那她肯定也是知情人。
他面色阴沉,如同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咬牙切齿的出了灵堂立在檐下,驻足许久之后,他沉声道:“碧荷是奴籍,她没有路引寸步难行,连城门也出不了,昨天她还在府中,还配在老夫人身边出主意,那也就是说,她是趁着昨天晚上或是今天出门的,咱们府里要出去轮休出入也都是有记录的,去查!看看她什么时候走的,她在杭州除了夫人之外,就只有一个所谓的表兄可以投奔,就算是不在那里,她也不会全然看着她那个表哥不管,看着她表哥去死的。”
而他不会放过她表兄的。
她大可以不出来,冷眼看着她表哥一家人去死。
至于她自己.......
半个时辰之后,陈全把府里出入的记录拿在手里,看了半响之后忽而问:“前天的时候,有人来府里探望碧荷,说是亲戚?”
管后宅出入的仆妇急忙应是,颤抖着道:“因为碧荷姑娘是夫人跟前的红人,所以一听说是找碧荷姑娘的,我们都不敢怠慢,通报了之后,碧荷姑娘说是亲戚,我们就让人在二门处等了,是碧荷姑娘亲自出来的,见了一面之后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陈全面无表情,半响之后又问:“碧荷是今天上午出的门,衣裳细软都收拾干净了,我算了算时辰,是这位县主刚进门,她后脚就走了,我这个人向来不信事情有那么多巧合,她在灵堂之上还能迅速得到消息,也必然是因为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也在我早就已经下了门禁之后还能给她放行,这个人是谁,自己站出来。”
因为有事要做,陈全总算是有了精神,如同是潜伏在了暗夜中的狼,目光令人害怕。
外头分明已经黑云压城,可他在这府中仍旧是唯一能定人生死的,众人噤若寒蝉,一时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陈全便冷笑了一声:“怎么?是觉得我不能把你们揪出来,觉得外头反正现在帮手来了,指望着我也死了,是不是?”
他看了一圈低着头的众人,微微冷哼转身便走。
陈老夫人一直在里头,听见了陈全说的全部话,现在见他进来,就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又有些恼火的问:“那现在怎么说?咱们就算是知道了碧荷的去处,现在外头还围着那么多人呢,又能怎么着?”
她觉得儿子到底是最在乎杀死陈夫人的凶手,因此竟然一叶障目,现成放在眼前的事都看不清楚。
倒是朱元在边上笑着摇头安抚陈老夫人:“老太太请安心,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声东击西,他是冲着内奸去的。”
陈全没有说话,但是看向朱元的眼神却显然更加温和了一些了。
陈老夫人也是一怔,见儿子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有些相信,可她过了片刻又跌足道:“要查内奸谈何容易?先不说府里跟碧荷素日交好的管事不少,就说是能够给碧荷通风报信又给她放行的,那也是一数便有十几个,现在这么紧急的时候,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个的拷问过去吧?”
而且在她看来,现在找凶手反而是次要的事了,毕竟还跑了一个王家的姑娘,人家是寄居在自己家的,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王家那里不能交代。
还是要先保住自家才对。
可朱元却缓缓的摇头,见陈全歪着头沉思,便低声跟陈老夫人解释:“您想想,府里的内奸为何要杀死陈夫人?无非是因为知道她是陈大人的软肋,笃定杀了她陈大人必定遭受巨大打击,既然如此,这内奸是被谁所驱使呢?”
陈老夫人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儿子此举的用意是在让那内奸露出马脚------陈全现在逼的越是急,把外头把守的越是严格,那府里的内奸就只会更加的不安和害怕,那在碧荷都已经跑了的情况之下,内奸又要担心陈全查出他们来,又要怕外头收不到消息不知道该如何进攻府里防守薄弱的地方,她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陈全现在等的就是他们动,他们一有动作,立即就会被揪出来。
到时候找到了内奸,一来能查出陈夫人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也可以知道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针对做出选择。
她缓了口气,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朱元,忍不住拍了拍朱元的手背轻声笑道:“难怪孔夫人对你赞不绝口了,她那样的人,原是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的,不喜欢你,还要喜欢谁去呢?”
而后陈老夫人又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朱元这样的女孩子,别说是男人了,连她这个暮气沉沉的老人都忍不住被她吸引。
固执又倔强,犀利又心思柔软,有原则又不死板......
偏偏还有一幅这样的容貌。
相比较起来,虽然歌华是个大家闺秀,可是在她跟前,也难免显得逊色了。
六十九· 突破
这是陈老夫人一直都很紧张王歌华的另一个原因-----王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是很明确的,在这个时间点把王歌华送到了家里来,无非为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楚庭川正好也在杭州。
王家是有那个意思,又不想做的太过刻意,所以才会把女儿送到她这里来。
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那事情看起来也的确是很顺理成章。
毕竟楚庭川要对付邹唤至,是必然要拉拢陈全的。
而王歌华可是陈家的表姑娘,名正言顺的在陈家做客。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心里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了些事情------前些天楚庭川来家找陈全的时候,‘碰巧’跟王歌华偶遇了,王歌华可对楚庭川算得上是钦佩不已-----楚庭川当时来的时候,白蟒箭袖如同谪仙降临,面容俊朗风姿倜傥,还运筹帷幄,将邹唤至给逼得离开了杭州。
哪里会有年少的女孩子不被这样的人吸引呢?-----身处高位,经历传奇,偏还龙章凤姿,如此优秀。
她想起来了。
王歌华怕是把孔夫人的话听进心里了,知道楚庭川冒着危险救了朱元,这次应当是出去找楚庭川了。
陈老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这些孩子们啊,一个个的都年轻气盛。
原本若是换个局势,她少不得要夸一句王歌华是敢爱敢恨,知道争取。
可现在这是什么时候?王歌华挑这个时候出去,她又不是巾帼英雄孔夫人!恐怕走不了多远就完了!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知道什么东南西北吗?又去哪里找楚庭川?!
就这么一对比,待在陈家一力说服陈全,稳住陈家局势的朱元就已经胜出了。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陈老夫人有些疲倦的示意丫头取来了一个引枕,靠在引枕上出神。
也没等太久,众人忽而听见了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都忍不住精神一震。
朱元和陈全两个人算是反应最快,对视了一眼,都急忙向前抢去,到了外头的廊下。
夜色中灯笼不断在风中摇晃,将众人的面容都映得格外紧张,不一会儿,几个壮硕的家丁推着两个婆子从人群中出来,对陈全道:“大人!奉命将内院落锁之后,这几人呆了一会儿借口要去出恭,竟想从西角门混出去,被我们给抓住了!”
陈老夫人也已经随后被丫头和婆子搀扶着走出来,定了定神将那几个人看在眼里,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竟然还要陈全的乳娘和他乳娘的儿媳!
这些人可都是向来在陈家除了主子之外就最能说的上话的人了,他们在陈家这么多年,陈家也对他们不薄!
怪不得能毒死主母!
这些人可都是陈家的管事!
陈老夫人惊怒交加之下险些要倒下去,幸亏朱元恰到时候的站在她跟前低声唤了一声老太太,她才总算是强撑住了,睁着酸痛的眼睛看着那些人,半响冷冷的哼了一声。
陈全的反应最冷淡。
他立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跪下来说自己冤枉,说自己无辜,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直到不久之后他的心腹管事拿来了一份记录,对照过后,陈全才逐渐的下了台阶,众目睽睽之下,忽而猛地伸出了脚,一脚将他的乳娘踹翻在地。
陈全常年习武,虽然伤病众多,可那也是要看对手是谁的情况之下,如今对着一个老妪,他这一脚下去,当即就把她给踹的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都忍不住色变。
陈老夫人却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未发一言。
没人比她更清楚陈全对陈夫人的情谊了,这些人是触到了陈全的逆鳞,陈全只怕是活剐了他们的心都有。
现在这完全不算什么。
果然,陈全很快就拔出了身边护卫的刀,一丝停顿也没有的就要往乳娘身上砍去。
那个乳娘被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声嘶力竭的用尽力气凄厉的喊了一声全哥儿,等到陈全的动作似乎暂时顿住了,才心跳如擂鼓的急忙爬过去要抱陈全的腿:“全哥儿!全哥儿!我是奶大了你的呀!你饶了我,你饶了我......”
她害怕得瑟瑟发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陈全不为所动,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往上一提,就将她给拎在了半空,面色冷峻的质问:“你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我的乳娘?现在背叛了我,还要去给叛军开门,这就是你所谓的恩情?”
乳娘顿时胆战心惊,她心里也清楚,知道陈全的脾气,忍不住便哭诉:“全哥儿!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我,是阿胜,他做了糊涂事,犯在了廖大人手里,我......我也是.......”
也是在亲生儿子跟主子之前选择了亲生儿子而已。
陈全忍不住冷笑,箍住她的喉咙微微用力,就讲她给捏的喘不过气。
乳娘的儿媳妇早就已经吓得如同是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见状忍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全掐住乳娘的脖子,沉声问:“碧荷呢?乳娘知道我的脾气,你最好是同我说实话,碧荷呢?你儿子在哪儿?外头来的是谁?”
乳娘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被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可她知道陈全的脾气,根本不敢再苦惹怒陈全,一边不断后退,一面惊恐万分的道:“是.....是廖大人,是廖大人!”
其实陈全也并不意外。
得到了答案之后,他看了乳娘一眼,令人将她们给押下去,转头对朱元挑了挑眉:“县主不是洞察人心,观察入微么?这两个人我就交给县主了,希望县主能从她们嘴里问到该问的东西,帮殿下的忙,如何?”
朱元并没拒绝的意思,她之前已经让锦常和杨玉清带着人去追查王歌华的下落,现在她本来就没什么事做,陈家被围住,她出去只会更加危险,现在既然陈全恢复正常了,那待在陈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陈全应当是要先处置外头围着随时会攻进来的那些人,朱元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七十章·障碍
朱元上一世是王妃,襄王那样的人后院一团糟乌,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许多东西,陈全的乳娘不是她的对手,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下来,就已经弃械投降。
她甚至觉得朱元要比刚才面目狰狞的陈全还要可怕上不知道多少倍,不由得面色惨白的缩在角落里,见朱元已经问完了抬脚要走,便急忙上前抱住了朱元的腿,哀哀的求朱元去跟陈全求情,她虽然惧怕朱元更甚,可总觉得女孩子应当会更心软些。
朱元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后忽然微笑问她:“当时决定背叛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吗?”
