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五·要脸
朱元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设计精密环环相扣,简直是把他们当成了手掌里的棋子随意玩耍。
盛氏心里忍不住愤恨起来:“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朱正松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先慌,冷冷的思索了半响,才说:“现在不是还没进宫吗?”
这丫头自以为动静闹的越大朱家就越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分明是有恃无恐。
可是她除非真是付氏的冤魂,不.....就算是她真是付氏的冤魂,那也有弱点。
朱正松和盛氏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手里的王牌。
“先儿......”朱正松抬起眼皮看着盛氏:“朱元如果连付氏的死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红儿又落入了她的手里,凭着她的手段,红儿恐怕是保持不住什么秘密的,那么也就是说,先儿的身世,应当是被她知道了。”
所以朱元才会去给朱景先治病。
盛氏心里更加愤恨。
这些只会给人添麻烦的人,本来就应该干脆利落的去死。
他们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见朱正松现在提起朱景先语气冷淡,盛氏心里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由得也跟着冷静下来:“是,现在想想,怪不得她会来救先儿,当初在青州,她对三弟妹和三弟,可没这么好说话,哪怕三弟已经是阶下囚,她也没见得手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她不能进宫。”朱正松冷冷的下了决断:“这丫头不能留了,留来留去反而成了祸害。”
他抿了抿唇吩咐朱大:“你现在就去找大少爷,就说要带大少爷去庄子上养伤,将大少爷带出去。”
盛氏急急的追问:“老爷,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朱正松冷冷的看着她:“除非那个死丫头当真是半点不在乎这个弟弟了,否则她也就只能乖乖的听我们的。”
朱大听了命出去了,朱正松背着手站起来,对盛氏扬了扬下巴:“走,去看看她。”
盛氏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皱着眉头迟疑了一瞬:“老爷,我们是不是还该做些别的准备?这丫头邪性的很,如果......”
“没有如果,聪明的人最自负,她一路走来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连郑如安现在也栽在了她的手里,她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过?”朱正松头脑冷静语气冷酷:“既然她认为能瞒过我们的眼睛,那我们就让她也知道知道,算错了的下场。”
朱元的院子里正热闹,绿衣拿了一匹云雾纱的料子正跟朱元比划:“姑娘姑娘,这个料子做衣裳可好看了,之前我见冯夫人那里就有一匹,冯夫人说是攒着给冯姑娘及笄的时候做衣裳穿的,可珍贵了......您到时候也做一身,肯定好看。”
盛氏透过绿衣的背影看向朱元,光影朦胧里,她看不清朱元的表情,却知道她此刻必定仍旧挂着叫人厌恶的清淡的笑,忍不住便哼了一声打破了这气氛。
苏付氏脸上的笑意也立时就收了起来。
之前郑如安把朱元抓走的时候,可从来没见朱正松和盛氏出现过一次,这两个人对朱元连敷衍都不屑,那她们又何必对这样的人笑脸迎人?
盛氏也根本不在意,她冷冷的看着朱元,挥了挥手,叫自己的人都退出去,自己跟朱正松两个人站在朱元对面:“你倒是挺悠闲的?”
朱元没有说话,她记忆里的盛氏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不要说是呵斥了,连得她一个眼神都是难事。
上一世从头到尾盛氏就不屑于跟她说上任何话,哪怕是当着朱家以外的人。
京城没有人知道她这个朱家名义上的大小姐其实不过是朱家的边缘人。
能看见盛氏有朝一日气成这样,这倒也算得上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朱元牵了牵嘴角:“不然呢?大太太认为我这个时候应当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样?”盛氏哼了一声冷笑连连:“你现在应当是得意了吧?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在边上跟看猴戏一样,看着我们着急看着我们得意,最后又看着我们失望......”
她少见的露出她的刻薄来:“果然是什么人生什么样的种。”
朱元偏了偏头冷冷的看着她。
盛氏目光冷淡,寸步不让的问:“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吗?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人伦纲常,你这样算计你自己的父亲,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本来应该生气的,朱元却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看着面前的盛氏和朱正松,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尽:“我一直觉得,天打雷劈的人应当是你们,怎么,难道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有这个自觉吗?”
踩着别人的性命上位,每一步都踩着的是别人的血和肉,却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
“你们是真的坦荡,还是纯粹便是不要脸?”朱元面带嘲讽:“我一直弄不清这一点。”
一直没有开口的朱正松拦住了要发怒的盛氏,站在原地看着朱元有些感慨:“你可真是聪明,反应也真是伶俐,太可惜了,要是你真的把自己当我女儿,你原本该跟曦儿一样的。”
是吗?
只可惜这一世她早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那你还是把你的慈父之心留给你的小女儿吧,我消受不起。”朱元退后一步坐在椅子里:“好了,大老爷和大太太总不会无缘无故冲进来对着我说几句风凉话,到底有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盛氏怒气冲冲:“你还有脸问?!盛家别庄里,红儿和秋根到底去哪儿了?你敢说不是你带走了他们?!”
苏付氏忍不住色变。
竟然被他们知道了?
那么也就是说......
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对着朱正松怒道:“你想怎么样?!她可是你的女儿!”
女儿?
真是笑话。
朱正松冷冷的把脚边的东西踢开,叹了一声气:“我倒是想要这个女儿,可惜同样也消受不起,不如我们来说些实在的吧?”
一百九十六·绝路
之前的那些伪装都褪去,朱正松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这个男人,虚伪懦弱都只是他的表面。
真正的他,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自私要冷酷得多,这个人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对待枕边人说舍弃就舍弃。
之前不过是因为有些用处,利益摆在眼前,所以他愿意维持他懦弱的表象。
不过现在,显然他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朱元挑了挑眉,冷冷的也露出一个冰冷笑意:“好啊。不知道大老爷想要跟我谈什么?”
“你说呢?”朱正松抽出椅子坐下,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神情自若的盯着朱元:“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那咱们也不必再卖关子了,你知道你母亲是我们逼死的,是吧?”
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语气冷漠得那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
苏付氏只觉得不齿,一个人冷漠成这样,简直已经不配做人。
绿衣也忍不住看向朱元。
虽然姑娘已经跟从前不同,虽然姑娘从来不说,可是她知道,姑娘不是真的外表看上去这么无所谓的。
不过现在也是真的无所谓了。
这样的父亲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朱元果然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已经对此司空见惯,她嗯了一声面上仍旧带着微笑:“大老爷知道了?那可真是不大好玩了。”
什么叫做不大好玩了?合着她一直是觉得这是在玩儿?
盛氏忍不住怒气冷笑着指她:“你笑什么?!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朱正松皱眉拦住她,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虽然付氏懦弱,不过至少不会如此聒噪,有些时候真觉得如果付氏跟盛氏能综合一下便好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拦下了盛氏,自己淡淡的对着朱元说:“你是什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吧?”朱元坐在椅子里,秘密被揭穿也没有失态或者是害怕,仍旧镇定的坐在朱正松对面:“重要的是,大老爷想要怎么样呢?”
朱正松目光有些冷淡,长长的叹了一声气:“我能怎么样?你现在这么风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现在了不得,身怀精湛医术,是五皇子的大恩人,我的确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你也的确可以不可一世。”
有本事的人么,骄傲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正松淡淡喝了口茶,见朱元没有开口接话便有些无奈:“不过,红儿既然在你手里,她除了告诉你你母亲的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另外一个秘密?”
绿衣竖起了耳朵。
苏付氏也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先儿吧?去见过他了吗?”朱正松面上浮现出微笑:“这孩子跟你不同,他自小就是我们朱家的宠儿,大家都喜欢他宠爱他,连贵妃娘娘也夸他。”
苏付氏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觉得胳膊上全都是鸡皮疙瘩,她心里发毛,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拽住了朱元的衣袖。
盛氏冷哼了一声,面上显出解气的得意。
怎么?不是凡事都很有把握吗?不是从来都不知道着急和失态是怎么回事吗?她就要看看,朱元能不能对朱景先的事也一如既往的镇定。
朱元面色冷下来,冷冷的看着他问:“大老爷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有些事不能闹出来。”朱正松有些惋惜:“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到了现在这个位子,而且先儿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过的自由自在,荣华富贵什么都有,这有什么不好的?”
“可要是之前的事都闹出来......”朱正松看着朱元:“那我是完了,身败名裂,你或许也解气了,这没错。不过你既然看不起我,那就该挺了解我的......你猜猜我,会怎么做?”
朱元没有说话。
苏付氏打了个哆嗦,睁大眼睛看向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确很喜欢这个儿子,可是我不止他一个儿子。”朱正松唉了一声:“他姐姐要我的命,要我一无所有,那我能怎么办呢?现在他姐姐有太后娘娘护着,有五皇子帮着,我的确是拿他姐姐没法子......不过这人活在世上,天生便是欠父母的,他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要是死了,他当然也得陪着我,你说是不是?”
绿衣气的跳起来了:“你还是不是人?!”
这样的话竟然也说的出口!
苏付氏也气的眼泪都来了:“他不过才是个孩子!他才九岁啊!”
朱正松只看着朱元,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他才冷冷的说:“你们也说了我不是人了,既然不是人,怎么能用人的标准来要求我?我自己都要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他满意的看着朱元变了脸色,将背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谈个交易吧,你如果不想先儿出什么事,付氏在地底下也不能安息的话。”
苏付氏想扑过去掐着他的喉咙问一问他,到底良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可以不要脸到如此地步。
可是朱元已经先行一步伸手拉住她,嗯了一声看着朱正松:“好啊,大老爷说说吧,想让我怎么做。”
“我已经把先儿送出府了,去了哪儿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朱正松看着朱元:“你明天就要进宫,我知道,你原本是打算明天替太后治好病之后把付氏的死因跟太后说的,不过现在,恐怕你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绿衣有些想哭,眼圈红红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姑娘。
朱正松单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脸上不曾现出得意也没有任何愤怒或是悲哀的情绪,在他看来,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不曾释放过感情,那么当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也就不会因为她的目的而被牵动情绪。
在他看来,不管朱元做什么,只要不触及他的利益,那就都不值得引动情绪,如果触及了利益,也没有必要愤怒,除掉就是了。
一百九十七·杀绝
在他看来,这也是朱元最悲哀的一点,朱正松看了她一眼:“你要记清楚,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能怪谁,只能怪你自己。”
付氏已经死了,朱元再有能耐,不可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哪怕有个苏付氏又怎么样?
