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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权门贵嫁txt下载     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七·申诉

    孔夫人一张圆脸却并不显得和气,一双眼睛里也迸出愤怒的光,看了赵夫人一眼便道:“你也忒好性儿,可你好性儿过了头,反而不是贤惠,倒是害了人了!我也曾听我的夫君说,这世上专门有那么一种人,虽然是我们的大周人,但是却不认祖宗,被那些海盗倭寇一俘虏,便如同是被下了蛊一般,对人家言听计从了,竟然连亲戚也不认。”

    说起这件事,孔夫人深恶痛绝,意有所指的看了朱元一眼,便冷笑:“这事儿也不是我杜撰,你们恐怕也曾听闻过,听说有个叫做沈海的巨寇,就是自小被倭寇掳掠去了,一直记着自家住在何处,后来为了自己脱身,竟然领着倭寇去杀光了自己村子里的人,闹的以至于福建那一片地方几乎绝户,这等人,现如今,在大周境内也还不少。”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是害怕和惊恐。

    这件事的确是有的,当初还闹的很大。

    那个沈海为了飞黄腾达,不仅自己听从于倭寇,还反过来当奸细,给倭寇带路,把自己的家乡出卖了,以至于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福建那边还专门开了宗祠,将沈海给从宗族里除名了,永世不承认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连赵夫人听见这件事,脸色也都是沉重之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便有些后怕似地摇头道:“平白无故的,孔姐姐说这个做什么?您也知道我是个胆小的,再说了,最近咱们城中刚出了倭寇,还害了人,您再说这个,我晚上更要睡不安枕了。”

    她吓得瑟瑟发抖,面色很是难看。

    孔夫人却面色不改,盯着还抓着朱元在小声啜泣的冯宝嘉,问赵夫人:“这个丫头是你府上的丫头?”

    赵夫人看了一眼,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应当是吧,看着眼生,可我家你也知道,因为要替晨儿祈福,所以放了一批丫头出去,补了一批丫头进来,因此我也有许多不认识的丫头了。”

    孔夫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她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赵夫人:“赵夫人也真是太好说话了,府上也是这么大的人家,怎么竟然连要用的人的身世也不查证清楚?才刚我还说过,我们老爷说,倭寇和海盗那边老谋深算,也有放了内奸混进沿海地方的,你也真是......”

    赵夫人便讪讪的:“唉,孔姐姐不知道,我也是顾不上那些了,您也知道的,我老爷老家出了些事儿,我原本准备先回乡的......”

    几乎任何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说法。

    朱元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而这时,赵夫人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主角儿,急忙皱眉道:“你们竟然这么不知礼数,县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如此被你们惊扰怠慢,快把这疯子拖走!”

    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去观察朱元的脸色,心中逐渐骇异。

    这个丫头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半点都不慌张?

    在这样的地方看见以前的仇人,怎么竟然能沉住气到这个地步?

    都说她聪明,难道竟然她半点都没察觉出此行的凶险吗?

    孔夫人却已经拦住赵夫人了,她看朱元一眼,再看向冯宝嘉,沉声问她:“你刚才说大名,你说什么大名?”

    冯宝嘉似乎很慌张,用力的去抱朱元的腿,嘴巴却不忘记回话:“自然是我们的大名了!你们不懂的!”

    赵夫人不大耐烦似地劝孔夫人算了:“何必跟个疯子一般计较?把她打发走也就是了。”

    孔夫人颇有些无语,她拦住赵夫人有些恼怒的道:“这丫头所说的大名可是东瀛人的首领,许多倭寇就是这些大名的手下,这丫头既这么说,可见是个知道些东西的,我们家老爷如今天天都在查找东瀛人的内奸,你竟然还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还想将人给放走?”

    她说着,哼了一声就道:“刚才这丫头还说呢,她奉命来如何如何的,还说什么下了毒,你这个当娘的也太心大了,难道不想想,前脚有何大人小曾大人出事,现在就是你们家的晨儿,若是真的是东瀛人的内奸所做的事呢?!”

    赵夫人被说的有些毛骨悚然,睁着眼睛有些错愕的摇头:“这.....这只怕也不至于罢?”

    冯宝嘉面上已经浮现出了疯狂的快意。

    是了,就该这样。

    她自己已经身在地狱,当然要拉朱元下地狱跟她共沉沦。

    凭什么她要落到这个下场?

    她大声的哼了一声,揪着朱元的衣角让朱元出声:“姑娘!快告诉他们,你可是大名最尊贵的客人,还有付大人,付大人可是大名的座上客,这些人都会死在大名手里!到时候大名逼着大周的皇帝通了海市,那时候你可就是大名的大功臣了!”

    赵夫人勃然色变。

    孔夫人更是拂袖冷笑:“看么!我就说这事儿不简单,你们刚要放丫头,进来的便是这样的人,还出了晨儿的病,且不说这城中最近多少事,现在看来,果然如同我们家老爷所说,是这城中有倭寇的奸细跟倭寇里应外合,竟然伙同外人来陷害我们自家的人,这可真是数典忘祖,可闹可恨!”

    她盯着朱元,冷笑不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个县主呢,一边享受着朝廷的恩德,一面竟然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倒不是孔夫人怎么样,主要是浙江深受倭患之苦,大家提起倭寇那都是咬牙切齿的,而冯宝嘉现在说的有鼻子有眼,竟然连付清都提到了。

    赵夫人孔夫人可都是浙江官场的高官之妻,他们知道的东西多少都要多一些。

    付清最近一直都在被人参奏是消极避战。

    现在看来,这也说得过去了。

    都是人家倭寇的座上宾了,怎么可能不消极避战么?

    事情很清楚了。

    分明就是付家跟倭寇沆瀣一气。

    也怪不得小曾大人和何大人会被倭寇所害了,这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

三十八·正义

    冯宝嘉的心里说不清楚现在是快慰更多一些还是痛恨更多一些。

    这两年她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沦落风尘,最后甚至被海寇掳走,要卑躬屈膝才能求生。

    这里头的屈辱感到底能怎么从里到外的彻底改变一个人,这种滋味又有多挖心掏肺,那些人是不会明白的。

    不过她也不指望谁能明白。

    她只要朱元去死。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人生还有一点儿指望。

    她毫不畏惧的抬眼去盯着朱元的眼睛看,见朱元眼里全是冷淡毫无惧怕之意,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朱元胆子大,胆子要是不大,也不能一个人从青州走到京城,一路把那么多人给收拾了,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父亲。

    她也知道朱元有恃无恐。

    是呀,太后喜欢她,连嘉平帝后来也对这个丫头称赞有加了,这丫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个县主,就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以在杭州横着走了。

    冯宝嘉心里有些得意。

    她最喜欢看人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时候那不可置信那惨痛的表情了。

    当初她自己是这样,便觉得看别人落魄的样子才格外美妙。

    朱元最好别知道怕,这样等到她发现只不过是来了一趟不甚在意的人家家里做了趟客,一家人就都死光了以后,能看到的好戏恐怕也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些,冯宝嘉满脸都是狰狞的笑意。

    朱元是还不知道死活。

    眼前的这位孔夫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宅妇人,孔夫人乃是前线总兵孔先顺的妻子,她嫉恶如仇,尤其深恨倭寇,当初孔先顺去追击倭寇而入了倭寇的圈套,以至于白城被倭寇围攻,可是这位孔夫人带头闯了武库,将兵器分发给了城内剩余的士兵和散勇,守住了白城,等到了孔先顺的支援。

    也正因为孔夫人如此彪悍,因此杭州城内人人都给孔夫人几分面子,众人都喜欢她,她在这沿海是实实在在的女中豪杰。

    她要说一个人不好,那这个人就指定是在杭州这地界上臭了名声。

    还有谁能比孔夫人更适合出来指正朱元是内奸来的有冲击力呢?杭州百姓几乎对孔夫人奉若神明,她要是认定了朱元是奸细,那朱元就得是。

    孔夫人前些天正因为付清的事跟丈夫起了争执。

    孔先顺跟付清两人算是忘年交,虽然孔先顺比付清年纪小了一轮却是总兵,是付清的顶头上峰,但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错,彼此都把对方引以为知己。

    这一次付清被参奏是消极避战,孔夫人愤怒不已。

    毕竟这些倭寇一个个的穷凶极恶,每次来犯杀的都是大周无辜百姓的性命,而作为一个将领,领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朝廷给的官职,原本就是吃抗倭这碗饭的,付清若是消极怠战,那就是在漠视百姓的生命,也是对朝廷的不忠。

    可孔先顺却坚持认为付清不是那种人。

    夫妻俩人还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

    现在想想,孔夫人就忍不住冷笑,见朱元立在不远处,面对着那个丫头的攻击竟然还仍旧无动于衷,便很是厌恶。

    做错了事,竟然连一点最起码的羞耻感都没有了,那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回过头去,冷着脸对似乎傻在那里的赵夫人气怒道:“你还站着做什么?现在抓了现成的内奸,还不快送去按察司审问?!”

    按察使原本就是主管刑狱的,赵夫人恍然大悟,却又迟疑着没动,磨磨蹭蹭的道:“这......这怕是误会吧?光凭着一个丫头的一面之词,好歹......好歹惠宁县主也是个县主,若是不问清楚就将人下狱......”

    这也说不过去啊。

    赵夫人一想胆小怕事,孔夫人看着她这样子就觉得恼怒,倒竖了眉毛道:“是不是真的,审一审不就知道了?!这儿这么多人在这儿,也都亲耳听见了,说是小曾大人和何大人的事情也都是这个所谓的县主做的。”

    一个普通的丫头哪里知道这么多,还能胡诌这么多东西?

    孔夫人也算得上是个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了,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是有文章的。

    赵夫人还是迟疑不定,而后讷讷的问:“既是这么说,都是一伙的,你这丫头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说出惠宁县主是你的同谋这样的话来?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县主也一同折进去了,她还怎么能救你?”

    她仿佛是在帮朱元说话。

    孔夫人皱起了眉头想要反驳。

    朱元却知道这只不过是赵夫人她们在自己堵上所有值得被怀疑的漏洞,好让孔夫人这柄枪可以更好的发挥效果。

    果然,冯宝嘉立即便扯着嗓子道:“她们这些人怎么靠得住?前脚会跟你合作,下一脚可能就要把你踹开了,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她一定会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的!”

