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慰妻
秦柏人在东厢里,指点赵陌的功课,隔着窗子远远瞧见许二夫人带着丫头离开了,方才回到正屋里。
清风馆的院子只有一进,男女有别,为了方便妻子牛氏招待客人,他便暂时避到东厢来。所幸如今赵陌已经搬去了燕归来,东厢重新归秦平所有,两间屋子整理出一间卧室与一间小书房来。秦柏在这小书房里给赵陌上一会儿课,还是没问题的。
秦柏回到正屋,就看见牛氏一脸不高兴地歪坐在凉榻上,好象气呼呼的样子,他问:“这是怎么了?许二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你生气了么?我想她未必如此没眼色吧?”
牛氏撇了撇嘴:“我原以为她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不曾想她也不是真心实意与我来往的。方才在这里,先是打探这府里的消息,想知道秦松为什么不露面,承恩侯府是不是失了圣眷什么的,后来我告诉她原委,她又开始不露痕迹地讨我的欢心,连他们许家的家丑都跟我说了。她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光天白日的,我又不是瞎子!”
秦柏挑了挑眉:“她都说了些什么?”
牛氏便把许二夫人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
秦柏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嫂子也是多心,如今一家人太太平平的,旧日的仇怨也都了结了,何必再生出事端来?许大哥多半有自己的私心在,不过是哄她罢了。我看她也未必不知道许大哥的用意,只是心里过不了当年毁约那一关,才想着叫小辈们弥补从前的遗憾。可这种事如何能强求?峥哥儿与含真本来也并不匹配,若是闹得两家生隙,岂不是更加糟糕?”
牛氏气道:“我看许家的人都把他家峥哥儿看得太高了,好象那是什么香饽饽似的。哦,只要他乐意娶,无论是谁家的女孩儿,哪怕是公主都乐意嫁,没有人挑剔他?真真是好厚的脸皮!”
秦柏笑笑:“峥哥儿确实不错,长得好,人也聪明,功课很不错,瞧着也是知礼的孩子。但许家家风摆在那里,他年纪又比我们含真大了五六岁,并不匹配。他家嵘哥儿的年纪倒合适,可惜是二房的,瞧着孩子也有些平庸,还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牛氏不以为然地说:“你方才也提到了,许家家风不怎么样,孩子再好也是不能许亲的。就象大嫂子,其实相处时间长了,我觉得她为人也算公道,知道是非曲直,把侄儿们教得也挺好的。她配秦松,着实是委屈了,偏她家里人就非要让她嫁。你说当年许家瞧着势头不妙,也没有性命之忧,顶多就是丢官罢了。大嫂子嫁不了你,也可以另找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同样匹配。可那一家老少爷们为了自个儿能飞黄腾达,愣是把大嫂子许给了秦松这样的人。遇到这种人家,人再好又有什么用?峥哥儿是许家的孙子,就冲着这一点,他再有出息,我也不能把孙女儿嫁给他!”
秦柏听得笑了:“我本来就没打算答应,如今不过是许大哥一厢情愿罢了,他自家人还没说服呢,这事儿也成不了,且由得他去吧。”
“不能就这样由得他去!”牛氏板着脸道,“一定要跟大嫂子说清楚了,这事儿没门!免得许家那个大老爷厚着脸皮,装作听不明白似的,叫他孙子继续找上门来献殷勤!”
秦柏笑笑:“你急什么?含真才几岁?还要好几年才到议亲的年纪呢,谁也不会那么失礼,这时候就上门来说亲的。听那许二夫人话里的意思,大约许大哥还得先说服了他夫人,然后再叫峥哥儿来我们面前献殷勤,好讨我们的欢心。只要到时候我们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他们的用意,一句话都不肯松口,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知难而退了。峥哥儿年纪比含真大得多,顶多再过两年就要议亲了,他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的。”
牛氏冷哼:“我不管,反正方才我已经跟许二夫人明言了,这门亲事我绝对不会答应!要是他们家真的装作听不懂,厚着脸皮缠上来,可别怪我不给他们脸色看!”还有一件事,她也听生气的,“大嫂子那边自作主张的丫头,就是曾经派到我们三房来的鹦哥吧?好歹还在三房侍候过小半年呢,竟然胆敢坑害我的孙女儿?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回头我就去问大嫂子,她是怎么管教的丫头?!”
秦柏想了想,觉得直接上门去质问,太过破坏两房人的情面了,也会让许氏下不来台,便劝说妻子:“叫个丫头婆子私下去传个话吧,让大嫂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她还不想与你生隙,必定会让鹦哥自行到我们面前负荆请罪的。如此一来,也省得事情在府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含真一年比一年大了,若叫旁人知道了,这事儿与她的亲事有关,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牛氏稍稍冷静了一点:“老爷说得也对,这种事儿确实不好宣扬。我就当作是给大嫂子和侄儿侄媳们留点脸面好了。再有下一回,我可是再不客气的!”
拿定了主意,牛氏又回复到恹恹的模样。她是真的诚心想要在京城寻个好朋友的,本以为与许二夫人性情相投,没想到对方会让她如此失望,心情都好不起来了。
秦柏见状,就劝她道:“你在米脂县时,又何尝有过几个知心的闺中密友?虽然你与县城里几位太太、奶奶们时有往来,但大多数人都只是面上情罢了。你就只当许二夫人也是这等友人,闲时来往一二,聊聊家常,说说闲话,打发打发时间,也就罢了。真心的好友也不是见一两次面,就能寻到的,总要来往个几年,交情日深,才知道对方是否值得真心结交呢。这时候急什么呢?不是说,闵家的婆媳也与你性情相投么?”
牛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老爷说得也对。本来嘛,光想到她是大嫂子的娘家弟妹,我跟她来往,本就有些顾忌的。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撇开长房,跟我亲近呢。我日后就只当她是寻常亲戚,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秦柏笑了:“你若是觉得长日无聊,不如随我出去走走?周祥年已经把京郊的庄子收拾好了,我带你去转一转,散散心,如何?”
牛氏有些心动,只是眼下天儿太热了:“大日头下的,我怕晒,也不想走远路,还是等天气凉快些再去吧?”
秦柏应了,又提议:“前儿我在宫里遇上一位旧交,他邀我过府去欣赏几幅古画。我记得他家有个园子,地方不大,但修得极精致,花木也好,就在什刹海那边,很是凉快。不如你随我到他家去一趟?他家太太是个极和气的人,就是身子不大好,少出门交际罢了,说不定你与她也能谈得来?”
牛氏笑了:“老爷好象就怕我在家会无聊似的。也罢,你既然一心劝我,我便随你出去走走。来京城这么久了,除了那回去见皇上,我平日连府门都少出,也该出门透透气,顺道瞧一瞧这京中的景致才是。”
夫妻俩就商量定了出门作客的时间,考虑到秦含真每日要上学,梓哥儿身体还弱,怕他出门会中了暑气,就不带孩子了。
秦含真上完了半天课,来清风馆吃饭的时候听说了这个消息,满心遗憾:“真的不能带我吗?”她也没怎么出过门呀……
牛氏瞪她道:“带你做什么?你不是说上学有意思么?怎么还能偷懒?!”
秦含真小声嘀咕:“我也没说要偷懒,大不了过后补回来……”
秦柏正色对孙女道:“我知道你二姐姐每每有事不能上学,过后总会叫曾先生私下帮她把课补上。只是这么一来,未免太过劳累曾先生了。记得你先时还曾经为曾先生打抱过不平,怎么轮到自己了,就不知道体恤师长呢?”
秦含真有些讪讪地,脸也微微红了:“对不起,祖父,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牛氏搂过孙女,嗔了丈夫一眼:“好好的怎么责怪起孩子来?桑姐儿才多大呢?小孩子贪玩不是再寻常不过了么?她不对了,你好好说她便是,她又不是不懂事只会胡闹的孩子,板着这张脸给谁瞧?!”
秦柏干咳了一声,转身去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秦含真低下头去,偷偷掩住嘴角的笑意,见牛氏转回头来,忙端正了神色,力求一点儿异样都不露。
牛氏搂着孙女,疼爱地说:“别理你祖父了。长房那边送了新料子和新装册子过来,叫我们挑秋衣的式样。我瞧着里头有好几块料子都不错,正好给你做新衣裳,你挑一挑,看喜欢哪一块。”说着就叫百合把料子拿了上来。
秦含真答应了,看那一堆青青白白蓝蓝的浅色料子,想了想:“我夏天的衣裳不是青的就是绿的白的,穿那么久也烦了,还是挑些不一样的颜色吧。”她挑中了两块灰色料子,觉得质地很不错,手感软和,“就要这个好了,配上黑色和白色的料子做个搭配,应该挺好看的。”
牛氏却有些嫌弃:“好好的小姑娘,总穿这样老气的颜色做什么?况且八月底,你就出热孝了,也该挑些其他颜色的料子。”
“出热孝?”秦含真有些不明白了,“我不是要守三年孝吗?至少也要守上二十几个月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邀请
到底是二十七个月还是二十五个月,秦含真自己也说不准,这主要是看各地的风俗习惯,京城基本上是守二十七个月,但西北那边好象二十五个月就可以了。不过有一件事她非常肯定,母孝是要守很长时间的。祖父秦柏给她讲过《三字经》里的内容,“五服”这一节里说得很清楚。
牛氏就解释给她听,按照古时的礼法,无论父孝母孝,都是要守上三年的,也就是二十七个月左右,但本朝开国的时候,朝廷曾经重新修订过律法,里头提到有一条,那就是父亲还在世,母亲先去世的话,儿女只需要守上一年孝就可以了,但如果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早已没了,那就得老老实实守上三年。这个新规矩,刚推出的时候也有人非议过,许多读书人直接无视,私底下仍旧守上三年母孝,不过在一年热孝过去后,稍稍做些变化,只在私下谨守孝期的规矩,但不对外声张。这种事朝廷也管不了。
秦家如今领着朝廷的爵位,家中儿孙又在朝为官,自然不可能无视朝廷律令的。所以,若秦含真还在西北,秦柏还是区区一位教书先生,她守上三年,也无人说她的不是,反而会夸她孝顺。可如今秦柏既然成了永嘉侯,他的孙女就不能公然违抗朝廷律法了,原本要守上三年的孝,也要在满一周年后除去。
牛氏劝秦含真道:“这也没什么。你年纪还小呢,平日也不必出门。穿衣裳吃饭什么的,就照你习惯的来,吃得清淡些,穿得素淡些,谁又能管你?只是我想着,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光吃素菜。自打你进京后,身子稍微好些,就戒了荤腥。我知道你孝顺你娘,想要好好为她守孝,可就怕你身子骨受不住。眼下天热还罢了,到了秋冬天里,你要是还不肯吃点能补身体的东西,就怕你又要病倒了。自打去年你磕着了脑袋,大病一场,你的身子就伤了元气。别看平日里瞧着没事人儿一样,断比不得寻常孩子康健结实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既然是朝廷有律令,那我自然是要做个遵纪守法的人了。”说真的,要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她也不会自讨苦吃,只吃素不吃肉呀。还好祖父祖母都不是十分严厉的人,又一向疼爱她,在她身体不好的时候,主动劝她吃点荤腥,各种肉奶鱼蛋就没少过,否则她也不会好得这么快。现在既然不必守这些个规矩了,她也乐得轻松。
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个变化并没有十分欢欣,她还是非常孝顺知礼的好孩子,秦含真还有些假假地表示:“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私底下我还是吃得清淡些吧。除了身体所需有营养的食物以外,没必要弄什么大鱼大肉了。还有,我穿棉布衣裳挺舒服的,什么绸啊缎的,绣花缂丝之类的,也不必考虑。我又不出门,家常衣着舒适就好了。我也喜欢素雅一点的颜色。祖母别觉得灰色的料子就不好,搭配好看了,比大红大绿的都要别致呢。”
牛氏疼爱地搂过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好孩子,我就知道咱们桑姐儿最乖了。你既然觉得这个料子好,那就给你吧。我也瞧瞧你会配出什么花色来。若是果真好看,我也照着做一身好了。这个颜色,我老婆子大约也穿得起。”
秦含真笑得更欢了。
秦柏在旁微笑看着,嘱咐妻子道:“八月底出孝,叫人给含真备下两三套稍有点颜色的秋衣,预备换洗就是。那时节都快要入冬了,又要再做新衣裳,也不必浪费了。等到明年秋天,孩子长高了,今年做的衣裳也穿不上了。”
牛氏答应着,又想了想:“宫里先前赏出来的物件里头,不是就有小女孩儿穿戴的首饰么?也拿出来给桑姐儿好了。在咱们家里,这些东西除了她,原也没别人可用。”
秦柏点头。
秦含真就这么捧着一个精致的花梨木匣子回了明月坞,匣子里头装了一套小女孩用的珠花首饰,还有几件玉佩、玉环、玉镯子什么的,算是给她已经挺丰厚的私房再添上了一笔。
回到自己的房间,秦含真就把青杏与夏青都叫了过来,欣赏她刚得的首饰:“你们来瞧,这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祖母刚才给了我,说是等出了孝后,出门作客或是遇到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时戴。我都不大认得这些是怎么戴的,镯子什么的我清楚,这个是啥?插头上的吗?但也太长了吧?”她拿的是一个足有一个半尺长的银丝镶珠花饰,连个能固定的簪针都不见,这要怎么戴呢?
夏青看了就笑道:“这个是配双鬟用的。”她接过去,往秦含真头上比了比,“姑娘瞧,这两端各有一个小钩子,将花饰弯过来,绕着发髻,就象一个环似的,钩子扣上,就固定住了。若是您怕它晃一晃就会掉下来,就再寻个小簪子簪上,再稳妥不过了。”
原来是这样用的!
秦含真恍然大悟,又兴致勃勃地拿起了一个玉环:“那这个呢?说它是玉镯子,太小了,说是戒指又太大,这能做什么用呀?”
这个连青杏也知道:“这是做禁步用的吧?我回头打个络子,再配上流苏,姑娘就能佩在腰间了。这个眼下也能用的,我去打个青白色的络子好了。”
夏青点头:“眼下天儿正热,拿青白色的络子去配,看着颜色也清爽。这个玉环真是好,姑娘瞧,它绿得就象是一汪湖水似的。这样的好玉,已经不多见了。我也就是在长房夫人那儿见过一个簪头,是这样好的玉,颜色还没有这个青翠呢。长房夫人等闲不会戴它,说是怕不小心摔坏了,再也难找绿得这么好、水头又这么足的美玉去。”
秦含真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两分,忙小心将玉环放回了匣子中,郑重盖好匣盖:“小心收起来吧,可别弄坏了,也要看紧一点,别让人摸了去。”
青杏笑着接过匣子,应了一声。夏青则道:“瞧姑娘说的,咱们家的丫头,哪个有这样的胆子?姑娘的首饰,谁还敢偷摸了去?”说完她也跟着青杏,一块儿把首饰匣子护送到里间柜子中去了。这样的贵重物件,她也是有些不放心的,盯着青杏稳妥地收藏好东西,又把钥匙贴身放好了,方才松口气。
莲蕊在门口唤夏青:“姐姐,松风堂的一位姐姐叫人来寻你。”
夏青从里间走出来:“人在哪儿呢?”
莲蕊身后冒出一个人来,探头望了夏青一眼,便又缩了回去。夏青顿了一顿,掀了帘子出去与那人说话,不一会儿回到屋中,跟青杏使了个眼色,便到秦含真面前说:“姑娘,松风堂里一位素来与我交好的姐姐有事寻我过去说话,我去去就来。”
秦含真爽快答应了:“你去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啥事儿。一会儿午睡起来,我就做功课了。”
夏青笑着退下,又朝青杏看了一眼,便掀了帘子出去。青杏看了看秦含真,跟着出了屋子,不一会儿才回转,侍候秦含真松开头发,上床午休。
秦含真打着哈欠问:“夏青叫你出去做什么呢?莫非松风堂那边的邀请有什么不对?”
青杏扶着她在床上躺下,又燃了驱蚊安神的香,取了把扇子来,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一边给秦含真扇扇子,一边低声回答:“是松风堂的画眉打发人来叫夏青过去。这画眉与她交情倒是寻常,但画眉是鹦哥的妹妹,找她也是为了鹦哥的事。姑娘不知道,端午的时候,许家来人,鹦哥奉命过来请姑娘和哥儿去枯荣堂与客人见礼,冲着夏青说了些荒唐的话。”
她把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给秦含真说了,才道:“那时候夏青姐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好跟姑娘说,便私下与我商议了。我觉得长房那边不管有什么用意,鹦哥的行径就很是不妥。姑娘年纪小,不懂这些,我便禀到老爷太太跟前去了。太太说了,会寻人打听的。只是后来遇上梓哥儿病了,家里人也没闲心去管别的。今日听说许二夫人到府里来了,还在清风馆坐了好一阵子,想必是太太那时从她那儿问明白了事情原委,左不过是许家想要高攀姑娘吧?许家到底是亲戚,便是有不妥当的地方,老爷太太也不好公然发作的,况且许家又不曾将事情明言。但鹦哥有错,咱们家自个儿就能罚了。鹦哥兴许是听到了风声,心里害怕了,才会请夏青过去。毕竟这事儿是夏青说出来的。”
秦含真还真不知道许家打过自己的主意,听得直皱眉头。她这个身体才八、九岁大,许家的许峥都十几岁了,要不要这么厚脸皮?她一想到当时许家两个姑娘穿戴都与她相似,都叫人说象是姐妹一般了,就更觉得身上鸡皮疙瘩直冒。
她对青杏吐嘈:“怪不得我跟许岫姐妹俩谦虚地表示,不曾读过什么书,只些须认得几个字,她俩脸上的表情就那么失望,好象我犯了什么大罪过似的。她们是觉得我学问不好,配不上她们哥哥吧?可谁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显摆自个儿多有学问呢?更何况,她们哥哥既然这么厉害了,就不要委屈自己看上我这么一个乡下土妞了,这京城里有的是跟他年纪、才华都相配的好姑娘。我真是不明白,许家不是挺有出息的吗?书香门第哪,家里也是做高官的,许峥听说还是有名的小才子,他应该不愁娶不到媳妇吧?许家盯上我做什么?哪怕是盯上二姐姐,都更有成事的可能吧?还有那个鹦哥,她在我们三房也待过些时日,我往日瞧着她还好,真看不出她对许家这么推崇哪。居然想要我穿着打扮都合许峥的喜好?他许峥算老几?!”
