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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权门贵嫁txt下载     权门贵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丧心

    好容易安抚住了何文勋,冯总兵大踏步的往外而去,曾同知急忙追赶上前,忐忑不安的唤了一声冯兄,这才道:“冯兄,这事儿实在是我的过错......”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冯总兵并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冷冷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同知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事情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便紧张的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使坏陷害,只是这到底是谁,还需要找到胭红的奶娘才能知道。”

    冯总兵板着脸,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背着手沉声道:“去准备一辆阔大的马车,我要带何大人回去。”

    曾同知顿时慌了,他心里没底,忍不住凑上前陪着小心:“大人,这事儿实在是有人早有预谋,我们固然是该死,可是背后的人更是其心可诛啊!总督大人那儿,也总该有个说法,不如卑职跟您一道回去吧?”

    冯总兵竟然并没任何二话便答应了。

    曾同知心里总算是能松口气,等到抬出何文勋的时候,却又忍不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何文勋闹的厉害,就连冯总兵一时都差点镇不住他,折腾了好半天才把人给弄进了马车里。

    等到上了轿子,冯总兵就策马到了他跟前,隔着轿帘问他:“何大人这病,可还有法子?”

    曾同知送信去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形说的太彻底,就支支吾吾的说是受了重伤。

    但是现在冯总兵自然是已经看出不对劲来了。

    曾同知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道:“正如大人所见,这回只怕是......只怕卑职的罪过大了,那娘儿们忒心狠,她是故意的,何大人的命根子没了。”

    冯总兵一时静默下来。

    等到了总督府,看着何文勋的马车绕过了正门从角门进去了,曾同知就知道这是邹总督的夫人把人弄进内院去了,心里一时更加忐忑。

    而此时的邹夫人早就已经等的心里急的冒火,她唯有这么一个弟弟,向来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她亲自带着的,看的如珠如宝。

    听说弟弟受了重伤不大好了,她险些没被吓得直接晕过去。

    还是邹大人千方百计的安抚住了她,她才算是忍过了晚上,可这也是难忍的,不知道伤在了哪里,不知道伤的到底重还是不重,那边又没把话说清楚,折磨得她这一整个晚上都是坐立不安的。

    现在人总算是接回来了,她心里才算是略微放下了一点儿担忧,却也还是固执的等在二门处不肯动弹:“不管怎么说,我总得亲自看见了他才能放心,父母亲让他来我这里,我这个做姐姐的若是让他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回家去交差?”

    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邹夫人却不同,她跟娘家的关系向来极好,看重自己的弟弟甚至超过于看重自己的骨肉。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底下的嬷嬷们也不敢狠劝,陪着她在二门处等着,好容易听见了动静,便都飞快的道:“来了来了,这可算是回来了。”

    邹夫人立即便精神一震,顾不得其他,飞快的到了马车跟前,便招呼早就已经等在一边的身强力壮的婆子们:“快,将舅爷抬下来,仔细些,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婆子们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去搀扶昏睡不醒的何文勋下来,邹夫人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拿了帕子抹泪:“怎么成了这样儿?!”

    其实何文勋此时身上衣裳早就已经换了新的,干净的很,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没有任何跟常人不同之处,邹夫人却还是心疼的不行,指挥婆子们把何文勋安置下了,立即让人请了早就已经等候着的大夫来诊治。

    她自己坐在隔壁房间里头,绞着帕子忍不住念佛。

    等到好容易听见说是大夫出来了,她才醒悟过来,急忙让人设了屏风,大夫便隔着屏风禀报,语气颇有些怪异的说:“伤势倒是不重,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夫人........这以后.......”

    邹夫人听的实在不耐烦,哼了一声便催促道:“快些说,这以后怎么样?”

    大夫横了横心,他是真的有些怕,大户人家许多事那都是隐秘的,他们当大夫的碰见了能说不能说里头的讲究可大了。

    眼前的这事儿......

    可比他从前经历过的那些都要复杂的多了。

    他一时实在是下不定决心,等到邹夫人拍了桌子了,才咳嗽了一声说:“只是以后,怕是何大人就不能人道了......”

    这话他也不想说的,但是邹夫人自己如此催逼,他也没了法子。

    邹夫人顿时一个愣怔,等到反应了过来便满脸飞红,一时之间又不可置信。

    不能人道?!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曾同知说话不说清楚了。

    那......

    那她的弟弟岂不是就成了一个废人?!

    以后何家岂不是也就彻底断了香火?

    邹夫人再也站不住,哐当一声后仰摔倒在了地上。

    众人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搀扶她,又让人去前头通知邹总督,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等到邹夫人醒来之时,邹总督已经陪伴在侧了,她如同是做了一场噩梦,大汗淋漓的握住了丈夫的手问他:“老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阿勋他......他怎么.......”

    邹总督知道妻子如今的心情,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怨天尤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多想想,如何安慰阿勋,安慰岳父岳母的好,他虽然......可到底是保住了性命,这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什么话?!

    邹夫人勃然变色,尖叫着哭了起来:“我倒是.....我倒是宁愿他死了!这样活着,以后有什么意思?!我父亲母亲怎么受得了?他们一定会气疯的.......”

    就连何文勋自己,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结果?

    一家人以后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

第八章·诘难

    邹夫人急怒攻心,以至于一时晕厥了过去,邹总督跟她伉俪情深,顿时也急了,立即便让人去找了大夫再过来。

    原先的大夫本来就在偏厅等着,等到听说是邹夫人又病了,顿时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转儿。

    这总督府从前也是常来的地方,可是从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啊,这现在一个两个的都病了不说,还病的都如此蹊跷,他不由得觉得心惊胆战。

    等到看完了邹夫人,他便战战兢兢的,等到邹总督问,才敢说病症:“这是夫人急怒攻心,痰迷了心窍,疏通了就好了,只是也要放松心情才好,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他咳嗽了一声,隐晦的道:“夫人身体本来便不大好,是大亏了元气的,否则的话,恐怕于寿数上不好啊。”

    邹总督的脸色便极为难看起来。

    邹夫人的病的确是早就已经种下了的,这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当初他做出那个决定,女儿的消息刚传回家里来的时候,邹夫人几乎就直接过去了,已经是死了一回。

    那时候还是他吓怕了,急赶慢赶的去找了名医来,才算是捡回了邹夫人的一条性命。

    邹总督对于妻子一直都是极为尊重的,当初他跟妻子相识于微时,妻子看重他的才华,才劝服了家中父母下嫁给他,这么多年着实吃了不少的苦头。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被革职在家,众人都以为他不能再翻身了,讥笑冷落他,妻子也从不曾放弃过他。

    他是对妻子极为爱重的。

    现在听大夫这么说,他皱了皱眉,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惊得那个大夫几乎要跳起来,才问:“舅爷那里,当真无法可为了?”

    他知道妻子的心病在哪里。

    可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只能想办法挽救了,毕竟现在还有一段公案在前头没有处置好,夫妻俩之间一直都有一段心结在,如果再没办法挽救,那以后妻子恐怕更要对他心灰意冷了。

    大夫为难的咳嗽了一声,虽然很是害怕,但还是强撑着苦笑了一声:“制台,不是我夸口无能,这事儿,就算是华佗在世,扁鹊再生,那也是没法子的.......只好劝舅爷他放开怀抱,好好休养好身子罢了,其余的......无法可想。,”

    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为什么堂堂总督府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儿。

    这算什么事儿啊,这些公子哥儿们也玩的太过了些。

    邹总督面色铁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紧跟着便去了书房。

    曾同知已经等了许久了,见了他来,立即便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哭丧着脸拱手行了个礼,喊他:“属下见过制台大人。”

    邹总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绕到了长方书桌后头,手指不紧不慢的在桌面上点了一阵儿,才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差点惊掉了曾子轩的魂儿,他几乎是立即便跪了下来:“制台大人饶命,这事儿是属下的失职,属下没能照顾好何大人,让何大人出了这样的事儿,是属下该死!”

    邹总督语气颇为严厉,几乎是不顾情面劈头盖脸的骂道:“蠢货!”

    人好端端的从家里过去,这才不过是几天,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而且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实在是让人恼火至极。

    曾同知自知理亏,根本不敢辩驳,何况刚才在书房,邹总督被临时叫回内院去,他就听里头的人说是夫人晕了。

    邹总督向来这么看重自己的妻子,他当然着急上火了。

    见邹总督震怒,曾同知静默一瞬,才小心翼翼的道:“制台,这事儿的确是我们万死难辞其咎......这背后之人是冲着何大人来的,专门只对付何大人,显然是别有用心,请制台大人容我们几天,属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替何大人讨一个公道!”

    这事儿里头有内情邹总督自然也知道。

    毕竟何文勋身份特殊,再说是他的小舅子,曾子轩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向来办事都很是妥帖,也是靠得住的,他们若是有选择,便是自己出事,都不会让何文勋有什么。

    可内情是一回事,心里头着恼又是另一回事,邹总督板着脸,许久才拿了笔架上的笔,沉声问:“如何讨公道?听说你疑心这事儿跟叶家有关?”

    说起这个,曾子轩心里就有些底儿了,他就怕邹总督追着他要他担责,可肯提起追凶的事儿来,那落在他身上的责任便有限了。

    他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点了头:“制台大人,前些时候便听说叶家的余党在杭州一带出现过,这可巧钦差下扬州查此事了,这回就闹出大事来,还伤了何大人,以我看,事情恐怕是没那么简单,除了叶家处心积虑,其余人等,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能够查的清楚属下那个不成器的侄子的行踪,并且加以利用呢、”

    叶家在江南一带的根基极为深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枝繁叶茂了,哪怕是叶家已经出了事,可是在杭州的能量还是大的很。

    他们要办成这件事,倒不是那么难了。

    邹总督没有说话。

    他们最近本来就在为了叶家的事儿头痛。

    查出织造署的亏空,对了账本,叶家还剩下了几十万匹布不知所踪,这些布匹原本是东瀛商人所定,折算成银两,那可就是二百多万两银子。

    这些东西的下落,当时没糊弄过去,这次楚庭川再次来了扬州,自然是为了这事儿而来的。

    若是让叶家的人得了空子,见到了楚庭川,那还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进去,江南官场就要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了。

    他面上逐渐便有了狠厉之色。

    曾同知察言观色,看在眼里,试探着道:“制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是要查清楚为好,否则的话,咱们只怕是家无宁日啊。”

    他成功的将重点从何文勋的伤势给转开了。

    邹总督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查清楚了没有,有什么线索?”