她能给朱元什么?
朱正松垂下眼皮:“先儿是个好孩子,我们把他保护得很好,他一直都只认盛氏是他的亲娘,你要是真为了他好,就该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只能叫他徒增痛苦。”
屋外风声阵阵,带着夏日独有的沉闷,热风扑面而来叫人喘不过气。
连盛氏也没有再开口,仔细的盯着朱元的脸,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不甘或者是痛苦的情绪。
也该轮到她了。
从青州开始她就顺风顺水,没有遇见过挫折。
也该轮到她忐忑不安进退两难,不得不做选择了。
朱元哦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大老爷的意思我知道了,那您是想让我不要进宫?”
“不。”朱正松言简意赅:“你不进宫去,王家那里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样了,你现在可是金贵的很,背后靠着五皇子这棵大树。”
绿衣有些糊涂了。
如果还让姑娘进宫的话,那为什么还要特地过来一趟?
苏付氏隐隐察觉出他的目的,猛地抬头看向朱元。
“我知道你的医术好。”朱正松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看着上头的花纹轻声说:“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你年纪小,哪怕是失手了,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不是吗?毕竟前前后后来京城替太后治病的名医何其多,一开始都胸有成竹,最后却铩羽而归。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是不成,凭借你母亲从前的情分,大家也不会对你太苛刻的,你说是不是?”
苏付氏浑身开始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在手背上:“朱正松,你丧心病狂!你不是人!”
朱元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在她还没有准备好,在她还没有这一身本事之前,她在朱家到底算什么?
被圈养在后山的待宰的猪?
有没有人想过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有没有人想过她会怕会痛也会哭?
在盛氏的女儿被称作京城明珠的时候,朱正松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瞬想过还有一个也曾喊过他父亲的女儿?
屋子里的温度好似骤然冷下来了,盛氏沉着声音冷笑:“要别人把她当人,也得她把别人当人,从青州一路到现在,这丫头把人都给算计完了!她是要别人接纳她吗?她也不过是想要把我们都一网打尽而已!说什么情分不情分的?她对我们又何尝有过情分?!”
朱元嗯了一声抿唇,接过盛氏的话:“大太太说的是,谈什么情分?我跟你们之间,从来就只有成王败寇四个字。”
朱正松的语气就要好的多了,他警告的看了盛氏一眼,等到盛氏闭嘴,才平静的看向朱元:“我说的话,你都明白了?”
静了一瞬,他又低低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把我们当成亲人,不过先儿在你眼里总是有些地位的,就这样吧,只要你这回按照我说的做,那到时候我就放你走,对外宣称你是病死了,从此以后我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自己看怎么样?”
苏付氏反唇相讥:“你们有这么好心?等到她替太后治病出了差错,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们会放过她?”
朱正松面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你们现在还有得选择吗?还是说,你们想亲眼看着先儿去地下陪他母亲?”
这样的话他都说的出来!苏付氏气愤不已,脖子上的青筋都忍不住突出来。
“知道了。”朱元垂下眼,波澜不惊的坐在椅子里没有动弹:“大老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盛氏有些不放心,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
答应的这么简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朱正松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你带进京城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朱元抿了抿唇。
苏付氏也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朱正松微笑着看向朱元:“你也知道,你父亲我胆子有些小,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怎么放心叫你进宫呢?你在青州之时的那批人,现如今在哪里?”
绿衣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姑娘要是把杨玉清他们说出去了,那到时候不是只能按照朱正松说的话去做,到时候岂不是就是自己进宫去送死?
可是如果不说的话......
朱正松冷冷的站了起来:“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也没法子,我也只好先去准备好自己的棺材,带着先儿一同躺进去。”
朱元闭起了眼睛。
盛氏只觉得快慰。
看,所以说什么风水轮流转?说什么报应?
失败者的女儿也同样是失败者,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手心里蹦达的小虫子,烦的时候一指头就能碾死。
“城郊三里乡土地庙旁边的民宅。”朱元冷冷坐下来喝了口茶,手微微有些颤抖。
落在朱正松眼里,朱正松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不过已经做的很好了,真是有些可惜,如果她的能耐能给朱曦就好了。
他站了起来,对盛氏使了个眼色,没有再看朱元一眼出了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惊得绿衣有些怕的打了个冷颤,反应过来才朝着朱元走过去,有些担心的扶着朱元的胳膊喊了一声姑娘。
苏付氏也满心沉重。
是太顺了,以至于竟然没有想过若是被发觉了怎么办。
盛氏在门外畅快的笑了一声,最近的浊气一扫而光,见朱正松只顾着往前走,急忙追上去问他打算之后怎么办。
“先让人去把这丫头的人找到。”朱正松没有迟疑,顿住脚看了盛氏一眼:“这件事恐怕还得找大舅兄帮帮忙,他那里的人手更可靠些。”
一百九十八·疏漏
站定了脚回头看了一眼朱元住的院子,朱正松没有再停留跟盛氏一同回了正房,紧跟着说起之前的话来:“你亲自回娘家去一趟,告诉大舅兄此事......务必要找到那个丫头的人,找到就行了,先不要动手。”
盛氏有些不解:“可是如果到时候那个丫头在宫里反咬我们一口呢?”
朱正松自得的笑了:“她不会的,她原本可以不必回来了,我之前说她死了,她就可以趁机脱离朱家,回来京城再给我一巴掌,她为什么没有?因为她惦记着报仇,一个能够心心念念替她那个母亲报仇的人,你说她为什么回来?无非就是因为得知了先儿的身份。”
盛氏也领悟了他的意思:“只要先儿在我们手里,就不怕她不听我们的话。”
是这个道理。
“到底还是年纪小,办事虽然精密却还是太过急功近利了。”朱正松将手里的一封公文扔回在桌子上,示意盛氏替自己宽衣,一面又道:“要不是她急着报仇,也不会露了痕迹。现在先儿在我手里,她能动用的人手也都被我们掌控,她除了听我们的,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先儿去死?我就赌她不敢。”
盛氏替他换上常服,见他神情有些疲倦,便道:“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儿学的这么邪性,差点儿把我们都给坑了,真是叫人想想便觉得心中发寒。我们倒是不提了,看她那样子,连我妹妹和妹夫都不放过,到时候真让她得意了,曦儿和景厚他们只怕也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把曦儿和景厚送去娘家小住一阵吧。”朱正松揉了揉眉心:“不管怎么样,叫他们跟朱元接触的机会少一些。”
省的到时候有什么意外。
玉瓶哪里能跟瓦砾放在一起?朱元是不怕磕不怕碰,可是朱曦跟朱景厚他们却不一样。
盛氏明白过来,面上浮现出释然的笑意,应了一句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急忙下去安排了。
朱曦却皱起眉头:“母亲,那哥哥呢?”
为什么这回朱景先不去?
盛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摸了摸朱曦的头发:“你哥哥他毛毛躁躁的,上回打了你表哥的事儿你忘了?这个时候,怎么好让他过去?你去了之后,同姐妹们好好相处,督促着你弟弟们的功课,其他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
朱曦隐约觉得不对。
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虽然母亲不说,可是她心里是知道的,母亲对待大哥的态度和对待弟弟们的态度不同。
平常在朱景先那里她还会替母亲遮掩,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
母亲果然是不喜欢哥哥的。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哥哥对她很好,他们的关系也的确要比跟弟弟的关系要好,可是如果母亲和父亲是这样的态度的话,她也不能做什么。
盛氏送走了子女们,松了口气回到书房,就听见朱正松正吩咐朱大:“等到朱元明天进宫之后,就把苏付氏和那两个丫头送走。”
盛氏扶着门站稳,细细的听了一会儿,听见朱正松说让朱大先把苏付氏和绿衣水鹤送回青州,便明白了朱正松的打算。
朱元最近高调的很,她身边的人也都顺带着显得显眼了起来。
要是一下子出事,很容易叫人联想过多。
毕竟还有五皇子和王家盯着,所以把人送回青州去,等到过一段时间,风声淡了以后再处置,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她盯着朱正松看了一瞬,等到朱大退下去,才啧了一声:“你早要是能下这个决断,朱元也就不会风光这么久了,还叫这个小蹄子踩在我们头上让她嚣张了这么久?”
朱正松抿了口茶又放下:“你少说几句吧,有那个功夫,不如坐下好好想想,当年的事,除了红儿和秋娘这两个人,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漏洞,省的到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能有什么空子?”盛氏有些紧张:“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先儿的身世,难不成还真的敢不顾先儿的性命跟我们做对?再说,秋娘和红儿也就只知道盛氏的死跟老太太身边的......”
她掩饰的拿起杯子,将到了嘴边的名字吞了下去才说:“只是,就怕五皇子他们插手了。”
五皇子跟王家毕竟不是普通人。
盛氏皱了皱眉,想起什么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朱正松:“除了红儿和秋娘......”她顿了顿,哼了一声忽而觉得心脏跳的有些厉害:“老爷,我总觉得不对,这个死丫头虽然坏,但是却聪明的很,她不可能就真的没招儿了坐以待毙吧?肯定还有其他的......”
她努力的想着自己在哪里是否有遗漏,忽而瞪大了眼睛:“对了,陈均尧!”
