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60米,夜下棱台坊
夜已经很深了。
外间似乎下起了小雨,凉风裹着细细的雨丝透过窗台未合严的缝儿吹拂进来,卷得帐子轻轻摆动。豆灯下的光线,很幽暗,天儿似乎也有些冷。
“唔?唔!啊,唔唔!”
击西幽幽醒转,半阖着眼,嘴微微张着,吃力在呼喊。
可喉咙嘶哑着,一个字都说不明白。
一张一合的嘴,像一条可怜的鱼,缺水却无力挣扎。
就在刚才的刚才,她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一幕?
想一想,她不禁打个哆嗦,脑子里浮上两个字。
就是九爷常说的——变丨态!
闯北真的变了态了,他居然会那样的收拾她。
这家伙不是总吹虚自己是得道高僧么?
不是从来都说可以坐怀不乱的么?
不乱?太乱了!她不敢去回想——
那厮得的道不知道有多少,憋的劲儿倒是有些多。那赤红的眼,那纠结的肌肉,那排山倒海般的狂风激浪中,他就像一头饿了千百年的野狼,终于看见了她这一坨肥美的鲜肉,撕扯,撕扯,嚼烂,嚼烂,就那样活生生吞下肚子,渣都不剩……
纵丨情声色么?不算!简直就是辣手摧花,野兽一般的狰狞。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求,他都不肯放过她,也不肯回答他。就搞,往死里搞,就好像两个人有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一样,把他一辈子憋的精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在今天之前,击西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闯北这么一个正直善良温情脉脉的假和尚,居然会有这样强大的暴发力,会有这样强大的武力,开了匣的洪水似的,完全摧毁了她的防堤!
击西很郁闷!
很多事情不明白。
可,指着她的心智,又很难想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
好可怜!
击西觉得自己好可怜。
她半趴在榻上,枕头硬,榻板硬,身上无力,一副虚弱的样子,除了欲哭无泪的喘气,连骂他的精神都没有。
于是,混沌般的模糊中,她就想到了墨九。
“九爷——九爷——唔!”
已然整理好衣服的闯北,就坐在床头。一身冷硬的侍卫服,将他的身姿拉得挺拔而精壮,就像一头潜在幕色中的猛虎,吃饱喝足之后,带了一点淡淡的慵懒,神色中,还有与击西一样的困惑。
也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
看着击西醒过来,他激灵灵打了个战。
——有点心虚。
听到击西第一声喊的是“九爷”,他心弦又松开一些,只眉头打着结,瞅她半晌,终于从木桌上的茶壶里的水倒出一杯,端到她的面前,刻意拉低的声音,有一抹压抑的低沉。
“你嗓子痛吗?要不要喝水?”
废话!
全他娘的废话!
找不到话说了吗?
听到他几乎没有波澜的声音,击西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又是恼又是恨,可看见映入眼帘的那一只大手上,有好几排尖利的牙印,红丝丝的带着血槽,她别开头,也有点心虚了。
这是先前和他搏斗时,她咬的?
她受伤了,他也受伤了。
好像是半斤八两?
这孩子太善良了!
压住恨恼,摇了摇头,说不出话,只憋着一肚子的火嘟嘴唇。
闯北坐在床沿上,扶住她的肩背,亦不说话,只把杯子贴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喝水。击西撩他一眼,看他固执的样子,与先前不愿意做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不做又差点把她弄残,这不俨然是一个神经病么?
没有多想——
她猛地张嘴,不喝水,却恶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背上。
“嘶!”闯北吃痛,怕水洒了,愣是没有动弹。
任由击西咬着,他低头凝视她,看着她发恨的样子,看着她那一张红润未褪的脸,越发的歉疚,也越发的难堪和窘迫。
击西抬头,撞入他复杂的眸底。
辩不清,想不明,突然又没了咬他的兴趣——
毕竟有一句话是对的,她自找的。
慢吞吞放开他的手,她喝掉了水,咂了咂嘴巴,又斜斜躺下去。
“我要去找九爷。”
又是这句话,让闯北很纠结。
“夜深了,想必九爷已然睡下。”
“她不会睡那么早。”击西很坚持。
“你怎知道?”
“我服侍过她,自是了解。”
闯北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样子,把水杯放回桌上,远远地坐在木桌边上瞅她,身姿端正,样子老实,那和尚的架式又端上来了,哪里还是先前在榻上疯狂折腾她的样子?
“去吧。”他微微合目,如老僧入定。
“可恶!”击西生气了。
恶狠狠地看着闯北,她胀红的脸,完全就是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我要走得动,还告诉你做甚?”
走不动?
先前的狂乱涌上心,闯北眼皮直跳。
“……那可怎办?”
“怎么办?李闯北,你干完就不想负责了是不?”
“负……责?”
看他眉头打结,一脸崩溃的样子,似乎很害怕从此被她粘上,击西不由恼羞成怒,什么都不想,直接暴了一句粗话,“你他娘的混账……我要去找九爷,你至少把我收拾一下,送过去吧?我的腿酸了,身子快散了,下头痛得像被斧头劈过,你说你当不当负责?”
闯北叹气,慢慢走过来。
将她捞起来坐好,整理衣裳,什么话也不说。
他的手很有力,烙在击西的身上,让她不由又想起先前惨无人道的经历。
偷偷瞄过去,她将闯北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中似有怀疑,又似有疑惑,片刻,突地抿紧唇角,冷哼一声,似在委屈,又似在发狠。
“好你个李闯北,一直深藏不露啊,阳气旺得很,功夫强得很,力气也大得很,今儿这一遭,兄弟算是栽在你的手头了。哼,下次再战,看我怎么搞你……”
下次?
闯北眼皮又跳了跳。
看着击西目光中跳跃的火花,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人本就脑子有问题,这会再去九爷那里,遇上“情场失意”的九爷,再给她支上什么毒招……他会不会再吃点什么亏?
说到“亏”,他想到刚才的舒爽劲,又不觉得太亏。
唯一的歉疚都是觉得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这么多年的潜心向佛。
“唉!”
重重一叹,他一脸严肃。
“击西,到此为止吧。”
噫,刚从身上爬起来,又退化成和尚了?
击西纤细的眉毛一扬,盯他看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得了吧你,假和尚,肉都吃肚子了,现下才来说这些,有个卵用?你对得起你的佛祖吗?你好意思再做和尚吗?我要是你,肯定羞愧难当,把头发留起来,把僧袍都剪了,老老实实还俗算了。”
听着她话中明显的讥笑,闯北眉头低垂。
羞愧有,失落有,沮丧有,后悔亦有……
他想不明白,怎就过不了击西这一关呢?
实际上,凭他清俊的长相,高壮的个头,过人的武艺,在时下男子里亦是人中龙凤。这么多年来,跟在萧乾身边,什么东西没有见识过?什么诱惑没有经受过?
便是曾被击西质疑过的花楼,那些小娘哪一个不是肤白貌美,哪一个不是声娇体柔,粘上来便是官人郎君的叫,胭脂烈酒醉红颜……但凡有一点淫心,他早就不是今日的闯北了。
可——
他修行一生,英雄一世,闯过了无数的美色陷阱,依旧保持着童子之身,心静如水,从不曾有过半分旖念。然,对击西,却不可控,不可控,半丝都不可控……
上次在离墓,他还可说是击西强迫于他。
然这一次……
他是被动,亦是主动。
他无数说服自己,是被迫的。
是他受不得击西三言两语的激怒,主动上了她……
便是她说他无男子雄风又如何?他本是和尚,何苦计较?
可他为什么就计较了,非得和她争个高下?
他想不明白。
灵台已乱,佛祖已远。
在她的娇声之中,脑子突突爆胀。
“阿弥陀佛——”
激荡于心的涟漪,扫去了佛祖座下的庄严。
他双手合十,像在对击西辩解,又像在对佛祖忏悔。
“小僧受俗念所扰,贪淫,贪痴,看不破人世五蕴,斩不断孽根尘缘,有背师父教导,我佛慈悲,唯谅小僧此一次……”
“你便掰扯吧!”击西听得头皮都麻了,一脸傲娇的嘲弄,“假和尚,回头我不在了,你再烧三炷香好好忏悔。现下,烦请你,搭把手,扶我一扶——”
她白皙的手腕,高高伸向他。
“唉,我起不来了,你把我搞废了。”
“——”
闯北双颊发烫。
这般的话,太过粗鄙。
一般妇人,断断说不出口。
然,她不是击西么?
无知无畏,不知羞不知臊的击西。
她不仅要闯北抱着沐浴,还大剌剌劈开腿逼着他来清洗,嘴上一直埋怨啊一直唠唠啊一直叽歪啊一直说下次要如何对付他啊甚至把工具和器材都已想好,东边田里的黄瓜西边树上的香蕉南边地里的茄子北边窝里的鸡蛋……
闯北埋头苦干,一声不吭。
只有汗水,冷冷的,快要湿透脊背。
阿弥陀佛!
千万不要再有下次。
好端端一个女子,她偏生要做男子。
还说要把她今日所受的罪,都施加回他的身上。
闯北心脏突突地跳,也有点急着把她送去找九爷……
他需要静一静。
好好想明白,要不要把她的事,告诉主上。
但这会子是怎么都静不下来了。击西在不停的说,一路说到墨九居住的棱台坊的附近,才总算闭上嘴,不再尖声尖气的讽刺他了。
冷不丁的,击西偏头看他。
“假和尚,你给我告个歉呗。”
闯北一懵,“为何?”
击西撇嘴,还在委屈,“你弄坏我了。”
闯北:“……小僧错了。不当那么做。”
击西一听,马上眉飞色舞起来,就差拍巴掌了,“好好好,承认错了就好。你晓得的,错了是要受到惩罚的。我也不学主上笞你之臀了,下次,我只搞你之臀。嗯,我两个就这样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什么?
闯北愣住,神魂俱飞。
击西却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往前走。
闯北叹息一声,就要跟上去,却见远处的树丛里,似有人影闪过。
击西也看见了,回头一愣,她刚想出声喊叫,手臂就被闯北拽住,往后一躲。
两个人掩在院子的花丛后面,静静蜇伏。
击西竖高眉头,用口型比划着问:“怎么了?”
闯北目光烁烁,微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围墙。
这会子他两个都穿着侍卫服,颜色不太显眼,窝在那里,根本不曾引起旁人的注目,也没有被人发现行踪——然而,就他们静默这一会,围墙那边很快又有了动静。
一个黑影从树丛后面,迅速地跃入了围墙。
那堵墙后,就是棱台坊——
九爷的地方?
击西一惊,小声窃窃,“咱们赶紧去看一下,不要让九爷出了什么事才好。”
闯北瞄她一眼,迟疑片刻,点头,又瞥她。
“你能走?”
击西摇头,侧过去,直接趴在他的背上,“要你背。”
闯北:“——”
两个“大男人”,这般背着过去,成何体统?
他想挣脱,击西却缠住他的脖子就不放。
“反正是翻墙,你不要让人发现就好。”
无奈之下,闯北没有直接走棱台坊的正门,容人禀报了再去见墨九,而是悄悄背着击西追了过去,顺着那个黑影的方向,从围墙翻入了棱台坊。
此处围墙颇高,但难不倒他。
没费多大力气,就翻了过去。
往前行数十步,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就发现,这是棱台坊的内院。
不远处的主屋,就是墨九的居所。
此时夜深人静,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两个偷偷跟随,蹑手蹑脚地靠近——
很快,就发现那个黑影居然大胆地站在了墨九的窗台下。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身姿高挺,脸上蒙了一层黑布,只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就“咚咚”地敲窗。
“阿九——”
熟悉的声音入耳,击西差点儿叫出来。
可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闯北捂住了嘴巴。
“阿九——”那个黑影又叫了一声。
很小,很沉,但由于太熟悉,距离也不算太远,还是被闯北和击西捕捉到了——那个被他们原以为是刺客或者斥侯的家伙,居然是他们家的主子。
大半夜的扮成这般“强盗”模样来找九爷?
那手上……似乎还拎了一个什么瓷盅或者食盒?
屋子没有声音。
他就那般站在风口上,一袭黑衣隐在暮色和细雨之中,俊挺的身姿,隐隐有着几丝寂寥与凄清,竟似那旺财想要主子的怜爱时一般,让人心生恻隐之心——
“阿九——”
他的声音,在细雨中,有着压抑的喑哑。
在冷风的鼓噪之下,依稀听来,似乎还泛着一层水汽。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未听见屋里有人回应,又把那个瓷盅抱入怀里,好像抱着什么心肝宝贝一样,头微垂着,“我给你做了吃的,你且开开窗,我不进来,把东西给你,我就走。”
“——”
只有冷风吹,依旧无人应。
击西半伏在闯北的怀里,像看了一场大戏。
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显得不可思议。
这是他们家的主子么?
这真的是他们家的主子么?
轻轻扳开闯北的捂嘴的手,她指了指萧乾。
那个意思很明白,要不要过去招呼。
闯北狠狠瞪她一眼,摇头,那脸上的表情与以前到很一致:不要冲动,若不然,小僧可度不了你了。
击西撇了撇唇,好吧,继续窝着看戏——
墨九的屋子里,一直没有声音。
萧乾推了推窗户,但窗户关得很严,他愣了愣,又是叹息。
这般深更半夜的,他偷偷过来,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喊吧?若是把墨家弟子和王府值夜的侍卫都引了过来,发现他居然半夜偷偷潜入墨九的院子,那不成天底下第一号的笑话么?
“阿九!”萧乾低叹,“外头下雨了,你想让我站多久。”
这般下着“小”的萧乾,击西和闯北,从来没有见过。
不管什么时候的萧乾,都是风华绝代,高人一等的,哪怕是他毁了容色,也不成这般对人低小过?
……然,在墨九面前,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真的已把自己放得极低了。
谁能想到,墨九依旧不领情。
屋子里无声无息,她什么动静都没有。
闯北和击西的心肝都悬了起来——
尤其是击西,她好想哭,为她的主子……想痛哭一场。
九爷到底是睡熟了,还是不在?为什么就不应他们家主子呢?
可怜的,比击西还要可怜!
萧乾安静地站着,颀长的身姿像是一尊僵化在窗台下的雕塑。
而庭院里,一直只有凉风在回应他。
孤寂,冷。
击西不由打了个哆嗦。
正在这时,院子的门口传来一阵嬉笑。
仔细一听,可不正是他们以为已经睡下的墨九?
她小声儿很清脆,笑语盈盈,哪里有半分因为萧乾而难受的样子?
打着饱嗝,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她像是饮酒归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酒气,“师兄,你回吧回吧,把伞给我就行了,我没有喝多,看得见回去的路。嗝!”
“唉!”墨妄的叹声,满是无奈,“喝不得酒,还拼命喝。你不是找醉,又是什么?”
“哪个说我喝不得?”墨九每一个字都是鄙视,“你不知当日在临安,我与东寂两个,一夜喝了几坛梨觞,那酒可真美啊……唉,那晚的月色也可美……噫,你看天空,就和今夜这般……”
墨妄抬头。
细雨如丝,哪里来的月色?
他抿嘴无言,墨九却在嘻嘻的笑。
“只可惜,梨觞没有,良人也无。九爷我啊,形单影只一个人,对月饮酒,嗝,对不上了。对不上了……师兄,你快回去吧。我这会快乐着呢。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哼着《画心》的曲调,她东倒西歪,那油纸伞根本就遮不住她,大半个身子已然半湿了,还仰着头,对着一片朦胧的细雨,咿咿呀呀的唱歌。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
“师兄,好听吗?”墨九眨巴着眼睛,揪住墨妄的胳膊,那神色似乎真的很陶醉,把好端端一首歌,唱了个七零八落,东拼西凑,酒气冲天,还自觉唱得堪比歌神转世,又扯裙子又甩头,又扭腰肢又比划。
“小九。唉!”墨妄哭笑不得,“你这酒品,可真不怎么好?”
“滚犊子!谁说我不好。嘻嘻。”
墨九突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墨妄,又一种陶醉般的目光,盯在他俊朗的脸上,一双胳膊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
“你说我好。你快说,我很好。”
这样温情的目光烙在墨妄的脸上,这样的亲近姿态贴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的血液往上逆流,一颗心怦怦直跳,下腹发紧,脸颊发烧,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澎湃的情绪。他亦喝了酒,这般低低呓语乖巧的墨九,让他丝毫寻不到反驳的力气。
“小九,你很好。你最好。”
“呀!哈哈。”
墨九开心了,脱口就娇笑起来。
“师兄,我爱你,我最爱你了。”
------题外话------
今天早上起来好早,本想早早写,结果电脑更新^啊啊啊,居然更新了两个小时.
看着进度条,挠心挠肺的!我可怜的电脑娃,千万不要报废啊,娘可真心疼你。
PS:昨天有击西和闯北福利版,入V群可看。
随便广告。
二锦本人微博:姒锦不作
后援会微博:姒锦粉丝后援会
微信公众号:sijin510
官方贴吧:姒锦吧、孤王寡女吧、御宠医妃吧、史上第一宠婚吧
QQ兴趣部落:姒锦
QQ预备群:568032005。进群敲门砖作者名、书名、角色名。进群后找相应管理验证进v群。
坑深261米,销魂一虐
咚!
墨妄心脏一紧,呼吸微滞。
小九在说什么?
她说:师兄,我爱你。
她说:师兄,我最爱你。
少女清脆的声音,带着娇软的笑,像一团绚烂的烟花在他眼前炸裂,燃烧着、旋转着,转入他的大脑,一颗心瞬间凝固。忽而狂跳,忽而高唱,几乎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双臂一展,将她缓缓揽入怀中。
“小九——”
停顿,喉咙干涩。
过一瞬,他复又开口。
“你刚才……说什么?”
一层朦胧灰白的天光,从雨雾与油纸伞透入,落在墨九那张俏生生的脸蛋儿上。似有晕红的暖笑,又似有懵逼的无知。
凝视着墨妄的脸,她眉梢挑了一下。
“嗯?说什么了?”
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小嘴翘翘,不解地相问。
“嘿嘿嘿,师兄怎么这般严肃?”
女儿家的体香味儿,淡淡的从她身上绕过来。
缠啊缠啊,缠得墨妄心乱如麻。
怔忡片刻,他心弦微松,不免苦笑于自己的胡思乱想。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墨九的为人,他还不了解么?
多吃几杯酒,一旦兴奋,便瞎胡说。
她是从不拘于小节的……女汉子。
哪里来的爱?又哪里来的最爱?
他松手,视线低垂,落在墨九的脸上。
“小九,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爱?”墨九轻笑,“知道啊,就是喜欢呗。”
爱就是喜欢……差不多么?
墨妄点点头,扶着她往屋子里走。
“喜欢可说,但爱,不可轻言。”
“是吗?”墨九哦一声,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揉一下额头,“但真正的挺喜欢一个人,偶尔也是需要表达的嘛。正如我对师兄,就是真正的那种喜欢。师兄对我而言,非常的重要,不是任何人可以比较的那种重要,就像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兄长,真正的兄长,唯一的兄长。”
真正的,唯一的。
这样的词儿,让墨妄再次怔住。
那一只扶在墨九肩膀上的手,也越发的紧。
他心知,墨九此言不虚。
除了“此爱”非“彼爱”,“此喜欢”非“彼喜欢”,她真的没有一个字的虚言。除了不能给他那种男女之情外,墨九待他,其实也一直很信任,一直很好的,不是吗?
墨妄突然很满足。
一颗心,被胀得满满的。
那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
为了这种满足,他愿意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在她不需要的时候,将所有情感深藏,把繁华留给她,自己默默离开。
“师兄,对不起。”
墨九走路都在踉跄,脑子也不太灵活。
但是,她不太敏感的情商细胞终于发挥了一次作用,察觉到了墨妄的情绪,“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
“傻瓜。”墨妄扶住她,微笑,“我很高兴。”
“呃!那就好,那就好,我也是呢。”
这个时候,他二人已然步入了庭院的中间。
……也落入了围观者的视线中!
今夜的墨九很水嫩,居然没着男装,一身清丽的玫色衣裙,衣带飘飘,长发迤逦于腰,端得是风情万种,绝艳无双,如同从月亮中走出来的小嫦娥……哦不,比嫦娥多了几分灵性,多了几分自在,也多了几分笑容。
她的手缠在墨妄的胳膊中,身子歪歪倒倒,几乎整个儿倚在了墨妄的身上,墨妄一只环着她的腰,一只扶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极是亲近,在不同的角度下,呈现出不同的情态……似情人低语,似爱人亲吻。
“师兄——”
墨九望着雨雾下的树丛,咧嘴一笑,略略蹙眉,大抵心里的情绪得不到释放,借了酒意,不由自主就想要说出来,她握住墨妄的手,慢吞吞的走着,说话的语速也极慢。
“今儿喝酒的时候,我想了许多,突然想明白一个事情。”
“嗯?”墨妄继续做听众。
“其实男女之情是什么?就是个屁!”墨九这句话,带了一点隐隐的戾气,若有似无的荡在雨雾中,可仔细听去,又丝毫不见。
墨妄蹙眉,又听得她似笑非笑。
“你想想啊,这世上,父母与子女,兄弟和姐妹,这样的血源亲情,一般而言,不管有什么误解,一生都不会改变,也一生都会关照彼此,不会分离。便是友情,也可以基于一种互助的关系,经营得像美酒,越陈越香,时间越久远,慢慢变成与亲情一样的,难以割舍的情感,唯独男女之情——”
拖曳着细柔的嗓子,她突然推开油纸伞,抬头望天。
“唯独男女之情,不过是当时人,说当时话,尽当时事而已。”
她这一叹,带了笑声——
可墨妄却轻轻皱眉,睨着她的侧颜,不知如何言语。
墨九吐一口气,依旧握着他的手,很紧。
就像很害怕一松开,就会摔倒一样。
一字一句,她说得很慢,又很轻松,如同在阐述一件事实,几乎听不出个人的情绪。
“男女之情一旦破裂,便永无回路。不管曾经多么亲密,哪怕爱得死去活来,都可以变成老死不相往来,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哪怕心里还留存有几分念想,也会随了岁月的推移,以及下一段情感的来临,慢慢地淡去……”
稍顿,她接着补充。
“所以,在亲情、友情、爱情之中,唯一可以被取代的,反而是被人看得最重的爱情。”
墨妄目光微微一凝。
盯着她的脸,久久不语。
好像确实如此,他无法反驳。
小雨细细落在面颊上,墨九抹了抹脸,甩一下头发,好像意识到自己抓墨妄抓得太狠,嘿嘿一声,把手松开,侧过眸去,一双漂亮的水眸中,带了几分闪烁的光芒。
“我到了……师兄,你把伞拿着,回去吧。”
这样的墨九,很开朗,很愉悦,墨妄却瞧得心疼不已。
她不当是这样的小九。
这些惆怅的话,也不当出自她口。
若有一种可能,墨妄愿意倾尽所有,让她永远做那个愉快的墨家九爷,而他……只需要这般守护着她,为她打理好墨家,不让任何人欺了她,不论她待他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她快乐。
可她脸上快乐着,心里呢?
“我送你进去,台阶有青苔,莫要摔倒了。”墨妄到底也不能由着她自去,于是他微眯了眸子,控制住她的腰身,将她限制在自己怀中三寸地,扶着她往上走,“来,抬脚,上台阶了!”
石板凿成的台阶,历经岁月,在雨中很是滑湿。
墨九走了不过两步,真就应了墨妄的乌鸦嘴,脚一滑,一崴,身子便栽倒过来,硬生生朝墨妄撞了过去。
她走在前面,比墨妄高了一个台阶。
这一撞下来,就是和他脸对脸。
突如其来的意外,把墨妄吓了一跳。
他手一紧,飞快地扶住她,将脸往右边一别。
可即便他反应够快,墨九的脸也正正撞入在他的颈窝里。
还好!不是直接亲上他的脸。
墨九抬起头,摸了一下撞痛的鼻子。
“师兄没事吧?”
没事!除了心跳太快。
墨妄闷闷的哼一声,不太敢去仔细想墨九滑腻的皮肤摩擦在脖子上的感觉,还有她微湿的发,扫在脸上时,她温热的气息,渗入毛孔时……那无法控制的悸动。
“唉!”墨九身子虚软,完全不知墨妄乱了心思,只无力地靠着他,搓着变得近乎麻木的额头,“我好像走不动了……”
她今晚喝得真不少。
墨妄抚一下她发烫的额。
“我抱你进去。”
不再多想,他手指一收,慢慢地俯身,将墨九拦腰一抱,几步就迈上了台阶,细雨下,他低着头,看她阖着眼的面容,精灵般闯入心扉,心脏突地漏跳一拍,像是心疼,又像在怜惜,喃喃的,忽而用一种近乎迷离的声音,极轻极轻的一叹。
“小九,我亦是最爱你。”
油纸伞“唰”的落下。
他的声音,穿透了黑夜与雨雾,如那落地的油纸伞一般,滚了几个大圈儿,颠了几个来回,停在花丛边那一双黑色的皂靴之前。
皂靴的主人,一动不动。
他盯着主屋的门,幽暗的眼,静若深潭。
“咯吱!”
木质的房门打开了。
墨妄抱着墨妄,进去。
随即,门又合上了。
皂靴主子的眼,半阖着,露出一抹深邃的冷芒。
里面有两个人小声的说话,却是听不太清,大抵是墨妄在伺候墨九洗脸、上床、脱鞋、解衣一类的事情,还有墨妄醉后的娇声软语,一字字入耳,听得击西和闯北两个人头皮都在发麻……
可想而知,他们的主上……
噫,主上呢?
击西收回视线,发现已无萧乾。
她看了看闯北,懵懵的,而闯北也在发愣。
僵持着,两人不敢走,甚至不敢动,怕墨妄突然出来。
若被发现,到时墨妄问他们为何藏在此处,可怎么交代?
击西比划着手指,一脸的憋屈。
“怎么办?墨妄在九爷房里,会干些什么?”
闯北:“……”
“要不要去把他拉出来?”
看她又要往外闯,闯北用力摁住他,面色铁青。
“击、西!”
“嗳?”
“不、要、闯、祸。”
“——哦。”
静静的等待中,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门口再一次出现墨妄的身影,他仔细关好房门,又面对着房门站了片刻,才慢慢转身,小声叹了一下。
“出来吧。”
呀!被他发现了?
击西正要出去,再次被闯北拉出。
却见雨雾中,慢慢出现了那个黑衣的人影。
寂寞、萧瑟,每一步都行得极慢。
——正是他们家有委屈说不出来的主子。
“她怎样?”
墨妄听着萧乾辩不出情绪的声音,眉头拧了一下。
“你看见了。她很好。”
“很好会喝这样醉?”萧乾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上去,站在墨妄的面前,声音中,是难掩的愠怒,“为何让她喝这样多酒?你不知她身子不好,不能多饮么?”
这明显的牵怒,并没有让墨妄生气。
他斜斜瞥过来,看着萧乾湿透的衣服和冷寂的脸。
“既是关心,为何不亲自告诉她?亲自去劝她?”
萧乾沉默。
站在风口上,他凝视墨妄片刻,方才哑声而言。
“她这性子,如何劝得。”
墨妄一动不动,与他互望。
在雨雾中,两个人凝成了两道剪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墨妄突然一叹。
反手过去,他推开墨九的房门。
然后,深深看了萧乾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
萧乾慢慢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
这一生他不曾服气过几人,但对墨妄的举动,却是拜服的。同为男人,墨妄对墨九的那点小心思,他又如何不知?
墨妄心中极爱墨九。
可在这样的夜晚,在她喝醉的时候,他没有乘虚而入,却是推开了她的房门,由着他的情敌自行进去,这不仅是信任,更是对墨九的纵宠——知她需要谁,爱着谁,她的感情依赖是谁,哪怕煎熬着自己的心,也要给她以方便,把痛苦留给自己。
萧乾自忖做不到。
对墨九,哪怕一点点,他也不愿分给别的男人。
庭院里的风,出奇的大了起来,卷着雨丝,灌在他的脸上,刺拉拉的刮人。萧乾站在墨九的门口,看着墨妄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才慢慢地叹息一声,不带情绪的冷斥。
“你们两个,还不滚蛋?”