青杏抿嘴笑道:“姑娘不喜欢,不搭理就是了。这府里一向是长房夫人当家,她娘家的侄孙子,自然是满府的人都只有说好话的了。”
秦含真撇嘴:“反正我不喜欢长房和许家的态度。本来还想,当亲戚处着就是了。但现在他们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以后还是远着些的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内斗
夏青足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这时候秦含真都已经结束了午睡,重新洗过脸,梳了头,坐在书桌面前练了好几页书法了。瞧见她进门,秦含真连忙把笔放下:“怎么去了这半日?没受气吧?”
夏青怔了怔,看向青杏。青杏微笑道:“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我已经把事情始末告诉姑娘了。”
夏青呆了一呆,才跺脚道:“你怎么能跟姑娘说这些事儿呢?没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青杏有些不以为意:“我们姑娘聪明着呢,有什么能瞒得过她去?既然有人想算计她,她若不知情,日后万一上了别人的当可怎么好?反正姑娘想知道的事,我是断不会瞒着的。姐姐也别怕,你是立了功的,姑娘不会怪你。”
夏青哪里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大妥当。秦含真不过才八、九岁大,怎好跟女孩儿说什么亲事不亲事的?这些本来也不是女孩儿应该过问的。
但她这些时日里,早已被青杏驯服了,心中再无奈,也会照着青杏的话去做:“并没什么大碍。叫我的是松风堂的画眉,她是鹦哥的亲妹子。今儿她听说我们太太知道了端午那天,是鹦哥自作主张叫人照着许家峥哥儿的喜好打扮我们姑娘,就生了气,发话说一定要长房夫人给一个交代,她就慌了,忙去告诉了她姐姐。鹦哥把我唤去,想问是怎么一回事,当日的事是不是我告了状?我就照着青杏先前教我的说法答了她。”
秦含真听得好奇,看向青杏:“你是怎么教她说的?”
青杏微笑道:“我叫夏青姐姐跟她们说,当日因将姑娘打扮得格外清爽好看,我们太太瞧着喜欢,问是谁的主意,要赏呢。夏青姐姐这样的老实人,自然不会做出把别人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的事啦,因此就实话实说,道是鹦哥姐姐帮着出的主意。我们太太得知不是姑娘跟前人的功劳,反而是素来少往来的松风堂的丫头出主意,就觉得奇怪了,松风堂的人怎会知道我们姑娘有些什么衣裳首饰呢?这话问出来,夏青姐姐肯定要帮着鹦哥姐姐解说明白的,总不能让太太误会鹦哥姐姐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吧?便说是鹦哥姐姐提了要什么样的衣裳首饰,夏青姐姐从姑娘的衣裳首饰里挑出类似的换上。太太觉得这事儿很奇怪,鹦哥姐姐也未免太热心了,事关亲孙女儿,她少不得要多打听打听。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却也怪不到夏青姐姐的头上。”
夏青好笑地嗔了她一眼:“这是自然了,照你的说法,我处处都是为了鹦哥姐姐好,方才卖了她,她怎能怪我?她听了我的话之后,确实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怎料到许二夫人上了一次门,就把她拆穿了呢?倒是她妹子画眉,抱怨了我几句,说当日三太太既然有异色,怎的我没提醒她姐姐一声?若是早有准备,如今也就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青杏冷笑:“这如何能怪到你身上?当日她是以长房夫人的名义吩咐的你,直到今日我们才知道是她自作主张。若真是长房夫人的主意,她不过就是听命行事罢了,我们太太要发作,也只会冲着长房夫人去,断不会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如今既然说长房夫人并不知情,全是鹦哥在自作主张,那就只能罚她了。不罚她还能罚谁?谁叫她多管闲事呢?我们姑娘的婚姻大事,与她有何相干?要她操这个闲心!”
夏青叹了口气:“我与鹦哥姐姐在一处当差几年,也清楚她的为人。她对长房夫人是再忠心不过的了,处处都想着主子。她既然知道长房夫人的想法,必定要尽她所能地把事情办好的。不过……也很难说她是不是被人算计了。她才升上一等不久,在松风堂里是体面,但论在夫人跟前的恩宠,怕是还算不上心腹亲信。夫人心里即便是真的有了什么想头,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也不会对外声张。除了夫人的几个心腹大丫头,外人哪里有机会知晓?更轮不到她一个刚升一等的来操心了。我听画眉话里话外的语气,似乎是有人故意在鹦哥面前说了什么话,激得她抢先干下了这等蠢事,还自以为替长房夫人分了忧。若果真如此,这事儿不过就是松风堂内斗。姑娘,许家人,还有我们,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秦含真“啧”了一句:“把我们和许家都利用上了,就是为了打击一个松风堂的一等大丫头?这背后的人还真是大手笔。不过花那么大的功夫设套,劳师动众的,目标却只是一个鹦哥,这格局也未免太小了些。谁这么小里小气呢?”
青杏皱眉道:“这人到底是谁,定要揪出来才是!谁管他们松风堂里谁得势谁失势呢?平白无故拉扯我们姑娘做什么?这样的小人一定要狠狠给她个教训才行!”
夏青道:“还能是谁呢?松风堂里的几位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想必是哪一位看鹦哥不顺眼了,想要整治她一番吧?我们如今是三房的人,不好插手去管松风堂的事,还是算了吧。闹得大了,对姑娘的名声也有妨碍。反正有老爷太太在呢,他们不会叫姑娘受委屈的。”
青杏新近认了亲,对承恩侯府的人事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倒是听说过松风堂里的一些内情:“长房夫人跟前的心腹丫头,就数鸿雁和喜鹊两个最得脸了。鸿雁与鹦哥交好,听说鹦哥随我们三房回了京城,才进府就被提了一等,妹妹画眉也补了二等,可是大大妨碍了喜鹊的好事呢。喜鹊原想着把自个儿的妹妹金雀提上来做二等的,再加上与鸿雁之间的恩怨,说不得便是她在背后捣鬼。这事儿也不难打听,回头我托人去问一声就是了。”
秦含真觉得奇怪:“真的能问到吗?你四堂叔原是在二堂伯跟前办事的吧?现在也准备要跳槽到我们三房来了。他能有办法打听到松风堂的消息?”
青杏笑笑:“我四婶原本是在松风堂出来的,而且喜鹊听闻与盛意居很是亲近,从她亲近的人那里打听些消息,想必不难。若有了准信,我定会禀报姑娘。”
秦含真点头,笑笑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跟大伯祖母的丫头过不去,但这种平白无故就有人算计到头上的感觉太糟糕了,我总要提防着些,省得人家这回算计一个鹦哥,就拿我做了伐子,下回要算计鸿雁或者别的什么人,就打上我祖父祖母或者我父亲的主意了。大伯祖母素来是个聪明能干的人,怎么能对手下的丫头如此纵容?”
长房的承恩侯夫人许氏据说原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三房牛氏寻的传话人很给力,不到第二天,她就听说了,吓了一大跳。
许氏自觉有些冤枉。她确实有心要促成秦许两家再次联姻,也觉得三房的秦含真不错,年岁是小些,但毕竟是秦柏唯一的嫡孙女呀!许峥年纪有些大了,但他远比许嵘要出色,只要他本人乐意,这便是一桩良缘。她相信凭着许峥的优秀,再费点水磨功夫,加上她从旁劝说,三房的秦柏还是有可能会应下这门婚事的。牛氏那儿兴许会有些麻烦,但若是把秦平也说服了,牛氏想必也不会反对下去。
可好好的计划,谁知道就因为鹦哥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触怒了三房呢?她更想不到,娘家弟妹许二夫人竟会在牛氏面前出卖了她与兄长,闹得如今局面尴尬不已。眼下三房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还向许二夫人明言否决了联姻的可能,她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放弃了。
但长房与三房同居于承恩侯府内,两房日后还要继续长久相处下去的,许氏不能跟秦柏、牛氏撕破脸!如今秦松已经失了圣眷,秦仲海、秦叔涛官位低微,没有圣眷正隆的叔父秦柏支撑,承恩侯府就真的要败落下去了!为了儿孙计,许氏必须要拿出个态度来。
许氏恨恨地训斥了鹦哥一顿,鹦哥哭成了泪人,磕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看得许氏心中不忍,但她还是硬下心肠,将鹦哥重新贬回二等丫头,又命其亲自到清风馆去给秦柏、牛氏赔罪。不过,考虑到事情牵涉到秦含真这位尚未出阁的姑娘,许氏也很有分寸地嘱咐下去,不许松风堂中人声张,连鹦哥前去清风馆赔礼,也要悄悄儿地去,更不许对任何人胡言乱语!
也合该鹦哥走运,当她前去清风馆请罪的时候,正赶上秦柏带着妻子牛氏出门做客。鹦哥安静地留在馆中等候,午后秦柏夫妻回归时,牛氏心情极好,说今儿去做客的那家人,园子十分精致,饭食也很清爽可口,女主人温柔和气,知情识趣,孩子们也都知礼乖巧。由于心情太好了,牛氏见鹦哥来请罪,还一副狼狈可怜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着表示自己错了,便也宽宏大量地饶了她。
牛氏只有一句话:“日后放聪明些,别操心旁人家的闲事了,若是胆敢再犯,我就把你从大嫂子那里要过来,直接卖到边城去做苦工!想必大嫂子也不会不给。”
鹦哥再次把头磕得咚咚作响,额上红肿了一大片。但她心里清楚,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她也在暗地里松一口气。
但是,三房这边是应付过去了,她鹦哥的心里却还过不去。这事儿是谁算计的她,她心里有数。此仇不报,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溜走
松风堂里的大丫头内斗,自然与秦含真不相干。她也就是偶尔从青杏或者夏青那里,听说一些松风堂里的八卦传闻,比如某个二等丫头为承恩侯夫人许氏熨衣裳的时候把新衣熨坏啦,又比如某个一等大丫头被人发现账目对不上啦,还比如许氏的某件贵重首饰莫名失窃又莫名重新出现在某个婆子的包袱里,以及某个小丫头不慎摔坏了许氏珍爱的茶具花瓶啥啥的……热闹非凡,真叫人看了一出出的好戏。
这里头种种八卦的来龙去脉,看官们还真是不大清楚,但从松风堂里短短时间内被处罚、开革的丫头婆子数量来看,也知道松风堂这一场内斗有多激烈了。三房上下只坐壁上观,偶尔提起的时候,都觉得咋舌不已呢。
兴许承恩侯夫人许氏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大象话,便用雷霆手段迅速将局势稳定下来,将种种乱相就此终止。而当风波平息之后,鹦哥仍旧未能重升一等,喜鹊却被罚了半年月钱,她妹妹金雀也被贬到三等上去了,鸿雁则因为助许氏平息事态有功,得了厚赏,双方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又隐隐以鸿雁、鹦哥这边更占优势。因碍着许氏,双方终究还是暂时停了手,一时间倒也相当无事。
松风堂内斗只能算是长房的家务事,许氏大约是觉得先前鹦哥闹了一场,惹得三房不快,是自家理亏,便有意释出善意,与三房重修旧好。六月初九乃是秦含真亡母关氏的生祭,三房上下并无意大办,只是一家子到隆福寺里做了场法事,祭一祭便是。但许氏知情后,愣是把儿媳姚氏、闵氏给派过去做了陪客,又帮着安排法事事宜,差点儿连银子都帮着付了,还托了人情,请到隆福寺方丈与另一位京中名刹的方丈一同出面主持了法事,把关氏的这场祭礼办得体体面面。连宫里都被惊动了,太后、太妃打发人往祭礼上添了香,还赏了东西给秦含真。
这是难得的体面。秦柏事后带着妻子牛氏进宫去谢恩,还在太后那儿说了一会儿话。牛氏是头一回进宫,颇有些紧张,不过回家后就放松下来了,跟秦含真说:“太后娘娘与几位太妃、太嫔娘娘都是极和气的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们还说,等你出了孝,就让你也进宫去拜见呢。”
秦含真想想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啊?真的要去吗?”
秦柏笑笑:“让你去便去,不妨事的。你才几岁?便是有什么失仪的地方,太后、太妃娘娘们也不会与你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咱们秦家的儿孙,几乎就没有人没进过宫,你也会是一样的。”
这不一样吧?她又不是在承恩侯府长大的……
不过秦含真想了想,也觉得没啥好怕的。她说来也是皇家的亲戚,皇帝又明显亲近小舅子秦柏一家。太后并非皇帝生母,自己也没有儿子,三十年来都跟皇帝维持着友好的关系,无缘无故自不会与秦家生隙,根本没有为难她一个小女孩的理由。她就当是去见见世面好了。不知道这座皇宫,看起来跟她去过的故宫有什么不同?
这进宫之事至少也要等到八月底以后再说了,目前秦含真依然要继续过平静的日子。她每日上学、下学,做功课,陪祖父母吃饭,陪堂弟梓哥儿玩耍,见赵陌的时间倒是少了些。赵陌搬到燕归来已有些时日,不可能时时待在清风馆里了。就算秦含真去清风馆时看到他,他也多半待在书房里忙着功课,要等功课做完,才能歇一口气,与她聊上几句。
不过,赵陌在忙碌学习之余,亦有了不少收获。辽王府那边的下人终于赶到了京城,在佘家胡同的宅子里与赵陌见面了。主仆才分别一年,再见时已恍如隔世,彼此抱头痛哭了一番。赵陌一一询问过他们的近况,以及自己离开辽东后,辽王府内的变化,便让这些人暂时安置在佘家胡同的宅子里,等待他的安排。
赵陌只带了四个人回承恩侯府,分别是一个自小侍候他日常起居的大丫头,名唤青黛,大约十六岁上下;一个五十出头的婆子,人称费妈妈的,原是赵陌生母温氏身边侍候的人,不过因为她是内务府派到辽王府去的,温氏心里有些怵她,不曾安排什么要紧差事,几乎就是享清闲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另外还有两个小厮,一个是温家送来的阿兴,另一个是铁岭林场管事的小儿子,唤作阿寿的,暂时留在赵陌身边跑腿,平日就住在承恩侯府的外院。
至于赵陌从前视为心腹的小厮阿贵,因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便继续留在佘家胡同养伤。只是他这伤不轻,面容也有所受损,就算日后伤势痊愈,也不合适继续留在赵陌手下跑腿了。赵陌与他私下商量过,定了日后让他去皮货店里做个账房。虽然林场那边来的人里头,有适合做皮货店掌柜的人,但赵陌还是需要留个亲信在店里做监管的。有阿贵看着皮货店,赵陌也能放心。
皮货店的店面,秦柏已经交代人收拾出来了。大同那边张万全来了两回信,议定了会在八月前把头一批皮货送到京城来,若是卖得好,日后便会长年给赵陌的皮货店供货,万一供应不上,温二爷就是他的可靠后盾。眼下赵陌从父亲那里挖来的几个人正忙着培训店内使唤的伙计,预备着中秋过后便开张了。
而佘家胡同的宅子前头的店面,则顺利地在秦柏的牵线搭桥下,租给了休宁王的嫡长子,现如今由他派来的管事主理,开了一家文房用品店,走高端路线,卖的都不是便宜货。眼下店才开张几日,生意只是平平,不过三年的租金是早已落到赵陌的口袋里了。
眼见着赵陌的人生规划进行得顺利,秦含真也为他高兴。赵陌还要把银票交给她保管,她这回就拒绝了:“赵表哥也要留些银子在身边,预备着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身边还有好些随从奴仆在呢,没点银子在身边不方便。”
赵陌想了想,觉得也对,就没再坚持。他的皮货店还未开张呢,手下二十几口人的衣食总不能指望舅爷爷秦柏供给吧?况且如今有费妈妈与青黛看守着他在燕归来的屋子,也无须担心财务会有失窃之虞了。倒是如今人多眼杂,他还得瞒着身边人,不让青黛她们对他把财物交托给秦含真保管一事说闲话才是。
青黛与费妈妈怎么可能说什么闲话?她们才来不到两日,就已经认清了形势。小主子赵陌明摆着与永嘉侯祖孙亲近,又常与秦含真在一处,她们何必多嘴呢?小主子如今受了辽王府大公子赵硕的嫌弃,地位不稳,若再失去国舅爷这条金大腿,日后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就更加前途不明了。别说赵陌与永嘉侯一家亲近,她们不会多嘴,哪怕是赵陌与永嘉侯一家生了口角,她们还要从旁劝解呢。这都是为了她们小主子的前程着想!
赵陌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态度,便越发没有顾忌,放心大胆地亲近秦家三房了。他是一有机会就要跟秦含真说话聊天的,秦含真的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就连许家与鹦哥先前的那一出闹剧,他也清楚得很。除了他私下探听到的消息外,事情的真相基本是秦含真说给他听的。
周围的人也许会觉得闺阁中的女孩儿不该把婚事什么的挂在嘴边,所以顾虑着不让秦含真提起,但她真一点儿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关系。她才几岁呢?如果真的因此就产生了绯闻,相信的人才是笑话呢!