奶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双眼无神的苍白辩解:“不是的.....我是.....我儿子他犯了糊涂,我以为......”
以为也没什么用,朱元淡淡的抬脚坚定的将她拂开,摇了摇头看着她道:“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当初动手之前,就该要想到若是失败了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
陈全和陈老夫人那么生气,大抵还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主人,被自己亲近的下人背叛的滋味难受。
对于朱元而来,倒是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毕竟乳娘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可是没有被背叛的愤怒,不代表朱元就觉得该替她们求情,因为她向来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凭自己自愿,但是也得相应的承担该要承担的结果。
远处传来了许多惨叫声和痛哭声,朱元微微俯身,看着那个痛苦不已的奶娘道:“听见了吗?这些在前头冲锋陷阵,保护这个她们生存的家的人,她们也曾经是你的同伴,是因为你,她们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她无视那个奶娘的痛哭和求饶,出了门立在了廊下好一会儿,才迈步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
陈老夫人正在喝药,这几天接连的打击让她不堪重负,她的身体很有些吃不消,如今局势紧张,她只能靠着喝提神的药才能勉强维持精神。
听见朱元来了,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让人将朱元叫进来,自己急忙支起了身子,问朱元:“怎么样了?”
朱元点了点头,绿衣就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供状交给了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认真看完了,有些恼怒又有些失望:“可见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哪里能料到最亲近的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你提醒,被她们得逞了,还不知道现在又是怎样!”
夜色越发的沉了,外头的声音也越发的嘈杂,隐在暗夜里让人听的心里发慌,陈老夫人喝了提神的药,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觉得眼皮发沉,只是靠意志强撑着不睡着。
屋子里其他的人毫无睡意,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等着听外头的消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屋里的自鸣钟敲响了三下的时候,外头的声音终于渐渐地弱了下去。
陈老夫人正好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被自鸣钟的动静惊了一跳,立即睁开了眼睛,焦灼的等了一会儿,就问:“外头到底是怎么样了?”
到底是谁赢了?
若是邹唤至和廖副将的人赢了,那紧跟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没有人开口回答,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朱元镇定的上前拉开了门,缓缓地出了门,而几个进来报信的婆子也正好提着灯笼进来,两厢一对面,那几个婆子怔了怔,还是朱元先问:“前面怎么样了?”
婆子们短暂的发愣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位县主是家里的客人,急忙道:“大人已经将廖副将生擒,廖副将假传大人的命令,私自调动兵马围府,随着廖副将来的那些兵马都不愿意跟乱臣贼子为伍,已经纷纷弃暗投明,如今外头的乱子已经逐渐平息了,大人让我们进来通报一声,他要去城中总督府支援信王殿下,免得殿下有什么不测。”
朱元点了点头,领着她们一同进了屋子,陈老夫人听说陈全已经解了如今的困局,赶去支援楚庭川了,心里的大石总算是彻底放下,人顿时便觉得乏累不堪,缓缓地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对朱元道:“县主,多谢你,若不是你,家里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地。”
朱元摇头,很坦诚的道:“老太太言重了,其实我也不过是在帮我自己而已,既然如今府中已经无事,我也该先走了。”
陈老夫人有些意外,夜这么深了,朱元竟然还要走,她皱了皱眉头,很是担心的道:“夜深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要走我哪里能放心呢?不如就将就在这里先柱一夜,其余的事,等到天亮了再说?”
杭州在之前是有宵禁的。
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宵禁?
恐怕城中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朱元知道陈老夫人的担心,可她现在的确是不能彻底放心,邹唤至贼心不死,既然选择了动陈全,那就肯定是已经准备用尽余力反扑l了。
她担心家中出事,也担心楚庭川那边准备不全,哪里能坐得住|?
因此虽然陈老夫人再三挽留,她还是婉言拒绝了,摇头道:“老太太不必忙了,我身边还带着些人,原本借给了陈大人,现在陈大人已经将他们都交还给我了,都在外头等着,有这些人跟着,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陈老夫人有些意外,她倒是不知道朱元身边还有护卫,等到边上的一个妈妈俯身说了些什么,她才震惊的再次深深的看了朱元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也就罢了,县主是个很特别的人,老身不敢耽误你的事,只能在这里祝县主万事顺利了。”
万事顺利,这四个字也是如今朱元最想听见的话了。
她微微笑了笑站起来谢过了陈老夫人的好意,顿了顿要转身之际又忽然道:“对了,老夫人能不能借纸笔一用?”
七十一·烟花
陈老夫人有些意外,却还是对着丫头吩咐:“去拿纸笔吧。”
丫头急忙应是去拿了纸笔过来,朱元接过来,挥笔写了一副药方,亲自递给陈老夫人,轻声道:“老太太,您操劳过多,亏虚严重,这里有一副药方,您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看看,若是能用,便拿去用罢,算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陈老夫人早听孔夫人说过朱元的医术了得,也知道朱元最初能够翻身就是靠着替太后治好了头痛病,现在朱元送自己药方,她有些吃惊,等到反应过来便感慨的道:“县主太自谦了,谁不知道你是替太后老娘娘也治过病的?能求到你来看病,这本来就是意外之喜了,多谢你。”
年纪大了,像是陈老夫人这样的老人家什么没有?荣华富贵不必说,什么都不缺,唯一的不足之处,也就是身体不好,人老了越发的觉少,说不上到底哪里不舒服,可就是浑身都是毛病。
她也不是没请过名医,可是来的名医们都众口一词,说她就是人老了,所以身体自然变得有了些小毛病,只能慢慢调理,不能根治。
倒是开了许多的药,也调理了很久,可是却总没什么太大的效果。
陈老夫人一直都想着要去寻个名医开个靠谱的方子,可是好的大夫哪里那么好找?
现在朱元主动给了她一张药方,而且将她的状况判断得极准,这不由得让她在心里感叹朱元这个姑娘的妥帖。
朱元已经出门去了。
陈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妈妈忍不住感叹:“朱姑娘真是个太聪明可爱的姑娘了,机警果断,又漂亮聪明,还如此能够洞察人心,怨不得孔夫人那样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呢。”
陈老夫人点点头,见她拿着药方翻来覆去的看,便道:“别看了,人家是替王爷和太后都看过病的神医,她能够纡尊降贵给我开药,这单子就绝对比咱们从前找的大夫给的好用,收起来吧。”
这个人情她记住了。
果然是吃人的手软,陈老夫人在心里不免将王歌华跟朱元又对比了一下,这次是彻底分出了个轻重。
要是她,她是绝不会在这两个女孩子之间看见王歌华的。
她低声叹了口气,吩咐妈妈:“府里跟着县主出去找表姑娘的人,有消息了没有?”
而此时被大家挂念的王歌华在黑夜里穿梭了大半个杭州城,几次都险些被那些恐慌出逃的百姓和流兵给冲的跟护卫走散。
幸亏王太傅向来宠爱她,她的护卫都是很是忠心得力的人手,因此她才几次都有惊无险的避开了危险,终于成功到了总督府。
街上到处都是零散的士兵和恐慌的百姓,总督府外也并不例外,王歌华在护卫的护送下避开了这些势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总督府的角门处,却发现连总督府的西角门处也有人打了起来,声势还闹得很大。
她带的人虽然都很忠心,但是数量却并不算多,满打满算的加起来,还算上了老管家去杭州城的方知府那里借来的一些人,也总共才四百多人。
这四百多人听起来是很多,可跟那些真正打起来的双方的人数一比,又什么都不算了。
王家的老管事见王歌华似乎还想要去前面,急忙便叫住了她:“姑娘万万不可!他们双方打的如火如荼,咱们这点儿人,要是进去,只怕不仅我们的性命不保,连您也要有危险。您不可去冒险啊!”
王歌华心急如焚。
角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打的尤其的激烈,不断的有人倒下去,街上都被东倒西歪的尸体给堆得满了。
可若是这样的话,那在里面的楚庭川的压力该有多大?
她根本不敢想,在原地急的几乎要掉下泪来。
王家想要让她去当五皇子妃的打算只是在近期,可是她对于楚庭川的心意却早就在很久之前便确定了。
小时候卫皇后喜欢她,很早就把她带在宫中教养,她那时候总是能看见楚庭川。
楚庭川不受宠,自小就被欺负,可他从来不哭,小的时候便倔强得出奇,她小的时候胆小,又自来规行矩步,有一次偏偏跟那时候的静安公主起了冲突,静安公主想出个新鲜的法子惩治她,将她仰面按倒在湖中,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又把她给提起来。
静安公主那时候还有盛贵妃护着,盛贵妃的宫女们精明,挑的位子和时间古怪刁钻,没有人能发现她不见了。
她一连好几天都被这么捉弄,又在静安公主玩的腻烦之后被毫无痕迹的放回去,几次下来几乎要崩溃了。
是楚庭川伸手救了她,装作不慎发现了静安公主的把戏,去告诉了太后。
最后是太后出面,才让静安公主收敛了。
太后又逼着卫皇后将她给放出了宫,她才算是脱离了苦海。
楚庭川或许不记得这个可怜又无助,却为了家族的荣辱不敢吭声只敢偷偷的哭的小姑娘了。
可是对于她来说,楚庭川却是照亮了她黯淡无光的人生的一道烈阳。
后来五皇子还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受宠,可她却从很早开始就立志要嫁这样的人,要成为这样的人的妻子。
只是碍于教养跟家族,她不敢吭声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
可偏偏机会来了。
长辈们居然有了这个念头。
既然是长辈们都支持,她自然是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因此祖父让她来浙江,她毫不迟疑的便跟着来了。
听说楚庭川查贪腐案一路查到了杭州,她心中又觉得骄傲自豪,又萌生了更多的希望。
现在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只要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她就能看见从前那个救她于水火中的人,她不能后退,也绝对不会后退。
她们一直等到了天边即将露出鱼肚白,西角门处的争斗终于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喊了一声信王出来了,王歌华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七十二·保留
也就是在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的瞬间,天上忽然绽开了一朵一朵的烟花,那烟花绚烂耀目,将整条街给映照得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而后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似乎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街道另一边,早已经门户紧闭的那些商户的店铺门忽然敞开,从里头涌出了无数的穿着甲胄的士兵,蜂拥着喊着震天的厮杀口号,朝着街道上那些堵着总督府的角门的叛军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双方交战已经持续了将近整整一个晚上,这一个晚上,总督府里的楚庭川都闭门不出,拒不迎战,似乎是人数不够,只是被动的在堵门,尽量不放人进去正面交战。
可是原来他们早就已经把兵力布置在了对门的那一排商户的店铺里,看着这些叛军的实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倾盆而出,以逸待劳!