第九章·为难

    曾子轩在心里急忙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好似是重新捡了条命,急忙便道:“只知道他们是有个奶娘,就是殷全的下人,去通知了胭红,所以才闹出这事儿来的。胭红的奶娘的下落,下官已经让人去查了,也跟冯总兵知会过,冯总兵想必也会留心的,若是能抓住人,到时候再顺藤摸瓜,将叶家那些余孽一网打尽,咱们便可安枕无忧了。”

    邹总督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便来了个书吏恭敬的敲门禀报,说是有公文送来,请他批示。

    他便皱了皱眉,让人进来,接了公文翻开一看,便先有些怔住,而后才霍然站了起来,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才刚稍微放了些心的曾子轩急忙又悬起了一颗心,立在一边胆战心惊,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不大敢。

    还是邹总督立即便让人:“去请秦先生邓先生来!还有,请冯总兵和林参将也来!”

    曾子轩不由得便一惊-----看这个架势,难道是战场上有了什么变数?

    可是倭患今年眼看着是好些了啊,大范围的倭患并没有,那些海盗也算得上是老实了许多。

    他还才这么想着,便已经听见邹总督在上头对着先赶来的秦先生说:“先生,现如今王宇带着大批人马犯嘉兴,大肆劫掠,竟掳掠男女二千余人,杀四百余人.......”

    什么?!

    这回连曾子轩也不由得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立即惶恐的问:“怎会如此?!”

    这个王宇倒不是倭寇,而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幼年时就在海上漂泊讨生活,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东瀛那边的大名支持,带着倭寇屡次从大周东南沿海进犯,每每有许多收获,因而坐大,到后来甚至能跟那些东瀛大名分庭抗礼,支使起东瀛人来,听说他在东瀛还有属于自己的岛屿,十分嚣张。

    这个人刁钻狡诈,不讲信义,着实是个心腹大患,可他向来在海上,又狡猾的很,行踪不定,十分棘手。

    他上次出现还是在去年,入侵了南通,为了报复朝廷当时的清缴之策,而屠杀了整个村落的百姓,影响十分恶劣。

    实际上,他们也正是利用了这件事才让叶家倒霉,陈县知县殷全背了黑锅。

    可是这大半年了,也未曾再看见王宇的影子,传闻都说他是跟东瀛人起了争执,死了,怎么如今竟然又出现了?!

    当然,这些也不是重点。

    只是王宇这个人如此刁钻,往往他所到之地,不仅被洗劫一空,还往往许多百姓被坑杀......

    当初他去南通闹了一场,南通那边的官员从上到下都基本上丢了官。

    曾子轩忍不住头痛。

    邹总督却也没有空顾上他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便皱眉道:“你去吧,这件事,迟早要给我个交代。”

    这是自然的,曾子轩急忙点头答应。

    邹总督点了点头,正要放他走,忽而想起一件事,又喊了他一声:“虽说叶家或许存疑,可你也别太过大意,朱元那个丫头,你再去查查,给我看清楚了。”

    他总觉得朱元这回实在是表现的太过无害了。

    这可不符合京城中那些人谈之色变的朱元。

    比起叶家来,他倒是不知道怎么,更怀疑此事是朱元所为-----斩断男人的命根子,这一招实在是既损且毒,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

    若是叶家,恐怕会直截了当的要了何文勋的性命。

    再说如果是叶家,也不会费尽心思只为了对付个何文勋,应当会直接冲着他来。

    他们的战场不在这些微末小事上。

    这件事,更像是女人的手笔。

    而哪有这么厉害的女人?

    曾子轩一怔,虽然不知道邹总督为何这么说,可既然他这么说了,他便立即郑重的应了是,出来便急忙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这也幸亏是得了急报,否则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他才下了轿子,小曾大人就已经急忙迎上来了,伸了手殷勤的扶着他下来,陪着笑喊了一声叔叔,就问他:“叔叔,怎么样了?制台大人可曾为难了您?”

    曾子轩瞪了他一眼,见他讪讪的转开头,才大步进了书房,有些疲倦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着紧跟进来的小曾大人问:“怎样,去了这么半天,查到了什么没有?”

    小曾大人摇头:“您也知道,她身边可有可靠的眼线,只说上次邢员外的事儿是她所为,但是何大人的事儿.....”

    得了邹总督的提醒,加上之前曾子轩就对朱元有些怀疑,曾子轩若有所思的问:“之前你说,又要知道殷全的事儿,又要知道我们的关系,还要有这个能耐去找到胭红的奶娘,这人势力要非同一般,可是若是锦衣卫去办呢?”

    小曾大人满脸震惊。

    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锦衣卫?

    若是锦衣卫知道这些秘辛,那要办成这件事倒的确是不难。

    他知道自己叔叔的意思了------朱元身边,可就有一个现成的锦衣卫!

    那还是锦衣卫的同知呢!

    他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反过来都落入了朱元的眼睛里?

    曾子轩也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住了,他立即拍板:“去,你去问清楚了,问问她想不想保住一家人的性命了,让她想法子查探清楚,朱元到底是否跟此事有关,若是有关......”

    那也别顾忌上头是不是要猫捉老鼠慢慢玩弄的心思了,就算是引起卫敏斋和楚庭川的疑心,那也要先下手为强,免除了这个后患!

    小曾大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和耽搁,急忙点头,当即便做了准备出了门,不多时就到了一座书斋,跟掌柜的打了招呼后,便径直上了二楼。

    过了许久,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敲了门,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上,喊了一声大人。

    小曾大人没工夫理会这些,只是沉声道:“去告诉你们夫人,有事儿要她办。”

第十章·变脸

    入了秋,天气就渐渐地凉了,苏付氏提前便准备着叫人提早准备了,请了裁缝进来替朱景先和朱元缝制衣裳。

    他们原本在京城便于这些上头不甚讲究,日常并没有专门请针线上的人,只是在铺子里或是买成衣,或是让裁缝定做。

    何况朱元和朱景先这个年纪都正是长身高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儿,从京城带来的原本便不多,见了马氏的态度之后,苏付氏总不愿意再低头俯就。

    马氏那趾高气扬的态度令人觉得难堪,好似把他们当成逃难来的麻烦,一副施舍的模样,虽然如今还要在这里住着,可是能够自己办的,苏付氏便没有打算麻烦马氏。

    倒是马氏,听说有人要进朱元她们住的院子,忍不住便皱起眉头来有些许的不耐烦:“这又不是他们的京城宅子,这里是有女主人有长辈有人教导的,时时刻刻便让外人随意出入,这哪里是大户人家?这分明就是.......!”

    陈嬷嬷知道她这是因为这几天太多事,加上苏付氏态度比之前冷淡了许多的缘故,咳嗽了一声便一面给她倒茶一面轻声劝她:“夫人也知道,她毕竟是乡下长大的,在京城也是泼辣无礼出了名的,哪里有什么规矩可言呢?她不懂事,夫人何必跟她一半计较,也麻烦不了我们多久了......”

    她看着马氏的脸色,见马氏接过了杯子去,便笑着道:“没听说过外家养外甥女儿一辈子的理儿!老太爷跟老爷迟早会想明白的,现放着咱们自家的姓付的姑娘们不疼爱,倒把这些外四路的姑娘放在心里,也怪不得夫人生气。”

    症结所在就是这里。

    马氏自问嫁过来到现在也对付家尽心尽力,付家的男人们一个顶一个的不知道好歹,付清虽说战功不错,可却偏偏是头倔牛,假清高,十分不会跟上峰处好关系,以至于一直都不大得重用,有时候明明打了胜仗,论功行赏也没他的份儿。

    这么多年就这么不死不活的,眼看着都年过半百了,才终于得了个参将的位子,可展眼就又出了事。

    付泰就更别提了,跟他老子一个样儿。

    这两人连自家女儿们的前程都还顾不过来,竟然还有闲心去操心朱元的事,一个个的吧朱元当成宝贝。

    想起这件事马氏便觉得生气。

    当初付泰去京城的时候,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付泰警告朱元别再闹出什么事来,以免耽误家里女孩子们的婚配。

    可结果呢?

    结果孩子们的婚事还是被她给影响了。

    她见到朱元就知道这个丫头为什么不惹人喜欢了-----这个时候来付家,竟然也没有一点儿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还真以为自己是多高贵的了。

    她一个人倒是痛快了,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可想过付家的女孩子们没有?

    光是想到这些,马氏便觉得心里热辣辣的痛。

    她哼了一声,讥诮道:“可不是,现如今都快落得个家破人亡了,要不是我在这里撑着,她们还能请裁缝进家门来做衣裳?!早就已经去老太爷的坟前哭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让裁缝来做衣裳。

    绕过她这个主母,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在打她这个主母的脸面!嫌弃她这个当舅母的没有做好本分,没有招待好客人,竟然连衣裳也要客人自己裁制。

    马氏这一辈子最重视的就是礼数和名声。

    她嫁过来付家正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说过一句不是,那都是她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功劳,苏付氏这么做,分明就是上门怪主人.....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过了裁缝之后,便吩咐陈嬷嬷:“你跟着过去,等到量完了身形,取了布料,便让裁缝到账房那里结账。若是她们推辞,你就说是我说的,让客人自己付账,没这个道理,倒是显得我们不会做人了,让姑奶奶也心疼心疼我们,别叫我们被外头指责说是不会做人。”

    这话说的其实已经算是很重了,隐约有撕破脸的意思,陈嬷嬷知道这是因为马氏越发心浮气躁的缘故,也不敢多劝,应了是答应了,便转身跟了出去。

    她前脚才走,后脚经常在外头行走的、马氏真正的心腹嬷嬷马嬷嬷就回来了,见了马氏先跪了下来。

    这是马氏的奶娘,因为跟着家里一道挨过战乱逃荒,在最难的时候,宁愿自卖自身也要保住马氏的娘亲,所以在马家格外的有脸面,后来被赐了马家的家姓,又让她一家人都陪嫁到了付家,马氏对她极为仰仗,见她跪下,急忙便伸手去搀扶:“妈妈快起来吧,每每跟您说,让您不要如此,您总是不听。”

    这语气里虽然是埋怨,可却也带着撒娇的意思,马嬷嬷微笑摇头:“礼不可废,太太爱惜我,我越发要懂得分寸。”

    马氏便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跟朱元身边那帮根本不知道规矩为何物的妖魔鬼怪一比,就比出来了高低了。

    也难怪,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厌烦的皱了皱眉头,才温和的去看马嬷嬷:“嬷嬷,这回那边怎么说?可有了消息?我.......我心里实在是怕的很,虽然说阿庄没事,可到底是受了伤,我这个当娘的不能在跟前照应,哪里能够放心呢?”

