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撞见
秦含真很快就发现了,赵陌的心情不太好。
虽说赵陌自打到了京城,心情就一直没怎么好过,并随着他父亲赵硕那边的消息一天一天传来,他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但偶尔他也会有开心说笑的时候。象现在这样,完全闷在屋里不想出来见人,连吃饭都没有胃口的情形,真的很少见。
秦含真猜想,估计是赵硕先后两拨派来的人,给赵陌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才会让他心烦至此。
秦含真也不知道赵陌父子间到底怎么了,但她如今已经把赵陌当成是朋友了,朋友不开心,她当然要去安慰一下了。
她特地带了几样糕点,来到东厢房:“我听虎嬷嬷说,你午饭只吃了很少,这是怎么啦?就算有再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哪。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解决自己面临的麻烦?”
赵陌忍不住笑了:“表妹说的是哪里的俚语?我怎么没听说过?”
秦含真哂道:“你没听说过的还多着呢,不必追究啦。”说着就将糕点摆放到他面前,示意他吃。
赵陌无奈地捏起一块糕吃了一口,道:“我实在是没有胃口。表妹把糕放在这里吧,等什么时候我觉得饿了,再吃也不迟。”
秦含真也不强求:“那就随你,只是记得别忘了才好。我们家的规矩,从来不逼人做不想做的事。你要是不想吃饭,谁都不会说什么。可在我看来,正因为你父亲如今不大把你放在心上了,你才应该加倍儿对自己好呢。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了,还指望谁来心疼你?”
赵陌手上一顿,接着才慢慢地低头继续吃那块糕。等把糕完全吃下去,又喝了口茶,拿帕子拭干净手指,他才抬起头来冲着秦含真笑了笑:“表妹说得对。若是连我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了,如今还能上哪儿去找人来心疼我呢?我虽不是孤儿,却也与孤儿无异了,可不就得事事都要依靠自己了么?”
秦含真听得心中发酸,连忙摆摆手:“那些让人难过的话就不必再提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父亲派了两遭人来,好象都没有把你接回去的意思。”
赵陌叹了口气:“父亲还是希望我回大同温家去,不然就去他即将买下的京郊小庄子,隐姓埋名度日。他不希望我去他那儿住,一来是怕被王家寻到机会暗算,二来,也是不想跟王家撕破脸。他如今对王家忌惮得紧,我没听他的话,安心待在温家,他大概还觉得是我胡闹吧?不过他倒是说,已经去信大同温家了,说会跟外祖父说清楚,叫他们不再与我为难。”
就算温家真能听赵硕的话,不再与赵陌为难,又有什么用?曾经的亲情已经有了裂痕,早已不复从前了。如今的温家上下,除了长房母子对赵陌有恩,二房的温二爷也没有做过伤害赵陌的事以外,几乎已经算是跟赵陌结仇了吧?赵陌是绝不可能回温家去了,但住进京郊小田庄,又算什么安排?
秦含真纳闷地问赵陌:“你父亲就一点护住你的把握都没有吗?他现在住的地方可是他的宅子,他的地盘,王家还真敢当着他的面对你下手?王家在你父亲身上下了赌注,是指望他将来能带揳王家发达的。就算现在你父亲还没成功,他们多少也要留点面子,不要伤了彼此感情才好吧?真闹得两边关系僵了,对王家也没啥好处呀?”
赵陌淡淡地道:“我不知道王家怎么想,但父亲他……大概也不希望跟王家人起冲突吧?若王家真的动手了,他要怎么办?若王家不动手,只是指责他把我这个嫡长子接入京城,他又要怎么做?与其费心费力去解释,倒不如不让我进门,更加省事。”他顿了一顿,看向秦含真,“我问过舅爷爷了,他老人家让我只管在这儿住着,不必担心别的。”
秦含真忙道:“这是自然。我祖父才不会赶你走呢。他一直就挺喜欢你的,大家既是亲戚,又是故交。你只管在这里放心住着,不会有人说什么。”想了想,又补充说,“承恩侯府那边的人有话,你也不必理会。清风馆是我们三房的地盘儿。我们的地盘,自然是我们自己做主。”
赵陌心中一暖,露出了微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虽然舅爷爷是一番好意,但长期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承恩侯府与王家是姻亲,若叫王家人知道三舅爷爷收留了我,跟承恩侯说了。承恩侯怪罪下来,舅爷爷与他有了嫌隙,岂不是我的罪过?”
秦含真摆摆手:“放心吧,就算他不为你的事怪罪下来,我祖父跟他也不是哥俩好的关系,嫌隙早就有了。我祖父才不会为了他的想法,就违背自己的心意呢。既然祖父发了话,让你放心住下,你就只管住下。平日里就跟着我祖父念念书,跟我祖母聊聊天。他们喜欢身边有小辈儿陪着。等我搬去了明月坞,这院里越发没人陪他们了。有你在,他们也能开心点儿。”
赵陌目光一柔,心中也涌出了不舍:“表妹是明儿就要搬过去了么?”
秦含真点点头:“东西都收拾好啦,祖母亲自替我看了皇历,说明儿是好日子,正适合搬家呢。其实你也不用把这个太当一回事,说不定我明儿搬了,后儿就回来吃饭了呢?”
赵陌点头:“表妹搬去明月坞后,也不必担心舅爷爷和舅奶奶。我就住在这儿,会帮你好生照看他们的。表妹什么时候闲了,记得要多回来看看。我……我们进内院去不大方便。”
秦含真也没多想他这话里的意思,笑呵呵地就答应了。这本来也是她的想法么。
秦含真见赵陌开怀,便又劝他多吃几块糕,吃完后,他们好继续去“寻宝”。秦柏带着虎勇去了一趟丙字库,又取了两三箱东西回来。这次他们不是随机挑的,而是根据清单册子选的,据说那是秦柏少年时候看过的书,除了比较浅显的功课,还有些颇有意思的杂书,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打发时间。秦含真对这些杂书十分有兴趣,只恐时间不够呢,因此要拉上赵陌做个帮手,好多挑几本走。
赵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几块糕,勉强又吃了两块,便实在塞不下了。
秦含真纳闷:“你平时的饭量没这么少的呀?刚才你心烦,吃不下就算了,现在不是已经开心起来了吗?怎么还是吃不下呢?”
赵陌苦笑:“胃口这种东西,哪有想开就开的道理?表妹好意我心里明白。你放心,我不会饿着的。”
“那好吧。”秦含真重新又露出了笑容,“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赵陌笑笑,心中仍有几分苦涩。秦家表妹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哪里知道他内心的苦处呢?他不是在为自己的处境烦恼,他有秦柏夫妻护着,衣食无忧,即使得不到父亲庇护,好歹还没到绝路呢。真的被逼急了,大不了上宗人府去闹,直达天听。他就不信,等圣上都知道了,王家还有胆子再对他下毒手。如今他不过是要看在父子之情上,不打算做到那份上而已。
他心中难过,更多的是因为父亲的态度。父亲已经不是从前的父亲了。为了坐上皇储之位,抛妻弃子也就罢了,父亲的心腹居然还说出“等日后用不着王家了,再为哥儿做主”的话来,可见父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王家再不堪,父亲如今也正借着对方的力,处处做小伏低。这时候父亲就已经想着要卸磨杀驴了么?父亲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让他感到……如此的陌生。
赵陌将心中的难受勉强压了下去,脸上挤出笑脸,跟在秦含真身后向正屋走去。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身为人子,本不该这般指责父亲。更何况,告诉了秦家人又如何?这终归是他自己的事,难道还要指望秦家人继续帮他么?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秦含真不知道赵陌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兴致勃勃地要带着他去“寻宝”。可惜,不知是流牛不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计划没能顺利进行下去。
他们才走到正屋门前,还没跨进门槛里呢,院门处就传来了秦锦华的声音:“三妹妹,我来找你玩儿啦!”说着就乐呵呵地跑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喘气不休的两个丫头,不停地叫着秦锦华:“二姑娘,慢些儿,仔细摔着了!”秦锦华却理都不理,径直冲着秦含真过来了。
秦含真愣在了那里,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小堂姐事先可没打过招呼呀,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呢?糟糕,赵陌就在边上站着……
秦锦华满脸笑容地跑到秦含真面前,拉住她的手:“我听说三妹妹明儿就搬过去了,他们正收拾屋子呢。可我实在等不得了。今儿我功课做得好,让先生夸奖了,母亲特许我到清风馆来找你玩儿。好妹妹,不如你今儿就搬了去吧?”
秦含真干笑着说:“不就是差上半天的功夫吗?二姐姐不用着急。”
秦锦华撒娇似地道:“我怎么不着急呢?天天都盼着你,可你又不到明月坞来,只叫丫头们收拾东西。好不容易定下了搬迁的日子,我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只觉得日子过得太慢,真恨不得你今儿就搬过去了。”倒是没有再继续强求秦含真提前搬家。
不过她把好奇的目光转向了赵陌:“这位是谁?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对了,我记得有人提过,是三叔祖那个姓吴的弟子的表弟,是不是?不过奇怪了,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难不成我在哪里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这么一轮嘴地问出来,赵陌只得停下了往东屋方向缩的脚步,沉默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秦含真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第四十一章 不速
秦锦华当然不可能见过赵陌。
在赵陌上京前,秦柏为了以防万一,是慎重问过他的。他并不是没有来过京城,小时候也曾随父祖上京参加过朝廷大典,见识过皇家宫宴。只是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东宫的皇孙还活着,无论是秦锦华还是秦含真,都还未出世。所以,即使京城中有人能根据当年不到三岁大的赵陌的脸,认出今日的他,那也绝不会是秦锦华。
只是,赵陌身为皇家子弟,五官间确实带上了些许赵家宗族的长相特征,只是不算明显罢了。这种特征平日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当他与其他宗室中人相见时,对方凭着这些特征,就不会怀疑他的宗室身份。承恩侯府与皇室关系密切,承恩侯秦松虽然私下里不大得圣上欢心,但日常与众王公贵人来往,兴许家中女眷,也颇认得几个宗室子弟。秦锦华因此觉得赵陌“眼熟”,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这种事绝不能让秦锦华知道,秦含真还得想办法搪塞过去,让秦锦华不会从赵陌的五官联想到宗室,从而给赵陌带来身份暴露的危险。
秦锦华是姚氏之女,跟王家关系太近了,秦含真不能冒这个险。
想到这里,她就立刻满面堆笑地拉住秦锦华的手,向西屋方向转去,嘴里还说着:“这就是我吴表舅的表弟,他这是大众脸,常见得很,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眼熟。其实他这辈子是头一回上京,二姐姐不可能见过他的。二姐姐来得正好,我祖母正想你呢,一直在嘱咐我,等搬去了明月坞,一定要和你好好相处……”边说边用另一只手,不引人注目地在身后做着手势,示意赵陌赶紧躲开。
赵陌低头抿唇一笑,便转身进了东屋。秦柏就在东屋,他可以借着求教学问的名义在这里躲一会儿,再离开也不迟。马上就回东厢,只怕秦锦华又会生出疑心来,还要问他为什么会住在秦平的屋子里。
秦柏了然地接纳了赵陌,还正经指点起他的学问来。西屋里,秦锦华已经向牛氏行过礼,又逗了梓哥儿两句,坐下时发现赵陌没跟来,还“呀”了一声:“三妹妹,那个小哥哥没跟过来。”
秦含真说:“他是来向我祖父请教学问的,不会到我们这边来。”
“原来如此。”秦锦华歪歪头,“我方才见你们有说有笑的,还以为你们要在一处玩儿呢。”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没有啊,求学问是正经事,我不会去打搅他们的。祖父也不喜欢我在他教学生的时候去打搅。”所以锦华小姑娘,一会儿你直接走就好,千万别去东屋找人。
秦锦华睁大了一双眼:“三叔祖这么严格呀?我平日里见他,还以为他很和气哩。”
牛氏哂道:“我们老爷向来最和气不过了,但他教学生的时候,一点都不马虎,不然哪里能教出这么多有出息的学生来?”
秦锦华好奇:“真的么?三叔祖母,你给我说说吧?三叔祖都教了些什么样的学生?”
“好几个举人呢,还有进士。”牛氏很想要显摆一下,但想到秦柏门下的学生,真正有出息的也就是王复中一个,其他人就算说出名字来,秦锦华一个小女孩又能知道他们是谁?便从旁边的架子上取出一封帖子,递给秦锦华看:“你瞧,这位王翰林就是我们老爷的学生。听说我们老爷到了京城,立刻就送了拜帖过来。只是他如今公事繁忙,没法过来请安,就在帖中向我们老爷赔罪。如今他弟弟复林也在我们老爷门下读书。因着我们要上京,王复林还差点儿跟来呢,只因他今年要参加县试,才没成行,改叫少英跟我们来了。”
秦锦华看了看帖子上的落款:“这个名字好象有点眼熟……”但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好象是父亲和母亲说话时提过来着……
秦锦华犹自在那里冥思苦想,秦含真却把帖子重新放回了原处。她还记得吴少英提过,王复中如今深受圣上重用,有做纯臣的趋势,还是不要给他带来麻烦的好。
秦含真拉着秦锦华的手笑问:“二姐姐,我明儿就搬过去了。这几日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没能顾得上去瞧瞧新屋子怎么样。你见过我的新屋子了吗?他们把屋子整理得好不好看?”
秦锦华顿时就把心思都转到了新话题上:“好看的,只是略嫌死板了点儿。等三妹妹住进去了,再随自己的心意慢慢儿改吧。他们这些人收拾屋子,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上,都是有定数的,好象不那么放,就是天塌了一般。我都懒得跟他们多说,等他们走了,我们自己调就是了。”
秦含真对此倒不怎么在意,她对怎么收拾古代屋子也没啥心得,便又问起了秦锦华其他的话题:“祖父说,等我搬去了明月坞,就要准备上学了。不知道姐妹们如今都在学些什么?我就怕自己功课跟不上。”
秦锦华笑道:“三妹妹不用怕,功课很容易学的,先生脾气又好,从来不骂人,也不打人,顶多就是罚你抄抄书罢了,有不懂的,她还会教到你懂为止。我们如今正在学诗,今儿刚背了韵脚。大姐姐开始学琴了,她上琴课的时候,我们就练字,或是练画。我如今会画桃花儿了。先生还说,等我学会了桃花,她还要再教我画梨花儿呢。这两样花儿画起来是不一样的……”
她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断断续续地,也没什么逻辑,但秦含真还是大概听明白了。承恩侯府的女孩儿们,学的东西还挺杂的,诗书礼仪都是必修的,随着年岁增长,还要加上琴棋书画方面的功课,女红针线也不能缺。秦含真自己刚学完了《三》《百》《千》,虽然自认为学的东西挺多,学得也不错,但功课进度完全跟堂姐妹们的不一样。要想跟上功课,恐怕还真得用点苦功才行。
秦含真不由得皱起了小脸。看来她搬去新家后,就不能再象现在一样悠闲了。
牛氏见孙女发愁,便安抚道:“没事,桑姐儿,功课你尽力就好了,用不着担心。要是有不会的,只管去问你祖父。他什么都知道,包管教得比女先生还要好!”
牛氏对秦柏是盲目信任,秦锦华却没这种观念,还十分诧异地反驳:“三叔祖母,三叔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功课呢?他是男人呀。”
牛氏摆摆手:“他是男人没错,可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做诗呀写文章呀,他一向拿手的。琴棋书画,他也都熟。就算是女红针线,他不懂得怎么做,还不懂得看么?我从前年轻的时候,给他做衣裳,他还知道看针脚匀不匀称哩。有我不知道的料子,也是他告诉我要拿来做什么、怎么做的。拿针动线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最要紧的是我们老爷见识广博,这世上就没有事是难得倒他的!”
牛氏的脑残粉光环太过耀眼了,闪得秦锦华一愣一愣的,半天不知该如何答话。在秦含真的插科打诨下,她在清风馆里逗留了没多久,就告辞离开了,临行前千叮万嘱,让秦含真记得明天早点搬过去。她亲自设一个小宴,下帖子请所有兄弟姐妹过去,为秦含真接风。
秦含真一路送她出院门,临出正屋的时候,看到秦锦华特地在门槛前停下来,转头朝着东屋方向,侧耳倾听了几句,就不由得暗暗着急。还好秦锦华只是听了几句,便出门离开了,秦含真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送完人回来,秦含真就一屁股坐到了罗汉床上:“可吓死我了。她也不打声招呼就跑了来,又跟赵表哥打了照面,我真怕她猜到什么呢。”
东屋的秦柏与赵陌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你二姐姐天性单纯,没那么多心计,能猜到什么呢?如今需要担忧的,是她回去后,在父母家人面前随意说起广路的事,引来你二堂婶的疑心,就麻烦了。”
秦含真顿时提起了心:“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秦柏笑笑,“自然是凉拌了。”这句话是跟着小孙女学的,他觉得挺有意思。
秦含真却丝毫不觉得这个回答有意思,她都要急死了!
赵陌低头向秦柏道歉:“对不住,舅爷爷,当时我没想到秦二姑娘会忽然进来,没能及时躲开……”
秦柏摆摆手:“这不是你的过错,你无须觉得愧疚。别说长房未必能从二丫头的只字片语中猜出你的身份,就算他们猜出来了,想要让你离开,也得先过我这一关。这事儿我早有准备,你在清风馆里,是不可能真的隐姓埋名过一辈子的。我早已想好要怎么办了,如今只需等待时机。所以,你无须担忧,只管照常度日便好。”
赵陌低头应了是。
秦柏又转向秦含真,笑道:“听说这侯府的学堂中,有许多功课是你从未学过的,你打算要用功赶上?”