曾福清是织造署的总领太监,这一次他会仗势压人跟廖副将勾结到一起,也是因为他被拿着叶家的事威胁,不得不带兵来想要提前活捉或是杀了楚庭川。
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在抵抗了几乎一个晚上之后,楚庭川那里分明支撑不住了,眼看着就能攻破这道门,进去活捉楚庭川。
到那时候,浙江的这场乱子自然有很多理由可以遮掩过去。
哪怕是真的当不了官了,可是他一个太监,该有的都有了,后半辈子哪怕是靠着之前搜刮贪污的那些,也够吃一辈子了,还图什么呢?
反正只要楚庭川死了,上头那些人总会保住他的。
可是现在,原本早就已经到了手边的那些东西全都又化作了飞灰,他声嘶力竭的喊着自己手底下的那些士兵扑上去,可是这些早就已经疲累不堪的士兵哪里能打得过以逸待劳的楚庭川的人?
局势顿时颠倒过来。
曾福清被逼的节节败退,几次都几乎差点儿被乱箭射中当场身亡,他倒是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想要拼命反击的,但是奈何对方来势汹汹,他们的人又先就处于劣势,匆忙间根本无法重整旗鼓,他不由就有些着急了,可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是从他身后发出来的,曾福清顿时喜出望外!
他早就跟廖副将他们商量好了,他负责先带着一千四百人来总督府,负责扰乱总督府的布置,拖住楚庭川,不许他分出精神来,廖副将去兵营了,预备将陈全的麾下士兵都收入囊中,而后打开城门,放邹唤至的人马进来,里应外合,杀楚庭川一个片甲不留。
这个计划算得上是天衣无缝,他们也早就在之前就已经把陈全家里的人都给搞定了。
陈夫人死了,他们料定陈全会一蹶不振,只要他们抓住机会,就能改天换地,再次给自己争出一个出路来。
现在虽然他这里是出了问题,被楚庭川给埋伏了一道,以至于被逼的很是狼狈,但是廖副将那里却肯定是很顺利的-----现在自然是廖副将他们来救他了!
这却好!
他在心里庆幸的吁了口气,扬声给众人鼓气:“将士们!信王欺上瞒下,逼走总督,倒行逆施,乃是大逆不道!如今我们人人皆可杀之而为圣上尽忠!邹总督和廖副将都已经来支援我们了!我们再坚持坚持,一定能守得云开!到时候论功行赏!”
王歌华被她的随从护得严严实实,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他们又一直都是自保为上,缩在阴影里头,因此很多人只当他们是出逃的大户人家,或是哪里预备逃走的人,并没有人顾得上他们。
现在听见了曾福清他们的呐喊,王歌华心里就忍不住着急,她刚才冲到一半就看见了烟花,而后就发现商铺中涌出了许多人,便不能再动,被随从们护着在西北方向的拐角处,竟不能再动半分。
可是以她的角度,是能看得清刚才的形势的,她心里知道楚庭川是占据了优势,心中替他放心,又忍不住隐隐觉得骄傲。
当初人人都认定这个宫人之子绝不会有前途,自身也是个病秧子活不长,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他那么小就能在盛贵妃和静安公主的盛宠之下保全自己,还能护住恭妃,得到太后娘娘的喜欢。
这样的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是猜对了。
她没有看错人,她喜欢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光。
王家的管事却没有她这么轻松,对方的援兵若是到了,那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优势可能又瞬间没有了。
那样一来,楚庭川的处境只怕是仍旧堪忧啊。
而他们的任务是要护住家主的女儿的安全,他们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想要让王歌华先走。
王歌华却坚决不从。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她终于能越过那么多艰难险阻到了他面前,都还没来得及让他记起自己,她怎么能走?!
僵持不下之际,那边却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王歌华虽然一直都鼓足了勇气,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怔在了原地。
王家的护卫们也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直到王家的那个曾经在蓟州当过兵守过城门的老管家扬声让他们都安静下来,众人才安静下来。
他这一路上都是说一不二,大家都对他们很是心悦诚服的。
老管家见他们都很是恐惧,便扬声道:“胜败已定,殿下胜了!”
果然,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借着已经亮了起来的天色,终于看清了形势,之前以为援兵已到的曾福清和叛军被前后夹击围在中间,已经是在苟延残喘。
来的那些原来不是叛军的援兵,而是楚庭川的!
那不必说了,楚庭川必然是胜了!
众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王歌华更是激动,在看见西角门缓缓被打开,里头走出来一行人之后,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七十三·消受
满天星辰尽退,月亮隐去,太阳初升,万道霞光仿佛都单独笼罩在了那个人身上,王歌华咬着唇,看着那人披着万道荣光而来,顿时欢天喜地。
她就知道楚庭川绝不会败!
打了整整一个晚上,从日落打到日出,这一场恶战终于有了个结果,曾福清勉强被残兵败将护在中间,狼狈不堪的瞠目结舌的望着忽然出现的陈全简直目眦欲裂。
怎么会是陈全?!
陈全不是应当龟缩在家,从此意志消沉吗!?
廖副将那里出了问题!
可是怎么会?!
曾福清不敢置信,可是事实现在就是摆在了眼前,原本他还以为是廖副将跟邹总督反扑而来了,可现在,他看见的却是意气风发的陈全!
“你怎么会来?!”曾福清不甘心,且战且退的被自己那些人护着,心中愤懑的呸了一口:“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想当初织造署的勾当,陈全也没少收受好处。
邹总督对陈全更是不薄,处处拉拢,对他多有忍让。
可是一旦事败,还未分出胜负呢,陈全竟然就摇摆不定,像是墙头草两边倒,一面还对邹总督口口声声说要共进退呢,但是后脚就借给了吹唐川兵马,而且让楚庭川从军营中全身而退,抽出空闲去救了朱元!导致邹总督进退两难!
这个小人,枉费他们当初竟然对这个小人这么好。
曾福清吐了一口血唾沫,恶狠狠地指着陈全:“想当初,你那病秧子媳妇儿多少次病的快死了,全都是靠着制台大人去请了神医来给她续命,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你以后必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陈全没有说话,反而沉默的从属下手里接过了弓,从身后的箭囊中抽出两支箭来,缓缓的对准了曾福清,拉满了弓弦冷笑:“杀我爱妻,布置暗棋,这样的恩宠,你若是想要,去地狱继续跟他讨要吧!”
话音方落,两支箭嗖嗖射出,精准的一前一后的穿刺了曾福清的身体。
曾福清应声倒地,睁着两只眼睛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那些残兵败将也如同是一盘散沙,顿时死去了领头羊,斗志全无,很快就举手投降。
这样一来,邹唤至在城中的势力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楚庭川脸上露出了笑意,摇摇对着陈全道:“陈都指挥使,多谢了。”
“殿下哪里的话。”陈全翻身下马,飞快的到了楚庭川跟前跪下拱手:“殿下不计前嫌,对我关照备至,给卑职机会弃暗投明,卑职若是还敢居功,连上天也要惩罚了,卑职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陈全看上去精神抖擞,完全没有前些天的疲态和死气沉沉,楚庭川看着他一瞬,心中就有了底,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道:“陈都指挥使言重了,你来的正是时候,何罪之有?”
陈全回过头去吩咐底下的人把这条街给清理干净,又让他们去疏散那些百姓,免得造成混乱,而后才跟楚庭川道:“殿下,卑职请战!”
楚庭川笑了一声,见天色逐渐亮起来,便道:“先进去说吧,如今已经天亮,没有收到消息,外头是不敢有动作的,倒也不必担心他们忽然发动攻击,接下来的事,再详细商议。”
陈全应是,正准备跟在楚庭川身后上台阶,就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大声呼喊,不由便挑了挑眉转头看去。
他倒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是现在楚庭川在这里,总是不好当着楚庭川的面闹出什么事来的。
谁知道却不是兵丁闹事调戏良家,陈全一转头,就听见跟在楚庭川身边的一个谋士模样的人咦了一声,惊道:“那不是王太傅家的管事!?”
谁都知道,给楚庭川讲经的便是王太傅,王太傅算得上是他的老师了,既然是王太傅家的管事,那他们的事,就必定是要管的了,陈全不敢怠慢,扬声挥手让人放行。
王家一行人在那边耽搁了片刻,很快就簇拥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到了近前。
见王家一行人里头竟然还有女眷,而且周围还围着不少侍女和嬷嬷,陈全便忍不住有些吃惊,随即更是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是了,他母亲心心念念挂在心里的,出走了的原本寄居在自己家的表姑娘,不正是王家的表姑娘么?!
只是他虽然是长辈,却也是男人,不好跟隔得算是远了的王家的那个表姑娘见面,而王管事倒是要拜见他的,却因为他那时候正因为楚庭川和邹唤至而烦恼,因此也一直都没见上,所以不认识。
这简直就是闹了个笑话了。
他竟没认出亲戚来,这亲戚还是从自家府里跑出去的。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道:“府上招待不周,是我的不是,让表外甥女受委屈了,只是母亲很担心你.......”
