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3章 坑深234米再叙前情(3)
可他呢?有么?
墨九心疼他,目光里流露的,全是柔情与暖意。
“六郎,你心向何方,归属于谁?南荣,抑或北勐?”
萧乾淡然的目光中,有一抹稍纵即逝的黯然。
但他没有犹豫,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她这个很难的选择题。
“我心向天下,归属阿九。”
墨九心里“咚”的一声。
如同平静的湖面上,被投入了一颗大石子,那涟漪一圈圈扩散,也同时放大了她的感动和激动。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萧乾,仿佛看见了他幽暗的眸子浮出了一副副金戈铁马的战场,还有他纵马天下的英姿——
这一刻,墨九觉得她是了解萧乾的。
他也许和普通男人一样向往权势,享受手握江山的快感。
可潜意识里,也许他想要找的……只是一种完整。
于他而言的完整。
北勐,南荣,这天下,若都成为一体,那不就没有纠结了吗?
当然,最让她感动的是后一句。
他说,心向天下,归属阿九。
他的心属于她的。
这么久以来,这个男人说过很多话,却并不多情情爱爱,也更很少与她谈“心”。
这一刻,坐在这个不知将来的石室中,墨九突然觉得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是灿烂的,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一次坐在同一个地方,伏在石台上研究这局深奥的棋局时,还记得今日的六郎,那张毁了容色的脸上干净、清冷,却也自信的光芒。
“阿九,在想什么?”
他淡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浪。
却把墨九的神魂儿拉了回来。
“我在想,你的隐忍与不易……所以,你确实应该去死。”
只有死去,才能重生。
尤其,当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的时候。
墨九记得萧乾说过,当初他领兵北上抗珒,本已布好了全局,只待宋熹向萧家开刀,便会高举“复仇之火”,以复仇为由起兵南下,却也师出有名。
可事情发生时,他却做不了。
他不能放任萧家五百多口死在宋熹的刀下。
他说,他曾以为他不在乎,可结果他却在乎了。
他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她。
有了她,不仅她成了萧乾的软肋,就连萧府的人,也成了萧乾的软肋。于是,他放弃了到手的一切,甚至临时放弃了汴京的数十万大军,将生命交付在孝道与仁义的面前。
念及此,墨九又抿了抿唇。
“但我始终认为,你回临安,肯定不会甘愿赴死,若宋熹能依言放了萧家,你或许可能真的放弃兵权,离开南荣,可他如果真的要你死,你也不会傻傻的真去死吧?”
“这也是我当初愿意听你话离开的原因。可刑场那一幕,太震撼了,我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那时候,虽然我依旧存有侥幸,但找不到你,也得不到你半点消息,我慢慢的,心也有些动摇了——甚至开始相信,你已经——去了。”
说到这儿,想到那些煎熬的岁月,她眼睛慢慢湿润。
“阿九——”萧乾心疼的看她,又往完颜修那边望一眼,“别难过。”
第1274章 坑深234米再叙前情(4)
嗯一声,墨九咬了咬下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荷包,冲他俏皮的眨了眨眼,“我也有百宝箱——”
那个小小的荷包里,有一撮用红绳缠在一起的头发,被揉成一团,挽得像个小髻子,但发丝黑亮黑亮的,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
“知道这是哪来的头发吗?”她问。
萧乾视线微垂,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她。
“在临安时,你为我绾发,木梳上留的。”
墨九一愕,随即又笑了,“没情趣!你怎么也不猜一猜,问一问?”
“唉!”萧乾喟叹一声,看她把头发塞入荷包,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紧绷的面孔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一抹歉意来。
“临安之事,阿九可曾怪我?”
“怪啊!”墨九答得坦诚,“不是曾经怪,是现在还在怪。只不过九爷大人大量,现在又面临这样的处境,我暂时不和你计较罢了。”
萧乾一怔,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慢慢摩挲着她的手,痒痒的,像挠在她的心尖,却又让她踏实无比,“阿九受苦了。”
墨九翻个白眼,“说这些没用,苦都受过了,我也不在意。但原不原谅你嘛,就得看你今后的表现了——说吧,继续说。入了皇城司狱等死,然后呢?你就真的等死了?”
“当然不会。”
萧乾苦笑一下,声音哑而淡,也慢。
“为了假死,我做了两手准备。当然,要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刑场换人。而这也是一招险棋。我事先遣走声东、击西、走南和闯北,让他们混入押解人犯的禁军里,若临场换人被识破,他们也可接应我——”
想到当日刑场上的“盛况”,墨九目光阴阴的。
“那时,你也没有把握吧?”
她记得很清楚,萧乾与她离别时的决绝。
也就是说,他并非没有做过死亡的准备。
“是。”萧乾目光幽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你还是赌赢了。”墨九半眯着眼,“然而,假死偷生说来容易,当时却难如登天,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让人替换你?”
那一天临安下着雨,刑场下面人山人海,刑场上齐集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的几位主官,禁军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防死守,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做到以假乱真?
而这个也是墨九午夜梦回时,最惊恐的噩梦。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能逃得了——
“旁人确实做不到,但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听着他淡然的声音,墨九一惊,“谁?”
萧乾慢慢偏头,目光略暗,“南荣宰相——苏离痕。”
墨九怔忡一下,微微张嘴,有些不可思议。
那天,犯人押到刑场是卯时,等忙活完,把所有囚人都验完,押上刑台,已经是巳时——
杀五百个人,不同于斩一个人两个人。
数量太过庞大,人乱,也杂。
听说那天的刽子手都得找禁军临时充任——
那个场面确实相当复杂糟乱,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逸如果愿意,确实完全有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人。
第1275章 坑深234米再叙前情(5)
关键是苏逸为什么肯?
轻抿嘴唇,她没有问。
一双黑眸圆滑滑的,她看着萧乾,等着他的答案。
好一会,萧乾方道:“你以为萧家当权数十年,也准备了二十多年,真就只有那顺一步棋吗?”
墨九惊得心肝儿都颤了,“难道苏逸他……也是?”
萧乾垂下眼眸,“苏逸本不姓苏,而姓陈,全家老小一百多口都死在至化朝,死于谢忱之手,甚至与宋熹的母亲,当今的太后娘娘也脱不了干系……若非萧家及时救出刚出生的孤子苏逸,临夜送往大觉寺,托净空法师养护,便教其识文断字,学武挽弓,他又何来五岁能诗,七岁能猎的临安府神童?又怎会有金銮殿上的独占鳌头,亲点状元?”
一句句听来,墨九完全是震惊的。
太不可思议!
这些人,居然有这么深的渊源。
萧乾默了一瞬,润了润唇,淡声告诉她,“当初艮墓的仕女玉雕,由他上交至化帝,也是我默许的。”
正是有了那个仕女玉雕,苏逸才最终走上了他成为当朝权臣的最后一步。
可这也太复杂了。
墨九脊背上有些汗湿。
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复杂?
萧家确实盘算了太多太多,也计划得太久太久……
如此,他们的结局,也就显得尤其悲壮。
“萧家刻意培养了很多谢家的仇人死敌。那顺,辜二,苏逸,其实都一样,这么做的原因,也就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
一桩往事又牵扯到另外一桩往事,墨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她记得,辜二原名就叫一个“仇”字,辜仇。
当初他手持圣旨入汴京,背弃宋熹救援萧乾的时候,也确实曾经说过,自己是孤身一人,并无牵挂与惧怕。
他身上有什么故事?
与这个苏逸,又有没有关系?
墨九不由脑洞大开,“那苏逸他知道吗?”
“以前不知。”萧乾道:“但我有办法让他知道,并还上这个人情。”
墨九看着萧六郎,久久无言。
权谋之争,真是熬心又熬力。
有一些布局,居然是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就开始的。
说不定,在萧家将萧乾的姨母送往宫中为妃时,就已经在布局了……
他们这些人,宋彻、宋骜、萧乾、那顺、辜二、苏逸……或者还有别的人,都像这间石室中的黑白石墩一样,都曾经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只等风云变幻的时候,上阵杀敌——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
哪里又有料事如神的人?
二人互视着,都察觉到对方目中的凉意。
顿了一瞬,墨九突疑,“那为什么萧家满门被押入狱的时候,不找苏逸这个已经贵为南荣第二号人物的宰相,试图自救?”
萧乾凉笑一笑。
“第一,来不及。第二,萧家还想赌,等我回援。第三,苏逸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说服皇帝,救得下萧家五百多口——”
“所以,苏逸就只帮了你?”
“不。”萧乾目光突凉:“我还没找苏逸,他就找上了我。他为我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替我行刑的人,验身的人……所有的事情,他都做得天衣无缝。”
这一瞬的萧乾,面色是平静的。
可墨九从他暗藏的眸色中,却发现了一抹锐冷。
“为什么?是他自己查到身世,前来报恩?”
“他依旧不知。”萧乾每一个字都平淡而沙哑,可墨九却听得一头雾水。
既然不知情,他为什么又要救萧乾?
她当初在临安找过苏逸,在行刑前也见过他不止一次,那个人给了她全盘的拒绝与否认,甚至墨九并没有从苏逸的神态中,察觉出半点要救萧乾的意思——
墨九想不通,古怪地盯着萧乾。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而且,我以为,这样冒险的换囚之事,就算苏逸来做,也不可能做得这样天衣无缝,不引起别人的半点猜测与怀疑,肯定得有人配合……”
萧乾没有开口,眸光里有薄薄的凉意。
“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做,也可以做到——”
有一个人?
在当时的临安,哪个人可以让苏逸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还可以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
几乎没多想,墨九的脑子里,就闪出一个人影。
那个男人,在她要宽衣解带,以身相许换取萧乾一命时,冷漠而视,对她说,“墨九,你小瞧我了。”
那个男人,在她骂他绝情,见死不救的时候说,“墨九,我是人,不是神。”
那个男人,他还说,“墨九,我能救的,只有你。”
他冷漠的拒绝了她。
可他最终还是给了她玉扳指,让他去狱中见了萧乾,并给了他绝对的探视自由——
东寂!
第1276章 坑深235米谁执笔将情束卷空追忆(1)
“是他吗?”墨九声音微哑,“宋熹?”
萧乾微眯眼,不动声色的回答,“在南荣,我想不出第二人。”
一个能号令当朝宰相苏逸,并把刑场换囚做得天衣无缝的人,确实不做第二人考虑。
夜明珠光线幽幽一闪,墨九突然觉得那光线有点刺眼。
并不炙热,却让她的眼睛有点发烫,酸酸胀胀的。
“当初我那样求过他……”想到那日为救萧乾的一时冲动,她有点无地自容,脸上有一种淡淡的难堪,可萧乾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他亦是了解墨九的。
那时她会求宋熹,他不意外。
可墨九为人,一定不会空手去求。
她会用什么样的条件去交换,他不敢想。
墨九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不论是勇气还是魄力,都非常人能及,而她为他的付出,确是谁也及不上的。他微低眼敛,目光也有酸酸的胀刺,一室冷清,除了远远的传来小狼微弱的“嗷”声和完颜修的呵止,两个人都沉寂在一种共同的追忆中,好像透过彼此的目光,看向了那些旧时光。
然,都过去了。
情与恨,都已束卷掩入历史。
他们都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萧乾不是名满天下美冠临安的萧家六郎,宋熹不是楚州萧府月下荷畔的白衣佳郎,她也不是萧家新娶入门的天寡之妇。命运把他们冲入了历史的洪荒,并为他们隔离出一道再也跨不过的巨大沟壑。
她过不去,东寂也过不来。
他们终将成为权力推动之下的无奈戏子,在这个故事里按剧本继续走下去——
兴许是墨九的情绪感染了萧乾,他不忍,也不愿看她为另一个男人这般难过,微微迟疑一瞬,他劝道:“阿九不要多想,更不必觉得有愧。一则事情未有定论,未必就一定是他。二则即便是他。人做事,自有自己私心,这世间,并无那般伟大之人——他是,我也是。”
墨九微微抿唇,“你有何私心?”
萧乾道:“要你。”
要是一种占有,是一种男人争夺配偶权的宣告。
萧乾从来没有隐瞒他想要占有她的心思,在她的问题上,他一贯强势,寸步不让。
可东寂……似乎并不曾?
墨九双眼一眯,盯住他,勾出唇角微笑。
“那他又有何私心?”
萧乾面色转凉,隔了良久良久,方才慢慢转开眸子,看着那一颗幽幽闪烁的夜明珠,并不回答她那个问题,而是淡然一叹,“换我,也会那样做。这才是大丈夫应有的姿态。”
墨九再无言语。
男人的世界,她不懂。
当初萧家败落,满门入狱,萧乾受宋熹要挟,交兵权,回临安,只身一人,无一兵一卒,智商可谓豪迈感人。说到底,不管他有多大本事,萧家一除,他也只剩下孤家寡人了。哪怕他假死潜回北勐,在北勐皇室权斗不止的情况,北勐大汗自顾不暇,未必有人能承认他的世子身份,他也未必就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那么,为了吃相好看一点,宋熹身为帝王,确实大可以暗中放了他,做足一个王者的高姿态,睥睨他,看他在网中挣扎,这远远比杀了他,更美妙。
第1277章 坑深235米谁执笔将情束卷空追忆(2)
可他毕竟是萧乾。
一个杀伐果断的野心家,汉北还有心腹重兵的萧乾。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宋熹怎会不懂?若没有一个非要放人不可的理由,但凡有点脑子都宁愿选择无耻,而不为日后的自己留下祸患——
东寂,你到底怎么想的?
墨九怔怔地思考半天,仍是理不出个头绪。看萧乾脸色不太好,似乎当初与宋熹的博弈和临安往事,对他有着极大的触动,想想他的身体,墨九没有再继续问他与宋熹有关的事,话锋一转,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与她切身有关的问题。
“六郎,我有一事不明。”
“嗯,你说。”
“外间传言萧家大郎在萧家事发之前,已提前离开萧府,北上就医,从而躲过一劫……可如今,萧大郎分明就是你。那他人呢?他又上哪里去了?你与他有过联系吗?”
萧大郎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
只要他在,墨九始终都是他之妇人。
没办法,这是时代的规矩——
她想不关心,也很难。
可萧乾听了,肩膀似乎微微僵硬。
与墨九狐疑的目光对视着,他半阖眼,视线幽暗,沉吟了好久好久,方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他从来不曾提前离开——”
“啊?”墨九微微一惊,“那为什么有那样的传言?”
“只为迷惑世人,为我自己留后路。”
墨九似乎懂了,可还有不解的地方。
就算萧乾早已预料到萧家的事情,安排了萧大郎“出逃”的身份,以便将来以他的名义继续活下去,但萧大郎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雁过还留声呢,人过,哪能无痕?
对于萧大郎的这个疑惑,贯穿了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始终。
一个嫁了人,却从来不曾与夫婿谋面的女人,内心有一万个好奇。
“他本人到底在哪里?”
萧乾皱着眉,缓缓转过眸子,沉声道:“他早已故不在人世。”
什么?萧大郎早就没了?
墨九双目猛地瞪大,呆呆地看着他。
“早是多早?在你替他迎娶我之前?”
萧乾默了默,一脸冷肃地看着她,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在里头。
“是,他就睡在楚州萧府地下,紧挨坎墓的那个冰窖里——”
那个冰窖就在墨九居住的小院下方。
墨九探入坎墓那次,还琢磨过那个冰窖呢。
原来她的夫婿,早就死了,就埋在冰窖里,就埋在她居住地的地下。
哦天!这个惊恐!
墨九脊背上冷汗涔涔,有一种恨不得掐死萧六郎的冲动。
冷笑着扫了他一眼,她一字一顿,慢吞吞哧他。
“萧六郎,这件事,你最好有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俩没完——”
这个男人骗得她太惨了。
什么娶妻冲喜,什么萧大郎得了臆症,非得娶盱眙墨氏女为妻?
丫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早就准备好了让她做寡妇的吧?
想一想,她这才真真儿叫天寡呢,还没有嫁,男人就已经死了。
可萧大郎既然早就没了,在楚州萧府与她隔帘相见的男人又是谁?
第1278章 坑深235米谁执笔将情束卷空追忆(3)
还有从楚州搬到临安的路上,那个马车上的人,又是谁?
南山院,她经常去探,虽然不曾见过人,却也知道一直是有人的。
迎上她满是愤怒的目光,萧乾冷脸绷得极紧,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一本正经地回答,“南山院一直都会有人值守,那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所以,有人探视之前,我都会提前安排好,找人替代,不让他们见到大郎本人。那么多年,也始终不曾被人识破——”
“有你的啊!”
墨九冷哧哧的笑。
“这么说,萧家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萧大郎早就已经死了?”
“不。”萧乾目光微微低垂,“有一个人知道。”
墨九一怔,“谁?”
他欲言,又止。沉吟着,好一会才开口,“我父亲。”
情绪渗入了往事,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哑,更低。
“这件事,也并非完全我一人之意。若无他配合,又怎能得瞒住萧府的人?”
也是!萧大郎在萧府里,人人都极为熟悉,只要见着他本人,就没有不被识破的理儿。但萧六郎虽然是有名的大夫,却也是萧家的外室子,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大郎还有家族利益上的矛盾。由他给大郎诊治,还多年都不许大郎见人,大郎的父母和奶奶就不会产生半点疑惑吗?
不可能!
他们内心里,一定信不着萧六郎。
不过,如果连萧运长也这样说呢?
萧运长是一家之主,一族之尊,旁人纵有疑惑,也只能听他的。
这么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
墨九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大儿子明明死了,还非得让他“活”成一个不能见光的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入土为安,不能光明正大的享受祭奠烟火,这不有病么?
萧乾眉心未松,目光沉沉,“因为我是外室子,母亲是北勐人。二房、三房还有几个哥哥,萧家的基业轮不到我。父亲希望大郎活下去——有他在,不管病还是不病,旁人也寻不到话说。”
吁!
这一瞬,墨九感觉到了他深深的悲哀。
考虑良久,她幽幽的问了一句,“他也想过,让你代大郎而活吧?”
萧乾微怔,脸上有着种晦涩的暗芒。
“他应该希望死的人是我,不是他。”
很多故事看似复杂难解,可归根到底,也无非为利。
一个“利”字,蹉跎了多少人的一生?
一个“利”字,也终究让萧家万劫不覆。
而功名利禄,这一死,也就通通化为了乌有。
留下的,不过史书上的一笔传奇,还有民间的几句笑谈。
在这个石洞中与萧乾的第一次畅谈,似老天的神来之笔,转折了墨九对整个故事的理解,可它终究还是没有脱离权利漩涡中的游戏规则。
看似偶然,其实必然。
只不过,这些事对萧六郎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了。
墨九不想让他沉浸在那些不堪的往事中,勾了勾唇,便荡开一抹柔和的微笑。
“好了,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反正人都已经没了,往事你呀,也不必再用萧大郎的身份活着。毕竟他的身份,除了可以节约一笔娶妻的费用,顺理成章地把我收入囊中,其实也没什么好处——萧家的案子还在呢,你顶着他的名字,行事还不那么自在……”
这显然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确实如墨九如言,反正萧六郎是死了,换谁的身份不是活?
他干吗非要用萧长嗣的名头呢?南荣的钦犯,萧家的余孽,根本就不符合萧六郎低调的个性嘛。
然而,萧乾却摇了头。
再一次,用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回答她。
“我答应过他,要代他活下去。”
这又是什么故事?墨九微微惊了惊,不高兴的抿嘴巴。
“那他有没有拜托你,帮他照顾他的情人方小姐啊?”
原本她只是吃味儿地随口一问,没想到萧乾却回答得诚实。
“有。”
若不然,又怎会有萧乾对方姬然那么多年的治疗?
墨九一想,好像明白了什么。
“哦哦哦,代他活下去,不要想让方小姐为他伤心,想让她以为他一直都在,甚至他希望你能治好她,然后与她比翼双飞,白头到老,把他没办完的事儿都一并办妥了,再和她生一串娃儿,经年之后,可以在他的坟前烧烧纸钱吧?”
这话就有些冲了。
可萧乾却没有否认。
当然,他也没有机会否认了。
他皱着眉头,缓缓望向了抱着狼儿走过来的完颜修。
“有完没完?到底有完没完?”完颜修满脸都是不耐烦,还有各种羡慕嫉妒恨之后衍生出来的愤怒,“老子又饿又累,还要照顾这小畜生,你们两个到舒坦,坐在这边打情骂俏,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羞不羞,烦不烦?”
“不羞,不烦。”墨九瞪他一眼,一脸被他打断了故事的不高兴,“狼儿,咬他。”
完颜修眉梢挑高,嚯嚯一笑,嘲讽脸。
“莫说它还小,就算它狼祖宗来了,也得跪地叫声三爷!”
墨九微愕,遂点头称是,“毕竟在你们同类中,三爷是最出类拔萃的。”
“嘴利索了。”完颜修也不生气,冷冷哼一声,望向萧乾,“萧兄携美在此,参悟这老半天了,可有什么发现?你若实在不行,换我来——”
“有。”萧乾的回答出乎意料。
这老半天,他俩一直在聊与棋局不相干的事儿,墨九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在想。
原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结果了啊?