赵陌十分不喜许家人的行事。眼见着许家人在沉默了十来天后又重新出现在承恩侯府里,许二夫人还带着侄儿媳妇许大奶奶跑清风馆找牛氏说话业了,赵陌就更觉得难以忍受了。他在东厢私下对秦含真说:“许家人还来做什么?莫非要装没事人儿?当日舅奶奶说得那么清楚了,若他家还要提什么婚事不婚事的,脸皮就未免太厚了!”
秦含真笑着说:“他们是长房的亲戚,爱来不来。我祖母心里有数的,只是跟他们保持面上情罢了,才不会理会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呢。不过我也觉得许家人很不简单,即使明知道不会得好脸色,也要硬着头皮过来交际,这份勇气还是很值得人敬佩的。”
赵陌冷冷一笑:“有什么值得敬佩的?这样的人表妹应该多加提防才是!人若是还要脸面,行事便总有个限度,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来。但许家若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屈辱都忍了,半点儿不放在心上,天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连脸面、名声都不在乎了,世上还有什么是能约束住他们的?”
秦含真听得也严肃起来了:“这么说也对。这样的人确实应该少来往。”可惜了,她本来觉得许岫、许岚性格还可以的,也许能成为朋友。但两家人立场上存在差异,她们成了朋友,相处起来反而会尴尬,所以还是算了吧。
赵陌见她同意自己的看法,又笑了,这回笑得很暖:“许二夫人与许大奶奶在正屋里,不知会不会顺势提出要见你。表妹不如避上一避吧?等她们走了,你再回来不迟。”看,他都宁可减少与秦含真在一起说笑的时间了。
秦含真点点头,打量了正屋那边的动静几眼,便悄悄儿溜走了。有赵陌在廊下替她做掩护,她的逃走计划挺顺利的,就是把青杏给落在了清风馆,有些个遗憾。但青杏在西厢里头,若叫她,正屋里的人就听见了。秦含真决定回头再打发人来唤青杏回去。
她顺利溜进了二门,回到明月坞门前,正打算进门呢,就瞧见大堂姐秦锦仪打扮一新,从桃花轩院门里出来。姐妹俩打了个照面,秦含真无心与秦锦仪多言,便只是笑笑,照着礼数打了个招呼:“大姐姐好。”
她原本打算打过招呼就进院子去的,谁知秦锦仪却叫住了她:“三妹妹这是从哪儿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怼上
秦含真跟秦锦仪怼过一场,心里对这小姑娘半点好感皆无,见对方执意要维护一个虚假的好姐姐形象,总是装健忘症跑她面前晃,说些姐妹友爱的话,就觉得对方心里在藏奸,日后迟早是要搞事情的。
不过,在现在这个年代,亲戚族人上头不兴撕破脸。何况秦锦仪处处摆出稳重好大姐的架子,也能赢得长辈们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奖。秦含真没兴趣给自己弄个不知礼数的名头,所以秦锦仪要装时,她也会陪着做做戏,与对方做一对虚情假意的好姐妹。至于私底下,那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也省了演戏的力气。
因此眼下秦锦仪主动叫住她,似乎想要跟她聊几句话,她便也露出了微笑:“我刚从清风馆回来。大姐姐这是要出去?回福贵居吗?”
秦锦仪笑笑,那古怪的表情还是没有消失:“三妹妹怎么这样早就从清风馆回来了?我听说三叔祖母那儿正有客呢。三妹妹就不帮着三叔祖母待客么?”
秦含真耸耸肩:“待什么客呀?不就是亲戚串门子吗?长辈们说的话,我一个小孩子也插不上嘴,所以祖母没叫我去,我索性回来做功课了。曾先生今日新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呢,要是明天上课的时候拿不出来,定要挨先生骂的。”她又一脸天真地问秦锦仪,“大姐姐,你做完功课了吗?”
秦锦仪哪里有心情做功课?她下学回来就听说许家来人了,本想寻个借口跑到松风堂去,说不定还能争取到在那里用饭的机会,与许家女眷们多接触接触,可去了松风堂,才到门口就被挡回来了。承恩侯夫人许氏跟前的一个二等丫头对她说,许氏有客,正在商议正事,眼下没空见她,让她晚些时候再来。这叫她如何应对?难道还能硬闯进去打扰不成?只好暂时退却,另寻机会了。
如今她听说许家的女眷在松风堂吃过午膳,小歇片刻,便改道去了清风馆。若是这个机会她再不能把握住,今日就不可能再见到许家人了!
秦锦仪心里清楚,若她真想要跟许家女眷遇上,此时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三堂妹秦含真身上。可她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想要拦住秦含真,说上几句酸话,若能奚落对方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许家兴许不曾有过明言,许氏也勒令过松风堂的人不许在外胡言乱语,但流言这种东西,不用铁血手段,总是拦不住的。她听到了些风声,知道许家看上了秦含真,想要为许峥求娶,秦含真的祖父母没答应。秦锦仪心里真是打翻了五味瓶,既心酸许家宁可为孙子求一个年纪小六岁的乡下丫头,也想不到她这个无论年岁相貌才学都与许峥更匹配的侯门千金来。
秦锦仪没有回答秦含真的话,只是盯着她那张尚嫌稚嫩的小脸,心想从前怎么没发现?三堂妹肤色白晳水嫩,小脸尖下巴,双眉弯弯,鼻梁挺直,一双水杏般的眼晴明眸善睐,樱桃小嘴是初开的春花一般粉嫩的颜色,双颊透出浅浅的绯红,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从什么时候起,三堂妹从神色苍白瘦削的土妞变成了眼下这般美人胚子的模样?尽管眼下还未长开,但只需再过几年,就能瞧出日后会是何等美貌了。
怪不得传闻说,许峥见过秦含真一面后,便答应了亲事,还主动到祖母许大夫人面前恳求了。
秦锦仪心中酸涩更浓了,鬼使神差的,她便对秦含真道:“三妹妹且别管什么功课不功课的了。我们姐妹上学,原是为了学习规矩礼数,懂得道理廉耻。若是这些没学好,便是功课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我听说了一些传闻,深觉不安。妹妹年纪还小,先前又不曾上过学,因此对规矩礼数不大清楚,也是有的。但妹妹如今已经是这侯府的千金了,就该多为我们家的名声着想,一些不该做的事,不该有的念头,还是要趁早改了才是。免得叫人知道了,私下议论,说我们秦家出来的女孩儿不懂什么叫礼仪廉耻,那岂不是辱没了先人?”
秦含真挑挑眉,不明白秦锦仪这是在发什么疯,但她从来就没有当面被人打上门却忍气吞声的习惯,便收了笑,冷声问对方:“大姐姐的话说得好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就不懂得礼仪廉耻了?”
秦锦仪垂下眼帘,抬袖掩口:“我也是听别人议论的,说……说三妹妹这点年纪就开始为自己的婚事操心了。未出阁的女孩儿怎么好想这些事儿?三妹妹还是改了吧。”
秦含真冷笑一声,有几分明白秦锦仪为什么要发疯了:“大姐姐听谁议论的?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大姐姐听了,当场就该把那人骂回去才对。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编排秦家女孩儿的闲话了。大姐姐不是总说,你是我们的好姐姐,一向对我们这些妹妹十分关心爱护的吗?为什么没有骂回去,反而因为别人乱说的话,就跑来责备我了呢?”
秦锦仪的眼帘垂得更低了些:“我并不认得那是谁,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旁人无缘无故,怎会说妹妹的闲话?必是有缘故的。妹妹行事谨慎些,别叫人拿住了把柄,也就不必怕了。我也是好心为妹妹着想,妹妹可别见怪。”
“我为什么不能见怪?”秦含真拉下了脸,“大姐姐嘴上说关心我,但听到别人说我的坏话,既不去弄清楚那是谁,也不帮我骂回去,反而第一时间认为定是我做错了,才会惹得别人说嘴,可见这关心也没几分真心。你若是真心为我着想,就不是在这里帮着外头不知所谓的人来责怪我,而是告到长辈们跟前,请他们为我出头去抱不平了。我本来就没有把柄,也没什么行事不谨慎的地方,不怕人说!”
秦锦仪的胗色有些难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正想要开口,就被秦含真抢了先:“其实这世上无缘无故就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多了去了,想必是有人妒忌我了,才会乱编些子虚乌有的事,在人前胡说八道吧?这样的人以为用这种法子坏我的名声,就能把我比下去了,却不知道,自己做这等丑恶的事,其实也显露了自己丑恶的嘴脸。如此为人,跟我比差得远了。世人都是有眼睛的,知道谁是珍珠谁是鱼目。就算鱼目拼命往珍珠身上泼污水,珍珠也还是珍珠,鱼目也依然还是鱼目。”秦含真冲着秦锦仪笑了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大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秦锦仪拼命在袖口里握紧了双拳,才忍下了发火的冲动。秦含真说的话,句句打在她心上,让她觉得秦含真说的其实就是她。她想哭,也想要骂人,她明明是颗珍贵无比的明珠,怎么就成了秦含真嘴里的鱼目?!没教养的乡下丫头,也敢瞧不起人?!
然而,秦锦仪知道自己不能怒,她没有立场。一旦露出丝毫怒意,就等于是承认那些闲话都是自己编排的了。她只能强自挤出了一个笑容,继续对秦含真说:“就算三妹妹说得再有道理,人言可畏,你也当小心些才是。别人既然这样说了,三妹妹避避嫌就好。”
秦含真道:“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如何避嫌?一旦避了,岂不是等于变相承认自己理亏了吗?这样不打自招的蠢事,我是不会做的。倒是大姐姐……”她盯着秦锦仪看,“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这些闲话的呀?既然听到了,也不认得对方,难道就完全没想过要去认一认人,或是问问别人那是谁吗?别人说你妹妹的坏话,你装没事人躲过去就完了?”
秦锦仪干笑:“这……其实那是旁人家的下人,就算问了,也没几个人知道的,何必得罪人呢?”
秦含真叹了口气:“可见在大姐姐心里,是宁可我被人冤枉了,也不想得罪旁人家的下人呢。我这个妹妹还真没什么份量。”
“我不……”秦锦仪忙开口辩解,却又被秦含真打断了:“大姐姐是在谁家听到的?那一天?我请长房二伯母帮着打听,总能打听清楚是谁这么碎嘴。这事儿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才行,不然有人在暗地里说我的坏话,我还一无所知,日后吃了亏,不是很冤枉?一定要让长辈们出面,替我教训这些没有口德的混蛋!”
秦锦仪怎么敢说出个具体的时间地点来?若秦含真真个请动了姚氏去打听,上门一问,她不就穿帮了?就算她到时候强自辩解,说对方只是嘴硬不肯认,她也把人给得罪了,日后的名声也要受到影响。因此她只能干笑着劝秦含真:“算了吧,三妹妹何必将事情闹大?改日我再遇到那人,私下与她说一声,叫她别再乱说,也就是了。”
秦含真看了她一眼:“大姐姐说上一句,人家就能听?既然是这样,当日你为什么不说,只装没事人?可见大姐姐心里没我了,连这一句话的事,都嫌麻烦,不肯帮我呢。”
秦锦仪干巴巴地说:“不是的,三妹妹误会了,我就是……我就是一时没想起来……”
秦含真盯了她几眼,直看得秦锦仪心虚,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三妹妹看着我做什么?”
秦含真笑笑:“大姐姐宁可自己去找人,也不愿意告诉我是何时何地听到何人说我的闲话,真不知道是大姐姐觉得那人比我这个妹妹更重要,还是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全都是大姐姐自己瞎掰的。”
秦锦仪心下一颤,干笑着说:“三妹妹何出此言?姐姐委实冤枉得很,我原也是为了你着想啊……”说着就掩面哽咽起来。
秦含真丝毫不为所动:“反正啊,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我也不曾听到别人这样说,全都是大姐姐自己在讲。你若是执意不肯说出那人是谁,不是在说谎,就是在维护对方了。我日后听到有旁人说这样的话,只当是大姐姐有心要害我。到了长辈面前,我也有话可说。”
她转身就进了院子,留下秦锦仪一个人站在原地,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委屈
秦锦仪万万没想到,她百般狡辩,想把事情给混过去,秦含真竟然会兜兜转转地把责任又重新算回到她身上!眼下她最害怕的,就是秦含真真的跑到长辈们面前告她一状。她那点谎言,只需要略加追问,便会露馅的。她能在秦含真面前推说记不清、记不得了,难道在长辈们面前,也能这么说吗?
况且她这些时日里,出门的次数有限,都去了什么人家,见了什么人,都是有数的。倘若承恩侯夫人许氏或者永嘉侯夫人牛氏这两位长辈有心要查问,无论是这些人家还是跟她出门的下人,都断不敢拿谎话搪塞。到时候查出了真相,她便连这些人家都要得罪了,更别想还能保住好名声!
秦锦仪只觉得太阳晒得她头晕眼花,背上却冷汗直冒。她真恨不得追上秦含真,求对方不要到长辈跟前去告状,可万一秦含真执意要追问原因呢?她要如何回答?果然……她今日兴许是中了暑,昏了头吧?她从一开始,就该直接与秦含真告别,往清风馆去寻许家女眷的,为什么要对秦含真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秦锦仪的眼圈都红了,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她的丫头弄影。她方才出来,想起漏带了一把团扇,就打发弄影回去取了,因此才会在院门外独自碰上三堂妹秦含真。
秦锦仪紧张地盯着弄影看:“你刚才都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弄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姑娘在说什么呢?我刚从屋里出来呀?姑娘方才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么?您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可是身上有不适?”
秦锦仪暗暗松了口气,强自笑道:“我没事,方才并没有跟什么人说话。”
弄影微笑着送上一把团扇:“姑娘要的可是这一把扇子?”
秦锦仪现在哪里有心思管什么扇子?随手接过,就往二门方向去了,并没有看到弄影脸上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因着秦锦仪心中还挂念着与秦含真的口角,有些心不在焉地,一时没留意,出二门的时候,差点儿没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秦锦仪吓了一跳,弄影快步上前扶稳了她,主仆俩抬头望去,原来是许二夫人与许大奶奶。她们正站在二门外,预备着进来,差点儿撞上秦锦仪的,却是引路的丫头,记得是松风堂的人,一旁还站着守二门的婆子。
许二夫人与许大奶奶这是离开清风馆了?!秦锦仪心下懊恼不已,她果然不该与秦含真纠缠的,若是早一步过来,也就不会失去与许家女眷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了!
但无论秦锦仪心里如何懊恼,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的:“许二夫人,许大奶奶,您二位这是要回松风堂去么?”
许大奶奶微微一笑:“是啊。秦大姑娘怎么在这里?这是要去福贵居看你母亲?”
从桃花轩去福贵居,从二门外走,固然没问题,但未免有些绕路了。可此时此刻,秦锦仪又不能说她是打算去清风馆的。因为她去那里,目的只是为了眼前这两位许家女眷。既然她们都离开清风馆了,她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因此秦锦仪就改口说:“不是,我就是闲着无事,随便走走。”又道,“您二位既然要去松风堂,我给你们领路吧?”
许大奶奶怔了怔,随即继续微笑着说:“不必劳烦姑娘了。我们在这府里也算是常来常往,认得路。”
一旁许二夫人则淡淡地说:“我们回松风堂去,跟姑太太打一声招呼,就要告辞了。今儿来府上坐了半日,也该是时候回去了。秦大姑娘自便吧,不必理会我们。只是天儿这样热,大姑娘即便闲着无事,也还是别顶着太阳四处乱走的好,倘若中了暑气,岂不麻烦?”
她带着侄媳妇,跟着引路的丫头径自走了。秦锦仪想要跟上去也不是,任由她们离开,又觉得心有不甘,纠结着纠结着,半天都没挪动脚步,看得守二门的婆子一脸莫名,歪着头问她:“大姑娘,你可是要出二门呀?”
秦锦仪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往松风堂的方向走。她告诉自己,她并不是厚着脸皮要去松风堂跟许家二位女眷说话,她只是想借道松风堂前的穿堂,往福贵居去而已。当然,若是在途中遇上许家人,那也是她与她们的缘份。
可惜,她与许家人的缘份,似乎并不是很深。她到达松风堂院门口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脚步,却不见方才声称马上就要告辞走人的许二夫人与许大奶奶的身影。松风堂院门处有长房的婆子把守,当着她们的面,秦锦仪也没法守在门口傻等,只能不甘不愿地慢慢踱步过去,又再依依不舍地穿过穿堂,回头再张望几眼,方才往福贵居去了。
福贵居中,小薛氏正在吩咐丫头新做的秋衣要什么样的料子,瞧见女儿进门,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怎么这时候过来?外面太阳晒着呢,等日头偏西了再出门,岂不更凉快些?”又吩咐丫头送茶水与新湃的果子过来。
秦锦仪无精打采地坐下了,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忿忿的表情。小薛氏吩咐完秋衣的事,把丫头打发下去,瞧见女儿这模样,就问:“你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了你?”
秦锦仪怎么肯说实话?推说:“没事,只不过是天儿太热了,没有精神罢了。”又起身要走,“我去看看祖母。”
小薛氏叹气道:“你祖母先前过来了,这会子正在厢房里歇午觉呢。兴许是早上起得早了,她精神不太足,睡到这会子还没醒。你过去看看她也好。”
秦锦仪胡乱应了一声,低头就出去了。弄影本想跟上,却被小薛氏叫住:“你们姑娘怎么了?”
弄影笑笑:“奴婢也不知道。兴许是跟什么人拌嘴,没有拌赢,因此心里生闷气了吧?”