他以为王家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可王家的管事客套了几句之后,王歌华就径直朝楚庭川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声殿下。
众人都怔住了。
不知道陈全这是在闹哪出。
这个女孩子瞧着穿着举止都是非富即贵,周围服侍的人也许多,护卫繁多,而且王太傅家的管事还跟随左右。
可是如果是王家的姑娘,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带着帷帽,可说的不好听点,跟没戴有什么区别?
陈全跟王家这是怎么回事,闹什么呢?
楚庭川也怔住了片刻。
还是楚庭川身边那个长史率先反应过来,低声提醒楚庭川:“殿下,不管有什么事,还是先进去说罢?看来是王太傅家的姑娘,不好让她在这里久待。”
楚庭川反应过来,点点头,率先进了角门。
陈全有些茫然,喊住了王歌华,道:“我让人送你回去,母亲在家里等你。”
王歌华却充耳不闻,顿了顿之后,便毫不迟疑的提着裙角飞快的跟着进去了。
陈全顿时呆若木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王家的管事似乎也很是头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七十四·美人
楚庭川身边还有一大摊子的事。
处置一省总督绝对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满盘皆输,因此他一改在外人面前如沐春风的模样,等到进了院子,便转身对着跟进来不肯罢休的王歌华皱了皱眉头,问她:“姑娘有什么事要亲自冒险来见本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局势变幻,危险重重,姑娘实在不该如此冒险,免得伤了老师的心的。”
他称呼王太傅一声老师,那就是对王太傅的心思心知肚明的意思了。
在京城的时候,王太傅就一改常态,原本跟朱元很亲近而且很是照顾的,但是在朱元跟他的关系日益亲近且封了县主之后,王太傅对朱元就彻底冷淡了下来。
究其原因,跟那些围在楚庭川身边的谋士差不多,他们都觉得朱元身份低微,经历过于曲折,性子刚烈倔强,不堪为良配。
这些理由楚庭川早就已经听的腻烦了。
他从小就生活在所谓的身份低微带给自己的恐惧中,随时都要担心自己会在倾轧中失去性命,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不觉得自己身份如何的高人一等。
所谓的天潢贵胄,那都是骗人的。
若不是盛家当初所做的一切曝光,若不是四皇子的身世更加不堪,那他怎么会到如今的地步?
而陪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正是朱元。
看不起朱元的那些人,楚庭川心里清楚的很,若是换个局势,若是如今他仍旧是无人问津的病秧子五皇子,这些人心里一样会以那种心态看待他。
也因为如此,他对于王太傅的嫡长孙女王歌华的来意便有些了然。
倒不是对王歌华本人有什么意见。
毕竟养在深闺的女孩子,王家的家教又向来是以严苛出名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他只是对于除了朱元以外的女孩子,都没什么兴趣罢了。
那些老学究们嘴里推崇的好女孩儿全都千篇一律,美丽是美丽,可就像是泥胎塑的仙女儿,没有人气。
唯有朱元,既灵动又鲜活,让他时时刻刻都能触的到。
他有些不耐烦,王歌华自然听出来了,顿时垂首,心里忍不住有些沮丧。
是她太过于急切了吗?
她面红耳赤,想起自己这次的确是莽撞而冲动,眼泪便一下子出来了,她忍了忍,最终还是将帷帽拿下来,冲着楚庭川道:“殿下!您还记不记得我?”
随后进来的陈全更加发懵。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姑娘。
一直听母亲说这位王姑娘是如何的规矩如何的大方得体,可如今这行事,却着实是有些出格了。
他微微有些出神。
王家的管事也是又惊又急,没想到姑娘如此冲动。
女孩子如此上赶着,很难让人尊重而且心生好感,哪怕她是权势滔天的人物的女儿,嫁过去之后也难免让人看轻。
太傅和老爷虽然有跟殿下结亲的心思,但是那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了,这是落了下乘。
楚庭川有些意外,见帷帽下露出的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有些诧异的立在原地片刻,一时没有出声。
王歌华以为他是不记得,便急忙哽咽着提醒他:“殿下当初救过我,若不是殿下,我早就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楚庭川帮了她,就算是静安公主不把她整死,她也要被那样的屈辱给逼疯了,总之结果绝对不会好。
因此面对楚庭川,她控制不住想起那段时间的绝望和痛楚,也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
楚庭川想了起来,哦了一声缓缓点头:“是你啊。”
他记起来了,当初静安公主胡闹,险些把养在卫皇后宫里的一个姑娘给整的要跳河自尽,盛贵妃为了恶心皇后,也故意不加以管束反而替她遮掩,因此那个女孩子被逼的都有些走投无路。
那时候他也是如履薄冰的时候,可还是想法子将这事儿捅到了太后跟前。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太后老娘娘觉得他品德贵重,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让卫皇后也不得不对他重视起来。
所以他看着这个女孩子眼里的激动,缓缓的点了点头,语气便缓和下来。
他算不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能说彼此都借着这件事情有所得而已。
也因此,他点了点头,道:“本王想起来了,原来那个女孩子便是老师的孙女儿,你原本寄居在陈家?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承岚在背后忍不住面色古怪。
真是奇了怪了,从前殿下的女人缘可着实算不上好。
这么多年来,满打满算的,跟殿下还算是亲近的姑娘,也就只有一个朱元朱姑娘了。
可最近倒是好,这倾慕殿下的姑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腹诽,面上却立即站了出来,预备送这位王姑娘回去。
王歌华却抿了抿唇,心里巨大的欢喜和忐忑同时蔓延上心头,让她有些呼吸困难,难以承受,过了片刻,她才低声对楚庭川道‘:“殿下!臣女是听说了有人犯上作乱,所以才跑出来的,虽然我并无什么能耐,可是却......”
这算得上是表白了。
楚庭川微怔,随即就皱起眉头来,沉声打断了她:“老师果然是好家教,一家人都如此忠心耿耿,连弱质女流亦有如此忠义之举,本王谢过王姑娘的好意。”
王歌华愣住。
王家的管事却总算是能松了口气-----楚庭川的话说的很漂亮,这么一说,就没人会觉得王歌华是不守规矩,上赶着,反而觉得王歌华是受到了王太傅的教导而忠心耿耿,刻意赶来护驾。
这给王家留足了脸面。
他急忙上前跪下:“殿下明鉴!这乃是为人臣子当尽的本分,我们不敢居功,况也的确是寸功未立,反而叫殿下见笑了。”
又低声对王歌华道:“姑娘,咱们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给殿下添乱,还是快走吧。”
今天的行事已经够出格了。
可就算是如此,楚庭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旁的意思来。
七十五·情敌
做人要有眼色。
王歌华都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冒着那么多风险,而且身份特殊贵重,她能如此行事,说明是得到了王家的默许的。
楚庭川肯定也清楚这一点。
可是饶是清楚这一点,在面对如此情深义重且美貌的女孩子的表白的时候,楚庭川还是不为所动。
不接受就已经是一种拒绝了。
做人该要识相一点。
王歌华的面色有些苍白,相比较起她澎湃的情绪,楚庭川显然是显得有些过于冷淡了。
那段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在她看来如此重要,但是在楚庭川眼里却丝毫不重要。
她来这里表白心意就已经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因为她知道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这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现在王家的管事一提醒,边上的侍女也立即便上来替她带上了帷帽,她便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下巴砸在了青砖的缝隙里。
楚庭川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转身大踏步进了门。
陈全咳嗽了一声,便对王家的管事道:“现在城中不大太平,虽说已经清查了一遍,但是难免还有少数的漏网之鱼,你们不要四处乱闯了,快些回家去吧,老太太还在家里担心等着。”
王家的管事此刻也不敢再犹豫耽搁了,急忙应是,便对着王歌华道:“姑娘小心脚下,咱们的马车还不知道在何处,先去......”
陈全听着便蹙眉,扬手道:“四处去找,岂不是更加危险?堂堂总督府,找一辆马车出来还不简单。”便让人去寻,而后看了王歌华一眼,摇了摇头上台阶走了。
在这一点上说不得他跟母亲的意见难得的统一了一次,有朱元这么特殊的姑娘在跟前,王歌华就显得太过于平平无奇了。
楚庭川完全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王歌华这个人好似就只是落入大海当中的一点涟漪,风一吹就散了,连痕迹也没有留下,等到陈全他们都已经进来了,他便冷声道:“邹唤至企图里应外合,内外夹击,现在城内的势力已经被我们给清理了,那接下来,就该是解决邹唤至的时候了。”
只是他手里还有三万多人,若是真的打起来,难免伤亡巨大。
偏现在倭寇海盗又在嘉兴上海虎视眈眈。
若是能够以别的方式解决,最好便不要大动干戈。
陈全也明白楚庭川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会儿,道:“邹唤至此人向来强势霸道,很是自负,他未必能猜到今天城里的变故,若是能够让他误以为计划顺利进行,到时候或许他会放松警惕,而后我们再关门打狗,倒是动静能最小的法子了。”
陈全毕竟是对杭州城的布防最熟悉的人,如今他站出来,很快就拿出了初步的计划。
楚庭川详细的听陈全跟身边的文臣谋士商议,做出了决定,让陈全放手施展,放出廖副将去钓邹唤至这条大鱼。
等到商议完了,便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忙累了一夜一上午,就算楚庭川是铁打的也有些受不住,在众人的劝说之下,他总算是答应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可是才出了房门,便有人快步进来通报,说是嘉兴的倭寇竟将去支援的孔夫人带的四千多兵马给击溃了,掳掠了一番逃向岑港,跟登陆普陀岛的倭寇会和。
真是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了。
楚庭川立即又投入了新的战争。
在充分的听取了众人的意见和杭州高层官员的意见之后,楚庭川就知道,这回邹唤至是必定要先拿下。
不拿下邹唤至,浙江的力气不能往一处使,那些倭寇就会越发的猖獗,从而跟邹唤至他们一起,成为越发难缠的势力。
他下令让参将付清和总兵孔大人死守岑港,不许倭寇再进一步。
而后便督促陈全尽快派l廖副将出去。
廖副将是很难收服的,但是陈全毕竟跟他相处多年,很了解他,控制了他的家人,并且威胁若是他不从就要挖他家的祖坟,让廖副将屈从了。
廖副将按照原来跟邹唤至的暗号,让自己身边的探子出去传了虚假的消息,告诉邹唤至现在杭州城内陈全萎靡不起,楚庭川也已经被廖副将围了起来瓮中捉鳖,正是最好动手的时候。
邹唤至见人是自己的人,拿来的信件中的笔迹也是廖副将亲手写的无疑,且有廖副将自己的私人印鉴,便拍案而起:“终于到时候了!”