伏在树丛里的闯北和击西身子僵硬了。
“……王,王爷?”
萧乾没有过来,慢慢的转身,只留下一句。
“一人笞臀五十。”
木质的房门,再一次打开。
又合上了。
那“吱呀”声,在暗夜中极为尖利。
萧乾站在房中,看着床头那一盏孤灯,走过去挑了挑灯芯,坐在墨九的床边,看她温润的肌肤之上微微泛起的红润,听她轻悠的呼吸,视线深邃而复杂。
好一会,他挑了挑她额角的发丝,为她掖上被子,慢慢起身——
“师兄,不要走——”
墨九没有睁眼,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萧乾一愣,回头看向她似睡非睡的美丽容颜。
“阿九,我不是你师兄。”
墨九像是刚刚醒转,慢悠悠睁眼。
看着他,看了许久。
然后,她慢吞吞松手,像是失望的一叹。
“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这语气,再不若像和墨妄说话时那般温柔,可一双半醉的眸子,却水汪汪的,黑亮亮的,点漆一般诱人,在灯火下漂亮得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妖精,每一个眨眼,都像眨入了萧乾的心里,惹得他心弦跟着颤动,却不知如何哄她。
“阿九还在生我的气?”
墨九抿嘴,挑高眉梢反问。
“我为何要生气?是你做了什么很值得我生气的事情吗?”
“——”萧乾语塞。
看着墨九,他蒙了半张脸的面上,表情莫测,视线却像尖利的刀子。
空气蓦地冷寂下来。
“王爷,你想多了。”墨九打个呵欠,整个人懒洋洋的,似是不想起身,拉被子到脖子处,又把两只胳膊枕在后脑勺,意态闲闲地看他,“回去吧,夜都深了,孤男寡女的,你又穿成这样……唉,事情传出去,我墨九半夜偷野汉子的事,又够人家唠上好几天的闲磕了。”
这么生疏的语气,让萧乾心头莫名一滞。
他静静看她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回身把汤盅端过来。
“把汤喝了,免得明晨头痛。”
他知道她喝了酒,特地炖了醒酒汤来?
墨九扫了一眼那碗颜色很正的汤水,没有拒绝这样的好意。
毕竟宿醉之后头痛欲裂的滋味儿,是真真儿不好受的。
不客气的一口喝光光,她舒服地躺下去,“好了,回去吧。”
不冷,不热,没有生气,也不计较。
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墨九,最是让人无奈。
萧乾嗯一声,收拾好碗,俯低身子,宠溺地揉了一下她的头,闷声道:“睡吧。”
“嗯。”墨九合上眼睛,不再理会。
……就好像,他根本不曾存在一般。
萧乾在床边静默了许久,盯着她,一双眼里说不出的涩然。
“阿九,今夜我本不该来,你知道的……”
她知道的?墨九一怔。
好半晌,她睁开眼,慢吞吞一笑。
“既知不该来,为何又来了?”
“我——”迟疑一下,他伸手把她的头发顺到耳后,“我想你了。”
说着想念,他的手突地往下一伸,将墨九身子抬起,狠狠拥入怀中。
“阿九,对不起。”把头埋入她的发间,手抚着她的后背。紧紧的,紧紧地将她束在怀里,他的样子如同着了魔,半阖上眼,任由她挣扎推搡,只抱住她不放,“容我抱一会,阿九。就一会,一会就好。”
墨九完全被他束着,鼻间是他的味道,耳边是他的呼吸,背上是他火一样热烫的掌心,眼前是他低靡失落的脸……
心狠狠一扯,有一丝疼痛。
在他的温柔中,涌起一股难以抵挡的冲动……
她很想很想回抱他,亲吻他。
可她不能。
前功尽弃的事,做不得。
她是墨九,是墨家钜子,若沦为小妇人一般,只需男子几句好话,便全盘崩溃,放弃底线,那不仅揪不出温静姝,还得沦为笑话。而且,她始终觉得温静姝是个祸胎,如果不把事情一次性解决,他们还得坠入下一场同样的轮回。
理智慢慢回归。
她将拳头搁在中间,冷冷看着萧乾。
“抱够了吗?我困了。”
“阿九——”他一怔,慢慢的,一点点松开手,每一个字都让墨九心尖颤抖,“你可是……嫌弃我了?”
嫌弃么?
墨九当然没有。
她说过能理解萧乾所做的一切。
但她此刻没办法告诉他这些。
一来醉,二来累,三来……也是酸。
目光噬心地剜过去,她的话字字无情。
“不算太嫌弃。你放心好了,我墨九说过的话,永远有效。只要你不弃我,我便不会弃你。但若是脸废了,连心也都没有了,那肯定会嫌弃了——”
烛台上的灯花,轻轻一爆。
萧乾面色暗沉,心上如同被投下了一颗巨石。
静静凝视她,他的眼是凉的,也是痛的。
片刻,他无声一笑,淡淡的话,随风吹过她的鬓发。
“好。”
哈拉和林的天空是纯净的。
这一片土地上,就好像从来没有过战争,没有过硝烟,也没有任何的血腥,那场皇位争夺的浓浓烟云彻底被风吹过了天际,苏赫王爷府上的逸闻趣事,从人们嘴里扩散,议论,又渐斩地归于平静。
几日后,围猎之事排上了日程。
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北勐大汗蒙合亲下口谕邀请了墨家钜子,让她与北勐皇族宗族和群臣,共同前往狩猎。
“小九,我们去吗?”
墨妄接到消息时,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妥。
无利不起早,无事怎会献殷勤?
蒙合这样的男人,当然不会轻易做任何决定。
如今,墨九与苏赫的关系,众所周知。
他本不该单独来邀墨九,只需让苏赫领她前往便可。
可他现下直接跳过苏赫,请墨九同行,那么他对墨九有企图,已是昭然若揭。
只不过——
他图的是人,还是千字引?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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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262米,男欢女爱,千古追求
萧关瑟瑟,天有归雁。
夕阳下,蔓延的山路上,荒无人烟。
黄昏已近,晚霞细碎的光线洒在连绵不绝的杭爱山山脉上,像渡了一层金辉。北勐出行的皇家军队,浩浩荡荡行走其间,气势逼人。
从哈拉和林出发到达此此,路上成片的牛羊慢慢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荒凉、清寂。路上偶遇打马入山,趁着秋末冬初去打猎的猎人。
他们第一次见到新汗,兴奋地高举着弓箭刀枪,呼喊着威武雄壮的北勐语……
古道绵延。
旌旗翻飞。
队伍蜿蜒如长蛇。
行至此处,离围猎的目标地杭爱山北麓已近。
“姑娘,前方有一个小镇。”
玫儿兴奋地骑马过来说,小镇叫额尔,就在杭爱山北麓的山脉上,景色很美,还是雄关塞口,有城池美食,北勐宗亲入山围猎,都会在此顿足。
比起墨九,玫儿这个小姑娘似乎更为兴奋。
从哈林和林出来,就笑声不断。
值得一提的是,小丫头学习语言的能力很强,至少比墨九强多了。大抵她本就有漠北血统的原因,不仅会说珒国话,北勐话也不过短短时日,竟也可以说得很溜。
一路上,她骑着马儿蹿前蹿后,活蹦乱跳的像一只小兔子,惹得那些北勐士兵频频回头,眼睛里都是闪烁的狼性。
男欢女爱,千古追求。
汉子瞧着漂亮的小姑娘,魂儿都是飞的。
故而,玫儿总能为墨九带来了许多小道消息。
比如从那天晚上离开,就没有再与墨九接触的苏赫王爷,此次出行围猎,没有带后院里的四个侍妾,也没有带任何侍女,却偏偏带了陆机老人的徒儿温静姝。
当然,玫儿听来的说法是,温静姝此行是陆机老人亲口安排的。苏赫身染疾症,又有毁容之毒,每日都需要服药调理,还要做治疗笔记,用以观察用药情况和疗效,以便陆机研究调整。
之前这事,都是陆机亲自在做。这一次出行,他原本也要亲自来的,但年岁大了,不耐奔波,只得派自己的亲传徒儿,跟随着萧乾,也算是一番美意。
“呵呵呵!”
玫儿说到此事的时候,撇得嘴唇都歪了。
“这心思谁还看不出来怎的?那个老头儿,也太欺负姑娘了。就凭着对王爷有恩,就要挟持他的情感?真是可恶之极。”
墨九只笑不语——
玫儿说得没有错。
这便是典型的道德绑架了。
我对你好,我对你有恩,你就得听我的,但凡有一点不听,非要和我做对,你就是恩将仇报,你就是道德沦丧,你就是不仁不孝,就当受人唾弃。
这世道,多少人曾被道德绑架得喘不过气?
也不差一个萧乾了。
“姑娘?”玫儿的目光里跳跃着浅浅的光线,大抵看墨九没有什么情绪,又试图逗她开心,“听他们说,这个小镇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呢。姑娘,一会队伍停下,玫儿就和曹元去给你找吃的,喂饱你的肚子。”
她家姑娘就好吃。
所以玫儿最喜欢用这一招逗她。
往往,这一招也最奏效。
可今儿墨九悻悻的,点点头,没有下文。
玫儿嘟唇,“姑娘,你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墨九偏头斜睨,“难过什么?”
玫儿一对纤眉,微微皱了起来,“也不知苏赫王爷为何要带温姑娘来,反正……不管为什么,玫儿都很生气,为姑娘难过……”
墨九抬了抬下巴,昂着脖子看远方。
“这妖风很大啊!明儿就要入山了。这里的鬼天气,最是异常。说不定,今儿这太阳就是昙花一现,明日还要下雨呢?”
“姑娘——”玫儿郁闷地扯了扯马缰绳,“我在说正事呢。”
“我说的不是正事?哦,那什么是正事?”墨九冷冷剜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那你和曹元的事,是正事对吧?行,你赶紧给我汇报汇报,你们都发展成什么情况了?”
墨九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子。
实际上,她从来不愿意干涉任何人的自由,也最愿意每个人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因为她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摆脱别人的期待,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那才是身为人类最至高无上的幸福。
近日玫儿和曹元走得近。
近到什么程度呢?伺候她经常走神,在她需要的时候,玫儿也经常不在,美其名曰要“深入墨家,扎根墨家,从小事学起”,天天跟在曹元的身边,看他领一群弟子做功课,听学道,习武射箭,一双眼睛里,满是泛着光的爱慕。
陷入初恋的小姑娘,都这样。
她的整个世界,都是冒着粉红桃心的。
当然,这个时候的玫儿也是最幸福的。
墨九能感染到她的喜悦,从来不去打扰她。也真心地祝福这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世俗的恋情。
可玫儿“啐”一口,羞得脖子都红了。
“姑娘小声点,可不要叫人听见这胡说八道的话。玫儿哪里有和曹师兄……有什么啊。”
“没有什么吗?”墨九挑眉。
“没有。”玫儿低垂着头,看马蹄踩过的路,看自己小巧的脚尖。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思哪里藏得住?
咬着下唇,心脏乱跳着,一双眼睛总也忍不住瞄向她的心上人……
曹元是乾门大弟子,也算是墨家这一代里最杰出的人物,墨家的栋梁之柱。他这会儿正骑马走在前面,一袭墨家制服,把他衬得身姿英挺,与俏丽的玫儿,外形上也挺是登对。
“不承认就算了。”墨九懒洋洋的执着马缰绳,看着远处的山脉霞光,“曹元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回头就让师兄从墨家女弟子里面,择一房好媳妇给他。嗯,依他的人品才识,想必有很多姑娘愿意呢……”
“姑娘!你尽胡说。”
玫儿急得小脸都红了,小手绞着马缰绳,又是窘迫又是害羞,可咬了几次嘴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依旧是犹豫占多。
“姑娘,不要给曹师兄找媳妇好不好?”
“噗”一声,墨九笑了。
这几天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为什么?”她抬眉问:“你想嫁给他?”
玫儿面染粉泽,在霞光中明媚得像一朵三月的春桃,似是羞,又似是涩,极是惹人怜爱。
“玫儿是喜欢曹师兄,可是……也不知人家是个什么心思。有没有看得上玫儿。”
呃!
不自信?
在心上人面前,多美的姑娘都会这般吧?
墨九抿唇,严肃着脸问她。
“你可有向他表明心迹?”
玫儿摇头,耳根子都是红的,“我哪里好意思?他对玫儿很好是真,可他对谁又不好呢?玫儿,玫儿心里好乱。”
好乱?
这么小的姑娘!
唉,墨九前生像她这年纪,还在念中学呢。
果然时下的姑娘早熟啊。
不过这种本当男人主动,玫儿一个小姑娘,确实也说不出口,最多就是在人面前多溜达几圈,多看几眼。而且,他们又无父母在身边,也无法有媒妁之言——
姻缘难得,错过就可惜了。
墨九像是决定了什么,点点头。
“回头我帮你探探他的口风。”
玫儿又慌又乱,却没有反驳。
想一想,又瞥来一个弱弱的眼神。
“姑娘你莫要吓着他,若是他不愿,或者犹豫,姑娘也不要迫他,你说的,彼此自在最好……”
“迫他?”墨九嘿嘿发笑,“我墨九的小妹妹,生得这么美,多少爷们儿哭着喊着要娶回去疼爱呢,能看得上他,是他小子的福气,他哪里会拒绝,又哪里用我去逼?”
望山跑死马。
杭爱山下的额尔小镇,听着挺近,等围猎的队伍到达地点,竟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好在,额尔小镇果不负人。
它建在杭爱山北麓山脉,像一个坚固的城池。
此处每年都有北勐的皇室宗亲过来围猎,额尔小镇紧临城池,不仅驻扎有北勐士兵,小镇上吃食也很丰富,退可山脉,进可田园,像一处天然的避风港,美得墨九都不想进山了,恨不能直接在这里住下,休闲几日,清醒一下头脑。
皇家的围猎大军在额尔驻扎了下来。
夕阳落下,暮色四合。
墨九站在依山而建的城池垛口处,看山下黑飕飕的一片天地,看灰白的天光,长发被山风吹得高高扬起。
许久,她都没有动弹。
直到一件风氅披在她的肩膀上。
她受惊地回头,“师兄,你来了。”
墨妄嗯一声,深邃的面容上,满是关切。
“怎生站在风口上?明日一大早就要入山,你不好好照料着身子,可就没法去狩猎了。”
“这里太美。”墨九莞尔,简单解释。
“美也不能久留。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了。”
“哦了。”墨九拢了拢风氅的带子,看墨妄穿得单薄,想想又脱下来,塞到他的手上,“英雄救美也不要把自己冻着了。”
墨妄失笑,抖一抖风氅,又披回她身上。
“我堂堂男儿,岂会冻着?”
“得了吧你,少吹牛了,就好像兴隆山那个一病数日的家伙,不是你似的。”墨九朝他翻了个白眼,笑着打趣。
两个人并肩往屋子里去。
远处有一行人,正往垛口边的台阶走来。
墨九随意一瞥,就看见了穿着王爷袍服身披大氅的萧乾和几名侍卫,还有他身侧紧紧跟随的……温静姝。
目光微凝,她没动。
萧乾也看见了她,脸色暗了暗。
隔着二三十足的距离,两个人都没有走近。
然后,萧乾长身一转,走向了垛台边上的台阶。只剩背影与大氅的衣摆在山风中袂袂翻风。
墨九心脏一缩,却见温静姝回过头来。
她苍白的脸上,似挂了一抹笑。
很淡,很淡的嘲弄。
墨九瞧得清楚,手心微微攥了攥,没有露出半点声色,下巴若有似无的抬了抬,终于,挺起胸膛,迈开大步。‘
“师兄,今天晚上吃什么?”
墨妄的视线掠过她的面容,“有马奶酒,羊肉,还有你在哈拉和林做的果酱,我给你带了些过来。”
说着,他把手搭上她的肩。
“小九,相信心,不要相信眼睛。”
这话劝得很有水平,但墨九不想给他点赞。斜斜扫他一眼,她突然笑嘻嘻地抬眉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墨妄一怔。
“你是不是……”墨九拖曳着嗓子,目光阴阴的,带着邪恶的笑意,“爱上他了?哈哈哈。”
“……”
“要不怎么总帮他?”
似笑非笑的打趣笑,墨九又一语双关的说。
“你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就行了,不要凡事都为别人着想。可没有人感激你。”
墨妄抿抿唇,竟是笑了,“好。”
一个“好”字刚刚落下,就见玫儿急匆匆地从垛口的台阶上冲上来,边走边看墨九,又时不时往回望一眼垛口的台阶下。
“姑娘!”
她绞着手指犹豫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郁闷。
墨九问:“怎么了?”
玫儿咬唇摇头。
墨九看她一眼,对墨妄道:“师兄先进去吃着等我,我看看这小丫头怎么回事,马上就来。”
想是玫儿有体己话要说,墨妄没有多说,点点头就进入了屋中,墨九看他离开,上前两步,走到玫儿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
“怎么?和曹元吵架了?”
“才没有。”玫儿摇了摇头,突然气恼地拽着墨九的手,往背风的崖边一靠,然后低低指着垛口的台阶:“姑娘,那个姓温的婊子,跟着苏赫王爷去见大汗了。”
嗯一声,墨九表示知道了。
“她见他的,关我们什么事?小姑娘,何时学会骂人了?”
“她就是婊子。”玫儿咬唇,大眼珠子里满是愤愤,“谁看不出来,她就是想要勾搭王爷?我呸,不要脸,明知那是姑娘你的男人,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玫儿把她这辈子会骂的都用在温静姝身上了。
然而,骂有什么意思?
墨九淡淡看她半晌,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你生这么大的气,就为这事?”
“难道这是小事么?”玫儿闷闷回应。
“当然是小事。”墨九撩她一眼,大步往里走,“爹要下雨,娘要嫁人……”
“姑娘,是天要下雨。”
“管他谁下雨,跟我无关。”
墨九把玫儿丢在脑后,径直进去吃香的喝辣的了。剩下玫儿一个人站在那里,怎么想怎么气不过。看着她家姑娘单薄的背影,再想想温静姝跟在萧乾身边的样子,她狠狠咬牙。
不行,不能让她姑娘受这委屈。
停顿片刻,她往另一个垛口的方向走去。
墨家弟子的安置之处,与苏赫王爷毗邻,离蒙合的大帐也不远。蒙合没有住额尔小镇的住宅,而是汗王帐篷。在他到达之前,帐篷已然置好了,就在额尔的最中心位置。
这么久的时间以来,玫儿一直跟着墨九,又与曹元和墨家弟子混得熟,她早就已经不是当日那一只被人拐卖的“小瘦马”了。她有胆有识,武艺也有精进,多少受了些墨九的影响,行事也有着浓浓的女子主义。
步入垛口,她四下看了看。
然而,迅速地钻入了夜风中的阴影。
夜下,汗帐。
大汗的天威,换了地方,气势也不减。
汗帐内设有桌案,案上摆放棋子。
火炉,茶水,奶酒,清香袅袅。
侍卫和侍女都在帐外,里面只有三个人。
蒙合和萧乾各坐案几的一边对弈,温静姝半跪在旁,伺候茶水。
她泡得一手好茶,凭这手艺,曾让萧府老太太和陆机老人都赞不绝口,哪怕蒙合是北勐大汗,座下什么才人都有,但这样的茶艺亦是第一次尝到。
“妙!”
一个字,道尽甘味。
温静姝嘴唇动了动,并没有致谢,依旧半跪在案桌边,低垂着头,静静地沏茶、看水,表情有一丝强撑的笑容。
萧乾说要领她过来的时候,很多人的眼睛里都是羡艳,觉得她得了宠爱。可温静姝的心却是凉的,长满了尖刺,鲜血淋漓。
别人不懂的,她懂。
比如萧乾就绝对不会让墨九过来做这种伺候男人的活儿。甚至需要当着他的面,给另外一个男人大献殷勤。
萧乾把自己的女人,看得很紧张。
只有不是他自己的女人,才会这般无所谓。
虽然他没有说,可温静姝何等聪明,哪里会看不透他的故意?蒙合这样的男人,奸佞狠绝,对女子又哪来的真心,不过是看上了就纳入帐中,睡完便抛之脑后的货物而已。
温静姝当然不想成为这样的女人。
哪怕她不能嫁给萧乾,能跟着陆机,可以偶尔跟在萧乾的身侧,伺候他,看着他,那也比这样有尊严……做人宫妃,那是地狱。
她心很疼。
难道萧乾以为她要的,是荣华富贵?
“陆机老人的徒儿,果然名不虚传。”蒙合似乎察觉到了美人的冷落,抿了一口茶,浓眉高扬,将杯子递到温静姝的面前,示意她再沏,尔后又对萧乾意味深长地笑。
“苏赫艳福不浅。”
萧乾抬眸,轻笑,“不敢。陆机老人的徒儿宝贝得很。非大富大贵之命,不可将就也。”
“哦?”蒙合似乎很有兴趣。
萧乾却是一弯唇,“吃茶。”
蒙合目光烁了烁,点点头,又笑道:“明日的祭敖包,由你来做。”
那顺这一次没有随行。
而北勐皇族每次围猎前,都会例行祭祀,方才行动。苏赫曾是那顺的徒儿,对萨满巫师那一套击鼓念咒,膜拜祈祷的祭祀礼仪,自然应该懂得。
蒙合的要求,合情合理,亦是对他信任。
可萧乾根本就不是巫师啊?
温静姝心下吃惊,拿眼瞥他。
却见萧乾眉眼肃穆,低醇的声音略带笑意。
“臣敢不从命?”
“哈哈哈,好。如此甚好。”
蒙合再次端起茶盏,略略扫了一眼温静姝。
“回头你给陆机捎个话,就说我借用他的徒儿几日,让她来教教我的婢女沏茶,也让我能日日喝上此等好茶。”
温静姝像被定住了。
白皙的手紧紧扣住茶盏边沿,身子动弹不得,便是盏中的水在轻轻颤动,都丝毫不见。
萧乾却没有看她,只淡淡一个字。
“当然,那是她的福分。”
陆机根本不在,还不是他一句话?
时下的女子地位不高,男人之间为了一个利字,献姬妾,献美人那是常事,根本就无关道德。说得难听一点,送女人完全就与现代社会走亲访友时拎点礼品拜访没有区别。
所以,蒙合把苏赫带来温静姝的行为看成是一种对帝王的示好和“献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萧乾的“大富大贵之命”也暗示了他,没有名分,陆机是不会愿意的……
蒙合对温静姝兴趣不大,没有直接应允。他是一个有抱负的男人,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榻上的发泄,癫狂时的器具。
但他对萧乾的献美之意,兴趣却颇大。
看温静姝分明心悦于他,他却把人献了上来,这个中的意味就值得玩味了。顺水推舟,不拂臣子美意,是身为帝王必做的权衡。
回到额尔山间的住宅,温静姝满脸铁青。
可萧乾从汗帐回来,就径直离去了,并未与她交代一句半句,又哪里有把她当成师妹看待?
她心里有恨,有怨,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一来人多眼杂,不方便多说,二来她私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意相信萧六郎真的会这般心恨对她——
所以,她宁愿选择相信,他只是需要暂时用她来对付蒙合,或者蒙合看上了她,他不得不带她去给蒙合沏茶,以示友好。
温静姝懂他,早晚必与蒙合有一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得不隐忍。她甚至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为了萧乾,做出一番牺牲?
默默地坐在木桌边的条凳上。
她对着豆样的灯火,倒了一杯凉茶,灌入喉中,凉气让她哆嗦一下,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慢慢地,她回头看去。
床上摆放着她的包袱。
她起身走过去,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瓷药瓶子。
心里忖度,“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得到。我若要下地狱,也必将要拖上她——”
------题外话------
谢谢谢谢谢谢谢! ̄么么大,棒棒大,爱你们大
坑深263米,咫尺天涯陌路
夜风癫癫,暮色深浓。
额尔小镇的汗王大帐里,蒙合斜倚在软榻上,翻看着手上的线装书,目光许久未转,但书页也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
“大汗。”
戍帐的怯薛军森敦走了进来。
向蒙合禀报了额尔小镇的守卫情况,他目光又望向蒙合阴沉沉的脸,以及没有什么睡意的目光,略带关切地道。
“夜深了,歇吧?!”
蒙合点点头,眉宇却紧蹙难展。
森敦察言观色,“大汗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森敦是北勐帝国怯薛军的首领,也是蒙合的贴身之人。他麾下的怯薛军亦是蒙合最为心腹的军队势力。
关于怯薛军,实则大有来头。
所谓“怯薛”,北勐语,番直宿卫的意思。
也就是说,怯薛军,便是天子禁兵。
从北勐太祖时起,怯薛军皆由精锐组建,挑选极为严格,人数也极少。怯薛军发展到蒙合时代,也不过只扩充到了两三万人。
怯薛军中的将士,基本由贵族宗亲,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一个普通的怯薛军士兵享受的薪俸与待遇,都可以和其余军中的战将相比。
可想而知,这样的一支军队,它的统帅自是非同小可。蒙合父子当初与亲王拉木拉尔争夺汗位时,首先控制的便是先汗的怯薛军。
其时,森敦此人功不可没。
那时的森敦,还是怯薛军四大统领“四怯薛”的其中之一。经了夺位之战,他反水怯薛之长,助蒙合父子,待事成,自然成了怯薛军的老大。
故而蒙合对他,是极为信任的。
这会子听他问起,蒙合思考片刻,视线便有些凝固。
“苏赫此人……”
低喃一声,他又揉着额头。
“让本汗略略忧心啦。”
森敦站在他面前的火光阴影中,面无表情,“大汗若要用他,他便是北勐金印大王,大汗若不用他……”
目光里掠过一抹狠绝之色,他突而抚胸欠身,低头道:“臣可以为大汗解忧。”
他所言之“解忧”,蒙合当然懂得。
在这一次夺位风波中,森敦没少为他“解忧”,好多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敌手,包括当时的“怯薛之长”都是死在森敦手上,从而让他极快速度的掌握了怯薛军。
“不急。”蒙合似有犹豫,抬手摆了摆,阴冷的目光中,满是凉气,“此人该智时智,该痴时痴,粗中有细,细中有粗。乍一看得意忘形,实则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慧之人。”
森敦漠然,观他脸色。
“如此,不是更有叵测居心?”
蒙合摇头,“当日我将三千残兵放于阴山地界,名为给世子做护卫,实则观他行事。”
说着他突的撩眉,他深深看向森敦。
停顿片刻,压低了声音,“那三千残兵的作用,你都看见了。短短一月训练,便在阴山狙击了拉木拉尔的三万精锐骑兵,且为我在阴山留出一条逃生之路。森敦,苏赫这样的天生将才,哪怕狂妄一些,若能为我所用,何愁我北勐不能争霸天下?”
这大抵是蒙合与别的帝王不同之处。
他惜才。
好多人一登大宝,便急着除去对自己有威胁的臣子,生怕被人觊觎了皇位,江山社稷不保。而他与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一样,心在天下,恨不得马蹄踩上所有河山。
“怕者,皆不自信也。”
他不怕苏赫,他有强大的自信。
哪怕有一天苏赫真有异心,他也自恃能制住他。
在这个皇权的游戏中,他早已历经风霜,而苏赫,到底年轻气盛,许他些好处,让他为己卖命,死心踏地,也并非幻想。
早些年,为了在风起云涌的皇族争夺中,苟且偷生,蒙合始终没有太露锋芒,也终于熬到了最后成功的一刻。
这一次,他也相信自己能赢。
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鲜血、尸骨堆出来的社稷,甚至他的亲生父亲……故而,他不会允许自己任性妄为,学那些昏君,不出几年,就把北勐搞得国之不国。
“大汗说得是。”森敦道:“臣本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只一颗心忠于大汗。但凡对大汗不利的,都是森敦的敌人,森敦都将诛之而后快。”
森敦脸上好看了一些。
在他的身边,需要留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字:忠。
他宽慰地点点头,神色肃冷地拿起书,翻看了两页,又叹气放下,双手放在太阳穴上,皱起了眉头。
“我今日神思颇乱……”
森敦微微欠着身子,目光扫过他微微下陷的双目,青黑的颜色,显得他高挺的鼻梁如同鹰钩,阴佞之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心里一凛,他道:“那大汗早些歇了吧?”