小薛氏皱皱眉:“左不过是跟她那几个妹妹闹别扭了。她是姐姐,又比她们大了好几岁,怎么偏就这样气性大,连让都不肯让呢?”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反正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口角罢了。
不一会儿,秦锦仪回来了:“祖母睡得正香呢。”
小薛氏点点头,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你可是又跟哪个妹妹拌嘴了?不然怎会拉长了脸过来?”
秦锦仪连忙望向弄影,表情惊疑不定,但弄影回了她一个疑惑又无辜的表情,她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开口吩咐:“弄影,你先出去。”
弄影应声行礼退了下去。小薛氏也把自己的丫头摒退了。
秦锦仪这才红着眼圈对母亲说:“都是三妹妹的错!我……我不过是好心提醒她一句,叫她守规矩些,她就说了一大通我不是真心爱护妹妹的话,反说我有了不是。我……我心里委屈得很!”
小薛氏叹道:“你们姐妹间的口角,我也不细问原委与经过了。你虽是姐姐,但三丫头本不是你亲妹妹,又不曾与你交好,我们二房与三房更是素有嫌隙,无事你招惹她做什么?你不招惹她,哪里会惹来这场不痛快?”
秦锦仪咬唇:“我只是……看不惯她罢了。难不成我做姐姐的,瞧见她有了错处,还教训不得她了?!”
小薛氏又叹:“谁叫你多管闲事?她自有祖母管教,便是真有了错处,也用不着你来操心。况且你的性子,母亲还不知道么?你本就与她有隙,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惹得你不快了,你无事还要挑剔她,摆出长姐的架子来教训她。她与她祖母都是得势不饶人的性子,会忍气吞声才怪!你又不是没吃过亏,为什么就非要一再犯糊涂?!”
秦锦仪忿忿地扭开头去,眼眶里很快就积攒了两泡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小薛氏见女儿如此,放缓了神色:“你不说,我也能猜出缘故来。必然是近日府里传言,说许家有意与三房结亲,为许峥求娶三丫头,你心里不高兴了。你素日也没露出痕迹来,只在端午那一日有些个失态。旁人兴许只是嘀咕两声罢了,母亲却看出了你的心事。许峥确实是个好孩子,京城里仰慕他的名门千金不少,难怪你也会生出同样的心思来。可你也要想想,我们家与许家本来就算不上门当户对,而且你祖母与长房夫人多年积怨,许家与我们二房一向少有往来。他家真要为长孙寻亲事,又怎会看上你呢?”
秦锦仪的眼泪这回是真的掉下来了。她抽了抽鼻子,委屈得不行:“母亲,我哪里不好了?家世、相貌、才学?我也是侯门千金呀,我跟许家也是亲戚,我也要唤许峥一声表哥的。他家凭什么看不上我?!”
小薛氏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安抚道:“就算许家愿意,你祖母也不会点头的。你还是早些忘了许峥吧。”
秦锦仪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对祖母薛氏的怨恨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薛氏懒懒地从门外进来了:“睡了这半天,腰都酸了。仪姐儿过来啦?”瞧见秦锦仪眼圈通红,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小薛氏忙笑着起身扶婆婆上座:“不曾哭,仪姐儿方才被风吹得眼里进了沙子,揉了两下,眼圈就红了。”
秦锦仪咬着唇,低头拭了泪,起身立在一旁,算是默认了母亲的说法。
“别揉得太用力,当心揉破了皮。”薛氏随意往椅子上一坐,“过些天就是太子妃的寿辰了,我们还要进宫去贺寿呢。若是到时候你脸上有什么痕迹,就不好了。”
小薛氏笑问:“今年的寿礼还是照着往年的例么?”
薛氏点点头,忽然笑了笑:“给仪丫头多做两身好衣裳,再打几件新首饰。今年带着她进宫,一定要让她在宫里露个脸,讨太后娘娘的欢心才是。”
小薛氏不解:“这是为何?”
薛氏得意地道:“蜀王父子进京来了,听说蜀王的小儿子时常到太后跟前去尽孝。若是我们仪丫头得了太后的欢喜,说不定还能嫁给这位贵公子呢,那可是上上等的好姻缘!”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盘算
秦锦仪听到祖母又提起自己的婚事,脸立刻便红了一红。依照礼数,她这时候就该避出去的,可想到事关自己的终身,听祖母的口风,似乎看中的又是一位贵人,她便挪不开腿了,只低着头细听祖母薛氏与母亲小薛氏交谈。
小薛氏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女儿,心里不是很赞成婆婆总是在女儿面前提婚事。女儿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成天听着旁人说这个人家好,那位公子体面,就是没心思,也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了。
然而,秦家二房素来是婆婆薛氏做主的,她这个儿媳即使是亲侄女,也说不动婆婆改变想法。小薛氏只能顺着薛氏的口风开口了:“太太怎么忽然提起蜀王父子来?先前……您不是说燕归来里住的那个赵陌就很不错么?”
提起赵陌,薛氏就一肚子气:“别提了!那小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糊涂,仪丫头这个把月里没少在他院里转悠,他愣是一句好话都没有,甚至连屋子都不叫进去坐一坐。他既然不识好歹,我们还理他做什么?!”
秦锦仪听了这话,头垂得越发低了,脸上的红晕从两颊蔓延到了颈后,这不是在害羞,而是在羞恼。
自打赵陌搬进了燕归来,她就借口要去考察庶弟秦逊明年要搬去住的地方,时不时往燕归来去一趟。可是,赵陌因为要跟在三房的秦柏身边学习,每日几乎要在清风馆待整个白天的时间,不然也会出门去办事、会友。他一大早就离了燕归来,不到晚饭不回来,还经常吃过晚饭,天都黑了,才返回自个儿的屋子。秦锦仪若是白天过去,十次里有九次是要扑空的。
若是晚上去……那边两个院子里都是人,长房的秦简、秦素、秦顺都在,还有许多侍候的丫头婆子。秦锦仪实在拉不下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找一个外男。就算是拿弟弟做借口,承恩侯府中知道她看不起庶弟的人也大有人在。到时候她但凡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长房的人断不会放过这个笑话她的好机会!
秦锦仪只能尽量在白天过去,偶尔可以在听说赵陌提前回院的消息后,赶在傍晚时跑一趟。她可以借口说刚刚从明月坞出来,正预备要去福贵居陪父母用膳,顺道瞧一瞧弟弟的屋子,也可以向父母汇报一声。
但赵陌每次态度都是淡淡地,从来不会请她进门去坐一坐,喝杯茶。若是在院子里遇上了,他就点点头,算作行礼,便抬脚走人,一点儿待客的礼数都不讲。秦锦仪也没脸主动开口说要进屋去,只能装模作样地在厢房里站上一站,就要走人了。
前几天她一时不忿,想要装作拐了脚,好让赵陌开口请她进屋去休息一下,谁成想赵陌直接装没看见!由得她在院子里叫疼,他也在屋里坐得很稳。她让画楼去赵陌的丫头青黛面前装可怜,借张椅子坐一坐,借个伤药涂一涂,其实就是想顺势进屋去。青黛却直接搬了一张圆凳到院中树下请她坐,又叫人去福贵居报信,让人来接她。吩咐完这些事后,青黛就一直站在她身边相陪,上茶上点心还陪聊,害得她祖母想要寻机责怪赵陌对她这个伤患漠不关心都做不到!人家占着理,天都快黑了,外男怎好与未出阁的闺秀见面呢?叫个丫头来陪着,才叫合乎礼数。
那日祖母薛氏见势不可为,本想借机拖一拖时间,好跟赵陌混个脸熟,偏隔壁折桂台的秦简得了信,带着秦顺过来了,又有姚氏那边派来询问的婆子,不等薛氏开口,便要叫几个有力气的媳妇子合力将秦锦仪抬回福贵居去。秦锦仪本是装的,也没法继续装下去,惟有在母亲的帮助下,扶着丫头离开了。
秦锦仪也说不清,赵陌到底是严谨守礼,还是故意这样对她的。
更过分的是,即使赵陌不在,他身边侍候的人也够难缠的。先前侍候他起居的是三房派去的小厮,听闻还是长房何信的侄儿。有这个小厮在,无论赵陌是不是在燕归来,秦锦仪都不大好意思过去。而且这个小厮每每见了她,都要盯得紧紧的,她上哪儿,他就盯到哪儿,还不许她和丫头接近赵陌的屋子,她们问什么,他都会寻话搪塞过去,简直把她当成贼了!她心中气恼不已,可自个儿心虚,也没胆量去长房或三房告状。
等到后来赵陌在辽王府用惯的丫头婆子过来了,这个三房的小厮便走了。秦锦仪还以为这回总算能松一口气,兴许还能寻机跟赵陌身边的人搭上话。没想到那个费嬷嬷是内务府出来的,张口闭口就是规矩礼数。而青黛这个大丫头也没比三房的小厮强多少,瞧着礼数上挺周全的,脸上也带着笑,说话十分和气,却从她进燕归来的院门开始,就要一直跟在她身后,却从不说请她进门坐一坐。她偶尔厚着脸皮,在正屋门前的廊栏上坐了,费嬷嬷便要借口教青黛规矩,说后者这点做得不合礼数,那点做得没有廉耻,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在影射她,听得她坐立不安,再也坚持不下去。
失败得我了,秦锦仪也觉得心灰意冷。她想,以赵陌这样的性情,若不是看在他父亲日后极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份上,她是绝不想容忍的!凭他是谁,不过是个落魄王孙罢了。她堂堂侯门千金,为何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如今薛氏直接否决了赵陌这个孙女婿人选,秦锦仪心里还隐隐有些松了口气。
不过,那个蜀王幼子,不会比赵陌更难侍候么?
秦锦仪低着头不说话,却竖起了耳朵细听祖母与母亲的交谈。
薛氏对小薛氏道:“从前我只想着,赵陌脾气虽不好,他老子到底是个有出息的,为着仪姐儿的前程,忍一忍也就罢了。只要这门婚事能做成,此时受了再大的委屈,都是值得的。但如今我改了主意。你们想呀,王家先前闹得这样大,脸都丢尽了,虽说那事儿是他们自作孽,跟赵陌的老子不相干,可赵陌的老子连自个儿媳妇都管不住,还由得丈人一家摆布,哪里配做一国之君哪?!皇上可是最看不得外戚得势的,若不是如此,我们家伯复早就入阁拜相了,又怎会屈就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职?赵陌的老子有了这么一个霸道的岳家,皇上一定不会把皇位传给他!”
小薛氏迟疑地道:“外头可没有这种传言呀?”
薛氏轻哼一声:“那是从前皇上没有别的侄儿可以选了,就赵陌他老子一个,瞧着还算有点样子。哪怕是他有哪些不足,也只能忍了。可如今不一样,蜀王带着小儿子上京,他这个小儿子既长得好,人又伶俐,还嘴甜,哄得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们喜笑颜开。这位小王爷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难道太后娘娘会不帮着他?如此一来,赵陌的老子便样样都比不上人家了,失势也是迟早的事。他连辽王世子的名头都未必能拿到手呢,连他都厌弃了的长子,又哪里配得上我的孙女儿?趁着如今还没把话说开,赶紧把他踢了,咱们想法子把仪姐儿许给蜀王的小儿子才好。”
秦锦仪心下一阵激动,咬咬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听漏了祖母的一个字。
小薛氏却不大看好婆婆的打算:“太太说得容易。赵陌好歹就住在咱们家,又受了三老爷的恩典,仪姐儿若真想要这门亲事,并不是太难。蜀王府跟咱们家可从来都没什么交情。以王府的门第,他家也未必看得上仪姐儿。更何况,若蜀王果真想要把小儿子过继给皇上做儿子,这个小儿媳妇的人选,定要千挑万选的。不是一等一的名门大户,都不敢肖想。仪姐儿如何能与那等人家的千金相比呢?”
薛氏听得不顺耳了:“我们仪姐儿哪里就比别人差了?她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况且蜀王若真想要把儿子送进东宫,光靠太后也不管用。太后又不是皇上的亲娘,真正说话管用的还是皇上自个儿。你想想,这满朝文武,论在皇上面前得脸,有谁比得上咱们家?而咱们家三个房头,年龄合适的就只有仪姐儿一个!二丫头三丫头都不满十岁呢,就算羡慕得要死,这门亲事也轮不到她们。蜀王若不是个蠢的,就一定会看中我们仪姐儿。只要仪姐儿能讨得太后的欢心,皇上那儿又怎会不答应呢?这可是亲上作亲的大好事!”
真的是这样么?小薛氏还是觉得这话听起来仿若空中楼阁,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她就怕事情全是婆婆自以为是,却把秦锦仪推到尴尬的境地,会被宫里笑话痴心妄想,日后名声也要受损。
可是秦锦仪坐在一旁,已经有些心动了。若是……若是许家那边真的不可能,那么……成为未来储君的妻子,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前程?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安
秦锦仪在福贵居这边听祖母薛氏面授机宜,直到太阳西下,方才返回桃花轩去。
她在经过松风堂前的穿堂前,恰巧遇上赵陌从燕归来出来,准备出二门。赵陌仍是那幅冷冷淡淡的模样,点头向她示意,却离了老远便不再靠近。若是从前,秦锦仪兴许还会烦恼一下,应当如何跟对方搭话,凑个近乎,但如今她有了新目标,倒是没再把赵陌放在心上了,反而因为想起自己连日来受到对方的冷待,神情也跟着冷了下来,轻轻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不再象往常那样,至少也要行一个姿势优美的礼,好表现自己的仪态万方。
赵陌并不在意秦锦仪是热情还是冷淡,仍旧走着自己的路。但跟在他身后的青黛就不是这么想的了:“秦大姑娘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厚着脸皮,整日跑到咱们院里来转悠,如今倒会给哥儿脸子瞧了,真真无礼!怪不得费妈妈总说,这姑娘礼数上有欠缺,规矩也没学好呢。”
赵陌淡淡地道:“旁人的事,理会那么多做什么?又不与我们相干。我们到底是寄居在别人家里,挑剔别人的话还是少说几句吧。”
青黛连忙低头应答:“是,奴婢知错了。”
赵陌点点头:“你回去吧,晚饭跟费妈妈一道吃。我在清风馆用过晚膳,会再陪舅爷爷、舅奶奶说一会儿话,方才回来。你让费妈妈不必等我,早些去睡,你守在屋子里,别叫人进我的书房,再唤人把洗澡水准备好,我回来要用的。”秦表妹平日常说,人还是应该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些,病都能少生几回。尤其是在这大夏天里,热得人满身是汗,若不能每日洗澡,身上如何能清爽?光是气味就够呛人的了。赵陌把这话记得很牢,只要条件允许,总是会勤加清洁自己的。
青黛抿嘴笑道:“哥儿进京后,倒是添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习惯,变得爱干净起来。往日在王府,哥儿三日能洗一回澡就不错了,哪儿有如今这般积极?”
赵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走了。”直接出了二门。青黛站在门里远远看着他往西去了,方才转身返回燕归来。
赵陌来到清风馆的时候,秦柏与牛氏正跟梓哥儿说话,前者查问孙子今日的功课,牛氏在旁笑着夸奖孙儿做得好。瞧见赵陌进来,牛氏笑道:“广路今儿过来得早,今晚的饭菜还没送来呢,倒是有一道不错的汤,清热消暑的。你赶紧先喝一碗垫垫肚子。”又吩咐丫头再去厨房催饭菜。
赵陌瞧见秦含真就坐在餐桌边上喝一碗汤,笑着答应了,自个儿凑了过去。百合给他送上一碗汤,他喝了一口:“这是茯苓冬瓜老鸭汤?味儿倒不错,火候很足。”
秦含真笑道:“你这舌头挺厉害呀,一口就尝出是什么汤了?我还要多喝几口才猜出来呢。”
赵陌笑笑,这汤是他往日夏天里常喝的,自然是一尝就尝出来了。他看了秦柏牛氏那边一眼,压低声音问秦含真:“妹妹几时回来的?舅奶奶可曾提过,白日里许家女眷过来,都说了些什么?她们可是还没死心?”
秦含真也压着声音回答:“我问过祖母了,祖母说许二夫人和许大奶奶是来赔不是的,说许岫许岚她们误会了家里的想法,所以说了些不合规矩的话,让我们家误会了。许大奶奶替两个女儿赔了礼。许二夫人说,两家本是至亲,往后还应当照常往来,不要因为小小的误会,便疏远了才是。”
赵陌露出几分讥讽之色:“这又与那两位许姑娘有何相干?不是松风堂的丫头在自作主张么?许家不但要替自家孙子收拾烂摊子,连出了嫁的姑太太的丫头犯了错,他们也要过问了?”
秦含真耸耸肩:“我也觉得这事儿责任不在许家两位姑娘身上,但人家亲爹亲娘都觉得不要紧,她俩也不会受什么罪,那就随他们怎么说吧。我祖母告诉我,其实许家只是想把这事儿给混过去,往后照常跟我们三房往来。大伯祖父如今失了圣眷,伯父们又尚且年轻,秦家还要靠我祖父撑着,许家不想得罪我们,还是想继续交好的。”
赵陌笑笑:“只怕就连那联姻的念头,也还不曾打消。只是眼下舅爷爷舅奶奶都厌了他们,所以他们要暂时收敛起来,先讨好了舅爷爷舅奶奶,再图日后呢。表妹提防着些,没事别搭理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罢了。”
秦含真笑道:“这种事还用得着你提醒吗?我祖父祖母也都心里有数。现在就是看在两位堂伯父的面上,给长房留点面子罢了。就算许家人有意讨好,我祖父祖母也不会轻易答应他们什么要求的。我们早就认清楚他家的真面目呢,绝不会上当。而我,反正没什么机会跟他们打交道,管他们怎么想呢?”
