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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权门贵嫁txt下载     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十三·不怕

    何老尚书都不愿意再多看朱元一眼。

    只要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害的他儿子断子绝孙的罪魁祸首,何老尚书就恨不得把朱元给大卸八块,杀了泄愤。

    他面色虽然不变,但是眼里的杀意却已经要喷涌而出,手微微的扬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心中万分满足。

    就差这片刻,只要他现在一声令下,朱元就会被射成筛子,死在这里。

    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方式。

    虽然就算是如此,他也还是觉得便宜了这个贱人,但是好歹能对儿子有个交代。

    可朱元忽而扬声问他:“何老尚书看都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吗?怎么?儿子才值钱,女儿想必就不那么重要了?您从进来到现在,只想着怎么杀了我泄愤了,有没有想过邹夫人怎么办?要杀了我,她可也是非死不可的,邹总督没有意见么?”

    邹夫人惊恐不已,那些锦衣卫手里根本没有轻重,这时候朱元一说完这就话,邹夫人就觉得自己肩胛骨大约都要被钳制住自己的锦衣卫给捏碎了,就算是嘴被堵住了,也仍旧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朱元眼看着何老尚书的面色逐渐变得铁青,笑了笑对何老尚书道:“老先生不如再考虑考虑罢?儿子已经废了,再死一个女儿,您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接二连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难受么?”

    这话说的!何老尚书目眦欲裂,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女人,这样的话她竟然也说的出口!

    朱元无视他的愤怒,扶着孔夫人站起来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哭的一塌糊涂丝毫没有仪态可言的邹夫人,以同样轻蔑的态度看着何老尚书,没有半分的示弱和退缩:“一省总督的夫人陪着我一同赴死,说起来,这门生意实在不算亏,是不是?”

    孔夫人在边上大笑一声附和:“可不是,当然不亏了,邹夫人何等身份,陪着我等一起死,我们是值了!”

    邹夫人的泪流的越发的快。

    何老尚书面色铁青,连脖子上的青筋也都尽数凸出来。

    这件事上,他唯一不舍的一点也就是在女儿身上。

    如果女儿按照计划不曾被朱元控制住,他就不会陷入这等困境。

    可是眼下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事已至此,朱元是必定要死的。,

    不然这件事就过不去。

    调集大队兵马,以捉拿通倭反贼的名义来这里,还将楚庭川给拖住了,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只要杀了朱元,杀了孔夫人,将整座按察使府夷为平地,那么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埋葬,所有的事情都会重新回到原点。

    就该如此。

    至于二十万匹绸缎的下落?

    可以推到赵按察使身上。

    一切就都圆满了。

    楚庭川之后也不能怎么样。

    他虽然是一个亲王,但是还能处置朝廷大臣吗?他没这个能耐。

    嘉平帝还没死呢,轮不到他作主。

    可是现在,看到女儿含泪的眼睛,他心里不是一般的难受。

    人心肉长,女儿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可能真的丝毫都不在乎?

    可恨朱元总是如此牙尖嘴利,且心狠手辣,专能往人的痛处去掐,让你血肉模糊。

    何老尚书的犹豫也没有太久。

    现在也的确不是让他犹豫的时候。

    就算是女儿在这里,那也不成。

    让朱元活了,到时候楚庭川再回来,那一家人的性命就都没了。

    他忍着痛沉痛的挥了挥手。

    朱元呀了一声,对着那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个锦衣卫便一把将邹夫人掼在了地上。

    邹夫人也不知道是太痛还是受了刺激,竟然晕过去了。

    何老尚书顿时不忍,大喊了一声慢,便咬牙切齿的对着朱元道:“你将我女儿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否则的话,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何老尚书想的太多了。”朱元轻笑出声:“我这样的人还在乎什么有没有葬身之地?我若真的在乎这些,也不必替母亲伸冤报仇了。说白了,你这个吓唬不了我,我也不在乎死了能不能留全尸,这样吧,只要您能答应我,放了孔夫人,我就把邹夫人交给您,另外附送您一个秘密,怎么样?”

    何老尚书面色沉沉。

    孔夫人是个什么人他很清楚。

    这个女人不是个好对付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根本不可能会安分的,真放了她,那就是后患无穷。

    她出了这道门,出去便能一呼百应,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就爱你他不动,朱元呵了一声便道:“何大人还没娶妻罢?可听说何大人从前身边有个温柔貌美的丫头,只是不被何老太太喜欢,所以被发卖出去了,真是巧得很,我恰巧听说了,那个丫头被卖出去的时候,便有身孕了。”

    何老尚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几乎是不受他控制的。

    孩子!

    现在何文勋已经不行了,他也几乎已经认命了,知道儿子再也不能有后代,可是如果,如果朱元说的是真的。

    那就意味着何家还没有绝后,何家这一支还有香火!

    明知道这应当是朱元用来拖延的借口,是朱元在垂死挣扎,可是何老尚书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嘶哑着声音问:“果真?!”

    如果是真的......如果......

    只要想一想,何老尚书都觉得心潮澎湃。

    朱元微微笑了笑,轻轻挑了挑眉:“不止如此,听说生下来还是个男孩儿,那个丫头叫倩雪,想必您也该有些印象的吧?”

    男孩儿!

    何老尚书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明知道不该期待,可是他还是着了魔的问朱元:“人在何处?”

    朱元轻声道:“何老尚书先答应我的条件,放了孔夫人,我就告诉你。”

    孔夫人......何老尚书看着孔夫人半响,似乎是在思索,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那你说,人在何处?”

    朱元笑了笑:“我只告诉孔夫人一个人,若是您想知道,便问孔夫人吧。”

五十四·峰回

    大院里的气氛一时僵硬下来。

    何老尚书盯着朱元,目光阴沉似水,看着她缓缓的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找死!”

    这人分明就是在耍着他玩,只告诉孔夫人一个人,那岂不是就是说孔夫人一天不说,他就要一天被这个秘密所要挟,要将孔夫人给供起来?

    这个丫头实在狡猾至极!

    可是那个秘密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抓的他心里痒痒的,让他没办法轻易舍得放弃,他缓了半响,眯起了眼睛哼了一声:“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对她做什么,一定会饶了她的性命,否则就没得商量!”

    他开始有些着急了。

    再这么拖下去,他怕会出变故。

    他身前的那些弓箭手一个个蓄势待发虎视眈眈,随时都能要了朱元她们的性命,孔夫人捂住了伤口,心里不由得后怕。

    这小丫头也太大胆了!

    朱元却纹丝不动,她站在何老尚书正对面,看着台阶底下躺着的邹夫人,冲着何老尚书狡黠的弯了弯眼睛问他:“何老尚书怎么保证?到时候我只怕都已经死了,我怎么知道您的保证能不能成真?其实这笔交易很划算的,何家唯一的男丁呢,您想想,是不是很合适?”

    何老尚书迟迟下不定决心。

    他对朱元其实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她现在就灰飞烟灭,可同时他又很怕朱元说的是真的,如果朱元说的是真的......

    那何家所有的希望当真就是在那个孩子身上了。

    气氛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僵硬沉重,风吹起了廊下的灯笼,映照得众人的脸色更加的阴狠不定。

    方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看着天色到现在完全暗下来,在心里慢慢的计算着时辰,心里很是担心。

    拖不下去了,什么招数到现在都已经用尽了。

    从下午拖到现在,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奇迹,可是饶是如此,该来的也总是要来的。

    他看了朱元一眼,心里有些沮丧又有些烦躁,虽然做好了要死的准备,但是每每有了一丝希望之后,人总是会盼望得到更多的。

    原本每次都跟朱元能够化险为夷,以至于他到现在竟然还是抱有那么一丝期望。

    何老尚书没有思考太久,后边便来了几个武将,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何老尚书顿时激动起来,情绪激动的抗辩了几句,而后缓缓的朝着朱元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是在争辩。

    孔夫人心里知道那应当是邹总督的人,邹总督的人肯定也对何老尚书一直拖延进度有些不满。

    毕竟这都已经过了多久了?担心也是正常的。

    何老尚书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目眦欲裂的不肯放弃,可是等到后来,也不知道那些人在何老尚书耳边说了什么,何老尚书终究还是偃旗息鼓,最后不再说什么,不甘的被人扶着往后头去了。

    能看得出来,邹总督还是在何老尚书身边安插了人,关键时刻,何老尚书做的决定若是不符合邹总督的利益,那也是没用的。

    方良心里有些沮丧。

    知道这也意味着朱元之前抛出去的那个鱼饵已经没用了。

    果然,对方那边经过了短暂的骚乱之后,就重新又安静下来,弓箭手齐刷刷的做好了准备,手里的弓箭也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之前那个作主让人搀扶了何老尚书去后面的中年文士取代了何老尚书的位子,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邹夫人,面色淡淡的牵起了一抹清淡的笑意:“县主,你通倭在先,行刺按察使在后,是谋逆大罪,如今我们奉命捉拿你,你却又负隅顽抗,为了抗击倭寇,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还要请县主谅解。”

    谅解?

    朱元在心里冷笑。

    这些人一直都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很喜欢痛打落水狗,纯粹的输赢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好胜心,他们赢了以后,还非得要把你们彻底踩在脚底下,看着你匍匐在地上,才觉得心里痛快一点儿。

    这可真是叫人厌恶。

    她没有答话。

    这些人无非就是想看她崩溃求饶,可是她偏偏就不让他们如愿。

    那中年文士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差,见朱元如此镇定,又觉得受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哼了一声,才冷冷的道:“放箭!”