可这男人也真是,有了破局的结果,居然也不急不躁,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神侃。
墨九缓缓吐口气,摸着肚子,也死死盯着他,“老萧,你知道我也又饿又累吗?”
天晓得她多想出去,那些故事,等出去了再讲也可以啊啊啊。
“嗯。”
萧乾不予置评,慢慢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站在那微光之中,脸虽丑,姿势却优雅风华。
短暂的沉思片刻,他不慌不忙地开口。
“此局名曰长生劫,所谓长生,即不死不活,无胜无负。黑白双方僵持于此,棋形循环反复,永无休止——”
坑深236米,心魔
长生劫。
不死不活,无胜无负。
墨九直到此时,对围棋的知识,依旧一知半解。
半眯着好奇的眼,她看看萧乾凝重的面容,没有丝毫的转暖,而懂得棋局的完颜修也静静站在那里,静观棋盘没有吭声儿。从两个人的样子判断,似乎很为难?
她不由也皱起了眉头。
“老萧,长生劫,怎么破?”
“长生劫,循环死局,无法破。”
“啊!”墨九心里一窒,“那怎办?”
萧乾虽然容色受损,但胜人一筹的气度与挺拔的身姿,让他在举手投足间,仍然大气优雅。
侧过眸子,他淡淡问完颜修。
“国主对此局,有何看法?”
完颜修微微一笑,抚着小狼的皮毛,轻松地回答。
“我只是来奶孩子的……棋局的事,就有劳萧兄了。”
额!墨九挑了挑眉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货在里头呆久了,肯定脑子受了刺激,影响了身心健康。嗯,回头得好好给他做一下心理疏导。
然而——
萧乾却像听懂了他的话。
“一般人与国主一样,遇长生劫,大抵都会陷入局中,无法自拔……”
这不是损人么?墨九翻个白眼,“老萧,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破。”
萧乾眉头略蹙,淡淡扫视着他们,慢条斯理地开口。
“说到底,这局,就是一个心魔。”
“心魔,何解?”墨九更为好奇。
“不懂棋之人,看看也就罢了,反正也是不懂,自当破解不了。可于懂棋之人而言,却无疑是一个不得解脱的魔障,从而陷入死循环之中……”说到这里,他转向完颜修,目光笃定而冷漠,“想必我们没有来之前,国主已经参详到了此局的妙处了?”
完颜修哼一声,不答。
怪不得!墨九突然懂了,忍不住想笑。
要不是已经仔细参详过,且始终没有找到答案,他又怎么会一直不过来?而且在被问及棋局时,还自说奶孩子呢?
轻叹一声,她笑:“老萧,国主好不容易寻个台阶,你又何必非要逼他承认呢。不厚道。”
一听这话,完颜修急了。
一把将狼儿交还到墨九的手上,不耐烦地看萧乾。
“我到想看看,此长生劫,萧兄有何高见。”
萧乾微微一笑,唇角牵动间,那脸上的坑洼不平,便渗出一种令人恐惧的暗芒来。
“人心好胜,认败最难。棋局如战场,规律亦是相同。试问两军交战时,彼此都耗尽兵力,看似都有胜算,却怎么都赢不了对方,一直循环胶着,谁肯败走?这棋也是如此,破不了,却可以变——而萧某以为,这间石室机关的破解之法,也在于一个变字。”
“变?肯败,即是变?”
完颜修似有所悟,墨九却似懂非懂。
“老萧,到底几个意思?”
淡然扫她一眼,萧乾没有马上回答,径直走到一颗黑棋的边上,一边指着棋盘的位置,一边描述棋盘上的风云变幻,“黑棋一占此位,就成净活(围棋术语,是指无法被杀掉的棋),故而,白子必须破眼。这里,黑棋在此位提子,白子再占得那个位置,于是,就形成一个五杀棋局。”
又换一个位置,他继续:“僵局之中,黑棋只好往此位挤,想要做成‘曲四活棋’。白子此时,只能提了再说。接下来——”他走到另外一颗黑棋的身边,“此棋一提,棋局又重新回到起点。于棋而言,只是棋局回到原点,但对我们而言,如果按这个长生劫的顺序来搬动棋子,机关又将复位……”
也就是说,如果陷入长生动,哪怕搬棋子搬得累死,也出不去。
结果只会死在这个无限循环中……
墨九朝他竖一个大拇指,“老萧好样的。”
萧乾转头看她,“阿九懂了?”
墨九一哂,摇头,“没太懂,但不懂也得为你点个赞。”
萧乾黑眸微微一眯,“……你过来。”
看他非得给她说明白不可,墨九嘿嘿笑着,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完颜修,走到他的身边猛地扯他袖子,“你就别卖这种关子了,你就说,如果我们要动,得先动哪一颗棋就行——”
萧乾点头,望向完颜修。
“国主可有想法了?”
完颜修抿了抿薄薄的唇,“不瞒萧兄,我之前确实陷入了这个循环局里,如何都思不得破解之法。如今听萧兄一言,如醍醐灌顶——”看着依旧不太明白的墨九和托托儿,他走到萧乾先前站立过的黑棋边上,“黑子占此位,成净活,而此时,白棋可不必破眼,以退败之势,不让棋局形成五杀局——”
“国主所言有理。”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在黑白棋子的边上,你走过来,我又走过去,摆出一个又一个风流倜傥的造型,嘴里飙出来的,全是围棋术语,墨九听了个七七八八,依旧云里雾里,但他俩却越说越兴奋,就好像摆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一局棋,而是放眼天下的逐鹿之局。
约摸一刻钟后,墨九终于怒了。
“我说二位棋仙,咱们可以先出去再讨论吗?我都快饿死了——”
为了响应她“饿了”,狼儿也“嗷”了一声,使劲儿舔她的手。
一人一狼,那饥渴的样子,让萧乾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瞥向完颜修。
“国主,有劳了。”
讨论了这么久,完颜修还真的有点服气这个萧大郎了。
他点点头,走到那一颗白子的边上,低头试了试石凿棋子的重量,又不知想到什么,突地回头看了萧乾一眼,“我曾说,这世上我就服一个人,你弟弟萧乾。过了今天,看来,还得加上一个你。”
萧乾一怔,随即笑笑。
“荣幸之至。”
完颜修向他拱了拱手,然后低头,双手扶在白子上,凝神运气,准备旋转——
可还没有转动棋子,他面孔一僵,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猛地又直起腰来,看向风度翩翩的萧乾,看向冷眼旁观的墨九,再看向那个傻不愣愣的托托儿,突然气就冲上了脑门儿。
“我操,老子是国主,是国主!为何下力之事,就得老子来做?”
“……”
墨九看他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可这个时候笑他,确实太不厚道了。
毕竟他没有说错,他不仅是国主,还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国主。让他来搬大石棋子,真的太暴殄天物了。
轻咳一声,她愣生生把笑容憋成了一张便秘脸,慢吞吞走到他的前面,语重心长地夸奖。
“狼儿它三舅,你得知道,你不仅是后珒国主,还是大珒国第一战神,第一勇士,除了你有这么大的力气,我们这几个,你看,病的病,弱的弱,而我,又是一介妇人……谁能动得了它?难不成让狼儿来么?”
被她裱糊得那么高大,完颜修当即找回了脸。
得意地哼哼一声,他瞥一眼墨九。
“小妇人,让开点,小心孤运气的劲风,扫到你的脸——”
墨九硬生生咽下笑意,特老实地点头称是,“好好好,辛苦三爷了。”
退开两步,她猛地调过头,实在憋不住那股子由心而生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扭曲之极。
萧乾与她对视一眼,唇角也微微一牵。
两个人心照不宣,只有它三舅,还在呼哧呼哧搬石头——
石室里静默了一会。
接着,完颜修搬动棋子的“咔咔”响着,转了一个方向。
不得不说,虽然墨九的话,有安慰他,以及逗他的嫌疑,但有一点她真的没有说错——如果没力气的人,哪怕晓得怎么破局,也只能干眼看着,比如她自己。
这间石室的棋子,都是原石所凿,下头也都有轴可以转动。虽然每一颗棋子转动之后出现的结果不会相同,但每颗棋子的重量都直逼数百斤。若非力大之人,莫说搬转于它,估计能让它挪动一下都是做梦。
咔咔的机括声,很熟悉——
响彻石室,也带给了大家希望。
紧接着,随着这颗白棋的搬动,另外一边的黑棋也“咔咔”而动。
这些棋子就像有人在下棋一样,在棋盘上走珠似的,按照既定的轨道占位。
萧乾扫了一眼,冷绷着脸,低声道:“点杀,扑破眼。”
完颜修累得气吁喘喘,回头就咆哮骂娘。
“娘的,你搞女人的时候有力气,搬棋就没力气了?”
一句“搞女人”,惊得墨九面色一僵。
而完颜修自个儿脱口而出,说完也愣住了。
石室里,四个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怪异的僵滞着,好一会儿,却是托托儿耷拉着脑袋,突然冒出了一句,“咳,你的叫,叫声……有点,点大……我们,我和国主……都,听听见了。”
啊啊啊啊!
墨九突然想去死。
想了一下他们从那个平台下去,从石阶绕道,再上行走台阶——
从位置上来说,此处应当在他们呆过的平台的上方。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也许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石板。
这隔音的效果——
额的娘呀!墨九囧了!
她的人生初体验,居然还有两个听房的人。
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完颜修。
她羞得满脸发烫,又尴尬,又紧张他们会不会听到其他的话——可再仔细一想,托托儿说的是“叫声”,隐隐又明白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可能听不见,但那种声音的穿透力,咳,会比较强。
乱七八糟的想着,她正寻思怎么摆脱窘境,完颜修已经默默地“点杀”去了。
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再也没有吭过声,也没有看她一眼。
石室里,一时间怪异地安静着。
萧乾眉梢微扬,看墨九窘迫不堪,噙笑走近,握了握她的手。
“不必介怀,饮食男女而已。何况,我们本是夫妻。”
是哦,本是夫妻。他们又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儿干那种事,听见了又有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完颜修的背影,她尴尬地笑了笑,故意四处打量着石室,然后岔开了话题。
“老萧,我觉得这石室的位置都挺玄妙的,基本遵循了九宫八卦的布局,等以后我老了,就来这里住着,慢慢完善老祖宗的机关,不仅要把漏洞补好,还要比之前更为精妙——然后,我就把自己埋在这儿,等百千年后,也膈应膈应那些后世的崽儿们……看他们急红眼,嘿嘿。”
萧乾失笑,拍拍她的头。
“调皮!”
墨九纤眉一蹙,“那可不是调皮,这个计划,我已经有谱了。不过——”说到这里,她略带羞涩地瞥着萧乾,踮着脚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为了纪念我们的第一次,我所制机关,都会给人留一条后路。我们初次那个地方,我要修建一座回光返照楼,若有后来者,也如我俩情深,我便赠其黄金满屋,祝其白头偕老。若是蝇营狗苟者,我便让其万劫不复——”
萧乾挑眉,“阿九有满屋的黄金吗?”
墨九摸鼻子,“暂时还没有,可总会有的嘛。”
萧乾默然,但笑不语。
墨九瘪瘪嘴巴,甩给他一个“你不要小瞧我”的挑衅眼神儿,然后又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还有这棋局,回头你给我仔细讲讲,我以为,把棋局融入机关,真挺有意思的。不过,我家老祖宗肯定不知道后世有如此聪慧机智的老萧,嗯,失算了。不过,后世嘛,就未必还有人能解了——”
说起她伟大的陵墓设计,墨九滔滔不绝。
直到机括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高谈阔论——
在机括声中,石壁上,出现了一道黑幽幽的石门。
四个人齐刷刷望过去,满怀脱困的希望,走了过去——
这道石门,与墨九和萧乾上来时的石门,方向呈对角。
而石门里面,有一个石照壁,照壁上,有一副栩栩如生的壁画。
夜明珠闪着烁烁的光芒,四个人看着壁画,惊了惊,登时就警觉起来。
壁画上面,竟然是在天神祭洞出现过的《春宵秘戏图》,画上的唐皇与贵妃正享着云丨雨之欢,以一个极为撩人的姿势向他们展示着男女之间最为严丝合缝的交缠。
“这什么鬼?”
墨九不由惊叹出声。
而其他三个男人,都没有动静。
墨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喂,你们都看傻眼了哇?”
摇了摇头,墨九琢磨着觉得,这些古代男人呐,没有受过现代岛国经典动作片的洗礼,在这些方面太嫩了,稍稍有点刺激的东西就受不了,看看,连眼圈都红了……
然后,她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再然后,她又听见了萧乾的怒喝。
“抱元守一,勿动妄念!”
在这个地方,墨九听萧乾说过好几次“抱元守一”了,可这个时候她真真儿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她再一次闻到了那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儿。像是姑娘们用的胭脂,黏黏糊糊的,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仔细闻,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太怪了,她屏了屏呼吸,问萧乾。
“老萧,空气里有毒?”
萧乾没有回答,从他的怀里掏出几粒药丸子,给他们一人一粒,然后自己也含入一粒。
“含在嘴里,不要咽下去!”
“解药么?”墨九含糊着问。
“不是解药,只有提神醒脑之用,以免失魂——”
失魂?墨九惊了一下,赶紧把药丸子含得死死的。
萧乾揽了揽她的肩膀,将她大半个身子圈入怀里,以保护的姿势往里慢行,然后解释,“此毒与旁毒不同,若胸无杂念,则无扰无忧,若心有杂念,不管贪,嗔,痴,淫,都会受其控制。”
末了,他又补充,“与棋局一样,皆为心魔。”
心魔,人心之复杂,皆可成魔。
墨九看着完颜修红着的眼圈,突然又嘿嘿一笑。
“刚才看你们仨都怔住了,想必有心魔。只有我——九爷无欲无求啊。”
完颜修这会儿已经恢复了镇定,瞥眼一瞅她,他冷哼一声。
“如此厚颜之人,孤闻所未闻。”
“哧”一声,墨九瞪着双眼,奇怪了。
“它三舅,我得罪你了?好歹咱们也亲戚一场,你干吗处处针对我?”
完颜修不答,弯刀一提,迈步走在前方。
他怎么会告诉她,若不与她这般针锋相对,他真怕克制不住那一只蠢蠢欲动的心魔,然后做出什么令他自己也不耻的事来——
论武力,如今这里,就他最强不是么?
他若非要墨九,哪个阻止得了?
绕过照壁,是一间空旷的石室,其间又有一条长长的甬道。
夜明珠的光线不太强,照不了太远,但四个人前行,基本够用了。
与他们猜测的不同,甬道地面平整,略微潮湿,却没有遇上半点阻碍,不过走了五六十丈的距离,就发现了另外一道石门。
那石门在甬道的尽头,紧紧关闭着。
石门里面,依稀传来人声。
“我要……唔……我要……”
“阿弥陀佛……不行……无量佛祖……不行……”
“人家行不行,我不管,你行就行。”
“啊!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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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237米,墓门内外
太燃爆了!
墨九捂着鼻子,突然觉得胸口气血上涌,心里有一只蠢蠢欲动的小怪兽似乎在叫嚣着袭击她全身的筋脉,让她热血像烧开的水,脑子亦“嗡嗡”作响——
“阿九!”一只大手扶住她的肩膀,“勿动妄念。”
萧六郎在警告她。
可……什么是妄念啊?
正常人听着这种声音,都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吧?更何况她身有云雨蛊,还嗅着那一种有毒的胭脂香——很显然,击西和闯北的声音,让那香味儿的毒性发挥得更彻底了。
她心跳很快,反扣住萧乾的胳膊,小声问:“怎么办?”
萧乾蹙眉,看着面前的,似在思考。
隔了一瞬,他道:“阿九看看,可有法子打开?”
下棋他比墨九厉害,可对于机关,还是墨九的专业。
墨九瞥一眼他,点点头,走到的面前,挤开面色古怪的完颜修,并再一次将小狼塞给他,然后从他手上夺下夜明珠,凝神提气,对着认真研究起来。
可靠得越近,里的声音越大,严重干扰了她的正常思考——
那击西似乎中毒颇深,尖叫声大得震耳欲聋。
而闯北是不是假和尚,墨九一直不知道,但他这会儿佛经的速度很急切很快也很溜,“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色异是空,空异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越念越快,却不能掩饰他呼吸的喘急。
紧着,像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某种暖昧声——
墨九站在门外,听了个面红耳赤,也想念阿弥陀佛了。
这不是祸害人么。
门外这几个,可都身处毒中啊!
除了萧乾比较镇定内敛之外,被迫听了两场房戏的完颜修和扎扎儿,表情诡异莫测,完颜修还好,到底一国之主,怎么都绷得住,那扎扎儿年纪小,耐受力差,这会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不停往完颜修的身上瞅,便是隔得这么远,墨九也能嗅到浓浓的浪荡味儿……
“阿九想到办法了?”
看她久久不动,萧乾走了过来,墨九吐个舌,赶紧回神做事,将那些杂音都屏蔽在外。从两侧看起,她就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将整个门的构造与位置都反复看了两遍,约摸一刻钟的工夫,突地扭头。
“这是一道墓门,无法人为打开。”
“无法开启?”
忽略了“人为”两个字,完颜修情绪似乎有点浮躁,接过话就冲她开火,“打不开的东西,还叫机关吗?你不是墨家钜子,无所不能吗?”
墨九不晓得这厮吃了什么炸药,每一句话都针对她。
可大家同坐一条船上,他还抱着她的狼儿呢,她不想惹他。
斜斜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她转而看向萧六郎。
“无法人为开启,是指不能主动开启,只能被动开启——”
“被动?如何开?”萧乾深幽的眸中,有淡淡的疑惑,还有一层更深的猜测。
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些词,常常会让他意外,也引他深思。
而墨九于他,也就是这般越来越不一样。
墨九没有注意他审视的目光,手指抚过那一排雕刻精美的壁画,然后叹为观止地道:“不曾想那个时代,已有这样厉害的机关术了——”转头,凝眸,她正色了脸:“老萧,这是一处定时机关。”
“定时?”
对这个词,他们能解其意,却也觉得陌生。
甚至连完颜修都挑了挑眉头,深深地注视过来。
墨九犹然不觉,点点头,道:“没错,这里有一组机括连通着之前的棋室,同时,也控制着这扇门的开关。从长生劫的棋局开启计算,需要在特点的一段时间之后,这扇门,才会自动打开——”
“还有这样的机关?”
完颜修半信半疑,一双狭长的眸子,定定落在墨九脸上,半分都不肯挪开,把墨九看得双颊有一点小热,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孤陋寡闻”的眼神,轻轻一哧。
“定时算什么?比这个高明的玩意多了去了。”
“那你说说,定时是多久?”
墨九细思一下,“定时的时间,得以棋室和这里的直线距离,以及机括运转的速度来综合计算。现在,我怎么有办法回答你?”
机括运行速度,直线距离——
三个人都一脸懵逼,像看外星人。
墨九很难给他们做最科学的解释,也不能直接告诉他们速度、距离和时间之间的数学公式,只大概比划一下,用他们容易听懂的语言,道:“打个比方,我们从这里走到那里,需要用多长的时间,取决于我们走路的快慢。这样说,可明白了?”
都是聪慧之人,这么一说,都明白了。
然而,听着里面击西和闯北越发“激烈”的打闹声,完颜修却是咬牙。
“那我们便只有等在这里?”
墨九正经点头,“是啊,不然呢?”
完颜修似乎很讨厌听人家的壁角,冷傲的斜着一瞥。
“那我先去那边等。门开了,再来叫我。”
“那可不行。”墨九喊住他,一脸的凝重,半点儿也不像开玩笑,“这种定时机关,完全有可能只启开那么一瞬。机括的运行是连续的,有可能机括运转过去,这扇门又关闭了。”
“我操!”
完颜修一脸铁青,显然气恼之极。
“这设计者简直不可理喻——”
“那是你不懂。”墨九唇角弯了弯,指着边上的石台阶,“国主大人若是累了,不如坐下休息一会?”
完颜修冷哼一声,把狼儿塞还给她,抱着弯刀转过脸,不吭气。
墨九朝他挺拔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望向萧乾,柔声问。
“老萧,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坐一会儿?”
其实在棋室时,萧乾为什么会支使完颜修去做,墨九很明白,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支使他。她看得出来,萧乾身体有疾,经了那般生死劫后,其实有些虚弱,若不然,依他的性子,又何至如此?
如今又折腾这么久,她心疼他身子不好,就想着照顾他。于是,对他说话的态度,与刚才对着完颜修,简直天壤之别,瞬间就从女汉子变成了娇娘子。
萧乾摇头,“我无碍,阿九可还好?”
那边厢,完颜三舅的脸更黑一层。
墨九却浑然不觉,拖着萧乾的手,察觉到一股子凉意,又心疼地握在掌心里。
“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呀?到是你,不懂得照顾自己。”
这老夫老妻的感觉,让萧乾很是受用。
他安抚般捏捏她的肩膀,又拢了拢她身上始终没有干透的衣裳,轻声相问。
“阿九饿得狠吗?”
墨九重重点头,“可不?”
从进入阴山开始,仿佛都过了一个世纪没有吃东西了,不饿才怪。她觉得,再这般下去,离墓还没有打开,她就得活生生饿死在里面了。偷偷咽一下唾沫,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似的问:“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特效药,吃了能抵饿,可以让人完全没有饥饿感?”