“歇不了啊。”
蒙合无奈地叹着气。
望着帐顶片刻,又转眸过来。
“去!把我的欢喜散拿来。”
森敦盯他一眼,低头道一声“是”,快步走到行李柜中,举出一个熏香炉似的精致小物什和一个小瓷瓶。
放好香炉,他将瓶中粉末倒入一些。
他的动作,很熟悉,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好一会,熏香炉中,袅袅飘出一种淡淡的花香味儿,怡人心扉,似能牵引人的灵魂,登入极乐的天堂,把人的郁气都带走,神魂俱悦……
蒙合换到了榻上,懒洋洋地斜椅着,微微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似陶醉其中,并不讲话。
森敦垂手立于一旁伺候,也不吭声。
时间过得很慢,汗帐里寂静一片。
偶尔可听见巡逻士兵的脚步,从帐外经过。
蒙合靠在软榻上,似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欢喜散的轻烟快要飘散完了,森敦才小意的上前,低低问了一句。
“大汗,可要召姬妾侍寝?”
“不必了。”蒙合显然没有睡着。
“此次来围猎的,有两个品相不错……”
蒙合抬了抬眼皮,双唇阴阴的紧抿着,似乎对此事不太有兴趣,可心底又有一种古怪的念想,甚至情不自禁就想到了那个……墨九。
软缎似的身子。
白瓷似的肌肤。
乌亮若点漆的双眼……
腹下突地涌上一股燥热。
他问:“墨家人都安顿好了?”
森敦一怔。
他似乎没有想到蒙合会冷不丁把这个话题拐了这么远。但他成日跟在蒙合身边,又都是男人,怎会不知他心底那一点淫心?
“回大汗,都安顿好了。”
看蒙合深思着不吭声,他眉眼微抬,又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臣差人去唤了那墨家钜子过来……”
“不要。”蒙合猛地睁眼剜来,就像责怪他多事似的,目光里略有不悦,声音沉沉,“她不是那种轻贱妇人,不要唐突了她。”
蒙合的话中,对墨九推崇极高。
森敦瞄着他的脸色,迟疑道:“可臣听说,这位墨家钜子的风评素来不好。对于男女之事,作风豪迈。再说,她连苏赫那般的容色……都看得上,睡得了。以大汗英姿,邀她前来,怕是心喜若狂了,又怎会唐突了她?”
蒙合低笑一声。
懒洋洋地换了一个躺姿,他低头嗅了嗅熏香炉中的残香,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双阴沉的眸子,如同鹰隼捕猎前的幽冷。
“这你就不懂了……”
“臣愚钝,还望大汗明示。”
森敦明显在讨他喜欢。
这样的马屁,拍得又精又准,还无痕无迹。
高!特别高!
果然,蒙合吸了一些欢喜散,精神头儿本就兴奋了许多,这时又不想找妇人发泄,也就随口和森敦“纯粹”地交谈起来。
“森敦有过多少妇人?可懂得妇人?”
森敦嘿嘿一笑,“臣下是粗莽之人,至今尚未有妻,常时若是急得很了,便随便找妇人泄泄丨火,也不挑,对妇人没什么讲究,在臣下看来,每个女人都有一只碗,能盛饭就成,管他金碗银碗。”
这比喻,逗乐了蒙合。
他微蹙的眉心松开,哈哈一笑。
“这么说为我办事,是苦了你了。等这次回哈林和林,我让朵尔伊给你挑几个水灵的,送你帐中,再准你几日假,回去好生快乐快乐,也让你知道知道,妇人和妇人,是不一样的。”
森敦垂头,欠身。
“多谢大汗。”
说到这里,关于女人话题本该结束了。
可蒙合吸了吸鼻子,却似意犹未尽。脑子里浮上了墨九的样子,心窝里就无端的痒痒,身子刺挠得紧,像有虫子在咬,就连手心都酥痒起来。
“墨九。”
轻念着,咂咂嘴,他眸底有灼炽的幽光。
“此妇若不能入,枉为大汗也。”
森敦没抬头,静静听着。
蒙合也不需要他的回应,搓一下鼻子,神情似乎完全的放松了,脸色也不若常时严肃。
“那墨九,丰肉微骨,容则秀雅。肌肤,凝似玉,体貌,美若仙。素手雪白,粉颈妍丽,最动人是她那举手投足间的绮态,每每观之,便胯紧心酥,生出气促之感……”
这形容……
还是人么?
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了。
哦不,神仙太圣洁,又怎会令人看一眼就心生气促之感?甚至胯紧心酥?
森敦抿唇,接不上话。
却听蒙合又道:“以后你便知了,妇人之美,不仅在貌,还在骨。”手指敲击着案几,他指了指脸,阴鸷的笑容里,颇有几分淫肆流露。
“貌若初洁,骨里却横生媚浪,观之便心痒难耐,恨不能入,个中情势,不可言说,只可悟也。哈哈哈。”
好高深的一套帝王“御女心经”。
森敦的头始终半垂,眉心微皱。
等蒙合说完了,他方才一脸崇拜地看去。
“大汗高明。”
“唉!”蒙合一叹,“这般说着,倒真是有些想了。你且去叫两个姬妾来——”
他话未说完,汗帐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很快,脚步停在门口,有人轻唤。
“大汗歇了吗?”
是另一个蒙合的心腹,“四怯薛”之一的门图。
“进来。”蒙合沉声。
未几,一个精壮的汉子撩帘而入,身穿盔甲,带着夜露的幽冷,满脸都是为难的表情,进来便跪倒在地,头垂得低低的,似乎怕蒙合责怪。
“大汗,温姑娘求见,臣下说大汗歇了,她仍是不肯离开,说有紧要的事情,必得今晚告之大汗……”
“她一人?”蒙合沉声。
“一人。”门图想想又道:“像是偷偷前来的,臣下也没有惊动别人。”
单独一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一个有点姿色的女人、
蒙合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思考片刻。
“让她进来!”
敖包祭是北勐人的传统习俗。
次日天还未亮,北勐士兵们便忙开了。
众人齐心,在半山腰上选择了一处空旷的平地,用石头堆砌出一座圆锥形的实心塔,再在塔的顶端,插上一根长杆,杆上系好毛角和经文布条,四周放上烧柏香的垫石,插满树枝,摆上祭祀的整羊、马奶酒、黄油等食品,一个“敖包”就完工了。
号角起。
天大亮,山腰很快热闹起来。
萧乾到得极早,他今日穿着一套巫师的黑长袍,手持巫师用的人皮鼓,头戴面具与发冠,那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除了肃穆,颇有几分神秘。
墨九吃过早饭,才领着墨家弟子出发。
过去时,山腰已集满了好多人。她没有走近,就站在山风里,静静看黑袍飘飘,身姿挺拔的萧乾,唇微微勾着,似笑非笑。
她很好奇,他要怎么来解决祭祀之事。
要知道,萧乾本不是原来的苏赫。
他对萨满巫师的那一套祭祀活计,肯定不曾做过。而“那顺巫师”又不在额尔小镇,就是他想请教,都来不及。
甚至墨九怀疑,蒙合让萧乾来做“敖包祭”,明看是对他的信任,暗地里,谁知有没有试探之心呢?
“姑娘。”玫儿小声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你知道的呀。”
墨九负手而立,风扬起她的袍角与发绦,她面带微笑,神色潇洒,脸上很有几分从容和温和,一点也没有被“抛弃”的颓废与难过。
“若他出了事,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我——”玫儿弱弱地,“哪有啊。”
玫儿昨儿才骂了萧乾。
但今儿也是真正的为他担心起来。
没法子,谁让他是她家姑娘的心上人呢?
就像她对自己的心上人一样。
想到这里,她心里突突一跳,又斜斜瞥向人群中的曹元。正巧,曹元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交织,慢慢的,都浮上一丝心照不宣的笑……
却不是为了感情,而是为了昨夜的那点小秘密。
一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让玫儿心跳加快,脸颊突地有些泛红。这一抹娇羞,落入了墨九的眼中,她不由皱眉,低头上上下下打量她。
“昨晚干什么去了?”
玫儿啊地一惊,收回视线。
“没,没有啊。没干什么?”
“没有?”墨九扫过曹元的脸,又回到玫儿的脸上,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古怪,但这个时候祭祀开始了,她来不及问,只哼一声,手指点点玫儿的脸。
“狩猎完了再审你。在没审之前,你给我好好听明白了,你年纪还小,谈谈感情可以,做那男欢女爱之事,不要急,对身子不好……”
玫儿的小脸唰的一红。
“姑娘,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哼!”墨九瞪她一眼,给她一个“信了你就有鬼”的表情,领着墨妄和众墨家弟子,大步走向敖包。
按照敖包祭的规矩,所有人都要围着敖包转圈。
从左向右转。
要转上三个大圈才算完。
这种行为,其实有一点像小孩儿在玩游戏似的,墨九心里觉得幼稚,但大家都严肃,就像通了灵似的,个个木然着脸,连蒙合都一样,墨九也只得憋住,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
萧乾站在圈子的中间。
巫师的样子,寒芒森森,让每一个围在他周围的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甚至连空间里,都飘荡着一股子可怕的阴森之感。
他半阖着眼,手敲人皮鼓,嘴里念念有词,但那喑哑得像地下判官一样的冷声,模糊得……估计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明白他到底念的什么。
墨九差一点笑出声。
她可算明白了,原来这样也能蒙混过关。
不就念个咒么?她也可以呀。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只要演技倒位,谁看得出来他是真巫师还是假巫师?而且,萧乾既然敢顶了苏赫这个身份,想必之前做过功课了。
他不是一个行事不做准备的男人。
唉!
到底还是她输了。
之前那些话骗玫儿还行,她骗不了自己。
其实知道了敖包祭的事,她就替他悬着心。
就怕他出了什么岔子,让蒙合抓到把柄。
可看敖包边上的人,哪一个有察觉?不都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得不承认,萧六郎是强大的。
做什么,像什么,学什么,就是什么——
黑压压的人群,翠绿的青山草地。
熙熙攘攘中,墨九跟着人群,转啊转。终于,转到了萧乾的正对面。几乎条件反射的,她看向了他戴着面具的脸,脚步有些迟疑。
他黑眸沉沉,扫来一瞥。
目光相碰,只望一眼,就互相错开了眸光。
近在咫尺却似陌路。
墨九挑了挑眉头,突然一笑,径直从人群中穿出来,扭着腰肢,一步三摇地走到中间敖包的边上——他的面前。
深深地看着他,她当着众人的面儿,用她曾经在离墓里和他说要“白头偕老”时的那种目光,眷恋的,缠绵的,低低地对他柔声低语。
“听说今儿蒙合大汗专门为我准备了……南荣来的梨觞呢?苏赫王爷,你看看你,都没有别的男人对我好。我若是移情别恋了,你会不会难受啊?”
萧乾目光深深。
巫师面具上,泛着幽幽冷光。
可他的眼睛,却饱满了暖意。
看定墨九,他嘴上念咒不停。
过了片刻,冷不丁淡淡换了一句。
是很小很小的声音。墨九想:大概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梨觞为萧氏家酿,余世不过百坛,皆被宋熹获得。且萧氏已诛,再酿无望。漠北苦寒之地,如何能有?”
墨九亦望向他,饱含深情的目光,幽沉阴暗。
“王爷,我喜欢美酒,很难拒绝的。哪怕不是梨觞,只要酒好,说不得也要陪大汗痛饮几杯,再入山行猎了。”
萧乾转动着手上那个像铜铃一样的法器,在清脆的叮当声里,凝视着墨九的眼,冷眸中色彩,忽明忽淡。
“一会大宴,你和我坐。”
敖包祭之后,有一场行猎前的吃喝,称为大宴,今儿早早蒙合已派人来告之了墨九,说有南荣得来的梨觞,但他不曾喝过,不知真假,特地邀请她去品评——
墨九当然无意成为他的品酒师。
故而,她特地告诉萧乾一声。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很多的人,但她心里能信任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听了萧乾的话,她身体微微一怔,正想要说什么,余光突然瞥到温静姝的目光,从人群中扫射了过来。
眼神平淡,嘴角微抿,很正常的一眼,却让她心里古怪的升起了一种汗毛倒竖的紧张感。
她停留在中间的行为,也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无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和萧乾的身上。他们信奉天神,对于她干扰祭祀,“勾搭”王爷的狐媚行为,似乎颇有微词。
“呵呵!”
墨九唇角勾起一丝弧度,重新迈开脚步,“大汗约了我,你又再约,那得看我俩有没有缘分了。”
“墨九。”
萧乾的经咒,终于变成了她的名字。
很小,仍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不要任性。”
“有酒喝,我便甘之如饴。”墨九低低一笑,已然转身,迈开了大步,往正在转圈的人堆里走。
------题外话------
有点小紧张啊~温静姝做了什么?萧乾要做什么?墨九又要做什么?
嗯,咱们明儿继续摆龙门阵。
坑深264米,大宴上的护妻狂魔
北勐人对饭桌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个“大宴”,除了规格大,人数多,地方大之外,真的没有任何档次可言。
额尔小镇的校场上,摆着好多口大锅,煮着牛羊肉,熟了就那样捞起来,摆在中间,士兵们围在一起,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就是大宴了。
当然,皇室宗亲待遇好一些。
他们陪着蒙合开小灶,宴席摆得也精致了许久。
墨九今日受北勐大汗特邀,敖包祭一结束,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有人过来引路,她让墨妄安顿好墨家弟子,自己携了玫儿过去。
往宴席的路上,有一个小园子。
这个时节,园中没有鲜花,枝叶凋零,好像没有人打理似的,处处透着萧瑟之态,唯有几丛高高的翠竹,茂密静雅,亭亭玉立于园中靠山的角落小亭外,遮住了亭中的景观……
然,却遮不住低低的女子浪笑。
“王爷,你好坏…嗯啊!”
一声“王爷”,吓了墨九一跳。
不会那么狗血吧?难道是萧乾?
想要“抓奸”的澎湃热血,急急在血管里奔腾,她管不住自己的脚,几乎没有多想就往左侧的亭子方向走去。
短短的几十步路,她心潮起起伏伏。
甚至已经想好了无数种手段——只要那个“王爷”是萧乾,一定要先阉后杀,杀了再剐,剐了再剁,剁了再包回去——喂狼儿。
“做什么的?不要过来!”她正寻思,亭中人听到她的脚步声,突地一声暴喝。
那声音粗犷有力,却不是萧乾。
墨九心里没由来的一松。
那是一种她根本没有想到的欣喜。
还好,还好。
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笑,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声,赶紧停下脚步,对着亭子里的人道。
“在下墨九,听得竹林里有老鼠在叫,特地过来看看……不想惊忧了阁下,实在抱歉。嗯,我这便走,你们继续,继续——”
“墨九?”
那声音落下,一个男人便慢慢从亭中转了出来。他的左右臂弯里,各搂着一个女人,云鬓绫乱,丝带松散,眉目含情,媚气氤氲。而他自己也是神色慵懒,一副兴头上被人打扰的恼怒。
“你好大的胆子,敢侮辱本王?”
侮辱?老鼠就是侮辱么?
墨九看着这一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左右两侧恨不得贴在他身上的美人儿,尴尬症都要犯了。
——居然是扎布日。
曾经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要江山要美人,号称全宇宙第一的情圣,为了妹妹塔塔敏要生要死的北勐皇叔扎布日。
墨九的世界观崩溃了。
连萧乾都想到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个“王爷”会是扎布日。
到达哈拉和林以来,她听了不少关于扎布日和塔塔敏的事,知道塔塔敏终日自闭,不肯出她的公主大帐,也不肯见任何人,墨九呈上的拜贴也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没有只字片语。
也知道塔塔敏得知南荣已经寻回了安王宋骜,马上奏请大汗为她作主,践行当初先汗还在时许下的婚约,让她嫁往南荣,许配给安王宋骜。
塔塔敏是一意孤行的。
可能对扎布日来说,也是狠绝的。
可这位爷似乎更狠啊?
仗着皇叔的身份,索性领了姬妾出来荒唐?这是要向塔塔敏示威,还是真的放下了,放开了,想明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幼稚!
真的幼稚。
“王爷恕罪!”收回飘得极远的神思,墨九慢条斯理的敬礼,满带歉意地笑:“墨九耳背,实不知王爷在此,打扰了王爷雅兴,实非本意。王爷大人大量——”
“行了!”扎布日不耐烦的摆手,“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啰啰嗦嗦。既知打扰,还不快滚?”
一个滚字,让墨九心肝火都上来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不免觉得这个人确实率直。
连大汗对她墨九都客气,他却不。
这难道不是个性?
说白了,好多人对她客气,那是重“利”,看重的是她墨九的价值,这个扎布日对她不客气,说到底,在他眼里,她墨九根本没有价值。
很好,她很喜欢。
嘻嘻一笑,被骂了,她居然还乐呵。
欠身鞠躬,她慢慢转身,没有争辩半句。
这让玫儿诧异之余,不免为她鸣不平。
“姑娘,这个王爷也太不要脸了,大白天的在园子里就……”
“嗳,都是可怜之人啦。你还小,不懂。”
“——”玫儿嘟嘴,“好像你就多大似的。”
“那是。”
“就大我两岁。”
“除了两岁,别的地方也比你大。”
玫儿一惊,然后看着她的胸前,脸颊唰的红了,“姑娘讨厌啦!”
“哈哈。”
两个人说说笑笑,等到达地方时,北勐的皇室宗亲们,已经坐满了大厅,没有上下之分的大围桌,这架势很平民化,也看得出来北勐的规矩,真的没有南荣大。大汗也更为亲民啊!?
萧乾比她先到。
换了一身行头,脱下了面具,换上了毡帽,黑袍在身,身姿静肃,仍显神秘之感。他坐在蒙合的左手边,看到墨九进来,淡淡撩她一眼,也不说话。
周围已经坐满了人。
就萧乾的身份留了一个位置。
也就是说,专程为她留的。
这家伙,倒是有心眼。也不知她没有来时,他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留了这个位置给她。算是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墨九察觉到了萧乾目光里的意思,唇角微微一勾,慢吞吞地抬步,从温静姝的旁边经过,往他走过去。
对,温静姝也在列。
就站在蒙合和萧乾的身后。
甚至于离蒙合更近一些,似乎专程伺候他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
陆机的徒弟,为萧乾而来,却伺候蒙合?
这不是给人一种“萧乾在讨好大汗”的错觉么?难道这本来就是萧乾的意思?
可温静姝不是爱萧六郎发狂的么?
真爱啊!为了帮心上人,居然肯主动去抱北勐大汗的大腿?
这戏!不按剧本走——
墨九心底有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儿,笑得像有春风掠过,迎面就给众人做了个长揖,然后才在萧乾身边坐下。
“大汗,梨觞在哪?”
蒙合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钜子真是率真之人。”
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问酒,半点不懂得迂回委婉——这是其他人对墨九的想法,可蒙合似乎就喜欢她这种泼辣的劲儿,满脸笑意地望一眼森敦。
“上酒!”
森敦的目光往墨九脸上扫了一眼,拍了拍手,两名北勐士兵就上来了,一人怀里抱了一坛子酒。
只看一眼,墨九心里便是一惊。
酒坛里装的是不是梨觞她尚不知,但这酒坛本身的外形,却是萧氏家酿无异。
萧氏家酿的“梨花醉”与“梨觞”的酒坛都是一样的。封口技术与酒坛的外观都有独具匠心处,坛身上也都有一句萧氏的家训。
“父慈子孝,尊祖敬宗,读书尚礼,赒穷恤匮。”
家训尚在,萧氏已亡。
看着熟悉的酒坛与家训,曾经做过萧家媳妇的墨九,脑子激了一下,不由就想到了临安的刑场。
那血腥的落幕,那五百多口人的坟殇——
血淋淋的,仿佛就在眼前。
蒙合看着她幽幽的眸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示意森敦亲自为墨九满上酒,笑道:“钜子尝一尝,这是不是梨觞?”
梨觞一口比黄金。
萧氏的梨觞酒,天下闻名。
多少好酒之人,把能喝一口梨觞当成毕生的心愿?可大多人,即便到死,也无缘喝上一口。甚至于,连萧氏的族人,也有大把没有喝过梨觞酒。
往常萧家的家族祭祀,开一坛梨觞酒,也是敬在祖宗牌位之前,除了族长一家及族中老人,其余的人,也就是看一看,闻一闻而已。
墨九笑了笑,端起酒碗,却不下口,只是闭上眼睛嗅了嗅,然后默默放下碗,略带遗憾地对蒙合道。
“大汗,此酒不是梨觞。”
“哦!”蒙合没有太过吃惊,只是脸上瞬间浮上了不郁之色,阴鸷的眸子,似刀子般扫向森敦。
“把献酒之人,五马分尸!”
一句五马分尸,骇得墨九骨头都凉了。
“大汗。”她缓了一口气,“此酒虽然不是梨觞,却是梨觞的……子孙。”
“梨觞的子孙?”蒙合略有意外,“此是何意?”
墨九也不看萧乾,只端着酒碗,轻轻荡着,似笑非笑地解释,“梨觞是萧氏家酿,这坛酒也是。酒有梨觞的味道,只是浮于表面,并未入骨而已。当然,酒虽不叫梨觞,却也有一个近似的名字,叫‘梨花醉’,是酿造梨觞的萧家后人所酿,当然也就是‘梨觞’的子孙了。”
“哈哈。有理!”
蒙合心情似乎很好。
打从墨九入内,已经开怀大笑几次了。
而墨九这个比喻,把众人都逗笑了。
大宴上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蒙合道:“竟不知梨觞还有这些说法。本汗不懂酿酒,很是疑惑。梨觞既然这般名贵,价可比金,萧氏为何不肯多多酿造,以求富贵?”
墨九微微一笑。
“这自是有原因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微微一眯,引述了东寂当初的话。
“梨觞之贵,就在于它的不可再生。也便是说,萧氏虽有酿酒之方,却已酿不出梨觞了。因为,只有萧氏祖宗一百年前陈酿在萧家祖宅大梨树下的那一窖酒,才有‘梨觞’之味,才能叫着梨觞。”
北勐人都好酒。
听得她的解释,他们小声私语着,脸上都流露出些许遗憾。
只有温静姝。
站在蒙合的身后,有些复杂的看了墨九一眼。
这一眼,墨九看见了。
也同时看到了她眸底的红血丝。
呵呵!
她差点忘了。
这里做过萧家媳妇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温静姝也是。
那蒙合要品酒,为何不叫她?
墨九心底冷笑着,环视了众人一圈,又扫过萧乾淡薄的面色,再一次揣起了那一碗水酒,轻轻放到鼻尖,陶醉般的闻着,幽幽出口。
“萧家梨花醉,虽不及梨觞,却也可香绝天下了。大汗不必引以为憾——尤其是如今萧氏已被灭族,这梨花醉,已将成为千古绝唱了。”
叹息着,她突然抬袖遮脸,猛地仰头。
有酒液从她的下巴流下来,落入修长白皙的脖子,再钻入领口,湿湿的,腻滑的,像带着某种引诱,看得蒙合喉结滑动着,目光深暗了许多。
很快,墨九放下酒碗,倒扣着向众人示意一下,然后擦了擦嘴巴,露出一个舒服的表情。
“好酒!谢大汗赏赐。”
蒙合眸中幽光微闪,却是哈哈大笑。
“钜子果然豪爽!今日既得萧氏绝唱梨花醉,本汗便与诸位宗亲共饮,祝愿此次入山狩猎,满载而归。”
“是。大汗。”
君王开了头,宗亲们自是跟上。
两坛“梨花醉”不多不少,刚好够一人倒一碗。蒙合许是心情实在太好,许是尝到了梨花醉的好处,不仅喝完酒就赦免了那个献酒之人的性命,还特地嘱咐森敦,让他下次多带几坛来。
与此同时,满场的唏嘘声里,都是为萧家的不值……主要是为萧氏家酿的从此消失不值。
墨九没有说谎,梨花醉虽然不比梨觞,也是好酒。但萧氏一亡,这世上,确实是再无梨花醉了。
想到“亡”,墨九不由自主瞄向萧乾。
心里暗忖,不知萧运长临死之前,有没有记得曾经让萧家老祖宗发迹的家酿方子,并把他交给萧乾?
若无,她也会遗憾的。
梨觞没了,要是梨花醉也喝不成,那真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来,钜子,尝尝额尔的马奶酒——”
墨九面前的酒碗,再一次被陈满了。看着蒙合满脸的笑意,墨九目光半阖着,正准备去端碗,一只手却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膀。
“大汗,墨九酒品不好。”
萧乾淡淡的说着,捏了捏她的肩膀,把她半扣在怀里,“一会还要入山,她若是发起酒疯来,微臣可就治不住了。”
他声音不冷不热,掌心却是温度的,透过两层衣服传到墨九的身上,她怔了一怔,将眼瞄向那碗酒,“大汗的心意,我怎可——”
“无事。我帮你喝。”萧乾护着她的样子,典型的一个“护妻狂魔”,当着蒙合和皇室宗亲的面,端起墨九喝过的酒碗,一饮而尽。
------题外话------
现在先更这么多,12点后再更一章,算明天的更新。
这样——后天又可以早点更新了
我真是太机智了,没有断更!
坑深265米,围猎疑云
“金印大王,好酒量!”
有宗亲爽朗的笑起来,又为他斟酒。
萧乾来者不拒,每饮必尽,一直挂着淡笑。
可墨九看着他这样,却笑不出来。
她记得以前薛昉说过,他不可饮酒的。
……还有,他身子并未痊愈,一直吃着药呢。
默默抿着唇,她没有说话,眼圈微微有些烫,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想哭。
由于还要入山,大宴吃得简单,时间也不长。等酒足肉饱,席也就散了。
从席上出来,萧乾拍了拍墨九的肩膀,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了。一场酒席,他吃得浑身都湿透了,墨九甚至感受到了他手心里的潮湿。
可看着他的背影,她还是有点诧异。
她原本以为今日是鸿门宴的。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蒙合从头到尾没有为难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很神奇,也让她心里稍稍有点不安。
有妖必有异啊!
“走吧,回去换衣服。”
领着玫儿回屋换上行猎装,她正准备过去与墨妄他们汇合,就意外地看见了站在门外等着她的塔塔敏。
到达哈拉和林,她还没有见过塔塔敏。
这一次行猎,随行的皇室宗亲男男女女都有,人数实在太多了,她也根本就不知道塔塔敏也来了。
隔了那么久,乍然一见,她很震惊。两个人曾经有过的交情,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蹦入了脑子。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两个人相视片刻,墨九方才百感交集地走出去。
“公主你找谁?”
“一个故人。”
“哦,我吗?”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唉,你还是没变。”
“你也没变。”
“嘴不饶人。”
“但我饶你。”
“——”这是说她不是人?
墨九翻个白眼,终于释怀一笑。
“好吧,你赢了,我原谅你了。”
“原谅?”
“哼,不是不肯见我么?连我的拜帖都给丢回来了。我的个老脸啊,都丢尽了。”
塔塔敏默默看着她,没有声音。
墨九不高兴地飞她一眼,突然想起,这个七公主,既然已经很久都不曾出门了,哪怕接到圣旨来行猎,也不该这么高调的来找她才对?
迟疑着,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塔塔敏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一直盯着,好半晌都没有动静儿,那怪异的表情看得墨九心里慎慎的发毛。突然,她歪了歪头,握紧塔塔敏的手,用力一捏。
“发生什么事了?”