    方良一时闭上了眼睛。

    连孔夫人也一样心里突了一下,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的等着剧痛的来临。

    可是他们迟迟都没有等到,却还听见了对面传来的惊恐的喊叫声,不由便愣住了,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朱元也同样震惊。

    那些弓箭手早就已经张弓搭箭,一得到了命令便已经第一时间要动手了,可就在此时,从院墙那边射来了无数箭雨,他们那些冲锋在前的弓箭手顿时倒了一大片。

    还没等到他们来得及整肃队伍,之前他们攻进来的大门处又传来了震天的吼声,甲胄肃杀而整齐的摩擦声很快由远至近,之前何老尚书被搀扶出去的后方很快便崩溃了,士兵们顿时惊恐不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中年文士的面色也不由得变了,他更老练一些,到了这个时候,自然知道是有别的兵马杀来了,可现在局势已经容不得让他做准备了,之前那一波攻势已经让最先的那批弓箭手都死的七七八八了,而后面的那些士兵也都被出其不意的攻破,他们这边阵脚大乱,他声嘶力竭的喊着,也没什么人理会他,只有几个军官护着他不断后退。

    孔夫人却舒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跟朱元对视了一眼,握住朱元的手,许久才带着颤声的道:“我......我还以为这回是真的要死了,没料到竟然还能有帮手赶来!”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的救命之恩了。

    方良也诧异不已,还觉得自己或许是在做梦。

    跟着朱元可实在是太刺激了,每次都能峰回路转,这一刻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他急忙对着剩下的几个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围拢起来将朱元护在中间。

五十五·我来

    朱元自己却没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她也已经把力气跟胆子用光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她也是会害怕的,怎么可能会真的对之前那阵仗无动于衷?

    可是正如同她跟孔夫人说的那样,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她就不会放弃。

    她只是在强撑着罢了,现在知道或许不会死了,她一时有些脱力。

    方良他们把她围在中间,她一时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声,她才有些迟疑的转过了头。

    还是方良先反应过来,回过头啊了一声,对朱元说:“朱姑娘,好像是锦常的声音!”

    锦常!

    方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这个林锦常,可真是够会挑时候的,这个时候来了,正是救人于水火。

    都以为没希望了,他们这时候出现,还不跟天神降临似地?

    这也太会做人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在心里过了那么一遍,他看见了锦常,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吆喝了一声。

    锦常的眼睛顿时亮了,打发了面前几个对手,便飞快的跃到了他们这边,先问方良:“朱姑娘呢?”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朱元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真的就完了。

    好在朱元立即应了声,锦常便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的气也总算是平了,不再那么难受,欢天喜地的喊了一声朱姑娘,就道:“朱姑娘,我们殿下被困在军营了!幸好,我们最终还是赶得及过来,否则若您出了事,我们可就都别活了。”

    朱元没理会锦常的胡言乱语,见锦常活蹦乱跳的并没受伤,便问他:“我弟弟和姨母他们怎么样|?都没事吧?”

    被困在这里,她最担心的就是朱景先跟苏付氏了,但是何老尚书他们都没有提起,她便也不敢问,生怕原本他们没想到的,也被她提醒了。

    锦常知道她担心弟弟,急忙道:“您放心,您一被叫走,我们便收到了消息,殿下立即就让人安排了,护送朱少爷跟夫人走了,至于您外祖家里其他人也都没事,您放心吧。”

    这便好,朱元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见他精神还算好,就知道楚庭川那边应当也是顺利的,正要问问他付清那边如何了,便觉得一阵劲风朝着自己袭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只觉得耳朵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顿时变了脸色。

    而她根本来不及愤怒,那个中年文士已经遥遥的再次举起了弓箭,稳稳地朝着她的方向再次射出了一箭。

    他看着是个读书人,可是力气竟然出奇的大,而且姿势标准,刚才那一箭,若是朱元不是避的快,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现在这一箭又是来势汹汹,几乎是在朱元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孔的同时,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她跟前。

    方良跟锦常同时出手,方良的绣春刀猛地将那箭矢劈成了两半,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又立即有几根箭刷刷刷的朝着朱元飞了过来。、

    方良跟锦常顿时手忙脚乱,他们再能耐,毕竟也鞭长莫及,不可能飞过去将那中年文士给杀死,那这些箭就不会停。

    朱元避过了几支之后,也实在是有些精疲力竭,眼看着还有几支箭朝着自己飞来,竟然一时也避让不开,不由得在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难道真是天要她死,所以明明在能脱困的这一刻竟然还能让那个人抽空脱身反击?

    她的惊愕幸亏也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有人单手揽住了她的腰往边上一带一扑,她便被人带的摔倒,也同时避过了那些飞来的箭矢。

    而趁着这个功夫,锦常跟方良已经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朝着那个中年文士扑过去了。

    朱元被带的摔倒在地,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那人自己摔在地上当了她的肉垫,她只是耳朵被擦伤了,其余并没有地方受伤。

    她却顾不得疼,她整个人都趴伏在楚庭川身上,这姿势实在太不雅观,顾不得其他的,她几乎是面红耳赤的想要站起来,可是楚庭川比她高了一截,她的脚一时竟触不到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要摔倒了,正好还对上了楚庭川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更是又急又气。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打底,她自认为还算得上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向来是很能稳得住的,还从没有这么失态过的时候。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

    楚庭川噗嗤笑了一声,原本他便生的好,这一笑更是如同是漫天繁星降落,叫人看的晃眼。

    他扶住朱元的肩膀一放,朱元的双脚总算是沾到了地,迅速的站了起来开始整理形容。

    楚庭川也跟着站了起来,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忍不住便笑着道:“我这么大老远的赶过来,正好又这样及时的救了你,竟然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朱元抿了抿唇,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然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镇定了心神,尽量自然的说了一声多谢,急忙转移话题问他:“对了,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个时候赶过来?邹总督那边呢?那些事又怎么处置?”

    她其实还是有很多问题。

    譬如说邹总督调来的这些士兵还有现在楚庭川带来的这一批到底是怎么回事,邹总督不在这里,又到底在哪里。

    还有楚庭川这一天到底在哪里,怎么这个时候出现,这么恰到好处的赶过来了?

    说起这些正事,她心里的惊慌才总算是少了一些,也觉得脸上不再那么烧的厉害了,面色尽量正常的看向楚庭川。

    楚庭川含笑看她,如同是在看一个小孩子。

    眼神温柔而宠溺。

    孔夫人是过来人,当即便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朱元之前一直说楚庭川会来呢,原来竟是真的会来!

五十六·本钱

    这个小丫头原来是有皇子在背后当后盾,也怪不得邹唤至非得要对她除之而后快了,这个小丫头身份不得了,知道了他的事,可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非得除之而后快才能放心么。

    她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摇了摇头,缓缓对着楚庭川行了礼。

    楚庭川立即便免了她的礼数:“孔夫人德高望重,乃是母后也下了懿旨称赞过的诰命典范,本王钦佩有加,何况夫人如今有伤在身,还请千万不要多礼。”

    孔夫人心里便明白为什么楚庭川会被派来浙江了。

    这个年轻皇子不骄不躁,平易近人,叫人如沐春风,怨不得嘉平帝如今有历练他的意思。

    她仍旧还是行完了礼才起身,见楚庭川带来的那些士兵已经呈碾压态势,这才彻底放了心,将之前自己在按察使府中的事全都说了,生怕有一点遗漏,又道:“我们听得清清楚楚,赵按察使与扬州失踪的二十万匹绸缎脱不了关系,也跟倭寇海盗关系匪浅,还请王爷明察。”

    楚庭川点点头,神情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等到听完了孔夫人的话,才道:“夫人放心,本王这一次是奉了父皇的命来彻查扬州织造署贪污一案,如今邹唤至跟赵荣利欲熏心,勾结倭寇,私吞海盗卖出二十万匹绸缎的白银一百多万两,除此之外,竟还妄图栽赃台州参将,残害县主,本王一定会上奏天听,请父皇还浙江官场一个公道,一个清平!”

    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便跟之前那个美少年判若两人,隐隐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孔夫人心中惊奇楚庭川的养气功夫能做的如此之好,各种情绪信手拈来毫不费力,着实有些吃惊,看待朱元的心态便又更不同了一些。

    形势翻转,现在朱元的处境便又完全是天上地下了,从一个阶下囚,现在又成了信王口中的县主,加上之前楚庭川为了救朱元不惜飞扑过来,连摔倒也要自己垫在她底下,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认朱元做干女儿的话还该不该再提起了。

    毕竟以现在楚庭川看重朱元的程度来说,她似乎显得有些贴上去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孔夫人很快便收回了这些念头,静静的立在了一边。

    锦常跟方良很快就把那个中年文士给制服了,只是那个中年文士竟然要咬破藏在牙齿中的药囊自尽,幸亏朱元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后扣着他的喉咙逼着他把药囊吐了出来,那人才没死成。

    楚庭川立即上前,见那人并没死成,才松了口气,告诉朱元:“此人便是号称东南第一谋士的应凡奇,是邹唤至的左膀右臂,最为信重的幕僚。”

    朱元恍然大悟。

    她说为什么何老尚书竟然能被这个人所驱使,原来是因为他是邹唤至最信任的幕僚。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那个应凡奇一眼,挑了挑眉道:“倒也是个全才,竟然还能有如此精湛的射艺,怪可惜的,用在了这样的场合。”

    楚庭川知道她的意思,对锦常使了个眼色,锦常便立即让人将应凡奇带下去了。

    而后承岚便也赶过来复命,楚庭川听完,淡淡吩咐:“清理现场,清点人数,将那些人都看押起来,不容有失。”

    承岚急忙应是,给朱元行过礼之后,便自去忙了。

    朱元这边顿时安静下来,孔夫人不由问楚庭川:“殿下,还有些来赴宴被困的夫人们,又如何安置?”

    楚庭川便看了朱元一眼,道:“这些夫人们都是被赵家邀请,赵家出事,这些夫人们无辜被牵连,只需将情况说明,立一份文书,便可各自回去了。”

    孔夫人应是,主动请缨去替各位夫人立好文书。

    楚庭川答应了,看着承岚命人将那些尸体拖走,院子很快恢复了些,便转头看着朱元轻声道:“你怪不怪我?”

    正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留在这里的方良顿时住了脚,竖起了耳朵。

    什么叫做怪不怪?

    他总觉得楚庭川好似是意有所指。

    这可不大妙了。

    他家侯爷远在京城,就算是再多心意,这不在跟前就是不在跟前,楚庭川这英雄救美的,自家侯爷这也太吃亏了啊。

    可是他还没听见什么,便听见朱元很是公事公办的说:“这有什么好怪的?殿下神机妙算,借由此事升级事端,逼着邹唤至到了绝境铤而走险,实在是高招,我称赞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殿下?”

    什么?

    方良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不大够用了。

    朱元说的话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可是合在一起却又听不懂了。

    为什么好似他们两个说话都有话外之意?