    赵夫人犹豫着问:“那你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证据?!”

    冯宝嘉没有任何顾虑马上便攥住了朱元的手,睁大眼睛道:“有的!我给你女儿下的毒只有他身上才有,现在她身上肯定也是带着解毒的药的!否则怎么做好人榜她外公瞒骗过关?!”

    赵夫人提起女儿便眼泪汪汪,似乎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了女儿是真的被人所害才会吃这样的苦头,当即便气的疾步上前问朱元:“惠宁县主,是不是这样?!县主您可真是好算计!一面跟倭寇合谋来坏我们这些真正在做事的人,一面就装好人来哄骗我们!你怎么这样狠毒!?”

    孔夫人听的眉头大皱,在一边冷笑:“这岂止是狠毒?!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人,留在这世上也只是祸害人,更不配做我们大周的子孙!”

    现在她是完全相信付清在故意消极避战了。

    原来是因为收了倭寇的好处,已经跟倭寇达成一致了。

    想到这一次王江泾死了这么多将士和百姓,孔夫人的眼里几乎要冒火了。

三十九·狡诈

    孔夫人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厌恶,几步上前利落的抓住了朱元的手,皱着眉头沉着脸果然从她袖子里翻出了一个小瓶子来。

    那小瓶子通体碧绿,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她立即就将瓶子握在手里冷笑着问朱元:“你还有何话好说?!你外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你享受的也是皇家的恩赐,可你们竟然狼狈为奸,勾结倭患害我百姓,你们简直不是人!该要凌迟处死!”

    朱元慢条斯理的问她:“孔夫人就要凭着这个人的几句话定我的罪?”

    当然不只是如此!

    冯宝嘉惊叫了一声蹦起来:“还有,她身边那个叫做杨蔼然的,每次跟我们联系,都是他出面!他是在付清的身边的百户!”

    她脸上有视死如归的挑衅和嘲笑,不肯放过朱元的任何一丝表情,而后缓缓地道:“他原本答应了之后会去淳安跟我们的人接头的,现在肯定已经趁机溜走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赵夫人再也不能维持住宽宏大量的模样了,立即便回头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来!再去请老爷进来!”

    她的话才说完,丫头前脚才出去,后脚便又有嬷嬷进来:“夫人,邹夫人来了,听说姑娘病了,说要来瞧瞧呢。”

    邹夫人......

    果然,人可算是来齐了。

    冯宝嘉到此刻也不再跟之前那样死死纠缠着朱元了,很是镇定自若的待在一边看热闹。

    邹夫人紧随其后果然进来,一眼都没看这些多余的人,先去很是自如的问赵夫人:“怎么回事?今天可是晨儿的生辰,好端端的,怎么还忽然说是病了呢?”

    孔夫人在一边冷笑,见赵夫人欲言又止,便哂笑说道:“什么病了?这分明就是被人下毒,还牵扯出了一桩奸细案呢!”

    赵夫人叹了一声气,转而就疾言厉色的对朱元说:“你先将解药交出来,是这个不是?!”她指着孔夫人手里那个小瓷瓶,气怒道:“若是我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要你陪葬!”

    邹夫人挑了挑眉有些狐疑的问:“这是怎么了?什么奸细什么下毒?你们都把我给说的晕了。”

    孔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夫人已经将那药瓶接过来在手里急忙朝着女儿去了,她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跟邹夫人解释这件事的缘由。

    邹夫人看向朱元的眼神便变得复杂难言了,她盯着朱元看了许久,半响之后,才幽幽的问:“既如此,这可不是小事,的确是该先去把按察使给请来,就算是县主,若是犯了这样通敌的大罪,那也没有逍遥法外的道理。”

    冯宝嘉面有喜色。

    一直没开口简直如同是个透明人的朱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笑了一声,引得赵夫人的身影顿了顿,才笑着问赵夫人:“夫人这么急着拿这个药给女儿吃,是确定这个一定是解药吗?”

    赵夫人的身形顿了顿,过了片刻没有理会掀开了帐子。

    朱元便略带讥诮的道:“看来夫人也是爱女心切的,巴不得快些让女儿好起来别受这样的苦楚,可既然这么舍不得,你就更该想清楚了,这瓶药,到底是不是之前的那瓶?”

    孔夫人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赵夫人却听懂了,她回过头来两眼恶狠狠地盯着朱元问她:“你什么意思?!”

    朱元讽刺的看了边上的冯宝嘉一眼:“刚才她一直缠着我,逼得我出手的同时在我袖子里塞的这个吧?我如果猜的没错,她给的药瓶里原本装的是解药,是用来解你女儿身上所中的毒的,可是你们忘了吗?我可是个艺术极为不错的大夫,我稍微动动手脚,这里头的解药就能变成要你女儿命的东西,你信不信?”

    冯宝嘉怔住。

    孔夫人也有些意外,随即便有些狐疑的训斥朱元:“你胡说八道什么?!”

    朱元不为所动,仍旧看着赵夫人,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如果我是夫人的话,我就不会冒这个险的,已经为了陷害人而给自己女儿下毒了,要是再一不小心,给女儿还反而喂了更毒的药让女儿一命呜呼了,这岂不是等于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想一想也要痛彻心扉吧?

    赵夫人的手微微在发抖,她看着朱元,不可置信又不敢不信,握着手里的瓶子用力得几乎都要把瓶子给捏碎了。

    还是邹夫人走到她面前,掀开帐子看了一眼,摇头道:“怎么弄的?小丫头真是太可怜了。”

    赵夫人面色青白交加,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鼓了出来,下不定决心。

    冯宝嘉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她尖声道:“不对,你撒谎!你怎么会知道我往你袖子里塞了东西,而且知道是什么?!你骗人!”

    朱元微笑着看着她,低头也真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你就是承认这个瓶子是你塞在我这里的了?你瞧,那还多说什么,你不是在诬陷我吗?我何时跟你认识?何时跟你密谋?何时让你下毒了?这些可见都是你在扯谎!”

    她看向孔夫人,轻声道:“夫人是聪明人,是巾帼英雄,人人都知道您嫉恶如仇,也知道您立志抗倭,您也应当看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利用您,把您当枪使来陷害人罢了。”

    冯宝嘉立即怒道:“你胡说!”

    朱元便侧头去看赵夫人:“是不是胡说,赵夫人心里应当有数吧?如果赵夫人真的问心无愧什么也不怕的话,那大可现在就将这瓶药给女儿喂下去嘛,只是怕赵夫人不能再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了而已。”

    赵夫人面色惨白,一时竟没开口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手里的药瓶本来该是女儿的解毒良药,可是现在却可能是催命符。

    她要是一口咬定朱元是内奸没错,那手里的药就一定要给女儿吃下去,可是如果万一朱元真的在这里头动了手脚呢?

    那.....

    那她不仅会失去女儿,还证明了朱元所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四十章·失算

    这个丫头真是狡猾又刁钻,算计人心竟然能算计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绝了的。

    她不管做哪个决定,现在对于孔夫人来说,只怕都是满满的怀疑了。

    她手里捏着的瓶子都已经滚烫,却还是下不定决心,不知不觉已经将自己的舌头都咬破了。

    边上的邹夫人皱着眉头一副担心得了不得的样子,叹了一声气就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晨儿看上去好似情形不大好,瞧瞧这,出了满头大汗。”

    孔夫人也不是傻子,看之前赵夫人的迟疑就知道事情还是有些猫腻在,前进几步见赵夫人的女儿果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发出无意识的痛吟,一时神情凝重。

    如果真的是被倭寇所收买了的内奸下毒,那还能够接受,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东瀛人怎么可能会是好的?

    但是如果真的是同朱元所说的这般,这毒药乃是在赵夫人明知道的情形之下故意喂下去给女儿吃的,那事情就真的是有些蹊跷了。

    人家都说虎毒不食子。

    这可是在拿女儿的性命去赌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个都有些太过于功利和冷情了。

    赵夫人自己也出了满头的汗,听见邹夫人的话之后,迟疑再三,还是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颤着手拿着瓶子要往赵晨的嘴巴里倒。

    朱元发出了一声冷笑。

    赵夫人的手一抖,到底还是恶狠狠的回头来,心虚又气怒的反问:“你笑什么?!”

    “赵夫人,你女儿看着你呢。”朱元微微笑了笑:“她睁着眼睛瞧着你呢,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亲手害死自己的女儿。”

    ......

    赵夫人面色惨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女儿。

    帷帐里的女儿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嘴唇因为过度的脱水现在也已经干燥起皮。

    这是她的女儿!

    是她从襁褓中就养到这么大,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

    赵夫人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一声,手里的瓶子一把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孔夫人面色古怪的看着朱元,一时没有出声。

    冯宝嘉却是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能发生转机。

    就算是她已经很久没跟这些达官贵人们打过交道了,但是也知道总督是个什么样的大官,现在是总督府要对付朱元,联合了按察使,不惜用按察使的女儿做引子,来污蔑朱元勾结倭寇下毒谋害按察使的女儿,好让朱元勾结倭寇杀害小曾大人跟刺杀何文勋的事都变得顺理成章。

    分明都已经安排的如此周详,只不过是需要照章演一场戏罢了,为什么竟然还能出岔子?!

    她双眼发直,看着朱元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她也的确是恨不得要生吃了朱元的肉。

    邹夫人却无暇顾及这个小人物的死活,她盯着赵夫人,一直慈悲的面色陡然沉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冷冷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吵吵嚷嚷的,闹的人头痛,怎么又扯上什么陷害不陷害的了?”

    赵夫人嘴唇颤抖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朱元越过了自己,掀开了帐子,不由立即伸手扯住了朱元的袖子恼怒问道:“你要做什么?!”

    朱元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面色坦诚神情坦荡的狐疑问她:“怎么?赵夫人不想亮自己的女儿没事吗?要是再耽搁下去,她只怕就算是好了,也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这样可不好罢?”

    赵夫人欲言又止,手指紧紧攥着朱元的衣袖,僵持了半天,似乎不能决断,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手给放下了。

    朱元便了然的笑了起来,越过了几个丫头坐在床沿,熟练的取出自己的金针开始给赵晨金针放血。

    边上的邹夫人目光里有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恨意,按捺不住的就要上前,却被赵夫人挡在了跟前,她立即停下来,目光不善的盯着赵夫人嘲讽的道:“夫人这脸变得真是够快的,一会儿一个样,之前不是说朱元勾结倭寇陷害你们家吗?怎么现在又让她治病了?”