塔塔敏是个高冷的女人。
……抑或是,自闭的女人。
一般情况下,她是不肯理人的。
可她没有抗拒墨九的靠近,也没有抽回被她紧握的手。只是冷着脸,上上下下地打量墨九,然后,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你没有什么事吗?”
墨九奇怪,“我没事啊,怎么了?”
塔塔敏再次观察她的面色,突然往左右看了看,就势回握住她的手,“你快随我走。”
走?去哪里?
墨九拽着她,失笑不已。
“你不入山啊?”
塔塔敏继续抓住她不放,脚步也迈得很快。
“要的,你随我一起。”
“——”墨九满肚子都是疑惑,终是拽住了她,停下脚步来,严肃脸相询,“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那里还有一大堆人呢,怎么能就这样跟你一起走?塔塔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是不是为了扎布日的事?”
以前对她不理不睬,现在又来找她,墨九完全有理由怀疑,塔塔敏是受了刺激——
扎布日行猎都带着女人来荒淫,而塔塔敏居然也在这个地方,那么她都看见了,塔塔敏不可能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还有,你对扎布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这句话墨九问得弱弱的,一来与塔塔敏的关系,其实没有好到可以推心置腹谈隐私的程度,二来这种尴尬的事情,人家可能也不好意思说吧。
但她以为,塔塔敏需要诉说。
需要找一个人说她的困惑,苦恼。
而她肯定是最合适的人。
然而,塔塔敏听完她的话,看见她的担忧,却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受到扎布日那事的影响,只是突然生气的黑了脸。
“我是担心你。”
当初大营里的事,塔塔敏略知一二。
温静姝与墨九之间发生纠葛的时候,不巧,塔塔敏正好也在。
所以,她知道温静姝。
瞪着墨九,她考虑着,她终是小声说出了犹豫,“昨日深夜,温小姐突然求见大汗。入了汗帐,逗留到今晨方走——”
“啊!”墨九吃了一惊,“消息可靠吗?”
“可靠。”塔塔敏眸光微垂,“我也有体己的人。”
“那就……太他娘的扯了啊~”
如果说温静姝会去蒙合的大帐,其实真是没什么稀奇,那个女人心眼子多,会想法子整她不奇怪,墨九原本也在等着她出手。可没有想到的是塔塔敏的第二句。
——逗留到今晨方走?
那不是说,温静姝在蒙合的汗帐过夜了?
她睡了蒙合?
哦不,蒙合睡了她?
她不是爱惨了萧六郎吗?怎么肯?
墨九不是傻子,很快便联想到了萧乾昨日带温静姝前往汗帐的事情,也就有了些想法。不过,究竟是蒙合看上了温静姝,逼她就范,还是温静姝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委身蒙合的,就不得而知了。
“塔塔敏……”墨九真诚地握紧她的手,“谢谢你。”
能在这种时候,告诉她这样的消息,这份情谊,足够让墨九感激了。
“谢我做什么?你当日到哈拉和林,不是说来访友的么?”塔塔敏面色淡淡的,几乎没有情绪,那一张瘦削了不少的脸上,也满是沧桑,“你既视我为友,我又怎能你为我涉险?”
为她?
墨九微微一愕。
哦对了!
塔塔敏并不知道苏赫就是萧乾。
所以,她以为墨九到哈拉和林来,真的是因为担心她出事才来的?静静看着她,墨九的内心,有一点微妙。
这友情来得……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没有办法解释,她勾了勾唇角,紧紧拥抱住塔塔敏,“谢谢你,我的七公主。往后,你就是我墨九的朋友了。欺负我的朋友可以,欺负我就不行……”
塔塔敏一怔。
“哦哦,说错了。欺负我不可以,欺负我的朋友更不可以。你放心,扎布日那个王八蛋,我回头就削他,为你报仇……”
在墨九看来,扎布日是真的过分。
先是他高调地对塔塔敏示好,甚至不顾名声,为了她擅自调兵,引先汗不悦,导致流言蜚语满全天下,不管真假,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了塔塔敏与其兄乱丨伦,同时,也将她的闺誉名声推入了万劫不覆之地。
然后——
现在不过是塔塔敏不肯理他,告诉汗王说要践约嫁往南荣而已。事情还没有成呢,就找了女人来乱搞。他就算不是神经病,也是幼稚鬼,实在该削。
然而,看她骂得厉害,塔塔敏却没有情绪。
末了,只是自嘲的淡淡一笑。
“终是要离开的。不再一处了,眼不见,心不烦,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如今,就由着他吧。”
墨九揪了揪心。
从头到尾,塔塔敏也没有告诉她,对于扎布日,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两个人纠缠了这么多年的孽缘,走到如今,确实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不管有没有情,他俩终是不可能的。
能挥箭斩情丝,塔塔敏女中豪杰啊!
入山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在他们入山之前,北勐士兵早就已经提前到了围猎场。他们肩负着此次围猎的重任——骑马从山脉的不同方向以燃放鞭炮或者呐喊吆喝的方式驱赶猎物,让猎物在受到惊吓之后,往北逃跑,然后全部都集中到了北麓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围猎了。
入得山中,布好驻营地,狩猎的人,也就分散了。
墨九没有与北勐人一起,她领着墨妄等墨家弟子,带着非得跟随的塔塔敏骑马入得密林,猎了一个时辰,什么收获都没有。
这是墨九第一次狩猎。
很兴奋,觉得很好玩……
但是,她可以陪着来玩,却不准任何墨家弟子动手猎杀。
“野生动物,也是有动物权的啊。”
她这样的论调,墨家弟子已经习惯。
反正他们家钜子,不是正常人就是了。
于是这支狩猎的队伍,就被墨家培养成了一个旅游观光团。到处游山玩水,荡来荡去,只等时间到了,回去吃吃。
山中光线昏暗,林子里静幽幽的,很安静,什么状况都没有。可墨九的心底,始终有些奇怪。
温静姝若是和蒙合合计害她……
在这样的地方,不是最合适的吗?
为什么就是没有动静?
她都等得手心痒痒了啊!温大姐。
叹口气,她叉着腰看着林子,突地又是一怔。
不对啊!
温静姝要害她,蒙合为什么要听她的呢?
他一个皇帝,又不缺女人,不能说温静姝让他睡了一觉,他就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吧?温静姝并非倾国倾城,蒙合也不是昏聩之君。
那么,难道她现在还安好的原因是——
温静姝赔了夫人又折兵,被蒙合白睡了?
“轰隆隆——!”
“轰隆隆——!”
她正寻思,一阵巨大的声音从头顶炸裂,像巨石滚动般震耳欲聋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打雷了?”
“是。”
“看来要下雨了?”
几个人讨论着,玫儿却笑嘻嘻看向墨九,满心满眼都是崇拜,“姑娘好生厉害,昨日便说今日天气不好,果然又说中了。”
墨九微微眯眼,抬头望天。
瞅了片刻,突然回头凉凉地扫着众人。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玫儿被她阴冷冷的声音一刺,惊疑不定地问,就见墨妄突然变了脸色,打马冲过来,护在墨九的身前,将血玉箫横在身前,冷静的吩咐。
“曹元,保护钜子。”
看每个人都严阵以待的样子,玫儿紧张得哆嗦一下,“左执事,是有敌人吗?”
“嗯”一声,墨妄双眼鹰隼般盯着林子。
除了敌人想要偷袭,又有谁会这样偷偷摸摸地潜过来?
近了。
玫儿也听见了。
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她低低喊着,果然一群身穿北勐士兵铁甲的人,就从林子的四面八方蹿了出来,将墨家一行人包围在里面。
“哟,要打架?”
墨九冷冷看着他们,攥紧了手上马缰绳。
“先说说,你们是谁的人?免得九爷我误杀了。”
老实说,她不太相信蒙合会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假不拉叽地大白天派兵来硬搞他们。毕竟,他可以有更多更好更便捷的机会,又何必这样呢?
但若是温静姝……
她哪里来这么大的能力调兵?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觉得似乎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其实一直跟随着她,如影随形,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比如那个会阿拉伯数字的人。
只不过——
这究竟和温静姝有没有关系?
“钜子。我们也不想动手。”
一群北勐士兵的前方,有一个打扮像将军的头目,望着墨九,直道来意。
“麻烦钜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墨九冷笑,“你们是谁?”
那人很聪明,并没有被她绕进去。紧了紧刀柄,冷冷道:“等见到人,你就知道了。”
墨九恍然大悟般,莞尔一笑,“你们这是想要劫持我?”
“……”那人皱眉,“钜子可以这般想。”
算人数,对方是他们的几倍之多。而且,墨九千算万算,也确实没有算到,居然有人直接动用军队,明目张胆的动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家硬来,他们真的处于下风。
可到底是谁?敢无视苏赫这个金印大王?
这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啊。
除了蒙合自己,好像还真的不做他人之想。
墨九抿了抿唇,一个拖字诀。
“劫持我?嗯,很有胆量。不过各位兄弟似乎很不了解我墨九的为人啊?从我出生到现在,想劫持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结果——你们猜,他们都怎么样了?”
那人:“……”
所有人:“……”
这么无趣的话,适合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吗?
墨九不觉得不合时宜,阴恻恻地笑着摸下巴。
“好了,答案揭晓。他们都死了。”
所有人:“……”
墨九弯了弯唇,自己表演完,又努嘴望向塔塔敏,“好了,该七公主发表感言了。”
从那些人出现到现在,塔塔敏都没有说话。
这会儿被墨九点了名,她慢慢地打马上前两步。然而,冷眼看着面前的北勐士兵,她却没有“发表感言”,而是冷不丁从脖子里掏出一个铁质的哨子,对着天空,用尽全力一吹。
“咀——”
“咀——”
尖利的哨声响砌云霄。压过响雷,穿云破雾的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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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这是不是我更新最早的一次啊?求表扬,求么么哒。
坑深266米,密战风云
哨声一响,对方就急了。
嘴里恨恨骂咧着,全是墨九听不懂的北勐话。
一群群士兵举刀示意,似乎恨不得杀过来。塔塔敏冷眼一扫,低喝一声,嘴里满是不屑的痛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吗?你们看清楚,我是七公主。”
七公主……?
塔塔敏已将近一年不出公主大帐,今日出来狩猎,又全装的行猎劲装,刚才和墨九站在一起,居然没有人注意她——哪怕她吹了哨子。
这北勐话一出,那北勐兵头目当即一愣,面上露出一丝惧意,很快转瞬又隐去,“唰”地抬手举刀,只听“嗡嗡”声里,全是狠戾。
“兄弟们,他们在拖延时间,不要等了,上!”
这是不想和塔塔敏相认了。
也不愿意承认她七公主的身份。
一认,就不在理。所以,先打再说,是最好的。
是个聪明的家伙。
不过,这些全是北勐话,墨九听得一头雾水。
“塔塔敏,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惹恼了他们?”
塔塔敏面上冷凝,也拔出系于腰上的一把弯刀,侧眸看来时,刀的寒芒与她眸底的冷漠衬于一处,让墨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别问了。人都扑上来了,杀吧!”
“杀啊!杀——墨九要活的。”对面的敌人似乎比他们更急,就在他们对话的短短瞬间,尖锐的刀剑碰撞声,铿铿地响了起来。
有墨九弟子挡在前面,那些人一时半会也近不得墨九的身,她和塔塔敏被围在人群里面,静静看着这一群身手了得的黑衣人。
“有备而来啊!”
说到这里,她默默地伸手入怀,将一颗小小的火霹雳握于掌中,冷冷地吩咐墨家弟子,“兄弟们,人家不跟咱客气,咱也不必客气,能宰几个宰几个,能杀几个杀几个,你们有什么招儿,就都使出来吧!”
这次行猎,墨九不能说完全没有防备,虽然没有预料到会遇上北勐的大部队袭击,但因为有温静姝这个隐患存在,她防人之心还是有的,不仅自己身上随身携带了小火器,墨家弟子身上也有——
但小火器这玩意,唬唬人,让人多支撑个一时半会还可以,遇上人数群多、训练有素的大军玩命,那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小把戏了。
所以,她高声呐喊吼着……明着是让墨家弟子和敌人拼命,不要退却,其实不过是为了唬弄不懂的敌人。墨家弟子都听得懂他们钜子的真实意思,其实潜台词是——咱们有机会就溜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墨九最没节操的地方,就是这个了。
她不是战场上的将军,没有太多胜负的荣辱感,不愿意看到墨家弟子有任何伤亡。所以,基本情况下,她不喜欢真刀真枪和人家拼杀。这种拼人的肉搏游戏,太血腥,太暴力。
嗯,她喜欢玩智力碾压。
手一舞,她手上东西掷了出去。
一颗火霹雳炸响了。
“轰”一声,惊住了歹人。
“什么东西?”
“火器,他们有火器!”
有几个敌人惊得叫出了声来,墨九见起到了威慑作用,在人群冷冷低哼。
“你们现在就滚,九爷我暂且饶你们一命。要不然,这青山绿水的地方,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
那一群北勐兵,有一些是能听懂墨九的话的,很快,人群中便传来某种不安定的声音。那头目见状,生怕中了墨九的疑兵之计,大声喊叫。
“兄弟们不要听她的胡扯。中了奸计,给我上,他们没有几个火器!如果有,就不会吹哨子求助了……”
在这一瞬,塔塔敏突然拍马向上,手上尖利的弯刀利索的贯穿了一个北勐士兵的胸膛,看着泗泗的鲜血,她苍白的脸蛋上,满是冷漠,回头就冲墨九喊。
“你带人突围!”
不得不说,北勐的女子确实和南荣的小家碧玉不同。这塔塔敏性子不热,功夫不弱,人也确实显得凶悍得很,一刀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毫不手软,俨然就是花木兰再生。
墨九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身上看见过。
猛!
利索!
女人也可当豪杰啊!
从阿依古到塔塔敏,墨九总算感受到了北勐公主的牛逼之处。可塔塔敏再牛逼,墨九也不能丢下她断后,自己跑路吧?
“没事,咱们一起。”
墨九手上捏着一条马鞭,经常用着,倒也熟练,冲上去站在塔塔敏的身边,“啪啪”挥舞着,在空中荡出一个个气流,不时骚扰一下敌方,又退回来掩护,于是,那鞭子也算发挥到了它最大的使用。
鞭长,可及,还可吓。
“你走啊!”塔塔敏看得心惊胆战,不由催促她。
墨九呼吸急促地说,“少废话了!你为了帮我才跟上来的,我不能丢下你的。再说了,我便要走,也走不了不是。嘿嘿,咱俩今天就做一对野鸳鸯吧,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野鸳鸯……
墨九说得慷慨激昂,还有心思开玩笑,可心底真没有这么想。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轻言死。说这些,还是为了麻痹敌人。真正的心思,还是有机会就跑路,跑路……咳,堂堂一个钜子,正和敌人干仗呢,她始终琢磨着怎么跑,似乎有点……不上档次。
然而塔塔敏显然不知。
她完全被墨九感动了,一张瘦削的脸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运动的,满是红嫣的绯色,一双眼神里,也不再有先前看到的颓然之色,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新生般的神采。
“好。你站我后面!”
噫,这女汉子是个小攻啊。
墨九心里暗笑着,真站在她后面去了。
然后,小声的,用只有塔塔敏听见的声音说。
“我开玩笑的,死容易,活不容易,咱们不能死战。现在这儿,离驻营地太远了,其余狩猎的队伍,好像也没有往这边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来帮我们。最可怕的是,我都不知道要抓我的是什么人。如果是他……你懂的,我们双拳难敌四手,还得走为上策。”
她试图说服塔塔敏。
可塔塔敏又怎会不懂?
如果这些人真是蒙合派来的,那想要逃,太难了。
……逃了今天,明天又怎么办?
除非不在北勐的地盘上。
塔塔敏目光阴了阴,“好,有机会你就逃。”
“你呢?”墨九诧异。
“我……”塔塔敏手舞弯刀,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眸底幽光飞快的闪过,突然将一个墨家弟子的缝隙中杀出来,试图行凶的北勐兵斩于马下,然后隔了许久才轻轻一叹。
“也许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墨九心里一惊,“你可别瞎说——哪那么容易死?”
她往前一站,手使长鞭卷一个北勐兵,以助塔塔敏的攻势,却突然看见光线微弱的丛林里头,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是谁?
会不会是萧乾?
墨九心底是期待的。
女人落难的时候,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她的英雄骑着白马赶来营救,可那期待到底是落了空,策马前来的人,却并非萧乾,而是一脸恼意的扎布日。
他就带了十几个亲兵,似乎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而是临时起意冲过来的。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像是还没有从宿醉中清醒,看了一眼塔塔敏和林子里的情况,第一反应居然是……骂人。
“你们都他娘的疯了?”
他手上的长刀,入目幽寒。
指着北勐士兵,那声音也满是暴怒,像要吃人的猛虎。
“知道她是谁吗?七公主。知道那是谁吗?苏赫的女人。你们他娘的都不要命了?”
那个将军模样的头目看到扎布日出现,狠狠的惊了惊。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会引来一个王爷。从头到尾,他不敢说自己是谁派来的,当然也不敢和王爷硬碰硬——可扎布日这厮不是不肯出来狩猎,正在营地里和两个姬妾寻欢作乐么?
哨子!
一定是哨子。
他和塔塔敏本有苟且。
那人怨毒地眯了眯眸,又小意地扫了一眼扎布日。
“王爷,我们是奉命行事,要请钜子一叙。卑下,卑下也并未察觉是七公主殿下……”
“奉命,奉谁之命?”扎布日的额头上,青筋爆裂,依乎还在生气。
“这——”那人很是为难,目光闪烁一下,致礼道:“王爷就不要多问了。您可以带走七公主,但墨家钜子必须留下。”
扎布日微微一怔。
这种情形下,傻子都想得出是谁了。
他迟疑一瞬,看向塔塔敏,目光里并没有与爱有关的情绪,甚至还带了一点痛恨的,或者说受伤的狠,样子也凶巴巴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塔塔敏咽了一下唾沫,似乎有点怕他,连马步都退了一下。
“我不走!”
“你少管闲事!”扎布日句句都是刺。
“这不是闲事。”塔塔敏将弯刀横举在胸前,目光坚定地望着扎布日,一字一字,英气十足地说,“墨九是我的朋友,谁杀她,就是杀我。谁想杀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扎布日脸色一变。
一双眸子里,布满了生气的红丝。
她的任性妄为,他不是第一日知道。
可这次惹到的人……他们惹得起吗?
“塔塔敏……”他低低唤了一声,突然转头,不再看她,而是把冷漠的目光望向那个北勐将军,脸上有一种“豁出去”了的绝决。
“听见没有?还不走人!”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不懂权衡,“王爷——”
“别他娘的喊我!”扎布日以前也是常年带兵的,在汴京那一次“冲冠一怒为红颜”,流传千古的傻战之前,就颇为有名,甚至由于先汗嫡长子拉木拉尔的优柔寡断,蒙合父亲达尔扎的阴狠毒辣,先汗曾经一度属实过他……
目光缓缓上移,他脸上露出一抹狠绝,一字一顿。
“本、王、说、放、人。”
那将军脊背上都是冷汗。一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爷,他手上这些兵,也有曾在扎布日麾下从军的人,哪怕扎布日只带了十几个人,若是诚心阻挠,恐怕还是有些麻烦。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走了之,不淌浑水。
可再想一想他接到的命令……
左右都是死,就看怎么死得舒心,不累及家人了。
终是一狠心,他缓缓睁大眼睛,狠绝地咬牙。
“王爷非要逼迫,阻挠行事,那卑下就只有对不住了。”
扎布日一愣,指着他大骂,“你他娘的要怎样?”
那人缓缓举刀,“阻挠行事者,杀、无、赦!”
这一下,不仅扎布日,连塔塔敏都愣住了。
而墨九……由于完全听不懂,只注意着观察着众人的视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边,走到墨妄的身边,和他以及曹元几个心腹咬了几句耳朵,然后静静地听着。
这时,看一眼还在发怔的北勐士兵,那北勐将军黑着脸举了刀。
“都给我上!不要发愣了。横竖都是死,怕个卵!”
来不及考虑更多,事情逼上头来了,就是干。墨九冲墨妄点了点头,墨家弟子收到命令,一直留着的“小火器”都攥在了手心里,在敌人扑上来的一瞬,集体同时掷向北边方向的北勐士兵,然后人群往那一个方向压了过去。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一时间,爆炸声震天动地。在幽静的山林里传出了老远,浓烟滚滚而起。墨九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半眯着眼,冷静的命令。
“风紧,扯乎——”
这开溜的信号一发出,墨家弟子便按事先收到的指示,往人数相对较少,又在爆炸中彻底失去了防守的北面突围——
“保护钜子!走——”
“走!”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来得很快,北勐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先是受了惊吓,吃了一嘴巴的尘土,又看墨家人溜得痛快,一群人就直杀出去,脱离了他们的包围防线。
“追!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墨家弟子在往北面跑,北勐士兵杀过去,往北边追。立在圈外的扎布日,看了一眼墨家弟子人群中间的塔塔敏,终是刀出鞘,马疾驰,领着十几名亲兵杀了过去,挡在两边人马的中间地带。
“谁他娘的敢和本王动手,格杀勿论!”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声音震天的响,与铿铿的兵戈声融在一体,带着十足的威慑之态,拼命的架势,自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这让好多北勐士兵都在私底下软了手。
人心底都会惧怕强者。
在他们面前的扎布日,俨然就是强者。
而且,对他们来说,仅仅唯命令是从而已。
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抓墨九,为什么要卖这个命,甚至他们的将军卡塔塔究竟奉的什么人的命令,小兵们都一概不知。如今这一仗打下来,墨家人没有伤亡,他们自己却死了好多,而王爷和公主本人都在现场,他们就不得不寻思了——
到底搞的什么事?
卡塔塔的命令,随时可能变得不是命令。
哪怕是大汗授意,最后也可能只是背黑锅。
但亲手杀王爷,杀公主,是作死的叛徒啊?
有了想法,军心就有了动摇。
于是,在扎布日加入之后,哪怕就十几信人,情形就都变了。
北勐士兵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他们认为最好的追赶方式——追而不杀。
不放是错,放了也是错,在这样的时候,谁都不敢擅自行动,事成和事败,吃苦的都是他们,他们也在拖时间,等待别的转机出现……
这情形,恨得墨九牙根儿想想。
不曾想,这一群北勐兵都是精锐。
他们手上的小火器用光了,这些家伙还在跟随,固执地跟在后方,像在赶一群打慌的野兔子,始终抛不掉,烦得她手心都湿透了。
靠,这叫怎么回事啊?
“塔塔敏,你若是肯答应嫁给我,我便帮你,让你的朋友逃生——”在一片混战中,墨九突然听见了扎布日的大嗓门破空传来。
我靠!
也难得他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还能想到让塔塔敏嫁给他。若是北勐王朝有“情圣”这样的勋章,墨九觉得实在应该颁发给他。
“别妄想了!”塔塔敏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若不是离她很近,墨九也差一点就错过她声调中暗藏的那一丝难明的复杂、委屈,抑或是失望。
“四哥若是想娶,自可从身边姬妾中选一房,若是都看不上,也可让大汗为你另择良妻,你的王妃,无论是谁都好,不可能是我。”
这话确实残忍了。
对一个深爱他的男人来说。
可墨九却对扎布日没有什么同情。
毕竟他对塔塔敏,未必就是真爱啊?谁说不会是变态的占有欲或者别的什么情感?!总之,若是深爱一个女人,他肯定不会再找其他的女人吧?额尔小镇的花园小遇,让她不由冷哼一声,赞许地将目光投向塔塔敏。
扎布日许久没有再说话。
沉闷的刀戈声中,他赤红的眸子,似乎更添了狠意,有两个不长眼的家伙蹿到他的面前,招惹到了他,居然被他一刀一个的吹成了两段。
鲜血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眸底幽光乍现。
隔了一瞬,冷不丁又问:“你他娘的都想好了?”
“想好了。”
“非得嫁去南荣?”
“是。”
“那个混账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嫁给他?”
塔塔敏皱眉,“比你好。至少,他不是我的哥哥——”
“嗬嗬。”扎布日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唇角上带着一抹阴森森的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怨我?”
“不。我不怨你。从来不。”塔塔敏边跑边退,急喘着气,似乎对他紧紧相逼的询问不耐烦了,歇斯底里般怒吼,“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不愿意和你有丝毫的牵扯。”
“你想得可美!”扎布日的声音透着狠绝,“你越是不愿,我便越是愿意。这一辈子,还非就和你绑在一块了。就算是死,也得让你给我赔葬,信不信?”
这一场陷入了迷途的爱哟。
墨九看他癫狂的样子,又看看塔塔敏,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阵的悲凉……不仅为塔塔敏,也为自己。
这山里的火器都炸过了,声音传递那么远,她不相信萧六郎没有听见。
可他听见了,却没有来。
也便是说,萧六郎对她的感情,甚至连扎布日对塔塔敏都不如。
扎布日也在生塔塔敏的气,他尚且可以为了她抛弃所有赶来援救,而他呢?
“嗖!”一声!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破空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天空飞过去。墨九顺着那一条黑色的阴影,回头看去,却见一只羽箭,射在背后不远处的巨石上头,穿石而过,只留一抹箭上的羽毛在外面,箭身已深深射丨入岩石中。
好大的力道,谁这么狠?
“都住手!”
很熟悉的声音,让墨九目光微微一眯。
林子破开,急匆匆赶来的一群人,正是萧乾的队伍。急切喊话的人是声东。而萧乾手上捏着一把弓箭,脸上的表情由于隔得远,他又戴了垂帘的帽子,墨九看不太清,只听他接着声东补充一句。
“袭击墨九者,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这是……要灭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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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感觉有很多话要说,可到了传文的时候,一着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原来我是个嘴笨的人,完全说不出来我爱你们很爱你们真的好爱你们春风十里也不如睡你们飘洋过海也是想睡人们这种肉麻的话啊!
我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坑深267米,雨中谜情
不知何时,雷声里,小雨骤起。
雨珠洒落树丛,激起一片白气的雾水。
连绵的阴雨里,随着萧乾“一个不留”的沉声,突然飘过漫天的恐惧以及悲凉。
金印大王来了!
他的背后是千军万马。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剿杀他们,他们却不知被谁人所派要捉拿墨九。
一时间,袭击墨九的北勐士兵慌乱得刀都快要握不住,墨九也是头皮一麻,安静地站在塔塔敏的身边,与她、扎布日,同样地怔怔着,看着随萧乾而来的北勐骑兵们,像潮水似的涌入雾白的密林,将围着他们的北勐士兵,再一次团团围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萧乾的作为,墨九却有一点琢磨不透。
萧乾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和蒙合对着干。
这根本就不明智的,不可取。
除非,他出兵之前,已然得到了蒙合的默认。
“东张西望做什么?头低下!”悲天呼地的喊杀声中,墨九面前衣角一闪,一只手就突然扯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未及她反应,整个人已经带那只胳膊带到了另外一匹马上。
稳稳坐于他的马前,墨九回神。
这才发现,萧乾不知何时只手杀入了人群中。
背后,是他熟悉的气息,头顶是他灼热的呼吸,他靠她这样的近。是这些天以来,从未有过的近,而他坚硬的胸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一旦靠近他,她竟然不再紧张了。
乱世之中,他便是她的依靠啊!
靠在萧乾的怀里,她没有挣扎,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北勐士兵倒下去,看着现场的鲜血淋淋,她缓缓回头,不忍细看,只冲着萧乾露出一种悲悯的目光。
“为什么要一个不留?士兵们是无辜的,他们也只是听命。”
“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了。”萧乾冷冷的揽着她立于人群中,一张难看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毡帽下的布纱随后飘过,眼风寒芒森森,嘴唇冷若冰霜,他静静观察着四周,似乎要找一处更为安全的地方安置墨九。
如果坦然的他,让墨九有点肝儿颤。
“我怀疑他们是蒙合的人,这样杀了,会不会有问题?”