萧乾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傻瓜,做什么梦呢?”
说罢,他伸出手臂,“来,往这儿咬一口?”
“额!”墨九瞪他一眼,正寻思着再找个什么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被那毒气、饥饿以及墓门里的魔音影响到心绪,忽然就听见击西“啊”的一声尖叫。
而后,叫声戛然而止,突然就消失了。
冷不丁的变故,骇了墨九一跳。
“老萧!”她紧揪着萧乾的手,紧张地问:“咱们要不要砸门,问问情况?”
由于石室内的情况不好见人,他们过来了,却没有出声打扰,便是私底下的闲谈也都压得极为小声。所以这会儿,在室内的两个人,尚且不知他们四个人就在外面。
萧乾琢磨一下,摇头。
“让他们自己去练。”
去练?这词儿太幽默,把墨九逗笑了。
击西和闯北两个都是大男人,这事儿怎么练啊?没有练到一块儿,估计也是打一架,但真的练到了一块儿,那画面才真真儿太美了——
和尚本就代表“禁欲”,那标签贴在脑门上。
击西的样子又太过娇娆,哪怕也是个男的,却太女性化……
啧啧!闯北长得也不错。
那两个人如果凑成一对,太赏心悦目了。
腐女病毒发作,墨九冷不丁脱口而出。
“老萧,我……突然有点想看。”
说罢,看萧乾惊住,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玩笑,玩笑!”
萧乾抿紧嘴唇,只当没有听见她出位的话,一把拽住她坐在石台阶上,然后自己拂了拂袍角,端正地坐着,如老僧入定。
墨九无奈,也坐在他的身边,半阖着眼,屏气凝神。
然而——
石室里的两个家伙,却不肯放过她的耳朵。
不过片刻,击西又“啊”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死和尚,我和你拼了!”
墨九脊背上凉了一下,很快就被她突然转甜的腻歪声儿,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声音像是羞涩,又像是在质问,更像在撒娇,细声细气的逗得人心脏突突直跳。
“好你个李闯北,臭和尚,死和尚,你竟然又把人家打晕过去……幸亏人家这次反应好快,没打到要害……要不然,尸体可都捡不回来了——”
这……
墨九抿唇。
有谁捡得回自己的尸体么?
不过,听击西的声音,好像清醒了一些?
那音调虽然也嗲,却不若先头那般含糊了。
看来把人“打晕”,是一个好法子啊?
念及此,她偷偷瞥了一眼萧乾,看他正襟危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她撇了撇嘴,又继续阖眼装淡定。可这时,里头的声音,又一次急了起来。
“臭和尚,你到底为什么不干?”
“贫僧有戒律!”
“贫你个头,你不是假和尚吗?”
“……贫僧是真和尚。”
“你不跟我丨干,那为何跟别人干?”
“贫僧不曾……”
“还说没有,那一次醉花楼,哦不对,叫什么楼来着?不管,反正你就是干了……”
“贫僧说过,那是为主上办差。”
“办差办一个晚上,还睡小娘房里?”
“贫僧冤枉啊。真没有。你为何就不肯信?”
“哼,有没有,我检查一下就知了。”
墨九听得一愣一愣,总觉得那两个人的画风有点歪了。
就算是击西中毒了,不就图办一回那事儿么,还管人家睡没睡过小娘那么多干嘛?搓了搓太阳穴,里面又响起一阵打斗的声音,真真儿的拳来腿往的节奏……
墨九有点醉了!她不知道闯北和击西,哪个人的功夫好,但想想一个要上,一个不让上,为了这事儿打得衣冠不整,鸡飞狗跳……而她居然隔着一道墓门看不见,不由心好累。
竖着耳朵,她也想念《心经》。
可魔音比心经来得更快更入耳——
“臭和尚,你怎能脱了我的衣服就不从了?”
“阿弥陀佛……贫僧不曾。”
“你就脱了。”击西大喊。
“贫僧不曾……”
“你流氓!”
“不曾。”
“你色狼!”
“不曾啊!”
“你——”又一声惊叫,接着“啪”的一声,响过一道物体重重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击西愉快的大笑,那声音狂肆得墨九几乎可以想象她叉着腰,一副恶霸抢亲的耍横模样儿。
“臭和尚,看你还跑?这回终于轮到我干掉你了。”
“……”闯北没回答,只有呼呼的喘气声。
“跟我打?小样儿,看我不弄死你。假和尚,李闯北,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欺负我!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不我要扒了你的衣,还要睡了你,睡你睡你睡你……我睡死你我!”
咳咳!
墨九没有忍住笑,憋得嘴扑扑作响。
这击西的霸道风格,也太清奇了。
怎么男人睡男人也可以睡得这么妖气?
真是一个妖艳的小贱贱啊!
里头,击西又嚷嚷了,“呵呵呵,臭和尚,你还装,我看你还装什么?你这么骚,这么不要脸,还敢跟我装和尚?你看看你,不是有清规戒律吗?不是不能干么,那这又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击西问了好多个“这是什么”。
闯北呼哧哧喘着气,一直没有回答“这是什么”。
然而,就在墨九也琢磨“这是什么”的时候,击西居然唱了起来。
“小和尚,硬帮帮,扯下来,做扁担,去挑水,担三担……”
“噗!”
墨九真的快要崩溃了。
这一唱,先头的旑旎心思全没了。
这个击西,简直就是一个暖昧杀手啊。
她真的在唱,在唱,在唱,一直在唱,循环反复的唱……
然后,墨九就看到它完颜三舅忍不住在肩膀抖动,显然也想笑得不要不要的,还非得硬生生憋住,装高傲冷漠跩。四个听房人,一起听击西歌唱,这滋味儿实在太过销魂,笑得墨九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把脑袋栽歪在了萧乾的肩膀上,嘴里咯咯有笑。
“太搞笑了,老萧——笑死我了。”
再然后,她就发现了萧六郎苍白的脸。
“老萧,你不舒服?”
萧乾没有睁眼,平静地回答,“无碍。”
“那你怎么不笑?”
“我为何要笑?”
“不好笑吗?”墨九还在笑。
“好笑吗?”
“明明很好笑啊?”
“不好笑。”萧乾瞥一眼站在前方的完颜修,将墨九的肩膀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突然低头,在她的耳窝上轻轻吹了一口气,淡定而言:“求净舍俗,髡发剃须……思心不触于佛法,手持岂忌乎念珠,或年光盛小,闲情窈窕。不长不短,唯端唯妙。慢眼以菩萨争妍,嫩脸与桃花共笑——”
墨九听他念来,不由微微张唇。
“我的乖乖,这都什么意思啊?”
萧乾淡淡剜她一眼,“不明白?”
“嗯。”墨九重重点头,“恕九爷糊涂,郎君请细细道来。”
“……”
萧乾在她耳侧简略解释了一遍,听得墨九一愣,随即笑骂。
“老萧,你才是色中高手啊!”
两个人自从有了那一层肌肤相近的关系,哪怕并非在刻意秀恩爱,但语言间的亲密也完全无法控制。那一种亲近,源于动物本能,无论何时何地,就想与配偶靠近、昵喃、窃窃低语的心思……地球人都回避不了。
他俩小声说着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完颜三舅,肩膀始终有点僵硬——
很快,石室里的击西像是真的干掉了闯北,从精神上到肉丨体彻底地打压了他,那个始终念着佛经的和尚,没有了半点反抗的声音,除了隐隐有衣裳撕破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两个人粗丨重的喘声了。
然而,墨九诡异的发现——
石屋里的两位,居然打到了门口。
也就是说,他们就在她的背后,只隔一道门。
“我去!这可不行啊?”
墨九紧张瞥了萧乾一眼,计算着时间,小声嘀咕。
“万一等下门突然开了,怎么办?”
萧乾低眸,无以为答。
都到这光景了,他总不能喊人家“住手!”吧?
可若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他也有点心浮气躁。
在没有遇到墨九之前,他一直清心寡欲,对欲丨望的抵抗力,一向较旁人更强。但没有吃过肉的人,也许终身都不会想肉,一旦吃过,还尝到了甜头,定然食髓知味,很难再控制心神。
于是,他喟叹一声,阖眼回答。
“大抵闯北用不了多久——”
墨九一怔,然后忍不住想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慢慢挠他的手心,嘻嘻笑,“像你一样?”
萧乾脸黑了,“家雀怎堪与鹰隼相较?”
“噗!”墨九看着他,低低一斥,“不要脸。”
“不要脸的,在你背后。”
嗯好吧,老萧也会开玩笑了,可不要脸的人分明就是他啊,虽然背后的两个人也有点不要脸,就真的就一会儿工夫,击西那怪怪的喘气声儿和闯北按捺不住的焦灼般低吼,便传入了耳朵。
“嘶!”
“呃!”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声音。
外面的人窘迫一秒,墨九不由低叹。
“老萧,被你说准了——”
呜呼哀哉,闯北可怜的也就几秒吧?
墨九掐着点儿,想着画面真怀疑击西到底得逞没有?
毕竟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想来……也不会太顺当啊?
她这头正胡思乱想,一阵轰鸣般的机括声突然从远而近,传入耳朵。
不过短短一瞬,“哐哐”声里,背后的墓门突然就有了动静。
墨九来不及思考,飞快地站起,转身。
而后,门真的开了——
她只来得及抓住击西和闯北整理衣裳那混乱的最后一幕,击西的身体就被闯北飞快扯起的僧衣盖了个严严实实,闯北似乎怕她不堪的样子暴露在众人的眼底,先前还誓死不从的大和尚,整个身子也扑了过去,重重盖在击西身上,然后侧目,满头大汗地惊喊一句。
“掌柜的?阿弥陀佛……”
噫,他这么紧张做甚?
击西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看的。
墨九撇了撇嘴,眼看没有什么八卦可看,迅速迈过他二人的身体,快步进入墓门,然后她默默背转过头,清了清嗓子,尽量平和着语气。
“你们快点进来,小心机关复位。大和尚,小击西,快收拾收拾吧。”
他俩拦在门口,也就墨九无所谓的——直接跨了过去。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于是,其余人默默的跟着进去,直到墓门关闭,都没有开口。
击西像是高烧刚退,满脸通红,瞠目结舌的看着突然闯入的几个人,一时也没有搞清楚状况,闯北经了这么一遭,也有点乱了方寸,看四尊门神都没有转过头,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将裹在僧衣里的击西抱起来,走到另一侧的角落,然后放下她,闭上眼,转头。
“穿好衣服!”
击西一脸羞臊,可看闯北比她更羞,又得意了。
“大和尚,你……不行啊?”
闯北脸红得像猪肝,恨不得钻地缝——
“穿衣服!”他双眸紧闭,手捻佛珠,默默诵经,“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他念着,念着……
可脑子根本无“空”,只有“色”。
尤其击西那衣裳退去,追着他满屋子乱跑的艳绝之色,一旦入目,纵万般佛法,千般戒律,也再难彻底从脑中去除,她光洁溜溜的身子就好像一只泥鳅似的,不停在他的脑子里钻来钻去,晃啊晃啊,抖啊动啊,他想揪住她,把她丢出去,可他总是揪不住——尤其与她接触那一瞬绚烂如烟火般的痛快,他第一次尝试,却忍不住浑身发抖。
又羞又愧,又慌又乱——
他不停念佛,却洗不去凡尘俗念。
一刻钟后——
闯北满脸通红,击西面红耳赤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默默站在萧乾的面前,头也不敢抬。
这样囧的场面,墨九觉得也为难老萧了。
好在,老萧也是一个知情知趣的主子,他俩那番私事一句话都没有问,只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石室,问他们,“你们在此间,可有发现?”
闯北低头,回答。
“不曾。”
击西瞥他一眼,也回答。
“来不及发现——”
“咳!咳!”闯北提醒她,不要丢人。
她却神经大条,丝毫不知委婉,一边顺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娇艳欲滴的轻吐唇角,“掌柜的,我俩落于此屋,我就热得很,脑子都热糊涂了,什么都瞧不太清楚,就想要闯北,可闯北这厮太坏了,他敲晕我三次,好不容易我终于按住了他,然后……”
“咳咳咳!”闯北咳嗽不止。
若不阻止,她不会原原本本都说出来吧?
击西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毕竟她对萧乾一向忠诚,禀报不会有半点遗漏。
“然后我扯破了衣裳……”
闯北急得都想再一次打晕她了,萧乾却好心地出声阻止。
“说重点。”
“哦!”击西嘟着嘴,瞄了闯北一眼,“人家正快活着,还没有来得及看明白石室中有什么,你们就跑来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有点儿委屈。
咬了咬下唇,又不太高兴地哼哼。
“为何早不开门,晚不开门,偏生在这时开门——”
这货也太实诚了吧?墨九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脑子里的好奇感瞬间爆棚,趁着萧乾和完颜修在石室内转悠查看情况的时候,她都顾不得旁事,拎了击西的胳膊,就把她拉到一边,先八卦起来。
“击西,你到底吃了他没有?”
击西微微张大嘴,对这个吃字显是不懂。
“他那么大一个,击西吃不下啊!”
“额。”墨九差一点被口水呛住,咳嗽不已。
眼看几个男人不解的回头,她优雅的抿唇、微笑,然后冲他们挥挥手,把击西又拉了一圈,背对着他们,开始咬耳朵,用科学的怀疑地态度问:“话又说回来,你好端端一个男子,为何……会对闯北感兴趣?”
击西搔了搔头,用一种很纯真的眼神看她。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奇怪。”
“……”遇到这二货,墨九认栽。
击西默一瞬,突然撩了撩勾魂眼,滚烫的视线落在墨九的脸上。
“若是九爷与我在一处,想来,我便不会对他有兴趣了吧?”
坑深238米,消失在墓室里
击西火辣辣的眼神儿,骇得墨九退后了一步。
墓室里,凉风习习而来,丝丝入骨,看她容色大变,击西没有褪去红潮的脸上,带着一点羞涩之感,娇媚地舔一下唇,又往她走了过来。
“九爷……击西说得不对么?”
哎哟娘!
墨九脊背都寒了!
中了毒的击西,简直是个妖孽货啊。
一件淡玫红的纱衣,带情含恋的目光,从她描过的眉眼中渗出来,像一朵带着露珠的娇花儿,媚人,惑人,让人——心乱如麻。还有墓室中撩人的胭脂香味儿,也适时飘入鼻端,沁在四肢百骸。
若不是萧乾此刻坐镇墓室,就在她身边儿不远处,她还真怕招架不住,被击西这货勾去了魂儿。
当然,她更怕另外一点——
后世有双性恋,击西该不会也是吧?
若非双性恋,她怎会XO了闯北,又来撩她?
于是,墨九再退一步,“就站那儿,好好说话!”
“九爷,这是怎么了?”击西踩着小碎步逼近,扭动的腰身,含媚的神态,弧线优变的臀儿,美而娇、浪而纯——让墨九这个纯粹的女子,不得不心甘情愿的拜服,自动沦为了女汉子。
“站住!”
隔着三步距离,她手指着击西。
“就站那儿,别过来——”
击西显然不太明白她的反应,嘟了嘟小嘴,那捻着手绢的兰花指翘得格外娇,简直媚骨天生。
“九爷生击西的气啦?击西和你玩笑的。”
……娘的,果然比她这个女人更女人。
好在,她说是玩笑的。
这么说,她对她没兴趣,只对闯北有兴趣喽?
墨九默默分析着,好奇心更浓了。
回头,她远远望一眼正在交谈的萧乾和完颜修,还有沉默寡言默默跟随的闯北和那个猥猥琐琐跟在完颜修后头的托托儿,轻咳一声,又调头问击西。
“你和闯北……做了没有?”
击西艳丽的娇唇微翘,一副乖巧的样子。
“做什么了没有?”
“……”
墨九欲哭无泪,非得说那么清楚吗?
“九爷说明白些,击西不懂。”
哦天啦!
墨九一向觉得自己其实很矜持很害羞,但身为一个腐女,遇到穿越以来最令她期待的一对男男CP,如果不寻根问底,搞清楚状况,她怎么好意思面对那些看过的耽美小说?
于是,冷着一张脸,她严肃地瞪着击西。
“非得我审问才要招供嘛?哼,老实点交代。”
击西张大嘴,顿了顿,吓住了。
“九爷在生气?”
“嗯,说说你和闯北都干什么了?”
对这货,就得使这一招,看墨九生气的板着脸,击西瘪瘪嘴巴,斜着视线望一眼远处的闯北,突然拿绢子摁着唇上,点了点,羞涩地压着嗓子,小声对墨九道。
“九爷不就想知道我和闯北的羞羞事嘛?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羞羞事?墨九绝倒。
这货幸好不是女的,要不然这柔,这媚,这不要脸的小贱样儿,肯定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死在她身上,也就闯北了……懵逼大和尚居然一忍再忍,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公子,活生生敲晕了三次。
“说吧,究竟做了没?”
她摆出一副僵尸脸,憋着笑,继续审击西。
可击西这货也不知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飞着媚眼儿,在墨九冷漠的视线中,慢慢地撇了撇嘴,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满腹委屈,结结巴巴地反问。
“九爷,做,做了一半算不算?”
“一半?”
“就是,就是……”击西突然捻起一根手指比划,“这样,入得一半?”
“噗!”一声,墨九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她笑得弯了腰,肚子都痛了,也惹得墓室里的几个男人纷纷回头,不解其意地看她。
击西“哎哟”一声,脸上带着娇媚的羞意,使劲跺脚阻止她。
“九爷,你小声一点啦,被人听了去。”
“咳咳,好的。原来你也知羞呀——”墨九好不容易收敛住笑,对这么一个诚实的小击西,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审问的了,她说得也太明白了,肯定闯北那厮是第一次,没有稳住,几秒就交械,怪不得击西这么委屈。
只是——
闯北更委屈好不?
他好端端的大老爷们儿,结果被一个老爷们儿睡了……
可问题又来了——
击西说的,到底是入哪儿啊?
心有疑惑,但这个问题到底太尖刻太猥琐,墨九这么厚的脸皮也问不出来。于是,一边猜测着闯北被击西霸占时的心里阴影面积,她一边儿小声的试探。
“击西,你喜欢闯北吗?”
“喜欢是什么?”击西瞪大双眼,完全不解。
“就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嗯,非他不可——”墨九小心解释着,可还没有说完,击西就拼命摇头,“那我喜欢掌柜的。我非掌柜的不可。”
“……”
墨九翻一个大白眼。
“除了掌柜的之外呢?”
击西毫不考虑,嘟嘴就回:“然后我喜欢九爷。非九爷不可——”
这么单纯的击西哦,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听了这话,墨九也稍稍得了些安慰。
“击西,所谓‘非他不可’,只能有一个人。”
“不能是两个人吗?”
“不能。”
“那我喜欢掌柜的和九爷,我非你们不可——”
哦天!墨九要崩溃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问得浅显一点。
“那除了我和掌柜的之外呢?”
这一下击西考虑的时间有点久,磨磨蹭蹭的样子,像是不好意思回答,又像是还有一点犹豫,过了好久好久,她轻抿唇角,娇声娇调的道。
“声东和走南都很好,唉,姑且就闯北吧。”
这话前后转折有点大,矛盾得墨九想撞墙。
遇上这么一个二货击西,她不得不收起自己“二的本质”,循循善诱。
“为何是姑且?”
“他讨厌得很。”
“有多讨厌——?比如呢?”
击西微微一愕,转着眼珠子,似乎也想不起来闯北到底讨厌在哪儿?
末了,她哼了哼,捋着发丝道:“反正他就是讨厌得很,我讨厌他动不动就要度化我,又从来不度,讨厌他在醉花楼睡小娘,讨厌她打晕我,不让我睡……不过,他也背着我逃命,每次主上要笞臀,他都会偷偷帮我,打轻一点,或者帮我挨打……”
一件一件,说到闯北的事,击西如数家珍。
唉!墨九彻底无语了——
这哪里叫讨厌得很啊?
这分明都融入彼此的生活细节中了好不好?
但凡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差地记入脑子,甚至连动作和言词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过去时间久远,也仿佛昨日,就算不很喜欢,那至少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了。
这么一样,她有点遗憾了。
若击西是个女子,倒可与闯北凑成一对。
只可惜了——他身成男儿之身。
想到这儿,墨九垂眸,看着这个在感情上重度精分的小妖女,想到她一个人对付闯北时的英姿,又道:“嗯,太有道理了,闯北确实讨厌。击西啊,虽然我对你的说法,全部认同,对你的做法,也十分佩服。但还是有一个唯一的遗憾。”
“什么遗憾?”击西天真地问他,“九爷快说,击西定要为九爷达成所愿——”
墨九欣慰地点头。
“好好好——我就遗憾,没能亲眼观战,看你和闯北的全武行。”
听到“观战”,击西像是被蜜蜂蜇到了,嘴一抿,一双妖精眼里,饱含怨气,轻轻哼了哼,小声嘀咕着踢向一块石子。
“战什么战?刚刚开始,就结束了。没看头。”
额!