    他倒不是非得知道朱元跟楚庭川说的额是什么,但是看着这楚庭川跟朱元默契的架势,这也饿由不得他不担心。

    不过朱元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对着楚庭川道:“对了殿下,赵按察使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妻女却都还活着,赵夫人跟邹夫人是一道在这儿,还有今天原本是准备办及笄礼的赵晨,现在也都在后头的罩房里,跟前洪都知府的女儿在一块儿,我要先去后头看看。”

    虽然她威胁了冯宝嘉,也有些自信冯宝嘉没那么胆大敢在十几人的看守下逃跑或是作妖,但是到底还是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够彻底放心。

    现在度过了这道难关,接下来就是清算总账的时候了,冯宝嘉跟赵晨都是关键人物,最好她们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端。

    楚庭川整还有些话想说,但是见朱元这幅态度,心里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点了点头,让锦常跟着朱元一道去,而后才招呼了方良一声:“方同知,请稍等。”

    方良一怔,他原本是打算跟着朱元去的,毕竟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要保护朱元的安全,可现在开口的是楚庭川,不管如何,他还是停了下来应了是。

    楚庭川便认真的看着他:“有一件事,还要劳烦方同知了。”

五十七·不能

    方良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是人家毕竟是信王殿下,就算是锦衣卫只听皇帝的话,也不是真的就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心里了。

    他应了声是,道:“不敢,请殿下吩咐。”

    承岚那边已经将善后工作做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地上的人都拖了出去,灯笼也都重新挂了起来,楚庭川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里也同样显得格外冰凉,透过了这萧瑟的秋风一点一点进了方良的耳朵。

    “替本王跑一趟,回京城,见父皇。”楚庭川见方良猛地抬头,便缓缓的拿出一封奏折来,郑重的交给了他:“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本王跟县主的姓名,乃至于浙江百姓们的福祉,都在这封奏折当中,方同知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

    饶是方良在锦衣卫浸淫得久了,也不由得被楚庭川这话里露出来的深意给砸的一时回不过神来,颇有些目瞪口呆的跪了半响。

    是了,冷静下来想想,便知道这一次的事绝对不是小事。

    刺杀王爷,陷害大臣,总督调兵,按察使府成战场,通倭,这其中任何一个词儿的分量都足以令很多人家家里家破人亡。

    这一次的事是必定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也要给浙江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那这件事到底如何定性,就成了很关键的地方。

    如果定性成了邹总督不服朝廷,贪污结党,通敌卖国,毫无疑问,今天楚庭川所做的一切那就是在拯救万民于水火,在替大周的江山奔命。

    可如果迟了一步,让朝廷中跟邹唤至结党的人颠倒黑白,说成是楚庭川越权弄兵,陷害忠良,那结局就截然不同了。

    嘉平帝现在为止的确是只有一个信王算得上是成才的儿子,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楚庭川以后的路就一帆风顺了。

    否则的话,以楚庭川今时今日的皇后养子的身份和太后的宠爱,那楚庭川现在就不该是信王,而是太子了。

    天家无父子,这话是有绝对的道理的。

    想到这里,方良浑身一震,只觉得有寒芒在背,不过一会儿便立即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他心里清楚的很,虽然侯爷并未明说,可侯爷是站在了楚庭川这一边的。

    哪怕是有卫皇后的芥蒂在先。

    楚庭川没有再多说什么,把奏折交到他手里,便坚定的回过了头,去了后院。

    困在院子里的诰命夫人们已经全都没有精气神了,从下午到现在,她们听了一晚上的厮杀声,那些箭矢甚至还有零碎飞到了她们这里破窗而入的,有两位胆小的夫人当即就晕了过去。

    被困在这里,不知道生死如何,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况,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都不免会心惊胆战,何况她们都只是弱质女流。

    等到孔夫人进去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的都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孔夫人忙活了好一阵儿,才让她们恢复了些精神,等到她们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便又挑着重点跟她们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这些夫人们也不是傻子,孔夫人都站出来说了,加上赵夫人当时那不尽不实的态度,还有这一场囚禁,大家心里顿时都信了八九分。

    赵按察使跟邹总督的关系那就更不必说了,杭州城的人都知道,赵按察使是被邹总督一手提拔起来的,乃是邹总督的得力助手。

    他们既庆幸又后怕,想到差一点儿便做了刀下亡魂,便战战兢兢的发起抖来。

    孔夫人见差不多了,便将楚庭川来救人的事也一并说了:“信王殿下被奸贼所困,可为了浙江的百姓,为了诸位,也是竭尽全力,如今他跟都指挥使力挽狂澜,一力护着大家没事,大家可千万不能叫殿下白受冤屈,到时候被奸贼们攻讦啊。”

    众夫人都没什么意见。

    说实话,她们的的确确是被楚庭川所救,要不是楚庭川,她们现在也大概都死了,孔夫人要她们写联名的陈情书,这于情于理来说都不该拒绝。

    再说现在说句难听些的,命都还在别人手里攥着,选边站那是必须的。

    孔夫人很顺利便将事情办好了,便又折回去找朱元。

    冯宝嘉早就已经吓得快疯了,听见开门声便不由自主从床沿蹦了起来,如同是惊弓之鸟,警惕的望着门口。

    可是幸好,她一眼看过去,看见的就是那个曾经最厌恶的,连在梦里也要咒骂的人。

    在今天之前,冯宝嘉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看见仇人的脸而觉得万分开心,可是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些了,看见了朱元,竟然在松了口气之余还有些安心。

    朱元也看见了她,见她狼狈的在床沿守着赵晨,便缓缓点了点头,对她说:“没事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距离你脱离苦海的日子也不远了。”

    冯宝嘉忍不住简直要在心里欢呼。

    朱元却已经快步上前去查看赵晨的状态了。

    赵晨的伤势仍旧很重,还有些意识不清,朱元摸了摸她的额头,片刻后才皱眉站了起来,便见孔夫人进来了。

    孔夫人一眼便看见赵晨躺在床上,见朱元表情凝重,便知道情形或许不是很好,忍不住问:“怎么,没有法子了?”

    “不至于。”朱元也回答的言简意赅:“又烧起来了,只是费力一些,往后要好好调养,应当还能恢复,我是在想,她眼下这个情况,恐怕要过一阵子才能清醒。”

    这也就意味着暂时赵晨是不能给什么供词的。

    但是孔夫人并没有纠结这个,她拿出诸位夫人的陈情书来,跟朱元道:“这些东西也差不多够了,再加上有这个冯姑娘,赵姑娘就算是晚上那么几天醒,应当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朱元点了点头,见孔夫人要把陈情书交给自己,想了想便道:“夫人,这些东西还有别的用处,暂时不必给殿下了。”

    孔夫人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朱元,便听见朱元道:“这些夫人们不知道都是哪家的?她们写的这陈情书,很应该给诸位大人们也都看一看。”

五十八·知己

    孔夫人很快就明白了朱元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楚庭川就提出要这些夫人们写陈情书了。

    这陈情书的用处不止在于让这些夫人们作证,也同时是在于拉拢她们各自的夫君。

    也是,能够被按察使请来家里给女儿庆贺及笄礼和当观礼嘉宾的,都是杭州官场上数得上的人物。

    这些夫人们写了陈情书,那她们的夫君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若是想要置身事外的,那就是邹唤至的同党。

    至于不想当邹唤至的同党的,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妙计。

    也真是好九曲回肠的心思。

    孔夫人忍不住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们要下死力气来栽赃你,若是我得罪了你,不除去你,肯定也是日夜不安的。”

    有这么个强大且很辣的对手,谁能睡得着啊。

    朱元没否认。

    她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有仇必报锱铢必较的人,也本来就没想着遮着藏着。

    等到孔夫人转身除去了,朱元才转过头来,盯着冯宝嘉想了一会儿,便道:“你先去收拾收拾吧,现在外头的事已经摆平了,我让她们叫些人过来,你去梳洗梳洗。”

    冯宝嘉没敢有什么意见,经过这件事,她更加确定自己绝不会是朱元的对手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朱元自己跟赵晨两个人,她站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外头的榕树,许久没有出声。

    直到那棵榕树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身影,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楚庭川白蟒箭袖,立在树底下被灯笼映照得格外俊朗出尘,天上神仙,地上潘安,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恭妃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相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难得的是楚庭川竟然还挑了嘉平帝跟恭妃的优点去长,哪怕是在这么模糊昏暗的场景下,你第一眼看过去,也绝对不会忽视这个人的脸。

    朱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气。

    年少慕艾,果然是人之常情。

    她看着这样的美少年,也实在忍不住要怦然心动啊。

    想起之前在前院时楚庭川揽住她的腰把她护在身后的场景,她又忍不住觉得耳根有些发烫,心里惊跳了几下。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让她隐约在心里觉得不安,因此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殿下,您无声无息站在那儿,我若是把你误会成刺客,那可不大好。”

    楚庭川似乎是笑了一声,随即很快便走出那片阴影,上了台阶进了走廊站在窗外,轻声说:“你不会的,就如同我不会认错你一样。”

    朱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沉默了片刻才说:“我让孔夫人先将陈情书送去给那些夫人们的丈夫看了。”

    楚庭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道:“我知道,孔夫人也跟我说了,她今天跟你说过,若是你们还能活下来,她想认你做干女儿,她想问你,这话还能不能作数?”

    朱元怔住,没料到孔夫人原来真的还记挂着这件事,而后她便笑了起来:“可孔夫人是巾帼英雄,若是认我这个......”

    楚庭川面色忽而变得严肃起来,他没等朱元说完,便郑重打断她问她:“你这个什么?”