赵陌笑了笑,低头继续喝汤。
不一会儿,晚膳送到了。秦柏、牛氏带着梓哥儿坐到餐桌上来,与秦含真、赵陌一道吃了顿饭。饭后,丫头撤去席面,送上清茶,牛氏命乳母带着梓哥儿下去洗澡,回头便与丈夫、孙女以及赵陌聊起了家常。
聊着聊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儿许家人来的时候,我听她们说起,东宫太子妃的生辰就快到了,好象就是这个月的二十四吧?依照往年的规矩,亲眷诰命是要入东宫参拜的,亲近的人家还要送礼。许家为了这送礼的事,可费了不少心思。我想到咱们家,到底是三个房头合送一份,还是各房各自分送?这种事我从前也没有经历过,心里实在没底。有心要去长房问问吧,这会子我又不想看到大嫂子的脸,实在有些烦心。”
秦柏微笑道:“这个好办,你打发人去找二侄媳妇问一声就是了。这府里必定年年都往宫中送礼的,账本上有记载。你不知道该送什么,照着往年的旧例来,就绝不会出错。若是不放心,就交代周祥年去办。他是内务府出来的,对这种事门儿清,自会为你打点妥当,礼物也不会出半点差错。”
牛氏听了,便决定要起用周祥年,不过为防万一,姚氏那儿也可以打听一下的。许氏虽然常常让她心烦,但两个侄媳妇姚氏、闵氏都还知礼,与她相处得不错。
秦含真在一旁听着,下意识地看了赵陌一眼,见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便笑着问秦柏:“祖父,太子妃的寿辰,你们是不是也要入宫去贺寿呀?我和赵表哥身上有孝,不方便去吧?”
秦柏笑道:“我是不用去的,你祖母倒是有可能要往东宫走一趟。说是贺寿,但不过是依礼行事罢了。太子妃十分端庄守礼,不会真叫你祖母行大礼节,倒是可以借机说说话。你与广路都有孝在身,确实不方便进宫去,不过我与你祖母会替你们也备好一份贺礼,捎带进去的。”
赵陌微笑着对秦含真道:“表妹,宫中的贵人过寿呢,我们这样的孝子孝女,不好露脸的,显得不吉利。别说太子妃娘娘了,太后寿辰在七月十三,她论辈份是我的祖母,我也同样不敢进宫去向她道一声贺的。想要尽孝,也只能等到明年了。”
秦柏说:“倒也不用等到明年,你不便进宫,却可以写一份折子,给太后上寿。想必太后娘娘瞧见了,知道你的孝心,心里也会欢喜。”
赵陌非常机灵:“那我回头写好了折子,拿来给舅爷爷过目,请舅爷爷替我改一改?”
秦柏点头应允,赵陌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来。
不用说,这个折子是用不着借他父亲赵硕的手送上去的,秦家便能替他办了。若是宫中的太后、皇上真的因此记住了他,他日后也能好过许多。
赵陌要给太后的贺寿折子不过是小事,秦柏心里还挂念着一件大事。等秦含真与赵陌都离开后,他私下叮嘱妻子:“你见了太子妃,若是场合方便,记得向她打听一下太子的身体状况如何。我们进京也有些日子了,往日我进宫去,总见不着太子殿下。问皇上,皇上便说太子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并无大碍,又说他在京郊行宫里静养,不在宫中,因此不方便与我相见。我问皇上,太子在哪处行宫静养?皇上又不肯告诉我。我心里有些没底,就怕太子有什么好歹,皇上怕我担忧,才故意瞒着我。”
牛氏吃了一惊:“不至于吧?”但想想他们夫妻进京后,确实从未见过太子,这也挺古怪的。秦柏怎么说也是太子的亲舅舅,若是太子身体果真无碍,皇上怎么没安排他二人相见呢?若是秦松,兴许还有皇上厌恶他为人,不想让他接近太子的可能,但皇上如今对秦柏正宠信呢,秦柏又从未见过太子,正该甥舅团圆的。皇上拖延着不让他们见面,必有缘故!
牛氏回想长子秦平曾经说过的话:“平哥好象也提过,太子在行宫里静养呢。他这病如今是渐渐重了,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静养,没法儿理事。兴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皇上才没安排你二人见面的。若太子真个有重病,京城里早就小道消息到处飞了,哪里还能瞒得住?”不过想想赵硕,再想想那新来的蜀王父子,这小道消息也确实已经满天飞了。
秦柏沉默片刻,才道:“不管怎样,太子妃的生辰,太子殿下只要无碍,总要回宫来的。更别说过些日子,就是太后的寿辰。再往后,还有太子殿下自个儿的生日。即便是一直在静养,太子殿下也要回城一趟。若你见不到太子,能从太子妃处得个准信儿也好。太子是皇后娘娘唯一的骨肉,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我早就盼着能见他一面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贺寿
转眼就到了六月二十四日,太子妃的生辰。
一大早,牛氏便随长房的许氏、姚氏、闵氏,还有二房的符老姨娘、薛氏以及小薛氏一道进了宫。小一辈的几个孩子,除了秦含真身上有孝以外,所有嫡出的孩子都跟着去了,连刚出孝的梓哥儿与三岁大的秦端都没例外。
秦含真平静地留在承恩侯府里等待祖母与堂弟的归来。祖父秦柏虽然不用去东宫向太子妃唐氏贺寿,但也被皇帝召进宫去了。清风馆里没有一个主人在,秦含真也就不去那儿了,待在自个儿屋里看书、练字,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不过这样的清闲,时间长了也挺无聊的。临近中午的时候,秦含真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出门走走,哪怕是跟虎伯虎嬷嬷聊个天也好。对了,表舅吴少英就在隆福寺里,不知今日会不会过来?要不给他写个信?
正想着,赵陌就打发青黛过来了,给秦含真送了两本书,说是看着有趣,就推荐给她,她若是无聊,就随便翻翻。
秦含真深感惊喜,一看那两本书,一本是民间风俗八卦,一本是语言文字直白又不失趣味的游记,还真挺合她胃口的。赵陌怎么会知道她喜欢这样的杂书?难不成他跟她有着同样的喜好与品味?
青黛还微笑着对秦含真说:“我们哥儿说了,这是他偶然在琉璃厂那边逛的时候看见的,翻了翻,觉得有趣,就买回来了,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他总想着,若是有个人能跟他聊一聊这书里的趣事就好了,可又不好意思跟简哥儿提,只好私下推荐给三姑娘,却不知三姑娘是否喜欢。”
秦含真笑说:“我喜欢呀,刚才翻了翻,确实挺有意思的。这一本讲的是京城里的风俗吧?我还真是从没听说过,还教人怎么做榆钱饭?可惜今年适合做这个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唔……明年找个机会试试好了。”
秦含真有了打发时间的新玩意儿,青黛便行礼退了下去,寻青杏与夏青说话去了。青黛常说,她与青杏的名字就差了一个字,年纪又大不了多少,看着就象是姐妹俩似的,一见青杏就觉得亲切。青杏虽然觉得她这热情来得有些莫名,但也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并不排斥跟她做个好姐妹。这三个“青”于是就常常在一处说话聊天,做做针线,十分亲密。赵陌那边的事情不多,青黛除了照料他房中的事务,其实还是挺闲的,最常走动的地方,除了清风馆,便是明月坞了。又因为清风馆是在二门外,青黛身为内院的丫头,到明月坞的次数更多。
秦含真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赵陌推荐的书,等青黛要走的时候,还叫她顺带捎了几样新鲜点心过去给赵陌尝一尝。如今赵陌身边有了丫头婆子侍候,更方便在内院行走,这样的礼尚往来,便渐渐多起来。
吃过午饭,消消食,再小睡片刻,秦含真就起身梳洗了,准备要开始练字了。这时候夏青她们才过来给她报信:“前院的方向有些动静,想必是进宫的人回来了。”
秦含真闻言点头表示明白,继续练字大业。天气这么热,祖父祖母他们回到家,肯定要忙着换衣裳、洗漱,坐下歇口气,若是午饭在宫里没吃饱,还得再吃点东西。她这时候过去是在添乱呢,还是等把字练完了再说吧。
等完成了每日的练字功课,秦含真就开始动身往清风馆去了。她的时间安排得非常好,到达清风馆的时候,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都换了一身清爽的打扮,坐在屋里喝茶聊天,赵陌竟比她先一步到了。不过梓哥儿并不在场。
牛氏告诉孙女:“大约是进宫的时候,走的路长了,太阳晒得又厉害,梓哥儿从出宫门开始,就一直有些恹恹的。我怕他又中了暑气,叫他回屋里歇着去了。虎嬷嬷正在熬消暑汤呢,一会儿熬好了就给他送一碗,你也喝一些吧。”
秦含真答应着,在旁坐下来:“祖父是在宫里碰到了祖母,所以一起回来了吗?”
牛氏笑道:“也算是吧。皇上特地传旨,让我带着梓哥儿去乾清宫见他。我就是在那儿跟你祖父会合了,还遇上了你爹呢。那臭小子,成天说忙,连家也少回了,皇上也不说说他!”
秦柏无奈地道:“皇上哪里有闲心管这些事?你别因为他对你和气,叫你一声弟妹,你就真把他当寻常亲戚看待了。那可是九五至尊哪!”
牛氏白他一眼道:“我看他就是把我当寻常亲戚看待了,他看你不也是视作自家人么?哪里象是君王看臣下的模样?你总端着个君臣有别的架子,我看皇上反而拿你没办法了呢。”
秦柏笑笑,又问她:“你真没看见太子?”
牛氏摇头:“没看见就没看见吧,这有什么?我们去的都是女人孩子齐聚的场合,就算留下来陪太子妃说话的都是亲戚,太子不过来也没什么,他不是叫内侍来送了给太子妃的生辰礼么?好精致的绣屏,说是江南一等一的绣娘绣的,在外头价值千金呢!太子妃高兴得不得了。若说太子的身体真有个什么,太子妃能这么高兴?你呀,完全就是多虑了!”
秦柏并不觉得自己多虑,反而觉得这一出送礼的戏做得太过刻意。太子与太子妃乃是结发夫妻,要送个生辰礼,何必等到今日,在公开的场合,当着一众皇亲国戚的面来送?妻子先前还提过,今日太子没有出现,有几位宗室女眷私下也是有过嘀咕的,怀疑太子的身体有严重问题,才会无法出现。但那绣屏寿礼一出,众人便改了口风,纷纷赞叹起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恩爱来。太子不出现在众诰命面前,也成了守礼之举。
若说太子不跟这些女眷打交道是守礼,那他秦柏也在宫中,为何不见太子来见一见他这个亲舅舅?能从京郊行宫返回皇城,并给妻子送上生辰礼,总不至于连见舅舅的力气都没有吧?
秦柏也曾问过皇上,皇上却顾左右而言他。他不好逼问君上,惟有压下心中的疑惑了,可不安的情绪却在日渐增长。关于太子的身体,皇上一定隐瞒了什么,而且是连他这个亲舅舅都不能告知的秘密!会是什么呢?莫非太子的身体真的不好了?
秦柏沉默不语,静静思索着。赵陌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福贵居中却又是另一副光景。薛氏气恼地歪坐在罗汉床上,板着脸生闷气。小薛氏坐在一旁低头沉默。秦锦仪仍旧是进宫时的穿戴,衣饰华丽,小脸却露出委屈的表情,揪着帕子不说话。
小薛氏见婆婆与女儿都闷不吭声,心知她们心里都不好受,只得柔声劝慰:“太太,仪姐儿,你们就别恼了,谁能料到太子妃赐了膳后,就没叫我们进内殿说话呢?她只传了唐夫人和她嫂子,还有长房夫人与二弟妹去,连长房的三弟妹都只能在外殿陪坐。三房的婶娘若不是被皇上传召去了乾清宫,也一样是要落在外头的。若说这是太子妃没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长房与三房又如何?太太还是别生气了。这回只是运气不好。”
“狗屁的运气不好!”薛氏却是越听越生气,直接啐了回来,“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二房,存心要给我们难看!长房有许媺和姚氏就够了,闵氏不过就是个闲人,见不见有什么要紧?三房那婆娘是先一步被皇上叫了去,否则你以为太子妃会不叫她?只有我们二房,一个人都没能凑到太子妃跟前去说话!还有,往年太后太妃那边总要叫我们过去见一见的,谁知今年只有许媺与符老姨娘去了,其他人都要留在东宫用膳,还不许她们带上别人!若是没有这一条,我还能让仪姐儿跟符老姨娘跑一趟。现在算什么?花了那么多心思,费钱给孩子准备了新衣首饰,结果全泡汤了么?!”
秦锦仪听着,眼圈就是一红,眼泪汪汪的,几乎要掉下来了。
小薛氏只好继续劝说:“今日没能见,就算了。我们家还入不了宫中贵人的眼,强自贴上去,也只是惹人笑话罢了。齐大非偶,太太还是改了主意吧。以承恩侯府的门第,咱们另外给仪姐儿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应该也不难。”
“放屁!”薛氏又啐了她一口,“我们家仪姐儿,生得好,人又伶俐,才艺出众,又从小读书识字,知书达礼的,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正儿八经的侯门千金,她哪里就入不了宫中贵人的眼了?!从前是宫中的贵人们看惯了仪姐儿孩子气的模样,没想到她已经长大了,因此有所轻忽。只要她们看见如今仪姐儿这副亭亭玉立的好模样,绝对会改主意的!你少在这里出馊主意,我早说过了,仪姐儿的婚事有我,你就别管了!”
小薛氏只能无奈地缩了回去,薛氏安抚孙女儿道:“好孩子,你别担心。今日是事情不凑巧。但这不过是太子妃的生辰罢了,过些天还有太后的生辰呢。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带到太后面前去,叫太后知道你的好处!”
第一百七十章 贵客
贵客
太后的寿辰还没到,秦家就先迎来了几位出人意料的贵客——蜀王与蜀王妃,还有他们的小儿子赵砚。
说起来蜀王妃会出现在京中,也颇让人意外。原本只听说蜀王带着小儿子进京来了,哪里想到蜀王妃了跟着上京了呢?只是蜀王父子俩接到旨意,得知皇帝允许他们父子上京为太后贺寿了,就立刻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日夜兼程地上路了。他们对外说,是担心走得慢了,会误了为太后贺寿,于是赶紧赶慢地,愣是赶在太后生辰前一个月就到达了京城。他俩年富力强,这般赶路还能受得住,蜀王妃却是身娇肉贵,根本受不了这苦,因此只能带着一众随从、礼物以及行李等落在后头,慢慢赶路,终于在太子妃生日前一天走进了京城大门。
蜀王妃进京后,连歇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第二天就要进宫见太后,顺道给太子妃贺寿了。薛氏抱怨太后没有宣召他们二房的女眷去晋见,其实还真不是人家看不上她,而是太后当时正忙着跟小侄女团聚呢,哪里还有闲心去见外人?也就是唐夫人与承恩侯夫人许氏是正经姻亲,符老姨娘又是多年熟人,顺带着一块儿去了,否则太后连她们都没精神搭理。见过一面,说些客套话,赐点儿循例的物件,就把人打发回东宫去领太子妃赐的膳食了。
太后与蜀王妃姑侄俩正经有十好几年没见了。自打蜀王妃嫁给了蜀王,便跟着去了蜀地就藩,非诏不得入京。别说是深宫中的太后了,就连她们的娘家涂家,也只有年轻力壮的男丁往蜀地去的时候,方能见到蜀王妃一面。二十年了,蜀王妃都不曾回过京城,回过娘家。
不过,这也是不凑巧。往昔蜀王其实是有过几次机会进京的,或是贺寿,或是晋见皇帝述职。但每一次,蜀王妃总会遇上点事,怀孕,生病,或是孩子生病,以致于无法随行。所以蜀王妃今年算是随夫就藩后头一次回娘家。她先进宫来见太后,姑侄俩抱头痛哭一场,第二天又直奔娘家,再与娘家父母兄嫂们哭了一顿。接下来她理当要歇一口气了,没想到才过两日,她又跟着丈夫儿子到承恩侯府来了,着实拼得很。
因为蜀王妃来了,所以秦家三房女眷都要出面招待她。许氏带着两个儿媳,薛氏带着小薛氏,牛氏独个儿出场,全都围着蜀王妃转了。枯荣堂里是秦柏在招待蜀王父子二人,松风堂里是女眷们济济一堂。秦伯复、秦仲海与秦叔涛都上衙门里当差去了,不在家中。秦平自然是守在宫里的。年轻一辈全都不曾露面,只有秦柏一个撑场。至于承恩侯秦松?秦仲海已经在日前正式替父亲递了告病的折子,宫里皇上也派了太医过来“诊治”。如今秦松是公认的病人,需要静养,自然不可能跑出来招待客人了。
许氏没有给两个儿子送信,但薛氏却派人给儿子送了急信。临近中午的时候,秦伯复赶了回来,连身上的官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枯荣堂去了,生怕三叔秦柏一个人占尽了好处。不过他瞧见小一辈的侄儿侄女们都没出现,就没敢提让自己的女儿过来给“长辈”见礼,只是陪坐在侧,干笑着听秦柏与蜀王饶有兴致地忆当年,说从前他们在宫中读书时的趣事,他却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薛氏的脸皮比儿子要厚一点,在所有小一辈的女孩儿都没有露面的前提下,她愣是把孙女秦锦仪给叫来给蜀王妃见了礼。蜀王妃笑得一派大方,夸了秦锦仪两句,又赏了见面礼,薛氏就顺势把孙女留在了松风堂内,命她陪着众人一道说话,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侍候蜀王妃喝茶。
许氏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姚氏撇嘴笑了笑,跟牛氏对望一眼,都有了些想法。闵氏面色不变,静坐一旁,仿佛不经意地问了秦锦仪一句:“这时候还早,先生这么快就下课了?”