萧乾漠然地低头,看她一眼。
“阿九还不明白?”
还不明白?明白什么?与他深邃的目光对视着,墨九拧着眉头,看着面前被雨水、雾气、鲜血汇成的小溪般的血流,一个念头浮上了脑海。
“难道他们不是蒙合派来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不管是不是,都得死。”萧乾的声音很淡,“他们的结果也都只有这一个——假传旨意,企图陷大汗于不义,毁大汗的名声。”
假传圣旨?
墨九还是不明白,“如果我被抓走了呢?那就不是假传了吧?”
“当然假!不管何人做的,谁也不会承认是真。”
“呃……”墨九看着他眸底的红丝,神台突地一清,想到了之前的大宴,忍不住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那一杯酒,你为什么不让我喝?是不是怀疑酒里面有毒?”
萧乾没有回答。
但墨九了解他。
不回答,就有可能在默认。
心肝不由一寒,怪不得他让她大宴的时候挨着他坐,怪不得她没有察觉到危险,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原来全是这个男人替她挡了灾。
心里莫名一塞。
她冷不丁揪紧萧乾的衣袖。
“可是,酒你喝了,为什么没有事?”
“我么?”反问她一句,萧乾声音悠悠,像考虑了许久,又像是细想了一些不堪的记忆,又似是不愿意将什么话说出口,犹豫的,凝重的思考片刻,方才告诉她。
“酒里确实没有毒。”
“呀,不能吧?”
没有毒?难道说温静姝也没有想要害她?
墨九心里突然地涌起了不悦。
当时她其实也怀疑过,因为温静姝的眼神太歹毒了,如果一个女人千方百计要害她,她是能够感受到的,可萧乾却说,酒中没有毒?他不会骗她,莫名就是温静姝懵她了。
她正想骂娘,萧乾声音突然沉沉。
“阿九,你是对的。”
“什么?”墨九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
萧乾说:“酒虽无毒,但你那个杯子的边沿却有毒。而且,那个毒是陆机老人的得意之作。虽然温静姝做了方子的改良,却还是瞒不过我……但有一点。她的本事,我倒是小觑了。”
这……他说的真是温静姝吗?
墨九简直不要太兴奋。
隔了这么久,萧六郎终于识破她的为人了?
一双眼睛里带着愉悦的光芒,她问:“小觑,怎讲?”
萧乾道:“这毒无色无味,极不容易被人察觉,若非我事先有防,将喝过的酒夜包入帕子里,回去做了细查,一样会无知无觉。”侧目,他目光忽地一凉,紧盯墨九的视线,沉声道:“最毒的一点,此毒不会马上发作,有几个时辰的潜伏期。”
几个时辰的潜伏期?
也便是说,如果墨九使了那酒杯,当场不会发作,而会发作在……比如现在,又比如今天晚上,突然发作,她若有个什么事儿。
或与蒙合苟且,或与别的士兵苟且。
谁会说她墨九是因为喝酒中毒?
哦不对,她本来就沾了酒杯啊。
第一杯酒,就喝的那个酒杯,之后才被萧六郎接过去的。
“好毒!”墨九咬牙,可能受了心理暗示,突然就觉得头昏了,眼睛也有点赤热,不由恨恨揉额,“这个女人也太狠了。老子要将她千刀万剐……”
“轮不到你了。”萧乾声音沉沉:“自会有人替你出手!”
有人?什么意思?她问:“你?”
萧乾回视她,“蒙合不会放过她。”
嗯?墨九脑子转动着,突然明白了。
如果她和蒙合一起合谋害她,结果她说给她下了毒,结果蒙合算准了时间,派人来拿她,她啥事儿都没有,就连喝了她酒杯的萧乾也没点什么事,蒙合能再相信她吗?
当然,这些来袭击的人,确实是炮灰。正如萧乾说的,不论成败,他们都得死。只有死了,墨九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才不会让蒙合大帝背上这口锅。历史会被改写成,某将军在狩猎时,与墨家一行发生冲突,擅自行动,被蒙合大汗处死。
但现在……他们任务失败。
也必将会死得更快!
蒙合能饶得过温静姝吗?
不需要自己出手,就可以看戏,确实是极好。
……
“可是,不会太便宜她了吗?”
“嗯,阿九是说?”
“她害我,你袖手旁观。”
“我没有!”
“她整我,你袖手旁观。”
“我没有!”
“她联合陆机设局欺负我,你袖手旁观。”
“我没有!”
“你有你有你就有。”好琼瑶!墨九一个字一个字说完,自己汗了一下,拌了抖肩膀,突然甩出马鞭,给了萧乾一个冷冷的斜视,阴恻恻的一笑,“所以,这一回,我不想你袖手旁观。”
萧乾无语看她。
堂堂一个大丈夫,面对墨九这样的一个妇人,竟然不知如何应对。这一瞬,他对自己是无奈的,很想叹息,很想甩头,却又只能默默的沉浸在她水灵灵的黑眸中,舍不得挪开眼。这个墨九,世上也只有这个墨九,可以在他面前为所欲为。她不喜,他就像被挖了心肝,她发怒,他就像受着最惨绝的惩罚。她对他疏远,他就觉得失去了全世界……
“阿九要我做什么?”
墨九笑着,狡黠的眨眼。
“我什么也不要求,单单看你对我如何了。”
这小矫情!这小腹黑!也就墨九了。
一些不要求,却全都是要求。
“……”
杀人的,惨叫的,声音就浮动在她的耳边。
小树林里的打斗声,不知道传了多远,也不知道蒙合到底有没有察觉,但从头到尾,再都没有人来过。于是,在这个死亡般的树众中,只有鲜血与杀戮,那些生命,就在墨九与萧乾说话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的调零在了雾气蒸腾的小雨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按墨九的话,“这个腌脏的世界。”
他们没有错,但他们非死不可。
她不忍见这血腥,却也无力阻止萧乾。
甚至于,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没有立场。
对待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懂。
只是,她到底来自21世界,那是一个人命矜贵的地方。
打小,她都没有见过这般的屠戮,还是由萧乾亲自发起的屠戮。她甚至可以预见,在萧乾走向那个天下至高的神台宝座的过程中,这不会是唯一的一次,未来的腥风血雨,只会比此时更重,更多。
“王爷——”
墨九抬头,看向渐渐沉黑的天色,只觉这苍穹之中,处处都是看不透的阴谋,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从她穿越的第一天起,就被笼罩其间,她很想撤离事外,彻底看清它,看清挣扎在命运中的这些人,然而……每一次她刚要撕破迷雾,就会被另一波更为浓重的漩涡卷入其中,再也无法看清。
“我怎么觉得心里很慌呢?”
“嗯?”萧乾伸手过来,握紧她的手。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墨九幽幽的说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不敢看那成片的鲜血,面色有点发白,被萧乾握在掌中的小手,也越来越凉,头也晕,目也眩,胃里一阵阵翻腾。
恍惚间,她似又见到临安鲜血遍地的刑场。
“无法主宰命运的可怜虫,都是蝼蚁。他们是,我以为,我也是。”
“你不是,你是墨家钜子。可以主宰命运。还可以——主宰我。”萧乾的声音坚定,带着安慰与怜惜,手指慢慢上移,扣住她的脉腕,沉吟片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迟疑。
“阿九,你脉息很乱,静一下心。”
“脉息乱,是何故?”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酒在杯沿。你虽只喝一杯,但此毒太烈,一点也有残毒。想来此时,是快要发作了——”
“哦。”静心!
静心,她也想的。
可这大片大片的鲜血,终是让她心神翻滚,如何静得下来?
“王爷,我有点难受,心悸——”
眼前像有一块黑布,在无声无息的笼罩她的视线,墨一样的颜色,闪烁着点点的星光,她的血液在逆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消失……
整个人从马上坠下去的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萧乾在大叫“墨九”。
她张了张嘴,终是无力回答。
这一场小树林之战,耗尽了她的精力。
毒物的渗透,也让她再也无法支撑。
而萧乾在身边,她终于安心,也不必强撑。
还有那些北勐士兵的死去,也让她受到了又一次的震撼。
发了疯的人,堪比野兽。
杀人,杀人!一个一个杀人。
她甚至看到有一些人的刀,都砍缺了口。砍人砍的!
这是何等的惨烈?!
说到底,她不是一个凶残的人,她都不如塔塔敏,可以冷眼旁观。她根本都受不住这生灵涂炭一般的刺激。
……
……
驻营地里。
各路狩猎大军满载而归。
只有墨家弟子,带了一身的鲜血回来。
有人好奇问之,答曰:路遇歹寇袭击,差点回不来了。
而更多的聪明人,选择了沉默,根本都不问。
只有蒙合“关切”派人来召见墨九,要让她过去询问详细,想必是要安抚一番。萧乾以墨九受伤昏迷为由,直接把她抱回了帐篷,而后安置好了她,方才亲自去见了汗帐见刚刚打猎回来的蒙合大帝。
夜色浓深,如同墨汁。
营里地,炊烟袅袅,将士们有说有笑的准备晚餐。
他们今天打回的猎物,都变成了鲜肥的肉,煮入了锅里。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小树林里发生了一场打斗。
也都知道,死了人,死了很多很多人,那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里,似乎都快要飘散到营地里来了。但没有一个人在意,甚至私底下,都没有人敢于议论。
能跟在皇帝身边围猎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他们的眼睛,早不如这片天空纯净。
看过太多的杀戮与厮斗,早已冷了心,麻木了人性。
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红颜祸水相争,英雄猎取激战的男人游戏罢了。
墨九幽幽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帐篷的床榻上,嘴里有一股子残留的中药味儿,苦苦的,涩涩的,想必是萧乾在离开之前,给她喂服的。帐篷里有玫儿守着她,帐篷门口有抱剑的击西,一动也不动。
她现在很安全,感觉到很安全。
心是静的,彻底地静下来了。
可她却没有出去吃野味,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围猎的热闹中去。
玫儿默默给她端了些食物进来,放在帐篷的小矮几上,她也没有动。
不是矫情,不是舍了美食,甚至也不是太难受。
就是堵,由心的堵。无法排解的堵。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有一种恍惚和天地都没有了颜色的失落感。那种感觉,就像午睡时睡得太久,一直在傍晚时分醒过来,不知身在何处,寻不到生活的意义,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的……空茫。
她昨日猜得没错。
今儿的天气情况不太好。
不一会,小雨就变成了大雨。
帐篷上,被雨点击打得“啪啪”作响。大雨倾盆,浇灭了围猎大军的食猎热情,他们转战到了帐篷里,外面的喧哗声也渐渐少了,完全被雨声覆盖。
墨九的世界,终于纯粹了。
盯着那一盏燃烧的灯火,她始终在发呆。
慢慢地起身,她冲入雨中,想淋一下这雨,洗涤一下尘埃。
帘外的青山绿树,全部变成了一团团黑阴。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却怎么也淋不入她的心。
麻木,还是麻木。她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生命力。
抬头,迎着雨丝,她突然扬起了笑容。
“娘的,到底怎么了啊?脑子绣了?”
浑身的文艺细胞都泛滥了,她作死般闭上眼。
朦胧中,头上的雨突然没有了。
有一顶油纸伞,遮住了她的身子。
她没有睁眼,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很沉,“我担心你。”
良久,良久之后,墨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头不大舒服,说不上来。”
“我懂!你以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萧乾拿伞遮在她的身上,自己浑身淋在大雨中,很快就湿透了衣裳,声音也变得越发的低沉,“阿九可知,我第一次杀人,是几岁?”
墨九呼吸一窒,“不知。”
“七岁。”萧乾声音浅浅的,像没有什么温度,但墨九明显感觉得到,说起往事时,他情绪有不太安份的浮动以及恨意。变得越发冷冽的气场,好像将他们两个人的周围都笼罩了,每一个字都变得箭一般尖利,恨不得字字刺入敌人的胸腔。
“那几个乞丐欺负我母亲的时候,我就偷偷躺在神龛下头看着。没有动,一点声儿都没有发出来。我看到了母亲的眼睛,她在告诉我,不要出来,不要出来,让我要忍耐。我很听话,没有出去。我也知道,我太小了,我的力量还不够。我如果出去,他们会要我的命。所以,我忍耐着,但是,我并不甘心。等他们心满意足的离开,我就偷偷地跟了上去,找到了他们栖身的地方。第二次,趁着一个药堂打烊的时候,我偷偷摸进去,藏在药柜下方,找到一种叫砒霜的东西,当时我唯一知道的毒药,足足蹲了一个晚上,凌晨时等药堂开门,才偷偷跑出去,把砒霜放入了几个乞丐的碗里。当天,他们全部暴毙而亡。”
墨九目光微凉,静静地看着他。
很安静,很安静。
心是疼的,头是昏的,血液也是凝固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在萧六郎这一生,究竟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才熬到了今天?
所以,他有这样寡淡无情的个性,有这样的……带了一点点自闭的凶残,所以在今天那个“一个不留”的命令下面,她终于知道,他不仅仅是因为知道蒙合不会放过他们,他们都得死,与其让皇帝动手,不如他亲自帮皇帝代劳,还因为——那些人,欺负了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他的母亲,都不允许别人欺负。
否则,就只有一个“死”字。
这些话,他没有说,可墨九却突然就了解的。
那么……温静姝呢?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在她完全昏睡的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个温静姝,到底怎么样了?
“王爷,我想收回之前那些话。”
“嗯?”萧乾摸着她的脸,“哪些话?”
“关于温静姝的。”墨九咽了一下唾沫,“你就看着吧,别插手了。”
她不是圣母,她也不愿意放过温静姝,可这件事,她宁愿自己来动手,也不愿意让萧乾再沾手。他手上的血腥越多,戾气也许更重,更难将自己从那个冷漠的囚笼中放出来。
尤其,温静姝不同于那些士兵,她是他的师妹,中间还横着一个陆机,如果他出手,心里可能……并不好受。
“我已经出手了。”萧乾淡淡看她,“你以为她为何要背水一战?为何要夜入蒙合的大帐,为何肯陪蒙合苟且?她只是,迫于无奈。”
因为萧乾要把她送给蒙合。
她痛恨,不能反抗,却想与墨九同归于尽。
“她用的药,是上次给陆机用的。”
萧乾声音淡淡的,说罢,双眼锁定墨九并不意外的脸,慢慢地收紧握在她腰肢上的手,带了一丝歉意,“阿九,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哼,现在知道误会我了吗?”墨九抬高下巴,一脸的不高兴。
“不。”萧乾摇头,“我并没有误会过。”
“哦。我信了就有鬼!也不想想当时你那要吃人的表情。”
“那时我就知道,不会是你。”萧乾道:“我的阿九为人性烈,却不屑做这样毁人名节的事。但我,亦不曾想到是她。女子皆重名节,她能跨出这一步,是我始料未及的。但而今想来,她是想让我师父念着她受的委屈,承了她的情,从而心生愧疚,由她摆弄吧?!”
墨九汗颜。
萧六郎这是高看她了啊。
她不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是没有逼到分上。
真逼急了眼,更狠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那现在呢,你会把她怎样?”
萧乾轻轻捏她鼻子,眸中有着冷绝的光芒。
“阿九陪我睡一觉,明日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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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主们等更,辛苦你们了,来,一个一个么么大。
坑深268米,夜幕下的恐惧
“大晚上的,说这个合适吗?”
“晚上不合适,白天合适?”
这个男人,总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呛她。
墨九轻咳一声,双手轻轻圈过去,抱了抱萧乾的腰身,突然发现他身上衣服的湿透了,这时的山中,寒气很重,又下着雨,他本就有疾在身,怎么受得了?
本能地哆嗦一下,她抬头瞪他,一脸的不满。
“你干嘛啊?自己淋雨都不吭一声,冷着了,又该着急了——走,咱们进帐篷再说。”
她的关心,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萧乾双目烁烁,唇角噙着一抹笑,望向她背后的帐篷。
里面有燃着的灯火,似乎还有温暖的气息,从雨雾中透出来。
入帐篷,当真是极好了。
他略带薄茧的粗励手指,轻刮着墨九白嫩的脸颊,低低问:“阿九大晚上的邀请我去帐篷里细谈,可有什么奖励吗?”
奖励?他还敢要奖励。
墨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恶狠狠地捏一把他润透的衣裳,冷冷一哼。
“经九爷鉴定,此人不仅脸皮极厚,脑子还秀逗!”
“——”萧乾但笑不语。
“我说王爷殿下,你怎么能想得这么美啊!哦,你以为把我得罪得那样狠,就这样三言两语就过去了,我还得陪睡一晚,分文不取?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情。”
萧乾哭笑不得,“我何曾得罪你啊?”
看他一脸发懵,好像真不知道似的,墨九也懵了。
这家伙,真的假的啊!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墨妄曾经劝说她的话。同时,也深切地感觉到了男女之间的意识形态差异。有时候往往女人气了个半死,人家压根儿就不晓得她在生什么气。女人自以为的大事,在男人看来多半是小事。男人以为的小事,在女人看来,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爷——”
她不敢喊他萧六郎,语气也没那么强势。
“你当真不知,我为何生气?”
“阿九,我……”向来运筹帷幄的萧六郎,站在大雨中,看着油纸伞下姑娘氤氲美好的脸,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说他全不知情,那肯定假的。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他觉得自己做了自己的立场上应该做的分内之事,而且每件事也都有考虑到她,若说大错,也不曾有。
可心里这般想,看到她皎月般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来,那小情小调,那撩人心弦的小模样儿,终是说不出让她不欢喜的话来。
慢慢的,他向她投去深深的一瞥,满是宠溺。
“往后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往后?”墨九视线一撩,“还往后呢?”
温静姝如果还有往后,她墨九要怎么办?
冷冷一哼,墨九严重怀疑,他真的不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王爷,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离开缙乐院吗?”墨九出人意料地低着声音,没有赶紧往帐篷去避雨,甚至也不再心疼他身体着凉似的,就冷冷地留在原地,半眯着眼睛看他——这个从神台上走下来,紧紧握住她手的男人。
他们已经走过了春夏秋冬这么多的日子,她不愿意出现隔阂,不管什么矛盾,也都愿意多走一步去勾通。至于谁迈出勾通这一步,并不重要,她只求结果。
“信任。说到底,还是信任。你不信任我,却可以信任陆机,甚至信任陆机信任的温静姝。在你的心里,他如师如父,是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可对我,偶尔却有保留,这就是差距。”
萧乾一愣。
“那不是保留,是保护——”
“也许你说得对,你觉得那是保护。可我不这样想。”墨九直直看向萧乾,声音压得极小,被风雨声掩盖着,能听见的人,也只有面前的萧乾。
“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缺少的东西,其实就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王爷,在你的心底,也许只要照顾、宠爱、怜惜,为对方好就足够。可我的心里,两个人是要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同面对风雨的。为什么你可以给陆机老人的信任,不能给我呢?”
萧乾无从辩解。
有些事情,也解释不清。
对陆机,他确实是信任的。
因为师父不仅教了他,教过他,还成就了他在医术上的成就。
可若论信任,又怎会大得过墨九。
说到底,他信任墨九的,只是有时候,不想她淌入那一团令人作呕的、污秽的泥泞——
抿紧嘴角,他把油纸伞高举在墨九的头顶,静静看着她,不吭声。
这不是一个善于辩解的男人……尤其在他心爱的妇人面前。
墨九却看定他的眼,推开了他撑在头上的油纸伞。
“王爷,我喜欢你的呵护,但我更愿意与你一起承担。哪怕暴雨倾盆,也无可惧怕。而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用肩膀去拱,最后事情完了,再来告诉我:阿九,一切都解决了,你可以安心了。你说,在你面对风雨的时候,我真的能安心躲在你的羽翼下,做一个小女人吗?”
看萧乾眸色深浓,宛如这一片夜色,似乎正在用他最大的努力去思考,墨九也不逼他,静默着,一脸温柔地望着他,任由雨水在彼此的脸上冲洗,然后看他还不出声,又狠狠牵起他的手,补充一句。
“如果我是那样的墨九,与其他的女人又有何区别?你爱上的,当真是那样的一个我吗?徒有其表,如同花瓶,一事不成,半事不懂。终有一天,无法再融入你的世界,变成一个你的专用附属。到时候,你还会要我吗,还看得起我吗?萧六郎,在我看来,真正匹配的爱情,是互相仰慕。你喜爱我,你能斩钉截铁地说,其中没有渗入一丝半点的钦慕?不因为我是墨家钜子,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
萧乾怔怔看她的小脸。
尔后,指头勾起她的脸庞,注视着。
“阿九,男人不比女人。在我心中,无论怎样的你,都喜爱的。”
“大多男人都是这么说的。”墨九到没有生气,淡淡地笑叹一声,不由想到了曾经见过的无数段婚姻——
男人在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总会用尽甜言蜜语,让她感觉到世界最多的爱,最浓的情。结果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男人期待的样子,失去自我。直到有一天,看他冷漠的转身,对着下一个“真爱”而去,诉其理由,不过是感觉淡了,不再爱了。
什么是感觉,什么又是爱?
说到底,就是失去了新鲜,失去了仰慕!
所以,哪怕她与萧乾同经过生死,堪比倾城绝恋,她也始终相信,爱情是需要经营的,爱情本身并非亘古不变的。精神上的东西,变化最快。他与她,如今都会因为一件小事情闹矛盾,何况以后,长长久久的以后?
“你有你的理由。”墨九半眯美眸,正色看他,“但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也不能将就你。王爷,我便是这样的墨九,雨太大了,你请回吧,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也许你就会明白我了。”
说着,她放开他的手,就要转身。
这样的墨九,确实恣意,甚至狂妄。
试想,这世间有哪一个女子敢要求,男人去理解她。
而她,绝不肯迁就?
萧乾喟叹,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控制在掌心。
“阿九,对不起——”
他声音的力道,加重了,语气却软了,嗓子显得更为喑哑。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会试着懂你。”
看她扫来的眼风,少了一些刚才的决绝。萧乾不由再叹一声,目光淡淡地望向她背后帐篷里的暖光,添了一丝温厚的请求。
“你就不能请我进去坐坐吗?我身上都湿了。”
这个男人,还懂得撒娇了?
墨九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紧得有一丝痛,她看得出来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也看得出来,这个夜晚……这个他下令杀了很多人的夜晚,他的心绪并不宁静。还有,他应该是刚从蒙合那里过来,也许谈了许多,有过男人间的交锋与较量。
这个时候的他,是孤独的,不安的。
他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去舔舐伤口。
而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也只有她了。
墨九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还没有落下去。但在这样一个大雨倾盆的特殊夜晚,她不可能真的恨心把他赶走。于是,不轻不重地瞄一眼他瘦削的脸,慢慢蹲身,捡起地上的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脸上的阴霾淡去,换上一副巧俏的笑靥。
“坐一坐,可以有。热茶也可以有。但是旁的……王爷掂量掂量,到底可不可以有?”
如花笑靥,美人风骨。
萧乾的眼泪,在她的视线中,悠悠一荡。
大手稍稍用力,只一带,他就把墨九拉入了怀里。
紧紧的拥抱住她,他下巴搁在她头上。
片刻,他又低头,看着她魅惑的眼窝,声音沙哑。
“可以有,都可以有。阿九,我想得紧。”
一句带着男性荷尔蒙的吐气声,让墨九心弦倏地绷紧。
整个人落入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的温暖与熟悉的气息,眼是朦胧的,心是迷惑的,人也是无法抗拒的。她在心里暗叹一声,自己拿这个男人的无法,也知道今天晚上会有这样的结果,唇角不由慢慢弯起,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萧乾浅弯唇角,面色波澜不惊。
“我的本事,阿九应当知晓——”
不要脸的家伙!还学会吹牛了?
墨九瞪他一眼。
“技术是需要不断提升的。骄傲不得啊,我的爷!”
“哈哈!”萧乾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爽朗的笑声里,有着一种雨过天晴的愉悦。
“那就请我的阿九……拭目以待?”
墨九哼哼,一双如水的眸子中,荡出一抹涟漪。
“别介!你若实在不行,也不要为难了。”
激他!这小妖精就知道激他。
萧乾捏她的耳朵,“好一个不要我为难。可爷身为大丈夫,怎能让小妻子为难,而自己不为难呢?”他突地低身,将墨九小小的身子抱离地面,也不去管可怜的油纸伞,再一步落在泥泞中,大步往帐篷去,声音透过风雨,带了一抹浅笑的惬意,“哪怕再下不得口,也是要为难一下的了。”
下不得口?
啥意思?
墨九淋着雨的身子,激灵灵哆嗦一下。
她想到了他曾经“下口”的样子,身子不由一缩。
“喂,我还没有同意呢,你可不要乱来?”
“我以为阿九是同意的?”
他始终凝视着她的眉眼,一只手在她腰上捏着。时而轻,时而重,时而挠,时而搔,把短短一段路,走得像墨九的梦魇。她想笑又不能笑,一笑就漏气,再也无法好好与他“生气”了。
说到底,墨九是一个豁达的姑娘。
不是原则上的错误,基本不会往心里去。
更何况,真要饿着了男人,万一憋不住偷吃,可怎生是好?
寻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她双手挂在萧乾的脖子上,撅着嘴,目光幽幽的,像一个生了气等待男人怜爱的小妻子。眉眼间的郁气,都被他的温暖和风雨,洗剂得一干二净。
“讨厌得很!我不理你了。”
萧乾灼炽的眸子,生个暗光,锁在她的脸上。
一颗心,顿时化为了绕指柔。
“阿九还没有告诉我,同意了没有?”
他颀长的身躯把她裹在怀里,让她显得那样的小。
也那样的温暖,几乎淋不到雨,也几乎再也无法对抗他的温柔。
“没有呢。”墨九似笑非笑,“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人!”
萧乾眉目一挑,眸光更深。
两个人的感情,很微妙,有一些令他费解。
也让他觉得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在暗暗滋生……
“阿九——”
他又唤她一声,突然垂下眼睑,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的脸,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考虑了许久,荡着一抹笑,淡然开口。
“先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噫!
这个道歉怎么这样大方了?
墨九眼珠子一转,突然有点想笑。
是不是所有男人想女人时,都会变得乖巧?
连寡情淡漠的萧乾也不能幸免?
“可是王爷——”墨九的心思已全部被他牵动,可嘴里却不想输了阵势。一张娇俏的面容微微一转,迎向帐篷的眼里,带着一丝跳跃的火光,“这件事,在我心里陈了这些天,还没有过去,可怎么办?”
“那要怎样才能过去?”
“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那我便好好表现,伺候得你心情美美。”
“去!哪一回不是你占便宜?”
此时二人已走到帐篷门口,萧乾瞄了一眼击西和玫儿,吩咐了他们备好温水,却无视他们害羞垂眼的样子,猛地低头,在墨九的额头上吻一下,声音沙沙的,哑哑的,带了一点温存的笑意。
“那不叫占便宜,只为履行承诺。阿九不会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要为我生一个孩儿吧?择日不出撞日。那就今天晚上了。”
“滚!”她狠狠推他,在他的笑声中低斥,“你不要脸!”