    她生了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以后的依靠,而且自小就跟着祖父父亲上战场,是个知道疼人的,跟那些纨绔子弟败家玩意儿全然不同,她心里最疼爱这个儿子。

    之前在朱元跟苏付氏面前的那些淡然怎么可能是真的?

    只是不愿意在她们跟前表露出来罢了。

    马嬷嬷也知道她的担心,急忙便安慰她:“太太放心吧,哥儿好着呢,再过些天也就能坐起来了,到时候便让哥儿给您写信寄回来,也好让您安心的。”

    马氏微微叹气:“阿弥陀佛,只要他好,报不报信的,又有什么关系?”

十一章·伺候

    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可比前半生加起来的都要多。

    虽然说之前付清付泰在抗倭的战场上也受过伤,出过事,也有过不知所踪的时候,可那时候至少她心里知道,就算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朝廷总不会就这么放着他们孤儿寡母眼睁睁的不管。

    现在却不同了。

    都怪朱元这个祸患。

    想到邹家跟付家退亲的原因,马氏恨得牙痒痒,连眼泪都忍不住落了下来:“这也都是我们阿庄没福气,好好儿的,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简直满天下打着灯笼都再难寻了,偏偏出了事没了。我也知道老爷他心疼妹妹的女儿,可是纵然是心疼,纵然要照顾,却也没这么苦自家孩子倒去贴别人的孩子的,各人自有一头家了,又不是鳏夫,竟然也不替我们想想.......”

    在奶娘跟前,马氏便没了在朱元跟苏付氏跟前的那些避讳,她直言不讳的说了自己对朱元和苏付氏的厌恶以及不耐烦:“邹家分明这样看重阿庄,阿庄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偏偏朱元却得罪了那么多人,邹家听说了她的名声,自然要迁怒我们阿庄了.....”

    说起这事儿马氏便气的心口痛。

    当初明明好好地,偏偏有一天邹姑娘纡尊降贵来她们家里做客,席间谈起了朱元,邹姑娘不大喜欢朱元,大家闺秀么,自然不会看得上朱元那种做派的,因此就的确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意思也是劝着付娟和付庄他们远着些这门亲。

    这话在马氏看来也没说错,可偏偏付庄那个傻孩子却犯蠢了,竟然为了这样的一点事跟邹姑娘起了口角。

    邹姑娘身份尊贵,又是那等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当即便哭着回家了。

    后来邹家便隐晦的提出亲事暂缓,说是邹姑娘病了,要回江西老家去住一阵子。

    马氏急的不行,亲自过府去赔了罪,还送了许多礼物,却还是没能阻止邹姑娘回江西。

    而后谁知道就传来了邹家姑娘在回程来浙江的路上,在江西境内遭遇了劫匪的事儿。

    想起这个,马氏便忍不住咬牙。

    说到底就是因为朱元。

    邹家的女儿丢了,哪里肯善罢甘休,加上付庄本就是邹姑娘的未婚夫,就被点了名借调过去了江西。

    可是邹姑娘没能找到,付庄自己倒是险些在那里丢了性命,付泰更是不知所踪。

    马氏绞着帕子,心神不安。

    其实婚事没了也不过就是伤心,心里觉得可惜,真正让她烦躁的,是以后家里的命运。

    出了这么大的事,邹夫人病的都快死了,对他们付家恨之入骨。

    付家本就只是一个参将,总督府那是高攀中的高攀了,现在女儿死了,付家去剿匪还如此不力。

    想想公公的前车之鉴,马氏心里便不得不害怕。

    等到邹家反应过来,是不是会追究这次剿匪的失败?

    如果是,那付庄和付泰怎么办呢?

    家里这么多女孩子,要是丢了官,甚至或许可能还要下狱,他们怎么办呢?

    马氏渐渐的出了神,想的远了。

    马嬷嬷等了许久没等到她说话,轻声咳嗽了一声,引得她回过神来,才说:“太太,小曾大人让您问问清楚,姑娘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马氏便有些茫然。

    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茫然了一瞬,便想起了邢员外的事儿,抿了抿唇便道:“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还真的敢去找邢员外和李老大.....”0

    说起这个,马氏心里忍不住有些心虚。

    当初付泰跟付庄都再三跟她要求过,让她也要关照关照太华。

    可是马氏对于朱元这个正经外甥女尚且还觉得烦不胜烦,何况是戏子出身的李太华呢?

    那不过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啊!

    这些人好歹是当官的,竟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往家里领。

    也不怕坏了家里孩子们的名声!

    李太华的确是找上过门来许多次,可是有她的暗示,家里的门房不放人,也不送信,只当没这回事。

    付泰付庄又去了江西.....

    她知道太华死了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的,好似自己杀了人似地。

    可是等到知道朱元竟然为了李太华去找邢员外的麻烦,她就觉得朱元疯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意识到了朱元的确不如自己看见的那样温和好说话,而是一个真正的会吃人的狼。

    她这些天也是为了这个烦躁。

    很怕有一天闹开了,朱元会不择手段的反过头来对付她。

    马嬷嬷却摇了摇头有些着急:“夫人,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事儿之前就报上去了,小曾大人早就知道了,也准备撺掇邢家的人去找麻烦呢,您知不知道......”

    马嬷嬷顿了顿,才艰难的道:“何大人出事了-----就是邹总督的小舅子,邹夫人的亲弟弟,他在怡红院,被一个姑娘给......给去了命根子,现在已经是废人了......”

    马氏瞠目结舌。

    马嬷嬷也苦笑了一声,又不得不继续提起了这个惊世骇俗的事儿:“为了这件事,小曾大人和曾同知都有了不是,邹夫人气的晕过去了,几乎又去了半条性命。小曾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会不会跟表姑娘有关?”

    马氏根本就不敢想!

    这是什么事啊!?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朱元有关,那朱元简直就是要窜天了!

    她要干什么?!

    连怡红院里的事儿她也能插得进手?!再说了,那可是邹总督的小舅子!

    饶是马氏自持是大家闺秀,轻易不肯失态,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摔了一个杯子冷声道:“她若真是这样......”

    那她就算是冒着被休了的风险,也得亲自上阵跟这个小贱人撕破脸皮!

    这是要带着一家子都陪着她去死啊!

    她怎么会连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

    但是等到平静之后,她又忍不住狐疑的道:“可她不过才来杭州多少天?怎么能做这么多事?再说,她虽然的确是身边有些得用的人,可也就是那么几个.....”

十二章·昏头

    马嬷嬷静默了一瞬,见马氏暴跳如雷,等到马氏稍微心情平复了些了,才轻声道:“太太,咱们虽然是看着她们,可是能看住多少呢?这位姑娘本事大着呢,否则的话老太爷跟老爷也不会如此看重她,催着写信接她来了。恐怕您多少做的还是露了些痕迹,惹了她怀疑,也未可知啊。”

    马嬷嬷是遭逢过大难的,很能装的住事也很能沉得下心,她倒是觉得这件事或许真是跟朱元有些关系。

    否则的话,小曾大人为什么还巴巴的过来问这么一嘴?

    再说,何文勋是当真跟太华的死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太华就是被何文勋跟小曾大人合谋设局给逼到这一次走投无路的境地的。

    想到这里,马嬷嬷压低了声音看着已经不可置信的抬头的马氏:“太太,若真是这样,那现在对付完了何大人了,李老大也完了,邢员外也死了,接下来她只怕要举着刀朝我们砍来了。”

    她的话说的很是轻飘飘,但是马氏却听的硬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紧紧攥着拳头脸色煞白。

    如果真是朱元所做,那这个女人的狠心程度可就真是史上少见了。

    就为了一个卑贱的戏子的性命,她竟然这么丧心病狂,杀了一个送了一个进牢里,现在还废了一个!

    马氏忍不住气的咬牙切齿:“她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若是我不这么做,这一家子也早就完了。”

    可这个时候却不是说气话的时候,马嬷嬷带着些无奈的叹了声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哄她:“您尽是说些傻话,咱们家当初多艰难,都挨过来了。现在您过的这样好,姑娘少爷们也都听话懂事,您竟然就说这样的话?您要是真的出了事,那他们可靠谁去?”

    提到了孩子们,马氏的表情有所缓和,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有些委屈的道:“我这么一心一意的为了他们,他们也不见得就领情。你就瞧瞧阿庄那个不成器的,倒是觉得我苛刻了,也不想想......”

    也不想想一个家哪里那么好管。

    马嬷嬷替她重新换了一杯茶,一面斟酌着道:“现在总得想个法子,您生气归生气,但是却不能耽搁了小曾大人那里的事,毕竟小曾大人都等着咱们回话呢。”

    马氏面色难看。

    她当然不敢得罪小曾大人。

    事实上现在付清的把柄就落在了曾同知手里,若是曾同知真的发怒捅上去了,那付家真是就保不住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答应小曾大人,先接纳朱元,而后帮他们监视朱元的原因。

    若不是因为这个,她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朱元来浙江,巴不得离这样离经叛道的亲戚越远越好。

    现在仓促之间小曾大人竟然有了这样的怀疑,她心里也是又不安又茫然,握着马嬷嬷的手皱眉道:“那......我们直接问定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能不能从阿玉那里着手?”

    苏付氏?

    马嬷嬷想了想便摇头:“姑奶奶自己婚姻不顺,对着表姑娘视如己出,别说她知道还是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她也绝对不会同我们说的。”

    马氏的脾气马嬷嬷知道,这就是个最死板不过的,虽说已经尽力克制,可是对朱元等人的嫌弃怎么可能压制得住?