秦含真眨眨眼,顿时机灵地跑过来抱住了秦柏的金大腿:“祖父,你教教我吧?有你这位大才子教我,我还怕谁来着?”
秦柏哈哈大笑,刮了刮小孙女的鼻子:“你这猴儿,往日叫你用功读书,你不肯听,如今着急了吧?临急抱佛脚,能管什么用?你还是安下心来,好好用功吧!”说罢又指了指那几只新搬回来的箱子,“那里有我小时候上学用过的课本,还有我做的笔记呢,虽然跟你们女孩儿学的有些不一样,但多少也能对你有所助益。”
秦含真闻言大喜,忙拉过赵陌,一起跑去继续“寻宝”了。
第四十二章 家常
秦锦华离了清风馆,便跑回父母所住的盛意居去了。今日她没有功课,正闲着呢,见父亲秦仲海与母亲姚氏都正好在家,便窝到姚氏怀里撒了一会儿娇,又吵着要吃杏仁茶。
秦仲海无奈地看着女儿,说:“这都什么时辰了?难道你去你三叔祖那儿,没有茶点可吃?回来还要吃杏仁茶,一会儿积了食,晚饭又该吃不下了。”
姚氏疼爱女儿,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反对丈夫说:“不过是一碗杏仁茶罢了,孩子爱吃,你又何必拦着?”便叫丫头们送了杏仁茶来,一边看着秦锦华吃,一边问她去清风馆玩得开不开心。
秦锦华道:“玩得很好呀。我跟三妹妹说,让她今儿就搬,可她没答应,说不差这半天功夫。我只好留在那里跟她说话了。三叔祖母对我也很和气,还请我吃茶点。只是他们家做的茶点不如咱们自家的好吃,我只尝了尝就算了,所以才会觉得饿的。三妹妹又问我上学的事,好象担心会跟不上功课。我给她说了先生都教些什么,又安抚了她。三叔祖母跟三妹妹说,有不懂的就回来问三叔祖,说三叔祖什么都会哩。”说着她就笑起来了,“三叔祖母说,就算是针线女红,三叔祖也会的,这世上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母亲,你说有趣不有趣?”
姚氏笑道:“你三叔祖母对你三叔祖素来信服得很,自然只有好话。只是这也太过了些,三叔祖那样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还会针线活?”
秦仲海有些不以为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三叔从小儿见过多少好针线?见识跟一般人怎能比?即使他自个儿不会做这些,也看得出别人的针线好不好。他教不了三丫头,但三丫头的针线做得如何,他还是知道的。三婶这话倒也不算胡吹。”
姚氏嗔道:“你就吹吧,什么话都能圆回来。说白了,你就是不乐意听我说你们家三叔三婶的不是。”
秦仲海道:“我什么时候说你了?不过是怕你说顺了嘴,一时没留意,叫孩子学了去。日后在三丫头面前泄露口风,岂不是叫孩子们彼此尴尬?”
姚氏轻哼一声:“我们闺女才没那么傻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清楚得很!”说罢也不理会丈夫了,抱着女儿继续问她在清风馆的经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秦仲海也不多问。
秦锦华刚吃完一碗杏仁茶,秦简兄弟俩就回来了。他们先到盛意居上房来给父母请安,因秦仲海在场,他们照例还要拿今天的功课来给父亲查看。
秦简见妹妹也在,便将书包给了丫头,笑着走过去坐在秦锦华身边:“妹妹这是又蹭吃的来了?这会子还吃杏仁茶,一会儿吃晚饭,有妹妹爱吃的菜,当心吃成一个小胖妞。”
秦锦华瞪眼撅嘴地表示对哥哥的不满,秦简只是笑,逗趣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瞧呀,这小脸鼓鼓的,真成小胖妞啦!”气得秦锦华伸手打他的手。
姚氏嗔着儿子道:“别惹你妹妹,她今儿是在清风馆没吃茶点,回来饿了,我才要她吃了杏仁茶。一顿半顿的,哪里就能变胖了?倒是你鬼灵精,刚才外头回来,就知道今晚吃的是什么菜?”
秦简笑着说:“方才进府的时候,遇到厨房上的管事,他告诉我的。我听了还跟他说,别总是偏心妹妹,好歹也做两个我爱吃的菜吧。正巧我今日午饭没吃饱,让他晚上给我添两个菜,他已经答应了。我说一会儿叫人把钱送去,他死活不肯,推说只当是他孝敬我。”
姚氏哂道:“他既然有心孝敬,你就受了又如何?他不过是想巴结讨好我,怕丢了如今的好差事罢了。只要他用心办事,我没事又怎会换了他?所以无论他孝敬你什么,你只管收下便是。我心里都有数呢。”
秦简不过是随口说一声,哪里还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既然姚氏点了头,他也就放心享受底下人的孝敬了。
倒是秦锦华有些疑惑:“哥哥为什么会午饭没吃饱?”
秦简午饭是在学堂那边吃的。秦家并无正式的族学、家学,从前一向只是请西席到家中教导子弟,但从秦简这一辈开始,便由秦仲海做主,改了规矩,让男孩子都到外头附馆。秦简兄弟俩去的是姚氏娘家的族学,秦顺去的是附近一位翰林家的私塾,秦端年纪太小且不提,二房的秦逊,如今名义上是跟着父亲读书,但由于秦伯复有公务要忙,所以同时还有一位清客帮着指点功课。二房眼下据说正忙着为他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师,只是暂时未有结果。
姚家世代书香,姚氏父亲这一支虽然人口不多,但整个家族却是人丁兴旺,家中子弟就没有不读书的,族中秀才、举人不知凡几,代代都能出几个进士、同进士。虽然没有过特别显赫的高官,但姚家依然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宦望族。秦仲海看中姚家族学师资雄厚,便特地让两个儿子去附馆。反正那是亲外祖家,遇事也有人照应,总比在外头强。
因此,听到秦锦华的疑惑,姚氏也注意到了儿子方才说的话,将不解的目光投向秦简。秦简笑笑:“没什么,只是书上有些没弄懂的地方,我想问问先生。可向先生请教的人很多,好几个都是比我年纪大,又预备着明年要下场的人,我只好让他们先问了。等轮到我时,已经过了晌午,饭菜都冷了。我不想吃冷饭菜,就胡乱吃了几个点心,喝点热茶水,对付过去了。幸好今儿带的点心多,我倒也不是很饿。”
姚氏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道理?从来只有哥哥让着弟弟的,谁这么没眼色,明明看见你饿着肚子等在那儿,还非要占你的先?就不能让你先问完了去吃饭,他们再向先生请教么?都是些什么人,如此霸道?先生居然也不管管!”
玉兰自听了秦简的话,已经非常机灵地送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杏仁茶上来,劝他:“哥儿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秦简冲她笑了笑:“多谢姐姐。”便随口回答姚氏:“是两位舅母娘家的几位表哥,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明年就要下场了,功课自然比我们这些小学生更要紧,让他们先问也没关系。再说,先生们也都盼着他们能有出息呢。若我在这时候吵着闹着要先问,倒叫人觉得我无礼了。”说罢就快速吃了几口杏仁茶,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姚氏瞧着心疼,便抱怨说:“我道是谁家的孩子这般没眼色,原来是嫂嫂们的娘家侄儿。他们算什么的亲戚?姚家的族学,姚家请来的先生,姚家正经的外孙子饿着肚子在那里等着请教呢,什么外八路的亲戚倒霸占着先生不肯让了,没这个道理!我明儿就回去问问嫂嫂们,她们这是欺负谁呢?!”
秦仲海正在检查庶子的功课,闻言就有些不耐烦地抬起了头:“你少生些事吧。什么大不了的?简哥儿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倒非要闹得人仰马翻。孩子们还要在姚家附学,你跟你嫂嫂们闹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将来还如何与同窗们相处?”
姚氏急道:“难不成儿子被人欺负了,我们做父母的便一句话都不说了么?!”
“这也叫欺负?你还没见过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呢。”秦仲海漫不经心地翻过另一页功课,“简哥儿本不是姚家人,去姚家族学也只是附学的,一样的亲戚,说什么占先?你两位嫂嫂现如今在姚家当家,她们的侄儿,先生们自然不敢怠慢了。更何况,明年就要下场的童生,在先生眼中本就比小学生们金贵些。等到简哥儿要下场了,先生们自然也是先紧着他们来指点,不会放下他们,去管几个小学生的。”
说罢秦仲海就问秦简:“你那几处没弄懂的地方,如今可弄懂了?先生给你解答过了么?”
秦简忙起身答道:“只问了两处,还有好几处没来得及问呢。因先生也要赶着去吃饭,所以儿子就没好意思问完……”
姚氏气得拿手指去戳儿子的脑门:“你怎么这样傻?不相干的外姓人都能厚着脸皮把先生留了这么久,你是姚家正经的外孙,多问几个问题又怎么了?先生们再饿,也不差那一会儿功夫!”
秦仲海无奈地看了看妻子,便叫儿子:“去把你的书拿来,什么地方不懂的,我帮你看看。”说罢就将手中的功课递回给庶子:“素哥儿学得不错,日后要加倍用功,知道么?”
秦素小心应了是,因得了父亲的夸奖,他脸上露出了小小的欣喜之色,乖巧地退了下去。
姚氏看了,只觉得心头不顺,便催着儿子去拿书来。秦简忙把书本取来,将其中不明白的地方翻出来给父亲看,请他指点。
秦仲海也是考中了文举人功名的,颇有些功底,只是做官久了,到底荒废了书本。看了儿子不明白的地方,他倒是能回答出来,只是需要些时间想想,组织一下语言,看该怎么说才能说清楚。
不等他开口,秦锦华就抬头道:“这个问题我知道。”随即说出了答案。秦仲海仔细一想,居然是对的,而且非常有见地,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锦华是怎么知道的?你们女先生也教《尚书》不成?”
秦简也惊讶地看着妹妹。
秦锦华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扬着头道:“我是听三叔祖说的。方才在清风馆的时候,正巧三叔祖那个姓吴的弟子的表弟来向三叔祖请教学问,问的正巧是这个问题。我出屋子的时候听了几句,就记下来了。”
“吴监生的表弟?”秦仲海看向妻子,“那是谁?”
第四十三章 迁居
姚氏平日对赵陌并不怎么上心,听了秦仲海的问题,随口便答道:“吴监生跟着三叔三婶进府的时候,还带了一个表弟来,只是当时没跟着一起到枯荣堂来见礼,难怪二爷不认得。那孩子今年也就是十一二岁年纪,好象是姓赵吧?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三叔三婶都没说过。”
她话音刚落,秦锦华就接上了:“我知道!我听见三叔祖唤他‘广路’。”
姚氏有些责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女儿怎么连这些事都听得那么清楚?
她转头继续对秦仲海道:“这个赵广路别的倒罢了,也不知是什么家世,架子倒大得很。到咱们家这么多天了,也没给我们请过安,见过礼。从前只是随吴监生住在客房那边,吴监生去了隆福寺读书,他就直接搬进清风馆去了,说是三叔三婶答应了吴监生,要帮着照看他表弟。论理,三房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三叔三婶也未免有些考虑不周。那孩子不小了,又是外男,怎么好跟三丫头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是三丫头明儿就挪进明月坞来了,我才不好多说罢了。”
秦仲海想了想:“赵广路?这个名儿倒罢了,吴监生听闻家境也只是平平,想来他的表弟也不会是名门子弟。你也说了,他年纪不小,又是外男,不到内院来与你们见礼,又有什么出奇的?小门小户的孩子多性情腼腆的,三叔三婶都没发话,你何必抱怨这半天?”
“瞧你说的,我这是在抱怨么?”姚氏嗔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子不懂事罢了。即使他外男不好进内院来,难道就不能来见见你和三弟?吴监生不也有跟你们说话结交的时候?他一个小孩子,竟连这样的礼数都不懂。即使是真的腼腆,也不至于连我们家里人都躲着吧?”
秦仲海笑笑:“你知道什么?连吴监生,也不过是依礼与我和三弟见一见罢了。我见他是个监生,又在京城待过几年,想来是可以结交的,有心去请他来谈论诗文,他总说有事要办,推了好几回,没两天就搬出去住了,在隆福寺赁了院子,说要为明年春闱苦读。我能说什么呢?只怕人家不想与我们外戚之家多来往,也未可知。走科举路的士子,心里难免清高些。”
姚氏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道理?!我们承恩侯府是外戚没错,但三叔也一样是外戚。那吴监生拜了外戚为师,倒好意思来嫌弃我们?!”
秦仲海柔声道:“你生气什么?他不嫌弃,为了前程也要远着我们些。只怕三叔也是这么想的。你记得金象曾经提过么?翰林院的王复中就是三叔的学生,这几日父亲总想让三叔帮着引荐,好与王复中结交,三叔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答应。王复中那边也没有动静,好象不知道老师进京似的,三叔也没说什么。连王复中这样的人物,都知道避开我们家,更何况是尚未高中进士的吴监生?”
秦锦华一脸懵懂地听到这里,凑到兄长秦简耳边说:“我记得这个名字,三叔祖母那儿有一张拜帖,就是署的这个名儿。”秦简吃了一惊,与父母对视了一眼。秦仲海脸上露出了苦笑:“原来如此……王翰林避的是我们家,不是三叔呀。”王家人并未上门,想必是吴少英帮着送了帖子过来吧?
姚氏心里生气,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她嫁进秦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秦家有富贵尊荣,可是跟姚家那等书香门第是没法比的。既然做了外戚,享了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要忍受读书人的轻视了。
她索性把这些事丢开不理,只对秦仲海说:“虽然总听人道,三叔学问极好,我倒不知道竟然好到这个地步。早知道家里就有这么一位现成的先生在,简哥儿要请教学问,也就不必跟其他同窗抢学里的先生了。那些先生虽然教出过秀才、举人,可三叔教出过翰林!索性往后就让简哥儿时常到清风馆去坐坐,向三叔请教功课。三叔都肯教学生的表弟了,想必也不会嫌弃嫡亲的侄孙。”
秦仲海抚须点头,又道:“那个赵广路与简哥儿年纪相仿,既然他如今正在三叔跟前求学,不如叫简哥儿、素哥儿也跟他多多结交,孩子们也能多个朋友。”
姚氏却不以为然:“找他做什么?他不是腼腆么?他表哥不是不屑跟咱们外戚之家来往么?简哥儿正该离他远些才是!”倒是没说要拦着秦素与“赵广路”结交。
秦仲海与秦简都知道姚氏的脾气,闻言只是笑笑罢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说白了,与“赵广路”结交,同样只是小事而已,成不成又有什么要紧?
第二日,正是秦含真迁居的日子。
一大早,秦柏与牛氏就带着秦含真,一路往明月坞走来,身后跟了几个丫头婆子帮着搬东西。因为需要搬动的行李不多,因此也没费什么事,虎嬷嬷带着青杏,再把夏荷借过来用用,就把东西给搬完了。
明月坞的东厢已经整理一新,中间小厅,北屋做了卧室,南屋做书房,三间屋之间有到屋顶的多宝架相隔,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墙上挂着雅致的书画,多宝架上摆了珍贵的古玩,床铺边燃着袅袅的清香,纱罗做了幔帐,花草做了点缀,秦含真的这间新闺房,收拾得十分精致。
秦含真在屋里转了一圈,心里还觉得挺满意的,半点没感到有秦锦华说的“摆设太死板”的毛病,兴许是她的审美观还没到家吧?她挺喜欢这间屋子,就是觉得有些太过豪华了,没什么生活气息,让人坐哪儿都有些不自在,担心会把东西弄乱了似的。
不过,既然这间屋子以后是她的住处,她住着住着就会自在起来的,这不是才新屋入伙么?
夏青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也到屋里来给秦含真见礼。秦含真屋中的大丫头人员不足,如今也就只有夏青与青杏两个二等,还有一个三等的百巧而已,这些都是熟人,倒也罢了。底下四五等的小丫头,还有做粗活的媳妇婆子,秦含真只要见一见就好。她如今记性还算不错,认认脸,记记各人姓氏,倒是没问题的。她心里还有一件疑问,就是这么多人该住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最终由夏青解答了。
原来明月坞里并不仅仅是她看见的这一重院子,在秦锦华所住的正屋后头,还有两排低矮的房屋,是留给丫头婆子们住的。只是秦含真当日参观侯府时,只在明月坞前院里走动,并不曾留意到正屋一旁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过道,才略过去罢了。她当日在围墙外走着的时候,还在想,这明月坞的正屋后面地方不小呢,应该还有一个没去过的后院。今日才知道,原来那里不但有后院,还有两排屋子,却是叫围墙给挡住了,从外头看不见。
这两排屋子,每排六间,足足有十二间房,都是面积不大的小房间。按照前院里该住进三位姑娘来看,这十二间房里,每位姑娘的丫头婆子都能分到四间。如今夏青她们先一步搬进来,已经安置下来了。夏青与青杏两个二等丫头住一间房,百巧跟着几个小丫头住一间,两个负责传话送东西并干粗活的婆子住一间,剩下那间空屋,预备着日后补上来的大丫头住,如今先用来放些杂物。
至于其他屋子,属于秦锦华手下人的,早已住得满满当当的了,还多占了本属于五姑娘秦锦容丫头的那四间中的两间,仅空着两间屋,也是暂时用来放杂物。
另有浆洗和跟出门的几个婆子、媳妇子,则是另有住处,不会挤在明月坞里。
秦含真听着夏青的回禀,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忍不住亲自跑到后院去瞧一眼。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些丫头住的地方还挺挤的。房间本来面积就不大,象夏青与青杏这样的大丫头,能两人住一间屋,已经算是宽敞的了。秦锦华那儿的三等丫头,四个人挤一间屋呢。不过百巧也是三等,却要跟四个粗使的小丫头挤在一起,多少有些委屈。秦含真心里想,将来还是少添人吧,其实眼下有这么多人,就够她使的了。再添人,剩下的那间空屋也未必够住,总不能占了五堂妹秦锦容的地方吧?