秦锦仪顿了一顿,没敢说自己早退,微笑地回答了一句:“是。”
闵氏没说什么,姚氏笑吟吟地道:“哟,今儿下课得早,比平日早了大半个时辰呢,曾先生先前怎么也没提?”
许氏微微一笑:“天气热,午间日头晒得厉害,早些下课,孩子们也好少受些罪。”
蜀王妃笑问:“府上的女先生,听闻从前是教过太子妃的吧?那可是极难得的。府上的姑娘们能有这样了得的先生教导,想必也十分出色吧?”
许氏笑笑:“不过是识得几个字,懂得些道理罢了,比起太子妃可差得远了。曾先生来我们家,其实就是寻个地方养老呢。”接着便话题一转,聊起了京城从前有名的才女或是名门闺秀,她们当年的事迹,以及婚嫁去向与近况。这是蜀王妃所熟悉的话题,也是她感兴趣的,两人很快就聊得兴起了。
当然,这样的话题,能搭上话的也就是长房几位女眷,牛氏对她们聊的人物一无所知,二房又够不上这种级别的交际圈子——二十年前,小薛氏还未嫁进秦家,秦伯复年岁尚小,二房寡妇弱子,压根儿就谈不上什么社交。薛氏插不进嘴去,偶尔提起一点她道听途说来的八卦,却又被许氏与蜀王妃当面辟了谣。也亏得薛氏沉得住气,拉得下脸,依旧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不动,时不时的就硬要插嘴说些干巴巴的话,然后被打脸。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却始终学不会闭嘴,优雅地沉默微笑。
牛氏虽然也插不进嘴去,却并不强求,只是静坐一旁听八卦,还听得津津有味。薛氏的举动,还有秦锦仪在蜀王妃身边献殷勤,在她看来就象是一场笑话。不过随着中午时间渐近,她记起孙女孙子,便悄声吩咐小丫头百寿离了松风堂,去给秦含真、梓哥儿递口信。
秦含真下课回到明月坞时,就看到百寿在廊下与夏青说话。她笑着走过去:“百寿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看你姐姐?”
百寿忙上前几步行了个礼:“姑娘,太太让我来给您捎句话。今儿府里有客,她不得闲,已经交代乳母照顾梓哥儿吃午饭了,姑娘就留在自个儿院子里用吧,下午也不必到前头去。”
秦含真疑惑:“来了什么客人?这般要紧。祖父祖母都要去相陪?”叫她别去前头清风馆,这意思就是秦柏与牛氏都没空管孙子孙女了。居然有客人如此要紧,需得他们夫妻二人齐齐出动?
百寿便道:“是蜀王与蜀王妃带着他家小公子上门来拜访。蜀王说他与三老爷当年也是故交,分别多年了,十分想念,因此特地前来拜会。蜀王妃前几日才到京,也跟着来了。如今蜀王与他家小儿子在枯荣堂,是三老爷和大爷陪着;蜀王妃在松风堂,几位夫人、太太、奶奶们都在呢,连大姑娘都过去了。”
“大姐姐?”秦含真面露诧异,“她不是身上不适,向曾先生告了假,先行离开了吗?怎么跑去见客人了?”她嘲讽地笑笑,“用这种借口,她不觉得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吗?直接说长辈叫她去见客人就得了,还用得着说谎?”
秦含真也懒得搭理秦锦仪的事,就对百寿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跟祖母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她不必担心。倒是梓哥儿那头,也不知乳母侍候得如何,虎嬷嬷还在清风馆坐镇吧?”
百寿点头。虎嬷嬷一般是不会离开清风馆的。如今牛氏身边有两位嬷嬷,又有两个内务府来的大丫头侍候,并不缺人,没有虎嬷嬷跟着也问题不大,倒是清风馆里,因着梓哥儿的乳母有些个不妥当,还离不得虎嬷嬷照看。
有虎嬷嬷在,秦含真也就不担心小堂弟的事了,给百寿塞了把果子,就让她下去与夏青说话了。不过夏青心中知道分寸,晓得妹妹是领命而来,还要回去复命,不可能随意在外头玩闹的,便叮嘱几句,又给她塞了几个钱,就打发她离开了。
秦含真擦了汗,换了身家常衣裳,就听得外头院子里热闹一片。探头一看,原来是秦简来了。他来看妹妹,顺道还带上了赵陌。本来秦简到明月坞,都是往妹妹秦锦华所住的正屋里去的,但因添了个赵陌,而赵陌又想来看秦含真,所以他们还是选择了在院子里的小亭中就座。秦锦华身边的大丫头描夏细心地带着小丫头们上了茶水点心,又问秦简是否打算在这边用午饭。
秦简笑道:“今儿府里有客,长辈们都不得空。我想着妹妹们无人照应,也不知如何了,方才会过来,自然也要在这里用午饭的。你们去大厨房说一声,叫他们把我和广路的份例送过来。我们就在这院子里吃了。”
描夏领命而去,又吩咐了两个小丫头将冰盆搬到亭子一角,再让她们拿着扇子在旁扇风,好让亭中保持凉风习习,暑气立时大消。
秦简一见就笑了:“好丫头,你这法子倒好,既凉快,又不至于积了寒气。明儿我也叫我的丫头们照这么办,省得我在屋里读书,热得满头是汗!”
赵陌微笑道:“原是他们这院子好,花木繁盛,又有水有风,比别处要凉快些。”
秦锦华掩口笑了:“哥哥住的折桂台,到处种的都是桂花,讲究一个‘蟾宫折桂’的寓意,吉利是吉利了,可惜桂花树儿遮不得太阳,每年夏天他都会热得受不了。旁边的燕归来倒好,枣树梨树都生得高大,倒比我们这院儿还要阴凉几分呢。”
秦简哂道:“我何尝不羡慕他住的院子凉快呢?真恨不得把我那儿的桂花树都给拔了,种上些能遮阴的花木才好。可惜母亲不许,连祖母都要骂,就为了那折桂的好寓意,我也只好继续忍受下去了。”
他自嘲几句,便提起了今日家中来的贵客:“蜀王一家来了,妹妹们可曾听说?我原以为会被叫过去跟蜀王府的小公子见上一面的,不曾想三叔祖压根儿就没发话,心里正嘀咕呢。说起来,蜀王一家忽然上门,也叫人猜不出原委。”他看向赵陌,“广路,你说他们此番进京,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呢?外头传言纷纷,到底有几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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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考虑,第二更要不要设定时,上午再发出来算了……太后跟蜀王妃的关系我总是记错,其实她俩是姑侄而不是姐妹……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法
秦简与秦锦华兄妹俩,年纪虽然还小,但生长在承恩侯府,又有许氏严格要求,再加上日常耳濡目染之事,与一般的官宦人家子女不大一般,因此对这些朝政后宫大事,也是颇为了解的,时不时议论几句,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秦锦华因年幼与性情之故,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但秦简想到了就会随口提起,反正他平日里也有吐嘈宫中八卦的习惯。
秦含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赵陌的反应倒是很淡定。他与秦简平日混在一处,对对方的性情与习惯还是比较清楚的,微笑着随口回答:“你问我,我却要问谁去?我又没见过蜀王一家子,况且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人。既然他们都说此番上京是来给太后贺寿的,那就当作他们是来贺寿的好了。”
秦简白了他一眼:“哪儿有这么简单?太后年年都过生日,怎么从前不见他们来,偏今年就来了呢?不但来了,还把小儿子给带了过来,他们真的就没点想法?外头可都在议论呢,说他们是想把小儿子过继给皇上,好继承储位。令尊心里就没点想法?”
不怪秦简起疑心,实在是蜀王一家子从前也不见得对太后的寿辰如此看重,据传身体柔弱,出嫁二十年都没回过京城的蜀王妃,居然宁可受长途跋涉之苦也要跟着丈夫儿子上京。真的不是因为听说太子身体渐渐不好了,热门储君候补人选晋王世子坏了事,而新晋的储君候补辽王长子,又得不到辽王府的支持,在朝中略显势弱的关系吗?
这么想的人大有人在。毕竟最近这十年里,但凡是从藩地上京去讨皇帝欢心,又滞留在京中不肯走人的近支宗室子弟,十有八、九都是冲着未来东宫之主的位子去的,世人都已经公认了。即使蜀王说自家没有那个意思,只怕也没几个人信他。除非太后寿辰过后,他干脆利落地带着老婆孩子回蜀地去,世人才会承认是冤枉了他。
赵陌也清楚外界的议论。他在承恩侯府里,并不是象秦含真那样,整日宅在家中,只专心学好功课,在祖父母面前卖萌,就没别的事可做了。他时常出门与秦简介绍的朋友来往,也往自家私宅或是店铺中去,无论是朝野间的议论,还是民间的小道消息,他都有听闻。秦简因为他父亲也在争取入继皇室之事,询问他的想法,他若是个关心父亲前程的,兴许还真要担忧几分。可是现在?他有什么好担忧的?
赵陌早就明白了,无论他父亲未来有什么样的前程,是成功入继皇室,在太子去世后册封为储,还是功败垂成,只能退回辽王府去与继妃以及两个弟弟争夺世子之位,甚至是从此投置闲散,沦落为寻常宗室,都不与他相干。父亲早就放弃了他,而他,也早就不依靠父亲活着了。将来的储君到底是谁?是他父亲赵硕,还是蜀王幼子赵砚,又或是别的什么人,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面对秦简的问题,赵陌只是淡淡一笑:“我从端午节后,就没再见过父亲了,怎能知道他有何想法?”
秦简也反应过来,感叹一声:“你父亲对你,也真是狠得下心,连打发个人来问候一声都不肯。你好歹也是他的嫡长子呀。”他拍了拍赵陌的肩,安慰道,“兴许是你那个后母在捣鬼。”
赵陌笑笑,这句话还真安慰不了他几分。小王氏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储位这样的大事上左右得了赵硕。记得端午的时候,他提醒过父亲,若真有心要交好永嘉侯秦柏,可以拿他这个儿子当借口,时不时打发人来看望,送点东西,顺道问候秦柏,等双方来往得多了,父亲再上门与秦柏结交,就显得顺理成章。父亲赵硕当时可是对这个建议十分惊喜的,但月余都没有行动,想必是有了更好的讨好皇帝的法子了吧?即使如此,父亲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原本的计划,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也不来拉拢永嘉侯秦柏了,真不知该说父亲短视,还是他真的那么有把握,哪怕不用拉拢国舅爷,也能达成父亲的目的?
蜀王一家就精乖多了,才进京不久,就上门拜访。哪怕是在作戏,至少他拿出了诚意呀。
赵陌微笑着给秦简倒了杯茶,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秦含真一直在旁听着,倒是有些自己的看法。她对秦简说:“蜀王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等到太后寿辰过去,看他会不会带着老婆孩子离京就知道了。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耐心些等等就好。但大堂哥方才说,我祖父没叫你去跟蜀王幼子相见,你心里讷闷,我倒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我祖父才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人呢。你瞧蜀王一家来了府中,除了他,也就只有收到消息赶回来的大伯父相陪罢了。父亲和另外两位伯父都没动静。所以,我祖父不叫你去,定是有他的道理。大概不是想让你和那位蜀王府的小公子太过亲近吧?”
秦简若有所思。秦锦华没听明白:“为什么三叔祖不想让哥哥和蜀王府的小公子亲近?”
秦含真笑笑:“有什么好亲近的?他若是对储位没兴趣,也就是进京来玩几个月,过后仍旧回蜀地去。跟他亲近了,有了交情,将来分开的时候,岂不难受?他若是对储位有兴趣,也难说他跟咱们家来往是打着什么主意来的。跟他熟了,他拜托大堂哥在人前为他说好话,助他入继皇家,大堂哥是帮还是不帮呢?帮了,把太子殿下放在何处?不帮,那还叫朋友吗?别说交情了,只怕直接就得罪了人。倒不如一开始就跟他不熟,他也就不会开口叫大堂哥帮忙了。”
秦锦华恍然大悟。
秦简笑道:“蜀王一家子特地到咱们府里来做客,说不定还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我们家素来圣眷不错,若能在皇上面前为蜀王幼子说好话,他便又多了几分把握。只可惜,我祖母不是那样的人。她早就告诉过全家人的,无论将来东宫的主人是谁,我们只看着太子殿下便是,旁人都与我们不相干。”
当然了,许氏发话是一回事,家中众人未必不会生出自己的小心思来,毕竟太子身体不好是事实。尤其是祖父秦松,因着夺嫡受过流放之苦,又因着父亲弟妹的从龙之功而重获富贵,他也盼着这样的富贵能长长久久地享用下去呢。
秦含真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咱们秦家一门双侯,富贵已极,接下来还是低调点的好。现如今又不是在夺嫡,咱们跟谁都没冲突,手上又没有实权,谁上位不是捧着咱们呢?只要子孙后代争气,就算不做国舅爷了,一样能家业兴旺。现在皇上什么话都没说,太子还平安无事,几个宗室子弟明争暗斗,根本看不清局势,我们何必淌这浑水?要是押错了宝,说不定还要倒霉呢。”
秦简诧异地看着她:“真想不到,三妹妹是这等通透的人。你看得明白,确实是这个道理。”说完了,自己也沉思起来。
秦含真其实就是随口一提。她没经历过什么朝廷斗争,夺嫡之战,但电视电影小说看了无数,各种套路都熟悉得很。靠她这点见识,飞黄腾达是不可能的,但避过一些灾祸,保住自家的清静日子,应该不算太难。其实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无欲则刚。
赵陌与秦简都在沉思不语。不一会儿,丫头们把饭摆上来了,就在小亭子里用餐。席间只有秦含真与秦锦华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日的菜色好坏,赵陌与秦简都比平日沉默许多。吃完饭,他们喝了两口茶,就告辞而去了,却相约到赵陌所住的燕归来去说话。
秦含真与秦锦华送走了兄长与表兄,后者还向秦含真抱怨:“我叫哥哥留下来陪我再玩一会儿,他说要回去歇午觉,免得走了困,转身就跟赵家表哥相约去聊天。他是在哄我的不成?”
秦含真哑然失笑,安慰了她几句,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蜀王一家在承恩侯府里足足待了大半天,直到太阳西斜,方才告辞离开。这时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秦含真本以为要在自个儿屋子里独自吃晚饭的,得了信惊喜不已,连忙收拾一下,起身往清风馆来。
秦含真到时,牛氏正跟丈夫秦柏抱怨:“在松风堂里坐了半日,腿脚都僵了。我还好,没说什么话,就是听别人聊天,除了无聊些,倒也没别的。难为大嫂子和两个侄媳妇,竟能陪着那蜀王妃说了半日的话,尤其是二侄媳妇,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方才把客人送走回来,我听到她嗓子都快哑了。大嫂子特地交代丫头,给二侄媳妇送润喉的汤药去,让她今晚和明日少开口,好好养养嗓子呢。可怜见的,那个蜀王妃也没点儿眼色,怎么就不知道体恤别人呢?”
秦柏微笑地听着,低头喝了口茶。他今日也累得不轻,虽说有秦伯复在,大侄子积极地与蜀王攀谈,让他稍为轻松了些。可蜀王总是要与他交谈,他也没办法怠慢了贵客,只好一直坚持了。所以,别说二侄媳妇姚氏的嗓子沙哑,他的嗓子,也难受得紧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来
秦含真见祖父秦柏只是微笑着听祖母牛氏说话,很少插嘴,就算开口,也只是简单的一两个字,结合方才祖母的话,就猜测他大约也是陪着客人聊了大半日,嗓子累了,有些心疼,忙替他倒茶,又问:“咱们家有没有润喉的药丸子?甘草丸什么的,或是拿冰糖炖个梨?”
秦柏笑笑,牛氏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哟,老爷也陪了客人大半日,你们那边只有一个秦伯复帮忙,你想必更累了,嗓子也难受了吧?我记得家里有配好的丸药,你等着,我去寻一丸来给你吃。”说罢就要起身。
秦柏拉住了妻子,稍稍沙哑着声音道:“别忙了。方才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吃过一丸了,如今不过是少说几句话,养养嗓子罢了。晚上我睡下前再吃一丸药,包管明儿就好了。”
牛氏这才放下心来,抱怨说:“这蜀王妃没眼色,她男人和儿子也一样可恶!咱们家跟他们又不熟,巴巴儿地跑来烦人做什么?!”
秦柏微笑道:“大家都算是亲戚,既然是客人,我们好生招待着就是了。”
秦含真插嘴说:“大堂哥中午来陪我和二姐姐吃饭,说起祖父没叫他出去见蜀王父子,猜想蜀王父子是想拉拢咱们家,叫咱们家在皇上面前为他们说好话呢。”
秦柏笑了:“你们小孩子家,竟也谈起这些事来。”
秦含真抿嘴一笑:“就是家常聊天,随口说一句罢了。”
牛氏问秦柏:“这么说,桑姐儿的话是真的?蜀王一家子真是打算谋东宫那个位子了?”她啧啧两声,“你说这些皇家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呀?太子殿下还活着呢,他们就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讨论他死了以后的事了,活象盼着他死似的。皇上知道他们的打算,心里能好受?换了是我,有人天天盼着我儿子死了,好继承我家的家产,我能直接把人活剐了!”