朱正松手里准备脱鞋的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就皱起眉头。
是啊,怎么把陈均尧给忘了。
朱元卖了这么大个人情给陈均尧,现在陈家对朱元简直是服服帖帖,将她当了成观音菩萨供着,恨不得能供她驱使。
除了那帮青州收服的土匪还有王家和五皇子,陈家也是朱元能动用的关系网之一。
“看着他们。”朱正松有些疲倦,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放松了些许:“朱元不可能坐以待毙,你说的对,从今天到明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一个为了复仇而来的人,做了这么多的事,不可能会束手就擒,她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而朱元又特别的有韧性和本事,一定要防着她。
正说着,外头的门被敲响,朱正松示意盛氏叫人进来,见朱大媳妇儿战战兢兢的进来,便问她:“怎么回事?”
朱大媳妇儿垂首站着,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大小姐身边的绿衣闹着要出门去,说是大小姐不舒服,她要去抓药。”
抓药?
盛氏立即便倒竖了柳眉:“瞧,说什么来什么,刚说起这个丫头肯定不肯安分,现在就应验了,不许去!”
一百九十九·机会
“不!”朱正松扬手叫住朱大媳妇儿,看了盛氏一眼微笑摇头:“不,得让她们去。这丫头诡计多端,你不叫她去,她肯定也得想办法用别的法子通风报信,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去,我们跟在后头,看看她到底打算怎么办,以不变应万变。”
盛氏摆摆手示意朱大媳妇儿等等,自己轻声问朱正松:“那如果她把这事儿告诉了陈均尧......”
“那我们就盯着陈均尧,反正她能用的人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朱正松靠在枕上有些倦了:“算了,堵不如疏,叫她去办吧,小心些,别惊动那个丫头。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还有后招,到明天进宫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才能安安分分的。”
安安分分的等着去死。
何况朱元能做什么?
她无非也就是只能叫绿衣去通风报信,试图让陈均尧去寻找朱景先的下落,看看是否能在她出宫之前得到朱景先,从而改变局势而已。
可是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奇迹,只能用实力说话。
盛氏没有再反对,转身对朱大媳妇儿吩咐了几句,等到朱大媳妇出去了,才反身过来伺候了朱正松躺下,放下了帐子自己去梳洗。
夜色渐渐深了,盛氏梳洗完正要躺下,朱大媳妇儿便回来了,得了通报进来,轻声在盛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盛氏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打发了朱大媳妇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正要躺下,朱正松便闭着眼睛问她:“事情办妥了?”
盛氏嗯了一声,彻底得意起来:“那个丫头果然是去通风报信了,求着陈均尧给她找人。不过我们家别庄多了去了,他要找?去海底捞针吧!”
朱正松没有笑,睁开了眼睛思量了片刻,便坐了起来披了衣裳要往外走。
盛氏有些错愕,顾不得其他急忙追上来:“老爷,你怎么了?”
“这个丫头不是那么好对付。”朱正松冷笑了一声:“除了绿衣,肯定还有其他的动作,说不得还打算让陈均尧去替她联系上五皇子帮忙,如果五皇子插手,那事情就麻烦了。”
盛氏怔住,想到这一点便觉得毛骨悚然,立即便拢了拢衣裳厉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干脆什么也不顾,杀了她!然后再处置她那些手下!”
“不行。”朱正松冷脸喝了口茶:“她这个人你还没看透吗?她要死,也会咬下你一层皮的。最好的法子,是叫她心甘情愿。”
“怎么才能叫她心甘情愿?这个丫头油盐不进,还诡计多端。”盛氏愤愤然:“少不得另外想法子了。”
“不必了。”朱正松牵了牵嘴角:“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姜还是老的辣,朱元再厉害也是他生的。
他出了书房,连夜叫来了朱二,而后对朱二道:“你明天去家庙一趟。”
朱二半夜被叫来,原本还是睡眼惺忪的,听见朱正松紧跟着提起朱景先,全身的睡意顿时都消散了,吓得魂飞魄散,有些结巴的问:“老爷.....您这儿......别跟小的取笑了,这哪儿能呢......”
“没什么不能的!”朱正松冷然看着他,面上神情凝重,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我这些话你给我记清楚了,一个字也不能错,若是出了半点错漏,我就叫你全家都陪葬!”
朱二瞪大了眼睛,这回不仅是没有睡意了,连带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跟着一起起来了,意识到了朱正松是说的真的,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听他的吩咐。
临出门之前,他有些迟疑的回过头小心的陪着笑问朱正松:“若是......若是到了点儿大小姐没有消息传来,那......那真的就......”
他做了个填土的动作。
朱正松面色如常的应了一个字。
朱二吞了吞口水,转身打了个寒颤出门,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摇头叹气的出门了。
天亮了,绿衣有些焦急的围着朱元打转儿:“姑娘,这么晚了,再过一会儿您就得进宫去了,进了宫,还能传什么消息呀?陈大人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苏付氏更是急的坐立不安,拉着朱元欲言又止。
真是怎么做都是难事,只能盼望着陈均尧那里能一切顺利,率先找到朱景先,否则的话,朱元这趟进宫别说是找太后帮忙报仇,恐怕是真的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朱元捏着杯子没有出声,等到门被敲响,才终于将目光收回来缓缓投向门口。
绿衣也吓了一跳蹦了起来急忙朝着门口看过去。
见来的是朱正松,绿衣失望透顶,哼了一声撇开头。
反正卑躬屈膝朱正松这种人也不可能放她们一条生路的,那还不如不给这样的贱人好脸色,能出一口气是一口气嘛。
苏付氏也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陈家来人了。”朱正松面上绽开微笑,满意的看着绿衣和苏付氏都激动不已,啧了一声就问:“我叫人进来?”
苏付氏便察觉出不对了。
如果陈家真的找到了人,朱正松怎么还可能如此气定神闲?
事情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纰漏?
她没有出声,朱正松自己拍了拍手,等着陈家的一个老仆进来了,便问她们:“都认得吧?这人是陈老将军手里的老人儿了,我可收买不了,你们可以放心了,他跟你们说的话,都是真的。”
朱元面色发白的撑着桌面站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朱正松面上带笑,镇定的对着下人颔首,等到房门砰的一声被关起来了,就对着陈家那个老仆道:“好了,现在没什么人了,你可以直说了,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也好叫这个倔强的丫头彻底死心嘛。
苏付氏用力的攥住拳头,冷冷的看着朱正松:“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当初我们家怎么就瞎了眼,竟然会把女儿嫁给你这样的败类!你简直猪狗不如!”
“骂吧,如果骂能够叫你舒服一点儿的话。”朱正松带着胜利者的骄矜:“反正过不多久,你们就得一起去见付氏了,不趁着现在骂,也没机会了。”
第二百章·禽兽
胜利者就该有胜利者的心胸和风度。
毕竟如果不多骂几句,苏付氏和朱元只怕要在心里憋疯了,不是吗?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了,反正再怎么失礼,也就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
朱正松含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很是和善的催促之前那个陈家的老仆人:“瞧见没?她们都急成什么样了?你打听到什么,倒是快跟她们说啊,时间来不及了。”
陈管家面如土色,站在朱元跟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小声的道:“朱姑娘,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
他看了朱正松一眼,尽量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破口大骂:“不过现在他大概在箱子里......”
苏付氏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睁大了眼睛问:“在箱子里是什么意思?”
朱元却已经明白过来了,她冷冷的看向朱正松。
迎着她的目光,朱正松竟然还笑了出来,带着些得意牵起嘴角问:“怎么?你猜到了?”
陈管家有些气愤,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朱元,有些无奈的低下了头:“对不住,朱姑娘,当时的情形太复杂了,我们只来得及看见朱少爷被关进了一个大木箱里被运走......”
大木箱?!
苏付氏忍无可忍,劈手拿起杯子朝着朱正松砸了过去:“你到底想怎么样?朱正松,你简直就是个畜生!不!你连畜生都不如,你简直禽兽不如!”
朱正松半点没有生气。
相比较起自己垂头丧气,他更喜欢看对手暴跳如雷口不择言。
只会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这只会让对手更加自得罢了。
他看着朱元,后仰靠在椅背上:“怎么样,现在你信任的人亲口告诉你了,你知道了吧?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先儿已经被我装进了箱子里,朱二得了我的吩咐,等到午时前后再没有你的消息,就会把木箱给埋了,你应该知道吧,到午时前后,要是再不从木箱里出来,那就是他的棺木了。”
这么丧心病狂的话,到底是怎么从一个父亲嘴里被说出来的?
苏付氏被气的险些崩溃,可是越是到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了,盯着朱正松咬牙切齿:“朱正松,别高兴的太早,只要付家还有一个人,就一定会来找你这个伪君子报仇!”
付家?
能回得来再说吧。
朱正松不屑的摇了摇头,有些感叹这些女人的无能,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对着朱元提醒:“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不用费心让王家或是陈家再花费力气去找那个木箱子的去处,我准备了几个那样的大箱子,这么短的时间,你不会知道到底哪个箱子里装着你亲弟弟。我是无所谓,你恐怕没有那个资本去赌,因为你一旦赌输了,他的命就没了。”
人死不能复生,到时候朱元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挽回。
陈管家眼睁睁的看着朱正松出去,垂头丧气的跟朱元说:“我们亲眼看着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载着一模一样的箱子从城郊往不同的方向走了,那时候人手也不够......”
就算人手够也没办法,就算有不同的人手跟到每一辆马车,也不能确定人在哪个箱子里,等到确定哪个箱子装了人,再回来报信,什么都已经晚了。
朱正松也真是够狠的。
朱元重新坐下来。
苏付氏气的浑身发抖,强自抑制着怒气和恐惧,双手紧紧的攥着:“元元,你不能进宫,你就算是什么都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了,他们也未必会放过先儿的,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背信弃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没关系。”朱元竟然还笑的出来,一双凤眼冷冷抬眸看向朱正松离开的背影,仿佛那只是一个死人。
她站了起来对已经哭了的绿衣笑了笑:“去吧,给我把衣裳拿出来,我该进宫了。”
绿衣不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娘您别傻了,您之前说过能治好太后的病,现在进宫又要说不会治,欺君之罪不是要杀头的吗?就算太后不杀您,等到您回来,老爷和太太也不会放过您的......”