墨九看着她染了春颜的脸,心里偷笑一阵,又突发奇想,“击西,我怎么觉着你扮女装,比男装还要妖娆几分呢?你说,有没有可能,让你家主上想个法子,给你做一个——嗯,性别改造?”
后世不就可以有么?
萧六郎堪称第一神医,会不会也能做到?
她脑洞大开的想法,把击西说懵了。
“性别改造?九爷何意?”
“就是——”墨九阴阴的笑着,对她做了一个剪刀手的“咔嚓”动作,盈盈眨眼,“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子,这样,就可以和闯北双宿双飞了嘛。”
“啊!”击西像是吓得不轻。
撩起眼皮,她上下打量墨九一瞬,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而后,她心虚地别过头,手指胡乱地梳理着头发,不敢与墨九对视,一副做了贼的样子。
“九爷,好像,好像是掌柜的在喊你——”
“有吗?”墨九回望。
“有……吧?”
“哦。”
墨九回头时,萧乾真的望了过来。
她对击西挥挥手,赶紧小跑过去。
“老萧,你找我?”
萧乾没有否认,深邃的视线上下扫她一眼。
“阿九,你冷不冷?”
这话问得有点儿古怪啊?
可墨九听着,抱了抱手臂,还真就觉得有点冷了。
“噫,有意思了,先头热得我们恨不得扒皮,现在竟然又开始冷了起来?老萧,你说我家祖宗不会准备给咱来个四季变换,24节气交替吧?”
她幽默的说法,没有引来萧乾的共鸣。
他面色极为凝重,只问:“阿九对墓室有何看法?”
看法?墨九抚了抚怀里的小狼,也严肃了面孔,“老萧,不管这里是不是离墓,我都没那么着急去探究了。现在我啊,就想要一口吃的,有吃的,可以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嗯。”萧乾赞同地点头,而后瞥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完颜修,低哑声音,“然而,这里正是八卦墓之一——”
“真的?”墨九顿时精神了,“发现仕女壁画了?”
萧乾点点头,示意她看向左侧的石壁。
果然,与坎、艮、巽、雷四个墓一样,石壁上有一组他们始终在寻觅以便确定墓室主人身份的仕女壁画。壁画的工艺与那四个墓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非得找出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一个仕女穿得更清凉,身上也就堪堪挂了几根丝儿——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她就是《春宵秘戏图》的女主角。
“我的祖宗啊!”
墨九瞠目结舌,低低地念叨。
“您老人家的节操,是什么时候掉的?”
一路走来,几个八卦墓都很规矩。
哪怕是艮墓里有太极阴阳,暗指男女相合之事,也都不如这里来得“坦诚相待”。真的太坦诚了!不仅有诱人心魔的胭脂香,还有那一册撩人神经的《春宵秘戏图》,辗转到了此处,居然直接来了这种仕女壁画——
“确系八卦墓之一。”
不过,墓室内空无一物,到底是不是离墓?
又不是不离墓的主墓室?
他们一直想要的仕女玉雕,究竟在哪儿?
脑子里轻思慢转着,墨九抱着小狼,许久没有说话。
萧乾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始终眉头轻蹙,一动不动,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阿九在想什么?”
墨九的视线慢慢挪到他的脸上。
上下打量半天,她忽而严肃开口。
“老萧,你把衣服脱了吧?”
萧乾一怔,正视她的目光。
“脱衣与此墓有何关系?”
“没关系——”
“那脱来做甚?”
墨九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冷。”
“……”
原来是他想多了。
萧乾喟叹一声,没有多说,直接就把身上的外袍脱掉,披在墨九的身上,还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头,哑声道:“下次有事要直言,看你兜这圈子,害得我阿九又多挨一会儿冻。”
“……”
一本正经的宠妻狂魔,不要太招人稀罕!
墨九心窝暖暖的,往他身上一贴,笑盈盈的撩眼。
“好哇,那恕我直言了——老萧,你把裤子脱掉吧。”
萧乾嘴唇微微一抽,“为甚?”
墨九眨巴眨巴眼,“免得你的阿九又多饥丨渴一会啊?”
“……”
以牙还牙,墨九从来不输他。
可两个人打这两句情,骂这两句俏的时间,石室里突然发生了变化——
托托儿原来是一直跟着他们的,为免他有异心,萧乾曾经威胁过他说,喂食的药丸,药效比宋彻的蛊毒还要厉害百倍。
人都怕死,所以他始终没敢做什么。
可没有异心,不代表没有色心——
大概是受了那一股子胭脂香味的毒性引导,他憋了这么久,也算不错了。可击西和闯北的“娱乐时光”,激荡了他的心灵,墨九和萧乾的“恩爱秀”,又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性,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一吼,根本不管完颜修是他能不能动得了的人,毒迷心窍,冷不丁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就痛哭流涕地往他身上蹭,呼吸喘气,面色如赤。
“国主,国主……你,你给我,给我……”
“放手!”
“国主大人,求求你了——我受不得了,你,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一个痛快?什么样的痛快?
一泡鼻涕一泡泪,托托儿满脸通红的样子,像嗨了药的瘾君子,身子不停在完颜修的身上蹭,气得完颜修额头上青筋突突,一脚踹开他,手上的弯刀,就不客气地扬了起来。
“老子这就给你一个痛快!”
手起刀落,眼看托托儿就要魂飞魄散——
“铛”一声,金属的轻撞后,弯刀被弹开了,正好擦着托托儿的身体过去,吓得他当即白了脸,似乎清醒了不少,流着泪泡子望着完颜修,一动也不敢再动。当然,也气得完颜修当场黑了脸,锋利的眼神剜向了始作俑者。
“萧兄何意?”
能这么远的距离,格挡开他弯刀的力量——
完颜修再一次对萧长嗣这个人刮目相看。
若非武力极高的人,哪里能够做到?
可萧乾的样子,确实很虚弱。
咳嗽了两声,他苍白着脸携了墨九慢慢走过来,把托托儿再次踢到一个角落,然后转身走向完颜修,淡淡开口,“此人还用得着——国主不急。”
“用得着?”完颜修嘴角一勾,嘲弄的笑,“萧兄是想看我出丑,还是想自己用?若想看我出丑,那就不必了,老子自打入得阴山,已经够丢丑了。若是你想留着自用,现在就可以——”
萧乾唇角抽搐,随即一笑。
“国主此言差矣,你我同患此难,萧某怎会存那龌龊之心?”
说罢,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托托儿,眉色微拧,“出了八卦墓,亦不知会不会进入死亡山谷,此人熟悉地形,还有作用。另外——”淡笑一下,他看着完颜修恨不得宰人的目光,那张丑容上,带了一抹无奈而淡雅的笑。
“宋骜在那顺手上,此人对那顺的了解,比谁都多——”
那顺为人神秘,很少与世人明里交往,除了宋彻之外,这些年来,他所有的生活琐事基本都由托托儿在打理。也就是说,托托儿是他的贴身之人。这样的人,或者没有多大的本事,但对于主子的一切,却是最了解。也就是说,那顺有什么短处,托托儿最清楚。
所以,若有一日与那顺交锋,托托儿不可或缺。
完颜修冷哼一声,一双英眉,斜飞入鬓,英俊的脸上,微带嘲谑,显然气到了极点,言词间满带不友好的奚落。
“宋骜死不死,与我何干?那顺如何,与我何干?你萧兄怎样,又与我何干?”挑眉,他冷漠脸,“孤只知,此人犯到我,必诛!”
完颜修何许人也?
他何曾遇到被男子猥亵的时候?
先前没有宰了托托儿,已是看在墨九的面上。
可这一回,看到托托儿眸底那一股子淫丨邪的光芒,他就像吞了苍蝇,莫说与他相近,哪怕同待一间石室,也觉得恶心之极,哪里肯容他活着?
他弯刀直指托托儿,居高临下,满目阴鸷,瞧得人心里发凉。
托托儿见状,抱着脑袋,头都不敢抬。
“国主,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喜欢你……”
语无伦次的说着,他几乎吓得失禁。
萧乾道:“国主看见了,他只是受毒性影响,并非诚心——”
完颜修冷哼,“并非诚心,那换萧兄来试试?”
萧乾一怔,随即莞尔,“我不如国主好看,他未必瞧得上我。”
这话说得——
看着萧乾脸上的笑,还有他带着笑的脸,墨九没有感觉到半分喜剧效果,反倒一肚子的酸涩——她的萧六郎,何曾这般妄自菲薄过?
轻咳一声,她抢过话头,笑道:“它舅,你这又是何必?有人喜欢就是好事,管他什么男女?你看闯北——”
她笑盈盈的指着闯北尴尬的脸。
“人家都被击西……啪啪了,不也还好好的?”
“——”完颜修怪异地看着她。
一个女人,什么这话也敢说?
至于闯北,他瞥一眼萧乾,又看看远处忸怩的击西,尴尬地别开了头,那样儿,似乎是慌乱,又似乎在回避什么——
击西是女子的事儿,她不曾提及,他也不知怎样明言。这会儿如果解释,好像有欲盖弥彰之嫌,说不定还会被掌柜的认为他知情不报,有所隐瞒……更何况,击西这般做,肯定有难言之隐,她若不想被揭穿,他又怎好那样做?
闯北纠结着,左右都不是,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可墨九看着他这样,却理解不了那么深,只当他在害臊。
于是,她又继续抻掇完颜修,“好啦它舅,它三舅,它完颜三舅,现在整个地球上,就剩你一个生物帅气逼人,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啦。听说杀人容易影响善良的心灵,心灵不美又很容易让颜值受损,所以——”
丢给他一个“你看着办吧”的眼神儿,她闭嘴了。
然而这番言论,却把完颜修逗笑了。
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他慢吞吞将弯刀入鞘,意味深长地说:“虽然你的话,我并不完全明白。但我相信你的赞美,皆是肺腑之言——”
墨九一愕。
这厮也太臭美了吧?
真以为自己宇内第一美男子?
轻咳一下,她余风扫着萧乾淡漠的面色,生怕六郎介怀往心里去,随意地摆了摆手,回头就岔开话,大声道:“托托儿,还不赶紧过来给国主磕头——”
话未说完,她愣住了。
不,是吓傻了。
那个叫托托儿的家伙,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题外话------
小主们,么么扎!
久等了,么么扎!
看完文早点睡,么么扎!
明天中秋了,提前祝你们中秋节快乐,心想事成,么么扎!
坑深239米 大BOSS啊?
刚才这一瞬,除了击西“害臊”躲得远远地观看壁画之外,墨九、萧乾、完颜修还有闯北,四个人都在这里,离托托儿不足两丈的距离。
只要他“消失”时,稍稍有一点点动静,至少也会有一个人能感觉到才对啊?
是机关启动,把他“顺”走了?
可为啥没有一个人察觉?
这事太离奇了。
“托托儿——?”
墨九拔高嗓门叫喊。
然而,凉涔涔的墓室里,只有回音。
真的不见了。
墨九心尖尖有点泛凉。
探墓无数,各种各样的古怪她都见过了。
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消失在众人的面前,还属首次。这比起坎墓受困,巽墓惊魂,雷墓棺歌,艮墓里的九生一死……还要来得惊悚。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在思考。
击西也紧张的小跑着围了上来,一起走到托托儿先前所在的地方,低头搜寻。
地面完好无损。
青砖石也没有半点异常。
莫说是个人,便是一只蚂蚱估计也掉不了。
完颜修半眯起双眸,连道“怪哉!”。
击西和闯北也暂时忘掉了暧昧和旖旎,吃惊的相视一眼,又把目光锁定在墨九的脸上,期待她给出答案。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萧乾,那一张高深莫测的面孔上,也布满了冷霜,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诧异。
“九爷,到底怎么回事啦?”击西在问,声音尖而细,连带着双手还在比划,“会不会他也像我和假和尚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砰一下,又落到底下去了?”
击西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然而,闯北马上泼了她的冷水。
“我们落下来那么大动静,他刚才有动静吗?”
击西摇了摇头,再摇头,苦着脸思考,“我没有注意啦——若早知他会不见,我一定好好守着他。哼!”
“对。”墨九目光微闪,突然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接过话,正色对众人道:“击西很聪明,她说对了。”
“说对什么?”击西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被夸聪明的人是她。
墨九道:“没有人注意到托托儿,也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消失。而这个,正是他消失的契机。”
“不懂。”击西很好奇。
墨九扶额,低眉又扫了一眼墓室,声音凉凉,“也就是说,他消失的契机,正是利用了我们不注意的心理——嗯,这么说吧,与魔术差不多。我以为,这个墓室的机关,应当运用了魔术的手法。”
“魔术?”
众人显然不解。
墨九唇一弯,眉眼俏俏,又有了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嗯,就是传说中的障眼法。用转移别人视线的方式,来达到某一种不可能完成的变化——”
看他们依旧不太明白,墨九大概解释了一下魔术的原理以用一些比较经典的魔术形式,然后笃定地说。
“托托儿消失,兴许和魔术的大变活人一样,只是障眼法,实际上,还是机关原理。只不过,这机关无声无息,确实令人恐惧。”
几个人一愣一愣。
满脸都写着对她的佩服。
萧乾抿唇,默了默,淡淡问:“依你之言,魔术是人为操控的?”
“不一定非得要人,机关当然也可操控。”墨九说到这里,皱着的眉头倏地松开,朝他莞尔一笑。
“当然,托托儿的消失,我以为,人为操控的机率,会比机关事先设定大得多。第一,没有听见高强度的机括声,第二机关毕竟是死的,哪能刚好掌柜到他坐在可控范围内?除非是偶然。”
萧乾脸色微变,点点头。
随即,他拔剑转身,面对四壁,冷眸相视。与他一样,完颜修和闯北、击西也都纷纷亮了武器。
他们都相信墨九所说。
也就是说,相信有人转移走了托托儿,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正在暗处看着他们……
这种可能,让他们都提高了戒备。
墨九的脊背,也是寒的。
开了这么多墓,不管多凶险,至少她没有遇到过有活人在控制,基本上都是她和她的祖宗在斗智斗勇。如今突然觉得多了一双眼,那感觉太可怕。
静寂中,墓室的温度似乎更凉了几分。
没有人说话,只有凉意,彻骨的凉。
如同春去冬来,气候突然变冷,令人猝不及防。
可众人查找片刻,视野里空荡一片。
什么东西都没有,哪里有人?
“老萧,小心——”
突然,墨九一声厉喝,抱着狼儿从背后猛地扑了过来,重重撞在萧乾的后背上,把他撞了一个踉跄,也成功躲过了他脚下突然开启的空洞。
这一次,大家的注意力都很集中。
虽然那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砖石只有一闪而过的开启时间,随即又在眨眼间恢复了原态,但还是被他们捕捉到了。
“脚下有陷阱——”
而且,还是无声无息的陷阱。就像猎人的捕兽夹。一旦逮住一个,就得拉拽下去,或许再也上不来了,也不知会遇到什么。
到底是不是人为在操控?
墨九依旧不敢肯定,但她先前注意到了青砖石的异动,这会儿,轻轻揪住萧乾的胳膊,她左右看看,吩咐几个人。
“大家都手牵手,拉在一起,排成一排,以免有人掉下去。”
这是最好的自救方法。
可完颜修当即黑了脸。
“手牵手?不是吧?”他显然不太愿意做这样的事,可随着墨九严厉扫来的冷眼,他又放弃了抵抗——
毕竟手牵手比掉下去落个尸骨无存要好。
一行五人,外加一条狼,小心翼翼走在平整的青砖石上,却好像途经死亡森森,随时可以落入陷阱之中。
——这很像墨九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
在梦里,她不停的逃命,脚下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像揭掉井盖一样的圆圆深渊,她拼命的跑,可不论跑到那里,那个陷阱总会如影随形,直到她从梦里惊醒。
那时候,她妈妈告诉她,那样的梦,是因为她在长个子……
这种感觉就像那个梦,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令人心惊胆战,一边走,一边还得想办法逃生——
“老萧,它舅——等一下。”
墨九细算着出现陷阱的位置,突然低喊了一声。
两个男人被她的声音惊住,停下了脚步。
“怎么?”
墨九微眯眼,迎着幽冷风,抿了抿嘴唇。
“若我猜得不错,这里就是主墓室。”
“主墓室?”完颜修不解地接过话来,“这里空无一物,棺椁都没有——你没说错吧?”
他今儿是抬扛精,墨九懒怠与他辩。
紧了紧攥住萧乾的手,她突地示意他们看向头顶,“看见中间那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没有?”
这个墓室的顶部很高,高得用肉眼几乎看不见上方的情况,但因为闯北和击西就是从头顶上掉下来的。故而,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墓顶会有这样的玄妙。
最形象的比喻,它像是颠倒的。
他们之前借着夜明珠的光线,隐隐只能看见顶端有一团黑影,并没有想太多。因为好多墓室都会有装饰的吊顶与拱梁,形状也不尽相同,所以并没有引起注意。
可刚才那一瞬,墨九突然一惊。
尔后,恍然大悟。
不是这个墓室没有棺椁。
而是棺椁在顶上,而他们在地上。
“天啦!”击西脖子快要望断了,“九爷,这个好高啊,要怎么才能够得着?”
墨九皱了皱眉头。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需从上方开启棺椁,也就是你和闯北掉落的地方,从上而下。不过,我以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棺椁原本是放在地面上的,是因为机关的突然开启,让棺椁升空,附在了墓室顶上——”
她说得笃定,众人却惊疑。
“不对啊。”击西是个好奇宝宝,但有时候抓问题的本质还是够快,她紧紧拉着闯北的手,回头望向这间面积极大,却极为空旷的墓室,疑惑地问墨九。
“若地下曾经放过棺椁,怎么也该有个印痕吧?”
青砖石上,一个印痕都没有。
确实不像放过棺椁的地方。
墨九抿抿唇,瞄着击西的脸蛋儿。
“你愈发聪明了,果然是就此开启了——灵智么?”
一句“开启”了,让击西愣了下,莫名红了脸。
“九爷好坏。”
“额!”墨九一怔,想想不由好笑,瞥她一眼,“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认真在夸你喃。”
说罢,她移开视线,再次望向墓室中间的位置,“你说得对,确实无印无痕,这也是我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它是主墓室的原因。可既然墓室的机关有人为控制的可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她似在考虑,停顿住,许久没有吭声。
这胃口吊得,几个人眼睛里都快长出钩子来了。
萧乾凝着她的脸,忽而接了过去,“阿九是怀疑,此间墓室,其实早就已经被人开启过?”
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不要太美妙。
自己想什么,马上就会有人懂,这让墨九看萧乾的目光中,更是饱满情意,“老萧说得对极,我正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此人开启了墓室,为何却没有启开棺椁,?”
完颜修冷不丁问:“你怎知没有启开?”
墨九看他一眼,胸有成竹的眯眼而笑,“若棺椁已开,那么此人就不会费尽心机引我等入瓮,还故意在这儿玩陷阱游戏,让我们来想法子破解墓室的机关了。”
这猜测也是绝了。
完颜修审视着她精致绝艳的小脸儿,微微抽了一口气。
他亦是聪睿之人,很快便明白了。
“你是说,有人无意中让墓室的棺椁升入顶上,无法启开,于是特地引我们入阴山,把我们困于此,目的就是想借由我等之手,启开八卦墓,坐收渔翁之利?”
“它三舅也很聪明。”墨九点点头,随即目光又是一深,“可有一点我得纠正你。不是我们——至少不包括你。你就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一会开墓,二不会机关,除了添乱啥也干不了,没有人会特地引你进来的,放心吧啊。”
“我操!”
完颜修的暴怒症似乎愈发严重了。
困了这样久,他早就游走在盛怒的边缘,这么被墨九抻掇一下,他显然接受不了。
“你别忘棋室里,是谁搬的棋?”
墨九想笑,又生生忍住。
而后,她严肃地点头。
“极是,毕竟也是需要下力之人的。”
完颜修:“——”
看他又要发火,萧乾将手轻搭在墨九的肩膀上,捏了捏,“别贫了,阿九且说,棺椁要如何才能启开?”
墨九考虑一下,一本正经。
“拿炸药炸。”
“……”这个时候还玩笑?
“唉,除此能怎么办?”墨九像是突然灰了心,放开萧乾的手,就席地坐了下来,对着空荡荡的墓室,大声喊。
“喂,那谁,你别玩了。九爷我现在又累又饿,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也想不出开棺的法子。与其大家耗着时间,你不如赶紧的出来,好吃好喝地把九爷伺候好点,等九爷吃好喝好,舒坦了,说不定就有法子了。”
这货莫名其妙的话,让墓室安静了一会。
大家都知道,她在对谁说。
她始终认为机关,有人在操控。
可那也只是设想,真实情况如何,谁也没有把握。
于是,静静等待中,气氛怪异的沉寂着。除了一声声呼应她的墓室回音,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别的声响。
难道是他们猜错了?
根本就只有机关,没有人?
“阿九——地下潮湿,起来说话。”萧乾伸手拉着墨九,要把她拽起来,可墨九却撒赖似的,摇头,“我饿瘫了,不行了,站不起来,也走不了,什么事也做不成。老萧,你甭管我了,就算要落入陷阱,我也不爱动了。”
“……”
众人看着坐在地上的她,都有点无语。
这女人还真是风一阵,雨一阵啊。
不过萧乾却知道——
她在逼那个人现形。
如果她猜得不错,肯定那人不愿意她死。
静谧中,似乎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众人以为事情不会有转机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钜子好本事,连这也能猜测?”