帘子“扑”一声放下。
击西和玫儿都被关在了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玫儿羞红脸,“雨好大啊。”
击西呵呵一声,撇了撇嘴,笑容有一点奸奸的,“那玫儿姑娘去休息吧?备水的事,我来就成。”
玫儿是一个姑娘家,两个主子要亲热,逗留这里确实尴尬,何况在她的眼里,击西还是一个“大男人”,更加不好意思。可真的要走吧,主子在里面,又挪不开脚。
一时间,她咬着唇,左右为难。
“那……我先打水,然后再去休息。”
“成,去吧!”击西抱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有我在,没事的。”
“嗯——”玫儿抬步,里面便传来一道低声,她哆嗦一下,回头看击西,见他挥手,一脸镇定,不由崇拜地看他一眼,换了一个方向,绕到帐篷后方去备热水。
……
雨声啪啪击落在帐篷上,似乎掩盖了一些什么声音。
帐外的击西抬头看向更深的夜幕,开始思念起了她的小和尚——
而此时的驻营地,整个儿地沉入在黑暗之中。
林中夜鸟乱飞着,忙着避雨。
整个空间里,除了巡夜的士兵,处处都有熟睡的酣声。
同一时刻,蒙合汗帐外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四周看了看,向值夜的北勐兵点点头,示意一下,询问了几句什么。又走到汗帐的门口,轻轻一咳着禀报。得到了蒙合的允许,方才撩开门帘,带着夜雨和凉风,大走进去。
“大汗,事情都办妥了。”
蒙合还没有入睡,身子斜斜地倚靠在榻上,像是已经等了他许久,有点不耐烦了。放下手上的书,他不冷不热地哼一声,慢吞吞抬起眼皮,阴声阴气地问他。
“她有什么解释没有?”
来人正是森敦,他低着头,不看蒙合。
“她说不知为何会这样,除非有人换了杯子。”
“哼,换了杯子,好解释。可我的人都白死了吗?”蒙合目光里闪过一抹带着血腥味的凉意,“还有,这件事办得,苏赫表面上不说,可怎会想不到我有参与?真不该听信女子之言。什么不可解不可查的毒,什么服了毒,就会乖乖就范,从了我。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唉!色之一字,果是害人。”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沉,话锋又突转。
“七公主,还有那个扎布日,今日是怎么回事?你可有调查?!这一个个的都和本汗做对,这是要反了不成?!”
他似乎有些生气。
不知气自己被墨九所迷,做了一个不正确的决定,还是气事情都和他逆着来,摆弄着手上的茶盏,咯咯作响,却吃不下去,猛地掷在了几上。
“哼!气煞我也!”
森敦不敢抬头,回答却恰到好处。
“禀报大汗,七公主与墨九曾有过命的交情,又是一个性烈的女子,看墨九有事,自然会帮忙。依我看,她倒未必想到大汗。至于扎布日王爷……”说到这里,森敦轻笑,“大汗还不知他的为人吗?做什么,说什么,只不过为了一个七公主而已。此人,根本不会对大汗有半点威胁。”
森敦的分析,让蒙合冷静了下来。
他琢磨一阵,点了点头,目光转阴。
“是,就是那个苏赫,留不得了……”
“大汗的意思是?”森敦似乎吃了一惊。
“等围猎回京,比武择帅,本汗便封他一个大帅之职,让他领兵出征……出去了,也就不要回来了。”
这是要让苏赫死在战场上的意思了?
森敦动了动嘴皮,到底没有说话。
良久,在静谧中,他突然又皱起眉头,抬眼看向蒙合。
“那姓温的女人,要怎么处理?到底是陆机老人的徒弟——”
“陆机老儿护短的紧,医术却也了得,有用得着之处。而姓温的,一个女子而已,量她翻不出什么风浪,且留她一留。不过——”他突地眉心一冷,铁青着脸对森敦道:“她知道得太多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森敦抿唇,久久不语。
似乎在等着他进一步下达命令。
蒙合冷笑,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
“森敦,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臣下知道了!”
森敦掌心抚在胸前,欠身行了个礼,灯火下的额角,有隐隐的冷汗渗出。
这一晚的围猎场驻营地,经历了很大的风雨。
狂风怒吼,暴雨呼啸,震天动地,也掩盖了许多的事情。
在一处偏远的帐篷里,无人听见那一声女子的轻唤。
“谁,做什么的?”
是温静姝,她低低问着,声音满是惊恐。
男人半湿着身子,步子很轻地迈到她的面前,凝神看着紧捆在架子上的女人。久久的,他没有出声,直到温静姝的目光,变成一片腥红的恐惧,他才慢慢的,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抽出腰间那一把锋利的匕首。
“大汗说,你知道得太多了。你说该怎么处置你?”
温静姝看着男人阴森森的眼,心弦全乱了。
“我说过了,森敦大人,我可以面见大汗,亲自向他解释。”
“不需要了。”
“我有紧要的事情要禀报大汗知晓——”温静姝很急切,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可以带她离开危险的浮木,一瞬也不瞬地盯紧森敦的眼睛,急迫而癫狂。
“森敦大人,只要你让我面见大汗,我会说服他的——”
“是吗?”森敦瞳仁微微一缩,目光冷深深地锁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她汗珠子一串串淌下,还在强自镇定,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也很不一般。
嚯嚯一笑,他声音骤冷,匕首抬了起来。
“可惜了,大汗已然睡下,也不想见你。”
“那森敦大人,你听我说——”温静姝孤注一掷地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空气却在这一瞬静了下来。
她猛地瞪大了眼,痛得惊叫了一声。
短促的一声后,就没了动静。
她不曾想到,森敦会趁着她说话的时候,用匕首挑开她的嘴唇,将锋利的刀尖探入了她的嘴里。她感觉到了,舌尖破了,有麻木又尖锐的痛苦,有温热的鲜血顺着嘴勾滴落下来。
而面前的森敦,声音似乎比阎王殿里的判官还要催魂夺命。
“温小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慢慢的,森敦转动着手腕,锋利的匕首就像绞肉一样,在温静姝的嘴里,不停带出鲜血。
可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像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怪物。
“第一,我帮你割掉舌头,从此你就安分了。第二,你服下此毒,彻底变成一个哑巴,能少一些痛苦。如果我是你,会选择第二种,你说呢?”
昏暗带血的光线下,温静姝头发凌乱,满嘴鲜血,被撕开的雪白前襟,也被染红一片,红丝丝的像一个血人,偏偏一张脸,却苍白如纸,形同鬼魅。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
她没有想到过……药会出了意外。
也没有想过,墨九没有被她拉入地狱,而她即将要入地狱。
地狱,是一个比哑巴,比疼痛更可怕的词。
所以,她不能入地狱,不能。
比起那些来,疼痛,似乎没有什么了,麻木了,也就没有知觉。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一滴一滴淌下的鲜血,赤红的一双眸子里,闪过的全是仇恨的光芒。
只要不死,就有希望,不是吗?
只要他们还不曾要她的命,她还有机会,不是吗?
这一生,已然耗到此处,她已不可能回头。
“好。”她的声音含糊,已不再清晰,“我,我……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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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哟哟,匕首绞舌头,想想有点可怕啊。
不知道温小姐经了这一晚上,还能搞出幺蛾子么?
接下来的择帅出战,六郎会出事吗?
这蒙合想要阿九,能得逞吗?
嗯,我们静待六郎上位之路,还有阿九母仪天下的传奇。
么么哒,明儿见!
坑深269米,不会怀孕了吧?
狩猎是北勐人的传统,于大从来说是择秋冬时节,以猎来填补食物的缺乏。当然,北勐皇室暂时不缺吃,围猎的目的主要就是是军事训练为主,同时满足皇室宗亲和大臣的娱乐。
这一次是北勐大汗蒙合初登帝位的首次围猎,预计行程是十五日。
大半个月都得在山中度过,对大兵们而言,考验还是艰苦的。他们没有皇室宗亲和大臣的待遇,吃、食、住都更加麻烦,自然也感受不到娱乐之乐。过了第一天的兴奋,到第二次时,再准备出发,精神头已不如昨日。
大军开拔,猛虎般投入山林。
但上头的将领却有交代,东边的树林不能去。
那个昨日死了许多人的地方,成了禁地。
没有人关心他们怎么死的,就算知道,也只能哑着。
死去的人,彻底成了冤魂,连一座孤坟都没有。
地面上的鲜血,在昨夜的大雨中,已被洗剂干净,被雨水泡胀的尸体,变得面目全非,狰狞、狼狈,一具具东倒西歪地倒在凌乱的草从里,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持续着他们在世间最后的表演。
死去的人不会知道,前来为他们收尸的人,居然是墨家弟子——这些昨日他们心心念念要杀之而后快的墨家弟子。对于北勐人来说,葬丧没有那么重要的意义,但墨家弟子素来以“兼济天下,悲悯世人”为宗旨,哪怕是敌人,也不好让他们暴尸荒野吧?
墨九无心围猎,索性带了他们来做义工。
小雨淅沥,不如昨日大,却也没停。墨九站在树林边上,头上撑着一把伞,她望着那骇人的一幕,对撑伞的男人喃喃。
“这么多死人,咱们人太少了,得清理到什么时候?”
“一会就有人来。”萧乾淡淡转眸:“我已派人向大汗禀明。”
“哦了。”看着忙碌的墨家弟子,以及萧乾身边的十几名近卫在搬运尸体,想到那个万恶的始作俑者,墨九眉心蹙了蹙,偷偷伸出一只手指头,勾住萧乾的袖口,抬眸看向他的脸,“王爷,你今日不去陪大汗围猎,却跑来帮我收尸,不觉得委屈么?”
萧乾眉头沉下,认真点头,“嗯,委屈。”
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墨九低低哼一声,也很正经。
“那王爷快去忙吧,陪大汗要紧,这里的破事,也用不着你。”
萧乾失笑,攥紧她的小手,在掌心捏了捏,暖暖的热度便传递到了她的手上,“陪媳妇比较紧要。”
“啧!”墨九眼风一抬,笑得风情万种,“这天儿还真是说变就变,昨天还是高高在上的铁血王爷呢。怎么睡了一宿,就变成宠妻狂魔了?……你说你这样,让我信哪一个你才好哩?”
“……”萧乾闭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总算领略到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让他说什么好。
墨九捂一下口鼻,看他装哑巴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温静姝误服药物,突然哑了。好端端地,嗓子哑了,嘴巴也受了伤,嘴唇肿得血肉往外翻,样子极是慎人。
墨妄另外还告诉她,听人说,昨天晚上温静姝的帐篷里有一点小动静,但持续不足一刻钟,就归于了平静。全程几乎没有听到温静姝的声音,也没有痛苦的叫唤,以至于,大家都认同了她误食药物致命嗓子坏掉,从而唏嘘不已。
陆机老人的徒弟呵?居然误食哑药。
这也真给她家师父长脸了——
念及此,墨九飞起眉眼瞅萧乾。
“温静姝的事情,与你有没有关系?”
萧乾默认,眉梢微微一挑,“为你除去情敌,阿九要怎样感激我?”
好意外说?墨九撇了撇嘴,不受他这个好,“我可不是这么想的。你是要老实交代,还是让我来审你?”
又审!?萧乾头皮有点麻。
这妇人,真是越发纵容了哦!
可……谁让他纵得心甘情愿,还心里忒美!
喟叹一声,他道:“阿九且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可是你说的,我没逼你啊!”墨九眼珠子一转,眸底有狡黠的光芒闪过,“依我看来,王爷,你分明是在护着她啊?你想想,如果依了蒙合,说不定直接就要了她的脑袋,最低割掉她的舌头吧?可你却选择给她吃药。这就是剩下了回旋的余地啊?你当我傻的?她是陆机老人的徒弟,保不准哪一天就治好了,不是吗?”
“阿七不傻。”
有理有据的话,谁敢说她傻?
抚一下她头上的雨雾,萧乾双目微微一沉,“可你当真误解我了。”
“误解,呵呵。”墨九皮笑肉不笑,“那你告诉我,真相是怎样的?”
萧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着嗓子,不紧不慢地道:“那哑药,依她目前的功力,真解不了。当然,我留她一命,也不假。理由有二。一确实为师父。二么,也是为了阿九。”
“为了我——?”
墨九怔了怔,无语问天——嗯,如果天上没下雨的话。
所以,她是低垂着头,靠在萧乾的肩膀边上问的。
“你且说说,留下她哪般是为了我?”
萧乾淡淡看她,“你会看见的。”
“我呸!”墨九啐他,“虽然我不喜欢她,也真心没有想她死,但我绝对不背这一口锅。什么留下她是为了我?鬼才会信。”
萧乾凝神看她片刻,突然弯唇。
“阿九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吧?”
废话!这不废话么?墨九青白眼,斜视于他。
“我若会打仗,还做什么墨家钜子,我直接做大将军王去了。”
萧乾沉吟,眼波荡荡,“欲擒故纵,可懂?”
欲擒故纵?温静姝此人,还有什么可以擒的东西?
难道说,在她的身上还有别的秘密,是萧乾没有吃透的?所以,他才暂时留她一命,留下她的舌头,就是等未来有一天让她开口?
好吧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得通,但是后果呢?萧乾不能没有想过吧?
墨九眯了眯眼,“有一个圣人曾经说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春风吹又生……”
“停!”萧乾哭笑不得,一只手伸过去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娇小的身子往怀里一勾,整个儿裹入伞下,“阿九说得极好,这个顾虑我并非不曾考虑。但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墨九挑了挑眉,与他对视。
是她亲自告诉他说,两个人要彼此信任。所以,不能只他来信任她,她却半分都不信任他吧?以身作则,方得长久。墨九点点头,表示了相信,接着又道:“我还有两个疑问。”
“嗯。说。”萧乾声音哑哑,脸上却无半分迟疑。
“好,我想想啊,罗列一下语言。”墨九很满意他的态度,冷静地寻思了片刻,“第一个问题,你是个一有远大抱负的男人,对不对?”
“我是个有妻室的男人。”
“……作弊!不算。请认真回答。”
“我是。”萧乾点头,一脸正色。
“行,那我问你。在这个时候,我们不适合和蒙合正面为敌,你留下了温静姝,会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她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一旦她告诉蒙合呢?后果会怎样?不堪设想啊,我的哥!”
“……”
我的哥都来了!
萧乾表示很受伤,“叫夫君。”
“你就美呗。不叫。请回答。”
“嗯。”萧乾很严肃的考虑了一下,“第一,她没有机会告诉蒙合,我也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
没有机会?!
萧乾怎么做得到?
墨九眯了眯眼,审视他,“第二呢?”
萧乾迟疑着勾了勾唇,不由带出一抹嘲弄的笑,“第二,此事已然不再重要了。蒙合知也罢,不知也罢。经了昨日一役,我在蒙合的心里已经有了定位。不论我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改不了的,帝王之心。古今皆同,一旦疑心起,从此再难消除。”
那昨天的事,就是导火索了?
他和蒙合的关系,也绷到弦上了?
墨九不免为他担心,“那你可有打算了?”
萧乾危险的眯眸,寒芒如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沉吟着,墨九突然笑了一声。
“我大概懂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萧乾这个金印大王,已经引起了蒙合的不满或者猜疑,也相当于,被蒙合架到了烤架上,也许围猎一过,回到哈拉和林,他就会有别的动作了。对于敌人,蒙合不会手软,关键在于要怎么动这一步棋的问题。
现在不动他,是不敢轻易动他,不能动他。因为他还顾及阿依古长公主背后的庞大势力。但蒙合这个人,奸猾得紧,他心里肯定已有所谋划,说不定会借此,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萧乾以及阿依古长公主那一党扶他上位的人,一并清理掉。
毕竟大部分的帝王都是这么干的,蒙合当然也不会例外。
——屁股坐稳了江山,接下来不剪除党羽,做什么?
墨九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于是,点了点头,深深地望着萧乾。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能把哑药顺利哺喂给温静姝?”
一个“哺喂”的字样,让萧乾眉头都蹙起了一团。
妇人的小醋劲儿啊,有时候他真的难以体会……
神色平静地回视着墨九,他正思考怎么回答才不会招惹到她,墨九却凑近了他的耳朵,用如同呵气般的低声。
“怯薛军里——有你的人?对不对?”
萧乾一愕。
这个妇人,真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的。
一脸凝重地抿了抿嘴唇,他有些犹豫。
换了往常,他肯定不愿意与她探讨这么机密的问题。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昨儿好不容易借机“表现”了一回,救助她于危难,从而上了墨九爷的榻,睡了一回温暖的被窝,今儿如果不老实点,恐怕晚上又得被撵出去了吧?
冬天快到了,越来越冷。
迟疑不得啊!
“嗯。”
一个嗯字,已是让他为难了。
看他一张便秘脸,墨九勾唇,鞋尖踢了踢草丛,看雨珠子滚落入泥,忍不住发笑,“好吧,看得出来你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我很满意,今天的审讯就到此为止。”
“……”
萧乾心底叹息。
堂堂大丈夫,竟被一个妇人拿捏住软肋,还被拿捏得心甘情愿,甚至生怕人家不拿捏他,恨不得送上门去让她凌虐……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的道理?
他平常想正事较多,对儿女情长的小事情,其实从来不曾往细了思考。一直以为,对阿九好,便是对她好,他不曾去想,到底要怎样对她好,一个妇人的需求是什么,而他的阿九,又怎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为何与平常的妇人都不太相同。
但昨日她入睡之后,他失眠了。
看着她梦中的睡颜,深深思考了一番,竟是突然就认同了她的道理。
这世上容色秀丽的妇人,千千万万,可像阿九这样牵动他心的妇人,却只得一个。
他喜欢她的地方,不还是她的与众不同么?
不甘平庸,才不平凡,才会闪光。
这样的阿九,就是最好的阿九了!
他徐徐转头,执起她的手一笑,“谢谢九爷容我过关。为了报答您的不杀之恩,等这里的事情办好,我便带你去围猎,让你见识一下——”
“才不要!”墨九拒绝得很干脆,直接打断了他,“一群人围着几只可怜的小动物猎杀,想想就残忍得很,我可做不来,也不乐意看。”
萧乾忙问:“那你要怎样?”
墨九眼珠子转了转,看他急切的样子,又软了声音,“那……你喜欢围猎,我就跟着去看看好了。若有遇上奸猾的,讨厌的,还会咬人的,比如像你这样的野兽。猎上两三头回来啃啃,也还是可以……”
这不是转弯抹角地骂他是禽兽么?
萧乾低笑一声,勾起嘴角:“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妖精!”
墨九讶然:“小妖精?呀,围猎场里,还有妖精这种生物吗?要不然,咱们也猎上几只妖精,回去炖了吃?”
“顽皮!”萧乾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轻轻捻了一下她的鼻子,油纸伞下的脸,徜徉着一层幸福的暖光。这一瞬,借了烟雨绵锦和氤氲天日,落入墨九的视线里,让她突然间觉得萧乾的脸色,好像有一些变化。
比前些日子,又好看了一些?
“等等!”她突然掰住他的胳膊,“我看看你的脸。”
每一次她专注看他,萧乾就有些别扭。
大概与普通人一样,当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纠结。这一次萧乾也不例外,微微别头想要抗拒,却被墨九强势地拽住了下巴,他只能低头,无奈地握紧她的手腕,“阿九昨日还没有看够吗?”
“看不够,哪里能看够?”
墨九随口胡侃着,视线却在他的脸上扫射。
不是光线,不是错觉,她实实在在觉得萧乾的脸有了变化。比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坑洼与疙瘩平坦了不少,光滑了不少,本来发红的皮肤组织,颜色也在变淡,趋于正常的脸色。
心里惊喜,她眉间眸底都是笑。
“太好了!我发现你好看了许多呢?”
她本是由衷之言,但萧乾脸上的窘迫,却更甚。
他将她双手从脸上扳扯下来,握在掌中,低声道:“对不住你。”
墨九惊疑,“怎么了?”
萧乾严肃脸,一本正经,不像玩笑,“污了阿九的眼。”
“呃!”墨九有些啼笑皆非。
想这个男人啊,在千军万马面前毫不变色,不论遇到多大的风雨,也都可以有男儿的担当,从来就没有紧张过,没有惧怕过什么……偏偏一张脸皮,却把他收拾得够呛。
突然的,墨九有点坏心眼的想。
若注定他有此一劫,倒也是好事。
至少她可以戳戳他的锐气吧?免得这个男人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什么都比别人强,那他都那么好了,还有她什么事,她又如何在他面前得瑟?
于是,她沉吟良久,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如此你总该知道,我对你是真心或假意了吧?有人爱你俊美不凡的容色,有人爱你皎皎如月的风华,只有我墨九,爱的是你这个人,你这颗心啦——”
说到“心”字时,她狠狠戳在萧乾的胸膛上。
这小女儿娇态,几乎融化了萧乾的心。
他满脸笑意,复又握紧墨九的手。
“是是是。有阿九如此待我,此生已足!”
“哼!甜言蜜语先别说——”墨九打算傲娇到底,又一次为他打预防针,“我告诉你啊,以前的事情,还没有一笔勾销呢?你在我这儿,可攒积了不少的怨气。我都一条一条给你记着呢。我现在是怜你,是出于好心,但是你不能当成理所当然。一旦你对我不好,或者踩了我的底线,我还得慢慢与你翻旧账。”
翻旧账也说得理所当然。
关键是……怨气还能攒起来放着?
萧乾一张脸全是苦的,他抿了抿唇,半眯着眼。
“阿九,咱们不能打个商量么?”
“商量,商量什么?”
他道:“我每为你做一件事,你的怨气就消散一点。消掉的事情,就不能再翻旧账。等我完全把你心里攒的怨气都除掉了,你就——”慢慢地低头,他附于她的耳,声音温柔,言笑浅浅,“为我生一个孩儿。”
噫,昨儿说生孩子,今儿又说。
这个男人是多想要小孩儿?
想想他的岁数,想想这是古代,墨九突然同情他了。
然而,同情并没有什么卵用,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她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原则,不肯轻易松口,“不行,我岁数不够,还不能生育呢?还有——啊对了,咱俩说好的事,你还没有做呢?”
说到最后,她一脸惊痛的样子,把萧乾吓了一跳,“何事?”
墨九咬着下唇,突然“羞涩”了,双目带着水光睨他。
“你忘记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我又想攒一条……”
“别!”萧乾马上投降,“别攒了。你且说,我都依你!”
猎物已入套,墨九马上转忧为笑,双手轻轻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我两个以前说好的,只要行了房,你就得为我熬上一碗避孕的汤药,对不对?可昨日我未服药,你又那什么了人家。呀,我不会怀孕吧?不行不行,你回头就赶紧给我补上一碗汤碗!”
补上?
这时已晌午过了。
多少个时辰过去了,补上……有用么?
萧乾严肃脸,“好,补上。就补上。”
察言观色,墨九坏坏的撩唇,“不要耍小心思哦。如果我怀上了,就拿你是问。”
萧乾无辜地看着她,“阿九得讲理啊!这凡事都有万一,若刚好遇到几个比较旺盛的,强壮的,精神头好的,抗药能力强的家伙,非得往里钻,这又如何怪得我?”
狡辩,果然没安好心。
墨九哼声,瞅他一个白眼,“如果那样,你神医之名,不要也罢。”
神医,他不早就没要了么?
萧乾那般想着,却不说,只是口上应承着,哄了墨九一个欢天喜地。于是,九爷一个高兴,就拉了他在林子里面撑着伞走了片刻。雨中漫步,难得的轻松时光,很是浪漫……
这也是墨九好久以来不曾得到过的浪漫。
她心里美,觉得改造男人的事,有希望了。
“谁说男人是不可驯养的……”
她低声喃喃,却被萧乾听见,“阿九说什么?”
墨九咳一声,翘起唇角,“谁说尸体是不能埋完的?你看,人不都来了吗?”
这个时候,已有北勐士兵过来帮着他们收尸了。
几百个死人,就地掩埋,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从晌午一直忙碌到雨停近黄昏,林子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那些死去的人,默默的睡在了山青绿水间,就像不曾来过一样,再一次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为墨九的穿越之路上了一课。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着人性的残忍。以至于第二日前往行猎时,她看着开阔的猎区,对弱肉强食的定义,也都有了新层次的理解。
这天的围猎,她随了萧乾一起。
而这,也是她达猎区之后,再一次见到了蒙合——
------题外话------
小主们等久了,今天二锦有些私事,耽搁了一天。对不住了!
嗯,今天晚上允许你们笞我臀,但是……只能轻打!
坑深270米,五行缺妹
今日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气温一高,林子里面便闷得像一个大瓦罐,偏生秋风也撩人,将北勐旌旗吹得高高飞起,呼拉拉作响,让墨九心里不由平添了一股子秋瑟的不悦。
蒙合一反常态,并没有像前两日那样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等着带队行猎,而是坐了一乘软椅上,旁边摆放着一个藤条的茶几,手捧清茶而饮,一派悠闲。看到墨九随了萧乾一同前来,他甚至赶紧叫人看座沏茶,就好像之前小树林里的事情,都翻篇了一样。
对于这样的变色龙,墨九不得不佩服。
不过,大汗要礼贤下士,她自然也得有礼有节。
一个请安,一个免礼,彼此心照不宣,脸上还都保持着笑意盈盈。
这光景,让墨九暗嗤不已。
众臣心里都有一杆秤,左瞧瞧,右瞅瞅,看蒙合对墨九的“特殊”关爱,再看墨九姣好的容色,便心知肚明了,赶紧拍马溜须的各种附合。于是,围猎大军还没有开拔,就进入了高潮,让营地树丛欢声笑语不断。
“大汗,您的振臀弓备好了!”
有侍卫备好了蒙合的马匹与武器,前来请示。
可蒙合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揉了一下额头,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两声,像是没什么情绪似的,瞥了一眼不发一眼的萧乾。
“今日我身子不舒服,便不出行了。由苏赫王爷代我讲武习猎,领诸位前往。”
萧乾挺拔的脊背微微一僵,脸上挂着担忧看向他。
“大汗哪里有恙?可要宣医官前来看诊?”
“无妨,无妨。”蒙合摆了摆手,一脸苍白的样子,没有什么血色,好像还真是病得不轻,“前两日下雨围猎,受了些风寒罢了。早上起时已服过汤药,没有大碍,只是这会儿精神头儿不济。只歇歇就好。”
萧乾沉吟一瞬,“那不如今日便不出猎了,臣等就坐在这里陪大汗说说话,回头让士兵们猎一些野味来,就地吃上一点,却也有意思。”
蒙合对他的“诚意”似乎很受用。
呵呵笑了两声,他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那怎么成?!大事要紧,每一日的行猎讲武都有安排,身为大汗,我原是义不容辞,奈何身子骨不争气。”又将阴飕飕的眼看向萧乾,他略略皱眉,声音已低沉了不少。
“去吧,我信任你。”
这样大的行猎之举,让萧乾全权代表他去,这“代表”的意义,又何止是信任?
简直就是肥差,是甜头,是让众臣都嫉妒的大力栽培了!
但凡有心之人,几乎都可以从蒙合的态度中看出来,这个苏赫王爷从此怕是要权登巅峰了。此次出猎的众臣里,比苏赫有声望有地位的人不在少数,蒙合独独选了他。若此时再拒绝,那就是不知好歹。
眉心微微一蹙,萧乾终是单膝行跪礼。
“微臣谢大汗赏识。”
“哈哈哈哈哈!起来起来。君臣在外,何必拘礼!?”
“谢大汗!”
你一句,我一句,该客套的客套完了,围猎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冷眼旁观着蒙合对萧乾的赏识,墨九有些费解,觉得这差事来得没头没脑。可紧接着,更令她费解的事出现了——刚刚给苏赫委以“重任”的蒙合,居然突然邀请博弈。
“听说钜子心存慈悲之心,不喜围猎,那不如在此陪本汗弈上几局,等待苏赫王爷凯旋归来,如何?”
皇帝征询意见,那是征询吗?
根本就是直接命令了!
而且,人家故意客气,墨九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的去拒绝他。瞥了萧乾一眼,她见他没有反对,也不好反对,抿了抿嘴唇,终是横下心一笑。
“不瞒大汗,草民下棋,只是半壶水,根本就吃不透——”
“那岂不正好?!哈哈!”蒙合咳嗽着,笑声很是温和,“对于棋道我也一知半解,刚好可以与钜子共同探讨。当然,本汗素知钜子知识渊源,墨家思想更是源远流长,若能于棋术和其他见解上得钜子指点一二,自是更好。”
连“指点”都用上了?
这个皇帝,没病吧?