要是没了能治好太后这样的资本,朱正松和盛氏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就更无法无天了。
苏付氏心痛难忍,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按朱正松的话做?
那朱景先怎么办?
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亲生父亲放弃,装在木箱里等待发落,等待被选择或是被放弃,有可能会孤零零的被直接埋在地里,那该是何等的绝望?
妹妹拼死生下来的孩子,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掉?
可是如果去的话......
手心手背都是肉,朱正松实在是丧心病狂,他怎么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
朱元摸了摸她的头,见水鹤推开门也哭起来,便忍不住笑了笑对她们说:“不至于,还没到最后一步,别先急着哭,去,准备准备吧。”
绿衣不信自家姑娘还有法子,现在分明什么路都被朱正松给堵死了,可是姑娘既然这么说,她也只能听话,替朱元换好了衣裳,就揽着她的胳膊不肯放开:“姑娘,我陪您一起去。”
最艰难最黑暗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只有彼此,互相依靠,以后也会是一样,绿衣擦了擦眼泪:“姑娘,要死我也陪着您一起死。”
“别傻了。”朱元将她的手放下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放心吧,我们谁都不会死的。”
绿衣歪着头看着她,泪眼模糊却又忽而想起什么笑了:“姑娘,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你早就已经想到办法了,对吧?”
姑娘肯定是早就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所以才这么镇定的吧?
绿衣擦了擦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
苏付氏看向朱元,见朱元几不可见的朝着自己颔首,也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便也朝着朱元郑重的点头。
一百三十章·雪人
京城已经许久未曾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清早起来推开窗户,雪已经将台阶都给埋住了,走廊上廊庑底下全都是白皑皑的雪,让人一出门就觉得冷。
国公府临街的角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也给风吹的摇晃的厉害,最终被吹断了灯绳跌在地上,落在雪里噗哧一声灭了,连一点火星也再瞧不见。
角门上上宿的人揉了揉眼睛,很是不甘心的爬起来去开门,这天儿冷成这样,谁都想在被窝里多待上一会儿,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可不是能偷懒的时候,他喝了口隔夜的茶水,顿时整个人从头冷道了脚底,瞬间就清醒了,晃了晃脑袋就将门给打开了,开始去拿扫把扫雪。
可这么一扫,他原本就因为冷茶而所剩不多的瞌睡虫也立即散的干干净净了,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瞬间都冒了起来,浑身都开始颤抖。
雪地里竟然埋着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赶紧拨开雪将那人的脸给擦干净一些,见他已经冻得面色发白,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初时伸手摸过去,只觉得冰凉一片,跟被火烧了似地抽回手,又鼓足勇气试了试,才发觉这人还有气息。
他猛地松了口气,急忙手忙脚乱的进去叫人了。
不一时就有人出来,扒拉开了雪堆将这人给抬了进去。
门房落在最后头,抬人进去的小厮出来拿手肘捅了捅他,偷偷的问:“怎么你这次倒是发善心了,人倒在外头冻死的多了去了,从前没见你敢往里头报,怎么这次往里跑了?”
门房嘴角撇了撇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可是世子身边的得用的人,只是从前少在咱们这里出入,都在外头办事,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这一认出来了,当然得往里头报信啊,否则若是耽误了世子的事儿,我有几个脑袋?”
小厮咋舌。
怪不得里头那么快就出来人了呢。
只是世子身边的人还是有头有脸的,怎么会差点儿被冻死在门外?这看样子好似是赶了很远的路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不过他们也只是心里腹诽罢了,真正也不敢过多议论,世子的脾气如今越发的不好了,对待下人尤其严苛,他们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而此时的徐兆海的确已经知道了心腹回府的事,正神情严肃的问大夫人是否请了大夫。
徐大夫人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静心调养,倒是已经比刚开始那段时间看上去气色要好的许多了,她早就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闻言便安抚住徐兆海,急忙劝他不要着急。
可徐兆海怎么能不着急?
这件事关乎着以后徐家的命运,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可偏偏计划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篓子,以至于原本消息传递一直都很固定的时间出现了变化,他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道浙江那边的情况了。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说有可能出了事。
如今好不容易徐青回来了,他手指点在桌面上,还是有些不耐,站了起来皱眉道::“我要去看看,人到底怎么样了!”
徐大夫人拦不住他,也只好跟在后面,可到底徐青再怎么是心腹也是下人,徐大夫人走到一半便想起来,咳嗽了一声有些为难的道:“那世子,我先去里头给母亲请安,母亲怕是也担心的很。”
徐兆海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管徐大夫人想些什么,只是略点了点头,就急匆匆的朝着徐青所在的下人房去了。
徐大夫人就转身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徐老太太正在用早膳,听见徐大夫人进来,等她请过安,就淡淡的问:“老大去外头了?”
徐大夫人急忙上前侍候,一面低声回老太太的话:“是,也不知道他怎么进的城门,不知道怎么晕在了外头,若不是今天门上的人发现了,只怕就要冻死了。世子一直等着他回来送信的,知道他出了事,等不得就赶出去了,我怕娘您着急,先过来告诉您一声。”
徐老太太冷冷的接过了徐大夫人递过来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唇,才将帕子递给了徐大夫人,沉声道:“说起来,那边也的确是该来消息了,再不来,老大只怕坐不住。”
徐大夫人心里不安,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坐在徐老太太下手,面色焦急的道:“我也是这么说,这半个多月都没只言片语传回来,世子连做梦都在不安,若是再没消息,还真不知道世子得急成什么样。”
她不安的打量着徐老太太的脸色,低下头说起这件事来很是语气沉重:“娘,这一次爹跟世子筹划甚大,可最终却让殿下逃脱了这一劫,现在卫敏斋也去了浙江,那可是个活阎王,虽然说金琼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可是金琼那人狡猾,谁知道他会不会还留下了什么东西,到时候卫敏斋若是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徐家头上的话,那徐家少不得要出事的。
可现在徐家正是正好的时候呢。
徐大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么久舒心的日子了,徐家即将要迎娶公主,谁都知道徐家正得圣心,得到圣上将最宠爱的公主下嫁,连带着原本已经没落许久的国公府都因为这件事儿彻底洗脱了之前的落魄。
眼看着正是大好的时候,如果出了事又打回原形,光是想想,徐大夫人就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发生。
她因此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真是便宜了他们,竟然这样都能让他们侥幸逃过了!果然是应验了当初他们说的那句话,低贱的人生的人也同样命硬!”
她这样的话自然说的就是恭妃了。
恭妃罗氏本来就没什么教养,也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总是拖人家的后腿。
可是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帝的宫妃,按理来说,徐大夫人也不该私底下议论,这是大不敬。
徐老太太却默认了徐大夫人的说法。
一百二十八·输家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
朱元当然不会怀疑楚庭川对她的真心,可是楚庭川也绝不是一个为了爱情就会全然对于所有事都不管不顾的人。
他向来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也很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唯有这一次不同。
想到这里,朱元心念一动,朝楚庭川看过去,轻声问他:“殿下关着沈大人,斥责詹大人,是不是除了替我出气之外,还有别的用意?”
她已经察觉出不对了。
楚庭川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朱元的敏锐,他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朱元,可现在卫敏斋还在这里,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牵了牵嘴角笑了笑:“是有旁的用意,但是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也是真的,他们管的太多了。”
他的确需要这些人的帮助,可是却绝不可能允许他们凌驾于他之上,甚至连自己的婚娶都要受他们掣肘。
他要的是帮手,不是爹娘。
朱元就了然了。
卫敏斋看着他们,半响没有说话。
边上的方良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真是太残忍了,朱姑娘和殿下怎么这样?从前他就觉得朱姑娘和殿下之间就很有默契,好似比旁人更加亲近。
旁人跟着他们,总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游离于他们之外。
现在这种情况更加严重了,朱元跟楚庭川之间说的话外人已经完全听不懂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他走之前又更加亲近了。
他看了看自家侯爷的脸色,仿佛听见了侯爷心碎的声音。
侯爷其实是因为在京城知道朱姑娘被刺杀生死未卜,所以才主动要求请缨来浙江的。
可是谁知道一来却就看见这样的场景,遭受这样大的打击。
唉。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外头的门砰砰被敲响了,杨蔼然站在外面,有些急切的对开门的人道:“请告诉我们姑娘一声,说有人找我们姑娘。”
朱元在里面已经听出了是他,杨蔼然是个很稳妥的人,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不会这么急着过来的,她站了起来,跟楚庭川和卫敏斋告辞。
楚庭川点了点头,轻声交代她:‘小心些,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人来这里报信。’
朱元答应了,又对卫敏斋福了福,才转身走了。
她今天外头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斗篷,看着越发的精致漂亮,阳光下她头上的发簪还在发着光,仿佛这天下的光芒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了,让人根本挪不开目光。
卫敏斋却一点一点的把目光收回来,将头垂下来,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副棋盘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楚庭川伸手给他倒了杯茶,笃定的道:“你是听说元元被行刺才会亲自来的吧?否则的话,这种差事未必就会轮到你头上。”
毕竟长途跋涉,又眼看着快过年了,普通人谁会愿意这个时候往外头走?
卫敏斋不置可否,端起茶一饮而尽,沉声道:“那又有什么用?我终究是迟了。”他说着,放下了茶杯涩涩一笑:“我输了,她眼里心里都没有我,最多也只是把我当成了比寻常人更能信任一些的盟友,她看不见我。”
她是真的看不见他。
她在这里的时候,看向楚庭川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心思都熄了。
若是朱元但凡表现出一些对他的特别,他也绝对会放手一搏,努力争取,可是没有,朱元对于他的到来虽然高兴,可那只是普通的对于朋友的高兴。
那是不同的。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方良在边上都忍不住替自家侯爷觉得心酸-----侯爷从来都是一座冰山,就没对什么女孩子表现出过什么特殊。
唯有朱姑娘,从认识开始,侯爷对她就极为不同,许多事都会问她的意见,也经常为了她而改变。
可是有什么用呢?