    孔夫人就在边上,邹夫人的话不能说的再直白了,她见赵夫人的脸色僵硬,面上的表情就更加的不屑。

    做坏事不可恶,最可恶的是做事做到一半反悔撂挑子的人。

    唯有愚蠢最不可原谅。

    赵夫人实在是太蠢了,就算是朱元那瓶药真是做了手脚的,不是原本的解药,只要赵夫人狠得下心,当机立断的立即给赵晨服用下去,而后让孔夫人将朱元绑走,再去请别的大夫来,也完全来得及解救。

    哪怕来不及呢?

    哪怕来不及,死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孩儿罢了。

    赵家别的没有,女孩儿还没有吗?又不是要拿一个儿子出来赌博!

    可偏偏赵夫人外强中干,是没没用的绣花枕头,被朱元这么一诈就给诈出来了,竟然犹犹豫豫的,最后还干脆把药瓶给摔了,让朱元亲自来给赵晨解毒。

    这蠢货的举动让之前他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白费了,全部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邹夫人这回来是要亲眼看见朱元这个贱人是如何落下地狱,如何为了之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的。

    她的弟弟是被朱元所害,如果不是朱元,何文勋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不会经历这些不应该经历的惨痛。

    她父亲也不会一夜白头。

    想到这些,邹夫人的眼睛里盈满怒火。

    赵夫人瑟缩了一下,她原本就不大愿意拿女儿出来冒险的,可是丈夫答应了的事,她没有办法。

    可丈夫也说过了,不过就是吃些苦头,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才勉强答应下来,谁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谁知道朱元会早料到事有不对,还做好了准备,甚至都换了解药?

    她思虑再三,始终不敢拿女儿的性命来冒险。

    现在被邹夫人盯着,她面色青白交加,最终只是讷讷的偏过头去不敢答话。

    赵夫人不敢吭声,孔夫人却忽而开口了。

四十一·大胜

    孔夫人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冷冷的开口问赵夫人:“我也想知道,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傻子,朱元的那番话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是赵夫人如今的表现不由得她不信。

    还有邹夫人之前的那副模样......

    孔夫人心中愤怒有之,焦虑有之,更多的却是厌烦。

    她是跟一般的后宅妇人完全不同的,从来不会在针头线脑的小事上纠结计较什么,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后宅妇人的计俩都已经不是互相吵吵架争争宠那么简单了。

    倭寇.....

    什么事都能拿来跟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吗?

    如果真的被认定通倭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当今天子最恨的事就是通敌背叛,多少将领就是因为沾上了一点儿嫌疑就从此前途尽毁?

    更别提若是这个罪名落在了一个女孩子的头上会怎么样......

    孔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她知道当女人究竟有多难,哪怕是像是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就人人都喜欢她了吗?

    不,多的是人在骂她牝鸡司晨,说她是灾星,说她会坏了军队的运气。

    这世上的人本身就对女孩子怀有很大的恶意,在孔夫人自己看来,既然如此,那女人就更应该做出些成绩来给他们看,女人不都是男人的附属,女人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在努力。

    连她的丈夫也不得不认同她的某些见解,并且会听她的意见。

    在她的努力下,杭州也有了女子书院,专门收容那些被倭寇侵袭而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们,给她们提供住所,让她们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杭州也有了专门的女子绣坊,那些女孩子们大多数出来之后都会去绣坊上工。

    孔夫人最恨的就是女人自己不断的给女人设卡,为难别的女人。

    现在赵夫人跟邹夫人却做了这样的事。

    她们竟然用这么多的花招,花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专门在赵晨的生辰宴上,用赵晨的性命,来污蔑另一个女孩子勾结倭寇!

    这真是令人恶心!

    她冷冷的看着邹夫人跟赵夫人,如同是头一次认识了她们,不加遮掩的嘲讽道:“原来我还以为为什么你们非得请我来,原来是因为我脾气大,名头响,在你们看来也更像是一个傻子,能够替你们摇旗助威的!”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赵夫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孔夫人的性子暴烈,你若是合她心意,她便对你好,可若你做了她忌讳的事,她可不会管你是谁,要打要骂都是有的。

    何况这一次她们的的确确就是理亏,是她们做错了事在先,现在被人发现了。

    冯宝嘉立即意识到了事情已经败露了,她默不作声的往后挪,希望自己能够不被人注意到,她是要朱元死不错,但是如果朱元没事,可是她自己反倒是被搭进去当了炮灰,她却也是万分不愿意的。

    邹夫人也沉默不语。

    孔夫人却不管她们的沉默,她冷冷的追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是真的跟倭寇勾结,那这往小了说,是两位夫人诬陷县主,往大了说,那就是谎报军情,构陷大臣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付清是参将,也算得上是一方将领了,构陷这样的将领,罪名的确绝对不会小的。

    邹夫人脑海里一时一团乱麻。

    原本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她只需要过来看戏顺便维持维持场面,可是现在事情却中途出了纰漏,原本的计划被中断了。

    现在不仅不能构陷朱元,连自圆其说都很难。

    她心里不由得气怒不已。

    赵夫人就更是了。

    她现在是坏事的根本,自己就知道自己理亏,根本不敢吭声。

    也因此,孔夫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朱元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谓的什么勾结倭寇,那些都是放狗屁的话,真相如此不堪!

    孔夫人有一种被利用了的恼怒感,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外头便有丫头小跑着进来说是老爷来了,正在外头等着。

    这里头毕竟有这么多夫人姑娘在,按察使是不方便进来的。

    赵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为难的看了邹夫人一眼。

    现在事情搞砸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丈夫交代。

    邹夫人就更不知道事情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原本靠着孔夫人的名声和威望,说朱元是内奸奸细,那就算是杀了朱元,也没有谁能来找麻烦。可现在正孔夫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

    这个打算自然就泡汤了。

    可如今图穷匕见,她们难道能就此罢休?!

    不,绝对不能!

    不管是为了弟弟的仇还是因为今天的事,她们都不能再放虎归山,把朱元这个祸害给放走,否则天知道朱元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之前因为一个卑贱的戏子的死,朱元就已经让那么多人赔命了!

    她这么想,也就头一个对赵夫人道:“我有些事情想跟按察使说。”

    这不合规矩,可是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赵夫人迟疑片刻,见朱元已经停止了施针,而床上的赵晨也似乎情况好了许多,才勉强点了点头。

    孔夫人却当机立断的上前拦住了,她拦住邹夫人,看了一眼朱元,挑眉问她:“你半点反应也没有?她们如此陷害你,若是陷害成了,你可就要连带着全家一起没命了,可你居然还救他的女儿?”

    朱元就笑了一声,她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我毕竟是个大夫,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人去死,至于她们陷害我.....我相信孔夫人一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因为夫人向来爱恨分明,匡扶正义,夫人知道了真相,我知道夫人一定不会不管我。”

    邹夫人看着朱元的眼神就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的脸皮怎么能那么厚?什么叫做作为大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眼前?那邢员外的死是怎么回事?何文勋的伤是谁造成的?她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

四十二·无惧

    分明一切的事都是朱元闹出来的,可是她现在竟然还装起好人来了。

    哪怕邹夫人的确是一直都自恃是一个要脸的贵妇,这一刻也忍不住有些出离愤怒了,她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的看着朱元:“朱姑娘这话说的,你是看不得人去死的人吗?你手里都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了,竟然还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已经入了秋许久,天逐渐的冷下来了,屋子里的众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都觉得气氛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冯宝嘉没动弹的意思,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里有不甘有愤怒也有怨恨,可这几年的苦日子过的久了,她也逐渐的开始知道进退。

    之前能够一口咬定朱元是内应,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能拖着朱元一起死,那也算是值得了,毕竟她最恨的就是朱元。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朱元如果半点事都没有,最后她反而赔上的是自己的性命,那可实在太不值得了。

    倒是邹夫人越说越气,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孔夫人,有些破音的指着朱元道:“什么冤枉了她?你知道些什么?这个贱人害了那么多人,一来杭州就闹的鸡飞狗跳,你竟然半点没有动静,反而还指责起了我们的不是!”

    孔夫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自己是遇见了疯子。

    平常看着那么稳重的高不可攀的一个身在云端的贵妇人,竟然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设计一个小女孩儿,而且事情不成败露之后竟然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这真是太过恶心了。

    简直斯文扫地,半点体面都不要了。

    她嗤笑了一声:“得了吧,你说的那些我没见过我不知道,可现在的事儿是我亲眼看着的,你们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对着一个小姑娘这么不要脸皮的破口大骂,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们做不出来的?怎么,你们现在不能拿我当枪使了,准备把我们怎么样?”

    这个邹夫人也还没想好。

    孔夫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要是杀了她,只怕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

    但是如果这么放孔夫人走,那也不行-----计划都已经被戳破了,孔夫人这个人的脾气性格又是这样,她要是走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她目光复杂的盯着孔夫人没有说话。

    倒是赵夫人那边,因为赵晨呜咽了一声终于哭出了声来而彻底松了口气,开始有了心思思考问题,过了许久,才咳嗽了一声说:“孔夫人,我们也算是相交多年......”

    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和示弱:“这次的事......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之前她们都没有想过要把真相告诉孔夫人,只想利用孔夫人的急公好义来对付朱元,但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了,那就只能另外想法子。

    事情都已经做了,回头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等到等会儿孔夫人出去了,让丈夫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必孔夫人也未必还会这么坚持和强硬。

    她想着,便看了邹夫人一眼,对邹夫人使了个眼色。

    邹夫人心领神会,立即便站了起来,跟着赵夫人一同往外走,孔夫人随即便要跟着,三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顿时空了下来。

    冯宝嘉瑟缩了一下,脱离了背后的势力,其实冯宝嘉是很怕朱元的。

    她在朱元手里吃过的亏实在是太多了,由不得她不害怕不心生警惕,她往后退了退,很怕朱元会做出什么事来。

    朱元自然立即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笑了一声,走了几步坐在距离冯宝嘉不远处的圆桌边上,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就问冯宝嘉:“冯姑娘,我挺好奇的,从前你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却沦落成了这副模样?”