这个声音苍老而幽凉,像机械似的没有半点情感,一字一字清晰的传入众人耳朵,霎时,便惊了一地。
果然有人!
每个人都扣紧了手上的武器,往四面八方戒备的寻找着。可依旧,没有出现半个人影……
难道有鬼?
心底的恐惧升起,击西心悸地揪紧了闯北。
闯北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挣脱她。
这时,萧乾却揽紧墨九,沉了脸放开嗓子,用沙哑的声音低喝道:“那顺巫师,你出来吧,别藏了。”
久久,墓室一样没人回应。
萧乾会猜测是那顺到不奇怪。
毕竟能到这里的人,应该不多,他可能性最大。
而且依墨九的说法,那顺完全有可能一直在将计就计。他为什么帮萧乾,为什么不折穿宋彻的阴谋,为什么任由苏赫太子拜托墨九来找宋骜,闯死亡山谷,也许真的就是为了打开八卦墓。
所以,后来宋骜换了宋骜,辜二假扮了苏赫太子,墨九也入了死亡山谷,那顺也始终躲在暗处,看他几个你拼我战。
怪不得。
这样好多解释不通的事儿,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这厮是一个大BOSS啊?
墨九寻思着,眉头紧蹙望向头顶。
“那顺,别心存侥幸,你不出来,那大家就耗死好了。”
隔了好久好久,就在墨九以为“那顺”已经遁了的时候,方才传来他又一次的幽冷叹息。
“我进不来。”
进不来?墨九一怔,却听他又道。
“正如你们出不来一样。”
墨九哼一声,“那你进不来,又是如何把棺椁升空的,又是如何把托托儿给顺走的?”
那顺隔了一瞬,回答,“此墓是我数年前无意发现的,可我自始至终没能进得了主墓室……”
“胡说八道,没进墓室,你是如何办到的?”
“钜子不信老夫?”那顺幽幽的声音,像地狱里的鬼魂,每一个字都说得有点飘,而且寻不到半分情绪,顿了一下,他问:“你且猜猜,我如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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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240米,困兽之斗
这……
说来奇怪,墨九还真不知他在哪里。
就像后世的环绕立体声一样,那顺巫师的声音在墓室各处都有传来,却找不到没有具体的方向,如何猜测?
她蹙了蹙眉头,问:“你在哪儿?”
那顺道:“头上,你们的头上,主墓室的上方。”
在上方?几个人齐刷刷望向头顶。
黑幽幽的,阴森森的墓室顶端,看不穿,看不透,到底什么个情况?那顺又在哪儿?
轻轻哼一声,那顺道:“说来你们不信。我在你们头顶,一壁之隔,可以看到主墓室里的一切,甚至可以操纵主墓室的机关按钮,让其运行……却始终打不开墓顶的棺椁,也进不得墓室。”
墨九昂头看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
若墓顶使用的是类似于玻璃一样的介质,就可以从外面看清里面,里面却看不穿外面了。而刚好机关枢纽又全在主墓室的上头一层,那么“那顺巫师”所说,完全可以实现。
揉着鼻子哼哼一声,她笑了。
“巫师到是舒坦,坐着喝茶打瞌睡,看我们玩命开墓,然后再把我们一网打尽,你坐收渔翁之利,这算计,我服!”
那顺巫师许久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幽幽一叹,像是不愿意承认的反嘲,又像是直接默认的反问,不带情绪的开口。
“那钜子是准备出来呢,还是准备饿死在里面?”
废话!谁愿意饿死?
墨九姑且相信了那顺的说辞。
如今的情况是,他们都饿了,很快就将体力不支,连走路都成问题,真正面对那顺,又何来的战斗力?
既然不开机关,就吃不成饭,她也不再和那顺啰嗦了,软绵绵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昂着脑袋对墓室的那顺道:“巫师,我们合作吧。”
那顺顿了一下。
转瞬,他也没问合作什么,就爽快地应了。
“一言为定。”
“老头儿,你挺好说话的嘛,没想到啊?”墨九调侃了一句,突然将手腕落在萧乾的臂弯里,紧紧扯住他,也示意完颜修、闯北和击西几个人照做。
然后,她一本正经地问。
“巫师,操控按钮有几?”
“有八。”
“都什么样子?按什么方位排列?”
“以生铁铸成,按八卦位排列。”
“乾、坤、巽、兑、艮、震、离、坎?”
“钜子聪慧。”
“好,巫师,现在你先按这个顺利操控按钮,一个一个来,速度慢一点,将所有的都按一遍。反复几次。”
“那钜子小心了。”
那顺也是一个做事利索的人,他大抵明白墨九是要试探机关规律,没有多说废话,很快就按她说的做了。
于是,墨九几人站立的青石板,又有了动静儿。
就像玩游戏似的,一会这里出个洞,很快恢复,一会儿那里又陷个坑,又很快恢复。紧张、刺激,让人始终高着心脏……
最厉害的一次,击西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若不是几个人手牵着手,互成一排,互相拉拽,有可能她就这么掉下去,没了。
“钜子,可有看出门道来?”
那顺问得很平静,可墨九却相信,这个老头儿的心里,一定在开始澎湃,热血冲脑了——
试想一下,从他发现墓室这个机关以来,一直都找不到打开墓室和棺椁的方法,还不犯强迫症么?日思夜想,这会子恐已是强迫症晚期,早已不淡定了。
心底冷笑一声,她突兀地大叫。
“停!”
青石地面,恢复了平静。
那顺果然不再按动机关按钮了。
墓室里的几个人,神经也松懈了几分。
墨九吁一口气,镇定道:“这个墓室的机关说难也难,说简单么,倒也简单。只要想法子降下棺椁,开启棺椁,墓门就自会打开……”
这不废话么?
那顺问:“可棺椁如何降下来?外面的人,又如何进入墓室?”
墨九不答,只问道:“巫师,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个机关按钮相距多远?”
“一尺左右。”
“明白了。”墨九淡淡地瞄一眼萧乾,手指紧扣住他的胳膊,然后大声侃侃。
“先天八卦所主,乾居南方,数目为一,与坤相对。坤居北方,数目为八,与乾相对。震居东北,数目为四,与巽相对。巽居西南,数目为五,与震相对。离居东方,数目为三,与坎相对。坎居西方,数目为六,与离相对。艮居西北,数目为七,与兑相对。兑居东南,数目为二,与艮相对。
以上各相对的数字一合,便都为九。乾与坤合为九,震与巽合为九,离与坎合为九,艮与兑相合亦为九。九九归一,方得圆满。此墓室的机关,皆按八卦数理而轮转的。”
大家都快被她绕晕了。
击西直拍脑门儿。
“九爷,说浅显一些,浅一点,浅一点。”
墨九白她一眼,续而道:“每一个八卦象征的数理不同,故而,要开此墓机关,得先知道,墓为何墓?”
“如何得知?”
“……猜。”
“……”
那顺迟疑片刻,方问:“钜子以为是何墓?”
墨九直言,“我以为此乃离墓。”
那顺问:“若是离墓,如何破?”
墨九道:“所谓‘破’,即是‘克’。离居南方,五行为火,数目为九,与坎相对。坎居北方,五行为水,数目为一,与离相对。水能克火也——”
她突地吸一口气,拉紧萧乾的胳膊,沉着声音,紧张地加快了语速,“巫师,现在你将离位和坎位的按钮,同时摁下!”
那顺速度很快。
她话音刚落,机刮声便响了起来。
“哐”一声巨震,似乎整个墓室都在震动。
“机括开了!”
然而,落下的并非墓顶的棺椁,而是从天而降的那顺巫师,墨九等人身站的地面,却突地升起,如同后世的舞台升降一般,与那顺在半空错位,一上一下,很快便升到了墓顶洞开的地面之上。
这正是那顺先前的藏身之处。
几个人是互相牵着手的。
于是,也都一齐顺利升了空。
伴着那顺的身体“咚”一声落地,击西惊喜的叫喊。
“啊九爷英明,我们上来了!”
底下,那顺痛苦地呻吟一声,低吼咆哮。
“钜子,你竟戏弄于老夫?”
墨九哈哈一笑,潇洒地拂了拂袖子,从石台上迈入地面,看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不由凝住了面色。
这是一个仿若控制室的地方。
面积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却设计精巧,布局合理,可纵观主墓室里的全局,还有控制里面的机关……
她对老祖宗天才的想象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击西和闯北,却都变了脸色。
……也就是说,他们在下面做的事,那个老家伙都看见了?
“啊!”击西抱头怒吼。
“阿弥陀佛!”闯北紧紧闭眼。
墨九这会儿的思维全在机关上,理解不了他们的癫狂,慢幽幽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上前注视着八卦按钮,轻快地笑道。
“巫师何出此言,我哪有戏弄你?不是你一直想进入主墓室么?我完成了你的心愿而已。再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怎么那么急。”
“我是想说,水能克火也,你同时按离位和坎位的按钮就会触发机关,进入主墓室了……至于,要如何打开棺椁么——”
停顿一下,她嘻嘻笑。
“我不告诉你。”
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哪料她突然打住?
不仅那顺抓狂,墓顶上的几个也揪揪着心,拿不太友好的视线望向墨九。
“说啊?”完颜修不耐烦。
萧乾也问她,“阿九说,怎么开?”
墨九微微抿唇,笑得娇艳如花,也得意非常。
“入墓室乃相克,开棺椁得相生——离居南,五行为火,得找与离墓相生之按钮……”
易经八卦,乃玄学之最。
近可主人体,远可主宇宙万物。
萧乾略点头,似明白了,“木生火,巽居东南,五行为木,震居东方,五行亦为木。阿九所指,是哪一木?”
墨九偏头,眸中荡开一抹蕴染的笑。
“二木一起!”
“哐哐——”
机括声再起,震动比先时更强。
几个人满带希望的眸子,看向附在墓顶的棺椁——也就是控制室一层相隔的下方。
“砰”一声。
像拉开的窗户一般,那棺椁上方的棺盖霍然洞开。
这也让陷于墓室的那顺抓狂不已。
“钜子,你放老夫上来——”
“凭什么?”墨九冷笑,“你啊,就好好在里面呆着吧,不关你十年八载的,难消我心头之恨——当然,你得有命活上十年八载才行啊!”
说罢她朝萧乾偏了偏头,走向已然开启的棺椁,弓身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狠狠抽气。
“天勒!我的老祖宗,你也太污了。”
几个人都不解地围拢上去。
那一口棺椁里,有一个女人。
哦不,一具女尸,栩栩如生的女尸。
与其他几座八卦墓一样,女尸形状完好,面部表情生动,尸体的防腐处理也极为得宜,哪怕久经岁月的洗礼,也不曾受到半点损毁。
不过,与其余八卦墓的女尸也略有不同。
这具女尸除了头上梳着的仕女髻插了一根花簪,浑身上下都一丝丨不挂,摆着一个妖娆的造型,显然与主墓室里那一副《春宵秘戏图》相同。
不得了!
显然那壁画上的人像,就是她本尊出演了……
墨九很奇怪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设计八卦墓的祖宗,会做出这般的行为,也严重怀疑,在那些耗时耗力修建的年份里,祖宗的思想在一步步变坏……毕竟墓里的仕女衣着,愈发清凉了。
“好美!”
击西低低吸着气,发出了一道感慨。
“你喜欢?”
墨九白她一眼。
“喜欢啊!”
击西捏捏手指头,就想下手去摸,却被墨九手臂一伸,格挡开来,“不要乱动!”
斜剜她,墨九一把将她丢到身后,自己站在她的位置,淡淡道:“你若喜欢,回头让你家掌柜的,也把你弄成这样,放在里面便是。”
击西面色一变。
“不了不了,还……还是不喜欢为好。”
墨九不再说话,示意萧乾过来。
这种古墓,什么东西都可能有毒,更何况棺椁里面?她不敢乱摸乱动,看着萧乾抽出一根银针,在棺口各处试探一下,又从瓶子里抖出一种带着幽香的药粉,均匀地辅洒在棺椁的四周各处……
好一会儿,等那粉末没有异常,他又朝墨九点头。
两个人全程没有对白,配合默契,好像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明白对方心里所想。这让围观在边上的甲乙丙三个看客,又是眼热,又是羡慕……
这时,墨九弓身探棺。
女尸一身赤条条的,被夜明珠一照,仿佛有一种诡秘的邪异之色,冷涔涔的,让她打了个喷嚏。
可仔细搜索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仕女玉雕。
棺椁里面,并无别的陪葬物。
那玉雕哪里去了?
萧乾上前一步,轻声问:“没有吗?”
“嗯,没有看到。”墨九抬头,刚说到这里,突然看见完颜修凉凉的目光,正注视着棺中。
怔了一下,她随即莞尔,“它舅,这仕女玉雕,一个两个拿去了也无用,你不如等我得到千字引,再一并出手来抢?”
完颜修剜她一眼。
“有理。”
“聪明人,本该如此啊!”
阵营不同,这样的玩笑,其实也并非玩笑。
墨九抿抿唇,继续在女尸身上搜索。
虽然八卦墓的仕女玉雕,体积并不大,可这一具僵硬的尸身,一览无余,根本就没有半块玉……
“他娘!”完颜修又突然开口。
这个称呼,吓了墨九一跳。
也让萧六郎本就难看的脸,更幽沉几分。
一般来说,只有夫妻间才会用这样亲密的称呼,可墨九叫完颜修“他舅”,是从狼儿来称呼的,那完颜修来一句“他娘”,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一时间,墨九竟无言反驳。
而完颜修微微一笑,已然走近她身旁。
“我先头是想提醒你,多注意细微之处——”
“细微之处?”墨九一愣,“是指何处?”
完颜修没有回答,目光再一次调向棺椁之中,那一双眸子里,似有一种幽幽的光芒,散发出来,牵出一抹淡淡的邪魅色彩。
墨九突地悟了。
与他的视线一道,看向女尸紧紧闭合的两条腿中……
仕女玉雕藏身于此,确实令人防不胜防,也把墨九震了个措手不及,欲哭无泪,除了对祖宗深深佩服之外,她简直无力吐槽这个设计和创意。
含玉于口呀!
需要多大的污力,才能想到这般行事?
又需要多大的污力,才能想到这个?
她回头看向完颜修,轻轻抿唇。
“三爷不愧污神转世,取玉雕,就交给您了!来!”
从“他三舅”变成了“三爷”,墨九这司马昭之心,也算路人皆知了。可完颜修哪儿来那么傻?他眉目淡淡,风姿卓绝地抱着狼儿,面不改色地道出两个字。
“不空。”
“……”
“且,萧兄乃医者,最宜做这事,万一有毒呢?”
“……”
萧乾躺着中了枪,自然也不会当着墨九的脸儿去取这个仕女玉雕。他回头,盯着微微阖眼念经闯北。
“你去。”
闯北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是他?
嘴皮动了动,看着萧乾冷漠的面孔,他没有反驳,又回头看向被墨九拨到一边正在撅嘴巴的击西。
“阿弥陀佛,阿花……”
“不帮。”击西打断他,回答很快。
闯北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贫僧帮你那么多……”
击西斜斜扫他一眼,撇了撇嘴唇。
大抵也想到了一些他的好,她哼一声算是妥协了,“那好吧,我来帮你取。不过下次你得让我睡,还有,不准那么快就完了。”
一群乌鸦从头上飞过。
不仅闯北囧得面红耳赤,就连墨九和萧乾几个人也都傻傻地愣住了。
哪有这样的人?
就算墨九经常玩笑,但大家都知道她本就一肚子坏水,说什么也都不奇怪。
而击西是用一种纯洁无邪的语气,天真娇嗔的说来的,就好像她睡闯北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闯北同不同意没人知道,反正击西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说完就轻松完成了这一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将仕女玉雕取了出来。
有玉雕在手,也终于有了佐证。
墨九所料不差,此墓确为离墓——
“阿弥陀佛!”
闯北的佛法普照不了击西,她听命地将仕女玉雕放在随手的一个香囊里,装在身上,不停朝闯北挤眉弄眼,然后看墨九张罗着将棺椁复位,就要离去,又喊了一声。
“九爷,我们就不管那顺老儿了?”
“管不了——”墨九冷漠脸,“等九爷先出去填饱肚皮再说。”
“那你也不管小王爷么?”
“……”
击西话音一落,墨九不由叹气。
主墓室里的那顺巫师,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无知小儿,还不赶紧放老夫出去?”
是啊~小王爷宋骜在那顺手上,墨九怎么会不管他啊?可这句话让击西突然一提醒,不就让那顺知道她很在意么?
一个人一旦在意某个东西,就有了短板。
墨九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有短板握于别人手上。
看击西完全不明白个中关键,她摇了摇头,浑不在意的道:“你急什么?找到宋彻,就有办法找到宋骜。我又不必倚仗这个老儿……”
“你不倚仗老夫可以。”那顺嘶哑的声音,从主墓室里传来,“可萧老六……恐怕就不得不倚仗老夫了吧?”
一句萧老六,把完颜修骇了一跳。
然后,他恍然大悟般,看着萧乾咬牙。
“怪不得,老子便说嘛——”
萧乾与他相视一眼,沉声对那顺道:“巫师很有自信,奈何对萧某而言,这世上除了一个墨九,任何人都可有可无。”
“哈哈哈哈哈——”
那顺在笑,那笑声像渗透着数千年的恨意与怨气,从主墓室直传入控制室,震得人头皮发麻。
“你会来求我的,我等着你——哈哈哈。”
顺利拿到仕女玉雕,墨九等人从那一间小小的控制室出来,绕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甬道,一路沿着斜上的石阶,再一次回到了他们陷入地底时那一个巨大的空间。
落下时,山崩地裂,烈火灼烧。
而此刻,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空间里,除了一股子焦味,还有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那男子乍一看就是小王爷宋骜,他半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长发沉沉坠地,他却恍若不知。在他的身后几步,一块烧成了焦黑色的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女子,轻纱缠发,瘦削玲珑……显然正是彭欣。
“是彭姑娘——”
击西是第一个叫喊出来。
而后,彭欣听见声音,肩膀一僵,便抬起头来。
“墨九?”
他们几个人乍然从地底冒出来,彭欣和宋彻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么冷不丁撞上,各自愣了一瞬,随即墨九就灿烂了笑脸。
“你怎么在这里?彭欣,能见到你太好了。”
数月未见,彼此都经历了人生的大苦大难,再一次于墓底相逢,那千般滋味儿万般情绪,最后出口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句。
“是啊,我在这儿。墨九,能见到你真好。”
两个女子在一边寒暄,那边萧乾和完颜修可没有对宋彻客气,就在她们说话那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剑一刀已然出手,冷森森地劈向了宋彻……
然而——
宋彻僵直着身子,并没有如他们预想一般,轻松躲开。
他动也不动,目光幽冷地盯着萧乾,长发半掩的面孔,苍白如鬼魂一般。反倒是彭欣,娇喝一声,猛地站起,扑倒在他的身上。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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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364天就到中秋节了,想想上一次中秋节,和众美相戏,仿佛还在昨天……
叹时光易老,岁月催人,生命也极是无常,愿我们锦宫的小主,每一天都快快乐乐,珍惜时光,莫相辜负。
另外和小主们说一下,明天二锦有点事,耽搁了这么久,墓地挑来挑去,孩子他爸终于要入土为安了。
下葬之后,还会有一些繁琐之事,如果没有更新,还请谅解,我尽量争取。
坑深241米,大块喝肉,大口喝酒
彭欣这奋力一扑很骇人。
本来萧乾与宋彻便是表亲,也根本不曾起心要杀他,出手只为免他突然作恶,想要控制住他。可彭欣冷不丁上前,就缩短了刀剑与目标的距离。
若非他与完颜修皆是当世高手,那一剑一刀肯定得生生插入她的身体。
然,即便收势得快,她脊背上的衣裳也已被利刃刺破,当即,有一丝鲜血顺着剑身淌了出来,看上去极为慎人。
“欣儿——?”
宋彻先前一直在发愣。
眼看彭欣受伤,他双瞳瞪大,吃惊地看着那一抹鲜血,整个人忽而狂躁起来,“啊”的大声惊叫一下,徒手抓住萧乾和完颜修的刀和剑,不管不顾的稳稳一捏,就势推了出去。
那力度之大,让完颜修和萧乾皆是一怔。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宋彻的功夫,竟是不输他们。
一个在阴山贫脊之地养大的皇子,居然有这般武力,着急让人震撼,但他们来不及多想,宋彻已如疾风一般扑了过来,完全是拼命的架势。
“石头——”
彭欣顾不得背上的伤,大喊阻止。
“不要动手。”
她的声音撕心裂肺。
可宋彻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双目赤红,神色焦躁,一副血气冲脑的样子,哪里听得见?他手上没有武器,竟然从石柱上扯起一根铁链子,“嘣”一声,把链子生生扯断,径直朝萧乾击打过去。
“小心!”