    朱元一时说不出来,见楚庭川忽然变得如此严肃郑重,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她隐约觉得今天的楚庭川有些不同。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出了楚庭川对她的心意,还为此犹豫为难过,可在今天之前,虽然她心里隐约知道,却从来没有太大的负担-----因为她总觉得身份地位相差得实在太悬殊。

    再加上楚庭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聪明人总是知道如何取舍,如何走一条最轻松的路。

    直到今晚。

    有风吹来,朱元忽然想起在楚庭川今天出现之前,那时候她其实心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镇定和认命都是假的,她也害怕也惊恐。

    她上一世死了也是自然老死,并没有跟今晚这样惊心动魄。

    她都已经准备好了被万箭穿心。

    可楚庭川不顾性命的也要救她。

    她虽然当时强作镇定,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感触?就算是到现在,她只要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也觉得内心悸动不已。

    而这让她心里更加觉得紧迫和害怕。

    她不是傻子,知道这其中的不同是什么-----她动心了,哪怕明知道那是自己不能拥有的东西,可是在这一刻,她也很想得到。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整个人都如同是忽然绷紧了的一把弓,过了片刻,她抿了抿唇,抬起眼认真的望着楚庭川,声音放的很轻的说:“我这个名声狼藉的人,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看我,连我自己的舅母,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

    朱元似乎是在告诉自己,也似乎是在跟楚庭川强调:“在世人眼里,我这样的人,很多东西都不配得到。”

    她放在窗台上的手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直到楚庭川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要这样说的话,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宫女所出的、在七岁以前甚至都没有身份的宫人之子罢了。”

    朱元猛然抬头。

    其实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当着楚庭川的面说出来。

    朱元认为楚庭川也不会喜欢别人说出这个事实。

    可现在,楚庭川在她面前这么说......

    “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想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得到。”楚庭川隔着一扇窗户看着面前的人,很坦然的说:“从我在襄阳第一次看见你,你后来来找我跟我谈交易,我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笑了笑,带着些宠溺的笑意低下头来去看朱元的眼睛:“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朱姑娘,我心悦你。”

五十九·一起

    朱元的脸蹭的一下子红了。

    秋天的晚上已经很凉了,可是她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热的,冷风一吹,她的头脑才略微清醒了一些,怔怔的看着楚庭川说不出话来。

    心悦.....

    这两个字,光是听着就令人面红心跳。

    她从未听说过。

    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表白过。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难以言喻,她觉得天地都安静下来了,整个世界此时只剩下她自己跟面前这个眼神专注的人。

    楚庭川伸手摸摸她的头,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我这样说显得轻浮,可是我更怕你不知道我的心意而觉得我巧取豪夺。朱姑娘,我喜欢你,很喜欢你,若是你答应,我便去求父皇和老娘娘赐婚,让你做我的王妃。”

    朱元目瞪口呆。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庭川说是要先问过她愿不愿意,才决定要不要去求圣上和太后赐婚。

    这种被人当成珍宝小心呵护,万分尊重的感觉让人如同是踩在云端,很不真切。

    她一路走来都是一个人。

    她也做好准备一辈子都是一个人。

    可是等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如果要跟一个人一辈子走下去,结伴而行,那这个人,再也没有比楚庭川更好的了。

    不是因为合适,也不是因为他身份高。

    而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看着楚庭川便会觉得心里安心,见到这个人,会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

    如果一辈子都有一个人,能够让你这么牵挂,能够跟你并肩而行.......

    朱元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然后她声音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好。

    楚庭川的眼睛便瞬间亮了起来,那个他一直很耐心的等着的姑娘终于给了回应,他心里的欢喜满溢,眼睛亮亮的盯着朱元,而后忽然上前隔着窗子拥住了她。

    像是练习了千百遍,朱元的头才到他胸口,他的下巴正好蹭在朱元的头顶。

    也就抱了片刻,他便很快就退开了,飞快的说:“你放心。”

    朱元觉得手心发烫,攥着手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反问了一声:“什么?”

    楚庭川便郑重的道:“你放心,我和他们不一样,跟你父亲他们不一样。”

    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一个皇子之口,朱元定定的看着他,却竟然很奇异的深信不疑。

    是的,楚庭川不同。

    或许每个男人都会变心,但是朱元在这一刻几乎要大着胆子认定楚庭川绝不会辜负她。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反正在这一天,楚庭川宁愿用性命和前程冒险,不顾一切也要来救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她愿意走出第一步了。

    至于以后,既然不是她能预知也不是她能改变的,那就等到以后再说。

    反正不会比上一世更坏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楚庭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越过朱元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仍旧昏迷的赵晨,对朱元道:“我会让人守着她,今天一天担惊受怕下来,你只怕也累了,我让锦常先送你回付家。”

    在这里的确是很不方便,一天都在不断的周旋和跑动,朱元也的确是累了,听楚庭川这么说,便没有拒绝,只是问楚庭川:“那邹唤至呢?”

    “我是说服了陈全,调动了属于他军中的兵马来的,邹唤至如今名义上还是总督,既然是总督,那浙江的将领都只会听命于他,虽然这一次我逼的他狗急跳墙让应凡奇和何老尚书带兵围攻了按察使府,可是还是有许多将领不清楚情况,因此还是不能懈怠。”说起正事来,楚庭川便皱起了眉头,看着朱元道:“付老将军还在抗倭,可我已经让人去看着了,最迟想必几天后也会有消息的,你先不要着急。”

    朱元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邹唤至在浙江经营这么多年,还能在当初把织造署的事全部推在叶织造头上,就说明他是有很足的底气的。

    这一次也是。

    虽然楚庭川先发制人,故意逼的邹唤至调动了兵马,而且已经拉拢了陈全,但是如果邹唤至喘息过来,在圣上那里率先倒打一耙,把楚庭川弄死在浙江,那的确也是有可能的事。

    毕竟都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没有人再有退路。

    可越是如此,也就证明这之后的路越是难走。

    朱元有些担心,但是也知道接下来是朝堂上的战争,她并不能再起更多的作用,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锦常早就已经等着了,见了朱元出来,便立即掀起了帘子,对朱元说:“现在付家没出事,我刚刚就已经让人去把夫人和朱公子接回去了,您放心,殿下调了他领来的两百名羽林卫,会把付家守得密不透风,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

    羽林卫是钦差护卫,总共也就跟来了五百人而已,楚庭川虽然说已经拉拢了陈全,但是陈全这个人立场摇摆不定,他给的那些士兵未必会听楚庭川的话,危急时刻,羽林卫就是楚庭川最后的底牌了。

    可楚庭川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要分出这些人来给她。

    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如果去辞,反而让楚庭川心里不放心,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想着事情回了付家。

    苏付氏跟朱景先他们已经先一步到了,听说了消息都在花厅里焦灼不安的等着她,一听说她回来了,便全都迎了出来。

    苏付氏是不想哭的,但是还是没有忍住眼泪:“锦常他们派人来接我们走,我心里怕的跟什么似地,不是怕自己会出什么事,是怕你不安全......”

    杨蔼然急忙劝她,温柔的道:“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么?快别哭了,她肯定是饿了一天了,又饿又累,先让她去梳洗休息一会儿,咱们去给她准备些吃食再问其他的吧。”

    朱景先就一直拉着朱元的手,目光坚毅的让朱元保证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自己,他很是不平的道:“我也已经能保护你了。”

    锦常就笑着替他作证。

六十章·噩梦

    绿衣一替朱元脱衣裳就忍不住红了眼睛,常年跟着朱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姑娘这浑身是伤的样子了。

    现在朱元浑身的青紫,背部许多地方还被刮破了,连衣服都被黏住,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她们当年还在青州的时候。

    那时候在青州,姑娘跟她为了去给夫人扫墓,被那些荆棘弄的遍体鳞伤,那时候也是这模样。

    可现在终归比从前是要好多了,至少还有能洗漱的热水和更换的衣裳,她擦了擦眼睛,急忙去找出了外伤药来,替朱元仔细的清理了伤口之后,便让朱元趴在床上,上了药,这才去把衣裳拿来给朱元换。

    可是才叫了一声姑娘,绿衣便发觉朱元竟已经睡着了,怕朱元冻着,她急忙扯了被子替朱元盖好,又抓了一把安神香往香炉里放进去,怕朱元会半途惊醒,这才掩上了门出去。

    苏付氏却正好上了台阶,见绿衣出来,便问:“元元呢?吃食已经准备好了,先让她垫垫肚子?”

    “姑娘睡着了。”绿衣急忙压低了声音拉住苏付氏:“夫人先别进去,我看她实在是太累了......”

    苏付氏到底是推开门进去卡看了一眼,朱元正睡得昏昏沉沉的,向来警觉的人,但是苏付氏都到了跟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了,竟然也没能让她睁开眼睛。

    的确是真的累了,苏付氏叹了口气,心里头有些发酸的关上了房门,等到看见了等在外头的杨蔼然,便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叹息道:“睡着了,我没叫醒她,她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

    杨蔼然不必她说也能看见她的担忧难过,见状便道:“人能平安回来便已经很好了,元元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都会平安无事了。”

    苏付氏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说起这些便觉得头痛:“原来以为在京城就已经够惊心动魄了,没料到来了浙江以后不但日子没好过一些,反而更加波谲诡异,这一回若不是殿下,不仅是元元,连我们这些人还有父亲恐怕也都不能脱身,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杨蔼然笑着安慰她,现在的情况倒也的确不算很糟,至少楚庭川拉拢了陈全,手里有那么多士兵还有跟着的一队羽林,他现在又已经把何老尚书抓在了手心里,实际上是已经占了优势的。

    等到到时候付清打完仗回来,那楚庭川手里的资源便更加充足了,等到楚庭川收拾完浙江这些尸位素餐的贪官,那清平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朱元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这其中她做了很多个梦。

    梦里她还是襄王妃,襄王掐着她的脖子要她答应去讨好奉承顾传玠。

    她站在顾传玠面前羞愤欲死,却还是要为了孩子们和姨母乖乖的跪在顾传玠脚底。

    顾传玠轻佻而轻蔑的望着她,伸手用折扇将她的下巴挑起,嗤笑了一声不屑的说:“原本就是我不要了的破鞋,现在再拿来穿岂不是更加脏了我的脚?”

    她被这一句话羞辱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可以钻进去。

    可是满座都是那些京城权贵的嘲笑声,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整个人被逼到了绝境。

    等到睁开了眼睛,她的手也仍旧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已经将掌心给掐的出了血。

    心脏处仍旧传来隐隐的疼痛,她坐在床上,很茫然的看着屋里的陈设半响,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处何方,过了许久,心里的酸楚和那种愤怒却无助的感觉仍旧没有散去。

    她永远会记得上一世的伤痛。

    哪怕是现在顾传玠已经死了,襄王已经被幽禁,她也仍旧不会忘记,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落进那种境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绿衣快步走了进来,见了她便欢呼了一声:“姑娘终于醒了,我过来瞧了许多次,姑娘总是还在睡,公子差点儿急的要去请大夫了。”

    朱元慢慢眨了眨眼睛,而后才呼出了一口气,有些头晕目眩的问:“我睡了多久?”