    苏付氏跟朱元她们也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见马氏发脾气,便出了个主意说:“倒是她们房里的绿衣和水鹤,年纪小小的,都是爱玩的年纪,太太不如问问她们。”

    马氏却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

    推己及人,马氏是不信有人能完全相信下人的,有些隐秘的事,她们连边都摸不到,她仔细的思索了一阵,忽而站了起来。

    马嬷嬷吓了一跳,见她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也急忙跟在后头问她:“太太是想怎么着?”

    “过去瞧瞧。”马氏理了理衣裳,面上表情镇定:“她们不是在裁制衣裳吗?既然裁制衣裳都知道要叫裁缝进来,这些天一直频繁往外头跑的那些护卫,到底是做什么去的,问问就知道了。”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马嬷嬷心里也知道,这些天朱元住在付家,出行也都是付家的车马,可是车夫和下人每次回来都说朱元总有一段时间是不见人的,要么是在茶楼里喝茶,要么就是在书斋里头买书,细算起来,她是有机会去做别的事的。

    如果真是朱元做的,那得尽早的确认,并且知会小曾大人一声,免得日后遗祸江东,反倒是牵累了付家就不好了。

    她急忙跟在了后头。

    蔷薇苑里苏付氏正生气,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马氏竟然把话说的这么不客气,好似觉得她们坐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不过是要做几件衣裳,也不吃住靠付家的,马氏作为一个大嫂,付家的主母,竟然就这么给人摆脸色。

    这里是住不得的了。

    她忍着气没有发作出来,让裁缝去后头给朱景先量身,自己也不想拿这个事去烦朱元,反正她也算是知道了,娘家再好,她们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再回来是惹人嫌的,过了这阵子,走就是了。

    可是这里才平静下来,那边便有人来禀报,说是马氏也来了。

    苏付氏便忍不住站了起来,面色颇有几分不好看。

    若是马氏还是跟上次一样,阴阳怪气的来讥讽一番什么规矩什么体统,她就真的要忍不住径直搬走了。

    她们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住在这里。

    马氏一进屋便看见了苏付氏,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便点了点头问她:“元元在选布料么?怎么不见她?”

    她语气倒不算很坏,苏付氏警惕的看着她一瞬,才请了她坐:“在里头看信,大嫂来是为了裁缝的事儿?”

    马氏装作没听出这里头的嘲讽和质疑,只是垂着眼帘摇了摇头:“倒不是为了这事儿,我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十三章·蓄势

    苏付氏没摸准她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瞬才点头:“大嫂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

    她还以为马氏是要赶她们走的,可看这架势又好似不对。

    马氏咳嗽了一声,揣摩着苏付氏的表现,淡淡的说:“不知道阿玉你听说了没有,杭州城出了一件奇事儿。”

    苏付氏还真不知道,马氏是个很古板严肃的人,很讲究规矩,朱元每出去一次,她就要摆一段时间的脸色。

    为了不给朱元添乱,也为了不让马氏更多迁怒,她是向来没出去过的,更别提什么从外头听说什么消息了-----自从马氏发飙过后,连杨玉清他们要回话都只能通过二门的婆子送信进来。

    这些信都是给朱元的,外头的事苏付氏也向来不问。

    反正她问了也帮不上忙。

    现在听马氏这么问,她便如实的笑了一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知道外头有什么新鲜事儿?大嫂想问什么?”

    马氏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慢慢的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我在外头做客的时候听说的,邹总督的小舅子何大人出事了......”

    苏付氏顿觉莫名其妙。

    她知道邹家的姑娘曾经跟付庄定亲,但是就算是如此,她也知道邹姑娘失踪之后,两家的关系就变得极为尴尬。

    这一次付清出事,被攻讦说消极怠战,那也或许是跟邹家交恶的结果。

    邹总督的小舅子出了事,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因此见马氏等着自己表态,苏付氏便有些愕然的问:“何大人也跟咱们家有交往吗?”

    马氏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连何文勋是谁只怕她都没摸清楚,顿时便忍不住松了口气。

    也是,她就说,朱元难道有通天的能耐。

    她稍微放了心,便又叹息着道:“我还以为元元知道呢,毕竟这些时间总见她往外头去跑,想来也该知道不少新闻的。”

    苏付氏不明白她说这话到底是在讽刺还是另有深意,困惑的看她一眼,才道:“元元怎么会知道这事儿?她最近都忙着给太华伸冤,替太华讨公道呢,再说了,我们初来乍到,于杭州的人事上,实在是知道的有限。”

    可太华出事,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何文勋啊!

    马氏拿不准苏付氏这话的意思,想了想,便换了个说法:“那元元最近可有让底下的人去过陈县的?”

    殷全是陈县知县,他的家人大多数都是就地发卖的,那个奶娘想必也是从陈县买来的,若是朱元身边有人出了远门到如今都还未回来,那十有八九就真是朱元做的了。

    苏付氏更加茫然了,她察觉出马氏有些不对劲,便皱着眉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认真看着马氏问她:“大嫂究竟想问什么?元元这些天可没出去过,若说她身边的下人惹祸,那也不大可能罢,其他人都在前院住着,大嫂应当比元元更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林小将军和方大人,可他们也不是元元能管的住的......”

    她说着,便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若大嫂真的觉得我们多事,也请再忍耐几天,等到父亲有了消息,我们自然是要走的,也不会耽搁大嫂太久了。”

    这还是苏付氏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说话不留情面。

    马氏无言以对,她也看得出来苏付氏的确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等到出来了之后,她便吩咐人去前头将忠伯给叫了进议事厅,问忠伯最近这些天朱元那些护卫的踪迹。

    忠伯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可还是据实以告:“并没有夜不归宿的,除了方大人,可方大人是有公务在身的,去义乌办案了......”

    方良是个锦衣卫,马氏当然知道,谁敢去问锦衣卫的去向。

    她斟酌了一会儿,打发了忠伯之后便靠在了椅背上看着马嬷嬷道:“这事儿倒真或许跟她没关系,去陈县可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事儿,她身边的人就没有离开那么久的,至于方良,他可是锦衣卫啊,总不至于还为了她当真去陈县找人吧?再说,她怎么知道何大人跟此事有关的?又怎么可能知道胭红的身世?她又不是神仙!”

    马嬷嬷也是这样认为,点了点头就道:“我看也是如此,小曾大人应当是多心了,我这就出去,跟小曾大人说一声。”

    马氏叹了一声气。

    她心里总还有些不大安稳,可是却又找不到缘故。

    等到傍晚,听说蔷薇苑那边的裁缝已经走了,并且并未从账房领银子,她也没跟之前一样大发雷霆指责朱元不懂规矩。

    付娟正好来请安,陪着母亲说话,见母亲有些心不在焉,便低声咳嗽了一声:“娘,您怎么了?人家住在我们家里是客人,怎么还叫人家自己出钱做衣裳?”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马氏回过神来,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外头丫头便都顾不得通报掀了帘子进来:“太太,马嬷嬷来了,急着要进来.....”

    马氏顿时觉得心惊,还不及思索便已点了头,等到马嬷嬷一进门便问:“怎么了妈妈,难道是小曾大人不信咱们?”

    那可就糟糕了。

    现在付庄和付泰的性命也都在他手里攥着呢!

    若是他真的动怒,付家也就散了。

    马嬷嬷原本是最能沉得住气的,可是这一次却牙齿发抖,过了好一阵儿,才能缓过气来,对着马氏摇头,眼里带着些惊恐的告诉马氏:“太太,我压根儿就没见到小曾大人!”

    什么?

    马氏有些不大明白马嬷嬷的意思,见她魂不附体,便催促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嬷嬷声音都带着颤意,惊恐的道:“小曾大人遇见了倭寇,被倭寇砍了头了!”

    马氏手里的杯子叮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瓷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这才隔了多久?人就死了?

    还死在了倭寇手里?

    这岂不是一个笑话?!

    常年生活在浙江的人,对于倭寇这个词儿是不陌生的,付娟一听见倭寇两个字,便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十四章·好心

    他们从出生起,就一直在与倭寇这两个字打交道,虽然说身为女儿家,但是她们也都知道,现如今付家一家的官职和富贵,都是因为抗倭有功而得来的。

    而同时,这一次祖父被弹劾,以至于如今前途未明,也是拜倭寇所赐,一家子都对倭寇这两个字格外的敏感。

    付娟一下子便觉得有些发懵了,她倒是不知道小曾大人出事跟自家有什么关系,但是倭寇既然都能入侵杭州城并且在杭州城杀人了,那岂不是说这一次的倭寇可能会大举入侵?

    那到时候,祖父可怎么办?!他们一家子现在得罪了总督府,跟总督府的关系闹得这么僵,说不得祖父就要成替罪羊,或是被推到最前头去送死了。

    她神情慌张。

    可这时候马氏已经无暇顾及安慰女儿,她觉得脑袋发涨,晕乎乎的脚似乎踩在了棉花上,犹自不敢相信:“怎么会?!”

    从前倒也有倭寇闯进城里的,别说是杭州了,当年一行百余人的倭寇甚至都一路过东南差点儿闯进了金陵。

    这帮倭寇一个个的极为狠毒悍勇,以一当十,当初一百余人竟然杀了民兵散勇一千多人,以至于造成不少人丢官。

    可自从邹总督上位以来,这样的事再没发生过,杭州城更是算得上是稳中之重了,怎么竟然如今还会出这样的事?

    再说,杀的竟然还是小曾大人,是杭州同知的侄子......

    马氏不安的攥紧了手,觉得头晕目眩,一时有些支撑不住的快要倒过去了。

    马嬷嬷紧张得嘴唇发颤,她也觉出事情不对劲来了。

    之前她们还能安慰自己,觉得朱元万万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再说也不可能就会知道何文勋和小曾大人勾结在一起弄死了太华的事情。

    可是现在,邢员外出事,李老大被嫁祸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头出不来,何文勋被废了,小曾大人死了......

    凡是跟太华的死有关系的人,几乎统统都出了事。

    这怎么可能真的还是巧合呢?!

    马氏的指甲都已经陷进了肉里,被自己弄的生疼才算是回过神来,看了马嬷嬷一眼,有些慌张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真是朱元做的话,那朱元会不知道她在其中起的是什么作用吗?