    冯宝嘉咬牙切齿,对于她来说,朱元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挑衅和宣战,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看着朱元:“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当然不是。”朱元笑着否认,看着冯宝嘉微笑着道:“冯姑娘现在值得我这样做吗?现在不管怎么样,她们不管是闹翻了还是达成一致,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你已经成了一个没用的棋子,没用的棋子在她们眼里就是要被抛弃的,你马上就要死了,我嘲笑你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冯宝嘉面色难堪。

    是,朱元说对了,现在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最好的下场就是去死。

    她眼里带着眼泪,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对朱元冷笑:“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是巴不得有人死!”

    说来说去,冯宝嘉的话都是车轱辘转。

    朱元不大耐烦了,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冯宝嘉闭上了嘴,才轻笑着问:“如果我说你现在还能活下来,我还能把你放走,你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

    冯宝嘉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朱元的意思。

    朱元会放过她?

    她狐疑的盯着朱元,完全不能相信朱元会忽然帮她,不由得警惕的问:“你有什么阴谋?”

    朱元便牵了牵嘴角毫不留情的反问她:“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反正你被别人利用也是利用,被我利用也一样是利用,被我利用完了之后,我还能给你一条活路走,难道你不觉得跟我合作比较划算一些吗?”

    不得不说,冯宝嘉有些心动。

    她心里是知道的,朱元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很多不可能的事,在朱元那里就都能变得可能。

    如果......

    她眼里现出一点光亮,吞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的舒了口气,就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桌上的茶水都已经放的凉了,看了一眼帷帐中仍旧意识不清的赵晨,朱元对着冯宝嘉勾了勾手指,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宝嘉听的面色泛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朱元,一时下不定决心。

四十三·失火

    冯宝嘉没想到朱元提的要求奇怪到这个份上,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门就吱呀一声重新被推开了,之前走出去了的孔夫人气冲冲的闯了进来,直奔朱元抓住了朱元的手,恼怒道:“跟我走!我看看有我在,谁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朱元便了然了。

    邹夫人赵夫人跟赵按察使以为能够软硬兼施逼得孔夫人低头。

    可是孔夫人如果真的是那么容易就放低底线,不顾原则的人,那他们又怎么会选中她来做这把枪?

    正是因为孔夫人向来都坚持原则,所以她一口唾沫一个钉,没人不信她的话。

    朱元笑了笑,她对孔夫人向来非常敬仰,现在真的见了面之后,她发现孔夫人更加可爱了。

    等到孔夫人急着要走,她才轻声叹了口气问孔夫人:“可是今天是赵姑娘的及笄礼,是生辰宴,这杭州城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只怕是都要来的,现在只怕也快来齐了,这么多人在外头,您又已经知道他们陷害我,他们怎么会轻易放我们走呢?”

    那能怎么办?

    孔夫人皱着眉头盯着朱元看了一眼,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们还敢对我们怎么样?!”

    ‘杀人灭口啊。

    朱元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见孔夫人似乎是不信,便轻声提醒她:“夫人,图穷匕见,他们自己也没回头路可走了,放我们出了这个门,完蛋的就是她们,这个时候,狗急跳墙,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朱元的话,朱元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嘈杂声,朱元对着孔夫人挑了挑眉。

    孔夫人放开她,走了几步推开窗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沉声道:“来了一队士兵。”

    “您瞧。”朱元半点没有慌张的意思,笑了起来:“若是我处在这个位子上,现在也要来这一招杀人灭口。毕竟夫人们都来了,若是您带着我出去一闹,谁都知道她们做的事了,杭州城这么大,总有跟您这样不跟她们沆瀣一气的人,何况现在情况不同-----信王殿下也在呢,他们的事闹出来,岂不是让钦差不查也不行了?”

    可是她们经得起查吗?

    孔夫人无言。

    朱元说的是对的,她面色复杂的问朱元:“那依你说,现在我们能怎么办?”

    她再厉害,单枪匹马的,也不可能从这层层守卫的按察使府闯出去。

    朱元想了想,看了冯宝嘉一眼,目光最后放在了桌上的香炉上头,轻声道:“如果是我来说,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

    孔夫人淡淡的问:“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法?”

    “放火。”朱元无视冯宝嘉的惊恐害怕,对孔夫人道:“趁着现在她们还没动手,趁着赵晨还在这里,放火烧房子,那么多诰命夫人在前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难道不慌?总是会乱起来的,只有乱起来,我们才能有希望脱身。”

    孔夫人垂着眼睛没有出声。

    她知道朱元说的这话有些道理,但是放火不是小事,一不小心很有可能自己都要被烧死在这里。

    她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了朱元一眼,语气平静的问朱元:“那如果放火之后,我们的确是跑出去了呢?”

    “那就轮到他们倒霉了。”朱元笑了起来:“我出来也已经一天了,想必家里已经派人出去找人了,夫人或许不知道,我是跟着钦差的船一道来的,我相信差不多到那个时候,殿下也已经到了,我们出去了,那也就差不多安全了。”

    冯宝嘉忍不住羡慕起来。

    朱元如今的人生才是她本来应该要享受的。

    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身处的位子不同,人的想法也就会变得很快,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最能盼望的呃,反而是靠着朱元活下来。

    也因此,冯宝嘉顿了顿,就紧张的道i:“我......我知道真正跟倭寇有来往的是谁!是按察使!他卖给那些东瀛人和海盗许多东西,茶叶、丝绸和瓷器......他自己也跟那些海盗做生意,那些海盗分钱给他......”

    孔夫人眉头倒竖,厉声问:“果真!?”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真是万死都不值得可惜。

    冯宝嘉小心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解释:“是真的,我就是被她们送给那些海盗的,只是后来.....后来他们又把我要了回来,知道我从前是南昌知府的女儿,跟朱元有仇,她们就让我来,就是为了陷害朱姑娘......他们因为真的跟海盗打过交道,也知道那些海盗的一些行踪,所以让我说出来,您也更容易相信。”

    为了陷害付家跟朱元,这些人也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什么都敢做了。

    想到这些人尸位素餐,让大周这些大好男儿们死在战场上,孔夫人的心里都在冒火。

    而外头的邹夫人正跟赵夫人争执:“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晨儿是醒着还是睡着?快把事情办了也就是了,免得夜长梦多,都怪你们这么多事,闹的这么节外生枝,现在还要冒险多杀一个,要是再出什么事,那可就是大家一起完蛋了!”

    邹夫人的语气不善,但是赵夫人却也没有追着反驳,她有些冷淡的扬了扬手,耐心已经有些耗尽了:“晨儿胆子小,我不过就是想先把她挪出来,否则的话,她本来就病的这么严重,若是......若是被刺激了留下什么重病,那以后怎么办?就是小半刻的时间罢了,耽误不了什么事.......”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偏偏外头又一直都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哪位夫人又来了,赵夫人满头大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不由得便恼怒的咬唇道:“总不能让夫人们过来,还见不到晨儿吧?否则的话这及笄礼成什么了?人家怎么想!?”

    邹夫人没想到赵夫人竟然这么难说话,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而便嗅到了浓烈的烟味儿,不由得便一怔:“这是什么味儿?”

    赵夫人也闻到了,她错愕的摇了摇头。

四十四·巧舌

    赵夫人心情不大好,她现在从来没有如此的心烦意乱过,还在心里怨恨着邹夫人找出来的大麻烦,正想着下定决心先把女儿挪出来,便觉得不对。

    那个味道不仅越来越浓郁了,而且窗户那里竟然开始灰蒙蒙的,她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忽而伸手一摸,放在眼前一看,顿时就有些懵了-----手里的都是灰色的灰!落在手里一拈,连手都黑了。

    她顿时察觉出了不对,跟邹夫人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让人去查看,那边就已经有小丫头跑进来万分害怕的说:“夫人,不好了!走水了!姑娘房里走水了!”

    赵夫人也就只有赵晨一个女儿,这府里自然也只有赵晨一个姑娘,现在一说起火,自然不会是别的地方,只能是赵晨的房间。

    想到孔夫人她们也还在房里,赵夫人一刻也不能等了,拂开了邹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上不上下不下的了,便立即令人:“快去打水,让人快点救火!”

    按察使衙门的后院狭窄,并没有跟其他人家的府里那么大,要是火势真的太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个家都要化作灰烬。

    下人哆哆嗦嗦的答应了要下去,邹夫人却一把攥住了赵夫人的手,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去,那就正好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分明就是她们故意而为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前头的夫人们都给安顿好,然后让人看着那间屋子,等着她们自己跑出来。”

    自己跑出来?!

    赵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邹夫人,觉得邹夫人实在是狠毒极了,就算是邹夫人说的是真的,孔夫人她们故意放火伺机逃跑,但是里面可还有她的女儿!

    晨儿现在还没恢复,在床上根本无法行动,火若是不能控制,那晨儿岂不是只能在里面等死?!

    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胸口都在疼,伸手猛地将邹夫人一把推开,冷着脸怒道:“邹总督夫人!我女儿还在里面,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的意思是要我让我女儿也一同在那里被烧死?!”

    这也太过分了。

    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邹夫人皱着眉头,觉得她实在是有些蠢钝。

    这分明是朱元那个狡猾的丫头出的主意,想着要趁着乱子好脱身,她竟然会上当,现在过去,岂不是就是如了朱元她们的心了吗?!

    她耐着性子,抿了抿唇道:“赵夫人,你也应当替你旁的儿女想想,还有你的丈夫想想罢?难道你也不管她们了?放了朱元她们出来,你丈夫她们怎么办?”