她可不是秦锦华,有父母哥哥撑腰,在家受宠,想怎样就怎样,要多占两间屋子,也没人较真儿。
牛氏在明月坞里转了一圈,又往后院转了一圈,就回来小声对孙女儿说:“在这里住着,还不如在咱们清风馆里住着宽敞。明明没那么多屋子,怎的又要添这许多人,讲究这虚排场?这侯府的规矩是越发古怪了。”
秦含真笑着拉拉她的手,撒娇道:“祖母,我往后一定会常回去的,你可别嫌我烦。”
“说什么傻话!”牛氏怜爱地摸摸孙女的小脸,“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谁还敢拦你?”
说罢她又在秦含真耳边小声嘱咐:“一会儿我跟你祖父走了,你记得叫青杏把那些赏钱发下去。头一回见下人,该赏的还是要赏。你赏过了,她们当中若有人不听话,你就有理由把人撵走了。千万别害怕,万事有我和你祖父在呢!”
秦含真大力点了点头。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四十四章 丫环
秦柏与牛氏并没有在明月坞里逗留太久,见孙女秦含真都安顿下来了,新来的丫头婆子看着也都还算老实,又有一向稳重的夏青帮衬着,他们也就放下了心,不久便先回清风馆去了。
反正两个院子离得不远,日后想孙女儿了,常来看她就是。牛氏甚至已经盘算着,明天早上要过来看看孙女儿到了新居后,睡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了。
祖父祖母都走了,秦含真才开始静下心来,慢慢观察自己的这所新居。
屋里到处都摆放着各种摆件、装饰以及日常用品,都是素雅风格的,大约是姚氏考虑到秦含真正在孝期,特地嘱咐过。秦含真对这些东西并没有意见,暂时就随它们待在目前的位置就好,只有书房和卧室两处,她更倾向于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私人物件。
夏青领着青杏在屋中来去,告诉她各处摆放的东西,方便日后取用。百巧带着几个小丫头帮着摆放秦含真的衣裳被褥,几个粗使的婆子媳妇方才与秦含真见过一面,此时已经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秦含真转了一圈回来,见夏青与青杏已经说完了话,便对她们道:“别的东西慢慢收拾就好,先把我带来的文房四宝取出来,一会儿我要练字。”这是祖父交代的每日功课,趁着时间还早,又没什么事需要做,她赶紧做完得了。否则一会儿秦锦华回来了,她估计是抽不出身的。
青杏应了声,便转身去搬箱子。一个穿青衣的小丫头机灵地跟了上去:“姐姐要做什么?我来帮姐姐吧?”
青杏瞥了她一眼,含笑道:“我记得你是叫小花,是不是?你是侯府的家生子吧?”
小花红了红脸:“是,我一家子都是这府里的人,从我爷爷的时候起,就被赏赐给侯爷了。”
青杏素来聪明,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个小花不是从前永嘉侯府的旧仆之后,而是秦家平反后,秦松受封承恩侯,方从内务府赐下来的新仆。
青杏便冲小花笑笑,示意她来帮自己搬一个小箱子:“小心些,千万别脱了手。这里头都是老爷赏给姑娘的东西,万一打碎了,可没处找去。”
小花顿时不敢大意,小心与青杏一人抬头一端,把那小箱子搬到了书房。青杏又从腰间取了钥匙,打开箱子上挂的锁,方才露出了里面的物件,却是一整套的文房用品,不仅仅是笔墨纸砚这老四样,还有些水丞、镇纸、笔掭之类的,大部分是秦含真新近从丙字库那几箱子旧物中翻出来的,基本都是玉做的,颇为珍贵。但秦柏并未在意,见孙女儿喜欢,便全都给了她。秦含真欢喜得不得了,当成是宝贝一般,每天用着,还要时不时拿起来把玩,欣赏那漂亮的玉色。
也许在这些生活在豪门大户的人眼里,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但秦含真两辈子何曾这般奢侈过?居然把玉制品当作日常生活用品一样使用。要是不小心,磕着一点半点,她定要心疼好久呢。
秦含真亲手把那些文房用品摆放到书桌上,照着自己平日的使用习惯放好,数一数,总觉得好象还少了些什么。青杏便笑道:“姑娘是忘了老爷才给的那本字帖了吧?老爷不是说,让姑娘照着那本字帖先临上几个月么?”
秦含真想起来了:“是了,我记得那本字帖是放在一个旧的黑木箱子里。”
青杏自然记得:“我去取了来。”转身走开,不一会儿便抬着一个书箱过来了,“姑娘,还有其他的书,都是你平日要看的,是不是也一并摆在书案上?”
秦含真点头,青杏便将书从箱中取出,字帖摆在砚台与纸旁边,几本《三》《百》《千》则是放到了一旁的书架上。
这明月坞西厢房的小书房,是位于北屋,临着大玻璃窗放着大书案,右手边是间隔用的多宝格,左手边却是两个大书架,接着沿着墙根摆放了一张琴案,不过案上并没有琴。琴案过去便是花几与多宝柜,西墙下放着宽大的罗汉床,床上摆了小几,床边有棋桌、香几与花几等物。这间小书房布局简单,采光明亮,做为闺阁千金的书房是足够的,只是秦含真见惯了祖父秦柏的书房,稍嫌这里的书架太少了一点,上头摆的书也少了一些,多是《女训》、《女诫》一类的,倒是有几本诗集,还能看一看,不过基本上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青杏将秦含真的课本放到书架上,一眼扫过去,便笑了:“这书架上空空的,今后姑娘说不得要多添几本书了。到时候老爷一定又要说,他的藏书都叫姑娘搬空了呢。”
秦含真笑道:“这怕什么?祖父的藏书多得是。西北家里就有好些,没有带上京城来,丙字库里的旧物,又有好多箱子里装的都是书本。我们慢慢挑着,见到有喜欢的,祖父一定不会介意我借来看上几个月的。”她也看了那空空的书架一眼,“要是过日子没有书,那多无聊呀。”
夏青在一旁笑道:“整理书架这种事还真是除了青杏,就没别人能做了。我虽认得几个字,却只会记账,那些正经书上的字,我却大半是不认得的。”
秦含真笑道:“那就叫她管我的私账好了,书房的书也交给她打理。夏青姐姐管我的衣裳铺盖吧,底下的小丫头们,也要靠你去管束了。都是生面孔,我头一回有这么多人侍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她们相处呢。”
夏青一愣,却很快就接受了秦含真的这个安排。青杏本是三房的人,管账管财物是理所应当的。自己原是这侯府的人,又是侯夫人的松风堂里出来的,管着人事,自然比青杏更方便些。别看三姑娘只是随口吩咐,却是心里有数,不是乱来的呢。
夏青心中暗叹,她可是万万不敢真把三姑娘当成是寻常八岁孩子,以为好糊弄的。春红以为三姑娘好摆布,如今可不就吃到苦头了?自己如今既然正式调到三房来了,三房也接受了自己,日后就该尽心侍候,好好与其他丫头们相处,千万不要犯糊涂,走春红的老路。
这么想着,夏青的脸上笑得越发真挚了,她拉着青杏的手:“好妹妹,以后咱们俩可就真的在一处做事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千万要多担待。”青杏也反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言重了。我见识浅薄,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指教呢。”
秦含真看着她俩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挺满意的。姚氏没有安排春红过来,而是派了夏青,真是太好了。
她对夏青、青杏道:“好啦,将来的日子长着呢,你们好好相处,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说出来,别多心,也别学人家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我知道你们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我的为人。我自问不是个难侍候的,对手下的人也不刻薄。只要你们不与我为难,我自然也乐得好好待你们。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夏青、青杏双双屈膝一礼,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而站在青杏后头的小花,也非常机灵地跟着应了声。
秦含真注意到了她:“你是叫小花,是不是?”这个名字有够土的,秦含真忍不住问,“谁给你取的名儿?”
“进府的时候,教我们规矩的妈妈随口取的。”小花头一次直接跟秦含真面对面说话,有些紧张,“我原来叫招娣,妈妈说这个名儿不好听。正巧那天我穿了件花衣裳,她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姑娘若不喜欢,不如替我再起一个吧?”
秦含真怔了怔,说起来,她原也没想过要替小丫头们重新取名字。要知道,刚才她可是费了点功夫才把所有人的名字和脸记下来的。要是改了名,那不是白费功夫啦?
夏青却劝她道:“姑娘就替她们改一个名儿吧。照规矩,新到小爷姑娘们屋里侍候的小丫头,都是要重新取名字的。若是主子有兴致,就由主子取。若是主子没空,就叫大丫头代劳。奴婢又不认得几个字,姑娘若有兴致,就替她们取一个,不然就叫青杏来吧。”
青杏忙道:“我也是新来的,取什么名字?还是姑娘来吧。”端得是谦让有礼。
秦含真瞥了她俩一眼,便问小花:“你们四个都愿意重起名字吗?”
小花忙点头,其他三个小丫头闻讯也赶了过来,纷纷求秦含真帮着起新名字。百巧也笑吟吟地跟来看热闹,她对自己现在的名字就挺喜欢的,对三房的品味相当有信心。
几个小丫头基本上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从小儿名字都是父母随口取的,为了好养活,基本都不怎么好听。因秦含真问了,她们才老实说出来,除了小花原名招娣,还有一个叫瓜妞,一个叫果儿,一个叫三姐儿。除了那个果儿进府后没改名字外,其余几个都在进府后,让教规矩的妈妈重新起了名,瓜妞改叫瓜儿,三姐儿改叫叶儿,于是四个人就凑成了一套“花、果、瓜、叶”。
这样的名字随口叫着倒罢了,进了姑娘的院子里做事,同在一处院子的秦锦华手下的丫头,个个都有别致好听的名字,她们的名字却这样土,几天下来没少被人笑话呢。
秦含真见她们是真心想要有新名字,想了想,便指着果儿说:“外头池子里种着莲花,我进院后就看到你站在池子边上,就叫你莲实吧。”然后花儿改叫莲蕊,瓜儿改叫莲衣,三姐儿改叫莲叶。四个小丫头一听,都觉得好听又文雅,高兴地纷纷向秦含真道了谢。
秦含真顺手就把事先准备好的赏钱分发下去,道:“以后好好相处吧,用心做事,听青杏与夏青两位姐姐的话,别淘气。你们用心待我,我也会用心待你们。”
众丫头齐声行礼应了是,个个都欢天喜地的。
这时,外头一阵喧哗,远远地便听见秦锦华在叫:“三妹妹搬过来了?可算等到了!”却是几位堂姐妹一起进了院子。
秦含真叹了口气,便扬起笑脸迎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小宴
因念叨着秦含真今日就要搬过来,秦锦华特地请求女先生提前下课,早早就回到明月坞来了。与她一同过来的,还有另外几位堂姐妹,二房的大堂姐秦锦仪、四堂妹秦锦春,还有长房的五堂妹秦锦容,都到齐了。
秦含真的西厢正厅刚收拾好了,地方还算干净,倒也挤得下这么多位堂姐妹,以及她们带在身边侍候的大丫头。夏青非常干练地带着百巧把热茶点心给端了上来,青杏则安安静静地继续收拾着书房,又示意莲实带着其他小丫头们先下去,等在门外听候吩咐。
秦含真今天是头一次在没有长辈的场合里也堂姐妹们相处,当中还有一向不大和睦的二房姐妹俩在,因此格外小心些。她笑眯眯地与众人一起坐在圆桌边上,时不时招呼她们喝茶吃点心,其他时候,就只是由得别人说话,有问到她的地方,她才会回答两句。
秦锦春果然如同秦锦华所说,是个娇憨性子,从坐下来时起,就一直笑呵呵地听别人说话,同时不听地往嘴里塞点心。这些点心是夏青事前向茶房要来的,预备着秦含真肚子饿了想吃,因是承恩侯府的口味,倒是很合秦锦春的胃口。小姑娘大概也是饿了,只吃个不停。她姐姐秦锦仪大约是不大看得上妹妹这种行为的,时不时看过去,给她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吃了。可秦锦春一脸懵懂的,好象没怎么理解姐姐的意思,气得秦锦仪脸都红了。
这位依旧打扮华丽的大堂姐,倒是比秦含真预想中的要好相处些。她表现得温柔大方,除了语气中时不时透出一种“我是大姐,你要听我话”的强势,其余时候的言行还算正常。跟二房的薛氏与秦伯复母子相比,真算不上是刻薄了。
若这两位堂姐妹真正的性格就是这样,那秦含真对于未来姐妹间的相处还算有了信心。二房再难缠,那也是长辈们的事,她不会迁怒到小孩子身上。
至于长房的秦锦容,虽然年纪只有五岁,看起来也是安安静静地,跟那天初见时与同胞弟弟秦端为了玩具吵起来的样子不尽相同。也不知哪一种性子才是她的本性。不过只要这位小堂妹的性格不是太糟糕,秦含真觉得自己跟她相处起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秦锦华对秦含真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自进门就只听见她说话了,叽叽喳喳说了半日,先从她怎么盼望着秦含真,盼得觉睡不好,饭吃不香,说到今日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女先生答应了提前下课,然后又发散性地提起了女先生今天教了什么东西,又跟秦锦春就两人的功课谁学得比较好争论起来。也没见争出个结果,只因秦锦春一句:“这个点心好好吃,是谁做的?”两人便又讨论起家里好吃的点心来。
秦含真今天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小女孩之间的谈话。小姑娘们,你们的重点在哪里?
秦锦仪还在努力表现着她身为长姐的大度与和善:“三妹妹刚搬过来,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跟我说。虽然我们是远离了父母,自己住一个院子了,但刚开始肯定会觉得害怕的。三妹妹千万不要害臊,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姐妹间本来就该守望相助才是。”
等说完了这番话,她又话风一转:“三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去上学?听二妹妹说,三妹妹从前都是跟着三叔祖读书。三叔祖听说也没考中个功名,三妹妹也不知都学了些什么。咱们侯府的女先生来历可大不一般,从前是教过太子妃的老师呢!”
秦含真也拿不准,这位大堂姐到底是个啥意思了。她这是瞧不起秦柏?
这时候,倒是秦锦华说了句公道话:“大姐姐,三叔祖学问可好啦。我父亲还叫我哥哥功课上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向三叔祖请教呢。三叔祖教出过翰林,比姚家族学里的先生都强些。”
秦锦仪怔了怔,心下觉得这话跟自家祖母、父亲说的有些对不上,虽说秦锦华小孩子家能知道什么?但保不齐有什么二房不知道的事。为了避免出丑,她就闭口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改说起了别的:“二妹妹,姚家族学今年是不是不招新学生了?我父亲总念叨着想把四弟送过去附馆,只是跟姚家人不熟,没好意思开口,正想要求二叔帮忙呢。”
秦锦华一愣:“这个,我不知道啊,大姐姐让大伯父问我父亲好了。”
秦锦仪就不说话了。秦锦春却傻傻地道:“大姐怎么提起这个来了?你昨儿不是说,姚家族学不会收四弟的,劝母亲别去二婶那儿低声下气求人么?”
秦锦仪气急,横了妹妹一眼,秦锦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忙又埋下头去,继续吃点心。
秦含真忍住笑意,把自己面前的点心盘子推了过去:“四妹妹把这个也吃了吧。”秦锦春冲她扬起大大的笑脸:“谢谢三姐姐。”
秦锦仪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她转头去问秦锦华:“二妹妹不是说,要为三妹妹开一个小宴么?是在什么时候?”
秦锦华忙道:“就是今儿中午吧?我已经叫人去准备菜色了,哥哥们也会过来的。今儿天气好,咱们索性就在院子里用膳,怎么样?亭子里摆一桌,咱们姐妹几个坐,水池子旁边的空地上再摆一桌,让几位兄弟们坐。”
秦锦仪表示:“你哪里懂得这些?既然你要做东,我就去替你操办操办。”说罢就起身出了屋子,带走了两个丫头。
秦锦华也不在意,还向秦含真解释:“大姐姐最是热心了。她近来刚学了怎么摆宴招待客人,正好学以致用呢。”
院子里,秦锦仪指挥着明月坞里的几个婆子,在亭子与水池边摆放桌椅,布置茶具,又遣人去问厨房关于菜色的问题,果然操办得井井有条。相比之下,秦锦华这位真正的东道主却是万事不管,只叫身边两个大丫头——一名绘春,一名描夏——去帮衬秦锦仪,自己则安坐在秦含真屋中,与姐妹们在一处谈笑。秦含真有些不安,表示:“我们不用去帮忙吗?”秦锦华与秦锦容都表示:“不用,有大姐姐在呢。”秦锦春也说:“交给大姐就好,你不让她做,她还不乐意呢。”
秦含真内心深深觉得,长房与二房之间的相处方式真是够古怪的,不过长辈之间的恩怨没有影响到孩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同样的,她日后与堂兄弟姐妹们相处,也会轻松许多。
等到秦锦仪把两桌席面布置得差不多了,只差饭菜上桌时,秦简等一众堂兄弟们也到了。他们今天只上半天课,才从学里回来,身上衣裳还没换呢。秦含真扫了一眼,发现当中还有个生面孔的,年纪九、十岁的男孩,心里便知道这是长房秦仲海那位很少露面的庶子了。阿弥陀佛,她总算是见到这位堂兄啦。
因秦素是头一次见秦含真,兄弟姐妹们便又一次正式见了礼,秦含真也知道了二堂兄的名字。倒是秦简有些好奇:“三妹妹的闺名是什么?我只听得三叔祖母唤你桑姐儿,莫非三妹妹的名字是锦桑?还是单名一个桑字?”