    如果知道,那这些天朱元是在冷眼看着她去通风报信?

    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

    马嬷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主要是她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儿。

    朱元这简直就是疯子。

    不是疯子做不出这种事儿来,可偏偏这个疯子还有本事,不是一般的可以被制服的疯子,看她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连痕迹都找不到,根本找不到证据说是她所为。

    付娟不知道母亲跟嬷嬷在说些什么,疑惑的隔着香炉看着她们两个在那里发怔,不由得轻声喊了一声母亲,引得马氏回了神。

    马氏被惊了一跳,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女儿还在身边,这才有些手忙脚乱的摆了摆手:“你先回房去休息,母亲这里还有些事,顾及不上你。”

    付娟知道她是在打发自己走,原本有心想问问为什么,出了什么事的,但是见母亲慌成这样,也知道这事儿小不了,便不敢再多说,点了点头,便犹豫着出了房门。

    才出了母亲的院子,她便迎面看见了跟苏付氏一道过来的朱元,想到母亲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迟疑了一瞬才给苏付氏行了礼,而后冲朱元点了点头。

    苏付氏叫了她起来,便问她:“你母亲可在家?我有些事想要找她。”

    付娟就点头,说自己刚从里头出来,见她们进去,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该跟上去还是按照母亲说的话回自己房里去,不由得站在边上一时没动。

    里头的马氏却在听见苏付氏和朱元来了之后吓了一跳。

    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她强自镇定了心神,看了马嬷嬷一眼:“该来的总要来,看吧,看看咱们这位表姑娘到底要跟咱们说什么。”

    马嬷嬷抿着唇,眼里现出止不住的担忧来:“太太,依我看,倒不如先推说身体不舒服,我们先写封信给老太爷罢?”

    她说着,声音越发的低了下来,见马氏无动于衷,就轻声哄劝:“老太爷怎么说都是表姑娘的外祖父,不看僧面看佛面,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总归她难道还能把您这个舅母怎么着?”

    付清到底是朱元的亲外祖父,朱元先不容于朱家,若是连付家也因为得罪她而出事,那这个女人天煞孤星的名头就算是坐实了,她以后再怎么嚣张也有限。

    京城有人因为她告朱家而写了救母记,难道现在还会有人因为她让付家出事,而再写一篇什么救爹记救姨母记来替她反驳么?

    马氏知道马嬷嬷的意思,可是她并没有答应。

    写信?

    她最知道自己那个公公的性格了。

    这个老人脾气倔又固执,认定的东西那是无法更改的,当初也正是因为他被调走去了军营练兵布防,她才做出了太华的事情。

    现在她就算是写信去说明了原委,他也不会宽宥的。

    当初他就是因为李太华是朱元的好友,还极为关照,甚至想让付泰收她做干女儿。

    要是知道她勾结外人做这个局,为了逼死她的外孙女而先杀了李太华,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只怕是要休了她这个儿媳妇,怎么可能还会反过头来替她说话?

    求人不如求己。

    马氏淡淡的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就算是去求诸天神佛也没用,该来的总要来,就算是没有老爷子,我也算是对付家仁至义尽,这么多年来,我上孝敬公婆,下面抚养子女,并没有对不住付家不住的地方,就算是这一次的事情是我做的,难不成她还要为了一个外人杀了我这个当救母的报仇泄愤?”

    她就看看朱元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

    马嬷嬷知道她的脾气,下定了决心是绝对不肯退让的,担忧的望了她一眼,到底只是叹了口气便退到了一边。

十五章·坏事

    马氏正气凌然,端坐在上手岿然不动,等到苏付氏和朱元进来,也只是略微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道‘:“今儿元元竟然得了空来见我这个舅母,真是难得。”

    既然知道事情或许已经败露,被朱元窥得了秘密,马氏反倒是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中回过神来。

    她自认为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付家和儿女好的事,并无什么对人不住的地方,自认问心无愧,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怕好心虚的。

    哪怕今天朱元就算是真的有本事把她这个舅母给杀了,她也没什么好后悔和害怕的。

    苏付氏却没察觉出马氏的剑拔弩张,她来是因为想着来了这么久,马氏总是夹枪带棒的讽刺,干脆便带了朱元来解释清楚的。

    因此不等朱元说话,她就先开了口:“大嫂是个重礼数的人,我们寄人篱下,不敢不尽心守规矩,知道大嫂事忙,因此我这次带元元过来,也是为了不耽搁大嫂,让大嫂一趟趟的白跑,大嫂之前不是说了什么何大人的事儿吗?”

    马氏心中惊跳。

    马嬷嬷也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苏付氏,再用余光不着痕迹的去看朱元的脸色,想知道她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现在她已经把从前小曾大人她们说的话信足了十成十了,知道朱元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因此便格外的警惕。

    隔了半响,马氏才清了清嗓子看向了朱元,想了想就问:“那好啊,我也正好想听听外甥女怎么说,”

    她说着,面色如常的道:“下午我过去的时候,阿玉一口咬定跟我说,外甥女不认识什么何大人曾大人的,我那时候还信以为真,可现在看来,真是我小看了外甥女了。”

    外头有丫头掀了帘子静悄悄的上来奉茶,马氏看着她们出去了,才沉声道:“瞧瞧,当日在酒楼逼得李太华跳楼自尽的邢员外死了,李老大被污蔑说撞死了邢员外,何大人出了事没了半条命,曾大人是干脆连命都丢了......”

    她倾向了朱元,目光正对上朱元的眼睛,讥诮的笑出了声:“这些可都不是巧合罢?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这个当舅母的了?”

    屋子里一时静默。

    苏付氏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等到越听下去便越是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做跟太华有关的人都出了事?

    又是什么叫做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联想到马氏下午的时候去探口风的时候那样子,苏付氏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由得回过头去看朱元,却正好看见朱元面上浮现出了冷淡的笑意。

    苏付氏顿时便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立即出声质问马氏:“大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太华的死跟你也有关!?你......”

    怎么会这样?!

    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跟自己家里的人有关。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马氏也懒得再惺惺作态了,她咳嗽了一声看向朱元和苏付氏,冷淡的点头承认:“李太华的确上门来求助过几次,也是我示意他们不必管,也不许通报给阿庄和老爷他们,这没错,的确是我做的。”

    苏付氏震惊不已,想到之前朱元查到的那些人是如何对待李太华的,简直心痛不已又失望至极。

    太华那个时候已经走入了绝境,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将付家当成了最后一个救命的地方来求救的,但是马氏却关上了这扇门,而且还堵上了太华寄给朱元和付泰的信,这其实就跟啥了太华没什么两样了。

    毕竟太华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走上那条路的。

    她只觉得身体里的血都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呆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动。

    一开始她还以为马氏不过就是觉得他们名声不好,所以才格外冷淡罢了,现在看来竟然还不只是如此。

    可就算是觉得她们是拖累,又何至于此?!

    她觉得齿冷,面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大嫂说的轻飘飘的,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是朱元费尽心思才从京城救回来的,她们都以为送太华回杭州是让太华脱胎换骨,重新获得生命。

    可是哪里想到却把她送回了地狱。

    马氏不以为然,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辩论下去,人命不人命的,谁的人命不是人命?

    要这么说的话,难道死了的邢员外不是命?难道小曾大人的命不是命?

    要她看来的话,这些人的命可比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的命要金贵的多了。

    ““是,没错,我是帮了小曾大人跟何大人,但是太华会死不过就是个意外罢了。”马氏坦然望向朱元,毫无退却:“我是为了付家好,得罪了何大人跟小曾大人,对于你外祖父和你舅舅乃至于整个付家都没有丝毫好处,可你呢?你自认为是来帮忙的,可你做了什么?你一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给毁了!你做出了这样的事,你以为你逃得过去?!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别以为别人看不透你那点小心思!你才是真正害死付家的罪人!”

    她情绪激动,苏付氏也忍不住伸手猛地一把将她的手给拂开了,愤愤然道:“大嫂别把事情怪到别人头上了!我们要来浙江,也是因为父亲写了信来,阿庄写了信让我们来帮忙,说什么我们害死付家?我们来之前,付家就已经出事了!倒是大嫂,口口声声为了付家,却做着对自己家人不利的事,竟然还勾结外人陷害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你分明知道太华跟元元的关系,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想过会伤元元的心?!”

    马氏不是没想过,只是她觉得朱元的心无关紧要。

    她心里只想能够让付家免于灾祸,安安稳稳的活着,根本不想管其他的事。

    至于李太华的命。

    在她看来,亲自动手的不是她,想出这个计谋的不是她,她甚至不曾参与任何一环,她不觉得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十六章·摊牌

    马氏越是坦然自若,苏付氏就越是无法理解。

    她能理解大家闺秀是有些傲气在的,诚如当初付泰所说,马氏嫁给他的时候,付家情况也的确算不得好,那时候付清还未去投军,不过在家乡做个普通的千户,所以马氏算是低嫁了。

    跟付家一起来了浙江之后,其实马氏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母亲去世,付清和付泰都在外头打拼,常年都不着家,她一个女人家要主持家中事务,要管好妯娌小叔,还得操持孩子们的衣食起居,的确是非常辛苦。

    所以付泰一直都对这个妻子极为尊重爱护,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妾室通房。

    苏付氏在京城的时候也对这个大嫂抱有很大的期望和亲近之心的,哪怕是来了浙江以后发现马氏为人冷淡,也并没有别的想头。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觉得有些齿冷,很是不能理解的低下了头:“就算是有什么难处,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跟我们透露,反而答应了人家,掉转头来对付我们呢?”

    这么做到底于马氏又有什么好处?

    付泰虽然人忠厚老实,但是却不可能什么都毫无主见的听自己媳妇儿的,他到时候知道了这件事,马氏又准备如何应对呢?

    又让付清怎么面对女儿外孙女,付泰怎么面对妹妹外甥女?

    马氏笑了笑,面上的表情冷淡到了极点,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付氏和朱元,讥诮的问:“为什么?你们能做什么?你们除了在京城煽风点火,你们还会做什么?这么多年不见,你们可曾体谅过我们的难处?你们又知不知道你们在京城闹的越是厉害,我们的日子就越是难过?你们知不知道阿庄的婚事都是被你们给闹的没了的?知不知道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弹劾说是消极避战以至于还要带病上阵?”