既然城中局势尽在廖副将掌握,他便跟廖副将来回写信,确定了下一步的动作,最后他决定让廖副将开城门迎自己进城。
这样一来,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明楚庭川不得人心的做法。
他邹唤至当了这么久的浙江总督,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而这一切都是拜楚庭川所赐。
所以哪怕楚庭川是信王,可这也不能让他心里有任何的惧怕。
现在哪怕让他亲手杀了楚庭川,他都做的出来。
他满怀壮志的到了杭州城下,果然远远就看见了廖副将在城楼上。
果然!
他心中激动。
没过一会儿,果然城门大开,廖副将奔出来朝邹唤至跪下道:“卑职恭迎总督大人回城!”
廖副将能这么出城,看来果然是已经将陈全手底下的人都掌握在了手中,邹唤至彻底放下心来,缓缓点了点头,按照原本跟廖副将在信中商量好的,只是带了一千多人进城。
既然城中的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也已经没有人可以跟自己抗衡,那带太多兵马入城也不大好,也怕真的激起了百姓们的恐慌造成全部百姓出逃。
既然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那事情就要做的体面一点。
邹唤至这么想,正预备跟廖副将商议,直接去总督府将楚庭川给处置了,免得留下后患,就见廖副将忽而打马猛地朝着东侧的一个胡同跑过去,当即便一愣,而后下意识的就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即便喊道:“快撤!”
七十六· 主见
可是城内早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邹唤至既然进来了,众人哪里还能轻易让他逃脱?也不过就是半天多的功夫,承岚跟陈全两人便默契的将预备自尽的邹唤至给生擒了下来。
纵横半生,竟然就因为一着不慎而满盘皆输,邹唤至被捆绑了站在楚庭川面前,硬挺着绝不肯下跪服软,冷哼一声便嘲笑道:“老天无眼,竟让竖子横行!你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到了这个份上,邹唤至还端着忠臣的款儿,陈全面色冷凝,在他背后飞起一脚将他踹的跪倒在地,冷笑道:“你若是也配称作忠臣,那就让其他的忠臣羞死了!”
楚庭川冷冷看了邹唤至一眼,无意跟他过多纠缠,只是吩咐陈全:“押下去,好好看管,不要出纰漏。”
邹唤至他是一定要带回京城去的,而且一定要活口。
叶家的贪腐案,也该有个结果了。
处置完了邹唤至的事,再清理完了杭州城内邹唤至的势力,天色就已经又黑了下来,楚庭川觉得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回头问承岚:“什么时辰了?”
他看起来便很是疲累了,承岚不由有些心疼:“已经就快要亥时了,殿下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还是快安置了吧?”
虽然他也知道楚庭川向来都是极要强的,但是他再厉害也终究只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便要吃饭睡觉,否则身体怎么支撑得住?
算一算,从在扬州听说朱元的好友太华出了事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到现在,其实楚庭川严格意义上来也就前些天见过朱姑娘之后好好的睡过一晚,其他的时候,竟全都是在忙碌的,眼看着楚庭川如今已经消瘦了一圈,他忍不住有些难受。
楚庭川知道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却忽然问:“锦常那里还没有消息传过来吗?”
锦常如今是直接给了朱元使唤了,明面上还是羽林卫,可是楚庭川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锦常都算得上只听朱元的话了。
楚庭川在问锦常,那其实就是在问朱元的消息。
承岚不由得就有些无奈,觉得自家殿下也太痴情,可他更知道楚庭川的个性,只好摇头道:“还未曾见他过来,若是朱姑娘那儿有事,他必定会过来报信的,殿下放心吧。”
他见楚庭川沉默,很怕楚庭川还要深夜去找朱元,便急忙又劝他先歇息再说旁的事。
殿下也真是的,王姑娘如此都追上门来了也不多瞧一眼,倒是对朱姑娘事事关心,唯恐有半点不周到的地方。
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承岚觉得殿下如今将朱元看的太重,对他自己对朱元都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楚庭川身份特殊,就算是以后跟那个位子无缘,那最起码也是个藩王,怎么可能会只守着一个姑娘过日子?
既不能,那现在太过于迁就宠爱朱元,便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很容易生出祸端来。
楚庭川手指点在桌上,片刻后站了起来:“去付家。”
果然!
承岚忍不住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急忙道:“殿下!这时辰都这么晚了,朱姑娘只怕也已经歇了,她也昨天是在陈家忙了一整晚的,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您也是一样的,倒不如养足了精神再去,一来对朱姑娘好,二来,二来,总归还要顾及沈翰林他们啊!”
楚庭川的步子一顿。
沈翰林是沈阁老的孙子,沈阁老的儿子平庸没有才华,也并未做上什么大官,但是他的孙子却难得自小就是个极为聪敏的孩子,十岁上就中了童生,十三岁中了秀才,而后更是中了举人,又在殿试上进了前三甲。
因为这事儿,沈阁老可没少被文官们攻讦,说他是在当中动了手脚,他孙子的功名来的有水分。
可一码归一码,沈翰林才华是有的。
就是为人像极了沈阁老,很是古板固执,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一个规矩。
这些天除了那些老学究之外,也就是沈翰林最为言辞锋利的指责他对朱元太过偏听偏信,让他要离朱元远些,免得坏了人家的闺誉。
这件事把楚庭川气的不轻。
他跟朱元固然是交情匪浅,可是自认为从未曾越雷池一步,这些人却总是以看贼的心态去看人。
现在承岚再次提起沈翰林他们,楚庭川忽而站住了脚,回过头看着承岚,漆黑的瞳孔里清楚的倒映出他的模样,冷然问道:“以后本王的起居是不是都要问过他们?”
承岚吓了一跳。
记忆中他还没见楚庭川发过这么大的火,说这么冷淡而嘲讽的话。
他不敢再多说,急忙摇头否认:“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是君,他们是臣,怎么能干涉您的决定?”
楚庭川便嗤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打了几下,轻声道:“但愿他们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承岚便再也不敢多说,心里已经很清楚楚庭川的态度。
在这件事上,楚庭川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不管沈翰林或是文臣那边如何想,都不能让殿下动摇决心。
因此楚庭川去付家,他也没有再阻拦,而是沉默的跟在了后头。
只是楚庭川却扑了个空。
城中如今禁严了,普通人不能随意走动,也因为如此,之前一直都被不明身份围着的付家也终于空了下来,门前街道上也就小猫儿两三只。
苏付氏正吩咐底下的人清点一下府里的人数和东西,看是否有什么人不见了,或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之后好做成账本,到时候能交给付清,让付清心里有数。
听见楚庭川来,她微微讶异,心里却很欢喜,急忙提了灯笼迎了出去。
杨蔼然已经在外头陪着楚庭川说话了,苏付氏隔着屏风便回楚庭川的话:“元元昨天晚上是回来过,只是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找什么人,我拦了一回没拦住,也就让她走了,我还以为她是去找殿下去了。”
七十七·病了
这很奇怪。
朱元已经将陈全的事解决了,按理来说她应当没有别的要事要做了,她就算是没有回付家,也该去找自己的,怎么反而人不见了?
楚庭川皱了皱眉,虽然知道锦常跟在朱元身边一定会保证朱元的安全,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站了起来:“那我去找找。”
苏付氏诧异的看向楚庭川,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殿下也不知道元元去哪儿了吗?”
他们在杭州并没有什么旁的亲戚好友,除了付家基本上无处可去。
朱元没有去找楚庭川,也没有回家,那去哪儿了?
她忍不住有些担心。
还是杨蔼然出声劝他们:“殿下,夫人,你们不必担心,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元元并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应当是顺利的,她必定是有什么事被耽搁了。或许是陈老夫人的身体忽然不好了?昨儿元元不是还说,要去找几种陈老夫人要用的药材,陈老夫人的身体怕不是很好了么?或许是为了这个。”
这么说也说得过去,苏付氏心里好歹好受了些,目送了楚庭川出门,攥着手好一会儿才坐下来,忧心忡忡的道:“但愿没出什么事。”
楚庭川出了门直奔陈家。
承岚他们跟在后头,见楚庭川这架势,都不敢说话,直到进了陈家的门,听说朱元的确是在陈家,他们才算是松了口气。
得亏人没事儿,否则只怕殿下不肯罢休。
陈老夫人正在跟嬷嬷们坐着说话儿,经过了这一场惊吓,她这两晚愣是再疲倦都没能睡着,一到了晚上便精神抖擞,朱元给的药方上的药一时也还未配齐,因此很是难受。
今天也是因为听说邹唤至已经被擒住了,她心里才略微舒服些。
这一场闹剧都是邹唤至闹出来的,陈家的事儿也是邹唤至一手造成,险些把他们母子情分都给断送,这让陈老夫人心中对邹唤至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邹唤至被抓了,她便顿觉身心舒畅,看什么都更顺眼了些。
底下的嬷嬷知道她的心思,也跟着凑趣儿,又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叛臣伏诛,表姑娘也找回来了,她回来了,您也就好跟京城那边交代了。”
之前陈老夫人可一直都在担惊受怕,生怕王歌华在自家住的这段时间里出什么事。
现在人总算是回来了。
可陈老夫人并没有觉得多开心,她面色甚至还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交代也还太早了,我看这事儿啊,才刚刚开始呢,难的很。”
嬷嬷觉得自家老太太说的话有些太过深奥难懂了。
王姑娘已经安全回来了,虽然说似乎受了些惊吓,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一直不退,可是人到底是没事啊。
再说了,现在还有朱姑娘在替她治病呢,朱姑娘的医术极好,昨晚王姑娘还高烧不退,但是今天下午烧就已经退下去了。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老太太,您想的太多了些,现如今又已经亥时三刻了,该睡了,您这样熬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陈全还在外头忙碌。
邹唤至被抓了,陈全却更加忙碌了-----清理城中的事物,对照名单,抓的抓,放的放,多的是事等着他去做。
加上还得跟孔总兵商量,岑港那边的倭寇跟付清他们打的正如火如荼,浙江一带倭患越发的严重,这些难关都是摆在眼前的。
家里就只剩下了老太太能做主了,嬷嬷很怕她的身体支撑不住。
陈老夫人也知道嬷嬷的意思,叹了口气才点头,正要发话让人伺候洗漱,就听见外头丫头急匆匆的带着颤抖的声音禀报:“老太太,信王殿下来了!”