这回换黑九着急了。
看宋彻把链子舞得虎虎生风,她又恨又恼。
“神经病,彭欣都受伤了,你不管她,还打什么打?有什么事,咱们吃饱了坐下来说不行吗?”
她对武术之道一知半解,却晓得萧乾本就有疾在身,在阴山时的体力又消耗极大,加上没有进食,恐怕他不是宋彻的对手,有个好歹。
可宋彻的神态,明显不对劲儿——
癫、狂、恼、愤怒!
他连彭欣都听不见,又哪听得见墨九。
一双猩红的眸子狠戾地盯着萧乾与完颜修,像染满了鲜血一般,一字一句又冷又狂。
“敢伤我欣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
“砰!”
铁链击在石上,声声震耳。
娘呀!墨九九吓得心肝儿都颤了。
没想到宋彻这厮空长了一张小王爷宋骜的皮,与他的性格是两码事,且武力值似乎比宋骜还要高……
不!关键是他更为变态。
对生死,对鲜血,对人命,他没有正常人应有的怜悯心,在他的眼里,除了彭欣,似乎所有人都是低等动物,别人的生死,也根本都不会被他看在眼底。
一旦杀之,便如草芥。
“啊!来啊!”
“来啊!杀啊!”
狂躁的吼着,他步步逼近。
而完颜修与萧乾因为头脑正常,顾及血脉亲情,顾及彭欣,或说本来就想要留下活口,反而有点束手束脚。几个回合下来,节节败退,好几次差一点被他铁链伤着。
这般情形,终于把完颜修逼狠了。
“老子干丨你娘的!”
他不再手下留情,手持弯刀如鬼魅一般迅速靠近宋彻,招招杀着,刀刀直取要害。这番变化来得很快,完颜修身影越来越快,突地一个马步扎紧,徒手扯住宋彻的铁链,凌厉的双眉,狠狠蹙起。
“萧兄你闪开,老子要亲手弄死他。”
他沉厉的声音,狠戾得像把宋彻当成了杀父仇人一般。电光火石间,眼看他弯刀劈头盖脸往宋彻的头部落去,萧乾眉头一蹙,猛地弹开了他的刀柄。
而后,又赶在完颜修骂娘之前,手袖一挥,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只见宋彻“啊”一声,面色突变,整个人便站立不稳了。
“欣儿,我……”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戾气,渐渐消失,慢慢的调转头,瞪大双目看着彭欣,手上铁链“铛”地落地,人也软了下去。
“石头。”彭欣扑过去扶起他,看向萧乾,“他怎么了?”
萧乾面无表情,收剑入鞘。
“半个时辰,自会醒来。”
听得这话,彭欣脸上有明显的松缓,为额外拭了拭脸,她似乎又想到什么,手在空中僵了一僵,又慢吞吞抬头,看着他们,迟疑的声音很缓慢,有一丝丝颤抖。
“你们没有找到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宋骜了。
萧乾抿唇不语,紧蹙眉心。
墨九不忍心看她如此,很快将那顺的事说了一下。
“你放心,会有办法救出小王爷的。那个老东西太狡猾,现在找他只会投鼠忌器,任由他摆弄。暂且冷他一冷,等我们吃点东西,养好精神再回来审他。即便我审不出,还有老萧,他面善心毒,有的是法子。”
这……是夸还是贬?
萧乾唇角微微一抽,抓住她的手。
“走吧,不是饿了?”
“是……嗯。”墨九吐吐舌头,“我那话可没有损你,全是夸奖的意思。我就喜欢不做作的坏人……像你刚才对宋彻那一下,就很精彩嘛。上来就该这样做,何必手软呢?”
萧乾沉默,冷眸瞥她一瞬,大步往回路走。
可刚走了几步,像是又想到什么,回头道:“圣女,宋彻中毒颇深,毒气行入肺腑,恐已损及心智,方才这般行为,便是毒气攻心之故。需静心调理,或可改善……”
听他这么说,彭欣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闻及可“改善”,一双死水般的眸子,还是有了淡淡的波澜。
“敢问这位侠士,当如何调理?”
萧乾颀长的身姿迎风而立,目光淡薄而疏远,一只手稳稳扶住墨九,哑声道:“先回嘎查,安顿好再说。”
说罢他回头看完颜修。
“国主,麻烦你了,扛他回去。”
宋彻晕过去了,彭欣自然是扛不动的,而这里除了完颜修,又有谁能扛?
然而——
听闻一声“国主”的完颜修,当即就处于暴躁的边缘了。萧乾吩咐得理所当然,真把他当劳工使唤了?
当即,他就要飙骂——
可下一瞬,看到软倒地上的宋彻,已冲至喉咙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也饿了,又困又累。
他可不想萧乾再给他下点什么烂药,说不出话都是小事,万一饭都吃不成了,或者把小命丢了,那就亏大了。
以前他觉得这姓萧的是个正人君子,很少玩阴的,可三番五次的较量之后,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变了!
大抵和墨九呆久了,姓萧的越来越缺德,手段也越来越黑心眼儿,只管结果,几乎不顾及过程了。
以前他自诩医者,几乎从不下毒。
现在么……哼哼。
“好,老子欠了你们的!”
白云悠悠,天光灿烂。
在黑暗里浮沉了那么久,再见天日,看远远近近的绿草、帐篷、牧民的炊烟,低头吃草的牛羊,随风摆动的树木,振翅高飞的雄鹰,还有那一片片远山近峦的影子,众人皆有隔世般的幻觉。
墨九狂喜般抱紧了萧乾的胳膊。
“老萧,我们出来了。”
萧乾没有回答,拍拍她的手。
“啊啊啊,蓝天、白云,牛羊,我爱你们——”
墨九放开他的手,双手高高伸起,仰天长笑。
“哈哈哈,我墨九终于闯出来了。”
从阴山一路往嘎查而去,除了驮着宋彻的完颜三舅,其他几个人的表情都是欣喜的,可路遇的牧民们,神色却有些诡异。
墨九觉得大抵是他们身上脏,样子狼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惹得人家嫌弃了,倒也没怎么在意,可还没有入嘎查村,就遇到了骑马急驰而来的赵声东,很快就从他的嘴里得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掌柜的——你们终于出来了。”
赵声东欣喜的双目,一片通红,紧张得口齿都有点不伶俐了。
这两日来的寻找,早已让他心力交瘁,整整两天一夜,他一眼都未合,整个人几乎都泡在了阴山。
然而,墨家弟子和苏赫都派了数拔人寻找,结果好些人陷入在死亡山谷,再也没有出来。
一时间,除了傻傻从外面凿洞深入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半个小时前,苏赫突然接到哈拉和林来的急报,赵声东这才陪他回嘎查,吃了一口热饭。
他这会儿正准备返回阴山继续找人,没有想到,就遇上了脱险的墨九他们一行。
击西第一个就冲了上去,与声东紧紧拥抱,闯北也狠揍了他一拳。
几个人平常都如同兄弟,相视一笑,这欣喜,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而且,此刻,赵声东也来不及叙旧,简单寒暄几句,他急切地向萧乾行个礼,就伸手去扶他。
“掌柜的,您先上马,我有急事与你说。”
萧乾没有上马,回头望一眼,却是淡淡扫向了累得气喘吁吁的完颜修。
“带他先回去吧。”
完颜修求之不得,哪里管那许多?
不许旁人怎么看,他当即夺过马来,把宋彻往上面一丢,自己就骑了上去,不过眨眼之前,就只剩下一声“驾——”在风中飘荡了。
看他远去,萧乾也没有急着让声东汇报。
“先回村。”
大家都饿了,不能再耽搁。
赵声东原本以为他是故意支开完颜修的,闻言皱了皱眉头,扫了边上的几个人,又担忧地看着萧乾的身子。
“掌柜的,你可还撑得住?苏赫亲王……这会儿估计会很急切地想要见你。”
苏赫亲王?
墨九有点儿诧异这个称呼。
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同寻常,她却没有问,只瞥向萧乾。
“我没那么弱。”萧乾淡淡回答,声音嘶哑,但精神头尚好。
听罢,赵声东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神色又蓦地凝重:“掌柜的,北勐变天了——不如,我们现在先去金帐?”
不待萧乾回答,墨九率先同意。
“好哇,世子金帐里的吃食,想必更好?”
众人:“……”
北勐变天,这是大事,辜二急着见萧乾想必是为商议对策,于是墨九的提议当即得到了萧乾的认同。
阴山离嘎查村不算太远,便是徒步走,也用不了多久,更何况,完颜修骑马奔去,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曹元等弟子带着坐骑,不过半刻钟,就飞奔过来支援了……
再次骑上了她的枣红马,再次见到自己麾下的墨家弟子,墨九也再一次感受到了重生一般的快活。
带着疑惑与喜悦入得金帐,很快她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他们被困阴山的两天一夜,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勐新汗继位了。
继位的大汗,不是汗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北勐大汗的嫡长子,亲王拉木拉尔,也不是北勐的实际掌权者亲王达尔扎,而是达尔扎的儿子——蒙合。
就在蒙合派人来嘎查的同一天,身在哈拉和林的长公主阿依古以“大汗去世,嫡长子拉木拉尔竟远在阿巴嘎,未及时赶到哈拉和林奔丧,不孝不忠,无继承汗位的资格”而由,以长姊身份在哈拉和林召开宗亲大全,推选新任大汗。
而此时,有嫡长子之继位正统的拉木拉尔亲王,正被达尔扎部的死士拦截在阿巴嘎,根本无法抽身返回哈拉和林。
阿依古长公主在北勐是一个人物,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典型,之前她与同父同母的弟弟达尔扎交好,实际掌控北勐政权,按墨九的说法,就是北勐的“太平公主”。
阿依古不仅在北勐声威极大,还极会经营,在族内宗亲中极受尊崇,而且,达尔扎实力强大,应召前往的宗族里,有心攀附的人与不敢为敌的人,各占一半。
故而一呼百应,皆属意达尔扎亲王继续汗位。
然而,达尔扎有心无命。
不知是因为觊觎了许久的汗位到手,太过激动引发了旧疾,还是长年伤病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他竟然死在了宗亲大会上。
这就尴尬了。
北勐大汗还有数个儿子在世,如今亲王达尔扎过世,按理应当收别的亲王继任。可历史从来都是相似的,继位的并非只有理,还得有权,尤其是北勐这样的游牧民族,向来信奉强者为尊。
阿依古长公主直接提议了第三代世子蒙合。
在已故北勐大汗的孙辈里,是最有能力者,当初无数次跟随乃父达尔扎出征的蒙合了。且蒙合为人狠戾,善报复,宗亲大会上虽然有人不服,却终究不敢当面为敌,商讨一天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共同拥戴蒙合继承汗位。
于是,蒙合成为了北勐国的大皇帝。
当日,他在哈拉和林宣布即位,并尊阿依古长公主为皇长姑,一面遣使周之四方诸国,一面筹备已故大汗与同样被追封为大皇帝的阿尔扎的葬礼。
同时,为巩固新汗政权,蒙合对亲王拉木拉尔及反对的旁支宗亲和一众拥戴者,进行了血腥的屠杀。
就在墨九他们在阴山历尽艰辛的时候,哈拉和林鲜血遍布,死者上万之众。
同一天,嫡长子拉木拉尔死在阿巴嗄,咽气的最后一刻,也未能返回哈拉和林奔丧,不仅如此,连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办法再为他奔丧了——他们都死在了蒙合的屠刀之下。
这一仗,蒙合胜得非常漂亮,几乎兵不血刃,就一举称帝,手段极其残暴,当然,过程也极其危险。所以,对于有“拥戴之功”的众臣,他也大加封赏。
阿依古贵为皇姑,又是女子,再尊也无非于此,但她还有儿子。所以,在登基伊始,蒙合便敕封阿依古长主的嫡长子苏赫世子为金印亲王,赐金印,世袭罔替。次子乌日根虽然晚生了两年,混不上亲王,却也位极人臣。
至此,北勐政局的动弹虽然没有完全结束,但这个位于漠北草原的第一大国,终于在一夜之间,改天换天,正式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就在今日下午,哈拉和林的使者赶至嗄查,将金印与敕封旨意交到了苏赫的手上。苏赫匆匆从阴山返回,于金帐谢恩,并请使者传话蒙合大汗,余生将忠于北勐,忠于大汗云云……
反正这种话,辜二说起来倒也顺口。
毕竟他在南荣为官多年,又向来近权贵、事天子,拍马屁的话,自然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可听到这个过程,墨九看着辜二巫师面具下那一双眼,却莫名觉得胆寒。
这个辜二,其实真的不简单。
而他最不简单的地方,就是表现得太简单。
明明他应该是很复杂的一个男人,可墨九除了知道他叫辜仇,曾住楚州萧家隔壁,曾在谢丙生手下为官,曾帮过谢忱为非作歹,也曾经是景昌帝宋熹的殿前红人,却又在一夜之间假传圣旨,转投萧乾之外……这个人的其他经历,就是一个零。
但这些给世人看的经历,又有几个是真的?
最令墨九觉得诡异的,是从她穿越之初,这个辜二好像就一直在她的身边,有意无意的,就阴魂不散了。
她在谢丙生手上帮她做过“滑翔机”,她在楚州中元节的晚上逃命时,也上过他的船,吃过他的酒,无意受了他的帮忙。她为帮温静娴整萧二郎时,也是辜二出手,带着她飞檐走壁,后来到了临安,他的帮忙更是不少。从菊花台到皇宫,从金州和兴隆山……这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人物啊。
墨九心里默了默,低头嚼着牛肉,对辜二那一张戴着巫师面孔的脸,时不时的瞄一眼,独自在心里琢磨起来。
“钜子这般看我做甚?”
辜二似乎察觉到了墨九的古怪,也看了过来。
墨九眼角余风扫一下萧乾,看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别的表情,想来辜二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不说破,只笑盈盈的边吃边说。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能得到世子……哦不对,金印亲王的热情款待,这肉,这饼,这酒,若非王爷,墨九哪有品尝的福分?故而,墨九心生感激,却无以为报王爷,甚是痛心。”
“哦,是吗?”
辜二坐在金帐首位,表情不变。
“钜子怕不是这般想的吧?”
“呃,绝对的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墨九嘻嘻笑着,辜二却未再说话。
一时间,金帐内冷场了。墨九窘迫的笑笑,又盘子里夹了一块羊肉递到萧乾的碗里,“老萧,你多吃点,长点力气。”
萧乾:“……”
墨九隐隐觉得“长力气”好像容易让他误会她有暗指,撇了撇嘴,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乾嗯一声,但笑不语。
与他饱含深情的目光对视着,墨九突地翻个白眼儿。
“禽兽!思想太歪了——”
低低咕哝一句,她低头,大块喝肉,大口喝酒,也懒得再辩了。
于是,金帐里,就只剩下了众人吃东西的声音。
隔了好一会儿,眼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首座上的辜二,突地蹦出一句话来。
“这位侠士,本王想单独与你叙几句话,不知方不方便?”
他说的侠士是萧乾,目光看向的也是萧乾。
墨九吃得有点饱,打了个饱嗝,晓得他们又要避开她去私谈,不由怒目而视,可萧乾却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淡淡回道。
“王爷盛情,在下敢不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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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啦,抱歉,让小主们久等!
一个一个热吻,么么哒!
坑深242米,傲娇的小九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内帐。
墨九坐在席上,看着那一条还在微微摆动的帘子,面对满桌子的美食,突然间就没有了食欲。
在这一座金帐里,只有她和声东、击西、闯北几个人。宋彻被完颜修带到了嘎查村的墨家驻营地,彭欣不放心,也径直过去照料他了,当然也有阻止他乱来的意思。
既然这里都是自己人,原本是不需要避讳的。
可萧乾与辜二还是私谈去了。
声东、击西、闯北几个人本是萧乾的下属,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早就习惯,不以为意地继续吃喝,长吁短叹着这一番阴山的历劫之难。除了击西与闯北两个人神色有点怪异,不时的“眉来眼去”,让声东有了疑惑,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没有任何人在意萧乾带不带他们玩……
但墨九不同。
她是现代女性,又与萧乾有了那一层亲密的关系,这般一想,心底就不太是滋味儿了。
明知他们有正事,她还是怅然。
天知道她有多想,与他肩并肩。
就像玩游戏,一起打怪升级,才得滋味不是?谁愿意整天被人看着花瓶,啥也不用干,只需要坐吃等死,每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何况,萧乾之前的事情都没有交代干净,如今又避着她,她怎甘心?
不爽!
太不爽了!
肚子已经填满,没了饥饿感,墨九脑子就活络了。
她想了许久,包括怎么救出那顺手上的宋骜,以及萧乾有可能会有的下一步北勐计划——是以苏赫世子的身份,趁着蒙合没有坐稳江山,打造在北勐王朝的基石,还是另有计划?
一个人心思晃晃,她终于坐不住了。
山不来就我,我不能去就山么?
她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妻子,又不是外人,想去找他,去便是了啊?萧乾和辜二不可能撵她出来吧?万一他们只是基于时下的习惯不让女子参与正事,而非有意避开她的呢?
对,做人得主动点……
她与萧乾有那样深的情分,她何必忸忸怩怩,一直胡思乱想地交缠在这种情绪中,徒惹不舒服呢?
在她说服了自己的思想时,发现一双脚已经停在了内帐的外间。
一个侍婢模样的异族女子站在那里。
看到墨九,她微微欠身施礼。
“奴婢见过钜子。”
墨九诧异地望她一眼。
身穿北勐的民族服饰,却会一口流利的汉话。
这个姑娘看来不是普通的侍婢啊?
至少她是接受过专门培训的。
墨九微微一笑,指了指帐帘,“我可以进去吗?”
异族侍婢目光闪了闪,很是为难,“这个怕是不妥。”
“不妥啊?”墨九咬着下唇,双手轻轻负在身后,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当没有什么不妥的吧?我和王爷他们很熟,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着她就不客气的撩帘。
一只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很有力。异族侍婢慢慢的站在她的面前,打量着她,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好看了,“钜子怎可乱闯金印大王的内帐?”
墨九抿唇,笑容更灿烂了。
其实她刚才这一下,就为了试她的。
果然有一身的功夫!
墨九睨着她不若草原女子的精致眉眼,突然来了兴趣,环抱双臂,冲她抛了一个媚眼,“这位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长得这样可爱?不太像北勐人呢?这体格,这口音,倒是极像南边的人。”
那异族侍婢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愕住了。
顿了半晌儿,她慢慢收回拦她的手。
“奴婢名叫雅兰布……”
不等她话音落下,墨九突地撩开帘子,径直进去了。不管她有多高的功夫,也没有料到墨九会虚幻一枪,根本就不听她说完就走了人。
这厢一变,她哭笑不得。
然而,本想追进去,却没有听到里面有喝止墨九的声音,于是,她的手又顿在了半空中……慢慢的,收了回来。
墨九大剌剌走进去时,心下也有些惶惶。
一则世下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猖狂得令人发指。
二则她不请自入,确实也是不太友好的。
她轻咳一声,捋了捋头发。
“不好意思啊,打扰二位了。”
萧乾和辜二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面前。一个侧站,一个负手,从那个姿态来看,穿着巫师袍服戴着巫师面具的辜二,整个人淡然地像一根高大强壮的木桩子,身上的高冷王者风范,还真有几分萧乾旧时的样子。
反倒是萧六郎自己,自打以萧长嗣的身份示人,整个人就褪去了一些清冷与疏离,反倒显得随和了许多。
墨九想,若换到后世,他这演技也能封帝了——
“阿九?”
看到冷不丁钻进来的娇小女子,两个男人皆是一怔。
墨九摸了摸鼻子,寻思着又咳一声,目光带笑。
“是我来得不合时宜吗?那……”
拖着嗓子,她用脚尖在地上转了一个优雅的360度,身体直溜溜往前,“我还是出去好了,本来是想来问问,你们还要不要吃东西的……”
那小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带了一点委屈。
这在墨九身上,并不常见。
辜二什么表情看不清楚,萧乾是忍不住失笑了。
“站住!”
墨九乖乖地定住脚步,却不回头。
萧乾又柔声一叹,“阿九,过来。”
靠!太霸道了!
但墨九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吗?
她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转身,抬步,扑过去,速度快得惊人,电光火石间,令萧乾防不胜防,差一点被他扑了一个踉跄,不得不双手接住她的身子,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啊,怎么越活越小了?”
“我本来就小。”墨九做鬼脸。
她此时年岁也不过十七,样子确实看着小。
只不过她每次出门都是汉子样,又爱潇洒地自称“九爷”,让人有时候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与性格,这一撒起娇来,柔美倾城的长相,便瞬间为她噌噌加持,便是冷肃如萧乾,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是是是,小九爷。我还有点事,你乖乖坐边上。”
果然……还是把她当摆设么?
墨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下真的委屈了。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平常她做的事,也不是普通男人能做的好不?若是他们相隔得远也就罢了,这会子她就在他的面前,他为什么还要排斥她?
现在就这样,那将来呢?
如果有朝一日他江山在握,龙袍加身,天下河山皆在脚下,那个时候,她容色已衰,还是女子之身,又如何能进入他的朝堂,他的帝国,他的事业中心?
如果进入不了他的事业,她又如何能与他再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神仙眷侣?如今这一种亲密无间的爱情,若干年后,又靠什么来保持?