这么样的好也没用,朱姑娘到底是不喜欢侯爷。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似乎完全冷了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隔了一会儿,风中开始飘起了盐粒似地雪,楚庭川才开口请卫敏斋进屋去。
他终于开口对卫敏斋说:“没什么输不输的,感情这回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只是喜欢上谁,这也是很说不定的东西,有人喜欢这个,有人喜欢那个,这都是常事,说不上什么谁好一些,谁不好。”
楚庭川也知道卫敏斋对于朱元付出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可是感情原本就不是以谁付出的多而来衡量的,再说其实他自认为并没有使什么手段,也并未有什么对不住卫敏斋的地方。
既然如此,自然心怀坦荡。
卫敏斋苦笑了一声,到底心情还是不好。
楚庭川也没有再说其他。
点到即止便是了,说的太多就被人以为是炫耀。
朱元其实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卫敏斋的心情,可是她并不想给卫敏斋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她喜欢楚庭川那便认定了就是楚庭川。
不会再变。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给人希望。
她出了院门,就见了杨蔼然焦急的在屋外踱步,见了她来急忙就迎上来:“元元,快来,沈大人托我跟你通个消息。”
沈大人?
朱元的脚步顿了顿,偏过头看了他身后一眼,见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面孔,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之前沈大人身边的那个长随。
这个长随是沈大人的奶兄,向来很得沈大人的信重。
她立即明白了,略点了点头就往自己的禅院走。
那个长随跟在他们后头,一进了禅院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朱元开始磕头。
朱元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道:“别再磕了,有什么事便直说罢,若是我不能办的事,你就是把头给磕破了,我该不管,还是不管的。”
她说话如此直接,沈大人的奶兄顿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挠了挠头才尴尬的站起来,陪着笑对朱元说:“县主,从前我们大人的确有许多得罪的地方,可是我们大人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一百二十六·谈心
付清今天高兴,见儿子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想了想便道:“如今的伤势好的也差不多了,一直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反倒还让家里担心,不如早点回去,也好让家里的人安心过个年。”
否则今年一整年都叫人担惊受怕的。
他说着,又特意和付俊交代:“我昨儿和叶大人一道,叶大人家中尚有一个幼女未曾出嫁,倒是能和庄儿相看相看,若是合适的话,也好就定下来,两家也可以商量着办婚事了。”
什么?
付俊有些诧异,没想到老爹这么快就要给付庄再说一门亲事了,顿了顿才道:“这样着急吗?那我这次回去,让葛氏带着庄儿去相看?”
付清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着急的,付庄如果不是因为邹家闹的那一出,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要开始筹办婚事了,既然现在邹家的事已经不成了,那给付庄相看起来才是正经的。
等到付俊问完,他就嗯了一声:“马氏如今在庙里清修,就让你媳妇儿挑个时间,两家人看一眼,若是合适就再说,不合适便罢了,别弄得好似马上就要定亲了一样。”
付俊挠了挠头,他还以为父亲都已经和叶大人说定了。
不过说起来的确也该替付庄看起来了,毕竟他也已经到了年纪,一直耽误着也不好。
他很快就答应下来,问朱元是不是也和自己一起回去。
付清就也看向了朱元,说起来他还有事要和朱元说,便干脆对朱元道:“元元,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不如我们一起去外头走走?”
朱元点了点头。
她也同样有话要和付清说清楚,很多事是不能回避的,迟早要把话说清楚。
两人出了门,付清径直领着朱元往后山走,很快便已经离开了寺庙。
庙里的建筑物都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如今正在修葺,许多兵丁进进出出,付清领着朱元在半山坡的一棵松树底下站着,拍了拍树底下的石头坐下,远远的看着底下叹了口气,转头又看着朱元道:“你这样聪明,一定想到了外祖父叫你出来是因为要说什么了?”
朱元的确知道,她也跟着在边上的一处石头上坐下,看边上有小溪蜿蜒而下,就轻声道:“外祖父是要问我怎么看殿下吧?”
付清一时有些无言,他的确是要说这个事的,但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朱元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姑娘,他一开始拒绝了楚庭川,被楚庭川问为什么不先问问朱元的意思,心里就有些忐忑,他也知道自己对不住朱元母女,心里也始终对她们有很强的愧疚感。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加不想朱元冒险。
因此踌躇了一瞬,付清就抿了抿唇开了口:“是啊,元元,你是怎么看待殿下的?我知道你们有很深的牵绊,你也得过他许多帮忙,可是你到底还小……”
要是换做其他孙女,付清是很有话语权的,也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做主,可是这个人换成是朱元,他就没什么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朱元没有说话,他心里先不自觉的不安起来,叹了口气就由衷的说出自己的担忧:“元元,外祖父并不是觉得殿下靠不住,可是你若是选定了殿下,那你这一辈子就只能有他一个,他将来却可能会喜欢别人,现在他觉得你好,未来可能会想要试试别人,他有这个身份,可你将来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将军,根本不能对逛街的事指手画脚。
朱元到时候受了委屈,都不会有人替她做主。
朱元沉默了一瞬。
付清的这些担忧从前也是她的担忧。
看惯了世上的负心男,她也很怕自己会遇人不淑,可是如果这个人是楚庭川的话,她想她可以鼓足勇气去试一试。
楚庭川已经可以为她豁出性命了,至少在目前为止,楚庭川把她看得比生命和前程要重要。
而以后得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她笑了笑,轻声提醒付清:“外祖父,普通的男人也可能会变心,他们或许现在老实,以后却未必是如此。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呢?”
这个孩子果然和她的母亲截然不同,付清这样想,看着朱元的眼神更加温和了一些,又有些感慨,他手放在膝上,默默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决定了要跟殿下在一起了?”
朱元很认真的想了想,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付清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他能拒绝楚庭川,却不能拒绝自己的外孙女。
山下的人眼看着越来越多了,付清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爽朗的笑了笑一声:“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那就听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他没能替女儿做到的事,总要替外孙女做到。
说到这里,下山的路上付清就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去?”
朱元和楚庭川身份特殊,要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回京城去,他们的婚事是不能成的。
没有太后帮忙,这件事也不是朱元和楚庭川想成就能成的。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朱元松了口气。
虽然就算付清不答应,她也不会改变主意,但是有付清的准许,她心里总是好受一些。
她想了想就答付清的话:“年后吧,等到路途好走一些了便动身。”
前面有个深坑,付清自己过了便伸手来搀扶朱元:“小心些,你要回去也好,太后老娘娘肯关照你,你也比跟着我强些。”
朱元刚要答应,一转头就看见楚庭川立在山脚下看着自己,不由站住了脚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楚庭川和付清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朱元身上,温和的说:“敏斋来了,我来邀你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卫敏斋竟然来了?!
这个时候?
朱元和付清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震惊。
卫敏斋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这个时候过来难不成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付清不再迟疑,急忙让朱元先去忙。
朱元也顾不得其他的,急忙和楚庭川下了山。
四十八·绝境
邹夫人赵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辈。
‘她们人生的前半部分都在养尊处优,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过的日子都是一等一的,锦衣卫这些手段,她们从前也就是听说便都能吓得胆战心惊,何况是现在锦衣卫的手段都已经到了眼前?
没过半个时辰,赵夫人就先忍受不住这折磨,将该说的都说了。
方良嗤笑了一声,扬手让底下的一个小旗去记录口供,而后便让人将一直还是不大吭声的邹夫人给押去隔壁的房间,单独审问。
单独这两个字,实在是让人遐想连篇,邹夫人的面色变了数变,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方良引着边上的孔夫人往外走,到了此时,他脸上就不再是阴恻恻的了,有了些人气儿,笑着问孔夫人:“这次受了不小惊吓吧?”
孔夫人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声,刚才见他对赵夫人邹夫人的态度,也知道他这人是个面冷心冷的人,现在忽然见他变了副脸色,心下顿时就是一惊,隔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惊吓倒是有的,可更多的还是庆幸,若是我们不自己倒了那些灯油先烧着了帐幔,那下一刻只怕外面的那些官差便能闯进来杀了我们.......”
她一面摇头下了台阶,一面冷笑:“说起来也真是够看得起我,这么多人里,单独挑了我,想借着我的手来对付人,陷害忠良,他们自己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却为了私利弄这些鬼......如今幸亏是殿下来了......”
方良的表情却并不能称得上得意。
正如同邹夫人之前威胁的那样,杭州到底是邹总督的地方,他当总督这些年,不管是布政使还是按察使,那些官员都已经跟他是一党的了,彼此利益相关。
虽然这一次借着及笄礼的事儿,顺势扣住了许多女眷。
可这些女眷想必能够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他淡淡的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失客气的对孔夫人道:“闹了这么一场,只怕您也累了,请去那边休息休息,我还有些事,便不陪夫人了。”
孔夫人知道他们还有事,并不废话,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便想起什么,不由叫住了方良问他:“朱姑娘呢?”
那个在火场中也仍旧镇定自若,事先就浸湿了帕子让她们捂住口鼻,而后等到烟雾彻底起来,便先将赵晨搬到门口,打开门费劲的扔出去,终于趁乱寻到了机会,带着她们躲在后园井边的大水缸里的朱元给了孔夫人深刻的印象。
她一直都认为女子的潜力是无限的,许多地方根本不比男子差。
可是可惜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先把自己看低了,不管是多高的诰命,都认定相夫教子才是这一生最大的成就。
唯有朱元,这个女孩子简直强悍得不像是个女子。
虽然相处不久,可她们现在也算共患难了,孔夫人对朱元很是欣赏和喜欢。
提起朱元,方良的语气就不自觉变得有些冷了,他略点了点头:“没什么事,夫人过会儿便能见到县主的。”
说起来,这回也真是够悬的,如果不是他回来的及时,只怕朱元真的会无声无息死在这按察使府里也不一定-----虽然是从大火里逃出来了,可呆在那口大缸里,这已经入秋的天气了,过不多久都会冻死。
等到那位殿下派人来?