信王!
楚庭川来这儿做什么?!
一屋子伺候的人顿时都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嬷嬷也吓得即刻站了起来,喊了一声:“老太太!”
陈全现在不在府里,那楚庭川就肯定不是为了来找陈全的,可既不是来找陈全的,那还能来家里做什么呢?
陈老夫人却若有所思,嗯了一声,镇定的扬手打断了嬷嬷的不安,轻声道:“更衣,老身要出去拜见信王殿下。”
她换了衣裳,拄着拐杖径直去了前院的花厅。
也幸好因为最近家中情况特殊,因此内外院并未落锁,出去并不用太费时间,她见了楚庭川,便急忙跪下要行礼。
楚庭川虚扶了一把,让她不必行礼:“老封君年老,不必多礼,深夜到访,惊扰了老封君的安静,是小王的过错。”
他是天潢贵胄,陈老夫人哪儿会跟他一般计较?心中急转了几个念头,便径直摇头:“殿下说的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能驾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说得上是惊扰?不知道殿下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楚庭川沉默片刻,才问:“老封君,不知惠宁县主现在何处?”
果然。
陈老夫人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心中更替王歌华无望了,急忙道:“殿下,王姑娘昨儿或许是受了惊吓,因此一回来便发了高热,恰逢惠宁县主来问王姑娘回来了没有,得知她病了,便说要替王姑娘诊治,一直忙碌到下午,才有时间去睡了一会儿,等到黄昏起来,又去王姑娘那里帮忙了。”
楚庭川皱着眉头点头。
他知道朱元的性格,会出手帮王歌华,应当是看在王嫱和王家的面子。
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怕王歌华到时候会跟朱元说些什么,让朱元误会,便踟蹰了片刻对陈老夫人道:“本王有些事情需要过问县主,不知道老封君能否请县主出来一见?”
这是不合规矩的,哪怕是让陈老夫人在这儿。
可是楚庭川已经顾不上了。
陈老夫人心中惊讶,可楚庭川提的要求虽然不合理,她却不好说什么-----惠宁县主要是拘泥规矩的人,就不会带人上门来帮忙,还骂醒陈全了。
这两个人不能以常理对待之,陈老夫人心里很清楚。
因此她顺势便道:“我这就让人去请惠宁县主。”
七十八·情意
陈老夫人出了花厅的门之后就去了灵堂。
现如今也没那么多的忌讳,反倒是若是儿媳妇的丧事出了什么篓子的话,才会真的让家门不安。
因此5她再次进去绕了一圈,见诸事都还算得上井井有条,才点了点头出了门预备回自己的院子。
嬷嬷跟在她身后,急忙剃她披上了披风,跟着走了几步,有些不解的问她:“老太太,咱们难道就不管了吗?”
这可是在陈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若是将来楚庭川跟朱元的事儿不成,又有什么闲话传了出去,那陈家可就是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了。
陈老夫人有些无奈,她回头看了嬷嬷一眼,冷声道:“什么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今晚的事儿,你吩咐下去,都给我把自己的嘴巴给管好了,若是传出了半点闲话,可别怪我到时候翻脸不认人的!”
楚庭川雄才大志,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谋略,看上去都是以后继位机会最大的那个人。
陈全这一次在浙江保卫战中表现出来的善意,足以让陈家在楚庭川心里挂上号了。
陈老夫人没有忘记丈夫的遗志,有了这样的机会,当然是该毫不犹豫的抓住,能够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而要做楚庭川亲近的人,那该怎么办?
楚庭川已经得势了一阵子,他身边并不缺忠心的人,但是那些忠心的人一个个的肯定都是劝着他离朱元远一些的------这一点从王太傅千里迢迢把孙女儿送到浙江来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陈老夫人就决定另辟蹊径。
从这短短时间内的相处来看,她直觉朱元一定会在这一次的事情上取得胜利------只要是哪个女孩子想要的,她一定会全力争取。
这一件事上,相反来说,楚庭川自己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既然如此,她当然要做个好人,给他们提供机会相处。
哪怕是这样其实是让王家失望了,但是那也没别的办法。
嬷嬷立即就垂下了头,低声应了一声。
陈老夫人就叹了口气,想到了王歌华,到底还是有些头痛-----这位是金枝玉叶,到时候若知道陈家给朱元和楚庭川提供机会见面,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她咳嗽了一声,就道:“我去看看歌华。”
不管怎么说,还是别叫王歌华知道楚庭川来了。
否则知道了楚庭川竟然宁愿深夜不睡也要来找朱元,却对她的千里奔袭无动于衷,这换做是谁只怕都没有办法接受。
谁知她才到王歌华住的院子,便听见伺候的人的啜泣声和不断的劝阻声,她顿了顿,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进门便见那个几个正在哭泣的丫头急忙擦了眼泪站在一边。
陈老夫人故作不解的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晚了竟然还没休息?”
王歌华抿着唇,似乎是想笑,可最后却最终还是没能笑得出来,带着哽咽的哭腔问道:“舅奶奶,殿下是不是来了?”
竟然知道了,陈老夫人不由皱眉,见王歌华泪眼婆娑的模样,叹了声气就道:“殿下身边一个护卫身边的夫人受了伤,因此专程过来请县主过去看看。”
王歌华的面色依旧极差,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
王家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跟着伺候,全都噤若寒蝉,生怕惹了姑娘不高兴。
陈老夫人见势不对,便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人退了出去。
只剩下了王家的下人在,她才转头对王歌华道:“好孩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不是强求就能得来的,你该懂得这个道理。”
这已经是很明白的提醒了。
陈老夫人想了想,就又安慰道:“各花入各眼,这也不说明什么,你年轻貌美,身份贵重,何愁往后没有好的前程去处?好孩子,别做糊涂事。”
王歌华不知道什么叫做糊涂事。
她活到这么大,从未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过,唯有嫁给楚庭川,算是家族对她最大的恩赐。
她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
她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可是终于等到祖父动了这个念头,她也终于以为自己有机会了,临了却被这样打击。
她做错了什么?
她有什么不如人?
她不服气,咳嗽得面色通红,哽咽着摇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知道是不甘心这么多年来的梦想成空,还是不甘心自己竟然不被人看在眼里。
陈老夫人是过来人,在她这个年纪来看,这些事就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她等到王歌华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的道‘’:“有些事就算是不甘心,也要学会接受,强扭的瓜不甜,你该做的事若是都做了,就该等上天的安排,是你的,总是你的。”
这话实在太过于敷衍了,王歌华沉默着,但是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陈老夫人便带着众人出了门,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院子,叹息了一声,心里想着还是该快些把王歌华送走。
别到时候再做些不该做的事。
另一边的楚庭川却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见了朱元果然平安无事,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笑声音温和的说:“我去了付家找你,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想着来陈家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在这儿。”
他的神情很是疲倦,朱元一猜就知道他是这两天都没休息,见他竟然还来找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和欢喜涌上来,不由道:“我只是想着过来给陈老夫人看看药材能否凑齐,过来了才知道王姑娘回来了且病了,便干脆留下来替她诊治,没什么事。”
她见楚庭川要喝茶,皱起眉头来:“殿下还是换温水喝吧,这一杯茶下去,晚上只怕又不必再睡了。”
楚庭川倒是没想那么多,但是朱元的话他总是听的,放了茶杯让人去换温水,忍不住往后靠了靠:“你现在提起来,我倒是真觉得有些困意了。”
七十九·解决
楚庭川听见说是王歌华病了,略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位姑娘就是昨天追到总督府去的哪个女孩儿。
他对王歌华无意,他也已经明着把自己的意思完完全全的告诉了王歌华,自认为已经将事情给处理好了,也不想说出来给朱元添堵,徒增烦恼,便干脆不说,只是跟朱元道:“既然病看好了,那不如回付家去?你姨母只怕还担心着,正好我送你回去。”
王太傅的意思朱元其实心里清楚。
她也知道昨天晚上王歌华失踪是去了哪里。
可是现在楚庭川丝毫不提,她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起这件事。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毕竟王家虽然有那个意思,但是昨天晚上在危难之间还要去找楚庭川,这却显然是出于王歌华自己的心意。
人家去了,结果不是很好。
她再次提起来,就是在揭人家的伤疤。
再说其实她心里也很信得过楚庭川。
这倒也不由得她不信,跟楚庭川相处这么久来,她就从来没见楚庭川对哪个女孩子特别过,唯一的例外就是她自己。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提,点了点头,让人去喊绿衣,又亲自去跟陈老夫人告辞。
陈老夫人点点头,见朱元面色平和,根本好似不知道王歌华的事似地,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你知不知道王姑娘.......”