墨九的头脑向来清醒。
这世上的爱情,其实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存着在难以启齿的价值比交换……
除非她安于享乐,只要荣华富贵就够了。
那些东西,萧六郎能给她,可爱情呢?
她要的,仅仅是与他长长久久的爱而已。
为了这份爱,她必须做与他共同面对风险的盟友,做他一同打江山的战友,也只要这样,她才会有自己的价值,自己的地位,也永远不会与他的世界脱轨,最终成为一个被困于他后宅之内的怨妇,沦落到与别的妇人争宠的命运。
“萧六郎,我是愿意仰视你的。”
她严肃脸,昂着头的话,让萧乾诧异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说。
这样的萧六郎,让墨九心里一热,眼眶突然有点痒痒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想做一个寻常女子,我想参与你的人生,不仅要参与,还要把我们的命运悉数捆绑在一起,生或死,成或败,不改不变。因为只有这样,我的活着才会有意义。”
“阿九……”他揉她头发,“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墨九一本正经地回视,“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我。但是,我对你的要求也只有这一条而已。我要得到你的尊重,要与你成为一体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成为一体的人?
萧乾眉梢扬了扬,似乎咂摸出了一点什么味道。
“等我谈完事……”
这什么意思?画风歪了?
墨九瞪他一眼,“我没心思开玩笑。”
然而萧乾果然是大体听懂的,看她固执如此,不由低低一叹,“那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墨九犹豫了一下。
“从今往后,凡事不可背我。”
“阿九……”萧乾迟疑,“有些事,妇人……”
“你答应我。”墨九傲娇地抬起下巴,“如果你不答应我,我现在马上就领着人离开阴山。你的事,从此往后,我不参与分毫,我是我,你是你,再也别有任何关系。”
“……”
内帐里,寂静一片。
当世妇人,哪个敢这么说?
尤其在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基本就是对方的人了,全身心的付出,以男人为尊,唯男人马首是瞻,那是基本教条。
她这些话,可谓大逆不道了。
墨九懂得他们思想与价格观不同,但她不肯妥协。
傲然抬眸,她继续道:“在我如今还能掌握一点主动权的时候,如果都换不来你的尊重,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若完全被动,又当会如何?是被你丢之脑后,还是弃之不顾?”
这样的墨九,像一个女王。
浑身上下的自信、高傲,都非时下妇人可比。
萧乾怔了片刻,突地捏了捏她的脸,那神色极是宠溺。
“行了,我的小九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我没有开玩笑。”墨九严肃脸,再次重申。
“我亦不曾玩笑。”萧乾摇头低笑一声,看了辜二一眼,深邃的黑眸中,有淡淡流过暖光,也有无奈和纵容,“你看我,大事可一力决断,内事却被一妇人牵着鼻子走。可怜,可叹也!”
辜二眼向上,看帐顶。
一直木然脸,不回答。
墨九白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问:“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何必做得这样鬼鬼祟祟,背着我,有意思么?”
“是是是!不可背着,不可隐瞒,吾妻之言,皆为圣旨,为夫当唯妻命是从也。”萧乾严肃地敛住眉目,认真看她一眼,突然叹息着揽了揽她,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还请小九爷上坐。”
这态度,就很端正了嘛。
墨九通过努力抗争命运,为妇女同胞得到了相应的尊重和地位,很有几分小激动。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笑着看了萧乾一眼,她撒娇般抱住他的腰,又嘀咕,“人家刚才也是生气嘛,你是爷,我哪怕坐爷的位置?”
尊重,是互相的。
她收拾完男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让他下台的。
说罢,她乖巧地眨了眨眼,在萧乾浅淡的笑容里,坐在了案几的对面椅子上,隔了三尺远,就着萧乾的茶杯喝了一口水,顺着视线去看那一张大大的舆图,却没有多话。
不懂的事,她只负责听。
在男人面前,偶尔装乖,不是坏事。
辜二见状,知道萧乾不会再避着墨九了,唇角微微抿紧。
“萧使君,如今北勐的局势辜某已与你分析完毕,蒙合此人,心狠手辣,临宗亲大会之极,连亲生父亲也不放过,弑父登基,若等来日,他帝位坐稳,肯定不会放过阿依古这一脉……”
很显然,如今蒙合对阿依古一脉的大肆封赏,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一来龙椅没坐稳,二来还需要借力。但古往今来,秋后算账,屠戮功臣的帝王比比皆是,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套路。
这一点,考古出身的墨九,自然懂得。
她不关心蒙合,只关心萧乾如何打算……
毕竟这干系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政治抱负,还有他的人生与他们的未来。
萧乾没有答话,锐利的双眸紧盯舆图。
辜二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或可与完颜修结盟……”
“不可。”萧乾随即打断,“引狼入室,大忌。”
完颜三舅之前也有大珒战神之称,那些年珒国牛逼哄哄横扫四合的时候,完颜修就是一个神话。这样的男人哪会是一个莽撞无能的家伙,没有好处的事儿他会干吗?
一旦有机会,他就不想一展抱负么?
辜二愣了愣,拱手,“明白了。”
萧乾慢慢抬手,抚过那一幅巨大的舆图,目光烁烁,却久久不语。
在舆图上,不仅有北勐,还有南荣,有后珒,有西越,甚至还有遥远的欧亚大陆……他危险的半眯着眼,像一匹孤冷的草原之狼,穿过舆图所指,已然纵情驰骋在了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
“使君以为,如今我们如何是好?”辜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隔了好一会,萧乾方才幽幽一笑:“既然蒙合赐我以金印,又以亲生弟弟待我,还让我总领漠南(指戈壁沙漠以南、阴山以北地区)之事务,那我便先领受这份情吧。”
辜二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
“辜某以为,此时蒙合地位未稳,还有求于阿依古公和天神爱徒苏赫世子,若待来日,他翅膀硬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墨九不知道萧乾和那顺是如何让苏赫从“天神厌弃”变成“天神爱徒”的,反正这一套,都是他们这些巫师说了算,却可以毫无理由地糊弄住许多人。
当然这是一种本事。
不过,她觉得辜二说的有道理。
从传闻听来,蒙合此人好战好杀……
一旦给他机会,阿依古也好,苏赫也好,都得被宰了喂猪。
“不急。”萧乾淡淡扫过墨九担忧的眼,对辜二道:“善用兵者,得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广培根基。如今蒙合风头正胜,但北勐宗族部落关系复杂,并非一朝一合可以整合的。我们慢慢布局即可,更何况……”
顿一下,他道:“八卦墓已开其五,假以时日,得千字引……还愁什么呐?”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墨九愕住了。
千字引上究竟有什么,至今仍是一个谜。
到底有没有武器图谱,鬼才知道啊?
萧六郎怎会是一个寄希望于未知的人?
她想,他不过以此为理由说服辜二罢了。基本上来说,他现在不动蒙合的原因,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翻着白眼瞄他一眼,她没有吭声,他却懂了她的意思,唇角一牵,淡淡笑着,指向那一张地域庞大的舆图,一只手负于身后,即便面容丑陋,却给人一种王者临天下的傲然霸气。
“辜兄,萧某今日便可给你许上一诺。若有一日得以一展抱负,必不学前人,屠戮功臣……”凝重的目光看向辜二,他一字一顿,极为慎重,“我若为帝,你辜兄也必将是王。”
不仅辜二,连墨九都怔住了。
大势尚未开始,他为何许诺这般?
论人心驾驭,她确实不如萧乾,平常与墨家弟子相处,也全凭了后世的那种“平等观念”,让大家对她又敬又爱。可很明显,萧乾此话一出,辜二面具下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在态度上,已有臣服之态。
他拱手,微微垂首,“必不负所托。”
萧乾伸手,拍向他的肩膀,冷不丁又紧紧一抱。
“我萧乾戎马一生,却‘死’于党争之祸,乃平生之痛也。故而,也最痛恨阴诡之讦,我以为,真正的铁血男儿,必不会着眼小局,而是纵观大局……”他随手指向宽广的舆图地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大片的疆场,等着我们铁蹄踏遍,此气可壮山河,传千古,何苦为内斗伤了元气?”
他一身浩然正气,热血,凛然……
震撼了墨九,同时,也似震撼了辜二。
他眸底流露出来的,也有一种深浓的情怀。
“使君能坦言至此,辜某之幸。那从今往后,辜某便与使君一道,放手一搏了。”
看着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墨九突然明白了萧乾说那话的意思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应当是不可能完全相信另一个人的,而这个辜二,不管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渗入了萧乾的心腹主骨之内,知晓了他太多的事情,也相当于紧握了他的政治命脉。
这种有能力的男人,岂会没有抱负?
这样聪明的男人,见惯党争之祸,又岂会甘心为萧乾卖命?他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萧乾得了天下,也会效仿那些皇帝,弑杀功臣吗?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这个道理,辜二肯定比谁都懂。
而且,从两个男人的称呼和交往情况来看,不像主仆,辜二也并非完全听命于萧乾的,这让墨九除了愈发好奇辜二的真正身份之外,也更加佩服萧六郎了。
他这是给辜二吃下一颗定心丸啊。
吁!高招。
……被他俩神经所震,墨九眼前似乎也辅开了一副宏伟蓝图,热血沙场指日可待了。
好一会儿,待他俩说完北勐之政事,萧乾突地揉了揉额头。
“不过,此间事务,暂且还得劳烦辜兄。我等还将入墓一趟。”
那顺将宋骜藏于何处,至今不得而知,他们出来时,把那顺关在离墓的主墓室,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论如何,都得把这件事先办好,才能继续下去。
辜二点点头。
“凡使君所托,辜某莫不尽力。”
说罢,他身子微微一转,看向了静坐的墨九,巫师面具下那一双眼睛,幽幽的,熟悉中似乎也添了一抹笑意。
“九姑娘,萧使君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萧乾有什么礼物要给他,需要通过辜二啊?为什么他之前不在私底下说,要由辜二提及呢?墨九心存疑惑,却不点破,只配合地笑着眨眨眼。
“那就多谢王爷了,只不知,是什么大礼啊。”
辜二没有回答,冷冷走到帐帘后,撩帘吩咐。
“去,把人带上来。”
见他说得这般严肃,这个礼物还是“一个人”,墨九心脏立即悬到了喉咙口,左思右想,什么人可以用着自己的礼物——彭欣已找到,宋骜他显然找不到,而萧乾倒是一个好礼物,可已经早到了两天。
“王爷,人带来了。”
雅兰布娇滴滴的声音,一点不像先前面对墨九的时候。
乍然一听,墨九耸了耸肩膀,觉得异性相吸的原理果然古今皆同,姑娘们爱的都是英雄威风的雄性啦!
辜二似乎有点奇怪墨九意味深长的笑。
看看她,又看看萧乾,这才轻咳一声,冷冷回答。
“带上来。”
然而,墨九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入帐的家伙,居然会是从兴隆山离开前往阴山的苏逸——南荣那会权倾一时的少年宰相。
坑深243米 一个比一个凶残
苏逸人如其名,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飘逸若风,一张少年老成的面孔上,颇有几分凉气,在苏赫大金帐的衬托下,那孤清之美,不负盛名,有几分别致。
只可惜,被两个北勐士兵押着双臂。
如此,到底少了完美。
墨九微微怔愣片刻,唇一扬,不免失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临安皇都那个骑白马,倚斜桥,美名传天下的少年宰相,也会落到这步田地。犹记当日她为萧乾之事,多次上门求他,还惨被此人戏谑,她突然就有了一点幸灾乐祸。
微昂下巴,她眨巴眨巴眼。
苏逸也看见了她,眼一别,避开。
这孩子气的小动作,让墨九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记得相爷当日离开兴隆山,就领着数十精英来了阴山,我们在你之后过来的,一直都未曾相见,之前还奇怪呢……相爷怎么会在这里啊?”
苏逸面色微沉,瞥了辜二一眼。
那傲冷的表情,是在说“问他”么?
墨九微微勾出一抹笑,将双手交叠着放在案几上,懒洋洋地一叹,“我就说嘛,相爷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来是成了金印大王的座上宾啊?”
一句座上宾,差点没把苏逸气死。
灯影之中,他幽幽的眼,深深盯了墨九一下。
似乎也在猜测墨九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他没问,再一次的选择了沉默。
噫,脾气变好了?
墨九失笑,摸下巴问他:“苏相爷,好久不见,你怎么就不吭两声啊?哑巴了?不过,你也是,在我兴隆山上挑粪养庄稼,包吃包住的不好吗?为什么要这般作贱自己,跑到阴山来吃苦嘛。”
这叫懂装不懂了。
苏逸冷哼一声,扫一眼她和萧乾,目光掠过一层淡淡的疑惑,却依旧没有理会,只冷笑着看向辜二,傲然相问。
“苏赫世子,你这般对待友邦来使,意欲何为?”
辜二冷着脸,不作答。
稍稍一顿,他抬了抬手,让两个士兵先放开他,然后抬来一张座椅,请苏逸入座,方才不冷不热地淡声开口。
“前些日子北勐内政繁杂,诸事缠身,小王明知相爷到此,也顾不上招待,实在委屈相爷了。”
“招待?”苏逸被气笑了。
轻蔑地弯唇,他拍了拍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两幅袖子,风度翩翩地坐在椅子上,撩一眼辜二。
“照世子这么说,是本相错怪了你?”
辜二不语。
苏逸继续笑,那叫一个俊气风流:“如果事情真如世子所言,那本相只能叹息了。北勐果然蛮夷之地,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如此不堪。”
这货损人的嘴,真厉害。
墨九有一点同情嘴拙的辜二,心里不免好笑。
“相爷这番,好像是吃苦头了咧?”
听见她说话不顾及苏赫,似乎关系不一样,苏逸微微侧眸,目光略有审视。
但估计他还在计较当初兴隆山受到的“特殊招待”,他哼了哼,照常不理会墨九,只理直气壮地问辜二。
“本相敢问世子,如今准备怎样安置于我?”
辜二脸上的巫师面具,威严十足,极是骇人,寻常人见了,莫不畏惧三分,可这位少年宰相,却是坦然得很,哪怕成了阶下之囚,也不失半分风度。
就凭这一点,墨九还是佩服苏逸。
至少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丢脸。
辜二眸色一沉,出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王之前委屈相爷,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北勐大事已定,又听闻相爷与墨家钜子是好友,这才差人让钜子前来与相爷相见,以全心意,也算是本王给相爷赔礼道歉了。”
狗屁的以全心意啊?
辜二当日也在兴隆山上,苏逸担粪的事儿,他也了然于胸,这分明就是故意气他嘞。
这些个古人,一个比一个凶残。
而且这话也太冠冕堂皇了,听得墨九都想翻白眼儿,又不得不佩服他们转弯抹角的损人精神……
关人就是关了嘛,就说害怕苏逸影响他们争夺汗位不就得了么,非得说得这么好听,还把她扯进去跑龙套,也不给点儿跑路费。
这个理由换了她,不能接受。
可苏逸何许人也?
他冷冷一笑,便承了辜二的心意。
而后,身姿放松地接过雅兰布奉上的茶水,轻轻泯一口,语气淡然道:“好说好说,世子……哦,北勐大事已定,看来本相也得改口称呼一声王爷了?”
辜二浑身冷气不降,声音凉凉。
“相爷随意便可。”
苏逸唇一勾,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朝辜二深深作了一揖,礼仪周全地拜见了北勐的金印大王,等繁文缛节都“作”完了,又冷傲地坐回去。
“既然本相是客,那两国盟交仍在。那本相再问王爷,我南荣的安王,是否也在您这里做客?若安王与本相一样,也受到王爷的‘忽视招待’,还烦请王爷高抬贵手,把安王交给本相,带回故国,以宽慰吾皇拳拳在念之心。”
这一次来阴山,苏逸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宋熹有没有在私下给他什么特殊交代,墨九不得而知,但至少明面上,他大张旗鼓从南荣千里迢迢到阴山,不就是为了找小王爷宋骜么?
事到临头,他当然得履行职责。
可他们都知道,小王爷宋骜在那顺手上。
那顺这件事纠结太深,这个时候如何说得清?
就算说得清,又怎么能说与苏逸知晓?
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她正自蹙眉,拿眼角余风偷瞄萧乾,却见辜二迟疑一瞬,忽然道:“相爷所说是实,小王曾无意在死亡山谷救得贵国安王宋骜,本想差人送回临安,又恐旅途艰难,出什么差子,损及两国邦交,这才一直在等贵国来人。”
苏逸目光微微浅眯,带了一丝微笑。
“哦,那便多谢王爷了。请问,安王如今在身在所处,可否容我一见?”
辜二顿一下,与萧乾交换一个眼神,忽而一笑。
“不巧,安王就在嘎查村。”
在嘎查村?
他们准备怎么交出宋骜?
墨九愕然一瞬,当即想到了——宋彻。
得到了宋骜的消息,苏逸不肯吃喝,也不肯休息,非得马上去见宋骜不可。一脸表演痕迹的说了一堆“有负吾皇重托”之类的漂亮话,让辜二不得不带着他前往墨家驻营地。
出得金帐,暮色已然深浓。
天边皎月,挂在一望无限的草原上,这风景,极是赏心悦目。
可墨九忧心忡忡,却无半分赏景的心情。
一路上,她没有机会问。
默默的,她骑着马,跟在萧乾身后。
到了驻营地,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帐篷,看到熟悉的一切,还有熟悉的弟子,墨九长长舒一口气,那感觉——恍如隔世。
短短的两天一夜……
鬼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驻营地里,都是熟人,完颜修却是不见了。
曹元过来,望了墨九一眼,把她拉到一边,背着萧乾低低向她耳语了一句“完颜国主已然离去。这信,他有吩咐,待你一人时……独看”,然后就将一封信笺塞到了墨九的手上。
墨九将信死死捏在手里,斜瞄一眼萧乾,也没有顾得上看,赶紧地收入了怀里……
那感觉,怪怪的。
虽然心里没鬼,却像真有什么鬼似的。
好在萧乾似乎不查,大步入了帐篷。
墨九轻咳一声,双手往背后一负,紧跟了进去。
宋彻已经醒了,但斜躺在帐篷的床头,像一个行尸走肉,愣愣地盯着帐顶发呆,那模样儿,似乎药效未过……
彭欣陪坐在床边,正拿着一碗稀粥,一口一口的喂他,看到墨九和萧乾一行人领着苏逸过来,不由微微一怔。
“墨九?”
她声音略有迟疑。
很显然,她在紧张,在害怕。
在这些人里,她只信任墨九。
她害怕他们伤害宋彻,也只能求助墨九。
墨九这会儿也是一脸懵逼,安抚地回视她一眼,又侧头,拿探究的眼角余风看向萧乾。可他很是镇定,一言不发的伫立当场。
却是辜二淡声开口,“彭姑娘,这位是南荣苏丞相,他此次前来阴山,是奉南荣景昌皇帝之命,前来迎接安王还朝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当即惊了两个人。
彭欣心凉一下,眸子都不会转了。
她看看辜二,又看看墨九。
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宋彻当着宋骜介绍给苏逸。
而一直不言不语的宋彻,双瞳却有片刻的紧缩,而后,慢吞吞转头,失神地望向他们几个人,一动也不动。
气氛瞬间凝滞。
帐篷的空气,逼仄而低压。
苏逸看着坐在床头的宋彻,紧紧抿住双唇,目光也怔了片刻,然而,也许是彭欣的存在麻痹了他,也许是宋彻与宋骜的长相,似在太过雷同,他很快便躬身施礼。
“微臣苏逸参见王爷。”
宋彻久久看着他,眸色沉沉,却没有吱声。
苏逸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始终低头做行礼状,一直没有直起身。
这一幕,诡异而紧张。
墨九瞧在眼里,心尖尖都凉了。
在金帐里,虽然是苏逸非得闹着来瞧小王爷,但如果萧乾和辜二偏不让他见,总归是有办法的。为什么他们会在没有丝毫准备的前提下,就这么傻不愣愣地把人领来……
万一宋彻不肯认呢?
万一他发疯,把身份当场揭穿呢?
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这情形逼在当下,若非萧乾那一张成竹在胸的漠然面孔,她肯定紧张得血液逆流不可……
片刻后,宋彻突然叹了一口气。
那声音淡淡的,沾点哑,一口纯正的临安口音,与宋骜确实没有多大的差别。
“苏丞相?欣儿,是我认识的人吗?”
墨九当即就惊住了。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失忆?
苏逸猛地抬头,也奇怪地看向他。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微臣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彻的脸上,各有各的不同,萧乾却在这时插了话。
“苏丞相,安王在阴山屡遭凶险,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得以生还,神识受了些影响……故而,可能不记得苏丞相了。”
这个解释太合情合理了。
墨九也突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们敢把苏逸就这样带过来……
原来早有准备。
萧乾之前给宋彻吃的药,不仅仅只是让他小睡半个时辰就完事吧?看宋彻这副样子,根本就是被迫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
嘴一抿,眼一斜,她审视着萧乾那一张受了损伤的脸,心里飕飕一凉,正不知当为宋彻高兴,还是该为他惋惜……突然心念一转,再次窒住。
不对啊。
若真的失忆了,哪会记得欣儿?