方良在心里皱了皱眉头,又觉得有些棘手。
唉,侯爷不在就是吃亏,就算是他做了事,这人情也记不到侯爷头上啊!
不过这么想着,方良很是很麻溜的去了后院,朱元还在给赵晨诊治。
这个丫头也挺惨的,被自己父母下毒用来当棋子,而后又被父母放弃,险些被烧死,被朱元扔出去了房间,赵按察使竟然也只是发现是女儿之后就扔在一边,而后命令手底下的官差四处搜查朱元和孔夫人的下落,同时严守院门,不许放人出去,想放任火势变大。
因此赵晨的脸此刻都已经被彻底熏黑了,头发也被烧掉了大半,身上的衣服也都大半是焦黑的,朱元将最后一枚针从她头上拔出来,便对着方良点了点头,又道:“让几个人进来替她梳洗换衣服,再上些药吧,否则她坚持不住。”
方良看了躺在床上的赵晨一眼,应了声是,就皱着眉头问朱元:“姑娘为什么救她?现在这情形,她父亲母亲犯了谋逆大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就算是活过来,也是个罪人了。”
而这样的女孩子,在大周每天都有许多。
他做锦衣卫以来,这样的女孩子看的多了,很知道她们之后的下场-----无非就是教坊司,不好一点儿的,发卖为奴的也是有的。
朱元转头看了方良一眼,想了想,才似乎是在回答他的话:“她的父亲的确罪有应得,她被牵连或许也不冤枉,可作为一个弃子,她的人生是可见的艰难了。可我看着她,总想起太华。”
还有上一世的自己。
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总是会希望有人来拯救自己的。
哪怕明知不可能。
她愿意伸一伸手,这个姑娘被父母放弃到这个地步,哪怕她的人生前半部分享受了他们带来的荣光,这一刻也都抵消了。
方良不大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朱元这么说了,这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他也没什么反对的必要,便点头道:“既如此,朱姑娘放心吧,我来安排。”
他说完又想起之前的冯宝嘉来,让朱元先去梳洗一下,她之前只是随意套了一件赵晨的披风在外头,现在其实整个人都还是狼狈的很。
朱元点了点头,折腾了这么久,她现在的确是太累了,可是她才迈开步子,房门便被拍响,方良反应快,几步上前一把将门给拉开,便看见了大惊失色的下属,忍不住皱了皱眉问:“什么事?!”
锦衣卫向来都是沉得住气的,什么时候有这么不长眼的角色?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也就重了一些。
第二章·得罪
夜深了,小曾看着何文勋,笑容殷勤的劝他:“大人今天不如就留在这儿?胭红姑娘可是这杭州城最难约的姑娘,平常我们可排队也派不上,今儿却主动来陪您来了,您瞧瞧,可别辜负了这美人恩啊!”
何文勋是邹总督的小舅子,为人最是锱铢必较,很是难伺候,为了讨好他,小曾听了自家叔父的话,可是一早就开始做准备了,知道他最喜欢美人儿,早早的就开始筹谋起来,好容易才将这难得的美人给弄到了手,就是为了今天送给何文勋的。
他说完,便笑着对着胭红使了个眼色。
胭红是怡红院的招牌,从前也是官家千金出身,是家里人犯了事,才沦落风尘,被人买去从小当成瘦马养着,来了怡红院便成了红牌,从花朝节上一舞成名之后,杭州城里盼望着能够一亲芳泽的人便如同过江之鲫。
人总是对绝色美人宽容很多的,胭红规矩大,可遵守的人总是比不遵守的多,因此胭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就算是后来不能避免的开始接客,那也是有要求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她的入幕之宾。
至少曾同知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和银子就不能。
这一次还是用尽了法子,小曾咳嗽了一声,心里有点儿不舍和嫉妒。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文勋心驰神遥,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小曾大人便会意一笑,识趣儿的推门出来,站在楼梯上看了一眼楼下的热闹,便下了楼。
打点好了的鸨母急忙殷勤的迎上来:“哟,小曾大人这就要走了?咱们六月姑娘可还等着您哪!”
他也是怡红院的常客了,因此鸨母对他并不算是太过惧怕。
台上的美人儿还在唱着曲儿,座下都是叫好声,热闹的很,小曾大人原本便没有走的意思,看着看着还是来了兴致,便冲着鸨母点点头儿:“行了,叫上六月到我房里去,置办一桌酒菜送进来。”
鸨母欢喜的答应了一声,急忙扬声让人去楼上知会六月,自己笑意满面的转头去叮嘱厨房好好置办酒菜了。
小曾大人是个出手大方的,而且还甚少记账,这样的客人可就是肥鱼,总是要好好的招待的。
怡红院欢歌笑语一片,夜越深便越是热闹,直闹到下半夜,楼下的歌舞才散,留下的姑娘各自都陪着客人回房了。
鸨母总算是松了口气,伸手捶打自己的肩背忍不住低声抱怨:“今儿可真是把人给累坏了,这些小蹄子,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院子里刚来了一批新人,都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一个个的都是不错的苗子,可就是难训,都闹着要回家,好似进了这地界就是到了地狱似地。
这种场面鸨母见的多了,也从不以为意。
再软的心肠也都渐渐的磨得硬了。
别说是这小打小闹的了,当初多的是闹着真的要寻死的,可结果呢?死了没有?
人啊,只要能活着,就什么都得忍着。
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好事儿等着你,这些不知事的小姑娘们,以后总会明白的。
她身边的小丫头伶俐的送上了一杯安神茶来递给她,轻声道:“您也太不放心了,那些小女孩儿们有什么不好的,自有那些妈妈们去教,再桀骜不驯的,饿上几天打上几天也就老实了,哪里至于这样费心?”
鸨母便笑了一声,面上神情微妙:“这话可不是这么说,若是再来几个胭红,不教的好些,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丫头不说话了,毕竟胭红虽然是怡红院的头牌姑娘不错,可同时也是最能惹事的一个。
刚来的那阵儿,胭红更是差点儿杀了那个梳拢她的恩客。
那个恩客还不是普通人,乃是河南布政使的亲侄子,当时这事儿可闹的沸沸扬扬的,差点儿连怡红院都跟着倒霉。
也幸亏怡红院的靠山大。
可饶是如此,鸨母这些人也仍旧是得了不小的教训,她怎么敢轻易把这些小姑娘们不当回事?但凡一个不慎,谁知道她们能闹出多大的事来。
等到喝完了茶,鸨母看了一眼沙漏,才吩咐小丫头:“铺床去吧,今夜总算是能睡下了,让那些伺候的人经心一些,别惹了事。”
今天可有大人物在的。
小丫头急忙答应了,正要去,忽而便听见楼上传来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她一怔,便回头去看鸨母。
鸨母也立即便支起了脖子,有些疑惑的问:“什么声音?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客人们有的癖好特殊,闹的动静大些也是有的,她倒是没当多大回事,只是总得先去瞧瞧到底是什么缘故,这也是她向来谨慎。
小丫头不敢耽搁,急忙提着裙摆便要往楼上跑,只是台阶才上到了一半儿,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顿时惊了。
这一声惨叫实在是有些过于凄惨了,不只是鸨母皱起眉头,连别的房间里的客人和姑娘们也都有听见了动静出来的。
妓院里头什么事儿都能碰得上,什么稀奇事到了这里也都不稀奇了,可是这动静听着却不大对劲。
再胡闹,也没闹成这样的罢?听着简直像是死了人了。
众人纷纷从房里出来聚在走廊里,还没分辨出到底是哪间屋子里出了事故,就忽而见走廊尽头,拐弯处一个红衣少女踉跄着满脸是血的跑了出来,哭喊着杀人了。
杀人了?!
众人一时太过惊诧,等到反应过来,便有胆小的姑娘吓得哭着往后退了。
一时之间哭的哭退的退,有的姑娘踩着了别的跑的人的裙摆,跌倒在地上,也有恩客护着姑娘被别的人推了一把从楼梯上滚落下去的,场面顿时乱做了一团。
唯有鸨母在底下看的心急如焚,顿时右眼皮止不住的惊跳,飞快的提着裙子就往上冲,一面不忘记叫人去喊养着的护院们都上楼来。
要命了,怎么在今天偏偏出了事?
第三章·报应
今天楼上可同时有两位大人物在呢。
小曾大人不必说,那是人家曾同知的亲侄子,还有那位连小曾大人都要俯首帖耳对待的人物,看起来更不好惹。
否则也不会让小曾大人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去上头找人,压得胭红低了头去陪客了。
要命了,可别出什么纰漏,惹了这两位不开心。
鸨母头痛的揉着眉心迅速的往楼上去,好容易才将散乱的人群拨开,安抚住了几个摔落在楼梯上叫骂的客人,才终于到了楼上,就一眼看见了摔倒在血泊中仓皇失措显然已经举止失常的银屏,顿时便是一惊。
银屏是胭红的丫头。
胭红最是矫情,但凡是一点儿不如她的意,她就要挑三拣四,成日里的闹个不住,她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丫头伺候了,总是没有合她心意的,隔一阵子就要闹一场。
唯有银屏已经跟了她半年多了竟然也没出什么差错,还算是得用。
此刻一见到银屏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鸨母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心里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来,急忙跑了几步蹲在了银屏跟前,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银屏!银屏!”