    苏付氏无言以对。

    她一直都不知道马氏竟然是这样想她们的。

    她还自以为跟朱元千里迢迢的赶来是帮忙的,原来一直以来的症结是在这里。

    她又气又怒,又委屈又觉得心酸,隐约还带着一点儿愧疚,抿了抿唇,想要反驳的,却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反驳。

    马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很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哂笑了一声终于呼出了心中的怨气:“你们自以为是来帮忙的,可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叫人避之不及的麻烦,你们到了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若不是你们,今天我也不至于手里粘上这么多甩不掉的脏东西。我也不愿意当个恶人,这世上谁有选择的时候愿意去害人呢?可若是我不帮忙,那倒霉的就会是我的儿女,先是阿庄,那后来呢?后来她们对付不了你们,我又不肯屈服,她们对付的会不会就是我的阿娟阿缘阿冰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马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抖。

    她知道马氏这是在强词夺理,可是无奈她不擅长诡辩,一时之间连辩解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辩解。

    还是朱元盯着自己的茶杯半天,等到马氏抱怨完了,才轻声问:“那......舅母娘家的侄子跟曾家定了儿女亲事,也是出于无奈吗?”

    马氏怔了怔。

    她的娘家侄子的确是跟曾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定了亲事。

    可这事儿只不过是少数人知道,根本没有外传,两家都很是低调的摆了订婚宴,怎么朱元竟然知道?

    隔着这么千里远,朱元的耳目竟然灵通到这个份上了么?

    苏付氏也立即便皱起了眉头。

    马嬷嬷颇觉得惊魂不定,不敢抬头去看朱元的面色,只是想着朱元这一次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只是过来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就算了的吧?

    马氏也是这样想,她有些不耐烦了,心中的不安也渐渐的浮上来,忍不住有些暴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舅母想要保住付家的心绝对是真的,可是攀附曾家乃至于邹家的意思也绝对加假不了,说到底,舅母不过是觉得为了我这个外姓人,得罪曾家和邹家实在不智罢了,是不是?”朱元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所以,既然如今都已经真相大白了,不如就更坦诚一点儿吧,我来杭州,所有的行程都是提前写信来知会的,而后舅母就转手都跟曾家交了底,是不是?”

    所以才能那么巧,她前脚下了船,后脚太华就死在了她面前,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苏付氏不可置信,她还以为马氏不过就是将太华拒之门外罢了,不知道原来马氏竟然还通风报信,把她们的行踪和消息都全都报给了别人。

    这......

    如果不是她们一路上都跟楚庭川的船队在一起,到后来身边也有林锦常和方良保护,那.......

    那邹家跟曾家会不会在半路上就动手脚灭之而后快?!

    她越是想越是怕,心里也终于明白了朱元的意思-----马氏这根本不是嫌弃她们是拖累,而是一开始就把他们当成讨好曾家和邹家的砝码,她们的死活在马氏眼里根本无关紧要。

    这一点发现让她心里难受至极。

    她自来在苏家不好过,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靠着思念母亲和兄长父亲度日,他们虽然这些年都未曾出现过,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是真正的精神支柱和亲人。

    可没想到,原来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马氏惊疑不定,没想到朱元竟然连这些东西都知道,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仅仅的攥紧了拳头愕然的望着朱元有些失态。

    边上的马嬷嬷更是又惊又怕,只觉得之前她们还是太过大意了,竟然真的觉得朱元不过就是个女孩子,所能做的事情有限,以为能把朱元玩弄于股掌之间。

    谁知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竟然如此眼明心亮。

    这也就是说,这些天所有发生的事,竟然真的都是朱元所为了?

十七章·回来

    马氏听的心里如同擂鼓,她受不了朱元跟苏付氏这样看自己的目光,一时之间气恼不已,伸手猛地将杯子掷在了地上,听见响声好似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不冷不热的看住了朱元,沉声问:“那又怎么样?”

    “你们在京城闹的越狠,老爷子跟我们的日子就越是难过,我所为的,敢对天发誓,为的都是付家的前程,为了付家这些人的性命前程。”马氏说着,自己觉得有了底气,越发的大义凛然:“是,我是对不住你们,的确是从一开始便知道曾家要对付你们,可那也是你们自己欺人太甚,断了他人的前程和财路,所以才招惹来的祸患,怨不得人家这么怨恨你们。”

    她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的郁气总算是散出来了,也终于没什么可再害怕和遮掩的,镇定异常的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若是你们觉得我做的不对,尽可跟对付邹家和曾家的那些人一样,杀了我,或是断了我的手脚?反正你们这些阴毒的事都做熟了的,信手拈来。”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颤,她嘴唇颤了颤,半天才厉声打断了马氏的话:“你说这话简直不是人!你说我们惹麻烦,这我们认,可若说我们惹的麻烦波及了你们,这话却实在是太过了!再说了,一味地说我们的不是,可你当初并未让大哥给过我们一星半点的银子,生怕我们开了丰乐楼会赔的血本无归,后来等到丰乐楼已经站稳了,却又要来入股......我们也一个字都没说的答应了......”

    说起这件事苏付氏心里都还有气。

    当初在京城,马氏写信给付泰,说是女儿家抛头露面做这些不成体统,还让付泰要劝朱元安分守己,不要带坏了付家其他女孩儿们的名声。

    这事儿闹的大家都不自在。

    要不是付庄后来在中间缓和关系,朱元跟付泰之间只怕就要生出隔阂来。

    可是等到丰乐楼开张了,在京城大出风头,客似云来,付泰却又写了信来说是要凑份子。

    那时候连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朱元却二话没说的答应下来,并且没收他们的银票,丰乐楼分账的时候,总有一份是给付家的。

    这里头每次分账,总也有一万左右的银子。

    一万两!

    这是多大一笔数目?

    寻常的公侯之家,账上要随时拿出一万两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等于是朱元白送给付家的。

    苏付氏难得的尖锐起来,看着马氏笑了一声:“大嫂真是重规矩的大家闺秀,真是好教养,要拿人家东西的时候就是一家人了,要害人的时候我们就是麻烦了......”

    她极少这么浑身带刺,马氏被刺得面上做烧,咬着牙抿唇道:“我是为了付家,哪怕你们说破了天,我也问心无愧,大不了,你们就杀了我!”

    这话说的实在是好不负责任。

    苏付氏冷笑出声:“我们杀了你?我们敢杀了你?动了你,孩子们的名声怎么办?哥哥怎么想?你就是笃定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才如此轻贱我们......”

    她悲从中来,想到这些年过的风雨飘摇,再想想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这一刻却被自己人出卖,忍不住掩面痛哭。

    马氏理了理衣襟,看着苏付氏和朱元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许久之后,她才整理了思绪和情绪,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朱元对于这个舅母无话可说。

    她其实甚至都并不如何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她从来没在马氏身上期待过什么,所以就不会有什么失望。

    她只是淡淡的看着马氏,轻声道:“我是来跟舅母告辞的。”

    马氏顿时惊疑不定。

    朱元来竟然只是为了指出她的所作所为,就再没别的了?

    她一时没有想明白,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先听见一道浑厚的苍劲声音传进来:“要走去哪儿?这是你们的家!”

    众人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苏付氏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

    这声音......

    马氏已经仓皇的站起来了,面色惨白的转过头朝着朱元猛地看了过去,一瞬间心沉到了谷底。

    马嬷嬷就更是了,她如同是见到了鬼,仓皇不安的跟马氏对视了一眼,主仆俩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正在此时,帘子已经被撩起来了,身穿甲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付清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双苍鹰一样的眼睛陡然朝着众人扫过来,将众人的表情都收进了眼底,便越过了她们,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马氏早就已经站起来退让到一边了,正院早就已经让给他们夫妻居住了,付清以往从不踏足,这一次再次进来这座花厅却竟然是这个时候,她手指都在发颤。

    花厅里一时寂然无声,苏付氏犹自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立在原地抓紧了朱元的手,没敢动弹。

    还是付清看向了她,轻轻笑了一声:“阿玉,你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苏付氏没有想到过再见是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忍不住红了眼眶,见父亲已经须发都白了一半,忍不住哽咽着喊了一声父亲,就朝着付清扑了过去,窝在他的膝头痛哭失声。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着父亲,从来没有忘怀。

    来了杭州之后却一直都见不上,她心中紧张忐忑不安,加上出了马氏的事,她还以为父亲也要厌弃她这个和离的女儿了,到现在真正看见父亲脸上的关怀,才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委屈。

    她哭的声嘶力竭,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付清面上表情渐渐沉了下来,大手缓缓拍着女儿的背,半响才抬头去看立在不远处的朱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哑声冲她招手:“元元,过来。”

    元元......

    朱元以为这一世,除了苏付氏和付泰,不会再有人这么叫她了。

    她的母亲来不及叫,她的父亲祖母视她如无物,从未这样称呼过她。

十八章·撑腰

    朱元没有跟男性长辈相处的经验。

    事实上在京城的时候,她跟自己的舅舅虽然也算得上是亲近,却也总隔着一层,并不能太过交心。

    她上一世不断的在被那些亲人当成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除了师傅以外,没有一人对她稍微宽容一些。

    哪怕是师傅,也毕竟顾忌着男女之分,很是收敛克制。

    她忐忑不安的迟疑着上前,正对上付清的眼睛,低下头轻声喊了一声:“外公。”

    付清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如同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过了许久,才伸手招呼她到了自己近前,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你是这样的,跟你母亲并不很相像。”

    苏付氏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拉了拉朱元的袖子,轻笑道:“你外公是说你好呢,你母亲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总是说她太软弱了些。”

    付端意是个很温柔的性子,在家中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好欺负的那个。

    那时候付清每每恨铁不成钢,训斥完了其他子女之后便说付端意,这么软弱以后肯定要被欺负,让她要立的起来。

    现在见到朱元,付清说出这句话来,既是怀念,也是心酸。

    苏付氏的眼泪忍不住又涌出来:“元元是个好孩子,女儿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她。”

    朱元是不会撒娇的,她也不懂得如何撒娇,只是沉默了片刻才望着付清说:“我母亲是很好的,她最后后悔了,知道当初应该听您的话。”

    想起小女儿,付清脸上的表情有片刻怔忡,而后便叹息了一声有些惘然的道:“是啊,我知道她的性子,她在失去你的时候,一定是很怕的,一定是想我和她的母亲了......可我那时候还在海上,连她的死讯都不知道,这么些年来,我收到的那些礼物信件,也都是假的,我这个父亲,当的实在太不称职了,若是有一天到了地下,怎么有脸面去见她跟她娘亲呢?”