一时间,她完全糊涂了。
可苏逸却完全不糊涂,他精明的双眼第一时间就抓住了突然插言的萧乾,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请问这位壮士,是……”
辜二道:“相爷,这位是本王特地请来给安王瞧病的大夫……”
大夫?
苏逸目光微微一烁。
深深瞄一眼萧乾,他收回了视线,似乎接受了“宋骜失忆,萧乾是大夫”这个说辞。
毕竟有彭欣在场,宋彻也是一张宋骜那样的脸,换了任何人,应当都不会有什么怀疑吧?墨九这样想,终于释然了。
由于小王爷身子不好,需要调养,在辜二的说服下,苏逸并不着急把他带回南荣……于是,这样一行人,暂时都在嘎查这座阴山脚下第一村住了下来。
可对于苏逸的行为,墨九却不这么想。
那少年宰相分明就是一个贪玩好耍的小家伙,到了阴山一趟,他哪儿都没有来得及去,就被辜二逮着关了起来,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搞一次“阴山几日游”,他舍得走才怪哦?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所以,这一宿,她哪儿都没有去,除了在帐篷里找个地方做了个窝,安置她捡来的小狼儿,就是倒头睡大觉,累得连找萧乾问“十万个为什么”以及“盖上棉被谈人生理想”都没精力了。
对于狼儿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旺财。
这货寂寞了这样久,好不容易瞧到一个小东西缩在软绵绵的窝里,又是兴奋又是好奇,一晚上就守在狼儿的窝边打转,不论击西怎么哄它去睡都不肯。
要么就趴在窝边看狼儿,打望打望。
要么拿爪子试探性的搔刨一下。
要么他就“汪汪”两嗓子,吓唬狼儿。
要么他就将庞大的身躯挤入窝里去霸占狼儿的地方,把狼儿刨到他的肚皮下头……
一晚上,一狗一狼折腾得墨九不得安宁,吼了好几次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于是悲剧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墨九顶着一对熊猫眼醒来,居然听到小狼儿疑似狗叫的“汪”了一声,软萌软萌的。
然而……墨九却崩溃了。
她养的是狼啊,是威风凛凛的狼啊……
这财哥是要把她的狼变成狗么?
隔离,隔离,马上隔离。
她气咻咻去找萧乾,旺财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一副失宠的样子,跟在她的后面……一双狗眼就那么巴巴望着她怀里的小狼儿。
墨九被它气笑了。
回头,她弹旺财的脑袋。
“你说如果你是一条母狗,也就罢了,那样我还能想得通,这是天生的母性使然,可你一条大公狗,对着一条母狼这么占有欲十足的样子,到底要闹哪样?”
旺财当然不会回答她。
大长舌头吐了吐,它舔着嘴角,围着她打转几圈……又继续跟着。墨九瞅着,猜测着,觉得财哥那小眼神儿里,就写了几个字——我要,我要,我要你怀里的那一条……
墨九又好笑又好气。
“坏狗!你就跟着吧……不理你。”
她大步往前,冷不丁就撞上从帐篷里出来的萧乾。
他衣袂飘飘,毡帽覆脸,精神焕发,情绪却怪怪的,看她的目光热辣又炙热,像饱丨含着某种“不曾餍足”的诡异情绪,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也不像墨九那么一脸“欠睡”的熊样儿。
墨九恼之,“老萧,看看你的狗,耍流氓!”
萧乾斜眼,漠然脸,“阿九真是喜新厌旧啊。”
说罢他同情地蹲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教训“儿子”一样,语重心长地道:“你看你主子,有了新狼,就忘记旧狗了。唉,也罢,你且随我去……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墨九噫一声,“啥意思?”
萧乾淡淡撩眼,“阿九所问何事?”
墨九把小狼换一个方向,搁胳膊肘里,一边顺着它的背毛,一边拿卫生眼球瞥着他,“麻烦你解释一下最后一句,什么叫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萧乾眯了眯眼,“说旺财……”
哼一声,墨九娇嗔瞪他,“算你聪明!”她又低头瞅了旺财一眼,然后叹气一声,也语重心长起来。
“财哥啊,看在你躺得一手好枪的可怜劲上,我决定宽恕你的罪过了。不过我家狼儿还小,这么柔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你折腾?将息着用啊,不要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招人笑话……”
旺财的狗脸……是懵的。
萧乾毡帽下的脸,却很淡定。
……就好像,她说的不是他一样。
墨九低着头,也不在意他听不听得懂,一个人说得极为认真,“你看看你的大体格,这么壮实,万一把我狼儿压死了怎么办?让你主子给生一条吗?哼!所以,在狼儿长大之前,你甭想打它的主意,听见没有?”
萧乾目光微眯,似乎在思考她话里深藏的意味。
旺财却不懂那许多,一双狗眼睛打量着她,又乖乖地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背。
舔着舔着,这狗顺着就去舔狼儿的背毛……
墨九哧一声,无奈的呻吟。
“我去,你还真是不自觉。”
“好狗!”萧乾总算松了一口气,低头俯视,冷眸微微带笑,“阿九且放心,旺财不会伤害到他媳妇的。即便要睡,也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她养好了,再下手。情投意合,方能水乳丨交融不是?”
“……”
真会说啊!
墨九准备信了他的邪!
毕竟旺财真的没有伤着狼儿……
更紧要的是,狼儿这小东西也真的没出息,墨九拼命为了它的生命安全出头,它却极喜爱旺财,嘴里叽叽叫唤着,就要往旺财那边扑……
“女生外向,胳膊肘儿果然往外拐。”
无奈,墨九只能让曹元把狼儿抱回了窝里,旺财这货在第一时间就断然地背弃了主子,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那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看得墨九失笑不止。
“狗东西!”
“阿九不高兴吗?”萧乾含笑,突然问。
“我有什么高兴的?”
“旺财有伴了,你的狼也有伴。他们才是一类。”
他们才是一类?
有没有搞错,一个狗,一个狼啊?
可相比于人来说,它们好像确实更加形似。
墨九翻个白眼,不和他争辩了,默了一下,看左右无人,又把他拽入帐篷,径直找了他泡好的花茶来咂巴几口,尔后坐在他的床上,撑着床沿,小声问:“快告诉我,宋彻那是怎么回事?”
萧乾不答,抿着嘴看她,视线幽幽的。
“说啊!”墨九催促。
“交换。”萧乾坦然要挟,“要么一个相思令,要么……你得告诉我,完颜修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题外话------
小主们久等,爱你们,啪啪啪
坑深244米,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
墨九被骇了一跳。
曹元给她信的时候,分明是背着他的啊!
这萧六郎难不成长了第三只眼,他怎么晓得她有一封信?而且还晓得是完颜修给的?
紧紧抿住嘴巴,她审视他一眼,突然半眯眼,“说好的唯妻命是从呢?”哼一声,她率先开火,占据主动,“哦,才过一天,就开始和我讲条件了哦?”
这一招叫耍无赖吧?
她心里明白,可就是耍了。
然而萧六郎分明比她更无赖。
“嗯,不换便不换吧。”
长身而起,他悠然掸袖,就好似并不怎么在意那封信似的,脚步一迈就要离开。这节奏,乱了墨九的心神,想也没想,她就拽住了他的袖子。
“喂,你还没说呢?宋彻到底怎么回事?”
萧乾慢悠悠回头,“阿九不是说,要公平么?”
墨九点头,“然后呢?”
他道:“你都瞒我,为何我不能瞒你?”
墨九怔了一怔。
噫,这男人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啊。
墨九心里明镜似的,他想知道完颜修信的内容。
可也奇怪,他为什么那么想要集齐相思令。
“嗯。”她想想,迟疑道:“六郎所说,原本是完全合理的,只可惜,你让我又生出了疑问。”
“说。”他挑眉。
“你要相思令到底何为?”
“换媳妇。”他回答很快,未经思考。
“还用拿相思令换么?”墨九腻笑,“你眨个眼,招个手,我就巴巴跑过来了。”
“那怎么可能?阿九又不是旺财。”
“……”
墨九被他噎了一下,却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的说辞,可他表情太诚恳了,太严肃了,她一时摸不透真假,也没法儿否认。
仔细琢磨一下,她表示了同意。
“好,那就一个相信令……”
“春令不要。”
“那就给你……”
“重复的都不要。”
我嘞个去!墨九瞪眼珠子。
如果这一个让他得去,他岂非把四个相思令都集齐了?这相思令本为寻他而生,若最后被他用以要挟,那还得了?阴沟里翻船的事,墨九不能干。
嘿嘿一笑,她摸着下巴,幽幽地叹,“好吧,那我就不给令了,我选择告诉你,完颜修的信上写了什么。”
萧乾竖竖眉头,“洗耳恭听。”
墨九满脸严肃,一字一句地念:“亲爱的阿九,我走了,但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且让姓萧的注意一点,照顾好你,保护好你,下次若再让我抢去,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一定会睡了你……再会!爱你的修。”
还“爱你的修”?
萧乾一张冷脸,越听越黑。
“没了?”
墨九咳一声,“没了。”
他冷冷问:“有什么感想?”
“还要谈感想?”墨九瞪大眼睛,哦一声,咂咂嘴,捧着心,一脸幸福状,“感想就是,啊!天神呐!原来世间还有一个男子爱我如斯,何其幸运哉?”
放下手,收住笑,她又正色看他:“所以啊,你若不待我好点,凡事汇报勤快一点,我真就跟完颜三舅跑了。你得知道,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啦……”
“你敢!”
萧乾突地沉声,打断了她。
那凉凉的目光,在晨曦的微光中,满带杀气。
墨九心尖尖一颤,坐退一点。
“哎哟喂,可以小声一点,我耳朵没坏。”
萧乾抿唇不说话,慢慢地靠近。
一直走到床边,他低头,突地勾起墨九的下巴。
“乖,重新念一遍。”
墨九愕然。
一瞬后,她干笑着,“念什么?你没带耳朵啊?”
“我想听实话!”
“……”
原来这厮知道她是瞎编的啊?
迎着他沉郁的眸子,墨九突然有点窒息的感觉。来不及思考,就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沉浸在他眸底海水一般漫开的带着碎金般光芒的忧郁之中,忽然就开了口。
“他说,我若去阿勒锦,他就来接我,风雨无阻。”
萧乾听着,放开她的下巴,久久,不说话。
他面孔略寒,除此,别无情绪。
可莫名的,墨九有一点惧怕这样的萧乾。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见他慢慢地阖一下眼,目光顺着那一束浅浅的晨光望过去,也不知望向了哪里,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短暂的,失神般的叹息。
“也许你跟着他,是好的。”
墨九微微一愕,突然站起身来。
她双眸注视着萧乾,“你说什么?”
萧乾情绪颇为复杂,面孔也多少有点骇人,但那双眼睛却很纯粹,以至于墨九无法分辨,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心意。
“倾覆天下,却恐岁月迢迢,不能与你同老;皇图不要,又惧人生寂寥,无法共享今朝。阿九,你这样好,值得更好。”
“六郎……”
她的手搭上他的前襟,轻轻抹平。
“你生气啦?”
萧乾深深凝视她的眉目,慢慢逮住她的小手,紧紧捏于掌中,俊挺的身子绷得很直。
“没有。我是怕,不能给你更多,怕负你情深。”
墨九想到他幼时受过的苦,想到他的成长环境,想到他毁去的容貌,屏气凝神地想了许久,突然从他手上挣脱出来,鼓起勇气摩挲他的脸,问出了那一句许久都不敢问的话。
“六郎,你这脸,究竟怎么毁的?”
是的,她一直都是好奇的。
但是他绝口不提,她也就没有勇气问。
甚至于,长久以来两个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容貌的损毁,墨九能感同身受。
对于一个曾经俊美如斯的男子来说,恐一提及,都是心伤。所以,他不想说,她也从来不曾追问。一来不想他自卑,二来也不想反复在他的伤口上洒盐,三来怕他以为她非常在意那一张皮相。
可此刻,她却抑止不住了。
“六郎,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在她温柔的抚触中,萧乾脊背僵硬,眸底有一丝寒气,如同锐利的尖刺,轻轻剜过墨九的脸……好一会,他垂目,与她对视。
“阿九在意吗?”
果然,在意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墨九含笑,摇头,“只要你还是六郎,我就不在意。”
她从容的回答,温暖的表情,传递的全是爱与勇气,可萧乾微微阖眼,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亦不知。”
“嗯?”墨九奇怪了,“为何?从何时开始发现的?”
萧乾很犹豫。
盯着她黑亮的眼,他迟疑了许久。
“当日为了顺利离开临安,我用了苏逸给的一张假皮面具。第一日并无什么反应,第三日有轻微瘙痒,等我成功脱离苏逸安排那些人的视线,与声东击西和走南闯北四人会合,再揭开那张面具时,脸上……便长了疖子,脓包……”
假皮面具?
墨九的心,瞬间寒凉。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东寂是很喜欢搞这个的。
她第一次见到假皮面具,还是在菊花台。
当时,东寂戴了一个钟馗的面具来捉弄她。后来她随东寂去参加墨家大会,为了方便乔装,骗过萧乾及墨妄等人,东寂也曾给她准备了一张假皮面具。
这一次萧乾从刑场脱险,让别人代替他行刑,用假皮面具确实是一个高招,基本可以完全的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但是——
如果苏逸的行为,正如她和萧乾猜测的那样,完全是受了东寂的指使,那么假皮面具,肯定也与东寂有关。
如果一来,造成萧乾毁脸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他?
不敢相信,又不敢排除,墨九久久没有说话。
萧乾黑眸幽幽,终究释然一笑,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
“阿九不要想太多?嗯?”
“六郎……是他吗?”墨九终于问出口。
“此话不敢乱说。”萧乾并没有借机将东寂的所作所为全盘否定,而是蹙着眉头,淡然道:“此事,原本我是不想告之于你的。”
不想告诉她,这是基于一个男人的气概。
脱险是得人恩惠,若他再与墨九说这些引起她无端的猜测,那便显得他肚量狭小,不能容人了。
可那是一张脸啦!
那是一张俊气风华赛世间男儿的脸啦!
他又哪里会真的不在意?
墨九心里酸啾啾的,扯得丝丝作痛。她微微扁着嘴,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似乎要哭。
“你便不曾治疗么?到底是什么毒物,可有明白?”
萧乾摇了摇头,许久才道:“药物便是寻常的药物,没什么稀奇,甚至也称不上是毒物,有可能是为保持假皮面具的不变而使用。而且,引起疖子的原因很多,也可能与我本身体质相关。”
他是想说,与东寂无关么?
墨九默了默,心里打了个结。
有怀疑,却还真不敢下定论。
迟疑一下,她问:“那还能恢复么?”
萧乾道:“那时身处险境,治疗不便,耽误了时候……不过阿九别担心,你夫婿乃当世神医,办法总归会有的。”
墨九嘟嘴:“就知道吹牛。”
“为夫何时有过诳语?”萧乾看她又委屈的红了眼睛,笑笑,又捏她的脸,“小傻瓜,其实这样也好。如此,萧六郎便彻底死去了。只要阿九不嫌我,别人如何看我,又有何干系?没了那张祸害人的脸,反倒给了我自在,不是吗?”
真会安慰自己。
哦不,真会安慰她。
墨九深深地打量一眼他坑洼不平的面孔,然后与他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眸对视着,一阵酸楚袭来,情不自禁地踮着脚尖,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像发誓一般,慎重许诺。
“不管年少,还是古稀,不管俊美,还是丑陋,我都不会嫌你。萧六郎,我此生随你,不离不弃,绝非说说而已。”
细微之处,方见情深。
她的情深之叹,也感染了萧乾。
顾不得晨光已升,日头高照,顾不得外间牛羊满坡,嗷嗷直叫,顾不得有无数弟子来回说笑,声声入耳,他喟叹一声,双臂一展,将她紧紧束于怀中,飞快地低头,吻上。
天地之间,一切都如虚空。
唯有他二人,浓烈,交织。
昨夜墨九独睡,他知她困顿,不便相扰。
但此刻……
美人儿入得怀来,是英雄好汉又怎会临阵退缩?他重重喘气,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扯落榻前的排帘,沉声对着帘外的人吩咐了一句。
“没我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的周围,一般都会有人值守。
稍顷,果然听见了赵声东的回应。
“属下遵命!”
帐篷里,四目相对——
空气里似有火花在燃烧,噼剥不停。
墨九心脏狂跳,“萧六郎,你要干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她自己也知道囧,可就是问了。
“不要啦!外面那么多人。”
他手脚不停,“阿九把声放轻些,便可。”
轻些,能有多轻?墨九想到在离墓被完颜修和托托儿听了那事,以至后来每次看到完颜修就耳朵发红,恨不得钻地缝的尴尬,那刚刚升起的,想与他温存的念头,随即淡了下去。
“不要。”
一只手搭在身前,她皱着眉头推拒。
“等晚上……”
“晚上还有晚上的。”
“你好讨厌!”
她躲,他却不肯饶她。
“萧六郎,你个坏蛋。老子受不了你!”
“受不得,也得给爷受下去……”
他低低笑着,终是不耐,一种夹杂着占领与征服的兴奋,刺挠着他的神经,尖锐的情感从灵魂深处被扒拉了出来,迅速燃烧,升腾,让他心跳倍快,口干舌燥。
“阿九,要吗?”
墨九唇微颤,心脏狂跳,答不上来。
“我郎,大白天啊!”
“怎了?”
“……不知羞耻。”
“知羞而后勇,堪为丈夫。”
“……”
墨九忽然无言。
碰上这么一个把脸揣在了兜里的“大丈夫”,她能如何?
墨九看着这样的他,眼一闭,双手一揽,抱住他的脖子。
纵他肆意妄为又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男人唉。
“阿九,睁开眼。”
“我不!”墨九说着不,一双点漆般的眼已晶亮的看向了他。
萧乾唇角微掀,与她眼对眼,在空无一般凝重又旑旎的气息中,他气喘如牛,紧紧拥住她,快乐地轻喃。
“阿九,有你真好。”
墨九额头布满一层细汗,眸底有一层亮开的颜色。
“这就叫好?……哼,坏蛋。”
“呵!乖蛋。”
他含糊地轻轻一笑,大手拂开她额角落下的潮润发丝,眨也不眨地盯住她,那一张原本丑陋之极的容貌,似乎在经了那一刹烟花绚烂时的色彩燃烧,变得更为妖异了几分。
“阿九无论何时,都是好的。”
墨九尚在晕眩一般的状态中,无力吐槽。
“出去!”
他抿唇,手指轻刮一下她的鼻尖,“味美如斯,怎舍离去?”
这傲娇的小样儿啊!
这古人说话的修饰啊!
墨九叹惋一声,像只翻肚皮的青蛙似的,无力地垂下双手,双目仰望帐篷,幽幽地道:“萧六郎,要不再给你纳一房姬妾吧?”
事儿刚办完,就让他纳妾?
萧乾冷哼一声,低头咬她耳朵,“收回你的话。”
墨九不依,推着他的肩膀,“我觉得你是需要一个小妾的。这金刚之体,龙精虎猛的,不找几个姑娘回来伺候你,我可怎么受得了?”
“……”
萧乾怒极而笑,揉她脑袋,“你可真大方!”
墨九考虑了一下,妥协道:“姬妾你不要,那找几个男子回来也行。你若可以将就使用,我也没什么意见。”
萧乾斜目冷视她,“想得美!岂不便宜了你?”
墨九瘪瘪嘴,一脸委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当然,也为了我自己,毕竟我这小小年纪,花骨朵一般,身子还没有完全长开呢,万一被你折腾坏了,可不是亏大了么?”
萧乾叹息一声,从她身上起来,顺便捏了捏她的脸。
“嗯,下次我不折腾你了。”
“真的?”墨九骨碌碌爬起来,坐着看他。
“真的。”他慎重而正经地回答,“换你来折腾我,为夫这一亩三分地,就交给你了,由着你折腾。”
墨九翻个白眼儿。
“你留着自耕吧。”
“有了妻室,还自耕?我傻啊!”
“噗,你就傻!”
两个人一边打情骂俏地说着话,一边洗身子穿衣,等一切都弄好,墨九做贼心虚地撩帘子观察了一下。
声东几个人都站在几丈开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而墨家一众弟子也都在墨妄地指挥下照常练功、做事,也根本就没有人往这边帐篷来。
她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回到帐篷,她看萧乾坐在椅子上看书,不由皱了眉头。
“六郎还真是悠闲。”
“不闲,又能做甚?”
墨九抬了抬下巴,坐到他身边,抢过他手上的书,合上,然后严肃脸问他,“嗳!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去哪?”萧乾问。
“离墓啊!”墨九道:“小王爷还在那顺的手上,你就不着急?我想,那顺那厮被关了一夜,想必此刻心情已经很销魂了,我们再去唬一唬,你且带上一点你那些什么快活散啊,离人醉啊之类的虎狼之药,相信他不会不说的。”
萧乾双眸微阖。
思忖一瞬,方才点头。
“好,今夜去。”
白天入阴山,目标太大了,而且苏逸还领了一群南荣的精英在嘎查村到处闲逛,肯定会有些耳目。
一切谈妥,只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