银屏浑身都在抖,抖得如同筛糠似地,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还是鸨母看着这情况不对,猛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她的双眼才终于对焦,等到看清楚了鸨母之后,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围的人一层一层的涌过来,叫人觉得无形之中连呼吸都困难,鸨母心中烦躁,忍不住恼怒的斥责了一声,让那些护院将姑娘和客人都带回各自房间去,这才扶住了银屏的肩膀,用力钳制住她,一面将她带起来,一面加重了语气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自己却已经拉着银屏和剩下的几个护院开始往胭红的房间去了。
作为怡红院的当家花魁,胭红的住处也是头一份的,在三楼拐角处一个带着小阁楼的房间里,向来没什么旁的姑娘敢去她那里,都知道她脾气性格古怪。
鸨母平常也甚少去打扰胭红的清静,可是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小丫头一面哭一面大喘气,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惹来了一顿嘴巴子,才抽噎着心一横豁出去了:“妈妈!姑娘,姑娘她......她拿了刀子捅了人了!”
什么?!
鸨母顿时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都险些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胭红今天接待的客人可是小曾大人带来的贵客啊!
这个死丫头!
到了这一刻,她也还没觉得是什么大事。
毕竟胭红这个小妮子脾气着实古怪,她高兴了,任由客人施展的时候也有,不高兴了,就闹着要刴下客人的手指头的时候也有。
曾经还真的有客人被她给在脸上划了一道,弄的血流如注的。
可是胭红胡闹归胡闹,长得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长得美的人,总是有些特权的,那些不管多难对付的客人,到了她跟前,都乖得如同是温顺的猫儿似地。
这回想来也差不多,只是或许玩脱了,所以胭红没顾忌什么轻重,闹的狠了些。
这么想着,鸨母心里松快了几分,没有之前那么紧绷绷的了,还伸手敲了敲门,怕里面的小鸳鸯正在兴头上。
可是里头却冷冷清清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睡着了?
鸨母狐疑的看了边上的银屏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银屏这身上的血也太多了些,都快要将下半身的裙子给浸湿了......
再敲了几下门里头还是丝毫动静也没有,鸨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指了一个护院:“你来,快点将门打开!”
那个护院不敢耽搁,伸腿猛地一踹,就将门给砰的一声踹开了,房间里的景象顿时映入了众人眼帘。
也只是看了一眼,鸨母就双眼一翻险些就直接晕了过去。
房间里头,那个被小曾大人带来,千叮咛万嘱咐要服侍好的那个贵客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血流了一地,而胭红,她已经在横梁上悬着了,舌头都伸了出来,死状恐怖。
饶是老鸨什么场面都见过,也被眼前这惨烈的情况给惊得忘记了反应。
边上的银屏受到刺激,抱头痛苦的尖叫了起来。
老鸨被银屏这么一喊才算是回过神来,顿时就觉得头痛欲裂,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情绪,她就急忙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眼前这烂摊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她心里正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边小曾大人就听见消息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发问,一眼先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何文勋,顿时就懵了。
他一脚踹开了老鸨,顾不得什么,急忙扑进了房去看何文勋,伸手就去探何文勋的鼻息,还好何文勋的鼻间是热的,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原本正打算回头去问问老鸨到底怎么回事的,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滩血,顿时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顺着血迹看向何文勋。
上半身倒是好好的,胸前的衣裳也没什么不对,脸上也没什么伤痕......他的目光落在何文勋的腰腹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向了仍旧悬在横梁上的胭红。
他娘的!这个贱人竟然把何文勋给阉了?!
这么想着,小曾大人错愕的低头看了一眼,顿时被脚底下的那个东西给惊得跳了起来,干呕不断。
老鸨也觉察到了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惊得五脏六腑都凉了。
我的老天爷啊!
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何文勋仍旧是无知无觉的,小曾大人紧张得双手都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
为什么要投其所好,为什么要带何文勋来妓院?为什么要让何文勋找胭红服侍?!
何文勋可是邹总督的小舅子啊!
听说他们家可就他一脉单传。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被这样对待,缺少了那玩意儿?!
等到何文勋醒来,还不闹翻了天?!
第四章·发疯
整个怡红院从沸腾到混乱再到寂静无声,仔细算起来,其实也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像是忽然间,整座屋子就成了鬼城,闻不见一丝声音。
小曾大人一改从前风流和浪荡的模样,神情是少见的慌乱和凝重,目光沉沉的看着床榻上那摊血迹还有脚底下的东西,样子活脱脱的像是要吃人。
老鸨更是要吓昏过去了,浑身打摆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牙齿都在发颤,上下牙磕在一起控制不住的发抖。
也不知道这寂静持续了多久,众人才被一声呻、吟声给惊醒了,纷纷的动了起来。
何文勋醒了,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痛,腰背如同是被什么重物碾过,完全使不上力气,忍不住就痛叫出声。
只是这一出声,他才发觉了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像是被扔在沙漠中许多天都喝不上水的样子。
浑身都痛,他的脾气便忍不住变得有些暴躁,维持不住平日里笑面虎的模样了,抬眼见到小曾大人,便立即皱眉:“你给我找的这是什么人?”
这一句问话才出口,他自己先惊住了。
一些回忆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胭红生的漂亮,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子妩媚,偏她又饱读诗书,是个极为有脾气性格的大小姐,这样天生的矛盾结合在一起,是天下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女人。
任是谁不想征服这样的冰山美人呢?
是以胭红说要蒙着眼睛玩游戏的时候,他也很乐意的奉陪了。
那些死板的女人就算是生的再美又有什么意趣?木头一样的美人一样是木头,他们男人喜欢的就是外表大家闺秀内里却放荡的女人。
他这些天一直都在忙正事,也是许久没有松散过了,因此当胭红拿了绳子将他绑住,他也半点警觉都没有。
直当剧痛袭来......
何文勋猛地瞪大了眼睛,艰难的想要支起身子来,可是他才一动,腰腹间便传来剧烈的疼痛,叫他痛的忍不住大叫出声。
小曾大人竟然被这情况吓得倒退了两步,一时忘记了该要如何。
我的天!
他此刻脸上的震惊完全就全然是真心流露,惶恐也是遮挡不住的。
但凡是个男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事!?
那些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也不把自己当人了的人,实在是走到绝路了,才有十分之一会去自甘堕落做太监。
正常的男人谁不想要延续香火?
何文勋可是赣南何家的独子,就连邹总督也对这个小舅子看重的很,平常不知道让多少人跟着他才算是放心。
这人交到他手里,也不过才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办?!
何文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睁圆了眼睛震惊的去看小曾大人,而后目光触及到他身后仍旧还悬挂在房梁上的胭红,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他的形容恐怖如同厉鬼,小曾大人顿时有些慌了,手忙脚乱的扑过去扒住了他的衣裳,极为艰难的扯出一句话来:“何大人,您觉得如何?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了,您先别着急.......”
他也是实在是没法子了。
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事儿啊?!
就算是给他十个脑子他也想不明白到底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好端端的扬州瘦马,如此难得的极品姑娘,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难道是玩的太过火了,,两人都没掌握好火候?
然后那胭红才畏罪自尽了?
要真是这样,那......那何文勋也真是实实在在的是个笑话了。
他心里又惊又怕,还没在心里想出个章程来到底该怎么办,脸上便被劈手扇了一个耳光,顿时被扇的往边上一偏,整个人被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等到抬头看见的是眉眼间俱是戾气的何文勋,他心里的怒气又老老实实的落回了肚子里,艰难的捂着脸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都是男人,光是看那摊子血,他都觉得自己身下凉飕飕的,何况是何文勋自己呢。
他不由得陪着小心想要让何文勋先消消气,谁知道才转过脸,便看见何文勋抓着一把刀子朝着他扑了过来。
“我杀了你!”何文勋形状可怖,如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顾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朝着小曾大人直直的扑了过去。
小曾大人被吓得魂不附体,双手撑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屁滚尿流的就往外爬,手脚并用什么都顾不上了。
老鸨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她也不敢拦着,也不敢上前出声问什么,只是胆战心惊的站在一边,腿都好似不自己的了。
人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脑子反而会更加清醒,这时候的小曾大人就是如此,他握住了何文勋的手腕,死死的跟何文勋角力,一面极快的跟何文勋解释:“大人,我.....我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这.....这我一过来就是这样了,我.......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何文勋就顿时觉得五脏俱焚,面目狰狞的怒吼着一把将手腕给抽了出来,当即便挥舞着小刀朝着小曾大人继续刺了过去。
小曾大人躲闪不及,手肘处顿时被狠狠地划了一下,顿时便见了血。
火辣辣的疼痛让小曾大人痛的皱起了眉头,他捂着自己的伤口,刚要叫人帮忙,何文勋便直直的倒了下去,后脑勺磕在了地上发出哄得一声响。
众人都鸦雀无声,一时屋内气氛诡异得异常。
小曾大人到了此刻已经完全懵了,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环顾了一圈这乱哄哄的屋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死了人,何文勋又出了事,这事是不是要去报官?
但是去报官的话,那何文勋的事岂不是就被公诸于世了?谁都会知道何文勋来怡红院弄得成了个太监,那以后何文勋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何文勋醒过来岂会跟他善罢甘休?
还有邹总督那里,邹总督那里又该怎么交代?
他顿时觉得头痛欲裂。
第五章·手腕
可若是不报官的话,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别说是何文勋和何家的人了,就连他也不甘心啊!
好端端的,花尽了心思请了个头牌来伺候,本来是想着要讨好何文勋,以后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的,可是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他吃力不讨好不说,以后只怕都跟何家结下了死仇了。
这买卖怎么做都怎么不划算。
他心里冒着火,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六神无主了,飞快的让自己的小厮去请自己的叔父。
他自己是肯定收拾不来这个烂摊子了,肯定是要叔父来做主的,否则的话,事情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老鸨心里暗暗叫苦,整个人都虚脱了的靠在一边的门上,好歹才算是站得稳,嘶哑着嗓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不容易等到楼下有了动静,老鸨才看了小曾大人一眼,惊得跳了起来。
曾子轩亲自赶来了。
他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下属,很快就上的楼来,才看了一眼,就面色煞白的甩了自己侄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原本是让他带着何文勋去消遣开心的,但是现在何文勋却成了这样,他以后怎么跟上头交代?邹总督的媳妇儿最是难伺候的,邹总督就因此有些惧内。
现在邹夫人的亲弟弟死了,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回曾家可是被害惨了!