秦含真忙道:“不是的,桑姐儿是我的小名,我的大名叫含真,是我祖父亲自起的呢。”
秦锦华忙问:“是哪两个字?”
秦含真便用手指在手掌心中写给她看,她歪了歪头:“挺好听的,比我的名字好听。”
秦简笑着刮了刮妹妹的鼻子:“傻丫头,你的名字可是祖母亲自取的,怎么不好听了?”说罢才对秦含真道,“妹妹的名字也好,抱朴含真,果然寓意深远。”
秦含真笑笑:“祖父说,希望我做个真诚的人,所以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秦简笑着合掌:“如此更好了。”
秦锦仪指挥着丫头们上菜,高声唤众人过去:“快过来吧,要开席了。”
众人纷纷入席,也不讲究什么主次了,不过是混坐。若真要照着房头、年纪、嫡庶来安排席位,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顿饭因是秦锦华起意请的,菜色也是她求了姚氏帮拟,因此菜单基本以她爱吃的菜为主。到底姚氏细心,考虑到秦含真是在孝中,所以菜色也多以素菜为主,少见荤类。秦锦仪瞧了一圈,见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心里还有些遗憾,又满面堆笑地招呼众人起筷,并且热心地往秦含真碗里挟了许多菜。
没有长辈在,这些半大孩子与小孩子们聚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说说笑笑,一顿饭便吃完了。秦锦华大约是心情好,特别开胃,比平时多吃了些,吃完便嚷着自己撑着了。秦简忙拉着妹妹在院子里转悠,又叫丫头去取消食的山楂丸来。
秦锦仪指挥着丫头婆子们将席面撤下,替秦锦华向秦含真道歉:“二妹妹总是这样的脾气,一高兴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叫三妹妹见笑了。”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二姐姐性情直率,我很喜欢她呢。”
秦锦仪一怔,也笑开了。
因下午没有课,众人便索性在这明月坞里放开了玩,顺便消消食。秦锦春与秦锦华拉着秦含真进了西厢,几位堂兄弟也跟着进来了。他们有些好奇地参观着秦含真的新居,又去看多宝架上的摆设,其中有些玩物,是他们喜欢的,便也拿下来摆弄。
秦顺进了书房,朝书案上张望了几眼,便嚷嚷起来:“三姐姐,你怎么有这样的好东西?这都是二伯娘送过来的么?”
一下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第四十六章 小道
秦含真闻声朝书房望了过去,发现秦顺手里正拿着她亲手放到书案上的一个墨玉笔掭,眼睛还盯着一个绿玉的水丞。她抿了抿唇,微笑着回答:“这些都是我祖父给我的,是他年轻的时候用过的东西。”
秦顺却是不大相信的:“三叔祖年轻时候的东西,哪里还能保存到现在呢?当年抄家的时候早就抄走了吧?我听说二伯娘给你们送了好几大箱子东西去,这一定就是箱子里装的珍品吧?三姐姐,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为什么要骗我?”
秦含真瞥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笔掭:“我说的就是实话,什么时候骗你了?二伯娘是给我们送了好几箱子东西来,但里头大都是我祖父从前用过的旧物,读过的书,当年抄家是被抄走了没错,可皇恩浩荡,后来不是都还回来了吗?不信你去问二伯娘。”
秦顺哪里敢去问姚氏?他见秦含真态度半点都不软,自己倒先软了几分:“那……你说二伯娘送的东西大多是三叔祖用过的旧物,就是还有新东西了?”
秦含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这是当然啦,难不成二伯娘给我祖父祖母送日常用品来,就一件新的都没有?连衣料茶叶点心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那还能用吗?”
秦顺脸上火辣辣地,咬了唇不敢再说了。秦锦仪与秦锦华也进了书房看是怎么回事,前者盯着多宝架和书案上的物件,嘴唇抿得紧紧地,后者随手拿过书案上的水丞看了几眼,又去瞧秦含真手里的笔掭,一脸不在意地笑着说:“果然是好东西,这个笔掭倒罢了,只这墨玉黑得好看,颜色也匀称,那个水丞是和田玉做的吧?我记得我母亲有一回清理库房的时候,我看到清单上有一套和田玉的文房四宝,心里很想要,求了母亲,父亲却拦着不肯答应,说我已经有好的了,何必再要新的糟蹋?我求了好久,父亲都没松口。后来还是母亲心疼我,专门找人用和田玉做了一套新的给我。我如今还用着呢,没想到三妹妹这儿也有,只可惜,不是一套的。”
秦含真笑道:“我祖父那儿原有一套和田青玉的文房用品,只是专给小孩子用的,原是他小时候一位长辈送他的生辰礼。我觉得规格太小了些,就给了我弟弟用。这几件文房用品,有的是我从西北带回来,平时用惯了的,不值什么钱,也有我刚从祖父那儿得的。这个水丞就是祖父新给我的,虽然跟那一套和田青玉的不一样,但它也是和田玉做的。我喜欢它的颜色,绿得好象早春二月新嫩的小草一样,看了就让人喜欢。”
秦锦华拉着她的手道:“原来三妹妹也喜欢和田玉,我那里有好些好东西呢,你得了空到我屋里来,我拿给你看。”秦含真欣然答应。
她们两个在这里有说有笑的,秦锦仪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扫过书房里的摆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秦含真回头看见,心中暗暗讷闷,心想承恩侯府一向财大气粗,百灵也说过那些在外头人看来非常值钱的物件,在侯府中根本不算什么,每个月都要打坏几件,怎么看秦锦仪的反应,这么象是羡慕嫉妒恨呢?难道二房比长房穷些,用的东西没那么阔气?
秦顺早已悄悄溜出了西厢房。
他本来想趁着别人没留意,顺势溜走的,却被秦简揪住,拉到了正屋廊下:“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几件和田玉做的文房雅玩,你难道还没见过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大呼小叫起来。三房的妹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二房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你竟也不避着些,丢脸丢到二房去了!回头三叔知道,定然又要骂你!”
秦顺一向有些怵他这个大堂兄,缩着脖子不敢反驳。他心里也清楚,方才确实有些失态了。他们长房私底下关起门来如何闹,都是小事,若是丢脸丢到二房面前,叫二房的人拿住把柄,嘲笑长房,别说是他的亲生父亲秦叔涛了,就连一向慈爱的祖母许氏,都不会护着他的!
只是秦顺心中仍旧有些不顺,忍不住抱怨说:“大哥也知道我屋里的情形,我平日写字用的又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不如五妹妹和六弟,倒也罢了。可我好歹也是承恩侯府正经的少爷,凭什么连西北乡下来的姐姐,在这府里的吃穿用度都能越过我去了?”
秦简一掌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骂道:“你在抱怨谁?谁又是西北乡下来的?三叔祖是祖父的亲兄弟,也是这个家的长辈,你眼里瞧不起谁呢?!还是在抱怨我母亲亏待了你?你用的难道就不是好东西了?虽不是玉做的,也是官造的精品了。你屋里一样也有字画古董,每天也一样是锦衣玉食,哪里就不如人了?姐妹们用些精致的玩物,你也好意思计较?!有力气比较这些,还不如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正经!你若有出息,日后谁还会说你是姨娘生的?你若没有出息,就算是太太生的,别人也一样瞧不起你!”
秦顺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又羞又恼,却是半句话都没法驳回去。
秦简骂完了,又决定再给他一颗甜枣吃:“行啦,你不就是看着三妹妹那几件玉做的文房小件眼红么?我那儿也有一套这样的东西,虽是独山玉的,不是和田玉,但也是少见的精品了。你若喜欢,回头我就让人送到你屋里去,如何?”
秦顺顿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喜色:“大哥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谁还哄你不成?”秦简瞪他一眼,“行啦,以后缺什么就跟我说,少在那里眼红别人,象是一辈子没见过世面似的,叫二房的人见了笑话。”
秦顺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边答应着,一边心里暗喜。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二房的人,只有秦锦仪在秦含真的书房里转了几圈,然后就绷着脸出来了。秦锦春仿佛什么都没发现,只拉着秦锦容说话。年纪最小的秦逊从头到尾都在扮演着安静的隐形人,坐在角落里不与别人来往。
与他表现差不多的,还有长房的秦素。秦仲海的这个庶子,虽然平日也跟着嫡兄嫡妹们一起行动,但秦简与秦锦华都不怎么在意他,他也乐得行事低调。不过今儿他比秦逊稍强一些的,就是一直在照看着年纪最小的秦端,免得院中人多,有谁冲撞了他。因有他陪着,秦端也比平日乖巧些,没有跟同胞姐姐秦锦容再吵起来了。
一场小宴结束后,众兄弟姐妹们玩闹一阵,也开始感到了困意,便各自散去了。秦含真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众人,同住一院的秦锦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对她说:“三妹妹,我回屋歇午觉去了。等我醒了,咱们再一处说话。”说完就挨到了大丫头绘春身上,由绘春抱回了正屋。
秦含真这才有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夏青带着百巧等小丫头们收拾东西,青杏端了一杯热茶上来,就向秦含真赔罪:“方才是我疏忽了,只顾着收拾姑娘卧室里的东西,没守在书房,叫三哥儿摸了进去。”
秦含真笑道:“这不是你的错,那毕竟只是书房。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三堂弟要进去,难道你还能拦不成?我都没法拦。反正他也只是看看东西罢了,由得他去吧。你辛苦为我收拾屋子,有功无过,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怎会因为三堂弟的行为,就责怪你呢?”
青杏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姑娘宽宏大量,只是三哥儿也太……”她顿了顿,“自家姐妹的书房,他兴许是随意惯了,说进就进。只是姑娘的东西,虽然都不是一般的珍品,三哥儿好歹也是侯门公子,怎的也这般大惊小怪呢?难不成他平日没见过和田玉?”
莲蕊恰巧经过,闻言笑着凑上来插嘴道:“顺哥儿自然是见过和田玉的,只是大都是别人的东西,很少有进他兜里的罢了。三奶奶重规矩,膝下几位哥儿和姑娘,吃穿用度都是有数的,贵重的东西少见,因怕他们年纪小,摔坏了东西,或是被身边侍候的人偷着拿走了,但凡有长辈们赐的珍贵物件,也都是三奶奶亲自收起来。顺哥儿总觉得自己是三爷的长子,年纪又比弟妹们大,已是懂事的人了,以为三奶奶这么做是故意亏待自己,动不动就要闹。亏得三爷三奶奶都是明白人,每每用心教导,这两年已是好了些。”
青杏目光一闪:“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三奶奶不过是帮顺哥儿把贵重东西收起来罢了,难道还不给他不成?顺哥儿竟然还要闹?”
莲蕊笑道:“三奶奶虽然性情冷一些,其实人很和气,从来不打骂下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了顺哥儿。可梅姨娘为人又小气爱计较,教得顺哥儿也学得爱计较了。顺哥儿每次闹,背后多半是梅姨娘怂恿的。三爷三奶奶为此都不待见她,府里人都清楚。顺哥儿还不知道,只觉得亲娘是一心为自己呢。不过等他过两年长大些,想必就明白谁是谁非了吧?”
青杏正想再问,秦含真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好啦,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说起来我也有些困了,床铺好了是不是?那我去眯一眯。”
青杏应着,侍候着秦含真睡下,才转出来拉着莲蕊道:“姑娘不喜欢听那些家长里短,你只悄悄跟我说就是了。我到底是新来的,对府里的事情知道多些也好,免得什么时候不小心,就得罪了人,给姑娘带来麻烦。”
莲蕊连忙应了声。
第四十七章 不忿
秦锦仪回了隔壁的桃花轩,就在自己屋里转悠,根本没法安坐。
秦锦春本来打算回自己房中休息的,见她这样,忍不住疑惑:“大姐姐,你怎么了?”
秦锦仪问她:“方才在三丫头的屋子里,你有没有看她多宝架上的东西?还有书架、书案上的物件?她临帖,居然用的是前朝名家的真迹!还有那几样文玩,件件都是珍品。她不过是才从西北边城来,家里只是土财主,有几亩地罢了,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定是二婶给的!”
秦锦春一脸的困惑:“那又怎么样?三叔祖一家才从西北回京,也没带多少东西。既然要在咱们家住下来,二婶肯定要送东西去呀?我们搬过来的时候,二婶也叫人布置了屋子。我瞧着,三姐姐屋里的家具摆设,跟姐姐和我屋里的也差不多。”
秦锦仪跺脚:“谁跟你说屋子?侯府素有旧例,嫡出的姑娘都是一样的配给,我们有什么,她自然也一样。我说的是她屋里另添的东西!那不是一般有钱就能找到的。二婶怎会给了她?”
秦锦春仍旧是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就是几样东西罢了。我瞧三姐姐屋里的东西,比大姐姐和我屋里的东西要少得多,颜色也是素素的,不怎么好看。不过她家点心不错,是大厨房那边送来的?我也叫人要去。有时候上课上到一半,我肚子就饿了,大姐你还总拦着,不让我叫人送点心去学里。我多要些爱吃的点心,随身带着,饿了也好垫垫肚子。”
秦锦仪没好气地瞪着妹妹:“吃吃吃,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罢了,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你回去。”
秦锦春便起身回了自己住的厢房,秦锦仪坐下来想了一会儿,决定也不歇午觉了,重新梳洗一下,换了身衣裳,便带着两个丫头出门,回了父母所住的福贵居。
秦伯复今日去了衙门,大概是公务比较多,中午没回来。住在纨心斋的薛氏早早吃了午饭,却走了困,便到前头福贵居来寻侄女兼儿媳小薛氏说话。小薛氏本有些春困,但婆婆兼姑妈来了,她也不好说自己要午睡,便强打着精神与她聊家常。见秦锦仪来了,小薛氏才精神一振,笑着拉过女儿坐下:“怎么这会子来了?我听说今儿三丫头搬进明月坞,二丫头要摆宴遍请所有兄弟姐妹们,为她暖居。方才端哥儿已经回来了,我也没细问。如何?你跟春姐儿玩得开心么?”
秦锦仪笑笑:“也不过是这么着,兄弟姐妹们聚在一处吃顿饭罢了。二妹妹年纪小,万事不懂呢,我还帮着操持了一下宴席,倒没怎么玩。”
小薛氏叹了一声:“你总是喜欢揽事,其实你年纪虽长,却也是个孩子呢。有事只管交给底下人办去,自己玩笑就罢了,何苦事事都要占先?”
“话不是这么说的。”薛氏一脸的不以为然,“咱们仪姐儿本就比几个妹妹都出挑,有机会显摆,为什么不显摆?他们长房姐妹两个,谁能跟我们仪姐儿比?不过就是胜在她们祖父是个侯爷罢了。倘若当年秦松不是命大,从西边挣命活下来,这爵位就是仪姐儿父亲得了。有个侯爷父亲,仪姐儿如今必然还要更风光些,用不着事事都要与人争,才能让外人知道她的好处。”
小薛氏心中对婆婆的话有些不赞同,却不好当面驳回,只低头不语。
薛氏不知道儿媳心里的想法,反而还教导孙女秦锦仪:“你母亲方才说你,倒也不算全错。你要表现,也要看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象今天这样,二丫头自己逞强,明明没那本事,还非要设什么宴席招待兄弟姐妹们,其实还不是靠她娘和身边侍候的人帮着操持?你就该让她自己来,也好叫别人看清她的无能。你帮了她的忙,她也不会谢你,回头长房的人还要议论,说你抢着出风头,这岂不是吃力不讨好?若换了是有外人在的场合,有别家的太太、奶奶们出席,你再出头争先也不迟。有外人夸你,你的名声才能传出去,换了是长房那边夸两句,也就是夸两句罢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秦锦仪信服地应了是,全然不知道母亲小薛氏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和祖母。
薛氏教导完了孙女,秦锦仪便提起今日前来的正题:“今日去了三妹妹的屋子,我瞧见她书房里别的倒罢了,却有好几件珍品古玩,还有前朝名家的书法字帖。三妹妹随手就把东西丢在书案上,似乎不怎么珍惜。也不知她明不明白那些是何等珍贵的物件,更不知道,二婶怎么就把这些东西给了三妹妹?”
