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坑深200米一亲芳泽酸甜苦辣(6)
扯什么犊子哩?墨九心里暗嗤。
就算他眼神儿好,能在黑暗里视物,看清楚了是蚂蟥。
可他又怎会知道她最害怕蚂蟥?
她冷哼一声,“回头和你算账!”
墨九就是墨九,虽然刚才在月夜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被萧长嗣偷摸着啃了一口,但她在震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恢复了本性,极是淡定地从他身上站起,掸掸衣袖,擦擦手心,就当先前的事儿不曾存在一般,镇定地问墨妄。
“东西都烧死了?”
“烧死了!”墨妄点头。
墨九嗅着空气里那种令人发毛的焦臭味儿,不由有些纳闷。
石洞中,怎会有蚂蟥……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又是怎样存活下来的?
她正思考,耳边又听萧长嗣咳嗽。
“水蛭乃雌雄同体之物,极耐饥饿,墓室潮湿,极易生存。”
这厮会读她的心是怎么的?
墨九回头剜他一眼,“说得好像水蛭是你家亲戚似的。”
这一击很有力,看他被噎住,她不再理会他,接着又道:“这么多的水蛭在此处繁衍,墓门口这四个人居然能够保持身体栩栩如生?水蛭不是会吸血的么?太奇怪了。”
萧长嗣又一次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脱开他们的衣服,一看便知。”
脱衣服?墨九心里一凛,正要过去,墨妄已经抢在了她的前面。四具尸体都穿着衣服,可那些衣服早分辨不清颜色,在烧水蛭时又不同程度受到火的熏烤,只轻轻一拉,便都损毁,露出里面的样子来……
于是众人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尸体身上除了一层干皮包着骨头,哪里来的肉?
全被水蛭吸尽了?
墨九胃里再次不适,身子忍不住哆嗦一下。
“可他们的脸上,为何没有……?”
“因为被药物浸泡过。”
回答她的人,依旧是萧长嗣。墨九这才想起他自称“久病成良医”,是初通药理的。这时,她已不像先前那样对他轻视,虽然不像对萧六郎那样敬若神邸,但也开始相信,在他生病这些年,真的在萧六郎的身上学到了本事。
轻轻回头,她问:“你何时得知的?”
“……在看见尸体的时候。”
“麻烦说清楚一点。”
“哭、笑、怒、骂——酸、甜、苦、辣。”萧长嗣咳嗽着,像是真的有点儿心力不济在强撑着一般,语气比之先头缓慢了许多,“那浸泡尸体头部的药物为酸之五味子,乌梅,甜之党参、杜仲,苦之黄连、木通、龙胆草,辣之麻黄、干姜、辣桂……加上水蛭本身,熬药浸泡,可至不腐。”
哭、笑、怒、骂——酸、甜、苦、辣?
这个解释与他对医理的掌握,让墨九稍稍震惊了一下。
“会不会太牵强?”
萧长嗣再次咳嗽一声,带着笑。
“会比‘轰一声,噼啪’,就叫震墓更牵强吗?”
“……”
有弟子在低低发笑,墨九突然有点心塞塞的。
在这个王八蛋没有上山之前,她在兴隆山说一不二,哪里有人敢反驳她,还三番五次挑她的刺儿?她有的是威信,并是这些弟子,也不敢随便笑的。
这分明是山大王的地位被抢了啊?
到底是她抢了他当压塞夫君……哦呸呸呸,当俘虏,还是她被他给压制了?
带着这个令人郁闷的难解之惑,墨九没有再多瞟一眼萧长嗣,更没有多问他一句关于他怎么打开的墓门——毕竟问得越多,越容易漏气,越是容易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萧咬金”捧得高。到时候,她岂不得要活生生被气死?
进入第一道墓门,在墨九的沉默中,其余的墨家弟子却没有闲着。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被萧长嗣震惊了。
……也有一点小小的被征服。
人类大多都崇拜强者,虽然萧长嗣坐在轮椅上的样子虚弱不堪,但他的头脑、智慧、幽默……还有不卑不亢对付墨九爷的气度,让他们忽略了他那张脸,心底充满了钦佩。
当然,也有八卦与好奇。
“掌柜的,那墓门到底怎样开的?”
“雷劈开的。”
“……额,不是你?”
“今夜午时,夜有雷电,天象罢了。”
“我去,这也行!你咋知道的?”
“猜的……”
“不信不信,掌柜的不仅懂医理,一定还懂天相。”
“瞎猫碰上死耗子。”
“掌柜的谦逊……我等佩服啊!”
……
耳朵里的声音一直没停,墨九看萧长嗣白脸红脸都一个人唱了,还把她的便宜也占了,心里就堵得慌——那摸黑的一吻,也不晓得有人看见没有?
好在,他不提,也没有旁人提,她墨九爷的脸也都还在——
但这件事儿,怎么越想越古怪?