    邹夫人只会用这个来威胁人,赵夫人咬着唇盯着邹夫人,心里暗恨自己丈夫无能,依附于总督,当了总督的一条狗,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仅要拿女儿出去使苦肉计,弄的差点儿丢了性命,现在一家人还都要跟着他提心吊胆。

    可是邹夫人这么说了,赵夫人又不能取舍。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可是手指尚且有长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外头的火越来越大了,浓重的烟味儿顺着风送到每个人的面前,呛得人差点儿喘不过气,还有周边的愈发灼热的空气也叫人难以忍受。

    赵夫人跟邹夫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动作,再等了一会儿,赵夫人终究是忍不住,率先出了房门,一眼便看见女儿房间那边的方向浓烟滚滚。

    这架势实在有些吓人,赵夫人有些害怕,以至于等到出去见那些夫人们的时候,面上的神情都是僵硬的。

    那些夫人们都已经等了许久了,迟迟不能进到后院里来,也没见及笄礼有什么仪式,她们心里正担心的紧,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及笄礼可是大事,而且现在及笄的可是按察使的嫡女,身份尊贵的很,若不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及笄礼怎么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胡来的。

    可是没想到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的缘故,她们正心里犯嘀咕,等到一转眼,就听说是后院走水了。

    走水是大事,不管是对谁家来说都是如此,几位夫人们面面相觑,正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该告辞还是该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一直没见到影子的赵夫人也终于出现了。

    几位夫人们急忙上前问赵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夫人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就知道是大哭了一场,听见夫人们开口问话,顿时泪如雨下,抽噎着道:“家里混进了倭寇的奸细,竟然扮成了丫头埋伏在晨儿身边,专门等着今天及笄来找我们的麻烦,晨儿出了事,我们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专门去请了那位京城来的极为有名的惠宁县主来帮忙看病,谁知道孔夫人却发现这个惠宁县主跟那个丫头是串通好的,一番争执之后,那个丫头竟然放起了火,我......我苦命的女儿.......”

    屋子里顿时便静了下来,夫人们从未想到过来做个客竟然还能碰的上这样的事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人急忙上前问赵夫人:“那孔夫人和晨儿呢?孔夫人她武艺高强,应当是没事的罢?她可向来都是极为厉害的呀!”

    同为后宅妇人,她们都很知道孔夫人的本事,知道孔夫人这个人向来彪悍,是个连丈夫都敢打的,也都知道她曾经披甲上阵打倭寇的事儿。

    按理来说,就算是有倭寇的奸细,那也是女流之辈,怎么能奈何孔夫人?

    就算是起火了,以孔夫人的本事,赵夫人都逃出来了,难道孔夫人还会跑不出来?

    孔夫人德高望重,很受大家的尊重,赵夫人早知道这些人一定会追问孔夫人的事,便语气哀戚的道:“孔夫人为了救晨儿,先把我给推了出来,自己却被一根掉下来的横梁给压住了,加上那些人拉着她......她竟没能逃得出来......”

    没能逃出来?

    众夫人们顿时沉默,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四十五·兵勇

    既这么说,那那些倭寇们最近闹出的动静可太大了,屡屡进犯不说,前些时候还在郊外把曾同知的侄子给杀了,闹出了不小的事,现在又竟然安排奸细在按察使府上?

    他们这是翻了天了!

    夫人们短暂的沉默过后便义愤填膺起来。

    都是生活在这沿海的,丈夫也都是要么在前线要么在这后方,被这倭患折腾的要么升不了官要么总是被训斥,最近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这些倭寇竟然还如此嚣张,夫人们顿时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些倭寇本来就是那等不通教化的蛮夷,如今竟然敢在我们天朝上国如此撒野,当年太祖还在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如此嚣张!就是现在,我们大周的武将尚且没有死绝,好男儿们大有人在,哪里容的他们这么欺负?!”

    也有夫人过来安慰哭的厉害的赵夫人:“晨儿是个好孩子,可是碰上这样的事儿,原是她自己没福气,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这不是您可以阻止的。”

    赵夫人顿时哭的太厉害了。

    哪里是没有福气,分明就是她的父亲实在是太狠心了。

    刚才按察使死命拦住了她,不准她去救人,所以除了一开始去救火的那些人,后来竟然没人再靠近晨儿的房间。

    这是在杀自己的女儿啊!

    赵夫人泪如雨下,倒在椅子里说不出话来。

    夫人们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不由得也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知道失去儿女心中该是如何的伤心。

    何况今天还是赵晨的及笄礼。

    原本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眼看着都快要出嫁当人家的媳妇儿当母亲了,养到这么大却忽然就没了,换做谁谁能不难过呢?

    夫人们不由得都好言安慰,扶着赵夫人劝她想开一些。

    又有夫人这时候才想起了重点,眉头一皱便冷声问:“对了,那个惠宁县主,莫非就是付家的那个外孙女儿?!”

    赵夫人还是哭的厉害,却分神点了点头。

    那些夫人们对付家也都是清楚的,一听说是付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是啊,付清可是台州参将,他可是个......我们家老爷说,他打倭寇很厉害的!”

    众人也都这么附和,这么一说,大家便都察觉出了不对。

    “那惠宁县主怎么会跟倭寇的奸细扯在一块儿?!她们串通了来按察使府里,是准备做什么?!”

    赵夫人捧着脸哭的涕泗横流:“如今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众位姐妹们看的晨儿起,所以专程来替她过这个生辰,可是我们家晨儿是没福气的,她以后都再也不必过了!”

    想到这个,赵夫人是真的伤心,不由得哭的撕心裂肺。

    几个夫人看的心里心酸,可是见赵夫人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时屋子里的气氛便沉默了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了赵夫人的哭泣声。

    这哭声哭的人心里发慌,夫人们实在坐不住,偏又不能告辞就去,都有些如坐针毡,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几个婆子跑了进来。

    她们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来了人便好,只剩下她们这些外人,不管怎么觉得可惜,可也不能跟赵夫人感同身受,就更别提安慰得了赵夫人了。

    听见有人进来,赵夫人终于逐渐的止住了哭声,抽噎了几声将帕子搅在一起,问她们:“怎么回事?”

    丈夫和邹夫人都只让她过来略哭几句便好,可是她哪里忍得住?一来心里愧疚对不住女儿,二来不想回去看到丈夫那副冷酷的嘴脸,三来不想再跟邹夫人呆在一块儿,因此故意在这儿多拖延了不少的时间,就是怕立即便要回去。

    现在见这些婆子过来,她也知道是不能再拖下去的了。

    果然,那些婆子们开口告诉便禀报她:“夫人,外头的老爷们听见了动静,都问说是怎么了,老爷让您往后头去,好歹......好歹瞧瞧是不是能找见咱们小姐........还有,信王殿下也来了,正在外头,老爷已经出去拜见了,这事儿不是家事,是人祸,无论如何都该报官的,老爷让您准备准备,等衙门的人来。”

    其实按察使自己便专门管刑狱的,但是这事儿涉及了自己家,自己来管也是不大合适,便通知了杭州知府,让他们来查证。

    这也是应有之理。

    赵夫人低声应了一句,便起身跟各位夫人们赔不是。

    这时候哪里是计较的时候?众位夫人们纷纷都说不要紧,让她自己要保重好身体,又忍不住唏嘘不已。

    好端端的,昨天才是好好的,今天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她们也都觉得如同是在做梦似地。

    好容易才告辞了出来,几个夫人们结伴要走,相互看了看,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快走到二门处了,忽而便有大队的兵士涌进来,她们不由得都吓了一跳,纷纷避让不及。

    那些引着她们出门的婆子们也都吓傻了,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吓得魂不附体。

    众人乱纷纷的,可却也都看得出来这些兵不是按察使派来的,顿时都慌了。

    还是那些兵士中有个领头的出来问她们的身份,有个胆大的夫人才越众而出答了,那些兵士才说是都指挥使派来的,乃是台州大营中的兵将,奉命来捉人的,请她们暂时先避让到一间空房里,等到核验了身份,便放她们走。

    听这口气,这分明是冲着按察使府里的人来的。

    可是按察使府可刚出了这内奸纵火的事儿啊,怎么还会惹来大批的士兵?

    来做个客,但是却遇上这么多事儿,众夫人全都惴惴不安,可是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查问什么的时候,只好听从他们的意思,就近寻了个空屋进了屋子,被几个兵士看守了起来。

    那些兵士们便又全都往后院去了。

    夫人们面面相觑,还是那个最先答话的夫人若有所思的摇头皱眉道:“这事儿怕是不是那么简单啊,看这模样......”

四十六·搜查

    按察使又不是普通人,杭州城五个手指头里数得着的高官当中,他就是其中一个,除了前头那几个人,谁敢在他这府里胡来?可是现在那些士兵却如此不客气的没打招呼就在这里横冲直撞,看这模样,分明就是毫无顾忌。

    什么值得他们毫无顾忌?

    她们可听说了,今天邹夫人那也是在赵家的,总督夫人都在,这些士兵们是吃了豹子胆了吗?竟然敢如此放肆?!

    还是说.......

    这里面还另有猫腻?

    外头的动静还是不小,有比较警觉的夫人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外头,便低声回过头来说:“看这样子,倒好像是来抄捡的。”

    抄捡这个词儿一出,大家就都忍不住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

    难不成赵家是真的犯了什么事不成?

    可是没道理啊,按察使位高权重,且向来是对走总督马首是瞻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出事呢?

    而且看这架势,惹的祸还不小。

    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很是悬心,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前那个说话的夫人又忍不住小声的惊呼了一声,满脸震惊的回过头来说:“怎么竟还有锦衣卫?!”

    众位夫人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官眷,对这些锦衣卫之类的人极为敏感,一听说竟然连锦衣卫都来了,当即便吃了一惊,纷纷顾不着别的了,全都涌了过去看。

    果然一涌过去,便的确看见了七八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疾步从小径上走了过去。

    这些锦衣卫一个个的蜂腰猿背,宽肩窄腰,看上去全都是凶神恶煞的,精神气十足,腰胯绣春刀,一看的确是锦衣卫无疑。

    杭州城竟然来了锦衣卫,她们的丈夫还全都没有接到消息,实在太诡异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杭州知府岑夫人低声叹气:“怎么弄成这样子?好端端的,看这架势,是要抄家啊!”

    这个时候也不怕这话传出去了,毕竟看这么多锦衣卫来,气势汹汹的,只怕赵家这之后也未必能屹立不倒了。

    众位夫人们没人反驳的,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是不安。

    可现在人都被困在这里头,就算是要传出去消息,也是不可能的,门口还守着这么多人呢,还能怎么办?

    她们都忍不住叹气。

    按察使府不大,风声阵阵,那些烟味儿全都顺着风被吹了过来,叫人睁不开眼睛,偶尔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和阵阵呼喊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这肯定是出了事没错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今天原本是按察使嫡女的及笄礼,现在女儿死了,难道竟家里还也要跟着出事?