    付清极少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来,苏付氏呜咽了一声,顿时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

    付清便又笑了,笑容里含着一点欣慰和自豪:“可总归她生了个好女儿,竟然如此有胆有识,敢冲敢闯,你不像你母亲,倒像是你外祖母,她也是就算是被踩到了泥地里也绝不肯认输的人,好孩子,这一路难为你了。”

    走这一路,就算是个男人,付清自己忖度,要是考他自己,他也是不能毫发无伤的走到这一步的。

    端意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想到这里,他眉目间的怅然惋惜忍不住涌上来,许久之后才温和的道:“元元,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管你是姓朱还是姓付,付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外祖父没有别的本事,但是自己女儿留下的这一点血脉,哪怕是死了,也要护住的,你放心。”

    朱元一直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轰然碎了。

    她虽然让方良想办法联系上了一直被邹总督和曾同知特意隔断了消息的付清,但是却也并不能保证付清的想法。

    虽然苏付氏和她都是付清的亲人,但是付家这一家子的人也都是他的子孙,马氏也为这个价立下过汗马功劳。

    付清如何取舍,朱元哪怕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现在看来,她赌对了。

    上一世外祖父找了她一辈子,现在看来,也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她终于放松下来,再次喊了一声外公。

    付清便笑起来:“好孩子,你很好。”

    他言罢便转过头去看着僵立在一边,到现在为止半句话都没有再说过的马氏,挑了挑眉就道:“我记得我写过信送回来的,问你她们到了没有,家里来了人回我,说是人还未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字一顿很缓慢的说:“我一直都觉得阿泰很有福气,能够娶了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并不因为我们父子都在刀口上舔血而嫌弃这个家,对这个家尽心尽力......”

    马氏全身都在颤抖,面对朱元跟苏付氏她始终没有后悔过,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面对向来对自己极好的公公,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愧疚难当。

    当初她娘家出事,公公二话不说就让她不必顾忌,将家里的积蓄都几乎掏空了,拿去给马家度过难关。

    马家涉及叶家的案子,早就已经摇摇欲坠,若是不能补上亏空,那马家早就已经成了另一个叶家了,不,甚至还要比叶家严重的多。

    付家不欠马家什么,这一点马氏心里清清楚楚。

    她可以冷淡下心肠对待朱元和朱景先苏付氏,并且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却没法儿理直气壮的对着自己的公公说同样的话,她不由得觉得心虚,双腿一软顺着桌子跪倒在地上,低声啜泣了起来。

    马嬷嬷紧随其后也跟着跪下了。

    她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的一切都是跟着马氏,若是马氏有什么,她及一家子的前程也都要毁了。

    同时她又忍不住觉得心惊----分明之前都瞒住了,可朱元竟然还是有办法能够让付清收到消息赶回来,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

    这个丫头.....

    远比当初她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了。

    马氏哭的厉害,捂着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付清便沉沉的叹了一声气:“老大向来尊重你,我也向来认为你贤良淑德,可你今次实在是叫我太失望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口口声声是为了这个家好,是不是?”

    马氏不敢顶撞,也不敢撒谎,一时沉默。

    屋子里治剩下她轻轻的呜咽声。

    付清面色仍旧淡淡的,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有神:“可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在逼良为娼,逼死人命的前提下,你曾经也是个大家闺秀,你也有女儿,你想过没有,若是有一天家里的女孩子们也这么被人践踏,你当如何?为人最重要的是讲良心,无关紧要之人尚且不该存心加害,何况是至亲骨肉.....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又置阿泰于何地?”

十九章·家丑

    付清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她,可是这番话更是让马氏承受不住,她一辈子都以温良恭俭让为傲,总觉得自己出自名门,受到了良好的教养,该是会让婆家称赞的媳妇儿。

    而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是的,而且真的因为贤惠而备受丈夫尊重,公婆喜爱,在付家后宅甚至说一不二。

    她能被朱元和苏付氏责怪冷血无情,但是当这话是从公公嘴里说出来,她就顿时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顿时羞囧得没有立足之地。

    被公公这样指责,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管理付家的后宅?!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嬷嬷也察觉不好,手脚冰凉的趴伏在地上,忍不住偷偷的去看马氏,想对着马氏使眼色,让马氏好好对付清他们求求情。

    这么多年了,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付家的人向来是重情义的,再说马氏嫁过来到现在都已经儿女成群了。

    原本如果顺利的话,她连儿媳妇都要有了。

    当初马氏还曾替婆母守过孝的,这可在七不去之内啊。

    可马氏却只顾着哭,马嬷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心烦意乱之间,忽然就被点了名,不由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应是。

    付清冷然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问她:“我记得你是太太身边得用的人,这一次的事,想必也是你替你太太去外面传话的吧?”

    马嬷嬷不敢答应,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付清原本也没想让她承认什么,他只是沉声道:“你也算是家里的老人儿了,看着阿庄他们出生长大,虽然你是马家陪嫁过来的,但是这么多年来,养着你给你薪俸的是我们付家,我们付家不曾亏待你,你却不能劝着你们太太,这就是你的过错了。”

    他牵了牵嘴角:“这样罢,我令人将你送回马家去,以后你就仍旧回马家去伺候,不必再回来了。”

    马氏怔住,一下子连哭也忘了。

    马嬷嬷更是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反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等到范莹过来,顿时就觉得如坠冰窖-----她早年随着跟马氏嫁过来,这么多年在付家向来是很有体面的,丈夫儿子也都在府中跟着主子们行走,如果她被送回马家去.......

    马氏到底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她这个奶娘回去了,还能怎么样?!

    马家可不会像付家这样对待她。

    她忍不住慌了,急忙去看马氏,却一个求情的字都说不出来,她心里也清楚,现在让马氏求情只会更加适得其反,不由得就去求朱元:“表姑娘,求您说一说话,我们太太也是一片好心,全部都是为了家里啊表姑娘!”

    朱元淡淡的看着面前的马嬷嬷,忽而张口问她:“嬷嬷,在您心里,我是个什么人?”

    马嬷嬷琢磨不透她是什么意思,一时迟疑着没有出声。

    朱元便笑了:“嬷嬷看我脸上写着以德报怨四个字吗?那嬷嬷太高看我了,我这个人,哪怕不说是有怨报怨这样的话,要我对着捅了我一刀的人还反过来安慰哄劝,那也是做不到的。你该庆幸这么多年你没做过其他错事,也该庆幸我外公是个公正的人,否则的话,舅母不能为这次的事付出代价,就该是你这个她身边最亲近的嬷嬷代为负责了,你说是不是?”

    马氏浑身冰凉,一时连脸上都觉得麻了,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还是付清笑了一声,抚了抚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就道:“元元说的是,忠伯进来!”

    忠伯早就在外头候着了,闻言片刻不敢耽误,急忙进来垂首答应。

    付清便扬了扬下巴:“把她送回去,就说我说的,请亲家见谅,这样的下人我们付家不敢领受,请亲家处置。另外,你再告诉亲家一声,忘记给他们道贺了,竟然跟曾家结下亲事,有了一门贵亲,让亲家不要怪我。

    都是聪明人。

    如果马家知道悬崖勒马,那就该推掉这门亲事。

    如果他们仍旧执意一意孤行,那少不得就当这门姻亲不存在了。

    马氏跌坐在地上,没料到付清竟然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完全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是她仍旧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去,她到底是付家的主母,这么多年来,浙江官场后宅的应酬,全都是她出面。

    她还养了这么多儿女。

    难道付家也能对待马嬷嬷一样,甩掉她吗?

    苏付氏显然也想到这了一点,有些为难的朝着她看了一眼,便去看付清:“父亲......

    付清会意,拍了拍苏付氏的手背,目光便放在了马氏身上,片刻后就道:“你是阿泰的结发妻子,又替我们付家生儿育女,替你婆母守孝三年,就算是你犯下了这等过错,我们也不能休了你。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付清面色还算是正常,缓缓的道:“家中正是多事之秋,你过于劳累,累的病了,无法操持家中大事,不能再掌中馈,以后就好好养病吧,家中事务暂时由阿玉暂代,我会写信让老二家的回来,以后家里的事,你便不要操心了。”

    马氏顿时两眼一黑。

    付清的这个决定不可谓不轻拿轻放了,可对她来说却仍是致命一击。

    什么叫做病了?

    她这病要病到什么时候?

    以后不是她来掌中馈的话,那儿子的婚事,三个女儿的亲事都不能再由她做主?她一时有些慌乱起来,忍不住声音有些尖利的喊了一声父亲,便道:“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好,您也知道,您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若是您再处置了我,让曾同知怎么想?还有邹家,邹家是不会放过我们家的.......”