墨九心思微微一沉,看众臣也都惊住了。
不得不说,蒙合对墨九的推崇实在太高了,高得让任何人都羡慕,哪怕她是一个美人儿,也不能让人将嫉妒之心少去分毫。在一束束或尖锐或审视的目光里,墨九觉得屁股上像长了钉子,怎么都不自在。
但事逼上了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她虽然不知道蒙合到底安的什么心,但大白天的,营地里有这么多的人,她也不相信他真能干出什么事出来。更何况,还有萧乾在,不是么?那个男人,怎么都不会让她出事的,对此,她到是有信心。
“那……”她笑着拖长声音,“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蒙合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似乎很是满意,笑着摆手。
“森敦,去摆棋盘。”
“喏!”森敦默默低头,下去了。
墨九淡笑着坐在蒙合的对面,看棋盘摆上了桌子,看萧乾不得不领了皇命去行猎讲武,领北勐士兵练兵,心里突生了怅惘——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出来,结果只对视了几眼,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也太膈应人了。
大军远去,营区附近安静了下来。
皇帝要在林子里面下棋,其他人自然不便打扰。
于是,森敦领着一群侍卫远远地候在外围警戒,墨妄等一众墨家弟子也不曾离开,却与他们一样不敢靠近,都守在树丛的外面,盯着树冠处射入的阳光,静静地待着,全神贯注。
墨家是天下有名的大家,蒙合大帝尊重墨家钜子,要与她下棋,严格说来,并不出格……若论唯一出格的地方就是:墨九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蒙合是一个男人,也是一个喜好美色的男人。
如此一来,两个人在林子里下棋,就难免引人遐想了。
人人都看出来,蒙合很中意墨九,却没有想到,会中意到那样的程度。不过半个时辰,冷清的营区,就再一次热闹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因为墨九太难伺候,还是蒙合太纵容这个女人,只不过下了一小会棋的功夫,居然搞得像宫中大宴似的,把一群人忙得鸡飞狗跳,上气不接下气,一会为她准备点心,一会为她准备酱牛肉,一会还要为她拎去美酒……
这一切,让营地里的人暗自咂舌。
作!都觉得墨九这个女人太作!
仗着大汗的宠爱,就无法无天的折腾人,怪不得都说她不知检点……
受了累的人都这么想,在暗地里把墨九恨得咬牙切齿,可听说了此事,原本在帐篷里休息的塔塔敏却皱起眉头,将弯刀往腰上一挂就要过去。
墨九为什么折腾?别人不懂,她懂。
因为她不想单独和蒙合呆在一起,因为她也怕有危险,所以才会变着法儿的使唤人,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就图一个安心。
身为朋友,她能坐视不管么?
塔塔敏生怕墨九吃亏,闷着头走路,步子迈得极大,可刚出大帐不远就被纳木罕拦住了。
一只手臂横在她的面前,纳木罕挑高眉头,一脸不悦地问。
“上哪儿去?”
塔塔敏缄默片刻,不回答,身子往边上侧。
可纳木罕又拦了上来,她往左,他就堵左,她往右,他就堵右,完全不给他前行的可能。你来我往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怪异了。塔塔敏沉默一瞬,终于生气了,冷冷地盯着他。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在问你话呢?”纳木罕抬了抬下巴,一双浓眉紧紧蹙起,“要上哪里去?”
“你管我?”塔塔敏一脸不耐烦,又想绕过他走。可纳木罕就像看穿了她似的,冷冷一哼,一把拖住她的手腕拖到帐篷的后面,往外探了一眼,不见有人过来,方才低头凑近她的脸,不冷不热的斥她,“我奉劝你,这个时候不要去找死!”
塔塔敏抿了抿唇,“我不能不管她。”
纳木罕呵呵冷笑,“你管她,你管得了吗?她陪大汗下下棋而已,你要怎么去,以什么理由去?”
塔塔敏微微一怔。
确实不合礼数,确实好像在故意与大汗作对。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呢?
她冷目而视,“我也去下棋。大汗是我侄子,墨九是我朋友,我不能去吗?”
一口恶气卡在喉咙里,纳木罕似乎被她气笑了。怒其不争地咬一下牙齿,他气恼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掐死她,或者把她掐得更清醒,“塔塔敏,你就省省吧,什么侄子?那是大汗!你难道会看不出来,大汗对那个小娘们儿动了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塔塔敏冷哼,“不就你们男人那点心思。”
“知道就好。而且我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心思——”纳木罕顿了片刻,将声音压得更低,“是一种更重的心思。你认识蒙合不是第一天,你何曾见过他这般挖空心思对待一个女人的?这是势在必得啊,你懂不懂?为了今日支开苏赫,留她下棋,他连风寒的招儿都使出来了,你还没看明白?”
塔塔敏当然看明白了,所以她才要过去。
但这心思她却不想说,而是直接斥了过去。
“我不懂你们男人的花花肠子!可大汗留她,也有可能因为墨九是墨家钜子,大汗重贤才,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信吗?嗯,我问你,你信吗?”
纳木罕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的脸,一双眼睛里全是恼意。
“就算你想去死,也不要拖我下水,行不行?”
拖他下水?塔塔敏抬头,目光阴了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走开就好。”
“不要我管?那你昨日为何又要吹哨子?”纳木罕也是一个性格冲动的男人,一生气便口不择言,“你可晓得我昨日正在做什么?老子搂着两个好看的小娘正亲热呢,还没到舒坦点儿,你就把哨子吹得震天的响。你说,不是你要我管你的,难道是我凑上来管你的?”
一句话,把塔塔敏堵得哑口无言。
昨日若非事态紧急,她又如何会吹那哨子?
说来确实凶险,若真出了什么事,也确实拉他下水了。
她攥了攥微垂的手心,望着纳木罕,慢慢从脖子里抽出一条细绳,将拴在绳头的小哨子取了下来,塞到纳木罕的掌心,不冷不热地道:“昨日之事,就当我欠你一次人情。你往后有什么需求,我必将回报于你。现在,哨子还给你,从此你我……便两清了吧。”
她绝决的样子,让纳木罕心里一紧。
低头,他看着掌心里被摩挲得光滑而晶亮的哨子,突地又抬起头来,冷飕飕的笑,“说得轻巧,你说两清便两清了?还有,我有什么需求,你会不知道吗?你准备怎么来回报我?嗯?”
塔塔敏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哼!”纳木罕重重一哼,把哨子掷还在她的身上,不客气地拍拍她的脸,“我亲爱的妹妹,我不怕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不要想和我两清了。只要我纳木罕活着一天,你塔塔敏就是我的人,谁他娘的也夺不走,包括你自己,听明白了吗?”
塔塔敏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又终是咽了回去。
她低下眉头,没有去捡落在地上的哨子,错开纳木罕的身体,继续往林子里走。
“塔塔敏!”纳木罕弯腰捡起哨子追了上去,双手紧紧扼住她瘦削的肩膀,把她狠狠拖了回来,抵在帐篷上面,将帐篷的布抖得沙沙作响,伴着他急切的声音,似乎有怒火烧了起来。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那个娘们儿精着呢,她不会出事的。还有苏赫,他敢把她一个人留下来,难道就没有想过防备?你这脑子,什么脑子?你当旁人都像老子这么傻啊?”
他傻么?
想到他做的事,塔塔敏反驳不了。
不置可否地叹息一声,她手抚腰上的弯刀,突然觉得他说得也在理。
墨九毕竟是墨九,比她更精明的墨九啊?
“真的不会有事吗?你保证!”
“我保证?我他娘的为什么要为她一个不相干的人保证?”纳木罕看着她就来气,可骂完了塔塔敏,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无奈地把哨子塞到她的手上,软了声音,“你若乖乖地把这个戴回去,我就给你保证!好吗?”
戴回去又能如何?
塔塔敏别开脸,不去接那东西。
“我不要。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嫌弃的表情,一如当年。纳木罕目光深了深,突然笑了一声,紧紧张臂拥住她,“没有干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得我说了算!你说呢?”
“你……走开!”塔塔敏想要推他。
可纳木罕的力量又岂是她能抗拒得了的?猛地将她的身子拉向自己,他的脸贴了上去,在她脸颊上磨蹭几下,突地低头,把一颗大脑袋死死压在她的颈窝里,狠狠地搂住她,深呼吸着她如兰般的香气,粗粗地喘气片刻,像是不能自持一般,猛地张开嘴,咬上了她的脖子。
“你早晚会是我的……”
……
……
树林里的阳光,越来越烈了。
墨九手持一粒白子,磨蹭着放在棋盘上。
“好棋!”蒙合大笑而赞。
从开始下棋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注意棋盘上的风云,但凡墨九走棋他就夸,毫无原则地夸,一脸的迷态。说到底,他对下棋本身就没有什么兴趣,有兴趣的,不过是与他下棋之人。
他灼热的目光,墨九又岂能没有察觉?所以,她始终回避着他的视线,不想有半分暧昧,只将一颗心放在博弈上,专心致志地提高棋术。
“钜子!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蒙合手执黑子,迟疑着这里试一下,那里试一下,始终没有落棋,却突然唤了墨九,目光烁烁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墨九抬眉,“你是大汗,谁能让你不当讲?”
这个回答,简直绝了,把蒙合虚伪之言踩成了一地狗屎。
蒙合尴尬地怔了一瞬,随即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钜子脾性,甚合我意!好,爽快!那我便直言了。”
“草民洗耳恭听!”墨九淡淡看着他,笑了笑,又指了指棋盘,“但大汗可否先把这步棋走了?免得我一直等着,心里焦躁。”
蒙合微微一笑,顿了许久,却没有依言走棋,也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盯着她,像要从里头伸出一盏探照灯来似的。这样子的目光,让墨九如坐针毡,心乱如麻,神经突突直跳,浑身都不得劲儿。
无奈,她只能将视线瞄向桌面上的酒水。
然后,慢慢端起,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泯。
良久,良久,终于听见了蒙合突然变沉的声音。
“我与钜子一见如故,很想与钜子结个交情。”
不是吧?墨九脑子一瞬就乱了。
一见如故,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还有,这世上,居然有皇帝要和平民结交情的?
她呵呵不已,干笑声听得她自己都发慎。
“大汗太高看我了。您在天,我在地,哪里能高攀,与你结交情啊!”
“不不不,不可如此说。”蒙合看见她笑,心情似乎更好了,也似乎真是实心实意要与墨九之间发生一点什么与众不同的情分。咳嗽了两声,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从软椅上站起来,欠身向墨九做了一个揖礼,“若钜子不嫌,本汗想与钜子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
墨九呛了一口酒,咳嗽不已。
如果不是蒙合太严肃,她一定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对她有什么意思,墨九看出来了。不过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有一点想法,那简直太正常不过,无非也就下半身那点事。她其实心里明白,要不是蒙合现在不能动她,顾及苏赫和阿依古的想法,估计分分钟就会把她办了。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做不了别的,居然想做她的哥?
难不成这个人,五行缺妹?
持续惊愕住,她眼珠子都不转地盯住蒙合,一动不动。
也窃以为,这个表情才是此刻她最应该有的表情。
果然,她的惊诧取悦了蒙合。
慢慢地直起身子,他小胡子抖了抖,脸上挂着一丝笑,“钜子请相信我,敬仰钜子之名,全都出自本心,绝无半点私意,还望钜子不要拒了我一腔盛情才好?”
拒,怎么拒?
墨九脑子都快要懵圈了。
穿越一回,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大汗要和她义结金兰,结为兄妹。
哦,对哦,兄妹!
再把彼此的关系理顺一下,她突然哆嗦了一下。
若是与蒙合结成了兄妹,那是不是代表,她就变成北勐公主了?
我靠,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提高了逼格啊!
------题外话------
感觉眼睛要瞎了!
戴眼镜难受,不戴也难受。
码字得把字号调到很大,简直受不鸟。
所以,眼睛还好的妹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啊,要知道,一双明亮的眼睛是你们撩汉的重要武器——要不然怎么瞧得明白啥叫器大活好?么么哒,明儿见。
坑深271米,到底与那些娇艳贱货不一样啊
“钜子……”
蒙合看她呆怔,也不坐下,就那样拘着身子看着她,满脸正经的样子,和颜悦色,全无半点假意。如非墨九深知他的为人如何,肯定能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般被一个皇帝礼遇,正常人不都会受宠若惊么?
大概蒙合也觉得她本应受宠若惊,看她依旧抿着嘴巴不言不语,好像没有“喜”,只有“惊”。终是有点尴尬。
“钜子不愿?”
墨九目光微微一眯,视线落他脸上。
“不是不愿,是不敢。”
蒙合听她吐口,松了一口气。
“本汗的心意,你有何不敢的?”
“我……唉!”
拖长着嗓音,墨九的样子像是决定很艰难。
她知道蒙合很希望看她有高兴的反应,毕竟他是个帝王嘛。可她偏生犹豫着,纹丝不动地端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看他高瘦的身子傻乎乎地杵在面前,背着光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阴暗,像是有一点耐不住性子,一片诚心都要喂狗了……她方才又是一叹。
“草民怕!”
看不出她的异样,蒙合皱了眉头。
“有我在,你怕甚?”
呵呵!墨九心里冷笑。
这话说得,就是有他,她才怕呢。
心里暗自嘲弄着,她故意表现出沧桑来,淡淡一笑。
“齐大非偶。”
蒙合看着她,有些迟疑。
“何意?”
墨九“额”一声,突然有点纳闷了。
这个大汗居然不懂这个词儿么?
看来确实如外间传言,他于学识上确实比较半壶水。
轻咳一声,墨九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树林上,轻轻一笑,“大汗是王,草民是民,两个阶级根本就不同,如何敢高攀啦!?”
阶级?蒙合琢磨着她的话,沉默了良久,似乎大概懂了一些,目光看她的时候,光芒更烁,似乎对墨九的学识以及那一个一个他根本就不曾听过的词儿更感兴趣了。对得到她的心,自然也就更加激烈了。
男人好征服。
如今的墨九就是他需要征服的女人。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那才是王者,才是巅峰,才是一个男人最需要去实现的抱负。有一种女人,长得很好看,可跟在身边除了榻上玩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而墨九这样的女人,却可以让男人平添光芒与王者气概。得到她,何尝不与得到天下一样,是件美事?
蒙合的内心激动起来。
一句话很缓,却也沉重有力。
“钜子,我是诚心的!还请勿拒。”
墨九快为他愁死了,她一直在逗他,这货就看不出来吗?
果然还是她太单纯了吗?
眼看蒙合还没有坐下,一直那样直溜着身子看她,墨九终于吐了口,“大汗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么?我不能为你带来任何利益,说到底,还是你比较吃亏呢?”
“本汗心意已决!”蒙合双目烁烁,如同生着莹莹暗光,“除非钜子以为,屈居为本汗之妹,是受了辱没?那样我自是不敢再勉强。”
辱没?这个词就用大了!
墨九哪里敢说帝王辱没了她?
看来蒙合是非她架在烤架上,逼她的意思了?
实说,她不愿意结这劳什子的金兰。
但这个主儿得罪不起,她和萧乾还得继续喘气呢。
没法再考虑,墨九想一想,搞一个公主来玩玩,倒也不错。毕竟穿越一场,她还没有做过公主,就当cosplay好了。想通了这一点,她咳嗽一声,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来,也对蒙合作了一揖。
“那墨九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连词儿都没有变。
蒙合扯着唇笑了笑。
“结义之事,是两人之事,不必从命。”
“哦呵呵。”墨九笑得自己都有点膈应,“大汗说得有理!”
“义妹应当改唤汗兄了!”
汗兄?墨九心里一跳。
下意识的竟然想到了全是汗毛的胸膛。
打个哆嗦,她憋着笑,流露出一种感动得落泪的表情来。
“大汗是天子,草民……惶恐啦!”
蒙合一怔,傻笑般呵呵几声,笑得墨九都快要胃不适了,他才挪开了盯在她脸上的眼神儿,四周看了看,炯炯的双目微微一眯。
“此处简陋,缺了一点仪式。但如今围猎在外,诸事皆从俭,你我皆非在意礼数之人,不如就地行个礼,吃一杯水酒,算是礼成。等回了哈拉和林,我再给义妹补上大礼,另行册封!”
还要补大礼,还要册封?
额!墨九越发心紧,笑得一脸鸡皮疙瘩。
“不必那么麻烦吧?”
“义妹此言差异,蒙合没有妹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妹妹,那便是大事,喜事,不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如何使得?”
没有妹妹,果然是缺妹么?
可结拜一下而已,哪需搞那些奢华仪式?
而且,为什么他的样子,让她觉得他不是要为了“义结金兰”的事办一个体面的,隆重的盛事?竟然像是要娶妻似的?!
墨九无力的勾了勾唇,笑道:“草民闲云野鹤习惯,就喜自由,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如此这般,突然就要做公主了,咳,有一点不太适应。”
蒙合看她“天真可爱”的样子,嘴角不停地上翘,像是心情真的很好,兴致高涨得如同得到了世间珍宝,赶紧地为两个人斟满酒,就地行结拜礼。
“来,义妹,喝了这杯酒,咱俩便是兄妹了。”
看墨九不语,他又笑着补充,“从此,但有我在,便无人敢欺你。”
“呵呵呵!”墨九干笑着举起酒杯,“承蒙大汗爱惜!”
“汗兄!”他又纠正。
“呃!”墨九一口把酒干掉,“慢慢来,这称呼我没唤过,出不了口。”她把酒杯倒下,意指自己已经喝完,“该大汗了。”
“好。爽快!”蒙合一口喝下,哈哈大笑着,那阳光灿烂的样子让墨九极是纳闷。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她还真的没有见过像蒙合这样抢着要做人哥哥的男人,而且为了做这个哥哥自降格调死皮赖脸到这种程度,也是真真儿罕见了。
两个人喝着酒,不时聊上几句,蒙合笑声越发爽朗,墨九想:也许他觉得她与他身边那些“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所以才死缠烂打?呵呵干笑着,她索性放开了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纯正的爷们儿,不时对蒙合说上几个小笑话,把个蒙合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义妹好生风趣!”
“哈哈!”墨九也笑,“那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蒙合一怔,看她俏丽带笑的脸,突然严肃了下来,如同承诺一般,“义妹放心,你既然认了我这个汗兄,我必定给你最大的荣宠,给你北勐无人可享的荣宠……”
墨九身子骨一抖。
无人可享的荣宠?会是什么?
蒙合看来不是缺妹,是缺皇后啊?
不小心呛了一下酒,她咳得口干舌燥。加上之前又多喝了几杯,于是,愈发觉得不自在,四肢都不听话,只想开溜,不继续深入这种容易产生暧昧的话题了。
“谢谢大汗——”她揉了一下额头,皱着眉头轻声道:“今日太过高兴,我多吃了一点,这会儿有点上头,犯困,得回去歇一下!”
说困,她就打了一个呵欠。
一半是装的,想要“借困先遁”。
另一半自然是真的,确实有点乏了。
毕竟全神贯注地应付这样一个男人也挺累。
蒙合深邃的眸色落在她的脸上,也皱起了眉头,满是担忧地道:“义妹脸色是不大好看。不行,我得给你寻一个医官来瞧瞧身子。森敦——”
“啊,不用不用。”墨九身边就有良医,哪里需要什么医官?
不待森敦过来,她便尴尬地摆了摆手,“我歇歇就好,歇一歇就好。大汗您先忙,或者,另外再找人陪你下一局?”
“不下了!”蒙合对下棋平就没有多大兴致,索性一只手拂了棋子,对墨九道:“林中幽静,义妹若要歇息,在这里最好。来,你坐我这里。”
墨九闯言一瞪眼,再次惊愕。
他手指的,居然是他坐的软椅?
这条椅子很长,很宽,上面辅着一层厚厚的毯子。说它是一张椅子,其实更像一张罗汉榻,睡上去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但蒙合的椅子,那就是龙椅。
她今儿要是上去休息,那北勐的天还不炸了?
看着蒙合温柔的嘴脸,她心尖尖一颤,故作惊恐地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大汗的椅子,我一介妇人哪里能坐?”
“你我兄妹,何须介意?”
“……”
他的态度太友好了。
对苏赫如此,对她更是如此。
墨九不由满心的迷惑。
蒙合并不是一个没有算计的男人,这般到底为什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棒杀?
——
——
北勐蒙合大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围猎,就为北勐新添了一位公主,还是墨家钜子,这件事情,当即在围猎队伍中炸开了锅,尔后随着围猎之行的顺利收官,众人回到哈拉和林,便谣言四起,闹得满城风雨,而后世的史书,更是为此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人说义妹是假,苟且是真。
有人说一切都只为顾虑苏赫的暗度陈仓。
有人说,两个人在小树林里便搞了那事。
还有有人说:……
说什么的都有。
墨九此人,早已借由各方的喉舌渲染,被赋予了传奇的色彩。黑化的,白化的,从来不绝于耳。她一个女人,一个墨家的女人,一个天寡的墨家女人,不仅善机关会巧术,还妖娆绝艳,能得到这样多的男人青睐。南荣宋熹,苏逸,故去的萧乾,后珒的完颜修。北勐的蒙合,金印大王苏赫……
数不完的风流旑事,全变了话本。
于是乎,墨九的名声,便不是名声了。
有人说好,就会有人说不好。
一个人传奇人物,受两面评价,古今皆同。
但,那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萧乾第一次领队围猎讲武顺利回来,一听这事就黑了脸。
私心里,他不愿意墨九和任何一个男人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
他默默不言,当天晚上又钻了墨九的被窝,据说发出了一些“惨无人道”的声音,却又在进入围猎的又一日里,不愿意再代替蒙合去做讲武“唱大戏”了,他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蒙合告了假,丢下所有的正事,一心陪墨九玩耍。
他这样的恣意妄为,蒙合居然没有反对。
或者说,似乎正中蒙合下怀。
不陪皇帝,去陪女人?其实都是不合礼数的。
这样的行为,为将来蒙合清算阿依古一党的“罪行”,都将留下把柄。
但萧乾似乎不以为意,领着墨九离了大部队,就往山里钻,看到漂亮的小鹿子小狐狸,也不急着去猎杀,就依了墨九的任性,肯爱惜野生动物的生命了。两个人携着手,走在墨妄和众侍卫的前头,一路上走走停停,玩玩耍耍,却不像来围猎的,到像来谈情说笑的。
这让后面跟随的一众人,很是无聊。
入山时,今日天气转晴,天空高远,阳光透过树林,让山中空气更为清新。一入肺,便令人神清气爽。墨九牵着马,看前方有一块平坦的坡地,开着小花,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其中有游鱼摆动,景色美好,居然有一种误入了桃花源的感觉,舍不得走。
“王爷,我们在这里打个尖呗。”
她似笑非笑地说完,也不等萧乾同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掏出怀里的罗盘玩耍。
这一只罗盘是她当初在尚贤山庄得来的,跟她有一些时日了。没事的时候,她就拿出来把玩一下,这一次随北勐大汗围猎,怕在山中迷路,她更是随手携带。
“好。那便打一个尖。”
萧乾的妻奴本质,俨然已经臻于极致了。
“我让人准备,就地野餐!”
坑深272米,来不及了,这将是最好的机会
这日的天很晴朗。
额尔不镇的北勐军行营里,阿依古长公主坐在长软椅上,轻抬袖口,在细细品着一杯清茶。
原本她是不喜欢喝茶的,但得回了儿子苏赫,受他的影响,她对汉家文化也有了兴趣。
于是,越了解越喜欢,越喜欢越了解。如今的食、住、行都恨不得使上汉家之物。
若非身尊位高,她恐怕连服饰都得换上汉服了。
“长公主殿下——”一个宫人小心翼翼地进来,“纳木罕大人来了。”
阿依古蹙一下眉头,眼皮微垂,“请。”
这一次围猎出巡,丞相纳木罕与阿依古都有随同蒙合,但阿依古长公主身份高,前两日随行围猎了一次,今日却就和萧乾一样,犯懒托病不去了。当然,除她之外,不愿意去受那围猎之苦的皇室宗亲,其实也有。她贵为长公主,又是妇人之身,不去便就不去了。
只是纳木罕这个时候,应当陪在蒙合的身边才是。
他为何会到了额尔小镇?看他进了阿依古的帐篷,不禁让值守的兵士都奇怪。
但阿依古看见他,却无半点奇怪,屏退左右,独独留下他。
没有请坐,也没有说话,她就那样冷冷看着他,一动不动。
纳木罕站在中间,与她平视片刻,迟疑一下,慢吞吞走过去。
“你都想好了?不用再思量思量?”
阿依古紧紧抿着唇,依旧没有说话,就那样坐在她的软椅上,将双脚都蜷缩上去,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语气凉了空间。
“已然思量过。别无他法。”
纳木罕眯一下眼,略带皱纹的脸上,有一抹难舒的沧桑。
“不!你行事太冲动了。这般还不是时候,太早太早——”
“纳木罕,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前日之事,昨日之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那个女人。祸水啊!原本可以相安无事,我们再从长计议的。可他已经等不及了。前日为了掳她,不惜动用大军,结果平白死了那样多人,还落人口实。”
说到这里,阿依古的身体终于动了。
她欠了欠身,端起面前案几上的茶杯。
呵一口水面,继续沉着嗓子说:“既然这般,他仍未有消停的打算。昨日竟借口称病,不去围猎讲武,独留下她来博弈。他哪里是喜好博弈之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机勾搭也就罢了,竟还册封为义妹?我北勐添一个公主,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事?苏赫对那女子看得极紧,他这般步步逼迫,下面会打什么主意?不需我说,相必纳木罕你已心知肚明了吧?”
纳木罕目光一寒。
“可他是帝王。”
“帝王又如何?”阿依古声音凉凉,“拉木拉尔原本也可以做帝王,达尔扎也差一点做帝王,轮到他,又是谁之功劳?我推得了他上位,难道还拉不得他下马?”
说到这里,她将茶杯凑到唇边,浅浅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盯住纳木罕。
“来不及了,这将是最好的机会。”
纳木罕手攥成拳,定于当场。
盯着她,一直盯着她,依在思考。
“阿依古,此事太冒险,我以为——”
“闭嘴!没有什么你以为。”在纳木罕的面前,阿依古从来都是放肆的。而且,她在北勐本来就位高权重,可说是除了蒙合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习惯了人人听令于她的日子,内心早已澎涨,又哪里容得了他三番五次地质疑自己的做法?
尤其这个人还是纳木罕。
她容不得,更是容不得。
她一脸愤怒地盯住纳木罕,唇角一点一点翘起,带出一个凉凉的笑。
而尔,突然就着手上的热茶,泼在地上。
“纳木罕!”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空空的茶杯,在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中,淡淡地说:“你若能让茶水重回杯中,我便收回成命。”
这样的强词夺理,让纳木罕叹息一口气,垂下了头。
“阿依古,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事先商量一下?你这般一意孤行,是要出大事的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我不要你来教我!”阿依古恨恨盯着他,秀美的眉头高高挑着,凌厉得像长了两条尖利的刺,“我若靠你,这些年还有活路吗?靠你?你能给我什么?你又给了我什么?纳木罕,此事你帮则帮,不帮就滚!我,还有苏赫,我们都用不着你。苏赫有娘,他有娘就行了!他的娘自会为儿子辅平一切!”
“阿依古,你——!”纳木罕微微蹙眉,试图劝说。
“滚!”不等他说完,阿依古连茶杯都砸了过去。
这一发狠,杯子直接砸中了纳木罕的胸膛。
那茶盏倒也结实,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居然没有摔坏,直到阿木罕无奈地弯下腰身,重重一叹着把它捡起来,捧回到发脾气的女人面前。
“你这又是何苦?发这样大脾气,也不怕伤着身子?”
在她的面前,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北勐丞相,而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男人。他将茶杯摆放在她的案几上,看一眼她微垂在身侧的手指,顿了片刻,终于慢慢地探过手去,将那一只白皙得青葱似的手,紧紧地握了过来,捏在掌心。
“你有气就朝我使,我不怕。我就怕你伤着自己。但不论你怎么想,这件事,你办得实在不妥当!”