朱元就抬头看了陈老夫人一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殿下他心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便是了。”
王歌华有喜欢人的权力。
她喜欢楚庭川是她自己的事,她无法干涉。
至于楚庭川,若是男人能管得住的话,那世上的许多悲剧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她只管看楚庭川怎么做,而这一切是跟王歌华没关系的。
她跟王歌华并不是敌人。
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知道的太多了。
陈老夫人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么想的,默了片刻才道:“是了,你说的是,既这样,天也晚了,我就不送你们了,明儿若是得了空,可千万多往我这里走走,老婆子我这里门庭冷落,最喜欢热闹了。”
她这话倒是说的是真心话。
朱元若是愿意的话,是很会说话的,字字句句都能说到人的心坎上。
陈老夫人昨晚就跟朱元说了一晚上的话。
那些从前藏在心里的对于儿媳妇不能生孩子的怨怼和遗憾,跟儿子之间的冲突,陈老夫人也不怕朱元笑话了,反正最不堪的那一次争吵都被朱元看过了,她统统跟朱元说了。
而后朱元安危了她。
其实这么多年,安危的话陈老夫人听得整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那些人总是怀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来说那样的话,说到底,其实很多人就算是看他们陈家富贵,但也其实从心底里嘲笑他们陈家没生儿子。
这么一想,陈老夫人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对于他们说的那些话便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他们是在嘲讽自己。
可是朱元不同。
陈老夫人听得出来,对于生不生得出儿子这件事,朱元是完完全全的没跟旁人一样,觉得陈家是绝种了,没得救了。
就如同朱元所说,只要陈全自己心志坚定,有没有儿子这种事,实在不算什么,毕竟弱只是想要个后嗣,那过继亲戚族里的孩子,那也是一样的。
别人分明在意却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来劝,陈老太太总觉得他们有幸灾乐祸的嫌疑。
但是朱元是实实在在的不在乎,陈老太太反而就更能听得进去了。
她跟朱元说完了话之后,心情好了许多,也很喜欢跟朱元聊天了。
朱元知道陈老夫人的意思,忍不住笑着答应下来,等到出门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楚庭川就觉得好奇,骑马跟在她的马车,隔着帘子问她跟陈老太太说了什么,为什么心情竟然好似变好了似地。
朱元想了想,觉得这个好似不大合适跟楚庭川说,就道:“陈老夫人让我时常上门去坐坐,所以我跟她聊得还算是开心。”
楚庭川有些意外,不大明白朱元到底为什么跟陈老夫人聊个天就开心成这样,但是既然朱元喜欢,他便也点了点头:“既然你跟老太太难得相处的来,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的确可以多过去坐坐。”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等到马车停在了付家门口,楚庭川便见有几个人似乎在跟付家的门房争吵,便对着锦常使了个眼色。
付家的门房好似很是忍让,对那些人很忌惮。
楚庭川是怕付家吃亏。
锦常立即就带着人过去,不一会儿就又带着人回来,看了楚庭川一眼,才道:“是付家大太太的娘家马家的人,好似是要求见大太太。”
求见付大太太,朱元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垂了眼对锦常说:“让门房的人把他们领到里头去候着,我们从角门先进去。”
楚庭川不大了解付家的事,但是知道付大太太当初跟何文勋和小曾大人勾结,对朱元和朱景先不利,也知道太华的事大部分都是拜她所赐,因此先皱了皱眉。
但是楚庭川也不想插手付家的家事。
他相信朱元自己能够处理的来,也怕朱元不想让家里的这些阴私全部让别人知道,因此最终只是跟朱元道:“锦常他们仍旧跟着你,若是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总督府找我。”
朱元答应下来,见他要走,便叮嘱他回去早些休息。
这些天这么熬下来,便是铁人也熬不住,朱元将一瓶安神丸递给了承岚,嘱咐他临睡前半个时辰给楚庭川服下,才跟楚庭川道别进了门。
苏付氏早就已经收到消息等着了,见她进来,先跟她说了事情始末:“马家的人好似之前逃出城去投奔了曾家,而后邹总督出了事,曾家的家主也被抓了起来,如今马家也被牵扯其中,亲家老爷和舅爷被抓走了,他们过来,肯定是为了要给家里的人求情,让大嫂帮忙的。”
八十章·为难
苏付氏对于马家很是不齿。
当初杭州城刚出事,邹唤至在苏州带领三万兵马驻扎威胁的时候,马家可毫不犹豫便跑了,根本从来也没有想过还有一个作为他们姻亲的付家。
更可恶的是,前些天,在邹唤至虎视眈眈,闹的最严重的时候,马家竟然还火上浇油,写了几封信来给马氏,信里无一例外全都是劝马氏和离休夫的话,认定付家从此是爬不起来了。
这样落井下石,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人家,苏付氏心里很瞧不起。
这一次马家的人其实从楚庭川来了又走那时候就来了的,刚开始一直在门外闹着要见,说是有事要见家里的姑奶奶。
苏付氏直接便先跟付娟知会了一声。
付娟心里也清楚的很,咬了牙不肯见,苏付氏便让门房上的人把人给打发走,不想让马家的人进来-----马氏是个极为亲近娘家的人,让马家的人进来,到时候被挑拨起来,那就又是一场是非。
好不容易家里才安生了几天,苏付氏很不想又闹起来。
可是谁知道马家的人没走,还带着几个孩子跪在门外。
那些孩子们最大的都才七八岁,五六个跪了一地,有年纪小的才两岁多,根本听不懂大人的话,却被按着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着是孩子要见姑太太了,过不下去了的话。
百姓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清洗,都还心有余悸,对于这样的惨状很是心有戚戚然,一个个的指指点点。
苏付氏听见了消息又气又急,觉得马家实在难缠,很是无奈,正不知道是不是该听杨蔼然的话硬下心肠把人赶走,就听说朱元回来了。
她拉着朱元,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便恼怒道:“这也太欺负人!当时他们逃走,我们家里被那么多士兵围着,随时可能付与一炬之时,可不见他们动过一点儿善心,现在知道闯祸了,难过了,便跑回来了,这算什么?”
当初马家撺掇着马氏,间接造成了太华的死。
苏付氏心里是有心结在的。
朱元的面色微微变冷,见苏付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就知道是因为这件事闹的,顿了顿才冷笑了一声,道:“把人都请进来了,我不去瞧瞧,也不好,我过去看看。”
杨蔼然没说话,苏付氏却有些着急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赞同的摇头:“你怎么能去?便是要去,也该是我去才对,你不知道他们之前在府外闹的有多难看,这样的人,你应付不来。”
反而丢了体面。
要是换做从前,苏付氏也知道朱元不介意。
但是现在不同了。
朱元既然已经决定要跟楚庭川在一起,那就一定要顾着名声。
否则这些以后都是别人用来攻击他们的把柄。
像是对付马家这种恶客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朱元沾手了,否则还不知道马家会把事情给传成什么样子。
朱元却知道自己必须得过去一趟。
马家之前在外面把动静闹的那么大,无非就是知道两家是铁上钉钉的亲家,要是见他们裸男都不帮衬,付家必然会声名狼藉,被人说上一声凉薄无情。
付清毕竟是要做官的。
或者说付清还罢了,别人的说词影响不了他。
但是其他的人,诸如付泰,是马家的女婿,付庄是马家的外孙,他们是不能彻底撇清的,要是马家的事不解决,别人就会说付泰和付庄太过凉薄,是不可信的人,影响他们的前途。
付泰和付庄自来就在战场冲锋陷阵,在江西更是差一点丢了性命。
他们这么努力,就是为了给家里闯出一个好的前程,怎么能就这么被影响?
她安抚了苏付氏,便去了前头。
马家的人在花厅里急的团团转。
大人们一个个的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小孩子们也都闹着吵着哭着,花厅里一片嘈杂。
直到朱元迈进了门槛,嘈杂声才尽数都熄了。
只是见到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马家的大老爷----马氏的生父脸上的讨好也就只是维持了一瞬,便忍不住暴跳如雷。
付家实在是太狗眼看人低。
待客竟然不让男人出来也就算了,竟然还只让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出来。
他来付家走动的虽然多,但是却没见过二房的孩子,自己以为这是二房的付宁,面上胡须抖了抖,冷声问:“你们家的大人呢?!”
孩子们继续哭闹不休,朱元瞥了他们一眼,缓缓道:“我外祖父还在岑港辛苦打倭寇,舅舅和表哥都去了江西剿匪,二舅父在任上,大舅母病了,二舅母还未赶回来,因此家里如今能做主的便只有我了,若是诸位有什么事,可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马家的众人都有些发懵。
过了片刻,马家大老爷才反应过来,狐疑的皱了皱眉,一脸厌恶的问:“你就是那个......”
他冷哼了一声。
不想再跟朱元说话。
朱元没来浙江之前,他就已经从很多人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她掀起的那些轩然大波。
这是一个麻烦,从那时候他就这样觉得,也是这样跟女儿说,让女儿一定要小心这个麻烦。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就是个麻烦精,她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
家里就是因为搀和了她的事情,才会闹的这么惨,落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马家大老爷看着朱元的眼神越发的不善,冷冷的道:“你一个小孩儿家,又是个女流之辈,我们有什么东西犯得着跟你说的?你去,把你们大舅母请出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朱元挑挑眉,很不客气的直接摇头:“大舅母不方便待客,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我说吧,若是实在不想说的话,大门就在那儿,我让人送您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
马家大老爷也是一样。
他倒是知道朱元是个很不讲情面冷淡的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半点都没有女孩子的矜持和温柔,立即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八十一·骨肉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马家大老爷见朱元毫无反应,顿时忍不住大怒:“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你们家既然男人不在,那不管是内外都该是我女儿做主!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在这里当上了付家的主?!”
他的声音极大,那些马家的孩子们原本就已经心慌不安,此刻一听他暴躁大骂,顿时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声音一时此起彼伏。
在外面听动静的苏付氏几乎忍不住要进去说个清楚,却被杨蔼然轻轻拉住了,冲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马家那些人混不吝,不讲道理,你去了除了让他们多说几句混账话,起不了更多作用,这也是为什么元元不叫你去的缘故,罢了,元元一定不会白受欺负的。”
苏付氏忍了再三,才没有动。
朱元在里面发出了一声轻笑,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马家众人,见马家大老爷一副倨傲的样子,便微笑发问:“我是外姓人,那大舅母姓什么?难道大舅母改了姓了?”