她记性很好,把秦含**房里比较珍贵的物品一件件都数了出来,竟也没有遗漏。她只遗憾,今日只去了秦含春屋子的小厅与书房,没去过卧室,没有看得更清楚、更周全一点。
小薛氏听完女儿的话,便道:“这也没什么,你们姐妹屋里,谁还没几件贵重些的东西?况且你三妹妹也说了,那是你三叔祖给她的。你三叔祖只她一个孙女儿,自然多疼她些,几件珍品,给就给了。母亲和你祖母平日也疼你,但凡是你爱的,什么时候吝啬过?”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锦仪撒娇道,“我的眼皮子难道有这么浅?谁还为了那点东西眼红?又不是三弟!薛家家大业大,祖母和母亲的陪嫁都丰厚,我从来就没缺过银子,怎会眼红区区几件古玩?我只是心中不平。二婶听说把库房都开了,任由三叔祖和三妹妹去挑,却瞒着我们二房。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不等小薛氏回答,薛氏便开口了:“仪姐儿这话说得是。我早就听说了,姚氏把丙字号库房连钥匙带清单都送到了清风馆去。你也是当家理事的奶奶,难道就没听说?丙字号库房里大多是御赐的东西呢!这样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秦家又没分家,爵位叫长房占了去,也就罢了,家里的财物却是长房与二房共有的,长房不能随便动用。姚氏也不跟我们二房打声招呼,就把库房给了三房,我们正要去当面问问是怎么回事呢!”
小薛氏无奈地道:“母亲,秦家既然没有分家,家里的财物便是长房、二房与三房共有。既然是三叔从前的旧物,二弟妹送还给三叔,也是应有之义。”
薛氏噎了一下,接着又道:“胡说!就算是秦柏从前用过的东西,也都被抄了,朝廷归还回来后,直接封进了库房,便归属全家所有。秦柏一走三十年,且不提他离开的原因,他对家里不闻不问,难道这个家里每年的进项,还要算他一份不成?真要算起账来,我们岂不是要亏死了?你在外头可别乱说,在家里也少说两句。”
小薛氏只好闭了嘴。
秦锦仪见母亲被骂,心里有些不好受,连忙扯开了话题:“祖母,御赐的东西不是各房私有的?那些东西当初赐下来的时候,也没写了名字,二婶直接送到三叔祖那儿,是不合规矩的?祖母是长辈,就不能教训二婶几句?”
薛氏冷哼一声:“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我也未必能教训你二婶。她哪里有这个胆儿?她那个脾气,除了她自个儿的男人孩子,几时舍得在别人身上花钱?她既然胆敢开了库,把东西送去清风馆,自然是她婆婆发了话,她才会照做,只怕心里也在滴血呢,只是面上大方罢了。”
秦锦仪心中顿时失望极了。如果是承恩侯夫人许氏发的话,那二房也无话可说。她不是傻姑娘,自然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说话管用的人。她只是不能理解许氏为何要这么做罢了。
薛氏却是素来看不惯许氏的,冷笑连连:“真看不出来,三十多年了,她许媺居然还念着旧情?只是,她既然有这等深情厚意,当年秦家落难时,她怎么就退了亲?等秦家平反后,也不嫁给秦柏,反而嫁给得了爵位的秦松了。当年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如今再来讨好人,又有什么用?一把年纪了,连孙子孙女都一堆了,再说这些,岂不可笑?!”
小薛氏心道,许氏当年还未过门,只是退亲而已,婆婆薛氏却是直接休了丈夫,若不是公公秦槐早死一步,这休书只怕早就作了实,也就没有后来“为保子嗣假造休书”的说法了。婆婆怎么还好意思说许氏“背信弃义”呢?
只是这话小薛氏不敢当面说出来,只在心中暗叹罢了。
谁知薛氏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她得去松风堂闹一闹,最好承恩侯秦松也在场,叫他也膈应一下。她这么做,不但是为了给长房上下添堵,也是想要趁机弄点好处。长房既然能开了库房给三房分东西,又怎么能少了二房那份?
想着想着,薛氏便起了身,招呼儿媳:“跟我一起到松风堂去,我要去问问许媺,凭什么只给三房送东西,却没我们二房的份?!”
小薛氏吓了一跳,忙劝她说:“母亲,还是算了?不过是些小物件。真要算起来,我们这些年也没少得长房的好处。三房离京三十年,如今既然回来了,得些财物又算什么呢?若是长房与三房都较了真儿,我们是落不着好的。”
“你到底是谁家的人?!”薛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媳一眼,“就因为你这个脾气,伯复才不爱在你屋里待,只跟那些狐狸精混,你还不知错?!罢了,我也不带你去,省得你拖我后腿。等我回来,再教训你!”说罢抬腿就走了。
秦锦仪很想跟上去,但想到祖母这么做,定要惹怒大伯祖母许氏的,加上母亲小薛氏又才受了气,犹豫了一下,便留下来了,小声劝母亲:“您怎么总是喜欢扫祖母的兴呢?”
小薛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四十八章 灰头
薛氏来到松风堂的时候,承恩侯夫人许氏正与一帮小妾通房们聊天说话。
近来天气渐暖,人午后难免会犯困,许氏因下午有事要做,怕午睡时间长了起不来,耽误时间,就拉着一帮小妾陪自己谈笑。因为精神不足,也不打牌了。她其实只是想听人说话凑趣,免得睡过去罢了。倒是一帮小妾通房惧她威仪,明明个个困得眼皮直往下掉,还是要强打精神,做出讨好的模样来。许氏看得分明,却没说要放人。
但薛氏一进门,许氏就看出她来意不善。这时候还是别让这群女人在场碍事了,许氏直接放人。众小妾通房们不由得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忙笑着说两句场面话,就恭敬地退下去了。
薛氏看着这一群莺莺燕燕离开,心里倒有些高兴。许氏就算贵为侯夫人又如何?有夫有子有女,儿孙满堂又如何?侯爷弄了这一群狐狸精在家,许氏只能打破门牙和血吞,心里再不乐意也要装出副大方贤惠样儿来,哪里比得上自己的日子轻省?
薛氏轻哼一声,瞥了许氏一眼,故意刺道:“夫人真是好福气呀,身边有那么多人服侍呢,闲来无事,都能凑出两三桌牌搭子了,实在是热闹得紧。跟夫人比起来,我就没那福气了。”
许氏微微一笑:“二弟妹也不必羡慕我,不过是几个妾罢了。秦家兴旺时,她们自然要对我讨好巴结,若是秦家有难,她们还认得谁呢?相比之下,张姨娘那样的忠贞之人,才是难得的。若我们院里这群姨娘里头,但凡有一人能及得上张姨娘半分,我便算是有了臂膀了。”
薛氏的脸歪了一下,面上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了。张姨娘便是秦槐当年的大丫头,婚后收了房。她自打嫁给秦槐后,就一直看张姨娘不顺眼,没少为难。可秦家落难,男丁流放,女眷被遣回原籍,她因害怕受苦受罪,请娘家亲人帮忙,假造了休书,自弃于夫家。若不是父母怕伤了她身体,说不定也象秦松原配马氏那般直接一碗药喝下去,把腹中孩儿给弄没了。张姨娘却是一直跟着秦家女眷,撑过抄家,坐过天牢,流放回乡,在族人乡邻的异样目光中苦熬了几年,清贫度日,生养了秦槐的遗腹女秦幼珍。等到秦家起复,张姨娘也跟着苦尽甘来了,在后宫中,在亲友面前,一个妾竟然比她这个原配嫡妻正受尊崇!人人都夸她忠义,却对薛氏这个真正的原配嫡妻心存轻视。
若不是她薛氏生下了秦伯复,是秦槐唯一的子嗣,说不定皇后娘娘还不会承认她这个二嫂呢。据说秦家族里还有人提过要把张姨娘扶正!幸好薛家有财有人脉,设法打点一二,又抢先一步送她进京接手了侯府,并让皇后娘娘见到了秦伯复,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垂怜,否则那尊贵的秦二太太兴许就要换人做了。
薛氏生平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张姨娘的存在,很想早点弄死对方,偏偏亡夫的生母符老姨娘又处处护着张姨娘,连宫里的贵人们也对张姨娘恩宠有加。本就心虚的薛氏不敢做得太过分,只能当张姨娘不存在,避而不见罢了。今日许氏居然直接提起她来,简直就象是在薛氏的心上扎了根针似的,戳得她钻心疼。
薛氏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好不容易把怒气压了下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换了话题:“听说三房的三丫头今日迁往明月坞,二丫头设了小宴为她暖居,我们家仪姐儿和春姐儿也跟着去了,姐妹们一处玩闹。仪姐儿瞧见三丫头的屋子收拾得华丽,回来无意中跟我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二侄媳竟是把家里的库房都开了,将御赐的好东西都给送到了清风馆。三弟两口子也是个宠孩子没数的,竟把珍贵的古玩随手就丢给孩子玩了,也不怕糟蹋东西。我想二侄媳也太糊涂了?这不是年又不是节的,怎么净往清风馆送东西呢?送的竟然还是御赐之物,不惜把库房都给开了!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当家哪能这样当呢?夫人你说是不是?”
薛氏以为许氏听到她这么说了,一定要辩解一番的,没想到许氏回答得轻描淡写:“哦,是我叫仲海媳妇开了库房,把三房的东西给送过去的。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至于三弟和三弟妹要如何处置自家的东西,我做嫂子的怎么好多嘴?”
薛氏就忍不住冷笑了:“三房的东西?夫人真把我当傻子了!三房哪里有什么东西?他们才从西北回来呢,带的行李就那几车破烂,我竟不知他们几时有那么贵重的东西了!”
许氏低头抚了抚袖子上的褶:“自然是三弟从前用过的旧物,一直放在府里的丙字号库房中呢。那库房里还有从前老夫人的陪嫁之物,除了给三弟,还能给谁呢?”
薛氏噎了一下,目光微闪:“老夫人从前的陪嫁?原来都放在丙字库里么?可我怎么听说,丙字库里有许多的御赐之物?若真是三弟小时候用过的旧物,还有老夫人的陪嫁,夫人要还给三弟,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御赐的东西……”
“皇上特地明说了是赐给三弟的东西,除了给三弟,又还能给谁?”许氏打断了她的话,“箱子上头都贴了封条的,拿鹅黄的签子一份份写得清清楚楚。圣意如此,我们夫妻还能说什么呢?也幸好三弟带着一家人回京城来了,否则还不知道那些东西,我们长房要帮着保管多久呢。若再过上十年八年,三弟的子嗣回京来讨要,说不定东西都腐朽了。我们到时候再把东西还回去,脸上也没什么光彩。我们夫妻心里的苦恼,二弟妹想必也能体会?”
薛氏双眼瞪得跟龙眼似的,有些不敢置信:“那些御赐的东西从宫里送出来时,就写明了是给三弟的?!”
许氏叹了口气:“不然我们夫妻怎会连开箱都不敢呢?圣上都看着呢,谁敢贪了去?我和仲海媳妇打理中馈,每年清点库房的时候,也就只是看看清单册子而已。若不是这回三弟返京,我叫仲海媳妇把箱子送去后,他开箱拿了些东西给三丫头玩,我还不知道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模样呢。”
薛氏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圣上待三弟也太厚了些。三十年了,也没听圣上提起三弟,我还道他气三弟不肯回京,害得皇后娘娘抱憾而亡……”
许氏的神情有些黯然:“圣心难测,兴许圣上想的,并不是我们猜测的那样……”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只能说,他们许家看错了圣上,也估错了形势。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许家能够亡羊补牢,保住家族元气,并得以东山再起,已经是万幸。些许遗憾,不算什么,充其量是她本人命苦罢了。三十年匆匆而过,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薛氏瞥了许氏一眼,心里暗暗猜测着她的想法,嘴角带笑:“夫人好象心情不大好?可是想起了往事?也对,圣上如何想,我们怎能知道呢?若是早知道圣上雄才大略,非寻常人可及,当年那些曾经一时风光的皇子们,也不过是土鸡瓦狗,那许多人都不会下错了注,枉送了性命了。如今的三弟妹,说不定也不会是个乡下泼辣婆子,而是……”她故意顿了顿,存心要刺一刺许氏。
许氏没有接她的话茬,反而坐直了身体,正劝她:“二弟妹,闲话休题。其实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我心里也明白。你们二房人丁不旺,日子过得艰难些,难免爱斤斤计较。我们长房家大业大,但有余力,多多接济亲人,也不过是小事罢了。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哪有那么多可计较的呢?即使是偶尔生出些口角,也不过是小事罢了。只是仪姐儿年纪渐大,再过一两年,便到了说亲的时候了。这个年纪最是要紧。二弟妹心里有再多的怨言,也不该耽误了孩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都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谁会为了点子浮财,就眼红起旁人来?在自家人面前倒罢了,就怕养成了习惯,移了性情,在外人面前也是如此。到时候即便仪姐儿在人前表现得再贤淑文雅,又有什么用?早晚叫人看出本性来,那可怎么说亲呢?”
薛氏的脸一下就拉长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教坏孩子了?我们仪姐儿怎么就本性不好了?她就是随口说起在三丫头那儿的见闻罢了,是我自己想不明白,才来问你。夫人倒无缘无故说起孩子的坏话来了,你这也叫长辈?!”
许氏微微一笑:“我本是一片好意,怕仪姐儿移了性情,才好言相劝的。二弟妹若不领情,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多提醒一句,二弟妹可别小看了别人,京城之中,耳聪目明的人太多了。若不是真正性情贤淑的名门千金,终究会叫人看出破绽来的。教孩子,还是要用心些才好。”
薛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起二房在人脉交际上远远不如长房,秦锦仪真想嫁到高门大户去,还要靠长房的爵位撑腰。二房上下固然是不认为长房会好心地给秦锦仪说一门体面的好亲事,但若是惹恼了许氏,她只需要别人面前说上一两句话,秦锦仪的名声与前程就要大打折扣了。二房惹不起许氏,她薛氏也惹不起。真要去惹,就得冒葬送了孙女前程的风险。
薛氏深吸了几口气,脸上半天没能挤出笑来,只能板着脸,灰溜溜地告辞走人。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四十九章 迁怒
薛氏在许氏面前没讨到半点好处,反而是被吓了一跳,灰头土脸地回了福贵居。
看到出门迎上来的儿媳小薛氏与孙女秦锦仪,她深觉没脸,也不招呼,便闷头进了屋。
小薛氏见状,就知道婆婆在松风堂没讨到好处,说不定又吃了许氏的排头。她心中暗叹,明明薛氏与秦伯复这么多年来,就没从许氏那儿占到过上风,甚至还吃过大大小小的暗亏,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能醒悟,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招惹长房呢?一家人就不能和睦相处么?承恩侯秦松固然性情可厌,但承恩侯夫人许氏,还有许氏的儿女们,却不是刁钻难缠的人物。不能跟他们亲如一家,至少也可以维持面上情?却因为薛氏与秦伯复的缘故,两房人势同水火,闹得外人都在看笑话。二房一边要借长房的爵位撑场面,一边又要在外人面前说长房的不是,如此吃里扒外,小薛氏有时候都觉得没脸见人。
她叹着气,进屋坐在婆婆身边,婉言相劝:“母亲别生气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跟长房计较?还得罪了三房。”她回头给女儿使了个眼,暗示秦锦仪上前劝慰祖母。若不是秦锦仪多嘴,这件事兴许还闹不起来呢。
秦锦仪心里不情不愿地,只是不好违背母亲的吩咐,才上前笑着说:“祖母别生气,其实孙女儿只是随口抱怨两句罢了。三妹妹屋里的东西虽好,却也不算什么。祖母和母亲陪嫁丰厚,我们二房也是家财万贯的,孙女儿难道还能稀罕那几件东西?”
薛氏没好气地哂她一眼:“这是银子的事么?你道我跟你娘的陪嫁多,就能随便花用?这是我们的私房,无事不可轻动。谁家太太、奶奶们靠着自己的陪嫁过日子?那是要叫人笑话的!”有一句她没说出口,那就是:薛家的豪富,跟承恩侯府的能比么?
承恩侯府蒙圣上隆恩,光是御赐的田庄就有好几个,再加上祖传的与另行置办的产业,许氏与姚氏婆媳俩又都是治家的好手,将承恩侯府打理得蒸蒸日上。二房只靠着她与小薛氏两人陪嫁来的田产,以及侯府公中每年放的银钱度日,虽然日子还过得去,但怎么跟长房比?皇上有好处都给长房占去了,二房费尽力气,才没在外人面前露了怯,内里却是虚的。若真以为薛家富有,就能保二房富足,那完全是笑话!
薛家只是嫁女罢了,难道还能把家财都给了秦伯复不成?
说起这个,薛氏心里就一阵暗恨。当年她带着儿子重回秦家,本以为能为儿子争取一个爵位,靠着秦家的祖产与御赐的田庄,足够过得富足了,还能帮衬薛家一把。薛家那因为秦家被抄而失去的皇商名头,也该要回来了。谁知先是传来了坏消息,被流放西北的秦松秦柏兄弟未死,害得秦伯复失了爵位。接着秦松回京,又与她翻脸,坏了薛家重做皇商的好事。她也就是趁着许氏进门前那点时间,匆匆给自己划拉点好处罢了,跟侯府偌大的家业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等到秦松、许氏夫妻执掌承恩侯府,二房就被挤得没了地儿。后来若不是为了拉拔娘家,同时也给二房添一笔可以随意取用的巨额家资,她又怎会坚持为秦伯复娶娘家侄女?因为这个,坏了秦伯复一心要娶高门千金、借岳家之力反制长房的谋划,母子俩还闹过好一阵别扭呢。
秦锦仪小孩子家,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知道长辈们的难处?