墨九搔了搔头发,在这怪怪的氛围中,终于领着一行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哦不,六条墓道与六个墓室,进入了一条另一条狭窄的墓道,顺利开启了墓主人的墓室。
然而,面前的景象再次让众人震惊。
主墓室里,只有一口毫无缝隙的整体铁棺——
第1114章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1)
“钜子!这玩意儿怎么开?”
惊叹声里,有人低低询问墨九。
一般来说,棺木多数为木质,便是石质也很少有,更何况这样铁造的棺材?
到不仅仅说以铁铸棺的成本与贵重,而是这一口棺材实在太壮观了。
在这个十丈见方的墓室内,四周全是岩石,中间也是用岩石垒成的嶙峋高台,乍一看上去,有点儿人造假山的感觉。可能为了避免天长日久之后,墓室出现大量积水而损坏了棺材,这一口铁棺它高高地搁置在一堆岩石的上方,居于墓室正中——
更让人惊叹地是,它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棺材,是长方形的,虽然不像艮墓的阴阳棺那么玄妙,却极有观赏性——因为它像极一条船。
“船棺?!船棺。”
“我第一次见,好神奇的工艺。”
“是啊,太漂亮了——”
由于离地较高,铁船棺并没有受到岁月的破坏,棺身镌刻的精巧图案都还栩栩如生,那整体布局,简直就是一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好一个八卦墓啊!
若不是见识过坎、艮、巽的独到之处……估计连墨九都得像那些弟子一样,连连发出惊叹了。
古人确实了不起,尤其她们墨家的古人。
面对着精致的船棺,也许是它没有大家在墓道时曾经担心的惊恐或者一般墓室都会有的阴气,在这样具有艺术性的地方,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放松了心情,一些弟子甚至开起了玩笑。
“从未想过,棺材也可以做得这般美。”
“师弟,等我死了,你也给我来一副这样的棺材……”
“你要甚船棺?何不直接用床棺更好?”
“床棺?是也是也。知我者,师兄也……”
“哈哈。”
在弟子们窃窃的打趣声里,墨妄一直站在墨九的身边,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冷冷扫了几名弟子一眼,又把话题扯入正事儿。
“小九,我们进来时,已过六门六道,这里是最后一间墓室,也就是主墓室……照目前情形看,仕女玉雕应当就在铁棺里面。可寻遍棺身也寻不到半丝缝隙,这铁铸的棺,如何能够打开?”
墨九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像是心底已有结论,她回头望一眼墨妄,就简单一个字:“推!”
推?
霎时,好多人都愣住了。
即便把墨九、墨妄和乔占平等人算上,这里统共也就三十余人,想要把那一口像是整体嵌入在岩石上的铁棺挪开,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把棺材挪开又能如何?
在没有氧气切割等现代科技的时代,想把这种经过了柔化与淬火处理,几乎可以与坚韧钢材硬度相较的棺材切割开,那比登天还难。
于是,对于墨九奇怪的命令,大家面面相觑一瞬,又都一脸懵逼地看向她。
心里都觉得墨九爷今儿是不是受了萧长嗣的刺激?连脑子不好了。
墨九感受到一众怀疑的目光,不由挑眉。
“都看着我做什么?推啊!”
“……钜子。”一个胆大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重复,“您说的,确实是……推?推上头那口铁棺材?”
第1115章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2)
墨九气结。
难不成这些人都把她当疯子了?
“恭喜你,回答正确!”
“……”
一群人都在踌躇,似懂非懂。
不曾想,一直被击西安置在轮椅上做老太爷的萧长嗣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两个发什么愣,上去帮着推!”
那破锣似的沙哑声音刚落下,闯北率先就挽袖子冲上前去,“是!”
看闯北与击西都动了,其余弟子们虽然惊奇之心仍有,好歹还是相信了这件事儿的可能性……于是他们不再犹豫,纷纷沿着岩石的台阶往上,各自寻找上手的位置,推棺材。
看到这样的画面,墨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算啥意思?
她这个土匪山大王的位置,还不如萧长嗣这个冒牌的面首?
一偏头,她目光刀子似的剜向他。
接收到她意味不明却饱含杀气的视线,萧长嗣抬手捂嘴,咳嗽几声,又“虚弱”地倚在轮椅上,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睛,却让墨九对他的人品又添了一些鄙夷啊鄙夷。
这厮!真有那么病重?
既然病得快死了,又何必上赶着凑热闹?
双眸微微一眯,她冷哼,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从容地走上台阶,站在铁棺的左手边开始挽袖子,要与弟子们一起使力,大干一场。
按理,“爱妻如命”的萧长嗣应当阻止墨九亲自干这种苦力活儿,可他双手“虚弱而慵懒”地搭在轮椅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疼地喊。
“爱妻仔细些……小心砸着脚。”
墨九心口一堵,气血上涌。
这样重的棺材能抬起来砸着她的脚?
她懒得理会他,低喝一声,“我数一二三,大家伙儿一起往右方使劲儿——”
“弟子领命!”
墨家弟子回答得异口同声,那恭顺的样子,让墨九心里又稍稍安慰了一点点。
“一、二、三——起!”