    绿衣急忙去给她拿衣裳来伺候她船上,听见她问,便头也不抬的一面替她整理裙摆一面道:“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公子来了好几趟,又不好进来的,担心得了不得,夫人也是,若不是因为付姑娘她们回来了要安排,孔夫人又派了人来要招待,夫人原本是在这儿一直守着您的。”

    朱元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了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楚庭川的那句话也逐渐回响在她的脑海。

    “我跟别人不一样。”

    朱元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梦境甩在脑后,嗯了一声,洗漱了过后便去前头花厅。

    苏付氏正在招待孔夫人派来的一个嬷嬷,孔夫人的名声苏付氏自然是听过的,也知道朱元跟孔夫人的关系不错,得了孔夫人许多照顾,因此虽然这都快晚上了还派人来上门不是做客的礼数,苏付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歉意的对着那个孔嬷嬷抱歉的道:“我们元元受了伤,一直在昏睡着,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您若是有什么事,放心的话,我到时候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孔嬷嬷面色和善,听见她这么说,便笑着道:“夫人言重了,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您是县主的长辈,自然是没什么不能告诉您,但是我们夫人担心朱姑娘的伤势,因此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先瞧瞧姑娘的伤势,最好是等到姑娘见我,因此若是夫人不嫌我多事,我想等到姑娘醒了去请安。”

    苏付氏不由觉得有些困惑。

    昨天朱元言简意赅的跟她们说了说事情结果,但是太多的细节却没来得及说便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朱元到底跟孔夫人是还有什么事,便也不好坚持让孔嬷嬷把事情先跟自己说,顿了顿便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也没等到苏付氏决定是不是要让人去叫醒朱元,外边朱元便进来了。

六十一·决战

    苏付氏顿时松了口气,见了朱元便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起来,见她面色还算是不错,便略微放了些心,跟她介绍:“这位是孔夫人府上的嬷嬷,是专程被孔夫人派来瞧你的,你们先聊着,我去后面准备些点心。”

    孔嬷嬷急忙站了起来行礼。

    朱元立即便伸手止住了,客气的道:“嬷嬷不必如此多礼,夫人让你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她今天穿着樱草黄的遍地牡丹纹的上衣,底下系着米色的百褶裙,整个人瞧着元气满满,十足十的养在深闺的美貌少女,孔嬷嬷想起自家夫人对她的描述,一时在心里有些狐疑。

    这样软嫩可爱的美貌小姑娘,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夫人嘴里那个敢打敢杀敢闯的女阎王啊!

    何况朱姑娘笑起来简直跟小仙女似地。

    不过这些想法都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孔嬷嬷紧跟着便客气的欠了欠身子,恭敬的道:“姑娘,我们夫人让我来跟您说一声,陈夫人去世了。”

    什么?

    朱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她很快便明白了孔嬷嬷的意思,能值得指名道姓的来跟她专门说一声的陈夫人,必定不是一般的陈夫人。

    而跟他们息息相关的陈夫人,总共也没有几个。

    因此只是在心里过了一瞬,朱元就反应过来,震惊的问:“是陈指挥使的夫人?!”

    陈全的夫人?

    陈全是浙江的都指挥使,主要是负责军中事物,一般来说,官场上的事他都是不插手的,只负责练他的兵抗倭。

    可是这一次楚庭川来了以后,这个格局就被打破了。

    陈全掌握的那些省内的兵马是谁能掌握浙江的关键,因此在发现楚庭川知道了真相之后,邹唤至就开始在陈全身上下功夫。

    只是最终陈全的天平倾向了楚庭川,这一次也是靠着他,楚庭川才能打破了邹唤至的阴谋,能够突出重围,占得了先机。

    现在陈夫人却忽然死了?

    朱元才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那陈夫人为什么会死?是邹唤至做的?

    可他这么做,无异于就是彻底把陈全推向楚庭川啊。

    仿佛是看出了朱元的疑惑,孔嬷嬷轻声又道:“姑娘有所不知,陈大人跟陈夫人伉俪情深,二人相濡以沫,陈夫人多年无所出,陈大人也坚持不纳妾,连通房也没有一个,现在陈夫人陡然去了,陈大人也跟着病了。”

    朱元若有所思。

    她对陈全并不熟悉,可是孔夫人派孔嬷嬷专门来说这件事,那就不可能只是想跟她说说陈大人的感人故事。

    那么这么说的话......

    陈夫人的死,应当是跟邹唤至他们脱不了关系?

    果然,见她似乎领会过来,孔嬷嬷便很是感叹的道:“夫人说姑娘一准儿能够明白,陈夫人的去世不是那么简单,现在陈夫人去了,陈大人若是再支撑不住,只怕许多事便要有变故了。”

    陈全虽然要摆不定,但是至少是更倾向帮楚庭川的。

    邹唤至看出了这一点,加上现在已经没路可走,干脆便破釜沉舟把事做绝,一来便杀了陈夫人,他显然是很清楚陈全的弱点在哪里。

    可是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陈全的病不是重点,他对于陈夫人的爱意才是他真正崩溃的原因......

    孔嬷嬷面色沉沉道:“夫人说,陈大人重情重义,若是知道事情真相,一定会重新选择的,现在陈大人需要的是一个神医。”

    朱元点点头,当即便道:“我去替陈大人看病。”

    孔嬷嬷应了是,又跟朱元说起了那些陈情书的作用:“看了那些陈情书以后,杭州知府、布政使和镇守太监都已经决意帮助殿下拨乱反正,并且写了奏折参奏邹总督倒行逆施,欺上瞒下,藐视君上,残害宗室,姑娘放心。”

    孔夫人真是说做就做!

    这不过才短短一天时间,她已经把那些夫人的丈夫都给说服了。

    她笑了一声,想起孔夫人说要收自己做干女儿的话,又摇了摇头,径直道:“夫人真是言出必行,我佩服之至,请嬷嬷您替我谢过夫人,我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了,也请夫人放心,陈大人的病,我来治。”

    这样漂亮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却又如此干脆利落,半点儿废话都不说,孔嬷嬷知道自家夫人为何这么喜欢朱姑娘了。

    原来是因为对的上脾气。

    夫人最怕的就是那些一句话要分成大段大段的绕口令的人,碰上朱姑娘这样又镇定又机灵的女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的?

    她笑了起来,起身告辞:“既然姑娘已经知道了,那我便回去复命了,对了姑娘,如今局势一触即发,现如今义乌,嘉兴几处又来了大批海盗倭寇,想必是闻风而动,因此我们夫人如今已经随援军出发去支援我们老爷了,她临走之时托我告诉姑娘,等到她回来,一定会践诺的。”

    朱元便忍不住心有感触。

    怪不得浙江官场人人都对孔夫人称赞有加,百姓们也都对孔夫人爱戴不已,孔夫人原本也值得人尊重。

    她答应过自己会把陈情书送到那些大人们手里,就马不停蹄的先把这件事办了,而后毫不迟疑的便出发去支援前线抗倭了,这样的女子......

    朱元心怀向往。

    从前的噩梦的不堪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了,她如今是一个全新的人,她可以做的更多,不为报仇也不为了讨好哪个人,她要做最好的自己。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潮澎湃,谢过了孔嬷嬷之后,便亲自送了孔嬷嬷出了花厅,立在廊下良久、

    还是付娟和付宁她们进来的动静才把她惊得回了神。

    她看着付娟跟付宁,笑了笑问她们:“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吧?”

    付娟的神情便忍不住有些复杂。

    她终于知道娘亲为什么对朱元分明看不起却又万分忌惮了。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显眼了,她美貌又聪明,倔强又温柔,性格鲜明,站在那里就是人群的焦点,有了她在,谁还能看见付家其他的女孩子呢?

六十二·争气

    她百感交集的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朱元,恍然觉得朱元有些像是花园里开的最盛的那朵赵粉,让人移不开眼睛,一时心里忍不住又有些心酸。

    母亲明明一开始还这么瞧不起人家,可现在呢?

    她敛住了这些情绪,快步上前喊了一声表妹,有些无助的道:“我娘.....我娘她怎么样了?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虽然付清之前安抚住了她,可是现在毕竟时间过去也太久了些,可她们却一直都见不到马氏,她实在忍不住心里害怕,就算是再迟钝,她也知道是出事了。

    朱元挑了挑眉,她才回来不久,之前锦常跟她提过,说是她去了按察使府,她们发现不对劲之后,就先把付家的人都给安排送走了。

    因此现在马氏到底怎么样了,朱元是真的不知道的,她还没来得及问。

    不过付娟既然都来问了,朱元也就没有再让她回去等消息,扬了扬手将绿衣叫过来,让绿衣出去问问锦常,而后才让付娟付冰她们进花厅坐。

    这家里的一切都是付家的,在朱元来之前,她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简直都了若指掌。

    可是现在在自己家里,却要被人以女主人的姿态招呼,付娟觉得有些荒唐,心里既难受又觉得耻辱。

    可是付清那天的话振聋发聩,她抬眼看了一眼朱元,见朱元笑的和善真诚,态度也并没有居高临下,心里的嫉妒和酸楚总算是压下了许多,点了点头跟妹妹们一道进了花厅。

    朱元并不想反客为主,但是如今情势所逼,邹唤至现在被逼的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付家不能再从内里乱起来给人机会了。

    因此她也想妥善的将马氏的事给处置好。

    没过一会儿绿衣便进来,径直去回朱元的话:“锦常说太太她如今还在休养,若是姑娘们想去瞧她,也是可以的。”

    听她这么说,付娟便急忙道:“我们想见一见母亲,这么久了没能给母亲请安,我们心中也十分不安,表妹,劳烦你了。”

    朱元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阻拦。

    虽然马氏之前跟何文勋他们有关系,但是她身边能传消息的渠道早已经切断,现在付家也不是马氏能做主的,也不担心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再说,付清也曾经说过希望她们可以和睦相处,朱元便立即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很干脆的让绿衣她们带着付娟她们过去。

    想了想又专门叫住了付娟她们,道:“表姐表妹们最近应当也受了许多惊吓,这一点是我的不是,从我来了浙江之后,家里便出了许多事......”