“我说叫你滚!”
她要抽回手,他却不让。
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捏得她生痛也不放。
“阿依古,我说完自然就会滚。”
他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一点儿都没有舍得挪开。眸底有担忧,无奈,更多的还是纵容以及对未知未来的踌躇,“虽然我明知你做得不对,但只要你执着要做的事,我都会去做。为了你,为了苏赫,我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阿依古终于凝视看他的脸。
他老了,更老了,在她仍然娇艳的时候,一天一天老去了。
可他还是纳木罕,不是吗?他终于还是肯帮她的,不是吗?
一双游离的眸子审视着他,阿依古漫不经心的一笑。
“说正事就好,何必假惺性说这些?你我之间,说这些已太迟。”
“你啊!还是这脾气。”纳木罕摇了摇头,唇角竟露出一丝笑容来,抬起手拂了一下她的鬓角上的发,“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现下——”
顿住,他侧目,瞥一眼窗户处的天光。
良久,良久才回过头来,用一种复杂视线淡淡笑看阿依古。
“我这就去了。不管事情如何,都与你和苏赫无关,你好好照顾着自己……”
他的举动,让阿依古微微一诧。
“你要做什么?”
“不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
纳木罕很不舍的摩挲片刻她的手,终是慢慢放开,将那一只白皙的手腕重新放在软椅上,然后俯低身子,在她额角轻轻烙上一吻。
“阿依古,我走了。你不要想太多,睡一觉,等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看着他大步出去的背影,阿依古整个人僵硬了。
这句话……好熟悉。
很多很多年前,他离开时也曾说过的话。
他说,等她醒来,他就回来了。
可等他回来,一切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帐篷的帘子放下了,“扑”一声,灌入一股子冷风。
阿依古突然踉跄着从软椅下来,趿上鞋子追了过去。
“纳——”
一个字出口,她撩着帐门的手就顿住了。看着外面那一个远远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帐外三不五时走过的侍卫,她的双脚终于还是停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出去。
“我会等你。”
她说,就像很多年前一样说。
她可以等他,却无力去追他了。
他对她是有心的,正如她对他一样。
可有心与无心也都已磋砣了一辈子,他们之间的情情爱爱都已经过去了,他们都老了,负累不起这样沉重的东西。她现在只是一个母亲,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太过善良天真。他最爱的大儿子苏赫,却又太多艰险。
她做母亲的不管他,谁来管他?
毕竟这个儿子是由爱而生的啊,是她心心念念的骨血啊。
所以她得救他,得保他,得帮他。
为了他,她顾不上自己的情爱,也顾不上任何人。
“原谅我,只是一个母亲——”
将头斜斜靠在帐门上,她轻轻浅笑着,那一张上了年岁依旧姣好的容色,在低头的瞬间,像回到了那一个温柔的年华,十几岁的少女还在潋滟中等待她的情郎来约会。
可尘世问断,早已无他,只剩悲凉。
……
……
野外的山林间,阳光让树叶片片晶莹。
墨九今日享受到的,是从哈拉和林前来围猎之后的最舒心日子。
在身边的,都是自己人,她可以不必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和看法,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注意自己用什么姿势坐,什么姿势站。她是墨九,自己最自在的那个墨九。
“怪不得有人会说,人啦,得与自己觉得舒服的人呆在一起,才是人间极乐。也怪不得有人会说,做人最关键不是你是一个什么人,他是一个什么人,而是你在他的面前能活成一个什么人。哈哈,人生如此,得意啊!”
墨九吃了几杯酒,心里一高兴,又开始了鸡汤文的哲学理论,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让众人听来,一知半解,一头雾水。她却不管不顾,自得其乐,斜斜地坐在石头上,像一个小酒仙。
是仙!这日子,太仙了!
一边坐着萧乾,一边坐着墨妄,腿上放着她的罗盘。
击西、声东、闯北等侍卫还有一众墨家弟子,不分秩序尊卑,都围坐在她的周围,青草的地面上,铺着一层隔湿的毡子,摆放着他们带出来的牛羊肉类,马鞍上的牛皮袋里还备有美酒,这样舒心的围坐叙话,人生不要太惬意。
“啊啊啊!太舒服了。”
墨九格外兴奋。
抬头看着天,她在众人的说笑声里,突然又一叹。
“王爷,我有些想念兴隆山了。”
兴隆山的日子,就是这样自得的啊。
萧乾似是了解她,微微一笑,“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墨九翻了一个白眼,“我也想天天无闲事呢。”
可走得越远,知道越多,闲事也就越来越多。
闲事越多,她就越来讨厌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也越来越想要回归诗酒田园。
可诗酒田园对如今的他们来说,多么遥不可及?
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想到未来还要长长久久与蒙合周旋,突然有一些烦躁。
“不提了,不提也罢!吃酒吃酒,来,大家都吃酒。”
她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姑娘,举着牛皮袋子对着众人转了一圈,又高兴起来,将牛皮袋子高高举起,任由酒液全部滴入喉咙,方才眉头轻扬,一脸温柔地望向萧乾。
“有酒有肉,便是人间好时节。爽!来来来!大家都喝!”
“喝喝喝!”
自己人在一起,都不必拘束。
在墨九热情的引导下,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学着她的样子举起牛皮袋。
“干啦!”
美好,这便是美好了!
每个人都在笑,墨九也在笑,眉眼弯弯,一刻不停。却只有萧乾注意到了她眼波中掠过时的一丝轻愁。他浅浅抿了一口酒,然后突然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来。
“阿九等我!”
他没有带任何人,只一人一骑,握着一把长剑就钻入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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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点后,还会有一更.
前提是审核通过的话.额!
坑深273米,指针异常与突然来事!
他矫健的身姿,如狼似豹,像本就长在丛林里的人一样,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王爷!”
墨九回头,望向他消失在林中的影子,竟有一些怔忡——她的萧六郎脸虽然毁了,可身形真的是太帅了好不好?
如果脸能够恢复,该有多好?
默默抿着唇,她希望自己见到的不是错觉。
他的脸,好像真的有慢慢在恢复——
今日似乎比昨日更好看了一点?
可一旦恢复过来,又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阿依古、纳木罕、蒙合,还有好多好多的人,纠杂不清,要怎么处理?
一边想着,她一边与众人玩笑吃喝,心思却全放在那一片树林里。
不知道萧乾做什么去了,她有些六神无主。
幸而,没有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身上的长袍系在腰间,满脸带着笑容,眉目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冷与疏离,仙气未少,地气增多,就好像一个寻常打猎归来的丈夫,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带着沉沉的笑,静静地注视着墨九,两束视线像羽毛一般温柔地抚过她的脸。
“阿九,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墨九定睛看向他的袍角,当即一惊。
“果子?呀——”
山中有野果,之前墨九也碰见过,但大抵这一片原始丛林里的树木太高太密,果树照不到太多的阳光,结了果子,也苦而涩,不容易入口,吃得她很嫌弃。
但萧乾带回来的这一些野果。汁多,甘甜,入口虽有一点隐涩,但让墨九那一个吃多了粗粮的胃,实在不要太享受。
“嚓嚓”啃掉一个,她满脸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尤其吃了肉和酒,再吃这口果子,简直快要活成神仙了。”
夸完了果子,她接着就夸男人。
“王爷,你太伟大了!这些是在哪里摘的?”
萧乾眸子微微转凉,回头指一下那片树林。
“那个林子的尽头,有一片断崖层隔绝,崖上有好些果树。我尝了一下,很甜,就给你摘了些回来——”
崖上?断崖?
果子好吃,可难摘啊!
墨九落下手,看着他,双眸温柔如水。
慢慢的,她借着酒劲牵了他的手,把他拉扯着坐下来,将另一个果子塞入他的嘴巴。
“那王爷也来吃一个。”
平常在众人面前的墨九,就是一个爷们儿。
当着座下弟子的面露出一副小女儿娇态的时候,可不多见。
萧乾“嗯”一声,目光微亮,终是啃了一口。
“来,一人一个,大家都吃。”
果子小,数量多,一人却也只有一个。
毕竟墨九喜欢啊!大家哪里舍得多吃?
可一个也不为过,众人欢笑着,故意露出一脸垂涎之色。
“多谢王爷赏,多谢钜子赏!”
在他两个恩爱的举动中,在场的人都受到了感染,目光中满是笑盈。尤其击西与闯北,玫儿与曹元这种本就有点小暧昧的男女,更是你瞧我,我瞧你,各种目光各种溜,各种情绪各种飞。
……
坐饮酒,与友餐。
这样的安宁时辰让众人都有一点乐不思蜀。
一餐“野炊”,竟然花了近一个半时辰,等天气有些转凉了,才在墨九的提议下,去看一看萧乾说的那一片有意思的断崖——他说:一片崖,隔出了两个天地。
有墨九在,大家本来对行猎都没有兴趣,于是你前我后,边走边谈,慢慢地骑马而走,并成一条直接,沿着萧乾先前出来的路,进入了那一片最为茂密的林子。
一路上,墨九都端着罗盘。
入山有这个玩意,不容易迷路。
虽然她觉得有萧乾在,迷路也无所谓,但万一遇上山中瘴气惑人,被绕在其中不得而出,那就要出大事了——
“钜子,你的样子好帅气。”玫儿跟墨九日久,说话时常有后世之言,墨九已然见怪不怪了,只眉开眼笑地撩她一眼:“哪里帅?”
“罗盘帅啊!”玫儿看着精致的罗盘,目光中有小星星。
这罗盘材质特殊,晶亮温润,小巧别致,是个小姑娘都会喜欢的。
墨九哼一声,也不回头,只道:“若你刚才说九爷比罗盘帅,我就送你了。”
“九爷比罗盘帅!”玫儿改口很快。
“迟了!”墨九抿唇瞪她一眼,又看向手上的罗盘,“你知道你想学风水学本来,但这种事儿是要慢慢来的,你就那智商,一个罗盘也拯救不了。再说,从理论上讲,有本事的大师其实并不需要罗盘,只需要有一个足够精度的指南针就行了——”
玫儿眼睛一亮,“九爷就是有本事的大师!”
“嘿嘿,拍马屁也不会给你!”
墨九笑着,神色突然一收。
“不对呀,有投针!”
她的目光定定看着罗盘上的指针。
看它半浮半沉,上浮不达顶,下沉不达底。
一行人都跟着她停了下来。
不懂的弟子,马上有问:“钜子,何谓投针?”
墨九看向前方不过几丈远的断崖,回答得简单明了。
“地下可能会有坟墓。”
在这样的原始丛林里面,会有什么人的坟墓?
一般而言,便是有人下葬,也不会葬到这里来吧?
墨九静静看着断崖,骑着马左走几步,又右走几步,又跳下马来,直接走到断崖下方观察。然后低头仔细看着罗盘,再一次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突地回过头看向萧乾。
“王爷,要不然我们上断崖看看?”
断崖的位置很有意思。
上面虽然有茂密的果树覆盖,还是可以看到有一层层的巨石突起,用于攀爬,先前萧乾也就是这样上去的。但墨九要上去,他就有点难了。
“这崖很危险——”
萧乾知道墨九对坟墓一向有兴趣,有些不忍心拒绝他,正想要怎么上去最安全,就听见断崖的对面,传来如同山中的回响一般的声音,不太真切,隐隐约约,像真的,又像只是幻觉。有马蹄,有吆喝,似乎有千军万马踩踏在大地上。
“有什么声音?”
大家都听见了,不由吃惊。
萧乾沉眉道:“断崖地面很是开阔,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离外间就当很远才对。这般清晰的声音,是如何传过来的?”
神经一紧,墨九正准备竖着耳朵听个真切,又有马蹄声传来。
这一次,不在前方,而在后面。
“驾!”
马蹄声很快,很迅速,很急切。
还有,喊“驾”的那一个声音也很熟悉。
不过转眼之间,一人一骑就飞奔到了他们的身边。
来人满头大汗,是从密林里穿过来的辜二。
看一眼在场的人,他大步走到萧乾的身边。
“王爷!幸好找到了你——”
萧乾眉头一蹙,示意一下。他俯耳过去,小声与他耳语几句,又抬起了头来。
“如今,当怎么办?”
好一会,萧乾没有回答。
看着面前的断崖,又看着投来探究目光的墨九,他终于慢慢地抚向腰间的剑,凉凉对辜二吩咐:“你且带阿九前往额尔小镇暂时安顿,我去去就回——”
说罢回头,他又望向击西与闯北等一干侍卫。
“你们跟我走!”
“属下遵命!”几个人齐声回答。
眼看他几个打马要离开,墨九还在一头雾水。
“为什么又是我留下?”
萧乾执着马缰绳,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回头凝视了她一眼。
“阿九,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这一次我不是有心要瞒着你,而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向你解释太多。而你也不会武艺,跟着我去,我怕护不得你。”
墨九点点头,表示理解。
可心里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
“为何要去额尔小镇?难道山中的驻营地,也不安全了?”
“嗯,长公主在额尔,那里最安全。”萧乾黑眸沉沉,“你乖——”
“那——”墨九指了指断崖,又看了一眼黑着脸的辜二,知道这次可能没有机会探崖了。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确实出了什么大事,在这种情况下,她任性不得。
于是,她将罗盘塞入怀里,几步跑到萧乾的马下。
仰着头,她面有暖色,“我在额尔等你回来。”
萧乾低头,抚了一下她的脑袋,“好!”
“驾——”
“嘚——嘚——”
一阵马蹄声过,萧乾领着一群侍卫离去了。
墨九站着原地,默默看着辜二。
“我们这便要走?”
“是!”辜二汗水未干,语气却坚毅,“走,马上离开这里!”
这个人素来一板一眼,没有商量可讲,而且墨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拖萧乾的后腿,影响到他们的什么行动。终于无奈的一叹,招呼着同样疑惑的墨家弟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有着浓浓吸引力的断崖,默默地踩上马蹬,翻身上马。
林中,有一只黑蝴蝶盘旋着飞了过来,从她的头顶越过,飞向那一片断崖。
墨九羡慕得紧,盯着黑蝴蝶,下意识又掏出罗盘。
“我若也能飞就好了。”
说着,她“噫”了一声。
“为何又是正针了?”
所谓正针,是指没有了异样,指针不偏不斜,也就表示此地为正常之地。
“我去!”她完全无奈地翻白眼,“难道是我眼花了?”
玫儿骑马走到她的身边,偏头来看她的针。
“想来是罗盘出了问题吧?钜子可以把它送给我了……”
呵呵冷笑着,墨九把罗盘塞了回去。
“想得美!”
玫儿嘟嘴巴,“那姑娘你说,为何指针会失常?”
“天机也!”墨九懒洋洋回答。
这样的罗盘是有灵性的,所以,有的时候,指针也是会出错。
比如:感应到了血腥,许多许多的鲜血与死人。
“天机为何物?”
玫儿还在兴致勃勃地问,墨九却眯了眯眼,似答非答。
“天机为……不可泄漏啊!”
------题外话------
我是凌晨更新的小蜜蜂,如此勤劳的我,大家有没有什么要夸的?
坑深274米,两个人的艰难决定
人有怨,天亦知。
断崖的另一头,疾风呼啸,黄叶飘飞。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天色暗沉了下来,之前两日的晴朗仿佛都不曾存在,天空像一副名家大师的墨笔泼上的一条浓痕,将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罩上了层层阴霾。
“王爷,我们要过去吗?”
赵声东紧紧跟在萧乾的马侧,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燃烧般的赤热火焰。
此时,他们站在断崖背面一个崖层边上。
位置很刁钻,可进,可退,亦可以远望约摸数十丈外厮杀的场面。
那里的人群已经疯了,把人间杀成了炼狱,类同魔,形如魔。刀声、枪声、戟声,马匹声,喊杀声,如寒刺的闪芒,落入耳中,狰狞无比。
被围住的人马,是北勐大汗蒙合的亲随。而围攻他的人,从穿着上面来判断是后珒的兵马,另外有一群人,又似乎本就是北勐的士兵,简直就是一个大混战。
后珒将士为什么会到了杭爱山围堵蒙合不得而已,但从战场上的形势来看,后珒有人里应外合,蒙合的亲随兵马,凶多吉少。
狩猎时,蒙合身边的人不多。
加上附近防卫的守随,出不过数百人。
从如今的形势看,他们与其他的狩猎大军失散了。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支援,就这般战下去,不足半个时辰,蒙合就得落入后珒人的手中。
届时局势?
但凡有野心之人,此时能做的,可能都会是坐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便连赵声东在问起萧乾此话时,看向他的目光里都有一种光芒闪烁的喜气。
跟随萧乾多年,他岂不知主上野心?
这般有利的契机,又岂非上天恩赐?
错过了这一次,又得等多久?
就像一个久饿的人,看到鲜美的肉,不啃一口,那得压住多大的人**望?每一个人都以为萧乾应当袖手旁观,晚一点再去收拾残局,或者更绝一点,直接领人上去搞掉蒙合,以阿依古长公主党羽在北勐的势力,让皇权顺利更替到他的手上,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然而——
萧乾骑在马上,静静地望了片刻,突地拨了出腰上的佩剑,冷冷射出的目光中,似散发着一股子气吐山河的力量与决心,在暗夜下令人震撼无比。
“众将士听令,跟我救驾!”
救驾?
身边随行几个皆是亲卫,不免怔忡。
为什么要救驾?
“王爷!”
萧乾回头,眸有寒光点点。
“传令下去,反贼等全歼,务必保大汗安全。”
“王爷?”赵声东亦有迟疑,再上前一步,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属下以为时机正好——”
他是四大侍卫之首,说话是有份量的,人也沉着,思虑颇周,重要的事,萧乾都会派他去办。平常,萧乾亦会极为慎重地思考他的建议。
这一次,萧乾却黑了脸,沉声道。
“相信我的消息和判断!”
赵声东一怔。
在这之前,他和旁人一样,并不知辜二到底和萧乾说了些什么,只以为他不过前来传信而已。如此说来,辜二可能还会有另外的情报传递给萧乾,影响了他此次决策。
都是懂得拿捏分寸的人,看萧乾神色严肃,赵声东不再迟疑,只安静一转,就调转马头,高举长剑,在风中厉声高呼。
“传王爷令!救驾!”
“属下等遵命!”
“遵命!”
“遵命!”
此起彼伏的吼声里,马蹄嘚嘚,卷起沙尘无数。大军如同潮水一般卷向了双方胶着的血腥战场,滚滚而去,巨浪滔天,让天地随即变色。
萧乾却没有动。
他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冷风吹过他额头的碎发,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此刻望不穿的苍穹。
“群盗作佞有天诛,苍茫数尽即入朝!”
他低低的轻吟,有力而冷厉。
却被马蹄声掩盖在喧嚣里,几乎没有人听见。
说罢,他突然扬鞭策马,从侧面冲了上去,铁甲披风,英姿如神,不复往常那病弱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是一个久经沙发的老将。
士兵们调头看来,皆齐齐让他前行。萧乾也好似并不曾看见这个战场上的其余人等。他一马当先,杀入敌阵,与已经疲乏不支的蒙合近卫军一起,对抗珒兵与叛逆。
“大汗,身在何处?”
他大喝一声,望向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人回答他,士兵们都忙着顾及自己的脑袋。
不多一会儿,一个身装将军甲胄,留着长长胡须的年迈将军冲了过来,一刀砍杀了一个珒兵,惊喜地看着苏赫。
“王爷,是你来了?!”
“是。”萧乾横剑在前,目光浅眯,继续问:“大汗人呢?”
那老将军迟疑一下,摇了摇头,“臣亦不知。珒人杀来时,我等便被叛军给冲散了。大汗此刻,怕是有险!老臣正在找寻——”
冲散了?!
萧乾没有多说,勒住马儿,喝一声“驾”,那马儿前蹄便高高扬了起来,跃过几层防守的珒兵队阵,直接冲入了被困的蒙合亲卫军中。
“大汗!”
没有蒙合。
中间亦没有蒙合。
有的只是那一些被杀得无力抗拒,不得得紧紧抱团死守的近卫军。
近卫军基本是怯薛军。
也就是北勐最精锐的军队。
这也是他们数百人能支撑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没有人想死,哪怕等到最后一刻,也要坚持生存。这些怯薛军看到萧乾前来救助,与那名老将军一样,惊喜的,欢欣地狂吼起来,甚至一些受了伤,已经陷入了绝望中的人,也再一次有了活命的希望——
“兄弟们,杀将起来,王爷来救我们了!”
麻木的神经被唤醒,生存的饥渴在呼吸。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伤兵、残兵、都拿起武器战斗起来……
说来萧乾不过二三百名近卫。但有了他们的加入,哪怕人数上仍然不占优势,几乎是压倒性的对比,但士气大增之后,他们如同一群被灌了铁浆的战士,铸成了不可毁坏城墙,在珒兵气势汹汹的压迫下,居然很快就扭转了乾坤!
“杀啊!”
“杀!”
“为了活命!”
“为了王爷的活命之恩!保护王爷!”
有人趁机在人群中吼,为萧乾树立威严。
要知道,救命之恩,是可以隽永铭记的。这一次怯薛近卫军威在旦夕之际,活命于萧乾,来日若有有机会,他们能不报一报涌泉之恩么?
是人,都会有人性。于后世的政治动员一样,有时候,人得靠一股子精神头才会有凝聚力,精神领袖的力量,亦是巨大的。
这个喊话的人,正是赵声东。
他是萧乾极为重要的侍卫和谋士。
此刻已然打得乌烟瘴气了,他也没有乱了阵脚,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于是,得了他的影响,北勐战阵顿时换了新颜,就好像一个本来气数已尽的老者,突然换上了新鲜的血液,生命力旺盛了起来。
这一杀,天地变色!
整个空间,生生被撕成了碎片!
可杀声传不透丛林——
同一片天空下,有两种云彩。
相距此地较远的额尔小镇上,很平静。
夜色蒙蒙,灯火旖旎。
墨九回到额尔小镇,即奔回了原来居住的屋子。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男人在外,女人亦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她担心萧乾,想着外间到底是一个什么局势,虽然没有办法直接参与,却也不肯袖手旁观。所以,在他们回额尔小镇的路上,他就已经吩咐墨妄派人打探消息去了。
这时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
她惶惶不安地负着手,左走走,右走走,心不在焉。
墨妄做事去了,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玫儿和辜二。
盯着她焦灼的脸看了许久,辜二终于有了不耐烦的情绪。
“九姑娘,就不要走来走去了。”
辜二这个人经常让墨九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
这会儿本就心神不宁,闻言,她停下脚步,回头瞪他。
“我走我的,关你何事?”
辜二认真考虑一下,“是不关我事。”
“知道就好。”墨九不高兴地哼一声,继续走。
从回来额尔小镇,她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上面坐出来的褶皱和青草的绿痕,一片色迹斑斑,可她浑然不觉,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没有墨家钜子的风采,很是狼狈,只一副火烧眉头的样子,让辜二的目光,再次深浓。
“九姑娘觉得,这样转有用吗?”
“有用无用,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事。”辜二又用了相同的回答,然后正经着脸道:“若是一件事已然超过了自己的掌控范围,那么,能做的就是冷静。”
噫!
她都是大道理王,今儿辜二居然给她上课了?
墨九嘴角抽了抽,心弦一松,突然又有些想笑。
话虽不好听,却也是真的。
她焦躁有用吗?没有。
只会自乱阵脚,影响正确的判断。
而且,辜二也没有惹着她,人家好心送她回来,她和他使什么劲儿啊?并非人人都是萧六郎,会惯着她的。她刚才语气那么冲,辜二还这样平静的安慰,已经够意思了。
“嗯。”她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坐一会儿。你也下去休息吧。这里不能你守着了。”
“好。”辜二从来都是这样,没有太多余的言词,今天这几句已经算多了。说完,他木然着脸,就大步往外走——
可脚还没有迈出去,墨九又喊住了他。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
辜二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不等她问完,就截下了她的话。
“没有得到王爷的命令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
好酷啊!这位辜兄?
墨九扶额,没辙地摆了摆手。
“好好好,我谢谢你了。”
……
额尔的灯火熄灭了。
夜色彻底地沉入了地平线下。
墨九随便吃了点晚饭,坐在房间托着腮帮子打盹。
等待,是一件磨人的苦差。
墨妄挑帘子进来的时候,入目第一眼,就是她低垂头,浅阖眼,发丝轻垂的姣好样子。
深眸微眯一下,他轻咳一声。
“小九。”
墨九刚好有一点困意,听见墨妄的声音,暂时精神了。
噌一下站起来,她紧张地问:“师兄,情况怎么样了?”
墨妄瞟着她脸上的睡痕,冷静地道:“北勐围猎军中有内鬼。他们设法将蒙合的亲随近卫军与围猎大军拉开距离,趁机与后珒里应外合,围堵了蒙合。如今蒙合生死不知,王爷救驾去了——”
有内鬼?
围堵蒙合?
要知道,再怎么都是皇帝出巡啊!围猎的整个行程都是有极严密计划和安排的,防卫极严,每一个步骤都有具体的人负责,得什么样的人物,有这么大的能量,干成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眉心微微紧蹙。
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猫腻很大。
盯住墨妄的脸,她又问:“可知是谁干的?”
墨妄抿了抿嘴巴,似乎对此亦有疑惑。
“从目前的消息来看,是纳木罕丞相的可能性极大。”
“纳木罕!他怎么可能?”墨九下意识就是不相信。
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老丞相,在北勐德高望重,如今蒙合也很器重他,高位在握的一个人,做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为了别的人。
但得什么样分量的人,可以让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卷入这个无底的深渊里,也许损及性命,甚至留下千古骂名?
难道是阿依古?
阿依古与纳木罕之间……
墨九一惊,突然凝眉沉思。
“师兄你确定,王爷是去救驾吗?”
墨妄低眉,“目前看,是的。”
“不对啊!”
这件事处处透着玄机。
墨九又一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她突然觉得有一个什么陷阱。
一个有可能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希望他可以应付——”
对她的男人,她其实还是有信心的。
可这个时候,关有信心也不能让她坐着等。
将感激的目光望向墨妄,她咬了一下唇角。
“师兄,叫人继续关注,有什么情况,马上来报。我们墨家也不是吃素的。我不管什么天下,什么王。只知道谁惹到我墨家,惹到我墨九的男人,我就饶不了他。”
“是。”墨妄垂目走了两步,又留下,“小九也不要担心,王爷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你安心等待便好。就算发生什么,还有我们在——”
墨九微微一怔,想想这是他的关怀,按捺下慌乱,俏俏一笑。
“知道啦,墨家永远是我的后盾。”
“嗯”一声,墨妄正要退下,外面就传来一个消息。
“钜子,长公主有请!”
墨九回了额尔,还没有去见过长公主。
这个女人是苏赫的生母,与墨九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对于这种家庭式纠纷,她并不擅长应付。所以,只要有机会避开,她都不愿意与长公主打交道。
这个时候,外面兵戈四起,阿依古找她做什么?
“好,我马上过去。”
……
与此同时,断崖背后的空旷战场上,烽烟滚滚,万骑突至。
前来支援的北勐大军,终于赶到了。
领兵的人,竟然是以为陷入了包围圈里的蒙合大汗。
他高高坐在马上,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一双盔帽下的厉目,阴鸷得如同一双觊觎猎物的毒蛇。
千盏火把亮起,把战场照得如同白天。
此时,厮杀经近一个时辰,竟然还难分胜负。
森敦紧紧攥着缰绳,盯住蒙合的眼。
“大汗!来不及了——决定吧!”
蒙合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都没有“因为不在现场,侥幸逃过一劫”的欣喜,他就站在萧乾之前站过的位置上,以同样的角度看着这血腥味极浓的战场,静静地思考着,似乎也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也许过了很久。
也许亦不太久。
在森敦又一次催促之前,蒙合终于低喝一声。
“传令下去,肃清反贼!驰援金印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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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近了,这一卷也快要结束了.
嗯,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