    此刻正被众夫人担心的赵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有想到,前脚哭完了把那些来做客的赴宴的夫人们送走,后脚才回到后院,丈夫的面都还没见着,后院便忽然涌进来了一批士兵,将院子给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兵全都是台州大营的士兵,竟然敢闯进按察使府里来,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拿来的调令。

    她跟邹夫人被困在屋子里,底下的下人们已经全都被拘走了,两人相对枯坐,过了片刻,赵夫人实在忍不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焦灼不安的摇头:“怎么回事?为什么竟然会来这么多人?这些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陈全到底在做什么?!”

    都指挥使怎么会允许这些人出调令来自己家?!

    难道是为了朱元的事?

    可是付清远在前线......

    邹夫人也同样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你问我,我如何知道?”

    她心里虽然担心,但是却还是不是太紧张。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当真是担心成真,这些人是信王调来的,陈全已经投靠了信王,那也不怕什么。

    江南到底还牢牢掌控在自家的手里呢。

    只是跟信王闹翻,只怕还是要惹不少麻烦。

    她心情不好,难免就会语气很差,很是烦躁的皱眉道:“那边烧了多久了?”

    烧了多久了?赵夫人回忆了片刻,才站直了身子,挺直脊背声音嘶哑的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邹夫人也语气不好,她拧了拧眉毛问:“按察使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也没人来报个信?”

    可已经烧了这么久了,又有人守着,没见人跑出来,她们总归不会飞天遁地,怎么会一直都没消息?

    也该有个动静才是的。

    赵夫人语气更不好,想到自己女儿也该在那大火里丧生了,而且做这个决定的就是邹夫人跟丈夫,她便冷笑了一声:“找见了尸体也得分,那么大的火,谁知道会被烧成什么样儿?总要分一分是谁吧?”

    邹夫人听出她话里浓浓的敌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

    刀都快架在脖子上了,现在看来,放任那几个女人被烧死是最好的结果,尤其是真的烧死了,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可是赵夫人这个蠢货,竟然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分不清楚形势,真是太蠢了。

    她冷着脸瞪了赵夫人一眼,还来不及出声骂两句,便听见轰然一声,门开了。

    她们俩都不约而同的转身,一眼就看见了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都惊住了。

    锦衣卫?!

    她们俩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的了,邹夫人率先开口:“你们私闯官府后宅,可有上头谕令?!”

    可她们心里其实都惴惴不安。

    锦衣卫是直接对天子负责的地方,其中的人都只听皇帝的话,她们心里隐约已经察觉到了不好。

    果然,为首的那个锦衣卫率先表明了身份:“锦衣卫同知方良,奉命查找通倭的奸细,按察使府中有我们要找的人,如今我们已经查明,赵嘏与海盗王宇有往来,因此我们如今要在府中搜查,女眷奉命集中看守,还请夫人们配合配合,否则手下的人不长眼,惊扰了夫人们,夫人们可别觉得委屈。”

四十七·逼问

    邹夫人语气极差,她的心情也极差,见方良这么说,便语气不善的质问:“你们指证一个从四品的官员通倭?!可有什么证据?!哪怕你们是锦衣卫,要抓地方上的大臣,也该有圣上的圣旨吧?你们可带了!?若是没有,那谁知道你们奉的是谁的命?!”

    嘉平帝信任锦衣卫,这人所尽知。

    锦衣卫现如今的首领更是卫敏斋,备受皇帝重视。

    可就算是这样,锦衣卫也不意味着便什么都能做。

    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狱,哪里是随意说抓就能抓的?

    这也太儿戏了!

    总督夫人开了口,赵夫人也终于鼓足了勇气,沉声道:“总督夫人说的是!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这是浙江总督的夫人!你们竟然也敢如此大胆?!这按察使府,也是你们没有任何旨意就敢乱闯的吗?!你们把这儿当成了什么?!”

    方良冷笑了一声,见她们仍旧如此趾高气扬,便嗤笑了一声:“二位夫人今天就在这府里,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钦差大人信王殿下一起来的惠宁县主来了这府里之后便没了动静,之后你们府里就说是遭了火灾,可是更巧的是,殿下他抓了几个通倭的将领,他们可都招供了,承认是被赵按察使指使,去跟王宇谈交易的......”

    赵夫人顿时面如土色。

    素来都听说锦衣卫什么都知道,现在才知道他们名不虚传。

    王宇跟朱元的事都如此机密,可是锦衣卫竟然也都查到了!

    如果他们连王宇的事情都能查到,那......那邹家主使卖了那二十万匹绸缎的事呢?!

    赵夫人手脚都在发抖,瞪大了眼睛摇头否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样是在冤枉栽赃朝廷命官!你们......”

    方良已经懒得再听她说些什么,微微一扬手,他手下便有一人越过了他,径直上前将赵夫人给提在了手里。

    邹夫人见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毕竟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又向来都顺风顺水的,何曾经历过这些事?

    现在见方良竟然还有让人继续逼近的意思,她忍不住尖声道:“你们放肆!我可是一品诰命!你们竟然敢?!”

    方良嗤笑了一声:“夫人,好叫您知道,我们可是奉圣命护送殿下跟惠宁县主的,现在惠宁县主在您府上出了事,殿下那里也抓了人说的明明白白的......现在这时候,只怕邹总督也在殿下那里了,就要辛苦辛苦夫人了,我们要问个清楚才好。”

    邹夫人顿时觉得两眼泛白。

    可这些锦衣卫也根本就不跟她们再多说什么,对待她们也简单粗暴,没过多久,就把她们绑了。

    邹夫人直到此刻才真的觉得心惊胆战起来。

    信王......

    朱元背后站着的一直都是信王!

    可是就算是这样,按理来说,信王也不该为了一个朱元就跟一省总督闹翻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不单单是为了一个朱元。

    到了这个份上,邹夫人的脑子倒是清醒了。

    刚才他也说了,王宇.......

    王宇!

    邹夫人瞪大了眼睛,心里肝胆俱裂,可是还没来得及往深里想,门一被推开,她便看见了孔夫人。

    赵夫人没等到邹夫人反应,自己率先已经尖叫出声。

    孔夫人!她竟没有死!还好端端的出现在了这里!

    那么大的火,竟然都没有烧死她!

    想到这里,赵夫人顿时害怕得心里发颤,差一点儿便当场吐出来。

    孔夫人还活着,那就意味着之前她们试图栽赃朱元通倭不成,而后恼羞成怒预备杀人灭口的事被暴露于人前了。

    还有,还有他们跟王宇之间的联系,陷害付清.......

    孔夫人落在信王手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邹夫人也同样吓得面无人色。

    孔夫人却顾不得她们俩此时的心情,刚刚才死里逃生,孔夫人没有任何的迟疑,首先就对着她们破口大骂。

    赵夫人面如土色。

    她没想到孔夫人竟然还能活着。

    可孔夫人安然无恙,她们就真的完蛋了!

    方良看了她们俩一眼,便笑了一声,阴恻恻的提醒:“二位夫人,你们二位也瞧见了,现在还说没证据么?我奉劝二位,不如还是早点说罢?你们早些把该交代的都该交代了,也免得自己受苦,家里这些人也跟着吃苦受罪不是?不然你们也知道的,我们这些大老粗手下可没什么轻重,你们家中这些姑娘少爷们都金贵的很,我们一个不小心让她们断了胳膊腿儿的,这也不够好看,你们说是不是?”

    孔夫人站在她们正前方,其实这时候还是狼狈的很,头发散乱,有些头发根本是被火给灼掉了,脖子以上都是黑的,看着便知道她们在火海里该是如何的凶险万分。

    可是孔夫人仍旧站的笔直,对着她们极为冷傲,啐了邹夫人和赵夫人一口,冷笑了一声便道:“你们说不说的,如今意义也不大了,殿下已经抓住了替你们跑腿的人,曾同知如今也已经招了,你们也该仔细想想,遮着藏着还有什么用。”

    邹夫人惊得怕得连胃都在痛,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呢?就算是这样,信王也不可能在杭州调动这么多兵马啊!

    这可是一省总督,封疆大吏!

    就算是信王是亲王,他也没有这个权力处置这等品级的大臣的!

    像是看透了邹夫人的心思,孔夫人讥笑了一声:“怎么?!你还觉得总督位高权重?!信王殿下早就已经查清楚了,知道邹唤至才是叶家贪腐案的主谋,他在金陵之时便已经查清楚了,且掌握了那二十万匹绸缎的下落,且抓住了经手这些绸缎的织造署的那个太监,江西那边也是,杀死叶家女眷的那帮土匪也已经被抓获了,都承认他们是得了银子替人办事,才截杀叶家女眷的,邹夫人,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邹夫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完全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一时竟然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四十九·反了

    方良是卫敏斋的心腹,平常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对着朱元虽然向来都是和睦的,可是在下属跟前威望十足,他一生气,那个锦衣卫小旗便急忙敛了脸上的慌乱神情,郑重的抱拳回话:“大人,外头来了大批兵马,将整座府邸都给包围了!”

    什么?!

    方良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调动大批兵马不是小事,要围住按察使府那就更是了,这一次朱元陷在按察使府里,他们再三权衡之下,也不过就是在台州大营调了三百士兵进来,以擒拿残害县主的奸细的名义,而且这还是楚庭川以亲王身份下令,逼得都指挥使陈全放行的。

    除此之外,来的也不过就是他们锦衣卫一行八人。

    现在围住整个按察使府,粗粗估算一下,怎么也得五六百人。

    或许还不止。

    这么大的手笔,现在赵老爷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现在自身难保,自己都在这府里。

    既然不会是姓赵的,曾同知不够格且已经被楚庭川给处理了,那接下来自然不必再想都知道是谁了。

    邹唤至.....

    一省总督的影响力绝对不可小觑。

    方良心里有些焦躁-----他之前便在想,这件事若是要做就须得先掌握证据,而后说服了陈全,拿到密旨之后再做,否则隐患太大------总督可是有调动都指挥使的军队的权力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几百人能撑什么场面?

    哪怕他会飞檐走壁,要带着朱元跑出去,那之后呢?杭州城只怕已经是铜墙铁壁了。

    他们根本就出不了杭州城,不等上船就会被抓住。

    之前或许还是操之过急了.....