    付娟有些意外朱元会把事情挑明,但是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因此沉默了一瞬,才摇头道:“祖父说的对,这些事不能怪到你们头上的。”

    这话大多都是客套话,朱元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外祖父之前并没有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因为他担心你们会更加心存芥蒂,但是我却认为,表姐表妹们都是聪明善良的人,遇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因此若是大家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事情跟你们说清楚。”

    付宁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子,向来年纪又小,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大事,遇事毫无主见,现在听朱元这么说,不由得就瞪大了眼睛去看堂姐付娟。

    付娟也有些意外朱元会这么说,迟疑了一瞬,又觉得自己的确是该知道真相。

    母亲被软禁,她总得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祖父只一味地说要姐妹友爱,可是她也该知道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不友爱的事情,因此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朱元便让绿衣她们暂时等着,而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们。

    既没有增一分,也没有减一分。

    马氏不能不说不是为了付家,但是这其中她真的没有私心吗?

    不是的。

    她娘家跟曾家的婚事,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付娟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因此等到她终于看见了马氏,还来不及跟马氏请安,马氏便一叠声的问起了马家的情形和朱元的情形,而后又不断的口口声声怪责付清偏心,朱元狡猾的时候,付娟就忍不住反驳:“母亲这话说的不对,当初您教我的也不对!”

    马氏怔住了,下意识看了边上的付宁一眼,见年纪幼小的付宁一脸茫然,便皱起眉头对女儿呵斥道:“你在说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付家,你这是发什么疯,竟然还来指责我?”

    她受了多少苦?

    付清一回来二话不说就把她给软禁了起来,甚至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她。

    她被软禁了这么久,女儿一来,竟不先嘘寒问暖,也不帮她对付朱元那个小贱蹄子,反而先来指责她,说她不对。

    她有什么不对?

    她吃了这么多苦头,难道不都是朱元造成的吗?!

    马氏气势汹汹,说的话很不好听,付娟见妹妹们都手足无措,越发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就道:“是您一开始便告诉我表妹人不好,名声差,让我远着些,也是您一开始就跟外人勾结,要来对付自家人,您口口声声是为了我,但是却是借着这件事顺便给外祖家的表妹谋好处,现在祖父生气了,您还颠倒黑白,让我去找祖父闹,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祖父现在还在前线拼杀,就为了让我们一家人都能活下来......”0

    付娟忍不住哭了。

    马氏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这么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差点想要举手去打她一个耳光。

    简直是不知所谓!

    她心中惊怒的看着女儿,一时想要训斥她,可是她到底还记得现在自己是什么处境,若是连女儿也给气走了,她就真的是成了聋子瞎子,对外头的事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忍了半响,她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带些无奈的道:“你这个蠢货,我是你亲娘,南部促恒我还能故意存心要害了你?”

六十三·隐患

    付娟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其实当然亲近母亲,毕竟母亲宠爱她,母女连心,别人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有母亲对她好了。

    但是她心里又知道再继续帮母亲没有好处。

    父亲的性格她心里知道。

    母亲平常多贴补些娘家,偏心娘家的那些侄子和女孩子,这都没什么,父亲从不计较。但是母亲这回却实在是踩到了父亲的底线。

    父亲对于两位嫁出去多年都未见的妹妹们都是很珍爱的。

    要是知道母亲联络外人来对付自家人,还是对付的死去的姐姐的女儿来给自己娘家谋好处,父亲绝不会原谅母亲。

    祖父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父亲的态度了。

    她擦了擦红红的眼眶,见马氏还在磨着自己问外头的消息,便忍不住咬唇道:“什么曾大人?现在曾同知已经不是同知了,他因为勾结海盗,已经被愤怒的百姓杀了!还有什么何大人,现在何老尚书都因为刺杀殿下,擅自弄兵而被殿下抓起来了,您要我传信,究竟是要去传信给谁?!”

    马氏完全懵了。

    她没料到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过才是多久时间?曾同知竟然完了?

    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总督啊!

    哪怕是付清呢,那也是在看着总督的眼色吃饭的,这一次不也是吗?总督一句话的事,付清就被弹劾了。

    可现在邹总督转眼就成了巨贪了?!

    朱元跟楚庭川怎么敢!?

    楚庭川难道不怕皇帝忌惮吗?!

    她心烦意乱,一时忍不住拉住了女儿让她:“那你快去找找你外祖父!还有你舅舅!就,就告诉他们,我现在被公爹关起来了,让他们来帮帮我!”

    付娟更加气愤伤心。

    前天晚上城里风起云涌的时候,朱元在自己都生死不知的时候,安排人让苏付氏逃走,都没有忘记她们跟马氏。

    如果不是朱元,那付家现在还能不能剩下人都是两说。

    隔壁的一个千户家就出了事,死了好些人。

    这么一对比,付娟更觉得心寒,她发着抖告诉马氏:“母亲,我们不能去,现在外头乱了,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外祖父家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一些-----之前我们要逃走的时候,我不敢跟着表妹的人走,所以去马家求过了,但是舅舅没出来,说是不能管我们......”

    马氏瘫坐在床上,不敢信但是却又不得不信。

    说这话的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总不会骗她。

    付娟带着妹妹们出来,哭了一场之后,她心里反而好受些了。

    正如外祖父所说,只要她们能好好的,以后的前途便绝对不会差。

    因此她安抚了妹妹们,而后主动去跟苏付氏说,自己会带好妹妹们,不会让她们难做。

    苏付氏有些诧异,没想到侄女儿们忽然变了态度,等到知道是朱元让她们去见过马氏之后,心里便也明白了,点了点头,安慰了她几句,又道:“你们放心,你们母亲的病我会让大夫过来看,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付娟抿着唇答应。

    等到她们走了,杨蔼然才进来,他是担心苏付氏又被为难。

    苏付氏却反过来对他说起了付娟的来意,摇头道:“我还真是怕阿娟她们跑来质问我,可没想到她们竟然如此懂事。”

    在之前,付娟她们一直都有些居高临下看不起人,因此苏付氏其实对她们的观感并不好。

    这一次付娟她们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杨蔼然笑了一声,他给苏付氏倒了杯茶递过去,才道:“元元很聪明,她心里知道,不能阻拦姑娘们去看自己的亲娘和伯母,但是若是她们去,被马氏哭诉一番的话,难免不被影响,自然会心生怨恨,因此她选择先将之前的事情告诉她们,这样一来,姑娘们心里哪怕是不信,也肯定有了准备,再去听马氏抱怨,心里自然就有了黑白了。”

    杨蔼然很赞同这个做法。

    苏付氏也想明白了微笑摇头:“元元这个孩子,就是操不完的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外头总是不太平,她还是去给陈大人看病......”

    苏付氏心里免不了担心。

    杨蔼然其实也一直都很担心,毕竟现在双方撕破了脸,各自都有兵在手里,看样子不打一场都不行了,朱元这个时候去给陈全看病,总是有些不大安全的。

    但是为了安慰苏付氏,杨蔼然还是道:“放心吧,元元心里自有分寸,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回等到了第二天,也没见朱元回来,苏付氏心里实在忍不住担心,想让杨蔼然去看看陈家的情况。

    杨蔼然也怕会出事,朱元身边虽然跟着两百羽林卫还有锦常跟着,但是外头实在太乱了,相比起来,朱元带的人实在不算多,因此他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可是还没出去半个时辰,他便又赶回了付家。

    苏付氏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怔了片刻等到杨蔼然进来,急忙就迎上去问他是怎么回事。

    杨蔼然摇了摇头,面色很是凝重的道:“来不及了,外头已经打起来了,听说邹唤至以殿下被妖孽魅惑、勾结倭寇陈兵嘉兴为由,要拿下殿下,已经召集底下将士共三万多兵马,进攻杭州城了。”

    在这之前,邹唤至原本是被逼走了的。

    现在是要反扑了。

    苏付氏下意识的攥住了杨蔼然的衣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是什么意思?那元元呢?元元怎么办?!”

    杨蔼然自己也不知道。

    这情况不是他能够揣测的。

    局势太复杂了,邹唤至能够闹出这么大动静,也就是说在杭州依旧有跟他里应外合的人,是人是鬼这怎么分辨?

    可是饶是如此,他还是耐心的先安慰苏付氏:“没事,元元是在陈大人府里,不管怎么说,陈大人那里是现今最安全的地方了,不会出什么事,你先不要担心。”

    担心也于事无补。

    苏付氏却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等着杨蔼然派人出去尽量探听消息。

六十四·决绝

    邹唤至已经知道自己走到了绝境。

    可是在朱元跟楚庭川来浙江之前,他还是稳操胜券,对于上面竟然来信让他对付一个小孩子的行径嗤之以鼻,认为对方太过窝囊和小心。

    可为什么不过短短两个月间,事情竟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一灯如豆,他在暗夜里看着没有熄灭的那点烛火,眼里燃烧着愤怒的光。

    是楚庭川太狡猾了!

    他让陈全困住楚庭川,可楚庭川竟然利用了陈全。拉拢陈全给他传递了一个坏消息,让他误以为朱元跟孔夫人里应外合,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操之过急的让何老尚书带兵去按察使府,入城闹出了大动静。

    这一步棋走的实在是太烂了,他想起来便想要甩自己一个耳光。

    他原本该有更好的法子的。

    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于事无补了,他坐在桌子后面,借着那点光亮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看手里的信,看的万分仔细。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之地。

    这一次楚庭川死了,那他或者还能有活路-----流亡海外,那也至少是活了,至于他的亲族,自然还有上面会保全。

    可若是楚庭川没死,他的下场就会更加惨烈百倍!

    想到这里,他伸手将信纸一点一点的给烧掉,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转过头去吩咐自己的长随:“去打听打听,现在是几时了,前面准备的如何!”