薛氏想着想着,心都酸了。她对小薛氏与秦锦仪道:“三房得的东西,我们是拿不回来了。丙字库里有从前老夫人的陪嫁,还有圣上明说了要赐给秦柏的东西,我们没法图谋。至于别的,什么秦柏从前用过的旧物之类,要了来也值不了几个银子,没必要去争。长房与三房摆明了就是要一个鼻孔出气了,今后我们二房艰难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娘儿俩正该齐心合力,助我争一口气才是!我们二房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不比长房、三房差到哪里去,绝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秦锦仪听得一惊,祖母这是怎么了?忽然说这些吓人的话?
小薛氏却知道,薛氏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如今谁欺负二房?挑事的每次都是二房呢。她低声劝婆婆:“您老人家还是平心静气些。一家人何必争来争去的?我们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未必会来招惹我们。大爷如今在衙门里做得好好的,过得两年,兴许就有晋升的机会了。家里孩子个个都乖巧,过两年给仪姐儿说一门好亲事,再过十年逊哥儿也能娶妻生子了。母亲只管安心享用,大爷与我都会好生孝敬您的,您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薛氏的脸又气歪了,瞪着小薛氏,满面的恨铁不成钢:“你这到底是什么性子?怎么净知道泼冷水呢?你爹跟我是一母同胞,从小就精明强干,谁也别想在他手上占到便宜,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闺女?!我跟伯复天天想着如何争先,你就天天给我们拖后腿,若你不是我亲侄女儿,又是我一力主张要娶回来的,我都恨不得扇你几个耳光!”骂完了,就开始迁怒嫂子,“书香人家的女儿就是靠不住,自己清高不理人就罢了,教个女儿,也象她一样不懂事。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劝我娘,别图那什么读书人家的体面,给哥哥娶个富商人家精明能干的女儿,也少受些闲气!”
小薛氏的脸微微白了一下,低头不语。秦锦仪心中为母亲着急,也怨她没眼,却无计可施,只能不停地安抚着薛氏。薛氏只觉得心肝脾肺都在痛了,头也隐隐作痛,便爬到床上开始唉声叫。秦逊在门外听见,撒腿就跑,却是去寻了自己的生母芳姨娘过来,母子俩进了屋,一脸关心地问:“太太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要不要请大夫来?”
见到他们如此表现,小薛氏还没说什么,秦锦仪就先竖起了柳眉,暗暗瞪了庶弟一眼。秦逊没吭声,只爬到床边抱住薛氏,急得眼圈都红了:“祖母,您没事?哪里疼?您可别吓孙儿!”
薛氏不过是装样儿罢了,也是想敲打小薛氏的意思,如今见宝贝孙子快要哭出来了,她心里一软,便抱住秦逊道:“祖母没事,只是有些头疼,见到逊哥儿,已经不疼了。”秦逊一脸天真纯孝地说:“那我陪着祖母,祖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哄得薛氏重新又露出了笑脸,瞥向小薛氏时,脸也缓和了些:“还不下去?我少见你几眼,少听你说两句话,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呢!一会儿伯复回来,要跟你生气,你可别来求我。”
小薛氏默默地出了屋子,秦锦仪有心要去安慰她,但芳姨娘在此,她又不放心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一是为了在祖母面前为母亲多说几句好话,二是为了防备秦逊与芳姨娘母子,一时间,竟没顾得上母亲小薛氏。
因薛氏占了正屋,小薛氏只得去了小书房中,随手拿了本书,便打算看上几页,好让心情平复下来。丫环彩绫见她又一次得罪了婆婆,忍不住苦劝:“大奶奶,您这又是何必?这不是头一回了,您次次如此。明知道太太不喜欢听那些话,奶奶还非要说,不是明着得罪太太么?再这样下去,即使太太是您亲姑姑,也早晚要寒了心。您又没有儿子,本就腰杆不硬,大爷对您又是……再这样下去,奶奶和两位姑娘连太太这个靠山都保不住了,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小薛氏淡淡地道:“我只是依本心行事罢了。难不成看着太太与大爷做错了事,我还不开口么?他们哪一次在长房面前占了上风?吃了那么多亏,还不肯醒悟,非要一次又一次地生事,于二房又有什么好处?锦仪锦春的前程,到底还是要靠长房的。太太并不是不知道我们二房的处境,却非要三番五次得罪长房,这是何苦来?”
彩绫叹气:“奶奶的性子也太执拗了些。您固然是占着道理,只是说话不中听,太太与大爷都听不进去,您再有道理又有什么用?奶奶何不顺着太太些,哄得太太高兴了,再缓缓劝她。太太只是不服气罢了,才会屡屡跟长房治气,其实并不是不知道好歹的。若是奶奶说话好听些,让太太听得顺耳,又有台阶下,太太自然不会非要跟长房闹起来的。奶奶再帮着出出主意,叫太太与大爷得了好处,太太与大爷自然信服奶奶。可奶奶每次却只是泼太太与大爷冷水,也不说有什么好法子,只说太太与大爷不对,太太与大爷自然会不喜。”
小薛氏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出什么主意?能劝着母亲与大爷别做傻事,就不错了。即使真有什么主意,他们也听不进去的,何苦费那功夫?我只盼着他们别与长房闹得太僵了,长房也别跟他们太过计较。一家人关起门来,不敢说和和气气过日子,好歹维持个面上情儿。等再过几年,仪姐儿与春姐儿说门好亲事,顺顺利利嫁出去,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好愁的了。旁人要争什么,由得他们去。芳姨娘原也是我的丫头,难道我还容不下她不成?”说罢拿起书便看了起来,不再理会彩绫了。
彩绫心中憋闷不已,暗暗为主母着急,却是无计可施。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五十章 心虚
薛氏去了一趟松风堂,气势汹汹地去,灰头土脸地走,自然不可能瞒得住府中众人。且不说那一堆姨娘通房,只说薛氏在屋里与许氏说话,就没压低过声音,门里门外许多丫头婆子都听到了些动静。便有那多事的妾室,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把消息透露给了承恩侯秦松知道,顺便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秦松知道了薛氏跟许氏说的内容,心里就犯了猜忌。他眼里自然是看不上薛氏的,但薛氏话里话外拿当年许氏与秦柏的婚约来刺许氏,秦松便要多想些了。他有些疑心:薛氏这话会不会说中了许氏的心事?许氏会不会仍对秦柏余情未了?
许氏与秦柏年纪相仿,秦松却比幼弟秦柏要大上整整十岁,他与许氏这对夫妻,原本就年纪相差很大。许氏年轻时,才貌双全,是京城闺秀圈里数得上号的名门淑女,素有美名。她与秦柏订下亲事,世人都道是再般配*无*错*不过了。未婚夫妻俩见过几面,彼此也当是情投意合的。秦柏给许氏送过书,送过风筝,送过有趣的小玩意儿。许氏给秦柏做过针线,打过络子,还亲手绣好了嫁衣。两人就只等吉日到来,便要行婚礼了。
秦松那时曾见过许氏一面,瞧见对方美貌气度,心里也是热乎过的,但他是有妇之夫,也不过是热乎一下罢了,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在心中暗暗嫉恨幼弟命好,觉得父亲偏心弟弟,对自己不甚疼爱。看着元配发妻马氏那张略嫌平庸的脸,以及她那三天两头与自己吵闹的坏脾气,秦松就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却将当初继母叶氏不大同意这门婚事,他却看上了岳家的门第,非要结亲的事实给忘了。
不过后来秦家落难,许家为避嫌就退了亲事,虽然有背信弃义之嫌,但世上俗人多,这原是常见之事,旁人顶多就是在背后说两句闲话罢了,对许氏的名声伤害并不大。姑娘家兴许也曾哭过一场,但并没有要死要活的。家里原也想过要为她另说一门婚事,但马氏另嫁之事,在京中得了不少非议,风口浪尖的,许家也不想那么快为许氏另订亲事,便借口让她回乡探亲,避开两三年。
哪里想到,她这么一躲数年,京城已是风云变幻,原本以为没有了希望的太子重新入主东宫,还登基为帝了,秦家得以平反。许家原与另一位皇子的岳家结了姻亲,多少也有些投效的意思了。那位皇子夺嫡落败,许家不免要受到牵连。虽说新君并没有打算大开杀戒,但保得了性命,不代表能保得住仕途。眼见着往日风光的那些大户人家,一家一家接着倒霉,或是抄家流放,或是革职还乡,或是丢官去职,不知几时就要轮到许家。许家即便底子清白,也免不了日日担惊受怕。许家世代书香,代代有子弟为官,家大业大的,难不成真要合族回乡做土财主去?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合族子孙的前程着想。新君那时还年轻呢,瞧着能坐好几十年的龙椅,难道那几十年里,许家上下都不能出头了?
许家得知永嘉侯秦扬已亡,两个嫡子却还活着,圣上已下旨召他们回京,便立刻派了许氏的亲哥哥为代表,前往西北与秦家兄弟相见。当初既然有过婚约,如今也苦尽甘来了,许氏仍是小姑独处,何不再续旧约呢?若能与秦家结为姻亲,许家便能安然无恙了。只是没想到,去了西北,也见到秦松秦柏了,秦柏却以自己已有婚约为由,拒绝了许家的提议。许氏兄长早就打探得秦柏的未婚妻子只是个乡下村姑,父亲还是经商的,如何能配得上侯门公子?奈何秦柏认了死理,不肯做背信弃义的人,许氏兄长也只能黯然放弃。
秦松就是在这时候,发现了自己的机会。马氏已经早早另嫁,再不与他相干了。即使她没有另嫁,这等妇人他也是绝不肯要的。既然许家急着与秦家再结姻亲,秦柏自己不要亲事了,难不成他还不能要么?许氏虽说年纪稍大了些,已经算是老姑娘,但美貌才情却是不假的,有这么一个美人为妻,他也算是圆了从前一个不敢诉之于口的念想。
秦松主动跟许氏兄长表示了结亲的意愿,后者大吃一惊后,深以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秦松又是长兄,更与秦皇后一母同胞,将来稳稳有个爵位,说来比秦柏更合适些,只是年纪稍大,又是续娶,有些委屈了妹妹罢了。但为了家族前程,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许氏兄长当即便与秦松交换了信物,定下婚事。因担心时间拖得长了,京中的许家已经被新君处置,他急着回京。秦松心里也担心弟弟回头想明白了要变卦,跟他抢美人,更觉得同是秦皇后的兄弟,秦皇后素来与秦柏更亲厚些,连带的新君也与秦柏更要好。若秦柏与自己一同回京,说不准谁能得了实惠。家里可是有爵位的,那承爵的理当是自己这个长兄,可谁知道皇上皇后怎么想呢?秦松于是一声招呼没打,便拉着许氏兄长先一步走人。他明知道秦柏正为重病在身的牛老太爷奔走,还特地叫人给秦柏传话,叫秦柏不必着急,等牛老太爷病好了再回京,自己先行离开了。
等到了京城,秦松还要故意在皇上皇后面前告秦柏的黑状,说他是因为贪图美色,才滞留西北,对牛家大恩只字不提,一心想着自己先占了爵位与家业再说。若皇上皇后因为他的话,心中对秦柏有了成见,他今后也能多得些圣眷。皇上皇后是否知道他在撒谎,秦松并不清楚,只觉得他们应该是信了他的。许氏的兄长也许有所察觉,但为了婚事顺利,也没有多嘴。秦松一路顺风顺水,难得秦柏也不知因为何事绊住了脚,竟迟迟没有回京。秦松眼见着自己出了孝,即将迎娶美娇娘,心里真真是乐开了花。即使仕途中遇到点麻烦,被圣上骂了一顿,心里也没怎么当一回事。
谁知秦柏偏偏在这时候回京了!那时候离着秦松成婚,可就只差几日而已!秦松心里拿不准,许氏是否仍旧念着从前的未婚夫婿?秦柏兴许没有爵位在身,可是年轻俊秀,又有才学,怎么看也比他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强!更何况,秦柏说是只认与牛氏的婚事,可他们居然还没有完婚,随时都有可能变卦——这时候秦松倒是把秦柏才出了父母的孝,牛氏身上又有父孝的事给忘了,只觉得秦柏定是还念着许氏,才会没娶牛氏就回了京城,跟他抢美人来了。
许家虽说是答应了把许氏嫁给他,但要是秦柏改了主意,他们会不会也跟着改主意?那时候他才被圣上骂过,除了一个爵位,什么实权都没有,圣眷也大打折扣,万一秦柏回京后,把事情真相一说,皇上皇后一怜惜,将爵位给了他……
秦松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把秦柏给哄骗走了。他原想着,等许氏进了门,洞了房,人就是自己的了。就算秦柏拆穿了他的谎言,也是覆水难收。谁又能想到,皇后妹妹竟然在那段时间里死了呢?为着皇后没能在临终前见到幼弟最后一面,圣上难过了好久。如果让圣上知道是他故意把秦柏给骗走了……
一步错,步步错,秦松一路骗下来,自己都没法控制了。他只知道,若不是他一骗再骗,许氏很有可能不会嫁给自己,更不会与自己生儿育女。从前她不知道真相倒罢了,如今秦柏回京,透露了当年的往事,她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什么?会不会恨上了自己?会不会……后悔当年与秦柏没能成夫妻?
秦松这么想着,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心里就象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忍不住要去找许氏问,但到了她面前,又没法开口,只能僵着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许氏也没理他,径自吩咐丫环们做事。等忙完了,她转头见秦松还坐在那里发呆,便哂道:“侯爷这是怎么了?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难不成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好意思跟我说?是有什么大花费,银子不凑手,还是又看中了哪个丫头,想要开脸做妾?只要别告诉我,你是看中了哪个粉头,打算赎回家来就行了。我是不会答应的。”
秦松脸上火辣辣地:“夫人都在胡说些什么呀?我岂是那等人?!”
“不是就好。”许氏淡淡地道,“侯爷没事,就回书房去吧,若是闲了,不拘哪个姨娘屋里,都能找个乐子。我这里正有事呢,丫头婆子们见你坐在这儿,都不敢说话了,没得耽误了正事。”
秦松脸上有些下不来:“夫人这是嫌我碍眼了?这也是夫人该说的话?!”
许氏笑笑:“侯爷多心了。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侯爷特地过来,总该有个缘故吧?侯爷有话只管说,我听着呢。”说罢就让丫头们都下去了,省得秦松觉得有别人在场,不自在。
秦松清了清嗓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问她了,可话说出口,却又是另一件事:“我听说二弟妹又来找你闹了?是为了你叫仲海媳妇送到清风馆去的那些东西?虽说薛氏那婆娘素来不讲理,但你也太实诚了些。那么大一个库房,多少好东西,你何必非得全给三房送去?虽说那些是三弟的,但是……迟些给也不要紧,或是一箱一箱给也成。如今叫二弟妹挑了刺,闹将起来,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许氏看了他一眼,挑起了一边的眉。
第五十一章 土脸
秦松见许氏不说话,越发心虚了,又板起脸来:“夫人看着我做什么?”
许氏笑了一下:“侯爷怎么忽然说起糊涂话来?你什么时候在意过二太太闹的事?她哪个月不闹上三四回?有理的时候闹,没理的时候也要闹。但凡有利可图之处,她就万万不肯错过的,即使无利可图,为了给我们添堵,也不肯放过。侯爷早就知道她性情为人,素日从不放在心上,说起来也一向看不上眼。没想到今日侯爷竟然也在意起大家脸上好不好看来了。”
秦松浑身不自在地咳了几声:“那什么……这不是三弟回来了吗?我也是不想让他看笑话。”
许氏笑笑:“三弟回来头一天,就已经看了笑话。他一家子都是眼明心亮的,知道是非好歹,不会笑话侯爷的。”她顿了一顿,“至于我是不是太过实诚了……侯爷既然也知道,丙字库里的东西都是三房的,我们长房压根儿沾不得,又何必再说这些没用的话?迟些给,拖着一箱一箱地给,还不是一样要给?何不痛快些给了,也显得侯爷坦荡大方。库房就在园子后楼处,旁边隔着墙就是晚香阁。我叫仲海媳妇开库取东西,晚香阁那边的人定会看见的。侯爷还没忘记吧?那里可是住着宫里来的人呢。若是圣上知道侯爷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东西还给了三弟,也是件好事。否则……日久天长地拖下去,圣上知道了,心里又会怎么想?”
秦松脸色已经变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出。因他从来不去晚香阁,也不管晚香阁的事,竟然忘了,那里还住着宫里派出来的人!这个宫人便等于是圣上公然安插在承恩侯府的眼线。即使对方平日从不到侯府其他地方去,却也并不禁出入。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把承恩侯府里发生的事告诉圣上了。许氏的做法,确实再正确不过了。
秦松暗暗吓出了一身冷汗,忙笑道:“夫人做得对,我差点儿忘了这一出。薛氏那婆娘什么都不知道,净在那里闹笑话,我们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只当是看猴戏得了,且由得她去吧!”
许氏又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侯爷不怪罪就好。说起来,三弟回京也有日子了,侯爷不是说,要把消息递进宫里去么?怎么不见有回音呢?”
秦松听了,又是一顿:“我早就递信进宫去了,不止托了一个人,圣上半点动静没有,我心里还讷闷呢,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试探地说:“莫非圣上还在生三弟的气,不想见他?若是如此,我把三弟回京的消息递上去,倒是害了三弟了!”