    毕竟人急造反,狗急跳墙,这是把邹唤至他们逼得太急了。

    方良回过头来皱眉道:“姑娘,恐怕来不及了,这样吧,我带着您先走。”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硬闯出去,可是卫敏斋把人交给他了,他就得好好的保护好,不能辜负了自家侯爷的信任。

    朱元摇了摇头。

    她甚至都没有太过慌乱,理了理头上仍旧还在滴水的头发,轻声说:“没用的,这个时候出去,还没出门就会被万箭穿心,刚好被打上一个奸细出逃的罪名,便宜了他们。”

    她的语气如此镇定,方良一怔,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这位是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动于色的人物,反应过来之后便问:“那咱们现在就这么等着?可是看这个情形,怕是等着也不成啊,他们迟早是要冲进来的,肯定是已经知道了调兵的事儿。”

    朱元点头,同时也在沉吟。

    方良说的没错,邹唤至会做到这个地步,就是已经准备好承受后果了-----哪怕是跟楚庭川彻底闹翻,甚至更大的代价。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被逼急了的人,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不,不能等着。”朱元想了想,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你吩咐下去,全力抵挡!”

    方良有些发懵。

    他知道朱元向来是以聪明出名的,聪明人怎么会说出这么多蠢话?

    眼下已经火烧眉毛了,那么多人马围住了府里,是说拦住就能拦住的吗?哪儿有那么简单啊?!

    朱元看出了方良的疑惑,她一面迅速的扯过了一块帕子擦头发,一面看了方良一眼:“你跟着你们侯爷这么久了,不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要顾虑其他,不择手段也要尽力拖延时间,不让那些人闯进来。去厨房,让人现在便烧热油,有多少烧多少,让人搜寻这府里的能用的兵器,另外,若是实在抵挡不住了......这里这么多的重要人物呢,赵老爷、赵夫人、邹夫人,一个个的先推出去,不管有用没用,先试一试,反正现在邹夫人的供状大约也已经写完了?”

    这还是方良头一次听朱元发号施令,也是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姑娘的特别。

    她是真的非同一般的理智,也是真的非同一般的狠辣。

    诰命夫人,现在又还未曾被定罪,她说要杀就杀,竟然丝毫不顾虑后果。

    真是跟楚庭川一模一样的。

    还未得到朝廷准许,便擅自胡来,以至于引得邹唤至狗急跳墙。

    这两个疯子!

    他想着,在心里吸了口冷气,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觉得朱姑娘跟自家侯爷相匹配的?这哪里匹配啊?

    跟朱姑娘呆久了,只怕侯爷也会被带成这样。

    可是虽然脑子里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东西,方良的腿却还是动的比脑子快,他立即便答应了,而后一丝不苟的按照朱元所说的去执行了。

    趁着这个空档,朱元扯出了一直瑟缩在床后的冯宝嘉,冷冷的盯住她的眼睛:“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话别忘了,我说过事成之后会放你自由,替你削去奴籍,便一定做到,可你若是反悔,我保证你的下场比现在要惨一千倍,我一定会挖了你的眼睛,掏出你的肠子把你挂到城门上去暴晒,若是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冯宝嘉被朱元吓呆了。

    她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那帮海盗可一个个也都是残暴的人物,可他们要杀也就杀了,才不会跟朱元这样这么盯着你让你做噩梦的先给你放一番狠话折磨你。

    她屁滚尿流的不断点头。

    朱元便将她放开,冷冷的道:“你最好在这里哪儿也别去,这里是这院子最中心的地方,除非我们都死光了,否则你们暂时应当是安全的,可你若是出去,死的可是最快的。”

    冯宝嘉不敢不答应,见朱元很快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也不知道是谁的衣裳穿上了出了门,急忙爬起来,从窗户里看着朱元出了院子,才软倒在地上发怔。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比那些海盗还要可怕!

    紧跟着她又忍不住后悔。

    为什么要蹚浑水,以至于现在被朱元捉住,现在是内奸也不是,不是内奸也不是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了自己跟赵晨微弱的呼吸声,冯宝嘉吸了吸鼻子,就听见风里传来人的痛呼声。

    她不由得手脚僵硬的去细听。

五十章·攻击

    她还没有换衣裳,身上湿漉漉的被这秋风一吹,顿时觉得冷意从脚底开始升起,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冻得打了个冷颤。

    外头传来的痛哭声喊叫声越发的真切和清晰了,她心里开始发慌,手脚开始发颤,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连嘴巴都似乎开始发麻。

    可她不能动,丝毫都不能动,连逃跑的念头也只是升起来一瞬就又无声无息的给熄灭了。

    不能跑。

    她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在后院水井旁边朱元看她的眼神。

    那时候不远处是熊熊烈火和层层把守的士兵,她们是靠着孔夫人会些功夫,又趁着赵老爷在理不理女儿之间犹豫迟疑,才侥幸找到了一丝求生的机会。

    可那也只是一丝而已------那口平时用来防火灾的大水缸里蓄满了水,可天气秋凉,寒风阵阵,躲进去了只怕若是坚持上一个时辰也会冻僵。

    不躲进去就立即就要死。

    就为了那一丝机会,朱元也毫不迟疑的就跳了进去。

    现在冯宝嘉还记得那井水的冰凉滋味,记得朱元那双哪怕是在黑暗中也仍旧叫人害怕的眼睛,

    她是说到做到的,如果现在跑了,只要将来有机会,朱元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把她给挖心摘肺,冯宝嘉瑟缩了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赵晨的情况,伸手将被子替她往上拉了拉,才心慌意乱的也去找了一套衣裳胡乱的换上。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仍旧激烈,可是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她心里逐渐的安静下来了,想到朱元说过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远在前院的朱元此时却没心思去想冯宝嘉到底会不会听她的话,形势已经一触即发,方良身边那个一直还很面生的小旗已经受了伤,肩膀上中了一箭,此刻正在包扎。

    她上前看了一眼,见伤口并没其余异常,略松了口气。

    好歹还是没有淬毒,她看了方良一眼,道:“让他先下去休息吧。”

    这伤口看着便不轻,还是要好好的休息,否则以后对于他这种靠武力和身体吃饭的人来说,前途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方良却摇了摇头,目视前方神情凝重的道:“若是拖不住,这个胳膊还只是小事,命都保不住,还要胳膊做什么?”

    门被轰隆轰隆的推撞,几个锦衣卫并大批的官兵挡在大门处,死死的拿了巨大的横木拦着,这也是锦衣卫现从边上锯的。

    可是就是如此,他们也其实快要支撑不住了。

    朱元皱了皱眉头,问方良:“厨房那边烧油还要多久?快支撑不住了。”

    方良的语气并不算好,其实到现在他的精神也已经极为紧绷,见朱元问,便摇了摇头:“要找那么多油本来便要时间,烧热那么多油更是,恐怕还得等上一会儿。”

    他不得不紧张,现在邹唤至是已经不顾代价的彻底撕破了脸,一旦那些人成功闯进来,他们这些人只怕是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可她们双方人数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能撑住这一会儿,也不过是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罢了。

    最关键的还是要看有没有援兵。

    可是她们有吗?

    楚庭川那边未必能够靠得住。

    朱元却没方良那么担忧。

    她向来只专注于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也向来都知道很多事不能去想太多太深,想的太多反而坏事,不如先只顾眼前。

    厚重的大门逐渐被撞的有了裂痕,那些拦门的将士们眼看着也快要抵挡不住了,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否则方良的担忧就要提前实现了。

    朱元想了想,便令人将原本用来庆祝赵晨及笄的烟火拿来,吩咐方良点燃了扔到门外去。

    而后朱元令人去将马厩里所有的马都给牵了出来,令人在马尾巴上全部绑了鞭炮。

    那些烟花很快就被方良和几个臂力极好的锦衣卫从院子里扔出去了,很快,隔着墙大家都能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声。

    外头的攻势放缓,撞门的行动暂时总算是停了。

    方良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

    可是这空隙也只是暂时的,朱元坐在廊下目光淡淡的看着那扇随时可能会被撞破的大门,等到撞门声再度响起,便对着那些呆在马匹身边的士兵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方良心口闷的厉害,作为一个锦衣卫,他还没这么狼狈的时候,见朱元面无表情,忍不住全朱元:“姑娘,待会儿若是守不住了,那些人闯进来,您便先往后院跑,我还留了一个人在那儿,到时候他会护送您逃走的,我会尽量拖延这前头的人。”

    朱元摇了摇头。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如果那些人真的闯进来,哪里还有逃跑去后院的机会?在前院她们就要一个不少的被射杀。

    她淡淡的看了方良一眼,牵了牵嘴角,指着走廊尽头那些抬着木桶来的人笑了笑,道:“我们未必会这么快死,但是外面的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能冲进来。”

    木桶里全都是滚烫的热油,隔着很远,也能察觉到那热气,而也就是在这同时,守门的士兵们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随即便支撑不住,被巨大的力气给震开了。

    朱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飞快的站了起来,果断的对着那些人放下了手。

    十六匹按察使府或是客人们的马儿尾巴上的鞭炮全部被点燃,马儿们惊慌失措,横冲直撞的将那些头一批闯进来的士兵们给撞的晕头转向。

    有几个士兵当场便被踩死在了马蹄底下。

    方良忍不住有些茫然。

    眼下这状况,恐怕跟打仗也差不离多少。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都在战场上。

    朱元却已经很快就回过了神,趁着头一批士兵冲进来被撞死或是撞晕的时刻,又重新用横木将大门给拦上了。

    而后便对着方良吩咐:“架梯子吧。”

    眼前的胜利也只不过是短暂的,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汹涌。

    她握紧了拳头,心中头一次升起了害怕的念头。

五十一·冒险

    方良也同样很慎重,看了一眼那些热油,心里忍不住担忧。

    朱元的这些法子其实并不算什么幼稚,但是用完了也就完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可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除了走一步算一步,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天色逐渐的暗了,夕阳西下,外头的攻势却更加的猛烈,朱元对着方良做了个手势,方良便心领神会,见所有的梯子都已经摆好了,便让两人爬一架梯子,而后其余人在底下送油桶,等到总共七个梯子都已经爬满了人,便迅捷的下了命令。