    他虽然在楚庭川举兵进杭州城之前便已经收到了风声赶了出来,并且在总兵这里落了脚,但是杭州城却还多的是他的人。

    楚庭川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那些人都给收服或是找出来。

    那些人心里也都清楚,若是他咬出来,他们都会是什么下场。

    因此他早已经知道如今姓孔的已经去嘉兴驰援,城中只剩下了一个陈全独撑大局。

    但是陈全此人他难道还不清楚?

    不过是个沉溺于温柔乡的废物罢了,只要他那个婆娘一死,他整个人就是废了。

    因此他早就已经示意安插在陈全身边的探子办事,将陈夫人给除去了、

    邹唤至心中沉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当前的形势。

    陈夫人一死,陈全一定万事不管。

    这个时候,正是他的人得势的时候。

    只是也要提防朱元。

    朱元号称是个神医,不管怎么说,那些人为了让陈全振作起来,一定会让朱元试一试的。

    他已经料到这一招,也已经安排了人手准备动手。

    但愿这一次老天可以公平些,让他顺利除去这个眼中钉。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杭州城,邹唤至的手放在了舆图上,忽而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恼怒到:“等到有可靠的消息传回来,我们便强开城门!不论如何,一定要不计代价!”

    否则一旦给楚庭川机会,调动周边兵马,那他只能是个乱臣贼子了。

    眼睛酸痛不已,他揉了揉眼睛,定定的看了那蜡烛半响,终于还是吹灭了蜡烛。

    此时陈全府里还灯火通明。

    夫人死了,陈全不准备发丧,竟自己陪着尸体坐了一整夜,好容易陈全病了,陈老夫人做主让人给儿媳换了寿衣,又请了人来给儿媳画了小像,这才四处通知亲友,先在家中停灵七天,而后请了僧众来念上二十四天经,再下葬。

    当前杭州形势不稳,谁都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能够这样安排,已经是陈老夫人将事情考虑得最周全的结果了。

    可是饶是如此,陈全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听说已经找到了棺椁,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回头就走。

    陈老夫人又急又气,儿子跟儿媳的关系好她向来都是知道的,但是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人都已经死了,难道活人还真的就不过日子了不成?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既然都已经出事了,那就想别的法子,总该是要活着的。

    可儿子竟然还半死不活的,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这叫陈老夫人完全接受不了。

    这么多年来,儿媳身体不好,以至于陈家一直都没有后嗣。

    陈老夫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求神拜佛,各种求子秘方,该试过的她都试过了,到后来实在没法子,也接受了,只是要求儿子能够纳个妾,可儿子竟连纳妾也不肯。

    两夫妻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别的人家这个年纪,连孙子都快要抱上了,但是他们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陈老夫人心里早就已经对陈夫人不满,现在这个病秧子死了,她心里虽然难过,毕竟这么多年了,要说没有情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难过也要有个限度。

    怎么能跟儿子这样,竟真的因为这样就颓丧成这样?

    且不说他老娘死了都未必会这样。

    就说现在是什么时候?

    陈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气的眼泪都忍不住出来,指责陈全:“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她身子不好,拖了这么多年了,请了多少大夫,看了多少名医总不见效,你也一直不离不弃的,我们家到底还有哪里对不住她的?你难道真的要不顾列祖列宗,就这么跟着她去吗?!”

    陈全一言不发,伏在棺椁上看着已经换上了寿衣的陈夫人,面色发白的望着她。

    陈老夫人顿时气得倒仰,实在忍无可忍,举起拐杖打在他身上:“早知如此,我为何要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养大?!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屋子里一时鸡飞狗跳,上来劝陈老夫人的也有,上去准备去劝陈全的也有,可陈家母子都是倔脾气,两人一个打一个一动不动,一时众人竟然都没能拿她们怎么样,不由得急的团团转。

    场中乱的很,朱元尚未进门,先听见了屋子里老人的哭声还有年轻媳妇儿们七嘴八舌的劝解声,她不由得顿了顿。

    绿衣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来,便轻声道:“姑娘,里面似乎是打起来了。”

    孔夫人之前便已经说过了陈家的情况,朱元心里也有些准备,点点头便仍旧朝里头去了。

六十五·灭亡

    正堂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蒲团上跪着几个年轻的丫头,陈家夫妻并没有子女,那看来跪着的应当就是陈夫人的丫头了。

    朱元用余光将众人都给扫了一遍,见一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拿着拐杖去击打一个中年人,心里便知道这应当就是陈老夫人跟陈全,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陈老夫人却沉浸在愤怒里不可自拔,完全听不进旁人的话,指着陈全道:“我们生了你,养了你,哪里对不住你?你们年轻的时候我们要跟着操心,现在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了,竟然还要跟在你屁股后头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也算是个男人?!你简直丢尽了我们陈家人的脸!”

    这骂的可真是够狠的,绿衣睁大了眼睛,看了朱元一眼有些害怕:“姑娘,咱们是给谁看病啊?”

    朱元安抚的看了她一眼,见没有引起陈家母子的注意,不得不加重了声音咳嗽了一声:“陈老夫人,陈大人。”

    陈老夫人这才在混乱之中抽出精神来,见是一个年轻女孩子拎着医箱,不由得怔住了,片刻之后才敛容肃色问道:“是惠宁县主?”

    陈老夫人跟孔夫人关系不错,当时孔夫人上门来跟他们说按察使府的事儿,听说了他们家里出事,当即便说惠宁县主的医术极佳。

    陈老夫人便动了心。

    陈全的身体也一直都不是很好,少年就已经开始白头了,虽然是武将,可是身上伤病许多,现在陈夫人一出事,他也跟着差点倒下去了。

    可现在朱元上门来,陈老夫人却百感交集,她看了陈全一眼,心里既埋怨儿子意志消沉,但是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很是慈和客气的收起了拐杖,上前见礼:“老身见过县主了。”

    陈老太太并没有诰命在身,因此给朱元行礼,朱元也是受得起的。

    但是朱元并没有要受礼的意思,急忙伸手搀扶住陈老太太,看向陈全,径直道:“老太太千万不要如此,您德高望重,我怎敢受礼?老太太,能否让我看看陈大人?”

    她是来看病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陈全要是治不好,很耽误楚庭川的事。

    陈老太太有些发怔,虽然听孔夫人说过朱元的脾气是个干脆利落的,可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直奔主题,她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叹气:“劳烦县主了,可.....”

    知子莫若母,她恨知道陈全现在的状态,他是不会看大夫的。

    朱元也看出了陈老太太的为难,往后瞥了一眼,见陈全仍旧不声不响的回去看着陈夫人了,便冲着陈老太太点点头,轻声问道:“老太太介不介意我去看看陈大人?”

    陈老太太自然不介意,现在她也算是对儿子失望透顶了,见陈全半死不活的,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好孩子,多谢你,这个病你能看便看,若是不能看,老婆子也多谢你的好意。”

    朱元应是,收拾了情绪往前走了几步,先看了一眼面容如生的陈夫人,而后才将目光放在陈全身上,沉声道:“陈大人。”

    陈全充耳不闻。

    绿衣就忍不住心里有些瘆得慌。

    她总觉得陈全有些恐怖。

    陈老太太更是无奈转头。

    别人都说她儿子是个痴情种,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可是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的苦楚,对夫人他自然是尽心尽力了,可是对于家族呢?她辛辛苦苦的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可是儿子却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老爷子可就是被儿子给气死了的。

    她缓缓摇了摇头,忽然间有些心灰意冷,对儿子这么好又有什么用?人家照样不领情。

    朱元并没生气,她笑了一声,见陈全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便对着蒲团上跪着的小丫头扬了扬下巴,道:“起来吧,你们大人都这样不顾自己夫人,你们跪着又有什么意思?”

    小丫头们满脸惶惑,她们之前刚看了老夫人大骂自家老爷,早已经战战兢兢,现在又听见朱元这么说,不由得吓得满头大汗。

    陈全也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的对朱元道:“滚!”

    不管是谁,他现在都没心思应付。

    朱元皱了皱眉。

    痴情的人她见过,但是还没见过陈全这样的。

    可或许是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心肠太硬,因此面对陈全这样的表现,她竟然并没觉得多感人至深。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沉声问:“陈大人,恕我直言,斯人已逝,您这样什么都挽回不了,您能让陈夫人活过来?还是能自己死了下去陪她?若是都不能,那陈大人是不是该先看一看这杭州城的百姓?”

    男人深情不是错,对妻子忠诚更不是。

    可是朱元始终认为这世上有比爱情重要的多的东西。

    比如说亲人比如说大局,还有大义。

    陈全无视自己母亲的难处,也不顾楚庭川的为难和杭州城百姓的生死,实在是有些过于任性了。

    陈全皱着眉头有些不耐,只想让人快些把朱元拖走。

    朱元忍无可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也不知道陈夫人当初看重您什么?陈夫人虽然病弱,也并未给陈家留下香火,可听说陈夫人向来贤名在外,很是孝顺。现在看来,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陈夫人的确是孝顺,可你却不孝,陈夫人若是知道你在她死后一蹶不振,不仅不顾母亲劝解,也完全不顾百姓生死,让人家将她视作那等不贤不孝的人,不知道她能不能闭上眼睛?”

    她话音未落,外头陈家的管事便立即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扬声喊道:“大人,老太太,不好了!府外来了许多人,把咱们府里给围起来了!”

    陈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诧异问:“什么人?”

    管家气喘吁吁的,摇着头有些茫然的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可是来的人数极多,已经将咱们府里给围的水泄不通,看他们手里都有武器,这怕是来者不善啊!”

六十六·不见

    陈老夫人多年来随着儿子在任上,也算是很了解如今杭州城的形势,这也是为什么孔夫人会专门上门来找她,希望她能够说服陈全,帮助楚庭川的缘故。

    现在邹唤至被赶出杭州,杭州镇守太监等人都纷纷上奏,指责邹唤至越轨,有反叛的嫌疑,人人都知道邹唤至这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可邹唤至在杭州经营了这么多年,哪里有那么简单就认命的?

    现在楚庭川正在杭州,邹唤至要先弄死陈全,这再正常不过了。

    陈老夫人想明白了这前因后果,顿时跌足叹气:“这是天要亡我陈家啊!”