    付清冷冷的摇了摇头,很是坚定的打断了她:“你不必再说了,这些事自然有我会做主,我不会让付家出事的。你放心吧,也给你的儿女们留一点体面,别叫她们知道你拿她们当做借口,行不义之事,害了人命还要害她们的姨母表妹们。”

二十章·体面

    付清一句话就已经拿捏住了马氏的命门。

    她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所为的不过就是儿女们的前程,有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女们算计呢?她之所以会对朱元有如此深厚的敌意,说到底也是因为觉得朱元成了阻挡在自己女儿们跟前的石头,怕这个石头将如花似玉的女儿们该压扁了。

    她知道现如今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这个家终归是姓付的,付清从前不管后宅,那是因为他信得过她,一旦信不过了,换人来也是正常的,没有人能置喙。

    哪怕是她的娘家马家,马嬷嬷一回家去,他们也立即就明白了已经事发,一个字都不会来多说了-----付清这个人恩怨分明,他愿意帮你的时候可以倾家荡产的拖你出泥潭,可是一旦他不愿意了,那你便要做好自求多福的准备。

    两家亲戚打交道这么多年,马家对于付清的脾气很清楚,他们不敢也不会跟付清对着干的。

    想清楚这些,到了这一刻,马氏的脑子反而彻底的清醒起来了,她心里很明白,眼下的结果至少在目前来说是最好的了。

    她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带着哽咽道:“我知道了。”

    付清点了点头,他不是没看清楚马氏眼里还有怨怼,可是他不过就是个老公公,这枕上教妻的活计该是付泰来做。

    这次马氏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到底以后如何处置还要等到付泰回来,问过了付泰的意见以后再说,可是对她的态度却着实不必太好----她对朱元跟苏付氏一行人可是半点好心都没存,一心一意是盼望着他们死的。

    这一点叫付清觉得无法接受。

    他在前线拼命,所为的无非是孩子们,付泰是他的孩子没错,可苏付氏和端意和端意的孩子们也是。

    五根手指虽然要分长短,可断掉哪一根都叫人痛彻心扉。

    这样手足相残的事情出现在他的家里,马氏便已经是乱家的根源了。

    处置马氏的事情过去之后,天色也不过才暗了下来,苏付氏哭的太久,连眼睛都有些肿起来,到此时才反应了过来,有许多的问题萦绕心间。

    元元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马氏出卖了他们的?

    又是什么时候去对付何文勋跟小曾大人的?

    最主要的是,一直都联系不上的付清,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回来了?

    她很是不解。

    付清自然也看出来了,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哈哈一笑,对着苏付氏很是和蔼的道:“阿玉,这个家暂时我就交给了,现在内忧外患,你哥哥侄子还在别人手里,我如今也是岌岌可危,家中后宅,你千万要给我管住了!”

    说起这个,苏付氏便心中一凛,她半点犹豫也没有-----马氏被软禁起来,二嫂又还未回,家中能撑得起来的唯有她了。

    不管多难,她也得替父亲守着这个家,看着那些孩子们,她郑重的点头答应了。

    付清点点头,便让忠伯去将府中的管事媳妇儿们全都叫到议事厅去。

    忠伯不敢耽搁,小跑着便去了,等到天色擦黑,已经将后院中管事的所有婆子都给召集到了。

    付清在家里向来很有威严,他环顾了一圈众人,便声音沉沉的道:“太太得了急病不能起身,以后等二太太没回来之前,家中的事情便都移交给姑奶奶管,在我这里,别说什么出嫁女不能管娘家事的规矩,老子自己就是规矩!你们以后当谨慎听差,若是有不听从者,我们付家也就容不下她了,少不得就发卖了出去,听明白了没有?!”

    他是武将,在战场上纵横,手里的人命不会少,此刻一说这样的话,格外的叫人觉得有压力,府中的众下人其实心中都有许多疑惑,但是被他这么一恐吓,立即就知道就算是真的其中有什么缘故,也不是他们可以探听的,急忙纷纷应是。

    付清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着苏付氏:“阿玉,你留在这里,熟悉熟悉府中的人,也知道他们如常各自处置什么事,心里好有个底儿,我要去后头一趟。”

    苏付氏已经迅速的适应了过来,心里有了计较,郑重的答应了。

    付清便带着朱元到后头去。

    付娟跟付缘付冰她们早就已经被付清让人带到正院了,一进正院便发现下人都在匆匆收拾东西,并且守在马氏的门前不叫她们进去,顿时都心里忍不住慌张起来。

    尤其是付娟,她在之前就听见马嬷嬷惊慌失措的去跟马氏回事,见这架势心里咯噔了一声,心里更是没谱,不由得少见的沉默下来。

    付缘付冰看着她脸色不对,也都不敢说话,只是低声跟付娟说:“大姐,怎么马嬷嬷不在?还有陈嬷嬷也不在......”

    付娟心里更慌了,还来不及说话,一抬眼便看见了付清,就有些错愕的喊了一声祖父。

    她们平常跟祖父的关系都算得上是亲近的,见了许久不见的付清,忍不住都眉眼带笑,全都跑着朝着付清跑了过去。

    付清见了孙女儿们也是开心的,摸了摸她们的头微笑起来,很是亲和的问:“这些天祖父不再家中,你们可有闯祸胡来?”

    付缘付冰她们纷纷都说没有,年纪最小的付宁也摇头,都说乖得很,付清便哈哈大笑:“如此甚好,祖父从海上得来一批玩意儿,正好带回来给你们玩耍,你们进去瞧瞧可喜欢不喜欢。”

    他说着,忠伯已经让人抬了一个箱子进门,箱子一打开,里头便有几个锦盒,等到付清让他们每人都拿了一个,便笑着道:“这还是你们杨大叔的主意,说你们女孩儿家必然是喜欢这些的,祖父便带回来了,留着到时候给你们镶簪钗用。”

    几个女孩儿们打开,顿时被里头的东西给晃得睁不开眼,一时都有些震惊。

    锦盒里头是二十颗左右的硕大圆润的珍珠,有紫色有金色也有黑色,一颗颗都似乎在发光,叫人只以为是到了龙宫。

二十一·仇恨

    几个女孩子们虽然是在杭州这个富饶的地方长大,也因为祖父当官见过不少的好东西,但是像是这样异常豪奢的东西,也是从未见过的,不由得都有些惊喜,纷纷去跟付清道谢。

    付清摆手笑了,对着进来以后一直未出声的朱元道:“元元,去,最后一盒是你的,你也拿着。”

    付娟不由得僵了僵。

    她是知道的,姐妹之中她最年长,母亲一直都在教导她,让她离朱元远一些,不要受到朱元的影响,不能学那些坏的东西。

    所以这些天她一直都对朱元很是冷淡,甚至出言讥讽过。

    现在祖父回来了,准备礼物还准备了一份跟她们这些孙女儿一样的,她心里有些不安,也有些淡淡的不忿。

    付清却已经催促着朱元去拿了,等到朱元取了盒子,他便又淡淡的道:“对了,有件事要跟你们说,太太生了病,病势沉重,一时怕是无法好全,所以家中诸事便交由你们姨母来管了,你们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尽管去跟你们姨母说,不可造次,明白了?”

    女孩儿们都是一怔,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病了?

    付娟更是睁大了眼睛,她最知道了,之前她还见过母亲呢,母亲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势沉重了?

    她忍不住便问:“祖父,太太怎么忽然就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这回事,说什么忽然不忽然的?”付清温和的笑了起来:“不过你们放心,祖父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去请你们外祖父家里的大夫过来了,他们本来就医术高明,有了他们看着,你母亲的病想必也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付娟原本满心疑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母亲分明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忽然说病了,岂不是奇怪?

    可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心里又不由得觉得自己想的太奇怪。

    祖父向来待母亲很尊重的,既然说母亲病了,那自然就是病了,而且还说去请外祖家的大夫过来,那就更没错了。

    她想着,便道:“那孙女儿去给太太侍疾。”

    “别去招惹你母亲了。”付清摇了摇头,面色如常的道:“她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你们若是去了,沾了病气生了病反而不好,家中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们更不可出什么事,惹得长辈替你们担心,你们能好好的在家中待着,便是最大的孝顺了。”

    朱元忍不住在边上赞叹付清为人的周到。

    其实付清这举措下来,实在是容易惹得付家的孩子们反弹不满的-----毕竟有马氏的撺掇在先,孩子们又没什么分辨能力,对外面的事情也不了解,先对他们存了偏见是很正常的事,如果这个时候付清用威严逼得孩子们妥协,那就算现在暂时家里能安宁,以后也少不得要为了这件事留下心结,容易出事,一家人再也无法同心协力。

    付清对马氏严格,是因为马氏的确犯了大错,危及了家族,但是对孩子们却采用了怀柔的对策,跟一般那种高高在上完全不顾孩子们心里怎么想的当家人不一样。

    这样是很有好处的,自己外祖父是一个绝对的头脑清醒的人,朱元心中有了定论。

    而付娟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对于祖父不让自己去侍疾的事儿觉得有些茫然,可是祖父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而且祖父态度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她便将这一点儿茫然也抛在了脑后,很轻松的答应了。

    付清微笑着看着她们,语重心长的叹气:“你们都是祖父的好孩子,祖父在外面拼尽全力,为的也就是你们都能好,你们以后要团结友爱,千万不要做出让祖父伤心的事来。”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付娟听的脸上忍不住做烧,几乎要疑心祖父是在指桑骂槐的说自己了,但是等到抬眼看见祖父朝自己招手,忍不住便又是自责。

    这么多年来,祖父待她极好,疼她宠她,她怎么能这样想祖父?

    付清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温和的道:“阿娟,你是祖父的嫡长孙女,祖父最看重的就是你,你是长姐,以后一定要做好榜样,啊?”

    付娟心中一热,重重的点头答应:“是,祖父,孙女儿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朱元便更加佩服付清了。

    实话实说,对于家人的矛盾这一点,她是做不到这么好的。

    虽然付清这么做才是最省事也最明智的做法,可是有时候人总是太容易被自己的情绪牵动了,她也不能免俗,因为并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要卑躬屈膝的去跟付娟她们打好关系。

    她垂着头,等到付娟她们都被打发走了,才抬头看着付清。

    付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朱元坐了,这才道:“你可比你的母亲要聪明百倍啊,这一次幸亏你给我送信,让我避开了营中争端,及时赶回了家。”

    朱元早就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写了信让方良带给他了,他现在很清楚朱元在做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皱了皱眉头便道:“元元,你做的这些事瞒不过邹家跟曾家,你一下子废了一个杀了一个,手段如此极端,一定心中另有打算,不可能是莽撞之下而为之,可外公很不明白,你再能耐,有什么自信,能够对付一个封疆大吏?”

    尤其是,这还是邹家的地盘。

    整个江南官场都把持在阿邹家手里。

    朱元此举其实无异于是在以卵击石了。

    可是他知道这个外孙女不是胡来的人,因此便很是平心静气的想知道外孙女儿到底是怎么像的,又打算怎么办。、

    “要对付他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只不过是在帮人当参谋罢了。”朱元知道这个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付清:“叶家的案子一直没有彻底了结,五皇子这一次当钦差下江南就是为了彻查这个案子的,而邹家跟此案有莫大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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