    热油滚滚而下,外头顿时全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可现在隔着一扇门,这里面的人却没一个能够心生不忍。

    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扇门被打开了,那么现在她们的下场只会比外面的人还要惨上不知道多少倍。

    随着外头的咒骂声痛哭声呵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方良的脸色也终于在火把的映照下有了些血色,他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答案是否定的。

    朱元摇了摇头,她不是刻意的想要跟方良唱反调,但是如果换做她是邹唤至的话,只会速战速决。

    遇见的抵抗越是激烈,那就说明形势越加的不好,邹唤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可能会轻易放弃。

    他应当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所以现在得到的宁静也只是暂时的,待会儿等他们缓过来了,攻势只会更加猛烈。

    方良很快便意识到了朱元所说的是对的,可是都已经撑到了现在了,接下来不管到底会正=面临什么样的境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个受伤的锦衣卫小旗指挥着在厨房里烧油的那些士兵弄来了些吃的,劝着朱元跟方良先吃些东西:“总要吃些东西,否则待会儿急起来更是吃不消。”

    方良这才想起来,朱元在那大水缸里不知道藏了多长时间,到现在都还没吃些东西。

    他急忙点头,将那些糕点往朱元面前推了推:“对了朱姑娘,您快些用一些吧。”

    随即心里又忍不住咋舌。

    怎么会有女人强悍成这样?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从来都没见她抱怨过或是崩溃过。

    朱元点头,一点一点掰开了点心吃进嘴里,一面很镇定的对方良道:“方同知,将邹夫人赵夫人弄出来吧,想必很快要到这一步了。”

    邹夫人赵夫人还有赵老爷是最后的筹码,如果连这个法子也用完了,那她们接下来就真的只能等着那些人冲进来了。

    方良点头,立即便让人去把邹夫人赵夫人她们给带了出来。

    孔夫人同样神情严肃的跟在背后,一来便见了影壁处大片的油污和杂乱的鞭炮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得怔了怔。

    她之前呆在里面便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朱元到底是靠着什么能够撑的了这么久,现在看来,她有些明白了。

    这丫头可真是......够精怪的。

    她镇定了心神,上前两步坐在朱元边上,很平静的说:“就算是把她们都用上,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我知道。”朱元点了点头,并没有遮着藏着,对孔夫人说:“可是总要试一试才能甘心,引颈受戮绝不是我的准则,就算是注定要死,我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才能甘心。”

    看出来了。

    看到外头那么多的尸体,就能知道朱元这个小丫头的为人。

    这是个最好不要当敌人的人。

    孔夫人沉默了一瞬,问朱元:“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这一招也用完了,那我们再不甘愿,也只能死了。”

    “没有什么打算。”朱元很是坦诚的转过了头看着孔夫人,笑了笑说:“尽人事,听天命,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坦然接受。”

    孔夫人彻底沉默下来。

    隔了片刻,她才拍了拍朱元的肩膀,笑着说:“若是我能够活下来,不,若是我们都能活下来,小丫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来给我当干女儿吧?”

    朱元忍不住笑了。

    孔夫人真是个好人。

    依照孔夫人的好名声,当了孔夫人的干女儿,朱元以后的名声怎么也会更好上许多。

    不过这一切也得等到能活下来再说。

    她点了点头,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好啊,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话,那我一定跟夫人把酒言欢。”

    话音刚落,在夜色的掩盖下,外头撞门的声音顿时更加的激烈。

    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激烈,很快那些士兵们就都顶不住了,朱元挥了挥手,让人将五花大绑的赵按察使推上了梯子。

    赵按察使挣扎着不肯动,过了许久,才被方良底下那个手下推了上去。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外头忽而便刷刷的将他给射成了一个刺猬。

    赵按察使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孔夫人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那些人竟然连赵按察使的性命都不顾了,情势刻不容缓。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赵夫人,跟朱元说:“算了,也不必试了,准备拼死一搏吧。”

    孔夫人站了起来,对着方良喊了一声,让方良寻了两把刀来,在手里试了试,对方良道:“一直听说锦衣卫都是个中好手,谁都能以一当十,来,今次让我见识见识,看看你们究竟如何!”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方良也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豪迈的笑了起来:“好啊!来试试!夫人是巾帼英雄,我们便来较量较量罢!”

    大门已经被撞破了一个洞,透过那个洞看出去,能看见那些士兵们身上的甲胄,方良回过头对着那个小旗喊:“带着姑娘先走!”

    门外全都是喊杀声,轰然一声,门终于彻底开了,孔夫人一马当先,双手拿刀冲了上去。

    方良紧随其后,也掩护着孔夫人一道冲在了人堆里。

    回形影壁很快就被血给染红了。

    朱元却立在廊下始终不肯动步子。

五十二·指望

    朱元没有动,那个小旗急的要命,他胳膊带着伤,却还是手舞足蹈的让朱元快跟自己走:“朱姑娘,您快跟我走吧,方同知给您留下的那个,那个是我们侯爷的亲卫,他很厉害的,能护着您逃跑!”

    虽然跑出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是到底能躲得过一时是一时啊,侯爷说过要护着朱姑娘的,为此连亲卫都派出来了,他们自来就跟着侯爷,是侯爷的亲信,既然侯爷要护着朱姑娘,他们便一定会尽力。

    朱元看了他一眼,诧异卫敏斋那座冰山手底下竟然也能有这样孩子气,喜怒皆露于外的人,笑了笑才摇头拒绝:“不用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现在去后院,只会死的更惨,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旁人,只是一心一意的盯着外头的战场。

    孔夫人果然是上阵杀敌过的人,竟然骁勇异常,很快便砍翻了好几个士兵,方良更不必说,他是卫敏斋从战场一手带起来,而后又带进锦衣卫的人,本来就以身手好出名的,此时也一鼓作气将涌上来的几个士兵都打翻了。

    因为孔夫人和方良气势如虹,对方那些人反而一时乱了阵脚,竟不能攻破影壁。

    可是这优势毕竟不能长久,双拳难敌四手,孔夫人跟方良在冲杀了一阵之后,逐渐有些脱力,对方也终于调整了攻势,适应了孔夫人跟方良她们的打法之后,迅速调集了弓箭手。

    方良跟孔夫人疲于应付,最终还是有些不敌,孔夫人更是腹部中了一箭。

    朱元立即便不顾那个小旗的阻拦疾步下了台阶。

    幸亏方良一直关注着孔夫人那边,孔夫人一受伤,他便让自己身边的两个锦衣卫顶上掩护,自己拼命将孔夫人给搬到了后方。

    只是也坚持不住多久了,方良狼狈的朝着朱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朱姑娘,我们这回可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侯爷。”

    朱元面色凝重:“方同知言重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住你,t拖累你让你跟我一起落入了此等险境,真是对不住。”

    外头的惨叫声越来越多,想必是完全支撑不住了,方良视死如归的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便听见轰隆一声-----那道回形影壁竟然也被他们给震塌了。

    这是真正的战场,死的人双方加起来跟倭寇打了一场仗没什么差别。

    到处都是尸体。

    方良跟剩余的三个锦衣卫护在朱元跟前,身边全都是残兵败将,自觉已经走到了绝境,眼睁睁的看着那大队人马中从容走出来的几个人,冷冷的牵了牵嘴角,呸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问他们:“认不认识这是什么?!现如今圣上亲封的县主在这里,你们是想造反吗?!”

    “什么县主?”何老尚书看也不看一眼他手里的腰牌,啧了一声很是大惑不解“”:“这里哪里有什么县主?我们所看见的,是勾结倭寇,竟然残害了按察使府一家的反贼!你们通敌卖国,残害忠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方良早有预料他们会颠倒黑白,可是却也没料到他们胆子竟大成这样,眯着眼沉声道:“是不是反贼,就凭着你们一张嘴就能定罪?你是何人?身居何位?哪怕断定我们有罪,以我的身份和县主的身份,也该交由大理寺或是有司处置审问,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定生死?!”

    大周朝的死刑是很严格的,地方上判了死刑的,全都要交由刑部复核,再交由内阁和圣上圈定,才能实行。

    这种不问缘由立即处死的事,往往到后来都会牵扯出很多麻烦。

    再说,这浙江官场和杭州的官员画像方良可全都看了一遍,熟记于心,根本没有人跟这人对的上号的。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人竟然能调动兵马,还敢当场斩杀朝廷命官跟县主,这邹唤至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要反了吗?!

    何老尚书嗤笑一声,不愿意跟他们再扯皮下去。

    他知道这些人是在拖延时间。

    可他不想跟这些人再玩下去了。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他手势一下,便从后面涌上来一队弓箭手,整齐划一的张弓搭箭,蓄势待发,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横尸当场。

    方良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孔夫人也握住了朱元正替自己撒药粉的手,虚弱的笑了笑,潇洒的道:“算了,别费这个事儿了,反正横竖都要死了。”

    她面色沉沉的道:“省的你再累一回。”

    朱元还是继续将她的伤口妥善的包扎好,才缓缓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道:“不要紧,像我之前跟您说的那样,尽人事么,其余的,便听天命了。”她说着,越过众人看向何老尚书,扬声道:“是吧?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皱了皱眉头,面色淡淡的问:“你认得我?”

    “您一进来,邹夫人便面色潮红,挣扎着更起劲了,加上方良不认识您,您的身份也并不难猜了。”朱元拍了拍手,轻松的冲着何老尚书笑了笑:“老尚书真是费心了,都已经致仕了的人了,竟然还要为了子女操劳。”

    为了子女操劳?

    何老尚书几乎要怒极反笑了。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个惹人厌恶的人物。

    聪明狡猾得过头了。

    而女孩子一般来说还是要愚蠢些更惹人喜欢。

    他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想再跟朱元继续废话扯皮浪费时间,冷酷的哦了一声,轻飘飘的如同是在看一群蝼蚁:“惠宁县主果然比我听说的还要更加聪明一些,只是可惜了,聪明的不是地方,何况眼前这种状况,县主的聪明只会要了你的性命。”

    因为再聪明也没用了。

    朱元并不慌张,她甚至还算是轻松的看着面前的众人挑了挑眉有些可惜的说:“是啊,这个时候,我表现的越聪明,命丢的也就越快,由此可见,我想必是要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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