秦柏淡淡地道:“这些都是皇上考虑的事,我们虽有些圣眷,但也不过是富贵闲人罢了。储位上坐的是谁,与我们并不相干。我们只需要知道,天下只有一个储君,就是太子殿下,那就够了。”
牛氏点头:“没错,太子还活得好好的,旁人想要图谋他的位子,也太早了些。咱们是太子的母家人,遇到有那种人,不直接把人剐了,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可能还帮着别人算计太子?找上我们的都是蠢蛋!”
不过,蜀王一家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是蠢蛋。他们深觉这一趟承恩侯府之行大获圆满,过得几日,又再次上门来了。这一回是蜀王妃自个儿来的,声称只是一次不大正式的拜会,因为上次做客时,她与承恩侯府长房的几位女眷相谈甚欢,还得知了不少旧日闺中密友的消息,只是时间有限,没能问得太过清楚,所以今日又来了。
牛氏得到消息,换了衣裳往松风堂去的时候,二房的薛氏抢先一步带着儿媳与孙女到了。长房其实并没有派人去二房请人,薛氏完全是因为消息灵通,才特地带着儿媳孙女过来的。当着蜀王妃这个外人的面,许氏婆媳又没法把二房的人给赶走,只能无奈地任由她们留了下来。
牛氏又陪着听了半日八卦,竟渐渐地听出了趣味来。唯一不足的是,这些八卦里头有不少不大适合未出阁小姑娘听的部分,因着秦锦仪在场,众人也不好提起,只能含糊带过,倒累得几位有兴趣听下去的太太奶奶们暗暗扼腕。
牛氏晚饭后闲聊时,又一次抱怨起了二房:“二侄媳好几次都把眼睛往锦仪丫头那儿看,连蜀王妃都瞧了她一眼,她竟然还坐在那里动都不动,脸皮真是厚得要死。她就没觉得那些话题不是她这种小丫头该听的么?就因为她没眼色,蜀王妃想听的没听见,便约好了过几日再来。若是锦仪丫头老老实实地走了,二侄媳妇把该说的话都说完,蜀王妃也就没有借口再来了!”
秦柏漫不经心地说:“她想来还是会来的。”
赵陌对这种内宅妇人之间的话题不便插嘴,秦含真则是听得好奇:“大姐姐这是要干什么?她平时常把规矩礼数挂在嘴边上,结果今儿却厚着脸皮留下来,听旁人说起不适合她听的话题?”
牛氏撇嘴:“天知道呢,我看这丫头是被她祖母教坏了,好好的女孩子,也学得不顾廉耻起来。你三伯娘素来冷淡,今天都忍不住,问了她一句,说她陪着长辈们坐了半日,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就回去歇息吧。这摆明了就是要她下去,别继续坐在那里碍事了。结果二房那个泼妇抢先嚷嚷说,她孙女不累,不用去歇息。锦仪丫头也跟着说是,不但立在蜀王妃身边做端茶倒水的活,抢丫头的差使,还另挑了话题,要向蜀王妃讨教调香的本事,说蜀王妃从前在闺中时,就已是香道高手了,让她十分仰慕。真是的……”
牛氏一脸的不以为然:“人家蜀王妃正等着想知道一个年轻时交好的闺秀嫁到外地去,遇上恶婆婆与刁蛮小姑后怎么样了呢,谁有闲心跟她一个小丫头讨论什么香料不香料的?况且我看她对香料也就是一知半解罢了,闹出了笑话都不知道!”
牛氏的父亲牛老太爷从前是做香料买卖的商人,牛氏家学渊缘,对香料也是颇为了解的,只是不象闺阁千金那般,拿这个当作娱乐消遣罢了。
秦柏听到这里,倒是抬头看了妻子一眼:“香料?大丫头学调香了么?”
秦含真说:“近日曾先生讲课,倒是提过一点儿,不过也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详细讲解。曾先生说,她对香道并不是很了解,从前在唐家时,另有行家给太子妃上课,她也就是知道些皮毛罢了。如果我们对香道有兴趣,可以另外请先生教导。还有,皇后娘娘在世时就是香道高手,若是家里还留下她从前的手稿什么的,或许也可以有所助益。”
秦柏叹道:“皇后娘娘确实是此中高手。只是这么多年了,家里又被抄过,她在闺中时的手稿也不知是否保存了下来。若不曾在抄家时被毁,这会子应该都在皇上那里吧?”
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收集爱妻手迹的机会?况且他对秦家长房一直有些嫌弃,赐还给秦柏的财物,宁可直接命秦松夫妻封入库房,也不肯交给他们保管。秦皇后出嫁前所住的院子,更是派专人看守起来,不许秦家人轻易入内。秦柏在清点丙字库存放的物件时,并没有发现亡姐的手稿,便猜想定是皇帝收罗了去,否则就是在抄家时被损毁了。
牛氏眉头皱了一皱:“皇后娘娘的手稿么?今儿锦仪丫头跟蜀王妃说话时,倒是提过,说皇后娘娘未出阁时,就曾经抄录了不少珍贵的古时香方,有些还是失传多年的。这些香方如今好象都由长房收藏着。锦仪丫头说,若是蜀王妃感兴趣,可以请大嫂子借蜀王妃看一看。我瞧大嫂子当时的脸色不大好看,二侄媳妇与三侄媳妇看着锦仪丫头,也拉长了脸。大侄媳妇拉了闺女一把,锦仪丫头就闭嘴了,倒是她那个不知所谓的祖母,还笑嘻嘻地对蜀王妃说,大家都是亲戚,这种小事好说,秦家不是小气的人,什么的。”
“你说什么?!”秦柏也沉下了脸。皇后娘娘生前收录的香方,还有不少是失传已久的,这等珍贵的物事,怎么可能说借就借?!即使是交情深厚的亲友,也要斟酌几分,更别说是半个陌生人的蜀王妃!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秦锦仪何德何能,有胆子开这样的口,替长辈做这样的主?!
秦柏问牛氏:“大嫂子可把香方借出去了?”
“哪儿能呀?”牛氏撇嘴道,“蜀王妃可比锦仪丫头要有眼色得多。她瞧见大嫂子婆媳几个脸色都不大好看,便笑着说起别的了,压根儿就没接二房那个泼妇的话头。”
秦柏暗暗松了口气,但脸色依然不大好看。
秦含真则再次感受到了疑惑:“大姐姐到底想干嘛?她好象……在刻意巴结讨好蜀王妃,是不是?难道就因为蜀王妃的小儿子有可能成为太子?可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是不是巴结得太早了?”
这时候,赵陌手上微微一动,往门外侍候着的青黛看了一眼。青黛便笑着进门插言道:“秦三老爷,秦三太太,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府上二房的大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前两个月总到我们院子里晃,说是二房逊哥儿明年就要搬到燕归来去住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要提前为弟弟看一看新居所,好替他收拾屋子。可大姑娘每次过去,却只是在厢房里略站一站,既不量房子,也不查看哪里需要修补,反而叫丫头拉着奴婢和费妈妈说话,打听我们哥儿的事。若不是费妈妈与奴婢守得紧,她还想进屋里坐呢,哥儿在的时候,她也这么说。费妈妈说这不合规矩,可哥儿如今寄居在府上,虽三老爷与三太太对他亲如子侄,到底还要碍着别的房头呢,我们不好得罪二房的人,免得三老爷三太太难做。所幸近来大姑娘已经不再去燕归来了,但每回在外头遇见我们哥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个礼儿都不行,还公然冲他翻白眼呢。费妈妈与奴婢心里恼火,却又莫名其妙。想来大姑娘大约是对宗室中的贵人另眼相看吧?”
青黛说这些话的时候,赵陌一直低着头,好象很不好意思,又十分困惑的模样。
牛氏见状,挑了挑眉,笑了:“我看宗室不宗室的,倒在其次,这丫头是动了春心吧?不过她是不是操心得太早了?也太看得起自己?蜀王府嫡出的小公子,一心冲着东宫那位子去的,能看得上她?她倒是心头高,专往高枝儿上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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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船
牛氏活了几十岁,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那些高门大户中贵妇淑女的行事,她未必清楚,但世上有些道理,无论对贵人还是平民,原都是一样的。秦锦仪若只是讨好蜀王妃,那还能说她仅仅是在巴结权贵。但她既然事前曾经刻意接近过赵陌,又有那么些不大合乎礼数的行为,那她的想法也就不难猜出来了。
赵陌是宗室子弟,与秦锦仪年纪相仿。
蜀王妃的小儿子赵砚也是宗室子弟,不过比秦锦仪大了三岁,尚未定亲。
赵陌的父亲赵硕是未来东宫储君的热门人选,只是近日略微有些失势的征兆。
赵砚则是眼下外界小道消息中,极有可能会比赵硕更有希望入主东宫的储君候选人。
算算时间,秦锦仪先是对赵陌青眼有加,不断纠缠,接着又忽然冷漠以对,更施以白眼,改为巴结起赵砚的母亲蜀王妃。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承恩侯府本就是外戚,秦家的人对这方面的事总是会格外敏感些,因此牛氏一猜就猜出来了。她不由觉得好笑。秦锦仪一个小女孩子,想得倒是很多,只是也太势利眼了些,只盯着那些未来有可能一飞冲天的宗室贵胄,难不成还想学她姑祖母,成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秦锦仪除了姓秦,有哪一点足够出挑,能叫那些天之骄子看中她?
牛氏对丈夫秦柏说:“都是你们家的家风不好,好好的孩子,才几岁大?就已经想着要攀高枝儿了,嫁进皇家还是什么好事不成?虽说皇上登基后,你家里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这几十年里算是享尽了富贵,可你们父母兄弟为此受了多少苦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又受了多少苦?可见这皇家媳妇难做。结果你们家的孩子,眼里只看到家中的富贵了,却不知道从前长辈们受过多少罪!”
秦柏无奈地道:“这怎么是我们家的家风不好呢?我们自家人素来都是朴实稳健的;长房大哥虽糊涂,有大嫂在,侄儿们都被教导得心思端正,侄媳们也不是好高骛远之辈;只有二嫂糊涂,当年又不曾吃过什么大苦头,所以一心觉得做外戚很风光罢了。左右不过是她的一点妄念,虽教坏了孩子,可能会害得小辈们日后受苦,但总归妨碍不了什么。她是痴心妄想,也要人家乐意呢。”
牛氏又撇了撇嘴,轻哼一声。
秦含真眨了眨眼,她听明白秦柏与牛氏话里的意思了,不过说真的,秦锦仪在她看来,还只是个小学都未必毕了业的小女孩,居然也会操心起自个儿的婚姻大事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她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古怪举动……
秦含真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
赵陌刚刚才沉默地听完了牛氏的话,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色,如今瞧见秦含真的表情,倒是挺直了腰:“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是为舅爷爷舅奶奶的话震惊?你也没想到你这位大堂姐是这样的人吧?”
秦含真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原本确实没想到,只是觉得她行事很古怪。不过听祖母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她看向牛氏,“端午那天,许家兄妹不是到我们家里来了吗?在枯荣堂的时候,大姐姐就有些奇奇怪怪的,如今想来,她应该是对许家的许峥……有点意思吧?许峥和他妹妹与我说话的时候,大姐姐就一直给我脸色看。许峥妹妹叫她回去休息,她不肯,许峥一说,她就乖乖离开了。我记得,底下丫头们曾经有过议论的,但后来就没什么人提起了。”
牛氏也记了起来:“是啊,那日锦仪丫头确实有些不得体。我们看在眼里,便猜想她说不定是对许峥有了仰慕之心。”她嘲讽地笑笑,“许家的女人好象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说是全京城的名门千金,就没几个不觉得他们家许峥好的。我倒觉得只是平平,不过就是长得不错,又有些才情而已。论性情,还不如你祖父那几个学生少时讨人喜欢!”
笑完了,牛氏也觉得不对劲了:“慢着……她若真的仰慕过许峥,如今又怎会……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秦含真笑着说:“应该没错。前些时候,祖母不是为了许家人与长房鹦哥的事,对许二夫人发过火吗?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初许家想过要让我嫁给许峥的。府里小道消息满天飞,兴许是叫大姐姐知道了。许二夫人与许大奶奶来府里做客那天,她们来清风馆和祖母您说话,我就躲回明月坞去了,在院门口遇上大姐姐,她冲我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我还奇怪她莫名其妙的怎么又发起疯来,如今想想,定是她听说了小道消息,心中嫉恨,所以才会冲我发火吧?”
牛氏吃了一惊:“什么?她既然冲你发过脾气?怎么先前没听你说起?她都说了些什么?”
秦含真耸耸肩:“还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是在外头听别人说我的闲话,告诫我,如今已经是秦家的姑娘了,就要知道礼仪廉耻,不要小小年纪就操心些不该操心的事儿,坏了秦家的好名声,什么什么的。我都懒得理她,见她不知所谓,就问她是听谁说的?哪一天?在谁家?她答不上来,我又问她为什么听了别人说她妹妹的坏话,不去弄清楚对方是谁,也不去跟对方争论,反而装没事人一般忍了,回到家反而指责起无辜的妹妹来?我她往日那些好姐姐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既然说不出是从谁人嘴里听来的闲话,可见这些话都是她编的。我只认这事儿是她的锅,要是将来真的听到什么人在背地里说我的闲话,那只管到长辈面前告她的状好了。她那时候大惊失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简直就怂到让人没眼看了。”
牛氏气得直拍桌:“岂有此理!这丫头真是可恶透顶!居然还学会造谣了?!”
秦柏也阴沉着脸,对秦含真说:“日后再有这等事,记得马上禀报祖父祖母知道。我们自会去寻锦仪的长辈,质问他们是如何教养孩子的,竟让她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来!锦仪犯下这等错处,定要她当着全家人的面给你赔不是,发誓日后不敢再犯才行!若她胆敢再犯,便直接送她去庄子或是庵堂抄经礼佛算了。我们秦家的女儿,怎能行此鬼祟失德之事!”
秦含真有些诧异地看着祖父,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犹豫了一下,她才笑着安抚秦柏道:“祖父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大姐姐就是冲动,妒火一冒出来,就不管不顾的了,编个谎话都不讲逻辑,还第一时间闹到我面前,却连谎都没说圆。我一逼问,她就慌了,过后更是直接怂了,简直就等于是当面向我承认了是她自个儿在胡编乱造。这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她也就是在家里耍耍横罢了。”
赵陌有些不赞成地看着她:“表妹,即使秦大姑娘再愚钝,女孩儿家的闺誉总是要紧的,你不可如此轻忽。万一她真的在背地里说你的闲话呢?你又不出门见人,外人并不知道你今年才几岁,秦大姑娘又是你的姐姐,外人说不定真会信了她。一旦别人误会了,即使过后能澄清,也终究是叫人挂在嘴边翻来覆去非议过,对你的名声大有妨碍的!”
秦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错。我们秦家的女孩儿,怎能无端叫人这般议论?!这事儿不能轻饶,我得叫锦仪丫头知道她错在何处才行。这回兴许只是小事,但她要是习惯了这等伎俩,日后对着外人也耍弄起来,自以为高明,却叫人抓了把柄,坏的终究是我秦家的声名!”
他暗暗盘算:“二房里头,二太太是个糊涂的,跟她说不清楚,锦仪会养成这样,多半是让她教坏了!大侄媳妇瞧着倒还是个明白人,可惜性情太过软弱,也不能成事。只好跟伯复说一声,但愿他能体会长辈的苦心。不过,这终究是闺阁中事,还是要请大嫂子出面,管教一下锦仪才成。”
这时牛氏又开口了:“这么说来,这锦仪丫头也真是够厉害的。小小年纪,先是对许峥有意,又纠缠广路,如今又讨好起蜀王妃来。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一个女孩儿,究竟能嫁几个少年才俊呀?这真真是……她爹娘是怎么管教的她?这还是名门千金呢!她祖母总瞧不起我,说我是乡下来的。可就算是我们乡下人,也没这么不知廉耻呢!这叫什么?脚踏三条船吗?”
秦柏听了妻子这话,越发拿定了主意,这事儿绝不能轻易放过!
秦含真看看祖父,看看祖母,再看看赵陌,心想也许她真的太过小看了流言的威力。这回秦锦仪大约真的要吃个大亏吧?以后姐妹间相处,怕是更尴尬了。
不过也难说,秦锦仪从前也没少被她打脸,每次事后都能装回没事人。兴许这小姑娘心理够强大,不会把这点挫折放在心上呢?
时间不早了,秦含真要回明月坞。赵陌送她进二门,忽然叫住了她:“表妹,其实舅奶奶的话,也不全对。皇家媳妇是不好做,但这并不意味着,赵家的媳妇就做不得了。只要遇上对的人,并不是人人都会受罪的。”
秦含真疑惑:“啊?赵表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陌的脸微微一红:“没什么。”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事发
秦含真糊里糊涂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等到她在丫头们侍候下,洗过澡,换了家常衣裳,披散着头发,坐在竹榻上纳凉的时候,才忽然醒悟过来。
赵陌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宗室子弟的媳妇未必就嫁不得,象他这种人品靠谱的人,嫁给他就很不错……这个意思吗?