小曾大人之前已经挨了一巴掌,左脸已经肿的老高,现在又被叔父扇了这重重的一巴掌,顿时两边的脸一块儿肿起来了,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发面馒头,看着便滑稽。
他忍着痛,也不敢出声,自知理亏,却又委屈,喊了一声叔父,才忍不住带着哽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胭红是怡红院的红牌,她向来虽然脾气刁钻了些,却也没闹出过什么事故来,何大人也在席上很是喜欢她,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叔父,真不关我的事.......”
他委屈极了。
曾同知又气又急,忍不住伸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现在说关不关谁的什么事还有什么用?事都已经出了,这事儿就跟曾家脱不了关系!人就是在他们这里出的事。
他指了指侄子,咬牙切齿的一甩手,才看了一眼已经死了的胭红,沉声道:“查!给我查!”
这事儿若是不查个清楚,他这个官是当不了了,不仅如此,只怕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曾子轩是杭州的同知,他一声令下,鸨母和怡红院的不少人就下了大牢。
向来鲜花着锦的怡红院一朝起来竟然关了门,这事儿成了城中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这事儿是深夜发生的,谁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倒是有些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跟胭红姑娘有关。
胭红姑娘可是杭州城男人眼里的绝色美人,一听说她出事,不少人便借着有门路都开始打听了。
曾同知烦不胜烦,一天之内险些把家里所有的杯盘碗盏给摔完了。
在重刑之下,鸨母那里仍旧查不到什么,但是胭红的丫头银屏却说,在答应接待何大人之前,胭红秘密的见了一个人,见完了人之后,她就情绪有些不对了。
曾同知目光发沉,看着手里的文书半响,才问书吏:“她当真说那人是胭红的奶娘?”
书吏恭敬的点头,奉上另外一份文书:“大人,已经查明了,胭红姑娘本名殷羽,是.....是殷全的嫡女。”
曾同知脸上的血色便一下子退干净了,坐在椅子里半响,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殷全是谁他当然知道,殷全乃是陈县知县,也是书香世家出身,祖父曾官至侍郎,在陈县第二年因为牵涉进了县里的通倭案而被就地斩首,家人发卖。
这事儿还是邹总督下的命令。
.....
何文勋又正好是邹总督的小舅子。
这事儿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否则哪里有那么巧,胭红就在接待何文勋的前夕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一反常态的答应了接客?
她就是故意的!
所以才会在断了何文勋的命根子之后就干脆悬梁上吊。
她根本就没想活着,一开始就存了死志!
曾同知顿时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胭红她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里头还另有真相的,事实上,这件事当年也处置的很好,知道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眼下也都散开了,要么调任去别处当官了,要么便已经退隐,而且现在邹总督已经如日中天,还有谁会这么不开眼,巴巴的送上去把消息告诉胭红的奶娘,而后让奶娘传给了胭红呢?
这幕后之人也就是还知道何文勋会去找胭红。
什么都被算到了,他们的一切只怕都落在了对方的眼里。
可是谁能做到?!
又是谁敢这么做?
这么做又有何目的?对付邹总督?还是陷害他们曾家?让曾家从此失信于邹家?
他被这些思绪给弄的寝食难安,直到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小曾来了,才回过神让人进来,见小曾缩头缩头的,便问:“何大人的身体如何了?”
小曾顿时又瑟缩了一下,顶着还是未曾彻底消肿的脸苦笑道:“叔叔,您也知道,男人的那玩意儿没了,身体能好么?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药已经上了,大夫也请的是咱们杭州城最有名的,可是再神的大夫也不能在这事儿上有什么法子啊,命倒是保住了,可以后......”
以后何文勋就彻底成了太监了。
他心里不安极了,见曾同知目光淡淡的朝自己看过来,忍不住低声道:“叔叔,我看何大人恨死我了,看我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这事儿瞒不住,他身边那些护卫和属下我是废尽了口舌才留住了,可是这也是拖不住的,他们去报信之前,咱们得先想出法子来呀,否则的话,到时候邹家只怕.......”
只怕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的。
这事儿根本就不用小曾提醒,曾子轩心里早就已经烦不胜烦,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骂了一声蠢材。
第六章·露馅
小曾大人不敢顶嘴,心里却委屈的很:“叔叔,谁能想到会出这摊子事儿啊?!您说,何大人又难伺候,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找个女人伺候他,我这一想就只能想到胭红了,谁知道胭红竟然做得出这么绝的事儿来!”
他说着,想到当时胭红的惨状还忍不住在心里发毛:“这娘儿们倒也是真够狠的,她分明有机会杀了何大人,但是偏偏不杀,只是剁了他的那玩意儿,然后自己干脆利落的就吊死了,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样?!”
他还不知道胭红的身世。
曾子轩的脸色却严肃的很,侄子这么一抱怨,倒是让他想起了些东西。
是啊,什么深仇大恨?
胭红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如果别人不让她知道那些事,她也不会赔上性命也要去行刺何文勋。
可是到底谁是在幕后使这把刀的人?
他挑了挑眉看向自己的侄子,见他在发怔,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去,查查胭红的奶娘如今在何方!”
奶娘?
小曾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只当自家叔叔糊涂了。
一个欢场女子,扬州瘦马,有什么奶娘?
可是看叔叔的表情不似玩笑,他就又重视起来,等到问清楚了胭红的身世,便忍不住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么说来,是真有人处心积虑在背后算计。
他忍不住变色问道:“叔叔,不会是......不会是叶家吧?”
他做了个手势:“毕竟当初邹总督可赶尽杀绝........”
织造署的事儿,说破了天,其实整个江南官场都逃脱不了牵扯,可出事的唯有一个叶家。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毕竟叶家才是织造署的织造,他不出来顶罪,难不成要把整个江南官场都一起牵连进去?
只是当初大家都有默契,叶织造不过是丢官而已。
哪里知道后来会发展成那样,京城派下来办事的竟然是信王楚庭川。
派来的是官员还好些,总归是众人齐心协力欺上瞒下的过去也就算了,可来的是个皇子,以至于叶家就成了弃子。
不仅如此,跟叶家有关联的,知道内情的,当然也都得去填坑。
也是当时楚庭川太精明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起这件事,曾子轩的脸色便更差了一层,如果真是跟叶家有关.....他立即便看向了自己的侄子:“若是真的如你所说是叶家的人所为,那是谁?叶织造如今已经在狱中,而叶家的女眷们也都在江西遇袭失踪了,还剩下了谁?”
小曾大人一时语塞,苦思冥想半天才试探着说:“若不是叶家的话,那......那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能把他们的行踪都探听的一清二楚不说,还能提前联系上胭红,知道胭红的身世,让胭红的奶娘去跟胭红联系?
这一步一步的,需要的可不是普通的势力。
放眼杭州城,谁有这个本事?又有谁这么不顾性命了,敢跟同知府和总督府叫板?
曾子轩阴恻恻的盯着他,忽而牛头不对马嘴的问:“朱元那边如何?”
朱元?
小曾大人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叔叔,一时拿不准他问这个是个什么意思,这件事跟朱元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疑心这件事是朱元所为?
这么想着,他脸上的错愕便表露了出来:“叔叔,您不会以为这事儿是朱元办的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里,您忘了,她身边可有咱们的耳报神呢,她去办什么事儿,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再说了,她要真是有那个本事,也不会如同猴儿一样的被我们耍弄于鼓掌之中了。”
这倒是,可是曾子轩仍旧不放心,他淡淡的道:“这丫头古怪,你使人再去查查,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事儿若是能查出个幕后主使,邹家和何家的恨意也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他们这些人也会更好过一些。、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锅总是要人来背起来的。
小曾大人顿时心领神会,立即答应了下来,急忙转身去办了。
他前脚才出门,邹家的人便找上门来了,曾同知顿时心慌不已,急忙整理了衣冠郑重的迎了出去。
邹家来的乃是跟在邹总督跟前的冯总兵,论品级来说,比他这个同知还要高上一级,他知道这是邹总督的心腹,更加不敢怠慢,可是还没赔上几句小心,冯总兵就干脆利落的扬手拒绝了听他说话,开门见山的道:“领我去看看何大人。”
他昨天没敢耽误,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大夫也请完了,就让人去总督府报信了,谁知道来人竟然还是如此的快。
见冯总兵神情不虞,曾同知心里更加知道事情严重,半点哈哈也不敢打,应了一声是,便径直领着人去见何文勋。
何文勋被安置在了同知府的后院他儿子的房里,眼下重重把守,冯总兵微微蹙眉,径直越过那些守卫进了屋子,立即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众人都是一惊,冯总兵看了曾同知一眼,便面不改色的自己掀了帘子,一进里间便听见何文勋声嘶力竭的在嚎叫。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凄厉了,以至于连冯总兵的脚步都停了一停,才转过了博古架往里去,一眼便看见了状若疯癫的何文勋。
他不由被这样的何文勋给惊吓到了,片刻之后才上前喊了一声大人。
何文勋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他身下传来的剧烈疼痛简直让他失去了理智,但凡是手边能够拿得到的东西,都已经被他给摔的七零八碎。
此刻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猛然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冯总兵,一时愣住,而后便朝着他扑了过去:“冯大哥,快救我!快去给我请个好大夫,这些庸医!这些庸医治不好我,这些庸医治不好我!”
他真是疯了,曾同知紧张的吞了口水,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了一步,生怕被迁怒。
冯总兵按住了何文勋的肩膀,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一遍,才应道:“好,总督已经请了名医在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