马家大老爷就冷笑不止:“你懂个屁!你自小就没了母亲教养,长大了又告发亲父,你这样的人,你懂个什么叫做规矩廉耻?!”
马家大老爷对朱元怨气很深。
他们家本来已经靠上了曾家跟何文勋,也就是跟邹唤至打好了关系,靠上了一省总督,以后的日子还不是飞黄腾达?!
要不是朱元这个贱丫头多事,不肯乖乖被算计去死,让曾家跟何文勋消气,又狐媚会勾引人,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事,现在马家又怎么会四六不着,这么惨?!
苏付氏在外头听的脸上发白,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再也不能忍让,推门进去,立即便厉声吩咐外头跟进来的几个付家的长随和仆妇:“把人赶出去!”
她平常向来与人为善,很少跟人为难。
哪怕是那些得罪过她的人。
但是这一次,马家实在是让她连杀人的心都有。
马家大老爷说的那些话,简直不是人该说出来的,是狠狠插进了朱元心里的一把刀子。
朱元过往的那些坎坷和不容易,根本原因是出在朱家,这世上的人都怪她一个女子不懂得逆来顺受,不懂得孝顺。
可是说出来的人已经少了。
救母记的出现,也让很多男人的嘴都闭了起来。
可现在马家大老爷这么说起来,让苏付氏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她是在担忧朱元跟楚庭川的事。
楚庭川对朱元有意,朱元如今看着也并不跟从前一样避之唯恐不及,这是个好兆头,眼看着朱元总算是能过上正常人要过的日子了。
但是马家大老爷让苏付氏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这么想,那是不是代表那些士大夫们也只是嘴巴上不说,心里还是这么想?
那到时候朱元要成为王妃,他们是不是就又要蹦出来?
本来就担心,马家大老爷还故意要说出这番话来,恨不得宣扬得人尽皆知。
苏付氏不想再顾忌马氏的体面和名声了,她也顾忌不了。
马家大老爷气冲冲的,听见苏付氏赶人,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说的好听点是这个家的姑奶奶,说的不好听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当家做主?付家的人都死绝了,轮到你来说三道四!?我们是付家正经的姻亲,要赶我们,那也得是付家的人,你们算什么?!”
苏付氏被气的浑身乱颤。
杀人诛心,马家大老爷一个大男人,却刻薄至此,也实在是难得一见了。
杨蔼然跟进来,面色铁青,冷冷的吩咐底下的人:“没听见姑太太说了什么!?老爷临走之前说过了,姑太太在家中是代他行令,她的话,就是老爷的意思,你们听不懂?!”
这话是在故意说给马家大老爷听。
马家大老爷果然面色沉沉的道:“放着现成的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用,信任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你们老爷是糊涂了!”
杨蔼然不再忍耐,带了几分暴躁的看了几个护卫一眼。
他们都是跟着杨蔼然的,最听的就是杨蔼然的话,一见这样,当即便上前,推搡着马家众人要他们出去。
只是马家大老爷死活不肯动,掰着门还是不停的嚎:“我是你们大夫人的亲爹!现在家里遭了难,你们就是这么对你们的亲家,今天我若是一头碰死在这里,你们夫人就要被告忤逆不孝,你们付家也没有脸面......”
杨蔼然冷冷挥了挥手。
那些下人们便更加用力,不再管会不会弄伤马家的人,一时之间院子里顿时鬼哭狼嚎。
苏付氏余怒未消,拉着朱元的手气的还在发抖:“这些人,一个个的口无遮拦,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元元你不要放在心里!”
朱元眸色微深,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听见了自己大舅母的哭泣声。
她跟苏付氏对视一眼赶出门外,便见马氏被自己的婆子丫头搀扶着,额头上还缠着抹额,正哭着去扯马家大老爷的手,又哭着喊自己的侄子侄女儿们的名字,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
马家大老爷顿时来了精神:“云姐儿!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婆家,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我们落了难,如今就不配做你们的亲戚了,云姐儿!你以后没了娘家帮衬,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们?!”
马氏顿时哭的肝肠寸断。
她带来的那些下人在背后跟着,结结实实的看了一场戏。
苏付氏顿时面色惨白如纸。
这么一来,家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的会怎么看他们?!
父亲把家交给她们管,现在却闹成这样!
她后悔不已。
还是朱元静静的看着马氏,丝毫没有动静,似乎是置身事外。
众人都觉得朱元是怕了。
唯有杨蔼然的面色变了变-----跟着朱元这么久,他心里很清楚,朱元这是已经气怒到了极点。
她每每安静的时候,那才是对手该担心的时候。
八十二·脏手
若是换做从前,或者这些人是别人,杨蔼然根本不会废话,马家大老爷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简直是故意在嘴上杀人。
朱元教训他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
到底现在还是在浙江,在杭州。
最重要的,也是杨蔼然最替朱元担心的一点-----楚庭川身边的那些文士和属臣,乃至于钦差身边跟着的那些大小官员,他们的眼神可都是锐利的很。
楚庭川最近的行为已经很是出格,对朱元的事情也太上心了。
他这么做,他身边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他的意思。
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文臣官员把自己的前途压在了楚庭川身上,就会盼望楚庭川更好,也绝对不会希望楚庭川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
本来那些人就恨不得能抓住朱元的把柄,来劝阻楚庭川。
要是现在朱元动作太狠,一下字把马家的人弄得个家破人亡,只怕那些人会借题发挥,对朱元发难。
朱元自己却没有这个担心。
她自来听过的难听话数不胜数,其实普通难听刻薄的话在她这里已经没什么杀伤力,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但是马家的大老爷却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当初的事情拿出来说。
她不是个喜欢被揭开伤疤撒盐的人。
谁让她痛苦,她就要对方付出十倍的代价。
因此他的目光放在扑过来的马氏身上,手腕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杨蔼然看的分明,急忙喊了一声姑娘,等到朱元看过来,就咳嗽着几不可见的朝着朱元摇了摇头,又紧跟着道:“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没得脏了姑娘的手,赶出去就是了。”
马家是投奔了曾家的,而曾家可是跟着邹唤至的,现在邹唤至已经被打上了谋逆的罪名,那曾家就是同党。
而马家自然是附逆了。
她们会不顾一切的跑来这里闹,无非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生怕会被报复牵连,所以想起了作为姻亲的付家。
而马家大老爷闹起来也自然是觉得凡事就怕闹,付家为了自己家不被泼脏水和牵连,也该帮帮他们这个亲家。
算盘倒是打的很是精准。
杨蔼然对着朱元摇了摇头,朱元要是出手,那反而没事找事让付家缠上,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人赶出去。
然后让锦常去找他们的麻烦。
他们依附曾家是实实在在的事实,要收拾他们轻而易举。
马氏哭的更加凄惨了,她先一头往朱元身上撞去,而后就把自己身边来拉的付娟付冰等人推搡着朝地上推去,指着她们哭道:“来!我知道你们就是要我死!你们这些黑了心肝儿的,有本事,你们把这些孽胎祸根也一起杀了!反正你们也不认我,做什么还留着我生的这些孽障!?杀了我们娘儿们,自然有更好的人替你们生去!来啊!你们杀了我!”
付娟和付冰被推搡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紧跟着就被马氏劈头盖脸的又打又骂,顿时又是气又是委屈。
她们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却也向来被父亲宠爱,哪里吃过这样的排揎,顿时觉得难看无比。
可付娟却知道这不是朱元的过错。
就算是从前怨恨过,现在她也看清了-----母亲根本不在乎她们!
但凡是心里顾着她们这些儿女,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头纠缠!
马家当初认定杭州会成为一座孤城的时候,可是毫不迟疑的就扔下了马氏和她们这些做外孙女儿外孙跑了的。
现在马家想要脱离泥潭了,马氏连这样的事都不顾,半点想不到马家的不是,把她们推出来当成是靶子,来让苏付氏跟朱元心软。
付娟顿时觉得委屈。
这些天堆起来的惊恐和委屈还有怨恨和不甘,这些所有的情绪几乎一下就把她给击溃了,她哭的晕了过去。
付冰便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严格意义上来说,付冰不觉得现在府里自己能依靠谁。
母亲靠不住,自来就是爱贴娘家的。
姐姐晕过去了。
姨母跟表妹她都不是很熟很亲近,虽然这些天关系改善了,但是马家这么一闹,她不知道姨母跟朱元对自己的耐心还有多少。
她觉得这家里好似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放声大哭起来。
马氏却充耳不闻,她见付娟晕过去了,便自己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面还数落朱元跟苏付氏,作势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脖子上:“来啊!你们既然想要我死,那我便拉着我生的这些贱种一道死光了!反正你们也觉得我是姓马的,生的孩子不值钱!”
马家大老爷顿时得意洋洋。
他就知道,自己生的女儿还是顾着自己。
他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看着朱元嘲讽:“瞧瞧,你看见没有?这才是为人子女该尽的笑道!你们这样的人,懂什么?!”
苏付氏被气的发晕,既心疼孩子们,又愤怒大嫂的糊涂和蛮横,更厌恶马家人的挑拨离间。
场面一片混乱,苏付氏咬着牙终于恼怒的呵斥:“你给我闭嘴!你这样的人,见利忘义,趋利避害,关键时刻抛弃骨肉,拿女儿的血肉去养儿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旁人?!”
马家大老爷被骂的半点也不脸红。
他反而还志得意满。
他的女儿教得好,愿意替他们兜揽,这是他的本事。
苏付氏跟朱元只要还敢继续把他们赶走,那女儿就会死在他们跟前。
他赌朱元跟苏付氏不敢动手。
杨蔼然也一时为难。
他低估了马家人不要脸的程度,一时觉得头痛。
幸好还没等朱元做出什么反应,外头门房的人就急促的跑进来,急喘气的道:“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
苏付氏正觉得眼酸,闻言便立即问:“在哪里?!”
不是说付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吗?
怎么会忽然回来了?
不会是有人趁乱冒充的吧?
马氏也握着簪子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