秦含真回想了一下祖母牛氏的话,不由得暗叹一声。牛氏其实只是想讽刺秦锦仪而已,也是感叹当年姑祖母秦皇后这个皇家媳妇之路走得艰辛,可没有地图炮宗室子弟的意思。只是她这么说的时候,忽略了在场的赵陌就是宗室子弟,还是近支的,让赵陌感到尴尬了吧?当着长辈们的面,赵陌不好意思为自己辩解,到了她这个同龄人面前,又是一向比较亲厚的表妹,就忍不住要为自己辩解一下了。
秦含真同情了一下赵陌,青杏很快就给她送了有助眠作用的茶水来,她接过来喝了,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秦柏与牛氏都决定要知会二房与三房的长辈,好让他们管教一下秦锦仪,纠正她的某些“不当”行为,不过秦含真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行动。至少,第二天清早她来到花园船厅上课的时候,秦锦仪照常出现了。
曾先生今日来得比较早,秦锦仪正在跟她说话。秦含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侧耳留意了几句,发现是秦锦仪在向曾先生借一本讲合香的古书,似乎那本古书上记载了许多香方,其中有些颇为少见。这本书应该是曾先生家中收藏的古籍珍本,秦锦仪觉得,反正曾先生对香道并不了解,也没多大兴趣,大可以将这本书借给自己抄上一份。她又不是要贪求这本书,只是要借来抄抄罢了,这只是一件小事,曾先生理应答应才是。
但曾先生神色淡淡地,明显不大乐意。她就算对香道并不精通,也没有将家中的藏书随意拿出来的道理。这是古籍,若是稍有不慎,极有可能会毁掉,不毁掉,也有可能会遭遇折损。这是其一。其二,她如今独自住在侯府后街的小院中,并未与家人同住,这是因为与家人有些矛盾的关系。为了图个清静日子,她才会带着仆人搬离娘家。若真是有要紧大事,她回娘家求助,想必亲人们也不会置她于不顾。可是……回家的理由竟然是要将家中珍藏的古书出借给一个身世并不显赫,只是与先皇后有血缘之亲的小女孩?只怕她的嫂子们越发要对她冷嘲热讽了。就连她的兄长们,也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曾先生久久没有应允,秦锦仪有些恼怒了。她觉得曾先生其实就是看不起她是二房的女孩儿。想想曾先生平日里对长房的秦锦华多么优待呀。秦锦华偷懒、贪玩,缺了哪一天的课,她都会亲自到明月坞去给秦锦华补上,平日里对三房的秦含真,也没少夸奖,不用秦含真开口,就主动说要借书给后者了。如今就因为她秦锦仪是二房的,不过是借本书来抄抄罢了,曾先生竟然还要拿乔?!
秦锦仪稍稍拉长了脸,嘴角显露出高高在上的笑:“这不过是小事,先生为何不能应承?我想借这本书来抄,也是因为昨儿个蜀王妃得知我对香道感兴趣,特地问了我许多话,又夸奖了我,让我要多用心,多学点子东西。府里收藏的关于香道的书,我自会搜罗过来,但先生前些天提起您家中收藏的这本古书,外头并不多见,我跟蜀王妃提了,她也说是十分珍贵的,从前想要借,都没能借成。我想着连王妃都对这本书如此推崇,我借来看看也是好的,多少能增长点见识。您是先生,难道不盼着学生们有出息么?为何如今我有心向学,您反而推三推四了呢?您这样倒叫学生无所适从了。”
曾先生的脸似乎阴沉了许多。
秦含真在旁听着,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不由得嘲讽地笑了笑。
蜀王妃出嫁前是名门涂家的千金,出嫁后是堂堂亲王妃,以她的身份,想要从曾先生家里借那本古书,都没能借过来,秦锦仪何德何能,觉得自个儿比蜀王妃还要有面子了?恐怕她想借书过来增长见识是假,打算抄个副本送给蜀王妃,借以讨好对方是真吧?这主意倒是打得精,只是曾先生明摆着不乐意,她步步紧逼,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秦含真就从自个儿的书包里抽出一本书,起身往曾先生那里走:“先生,昨儿您讲解的文章,有几个地方我不是很理解,您能给我再讲一遍吗?”
曾先生也乐得摆脱秦锦仪的纠缠,冲秦含真微微一笑:“自然可以。你哪儿想不明白?”
秦含真便凑到了她身边。秦锦仪见她过来碍事,脸色一沉:“三妹妹,我正在跟先生说话,你没看到么?怎能如此无礼,打断我与先生?!”
秦含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得曾先生:“先生,我打搅到您了吗?”
曾先生微笑着摇头:“没有。我与大姑娘的话已经说完了。”
秦含真看向秦锦仪,挑了挑眉:“大姐姐听见了?我劝你也别总是动不动就说人家无礼,你对先生这种态度,难道就是有礼了?只懂得挑剔别人,也不低头瞧瞧自己,所谓双重标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她说完就低下头,向曾先生请教起来。
秦锦仪气得脸都红了,想要打断她的话,秦锦华与秦锦春却在这时候进了门。有这么多人在,秦锦仪也不想被人拿住无礼的把柄,只能恨恨地咬咬牙,勉强忍住这口气,黑着脸立在一旁,只等秦含真说完了话,就要继续训斥这个堂妹了。
但不知为何,秦含真今日想要问的问题格外地多。平时从不见她有这么多话可问。曾先生提问学生们时,她总是对答如流的,今日却好象变得愚钝起来。等到上课的时辰到了,秦含真才“恍然醒悟”,不好意思地向曾先生道歉:“我忘了时间,碍着先生上课了,还请先生勿怪。”
曾先生面带微笑:“不碍事,你且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吧。我们开始上课了。”
秦含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然后与另两位堂姐妹一起,用诧异莫名的目光看向呆立在旁的秦锦仪,连曾先生也看着后者。秦锦仪气得脸都涨红了,咬着唇回到了位子上,原本想要继续纠缠曾先生的盘算自然就落了空。
秦锦仪没能再找到机会与曾先生单独交谈,课堂上曾先生不会谈论课程以外的事务,下了课,秦含真就拉着秦锦华与秦锦春去向曾先生“请教问题”——其实哪儿有这么多问题可请教?不过是拉着曾先生闲聊罢了,难为曾先生也非常配合,师生四个聊得十分愉快,直至上课时间再次开始,方才四散。秦锦仪自然也就抓了瞎。
等到上午的课程结束,秦锦仪心想自己一定要缠住曾先生,哪怕是跟到她家里,也要说服她点头,答应出借那本古书才行。谁知她还没收拾好书桌上的物件,弄影就从外头跑进了船厅,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长房夫人那儿唤姑娘过去呢,二太太、大老爷和大奶奶,还有三房的三老爷三太太,都在松风堂等着。”
秦锦仪心中疑惑:“出什么事了?”
弄影抿抿唇:“我也说不清。我并未在屋里,没听见夫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二太太与长房夫人似乎吵了一架,又与三太太吵起来。”
秦锦仪皱起了眉头,难不成……祖母又因为什么事跟长房、三房闹了?怎么还要叫她过去?事情与她有关系么?
她忽然想起了前些天在明月坞门口与秦含真的那场口角,下意识地往后者看了一眼。秦含真收拾好书本与文房用品,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冷漠地望了过来,与她对视。
秦锦仪目光一闪,飞快地避开了视线,低声回答弄影:“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她招呼侍候在旁的画楼帮忙收拾了物件,就匆匆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至于借书的事,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着在今天之内完成。
秦含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船厅门口,挑了挑眉。难不成……是自家祖父祖母真个告了状,事情闹起来了?不过好象没人叫自己过去对质,秦锦仪真的会服软吗?就算她服了软,恐怕二房的二伯祖母薛氏也不会那么轻易服软吧?
秦锦仪赶到松风堂的时候,屋中的气氛有些僵硬。她刚进门,还未来得及向众位长辈款款行礼,便劈头迎来承恩侯夫人许氏的质问:“大丫头,你前些日子对你三妹妹说,听到外头有人在说她的闲话,说得十分难听,有辱秦家门楣,可是真的?你到底是在哪里听什么人说的这些话?”
秦锦仪愣住了,目光闪了闪,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早该猜到的,果然是这件事东窗事发了。
然而,就算早有预感,她依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只能吱吱唔唔地说:“我不记得了……我不认得那人是谁。”
许氏脸上半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进一步逼问:“那你还记得,是在谁家听到的话么?你在本月之内,随你祖母和母亲出门拜访过的人家,分别是李、刘、****你见过什么人,想必你祖母和母亲都清楚,随行的男女仆妇也都知晓。说闲话那人穿的什么衣裳?戴着什么样的首饰?坐在什么位置上?只要你说出那人的些许特征,我就能打听出她的身份来,绝不会叫这等不修口德、胡编乱糟的人平白坏我秦家的名声!”
秦锦仪咽了咽口水,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逼问
逼问
秦锦仪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当日她冲着秦含真说那些话,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虽然想得不怎么周到,可她并未预料到这一举动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满府上下暗地里流传的小道消息是真的;许家人的举动也摆明了对秦含真有意;许岫、许岚姐妹的言行分明就是想让秦含真跟许峥配一对,而不是许嵘;许家兄妹到府里来时,秦含真穿的那一身衣裳,也表明了她有意讨他们的欢心,不然怎会无端端打扮得跟许家姐妹一样?有这么多的证据,秦含真自个儿就不清白,遭人议论是再合理不过了。秦锦仪自认为当时自己说的话处处都合乎道理,有点羞耻心的女孩儿都应该惭愧才对!
秦锦仪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官宦人家的千金,连素来有“端庄稳重”名声的同龄少女,听到有人说她的闲话,也要惊慌失措的,不是哭着不停为自己辩白,就是气愤地骂人。谁会象秦含真一般,连点震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不慌张,反而直接问她是谁在说这些话,还断言自己清白无辜,她这个姐姐不在人前护着她,往日的端庄知礼便是装出来的……
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这样难缠?!
然而此时此刻,再追究这些已是迟了。秦锦仪知道,自己若不能拿出一个能让长辈们满意的答案来,这一关定然很难过去!若只是说她装作好姐姐模样,其实对妹妹们并无爱护之心,反而对妹妹被人说闲话感到幸灾乐祸,那她也许要挨些责骂,再受点儿不轻不重的惩罚,倒也能搪塞过去。先前她就因为苛待堂妹受过罚,再犯也没什么出奇的。过上三两个月,事过境迁,她再装出知错能改的模样来,也就能混过去了。
但若是叫长房知道,她无端造谣,陷害妹妹,她受的罚定会重上几分。而若是再叫长房与三房的人知道,她对许峥与蜀王幼子都有小心思,这事儿就再难善了!
秦锦仪一咬牙,决定要祸水东引:“我……我其实还记得一点,我是在马家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是那日我随祖母去她家做客的时候,听到马家的人这么讲。但那个人是谁,我就不认识了……”
她在李、刘、***中选择马家作为替罪羊,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个马家可不是秦松前妻马氏的娘家,而是上科的新进士,刚升了员外郎。论官阶,马大人跟秦伯复差不多,但论家世背景却是天差地别,据称他只是小地主人家出生,祖上就没出过一个官身。不过这位马大人的夫人乃是盐商的独女,手里握着丰厚的陪嫁,还有几处很来钱的产业。马大人家境富裕,却又没有靠山,生怕在京中立足不稳,就抱上了秦伯复的大腿,平日里巴结讨好,就想借着承恩侯府的名头护一护自己。
李、刘两家都是有些背景的官宦世族,只是官阶低一些罢了,真要结下仇怨,也不好办。独独这马家有求于秦伯复,又无甚倚仗,最好拿捏。秦锦仪觉得,只要她今日过了关,过后求祖母与母亲派人往马家递个信,马家人自会替她圆这个谎。
谁知秦锦仪这话刚一出口,她的父亲秦伯复就先跳了起来:“不得胡言!怎会是马家的人?!”
秦锦仪不由得一呆,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哪里知道秦伯复的苦处?那马家确实有求于他,但完全是看在承恩侯府的面子上,只因没有门路认识秦家其他人,才会求到他秦伯复跟前。马太太求他帮着到官府里打点,弄一批盐引,等到马太太成功将盐引卖了出去,自会分上一份红利给他。若是一切顺利,他今年年底就能一口气收入五万两银子的巨款。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平日里二房的财政大权掌握在他母亲薛氏手中,妻子小薛氏只能每日凭对牌向婆婆领银子,秦伯复自然也不例外。但他这么大的人了,自然会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不想次次都问母亲要。他的母亲薛氏,素来有主意,并不是他开口,她就一定会应承的,有时候也没法让她明白,有些钱花了是有好处的,所以秦伯复需要一些私房钱待用。这五万两银子,他打算只交二万两到家中,剩下的三万自己收着。因此在银子到手之前,他不能告诉家人知道。
如今他人情已经托了出去,盐引也到马家人手上了,只等年底分红。若是这时候让女儿把祸事引到马家,马家人知道会得罪秦家有侯爵的两个房头,还会看他的脸色么?到时候他那五万两银子,就不知道会便宜谁了!
秦伯复一想到那五万两,也不顾女儿的脸面了,想想若不是秦锦仪乱说话,又怎会惹来今日之事?他直接指着女儿的鼻子就骂:“到底是听谁说的?绝不会是马家!你给我想清楚些,别随便找个人就说是罪魁祸首。当着长辈们的面就要撒谎,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秦锦仪惊呆了,无法理解父亲的举动。薛氏尖叫着拉住儿子:“伯复,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为何说孩子撒谎?若不是马家的人说的,仪姐儿又何必说是他们?你怎能为了几个外人就怪罪自个儿的亲闺女?!”
秦伯复气急,却又无法说出实情。
端坐在正位上的许氏倒是猜到了几分:“这马家,就是马员外郎家吧?他家的人日日围着大侄儿大侄媳妇伏低做小,一心盼着能借咱们承恩侯府的名头去护住他家的家财。大丫头到了他家做客,他家只有殷勤小心的,只生怕不够周到呢,又怎会在大丫头面前说她妹妹的闲话?这话很是不通。”
秦锦仪心都凉了。她怎会忘了这一条?
牛氏在旁凉凉地道:“说不定是大姑娘看不上咱们家三丫头,故意叫人家马家说三丫头的坏话呢。既然马家有心要巴结大侄儿,大侄儿的闺女有什么要求,他们兴许也会答应的。”
秦锦仪惨白着脸道:“不……不是的,锦仪不敢……”她红了眼圈,软软地跪了下来,都快要哭了,“我没有……我没叫别人这么做,真的……我、我……我兴许是记错了,不是马家……那就是李家或者刘家……”
“够了!”许氏冷声道,“大姑娘若真要这么说,那我这就打发人往这三家去质询,问是谁如此无礼,胡编乱造我秦家女孩儿的闲话,坏我们秦家的名声!既然他们当中有人不修口德,那我们家也会以直报怨,向他们讨个公道了!”
秦锦仪这回是真的哭出来了。事情闹得这样大,她根本收不了场,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这时候,薛氏冒出来了:“夫人这话是在吓唬谁?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还是外人说的。你不去怪罪别人,怎么反而怪起我们自家孩子来?瞧你把我们仪姐儿唬成什么样了?!”
许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没放在心上。这三十年来她没少跟这个妯娌争吵,哪一次不是对方主动退让的?许氏既然想要一个贤名,就必须得忍她的气!否则外人只会说长房欺负孤儿寡母,那时她许氏才是被人骂的那一个呢!
不成想许氏如今已经不是孤军作战了,三房与今日之事息息相关,牛氏见薛氏蛮横,就跳出来道:“大嫂子哪里做得不对了?她没问你孙女是哪个外人说的闲话么?是你孙女支支唔唔说不出来而已。她说不出来,总不会是为了护着外人,宁可受长辈的责备吧?我看这些闲话压根儿就不是外人说的,而是她自个儿胡言乱语,因嫉妒我们家三丫头得了长辈们的夸奖,就故意说些闲话来坏三丫头的名声!这等狠毒心肠,还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呢,果然是你的亲孙女儿!”
薛氏气得直跺脚:“泼妇你骂谁?!”
牛氏冷哼:“果真没有半点教养,知道自己理亏了,吵不过人家,就开始骂人了。我们就算是乡下来的,也比你知礼些。”
“你——”薛氏气得满脸涨红。小薛氏连忙上前扶住她:“太太,您消消气,还是算了吧。”
“算什么算?!”薛氏一把甩开她,走到孙女跟前抱住后者,“反正我们仪姐儿说的都是真话。她说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们不过是想要借机为难她罢了。一个个都生怕她得了好亲事,会压过你们的风头去,就盘算着要坏我们仪姐儿的好前程。我告诉你们,没门儿!”
牛氏笑得嘲讽:“真是好厚的脸皮!也不打盆水照照自个儿,配不配你想的那所谓好前程!”薛氏怒瞪她。
“好了!”许氏高声叫停了两位妯娌的争吵,沉色道,“当着晚辈们的面,你们吵成这样,哪儿有半点长辈该有的气度?!今日这事儿说来也容易,大丫头既然说自个儿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所谓三丫头的闲话,那就说清楚是在哪里、听谁说的。若是说不出来,那我就只能默认这话出自大丫头的口。秦锦仪,你说吧!”
秦锦仪哇的一声,哭着抱住了祖母的腰,将头埋在她怀中,一句话都不肯回答。她知道,祖母会护住她的。
不出她所料,薛氏再一次为孙女出头了:“许媺,你少在这里吓唬人了!我孙女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吓她?!不过就是几句闲话,又没有旁人听见,若不是三丫头小鸡肚肠,为这几句闲话就告了状,也不会闹到今天这地步。你不去责怪三丫头不知敬重姐姐,反倒说是我们仪姐儿的不是,你也太偏心了!就算你是侯爷夫人又如何?仪姐儿是我们二房的女孩儿,你凭什么骂她?!”
“就凭这里是承恩侯府,而我是承恩侯夫人!”许氏忽地提高了声量,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凌厉,“你们二房若是不服我这个一家主母的管束,大可以搬出府去,另立门户!”
薛氏母子齐齐一愣,秦伯复皱起了眉,薛氏却有些有恃无恐。她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得一旁秦柏插言道:“这样也好。皇上赐了我爵位与宅第,我迟早要搬出去的。既如此,不如就趁机分家吧?”
loeva说
泪……电脑出了点小问题,搞得重写了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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