许氏道:“怎么可能?圣上有再大的气,三十年都过去了,还能剩几分怨恨?兴许是近来圣上政务繁忙,才没抽出空来吧。”
秦松不以为然:“圣上能有什么可忙的?这几年天下太平无事,也就是先前晋王府那一出戏闹得大些罢了。”
许氏冷冷一笑:“湘中才闹过民乱,马老将军亲自带兵前去剿匪,这会子刚有捷报传来,闽地又有了旱情。朝中忙着善后、防灾救灾诸事,就没一天消停的,亏侯爷还说得出天下太平无事的话来。”
秦松有些讪讪地:“我又不入朝理事,哪里知道这些——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儿子都在朝中当差呢,家里自有邸报,我闲时随手翻翻,自然也就知道了。”许氏收了笑,淡淡地说,“我劝侯爷有了空闲,也多关心关心朝中大事。即使不能入朝,与清客相公们说说时事也是好的。整日家在后院与姨娘们厮混,有什么意思?侯爷总抱怨圣上不肯重用你,你也要装出个顶得了事的样子来,才好让圣上另眼相看呀。即使侯爷如今年纪大了,早过了发奋图强的年纪,也可以为儿孙们做个榜样。否则照如今这样下去,让儿孙们看着侯爷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象什么样子?”
秦松脸上挂不住了,坐立难安,索性起身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办,不打搅你了。”便抬腿离开了。许氏年轻时固然是美貌多才,于他如同梦中仙子一般。但如今夫妻几十年,人都老了,儿孙满堂的,许氏也就不再是仙子了。若再添了爱说教的毛病,就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偏偏她说的都是正理,任谁听了都说她贤惠,说他不象话。他哪里还坐得住?
这时候的秦松,已经把来时的总总心虚、害怕给忘记了,也不再记得要问一声妻子,是否还念着前任的未婚夫?
但秦松走了,许氏的脸却耷拉下来。
大丫头鸿雁轻轻走进来,向她回报:“已经问过了,确实是西厢卞姨娘在侯爷面前嚼了舌头。不但说了二太太来松风堂的事,还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有的没的,一心想往夫人头上泼污水。”
许氏冷笑:“自然是她,除了她,原也没别人这般愚蠢了。”
卞姨娘也是秦松的妾,曾经一度很受宠。她并不是家里的丫头开脸提起来的妾,反而还是位官宦千金——父亲是个六品小官,为了巴结讨好承恩侯,亲自将美貌的庶女送上门做妾。秦松宠了她两年,也算是长久了。她自认为出身尊贵,身份仅在正室夫人许氏之下,只可惜没生个一儿半女罢了,但还是有些自命不凡的。可惜秦松只爱她美色而已,宠了两年,便又有了新欢,把她抛到一边去了。卞姨娘入府十年,已是色衰爱驰,只得绞尽了脑汁去邀宠,又不忿正室许氏的淡定,时不时就要搞些小动作。正屋里的丫头们个个都看她不顺眼。
鸿雁骂道:“烂了嘴的黑心娼妇!成日家只知道挑唆离间,颠倒黑白,当面倒装得乖!夫人可不能就这样饶了她。否则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日后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氏冷色道:“她既然爱说是非,不修口德,你就让人把她送到庵里去,念几天经,吃几日斋。什么时候知道悔过了,再回府来也不迟。再给我哥哥送封信,把卞姨娘父亲的名儿说一说,叫我哥哥直接把这个人给开革了,省得卞姨娘成天以为自己有倚仗,在家里头胡说八道,败坏好人的名声!”
鸿雁暗暗吃了一惊。她侍候许氏几年,知道许氏性情冷淡,虽与承恩侯不大和睦,但面上功夫还是会做的。许氏对那些妾室通房一向宽和,承恩侯秦松年年给后院添新人,许氏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对那群莺莺燕燕的吃穿用度,也从不克扣,真真是满京城皆知的贤惠人儿,却从来无人说她软弱。今日卞姨娘乱嚼舌头,固然是可恼。但放在平时,许氏顶多就是罚她禁足、抄佛经,送去庵堂冷落几日,也是有的。可直接叫娘家兄长拿对方的家人开刀……这还真是头一回!
难不成卞姨娘这回的行为真的犯了夫人的忌讳?
鸿雁暗暗记下这件事,提醒自己日后千万不要犯了忌。
卞姨娘被干脆利落地送出了府,连一声嚷嚷都没来得及发出。她被送走的时候,承恩侯秦松正在新欢杜鹃处呢。杜鹃年轻貌美,柔顺体贴,十分合他心意。他有意抬举,许氏也没反对,因此杜鹃虽然名份上还是个屋里人,但待遇已经照着姨娘来了。家下人等私下里提起,也都称呼她为“新姨娘”,知道她提姨娘是迟早的事。有美人相伴,秦松哪里还记得卞姨娘?等他听说她被送走,想起是她告诉自己薛氏来松风堂一事的,正打算去问许氏,杜鹃几句软语,就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再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为着长房送往三房的那几箱子东西,以及丙字号库房内的物件,薛氏与秦松先后闹了个灰头土脸,三房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秦柏与牛氏在清风馆内安然度日,秦含真也很快适应了新居的生活,还抽出空来回清风馆探望祖父祖母去了。
牛氏一见她,就把她抱到怀里细问:“这两日在明月坞住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丫头们有没有淘气的?婆子们听不听话?有没有跟二丫头绊嘴?”
她一轮嘴问了一串话,秦含真笑眯眯地听完,才说:“我很好,昨儿祖母不是去看过我了?跟在家里差不多,就是人多一点,吵一点,习惯了也就好了。”
牛氏摸摸孙女的小脸,又看看她身上穿的衣裳,问:“不是说做了好几件新衣么?难不成你二堂婶还没把衣裳送过去?怎的穿的还是旧衣?”
秦含真有些为难地说:“新衣服是有的,足足四件呢,说是新赶出来的,让我将就着穿,其他的针线上还在赶制,过几日也有了。可我觉得……那衣裳是不是太华丽了些?说好了我在孝期内,穿的衣服都是素色为主,不要丝绸,不要绣花,可她们送来的新衣都是月白色或是淡青色的丝绸,上头用白色或是银色的丝线绣了花纹,虽然看着素雅,但其实还是华服。二姐姐说,那已经是素服了。她们从前也是这么穿的。我却觉得很不习惯,所以继续穿着旧衣。现在夏青正帮我用素色的细布赶制新夏衣,过两天就有了。”
牛氏啧啧两句:“这侯府不是很讲规矩么?怎么为了漂亮,就不守礼了呢?”她望向丈夫,“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
秦柏也有些纳闷:“怎会如此?从前京中从来不是这样的习俗,莫非什么时候改了不成?”
牛氏哂道:“你一走三十年,哪里知道京中的风俗改没改?我看你呀,还是到街上走走瞧瞧,问问人的好。前儿不是还答应我,要陪我出去逛的么?怎的没下文了?”
秦含真顿时来了精神:“是呀是呀,祖父,您答应过的!”
秦柏笑了,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张帖子:“才送来的,明儿我到外城上香,你们不如一道来吧?”顿了顿,看向赵陌,“广路也一起去。”
赵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我?”
秦含真好奇地拿起了帖子:“咦?为什么会是庵堂送来的帖子?难道我们去上香,不是去寺庙,而是去尼姑庵?”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五十二章 故人
这张才从外头送来的帖子,也不知是谁送的,只说四月初八,约秦柏去积香庵赏花。帖上并无署名,只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略带着一点儿辛味儿,又夹杂着些许药味,并不算怡人。
如今拿这种香气作熏香的,也算是少见了。
秦含真看着帖子,有些猜不透是谁约自家祖父出去。不过看秦柏的表情,似乎心情不错,大概是他三十年前在京中认识的旧友?但若是男子,怎么还约在庵堂里见面呢?
秦柏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确实是旧识。积香庵的桃花林极有名,如今虽然天气暖了,但庵中的桃花想必还未谢尽?四月初八又是佛诞日,正好去上香。我们早些出门,等事情完了,还可以去看一看大报国寺的法会。大报国寺有书市,明儿必定热闹得很,我们正好去逛一逛。午饭索性也在那边吃了。我记得有一家老字号,做得素斋是一绝,还有好面筋。”
他转向牛氏:“你不是总说京城饭食不大合口,想吃面条么?那家老字号的面条也好,浇头最有名的,别处再吃不到,包管你吃了还想再吃。”
牛氏听得来了兴致:“当真?那还真要去尝尝。”又有些发愁,要不要把梓哥儿带上。若是不带他,合家都出门了,留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在家,未免寂寞可怜。但如果带上他,遇上热闹的集市,可别挤坏了孩子。
秦柏道:“一道带上,不妨事的。叫他**母看紧了孩子,再多叫两个年长稳重的长随,专陪着他们。梓哥儿一路从大同跟着我们夫妻到京城来,路上没少受罪,难为他小小的人儿就安静懂事,从不给我们添乱。如今回到了京城,既然要出门瞧那繁华景象,怎么能不叫上他?我去积香庵见故人叙旧,也让故人见见我们的儿孙。”
牛氏听了,也就答应了,笑着叫虎嬷嬷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梓哥儿:“他定要高兴坏了。平日里其实也想出去玩儿的,因我们不开口,他就忍着不说,真可怜见的,如今可算是如愿了。”虎嬷嬷笑着去了。
秦含真好奇地问秦柏:“祖父,您明儿要见的这位故人是谁呀?是您以前的好朋友吗?你们约在积香庵,是不是因为从前去那里游玩过?”
秦柏笑了笑:“积香庵好歹是庵堂,除了女眷去那儿上香,素来少见男客。我也就是少年时跟着你曾祖母去过几回,赏过那里的桃花。不过这位故人之所以约我在那里相见,大概只是因为方便而已。你不必问了,有什么疑问,明儿见了面就知道了。”
祖父卖起了关子,秦含真只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必要隐瞒。
但秦柏已经转向了赵陌,特地嘱咐他:“明儿穿整齐体面些,不必华丽,你如今还在孝中,只要干净整洁就好。自出门起,就记得要守礼,谨言慎行,待人和气,不可有失礼之处。”
赵陌心下一动,看着秦柏,秦柏脸上只是微笑,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赵陌站直了身体,郑重一礼:“是,舅爷爷。”心跳却是加快了几拍。
秦含真察觉有异,小声问他:“你怎么啦?”难不成祖父嘱咐赵陌的话,有什么深意?
赵陌欲言又止,想到自己其实也只是瞎猜,便笑着说:“没什么,想到明儿难得出门……”
秦含真还以为他是为了能出门游玩而高兴,笑道:“我也很高兴呢。你好歹还去过一回隆福寺,我可是自打进了这侯府,就没见过府外是什么样子。”
赵陌温言道:“将来得了空,我陪表妹出去逛?”
秦含真摆摆手:“算啦,不大方便。我倒想天天出去玩呢,可惜这府里规矩大。过得两天,我又要去上学了,光是应付功课就得花不少精力,哪里还有时间出去玩?”
牛氏问她:“原说好了你搬去明月坞后,就要开始上学的,怎么又要再过两天?”
秦含真说:“原是打算昨天开始去的,谁知女先生病了。我迁居那天,二姐姐给我设宴暖居,特地提前告假回了明月坞,还把其他姐妹们也带上了。我只当是女先生没拗过她,才点的头,后来才听说她是真病了。那日她本就有些不舒服,大概是伤风感冒了,二姐姐一开口,她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本以为歇半天就能好的,谁知昨天上课时,病情越发沉重,实在撑不住,打发人去跟二堂婶说了,才讨了两天假。二堂婶说,叫我在家多歇两日。等女先生病好了,再去上学也不迟。二姐姐她们也是如此,怕过了病气。”
牛氏听了就感叹:“他们长房请来的女先生真是好人哪,生病了还要坚持上课。若是在咱们家,你祖父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才不许他出门呢!”但她想想又觉得不对,“怎么那女先生还要打发人去跟你二堂婶说,才讨得了假?难不成她教你们姐妹还是当差来了?你祖父在家教学生,从来都是想停课就停课的,谁敢说个不字?”
秦含真道:“这怎么一样?虽然都是做老师,但祖父在米脂合县都有名的,教出了那么多有出息的学生,又是在自己家里开学堂,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自然是说一不二。那位女先生虽然名头很响,但她是应邀来承恩侯府教导姑娘们。侯府是主家,又是皇亲国戚,等闲的老师都不敢摆架子?我听二姐姐说,有不明白的功课只管问女先生,什么时候都可以问,女先生包你学会为止。一般的老师,哪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牛氏咋舌:“我的乖乖,这样的老师做来也太憋屈了。不是说她曾经教过太子妃么?怎的这侯府还对她如此不客气?难不成秦松还真有这等体面了?我却是不信的。”
秦含真回答:“女先生是教过太子妃没错,但她只是太子妃的老师之一罢了。听闻如今她住在侯府后头的一间小院子里,是二堂婶给她安排的地方,又派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去服侍。她自个儿带了两个老家人。除此之外,就没听说她有什么亲人了。祖母您想,她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无亲无故的,就这么一个人住在府后,定然也有个让人唏嘘的故事哩。她说不定就指望在侯府养老了,自然不会得罪长房,丢了这个饭碗。”
牛氏明白了:“怪道呢,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你去上学,可得好好敬着先生。只可惜不知道她性情如何,论年纪只比我小一些,若是性子好,说不定我得了空还能去她那儿串串门子。这院子虽然宽敞,但每日在家只能对着你祖父,时间长了也是无聊。我想出门找个人聊聊天,却不知上哪儿去。松风堂那儿规矩大,我不想去;二房那边阴阳怪气的,我才不去找罪受;你二堂婶倒是与我合得来,偏她又是当家奶奶,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你三堂婶我不熟。如此算来,竟是连个能串门的地儿都没有了。这日子还不如咱们在县里住着舒坦呢,在那儿咱们好歹还有几家亲友来往。”
秦含真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初来乍到嘛。不过祖母您放心,等您在这儿待熟了,跟人混熟了,想找个人聊天还不是小意思?”
秦柏微笑道:“明儿我们去外城见故人,若是处得来,他家里长辈说不定还要请你去坐坐。你还用得着担心没地方串门么?日后有的是出门的时候,就怕你烦了,反盼着能过清静日子呢。”
牛氏嗔了他一眼:“别哄我了。若真象你说的,这几天我们怎的就连门都没出?我劝你去找一找从前认识的人,叙叙旧情,你还说不是时候呢。这会子到时候了?”
秦柏只是微笑不语。
他不肯答,牛氏也拿他没办法。正巧梓哥儿那边得了好消息,高高兴兴地跑来寻祖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他明儿该穿什么衣裳。牛氏抱着孙子乐呵呵地道:“你爱穿什么衣裳都成!不是才做了新衣?就穿那个。”又对秦含真说:“你也穿新的。既然他们做了来,你只管穿就是,挑那素净不花俏的就是了。好容易出个门,总不能穿着一身麻白,叫人看了指指点点。”
秦柏却说:“孩子们穿得素净些不是坏事。我们夫妻俩也不要穿得太华丽,从家里带来的细棉布衣裳就很好,干净整齐又体面。桑姐儿别穿孝了,把今年过年时新做的那几件衣裳,挑一件薄些的穿上就是。”
牛氏讶然:“这是为什么?桑姐儿过年穿的衣裳虽然有颜色,但那是冬衣,这个天气恐不便宜?”
秦柏道:“那就挑一件差不多的。总之,不要太过华丽了,咱们在西北时是什么样子,就照着那样打扮。”
牛氏似懂非懂:“哦,老爷是怕咱们穿戴得好了,出去容易叫肖小盯上?”
秦柏也不说是,牛氏只当他是默认,便接受了他的建议,亲自带着孙子孙女去挑明天出门的衣裳了。因见虎嬷嬷与青杏正在门外说话,还特地把她俩也给叫上,帮着参详。
屋里只剩下赵陌与秦柏二人。赵陌犹豫了一下,问秦柏:“舅爷爷,那个帖子上熏的好象是白芷香……那是不是暗示了送帖人的身份?若只是见她,那为何您要特地嘱咐舅奶奶与表妹表弟们的穿戴?”
秦柏看向他,笑了一下:“你心里有疑惑么?不要问,也不要多想,只当你是跟着我出一趟门便罢。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去见故人。”
他顿了一顿:“只是去见故人而已……”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五十三章 香气
因定下了明日的积香庵之行,还要去大报国寺的书市,秦含真心情大好。她在清风馆吃过午饭,便带着青杏回了明月坞,连午觉也不睡了,主仆两个就把衣柜衣箱都打开,去挑明天出门要穿的衣裳。
夏青赶来帮忙,听说她们明日要出府去积香庵,心里也很羡慕。她是侯府的家生子,从小住在仆役院里,等闲不能出门。小时候还能在府后的小街上乱跑玩耍,等大了些,进了侯府,就只能围着主人转了。若不是去年被派去西北走一趟,她连京城都还没出过呢。
积香庵的名声,夏青也是听人说起过的,心中很是向往。只有一点疑惑:积香庵也就是桃花林有名,四月桃花都快谢光了,再去那儿赏花,不觉得败兴么?这会子京中还有别处好景致,为什么不约到别的地方?附近还有好几处寺庙、道观呢,游人更多,也更热闹些。
秦含真道:“这是祖父的朋友定的,管他呢,咱们只是顺道出去玩一天。我祖父说了,要带我们去大报国寺听法会,逛书市。”
夏青笑道:“原来如此!积香庵离大报国寺近,附近还有好几座大寺庙的,连皇家的寺庙都在那一带呢,还有一座念慧庵,也在左近,那是供奉着咱们家皇后娘娘牌位的地方,只是不接待香客,倒也罢了。明日是佛诞,家家寺庙都有祝圣法会,定然十分热闹。三老爷的朋友约在积香庵,倒是能清清静静地说话。说完了话,外头有的是地方可以去玩,十分便宜。”说着她又起了羡慕的心,很想跟着秦含真一道出门。可是秦含真不说,她也不好开这个口。
秦含真想到自家祖父神神秘秘的样子,估计明天积香庵一行,他要见的那位故人身份比较特别。为防万一,她还是不带夏青去了,却要先安抚一下对方。于是她便对夏青道:“明儿我先带青杏去积香庵。下回再有出门的机会,我就带你,怎么样?”