    由不得陈老夫人不害怕,邹唤至手里现在至少只怕也还有三四万人,偏偏陈全是这幅模样,他若是不能出面,那副将可是邹唤至的嫡系,杭州城只怕最终还是要落到邹唤至手里。

    而陈全之前可是帮过楚庭川的,邹唤至得手之后,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陈家?

    陈家人人自危,连之前跪在蒲团上的小丫头都忍不住哭起来,听了朱元的话,偷偷地爬了起来去了一边。

    她们这一起身,陈全那里总算是有了些动静。

    他微微笑了笑,抚着陈夫人的脸轻声道:“阿含,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陈老夫人顿时心如死灰。

    人家都说她养了个好儿子,有出息,当了大官儿,可是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的难处,就比如说是现在吧,这样的情况,养儿子究竟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一家子都要看着他媳妇儿的脸色过日子,这也就罢了。

    现在他媳妇儿死了,他就万事不顾,根本不管家里其余人的死活。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么急的地步了,但是陈全却还说得出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

    她冷冷的拂开了丫头的手,自己靠着拐杖站稳了,径直吩咐管家:“不必管他,你自去调动家里的下人和家将,但凡是还能动的男人,都给我拿了武器出去,另外,把表姑娘给妥善的安置好,别让人家受了惊吓,现在就去!”

    管事看了看陈全,见他不为所动毫无意见,不由得有些发慌,可是现在他也没了别的法子,见老夫人如此决绝,也只好飞快的应了一声是,紧跟着转身跑出去了。

    陈老夫人变又转过头来看着朱元,有些愧疚的摇头说:“小丫头,真是对不住你,让你白跑了这一趟不说,还要跟着我们一道担这个风险,你是个好孩子,我多谢你,只是我们不能连累了你,这样吧,恰好我的表外孙女儿在这里住着,我不能让她出事,恰好要安排她出去,这样,你便同她一道走,如何?”

    正说着,外头又跑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急匆匆的进来,如丧考妣的跪在地上,连声音都是哑的,惊慌失措的道:“老夫人,大人,出事了!表姑娘不见了!”

    一直都还算是比较沉得住气的陈老夫人这回却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疾言厉色的质问说:“什么不见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呢?!”

    绿衣皱着眉头看着陈家这一团乱哄哄的景象,偷偷去扯了扯朱元的袖子,有些不安的道:“姑娘,我们要不然先回去吧?”

    陈家被围起来了,她不想姑娘到时候又要冒险。

    现在眼看着陈全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家里的事他半点都不管,那还能怎么办?这样的人自己都不想活了,就不要拖累别人了。

    朱元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别怕。”

    绿衣便不说话了,她向来是很听朱元的话的,朱元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从来都不会拖朱元的后腿。

    那个中年仆妇早就已经吓得不轻了,一听见陈老夫人这么厉声质问,立即就发着抖摇头:“表姑娘身边有从京城带来的人,还有王家的护卫,今天下午的时候表姑娘就说要去救人,我们只能劝着拦着,谁知道......谁知道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人不见了?

    陈老夫人的头隐隐作痛,险些就要站立不住,摇晃了几下才勉强在丫头的搀扶下站住了,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朱元听着有些不对。

    京城来的,王家.....

    她顿了顿,问陈老夫人:“老太太,您说的这个京城来的表姑娘,是京城的哪个王家?”

    陈老夫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怔然的道:“是王太傅家。”

    王嫱家的女孩子!

    绿衣瞪大眼睛,显然也是很是震惊,看了朱元一眼惊奇的问:“姑娘,京城王家的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朱元也不知道。

    可是王家跟她的关系特殊,虽然王太傅如今俨然有忌惮她的意思,但是看在王老太太和王嫱的面子上,朱元也不能做到对这件事袖手旁观。

    陈老夫人也看出来她们认识了,皱了皱眉头便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是了,我也曾听说过,王嫱便是你救的吧?那你也应当认识歌华了?”

    朱元摇头。

    她对王家这一代的女孩子们并不熟稔,平素王太傅对她们管教得是很严格的,京城中的宴会她们也极少参加,听说王家的女孩子们都要等了及笄才会开始在圈子里露面。

    顿了顿,她才轻声问陈老夫人:“这位失踪了的王姑娘,她跟王嫱是什么关系?”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道:“王嫱是她的姑姑,这丫头是王家的嫡长女,这一回是专程来看我的,谁知道才呆了这么一阵子,就出了事。”

    王歌华若是出事,那她根本不能跟王家交代,因此她心急如焚,可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陈全之后,忽而又觉得灰心。

    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没有陈全下令,根本就不能如何,就算是想要去找人,恐怕她的人也出去就是送死。

    朱元也注意到了,见陈老夫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心里很不忍心,轻声道:“老太太也别太担心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六十七·任性

    陈老夫人就忍不住苦笑:“担心是必然的,毕竟人家是客人,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人生才刚开始,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无颜面去见她的亲人。可现在这情形你也知道,我就算是担心又有什么法子呢?少不得只能认命了,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下辈子给她们家当牛做马,来偿还此债罢!”

    她是实在绝望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陈全竟然还是无动于衷。

    朱元的视线落在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上,再去看老太太身后的陈全,忽而走了几步上前,一掌拍在了陈全的后脑勺上。

    陈全猝然不防,而且灰心丧气,一时竟然没有防备,下巴一下就磕在了棺椁上,顿时忍不住连眼泪都出来。

    他早就已经对喋喋不休的朱元不满,现在见朱元竟然敢出手打伤自己,立即便恼怒的站起来扬手要去打朱元。

    虽然他一身伤病,可是到底是个武将,在战场上也是杀过人的,这一巴掌打下去,肯定要把朱元给打出个好歹来,绿衣吓了一跳,警惕的上前抱住朱元,生怕陈全发疯。

    陈老夫人也是被朱元的举动给惊住了,随即便立即大声呵斥陈全:“畜生!你竟然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下手?!”

    陈全的拳头到底是没落下去。

    朱元便抬眼看着陈全,毫不退让的道:“陈大人,你也算得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陈夫人的死固然令人难过惋惜,可你如此意志消沉,不顾老母生死,亲戚下落,也不顾百姓安危,实在让人有些瞧不起。你这等行径,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陈全瞪着她,许久之后冷冷的道:“你懂什么?!”

    这些人懂什么?哪里知道他心内的痛苦?

    “我的确是不懂这些。”朱元沉沉的看着静静躺着的陈夫人,轻声道:“因为我绝不是那种谁死了就要跟着死的人,更不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再说,陈夫人为人温柔和顺,孝顺恭敬,她也不会愿意看着你为了她就这样顶撞老太太,何况,陈夫人死于非命,你不替她报仇,只想着跟她一块儿死,你有没有问过陈夫人是不是愿意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

    陈老夫人满脸震惊。

    灵堂里的诸人也都朝朱元看了过来。

    陈夫人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整个家里的人都觉得陈夫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怎么现在朱元竟然说陈夫人不是自己死的,说死的不明不白?

    连陈老夫人也下意识的问朱元:“县主,你莫不是弄错了?我儿媳妇病了好一阵子了.......”

    陈全反而不闹了,他面色潮红的看着朱元,似乎在等朱元一个解释。

    朱元便将绿衣轻轻推开,安抚的拍了拍绿衣的肩,踱步到陈夫人的棺椁前驻足,而后便转身问陈全:“陈大人,您这么疼爱陈夫人,一定没有人比您更清楚陈夫人的情况了,在前几天,陈夫人的身体应当都还一切正常,是吧?”

    陈全没有说话。

    朱元便紧跟着又问:“我看陈夫人有些不同。”

    陈全觉得朱元完全是在装神弄鬼,忍无可忍的恼怒斥责道:“你胡说八道!”

    朱元没有理会他,俯下身去,忽而伸手在陈夫人的面上摸了一把。

    众人都忍不住大惊。

    陈老夫人也是忍不住惊骇,没想到朱元竟然胆子如此之大,连尸体都不怕。

    陈全疾步上前忍不住就要发怒,可朱元却已经在他到面前时扬声喊他:“陈大人,快看!”

    他本能的往前看,一眼便看见陈夫人面上被朱元抹过了的地方跟其他地方的颜色截然不同,呈现青黑色,不由得便怔住了。

    因为陈夫人去世他太过于悲痛,因此穿寿衣和装殓都是老太太强制令人做的,他并没参与,而陈夫人在装进棺椁以后,他更是再也没有让人碰过她,因此竟不知道陈夫人脸上涂过粉之前的脸竟然是这个颜色的。

    他一下就意识到了朱元刚才说的话的意思。

    阿含不是自然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是有人下毒!

    这一个发现让他万分震惊和震怒,忍不住恼怒的攥紧了拳头,死死的压抑住了要杀人的冲动,回头盯住了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心下一凉,以为儿子竟然是怀疑到了自己头上,又是惊怒又是伤心,口不择言的问:“难道你竟然怀疑是我下手不成?!”

    她是当真伤心了。

    辛辛苦苦把儿子养的这么大,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说,竟然还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陈全沉默了一瞬,默默地垂下了头:“儿子没有这个意思,儿子知道母亲的为人,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只是在想,当时给阿含梳妆的是什么人?”

    陈老夫人心里总算是有些许安慰,若是陈全真的混账到了连母亲都怀疑的地步,那她真的宁愿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见陈全这么问,陈老夫人便皱起眉头想了想,很快便想起一个人来,立即回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婆子道:“给夫人梳妆的是谁?”

    陈夫人乍然出事,陈全完全活死人似地,陈老夫人之前一开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因此竟然让陈全守着尸体过了一天一夜,也不敢拿儿子怎么样。

    而后是谁提醒了她?她才回转过来,觉得儿子消沉下去的确不是办法,才紧急想法子把儿子支开,将陈夫人的尸体给处置好了。

    现在想想......

    陈老夫人的嬷嬷立即便响起来了:“是夫人跟前的碧荷!碧荷最得夫人的喜欢,也是夫人的陪嫁,这么多年了一直陪着夫人不肯出嫁,她最知道夫人的喜好,因此为了让夫人走的体面,她来求着老太太,让老太太您帮忙,好让她给夫人梳妆换了寿衣的!”

    是了!

    陈老夫人跟陈全对视了一眼,马上便问:“那碧荷呢?!她去哪儿了?”

    家中人人都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原本该一直守着灵堂的碧荷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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