青杏笑着挽住夏青的手:“好姐姐,你就让我先占个先。我小时候也曾去过积香庵的,还记得从香堂去桃花林的路怎么走。姑娘说,叫我做个向导,因此才带我去。再有下回出门的机会,我就不跟姐姐争了。”
夏青笑道:“你既然认得路,姑娘让你做向导,你当然要去。也别说什么争不争的话,咱们一处当差,只要侍候好姑娘就行了。姑娘喜欢带哪一个出门都无防。我留在家里,还能帮着照看屋子,也省得底下小丫头们见姑娘不在,就闹腾起来。”心里的遗憾倒是少了几分。她没去过积香庵,自然比不得去过的青杏。秦含真带青杏而不带她,也是应有之举。
夏青被安抚住了,也帮着挑衣裳,听了秦含真的要求,帮着选了件月白的夹袄,配条蓝灰色的裙子,倒也整齐,只是太过朴素些,夏青有些嫌弃:“姑娘若不爱穿那些绣了银线的衣裳,我替姑娘做的新衣裳也做了一半,今晚赶着做完,明儿就能得了,何苦再穿这旧衣裳?”不是她说,秦含真这套旧衣,真是太村姑了一点,而且款式太过老土了,京城里早十年就不兴这么穿了。她苦劝秦含真:“若叫姑娘再穿着旧衣出门,夫人、二奶奶知道了,定要怪我侍候不周了。”
秦含真想了想,就说:“你也不必太辛苦,尽力而为。如果今晚真能做好新衣裳,我明儿就穿新的出去。”
夏青大喜,忙回屋做针线去了。
秦含真小声问青杏:“你方才说小时候去过积香庵,到底是真的,还是哄夏青的?”
青杏顿了一顿:“是真的,当时年纪小,许多细节记不清了,但从香堂去桃花林的路,我是记得的。连出了庵堂后,到附近大报国寺的路,我也大概记得怎么走。我真的能给姑娘做向导,姑娘只管放心。”
秦含真也不怕她说谎,笑道:“那明天我就靠你带路啦。你小时候在京城好象去过很多地方嘛。你家里是做什么的?都还有什么亲人?若是在京城有认得的人,不妨找一找。”
青杏低了头:“家里小时候也有些家底,只是后来败落了……亲人都死光了,没死光的,也不可能认我们。我和哥哥遭难时,谁也没可怜过我们,如今我们过得好了,又何必去找他们?只当他们都死绝了便是,还落得清净呢。”
秦含真听她说得可怜,便安慰她道:“没事,你们还有我们呢。我们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在一起,跟亲人也差不多啦。你哥哥在隆福寺里侍候表舅,等闲回不来。你要是想他了,我也可以给你假,让你去探望他。”
青杏嘴角一弯,笑了:“那我就多谢姑娘啦。不过哥哥在外头,是为了替老爷和吴爷办事,我不去打搅他。等他办完了事回来,我便能看到他了,不必着急的。”
正说着话,正屋那边的秦锦华过来了:“三妹妹回来了?这一地的箱子是做什么呢?”
秦含真便把明天要出门的事告诉了她,秦锦华一脸羡慕:“真好,能出门。我也想出去玩,可惜母亲断不能答应的。也就是祖母和母亲、婶娘偶尔出门上香时,我还能跟着去透透气罢了。不过积香庵我没去过,只听说那里的桃花很有名。好妹妹,你明儿去瞧见了桃花,折一枝回来给我,好不好?”
秦含真老实地说:“要是那庵里不禁人摘花,我就折一枝回来。不过,我们离开庵堂后,还要去逛书市,去看法会,等回到家里,花还新不新鲜,我就不敢保证了。”
秦锦华笑道:“那算啦,二妹妹若是在书市上买到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玩一玩就好。若是有好吃的,那就更好啦。”
秦含真答应下来,秦锦华便高高兴兴地拉着她去了书房那头安坐,跟她讨论起京城有名的小吃点心。积香庵在宣武门外,那一带都有些什么出名的点心铺子?秦锦华小姑娘虽然少有出门的时候,但她没少向哥哥秦简打听,所以也很熟悉情况呢。
青杏自去收拾东西,秦含真便陪着秦锦华聊天,聊一会儿,又问起功课的事。过两天就要上学了,到时候她说不定有很多东西要从头学起,心里有些没底。但秦锦华还是一脸天真:“没事的,你有不懂的,就问先生。先生会从头教你,再细心不过了。我先前学不会的时候,先生还特地到明月坞来指点我呢。”
秦含真闻言,也只能干笑了。
正聊着,姚氏带着丫头过来了。她心疼闺女,每天最少都要来一趟的,因此秦含真与她也算是常见面。
姚氏今日过来,还特地带上了两个小瓶子:“这天儿越发暖和了,这院里又是水又是花木,难免会有蚊子。你们小姑娘家脸皮嫩,若叫蚊子盯一口,能红肿好几天呢,又痒又疼的,万一留了疤,还不知多久才会消。我这瓶子里有一种香粉,是特地叫人配的,只需要放上一小匙在香炉里,慢慢烧着,整间屋子里都不会有半只蚊虫敢靠近。这香又不伤身,味道很是怡人,还有安神之效,你们在家时就点一点,晚上睡觉时也可以点上,便不用担心蚊虫相扰了。”
秦锦华忙接过一只瓶子去,拔开塞子闻了闻,喜道:“母亲,这是新改的配方么?比去年的香味道又好些。”姚氏笑着点头:“你总说先前的香闻着太重了,我就叫人重新调了方子,这个味道如何?你可算满意了?”秦锦华笑弯了眼,连连点头。
秦含真接过另一只瓶子,也闻了闻,果然馨香扑鼻。正好,她刚才挑衣裳的时候,就觉得屋里好象有蚊子,索性这就点起来。她叫了百巧来,从多宝架上拿下一只小香炉,因没有别的工具在,索性拿手捏了一小撮香粉,放到炉中,百巧小心燃了香,盖上炉盖,一缕青烟飘出,不一会儿便是满室清香。
只是这香气中,似乎还带着点儿辛香味。
秦锦华吸了吸鼻子:“这味儿怎么有些不对?”她低头闻闻自己瓶子里的香粉,“这两瓶香不是一个味道么?”
姚氏闻了闻,心中也在疑惑。一旁的玉兰看了看秦含真的手,握起来闻了一闻,笑道:“三姑娘手上沾的是什么香?想必是两种香夹杂在一起了,便有些串味儿。”
秦含真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在清风馆那里,拿着祖父秦柏那封帖子把玩了好久的,吃饭前看过,吃饭后又看了,还跟赵陌讨论那会是谁送来的,熏的又是什么香,之后没有洗过手,会有香味残留在手上,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便笑道:“有人给我祖父送了帖子,上头没有署名,只请我祖父明儿去外城的庵堂相见。我好奇就多看了几眼,想必是帖子上的香气染到我手上了。”
玉兰笑道:“这倒奇怪了,三姑娘手上的香气,闻着倒象是白芷的味道,平日里拿这个香熏帖子的,还真不多见。也不知是谁家这般别出心裁。”
秦含真哪里知道是谁家?一笑而过便罢。可不知为何,姚氏忽然脸色大变,拉住秦含真问:“三叔明儿要去哪家庵堂?”
秦含真怔了怔:“是积香庵。二堂婶,你怎么了?”
“积香庵?”姚氏眨了眨眼,原来不是念慧庵么?她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没事,是我弄错了。”
看就上“一丝文学”,无广告,无弹幕,一丝文学网, 第五十四章 隐瞒
姚氏带着玉兰离了明月坞,回到自己住的盛意居里,却总有些心神不宁。
不是她想太多,而是在书信帖子上熏香,素来是秦皇后娘娘生前惯用的做法。她身边侍候的人也学着这么做,至今还如此行事呢。皇后娘娘身边几个大宫女,除了留在东宫照顾太子殿下的伽南嬷嬷外,另外几位都在念慧庵出了家。出家后,她们自然各有法号,但未出家前的名字,却都很别致,都是各色香料、香药的名儿。三十年下来,几位大宫女除去死了的,活下来的还有四位,分别是:甘松、郁金、杜衡与白芷。虽然出家后已经改了名,但她们若送什么书信、帖子,还是习惯熏香,而且熏的就是自己俗家名字那种香,哪怕那香气未经合香,不大好闻,也照用不误,只当作是署名。
姚氏自个儿初嫁到承恩侯府来的时候,曾一度觉得这种做法很是风雅,便也学着照办。她的名字并不带香料,便挑了一种最喜欢最常用的熏香,私下与丈夫书信传情时,也不署名,只以熏香暗示。小夫妻俩当年拿这个当情趣,足有小半年呢。可惜后来有一回秦仲海无意中将信落在了外书房,被二房秦伯复看见了,见信上并无署名,还以为他是在外头找了相好的,特地拿到承恩侯夫妻跟前告状,劝堂弟洁身自好。这事儿固然是个乌龙,但姚氏深觉丢脸,从此再不这么做了,只是心里早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虽说三老爷秦柏一家明日要去的是积香庵,而不是念慧庵,但那个帖子熏的香,也未免太巧了,说不定便是白芷送来的。也许是她多心,但不把事情弄清楚了,姚氏无法安心。
于是她便对玉兰道:“去叫个人到前头车马院问一声,明儿三老爷一家要出门,想必要叫车,看他们派的是谁?都有些什么人跟着?”
玉兰多少猜到几分姚氏的疑惑,答应着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消息,玉兰亲自来向姚氏回禀:“三老爷吩咐了,说不用咱们府里的人,只带虎伯一家三口出去,连梓哥儿的乳母都不带。前头原要派人驾车,也被三老爷驳了,只要两辆车,叫虎伯与虎勇父子俩各驾一辆。因着虎伯一走三十年,虎勇也不大熟悉京中道路,方才已是叫了一个身上没有差使的车夫,驾了一辆小车,出府认路去了,听说是要把从咱们侯府到城外积香庵,连着那一带几处寺庵、市集与饭馆的道路都要认一认呢。”
姚氏听了,心下猜疑更深:“既然不熟悉道路,还要特地叫人驾车出去认路,为何不索性用府里的车夫算了?难不成明儿三老爷一家去的地方,是不能叫府里人知道的?可积香庵又是什么稀罕的去处?往年咱们家里也有人去过,除了那桃花林的景儿还好,别的都没什么稀奇的。还是说……积香庵只是幌子而已?他们明儿要去的是别的地方?”
玉兰有些吃惊:“奶奶,三老爷要去什么地方?”
“我也说不准……”姚氏皱起眉头,“方才我听三丫头的口风,似乎那帖子上只说了积香庵,没有署名就罢了,也没提别的地儿,除了是约在积香庵见面,还会在哪里?可是三老爷这遮遮掩掩的作派……难不成见面的地方寻常,只是要见的人不一般?”秦柏这是要瞒着秦家长房与二房的人,与白芷她们相见么?
玉兰想了想:“三姑娘说了,约三老爷去见的是他早年的故人,三老爷还把三太太和三姑娘与梓哥儿都带上了,可见是通家之好。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不一般的呢?”
姚氏不答,只问玉兰:“那个香……我是说三丫头手指头上沾的香,你可觉得熟悉?”
玉兰笑道:“奴婢闻见三姑娘手上沾的香时,她已经沾了奶奶带过去的香,两种香混在一处了,除了闻得几分白芷香的味道,还能认出什么?奶奶是觉得这熏香的用法眼熟,担心是念慧庵里那几位师太给三老爷送帖子来么?”
姚氏摆弄了下桌上的茶碗:“你也觉得是这样么?”
玉兰道:“奶奶也这么想?其实若果真是如此,也不奇怪。积香庵的主持静虚师太,与念慧庵里那几位都是有来往的。两家庵堂离得不远,附近再没有第三家庵堂了,其余不是寺庙就是道观,只它们两家来往多些。前儿奴婢去念慧庵的时候,有一位师太就曾跟她嫂子说,平日见面不容易,送书信进庵又麻烦,家里老人病得重了,若有什么大事,要告诉她的,就让送信到附近积香庵去,请主持静虚师太帮忙捎句话。静虚师太几乎每个月都要进念慧庵里解说佛法,与庵中几位师太都是老交情了,捎个口信极容易的。到时候,她再想办法求个恩典,回来为老人念经送终。以两家庵堂的交情,既然念慧庵难进,约在积香庵里见面,也是有的。”
这就是了。
姚氏叹道:“是郁金嬷嬷说的吧?她老子娘上月就开始病重了,听说一直不见好,怕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当初听说就是她放不下自己老子娘,虽愿意为皇后娘娘出家,却也求了圣上,得了每季与家人相见的恩典。她若不是为了她娘,也不会指点你们往积香庵去。三十年了,我们何曾听说过她与念慧庵以外的什么人有交情,可以私下帮着传信?”
既然知道了积香庵与念慧庵之间的渊源,姚氏基本就已经能断定,是白芷写了那封帖子,送到清风馆去了。知道了这一点,姚氏心里便不大高兴。
玉兰察颜观色,缓缓道:“其实,几位师太都是皇后娘娘昔年贴身侍候的人,又是从咱们家里出去的,自然也跟三老爷熟悉。那日奴婢奉奶奶的命,前去念慧庵里报了一回信。兴许是几位师太知道三老爷回来了,便想见他一见,叙叙旧谊?再者,皇后娘娘临终前,不是一直念叨着三老爷么?如今三老爷回来了,几位师太哪怕是为了皇后娘娘,也当与三老爷见上一面,问问他这些年来的经历的。”
“若果真如此,也没必要瞒着我们。”姚氏淡淡地道,“这帖子是怎么送入府里的?谁做的信使?吴监生今儿可没回过府,怕是几位师太另托了府中人办的吧?若不是三丫头无意中说起,这会子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三老爷要带着一家老小出门,也没跟我们说缘故,连府里的车夫都不用,可见是要瞒着我们。这又是何必?难不成我们还能拦着不让皇后娘娘身边的旧人见三老爷不成?还有那日,你去庵中送信,几位师太是如何打发你回来的?她们可曾提过要见三老爷?半句口风不透,这般神神秘秘地是做甚?!”
玉兰那日去念慧庵,几位师太确实都没说什么,还说三老爷回京是好事,但愿侯府日后能更好,一家和睦,皇后娘娘在天之灵知道了也欢喜。除此之外,真是半句话都没有多说。姚氏也是因此才放下了当日疑惑的。如今白芷等人忽然约见秦柏,难怪姚氏要埋怨了。
她是这承恩侯府的当家奶奶,府中竟然还有下人瞒着她做事?
等傍晚秦仲海从衙门回来,姚氏就拿这事儿跟他抱怨了。秦仲海有些惊讶,接着便皱起了眉头:“几位师太平日少见外人,连父亲、母亲,她们都不甚热络的,如今要见三叔,当真只是为了叙叙旧谊,问问旧事么?”
姚氏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缘故?”她忽然想起一事,“该不会……是要问当年三叔回京城却被侯爷骗走的事吧?可三叔不是说过,皇后娘娘对此是知情的么?那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没理由会不知道呀?”
秦仲海看了妻子一眼,闭口不谈。姚氏见状便嗔道:“不说就罢了,当我稀罕知道呢!”转头去看儿子。秦简正坐在外间做功课,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秦仲海有些坐立不安。他知道些内情,倒不担心念慧庵中的白芷等人与秦柏相见,会闹出什么来,他只是担心真正要见秦柏的,并非白芷四人。
秦仲海起身就想往外走,姚氏见状忙叫住他:“快要吃饭了,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秦仲海说:“我去清风馆看看三叔。”
姚氏却有些半信半疑:“好好的这时候过去做什么?外头天都黑了。难不成你是想问明天三叔出门的事?果然有古怪对不对?你是要劝他别去?还是求三叔别在几位师太面前说侯爷的坏话?”
秦仲海听了她的话,又改主意了,坐回原位:“没有的事,我只是去寻他说说家常罢了。”
姚氏哂道:“你何必骗我?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时候,秦锦华到了,玉兰等几个丫头也送了饭食进来,晚饭开始了,秦仲海便不再多提。
一家人吃完了晚饭,秦简对秦仲海说:“父亲,方才我做功课,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想向三叔祖请教,又觉得太过唐突,心里不大好意思。父亲能不能陪我一道去,替我求一求三叔祖?”
这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秦仲海大喜:“好孩子,你有心上进是好的。父亲陪你去。”
秦简嘴角微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