“起!”
“——起!”
众人划桨开大船——可铁棺太重,推老半天,依旧纹丝不动。
“一、二、三——再来!”
“起!呀!”
一个个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推得手背上青筋股股浮现,脸绷得像石头块子似的,急得汗水都出来了,那铁棺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
“动了,真的动了!”
众人大喜,得到鼓舞,也就更有信心了。
一二三,三二一,嘴里像在吼船工号子似的,一个个齐声呐喊着,让墨九热血澎湃,仿佛在领着一群人修万里长城——
一寸。
二寸。
三寸。
铁棺缓慢地移开,露出了棺材底下的基石。
这个时候,大家伙儿终于知道了墨九让推棺材的原因。
就在他们齐力协心推开的铁棺底部,居然露出来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
“停!可以了。”墨九双手一松,大口喘着气儿去拿风灯,并对众弟子道:“你们都让到台阶下方去。”
“弟子遵命!”
众弟子都听话的下去了。
可墨九刚刚拿着风灯手柄,想要往前一探究竟,墓室突然刮起一阵罕见的妖风……
第1116章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3)
这风带着一种鬼哭狼嚎般的尖啸,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没头、没尾,只一瞬就席卷了室内众人。
风灯落地,人人回避,墓室里一片黑暗,队伍的秩序瞬间陷入了慌乱,谁也瞧不见谁,只剩一片呼喊……
墨九“扑嗵”一声,半趴在铁棺边上避风,正寻思这股子妖风来由,背上突地一沉——
有人倒了下来,扑在她的身上。
这风可真大,把人都刮倒了?
她这般想着,暗嗤一声,就要去掀那人,可手臂刚刚一抬,就被一只铁钳子似的手给箍住了。
“别动!”
这个声音,墨九今天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想到萧大郎那一张不能直视的脸,再想想他此刻正以一种极为诡(下)异(流)的动作趴在她的背上,她耳根子“嗖嗖”发烧。
“老萧,你在找死?”
黑暗的风声里,她觉得自己喊得很大声,可萧长嗣似乎并没有听见,得寸进尺地往下一压,把整个身子都贴上了她,还趁机把她整个儿抱紧,低头凑到她耳侧。
“风大,爱妻不要说话!”
“老子……”
“再说话,我亲你了?”
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侧,带着一种细细软软的喘……让墨九原就怦怦直跳的心脏几乎狂烈的躁动起来,呼吸也不太畅快了。
“你敢!”她道:“你再不放开,信不信我真的会宰了你?”
萧长嗣并不理会她的威胁,腾出一只手来,从她面颊上抚过,“你敢谋杀亲夫?不信。”
呼呼……
墨九被他压在身下,咻咻生气,恨不得咬死她,可他是男人,身子重,死死压住她,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风声里,谁也顾不上她。
在他越拥越紧的肌肤相触中,墨九有一种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即视感,身上怪怪地发软发麻,嘴里也不由恨恨吐气。
“萧长嗣,我墨九发誓,你再轻薄我,我就……”
“唉!哪有轻薄?为夫只是怕你被风刮跑了——”他低低的声音带了一丝笑,从她耳侧传来,连带着压在她身上的身子都侧了侧,留给了她一丝可以挪动的空间,却又把她四肢压制住,用一种暧昧的姿势,勾过她的下巴,撩逗一般问:“不过,若爱妻非要轻薄,为夫也可勉为其难——”
说罢他在她唇角蜻蜓点水的一啄。
“这样轻薄,可好?”
墨九像被蜜蜂蜇了脸,“轰”一声脑门炸了,咬牙切齿地道:“萧长嗣,不要不把老子的话当成耳边风——”
“是!”他刮她鼻子,极为宠溺地笑,“我都当成圣旨。”
“……萧、长、嗣。”她不斗嘴了,只挣扎,“起开啦你!”
“叫你别动!”他控制住她,身子完全地贴近她的背部,手掌慢慢从她的肩膀抚向她的脖子,触及她软而细的肌肤,好不容易压下了激流一般贲张的血脉……可喑哑的声音里,依旧带了一丝莫名的喘,呼吸加快,情绪热烈。
“你再动来动去,我就要做坏事了?”
要做坏事了?什么坏事?
墨九反应过来他所指,气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胸膛汹涌的气流,比那风声还大——哦,不对,风声已经停下了。
第1117章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4)
这念头一上脑,她激灵灵一抬头。
不仅风声停下了,就连熄灭的风灯都已经亮了。
她和萧长嗣的身边,围了一圈人。而他们两个还怪异地“叠”在一起,供人围观——
墨九在墨家弟子面前,一直是意气风发的存在,哪儿像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丢过面子?
这光景,让她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算了。
萧长嗣却镇定地扶住她的肩膀,回头望向瞠目结舌的众人,一本正经地道:“此风太邪!这一刮,竟把我从墓室下方,刮到这里来了。”
这解释太纯洁了。
他的样子也太纯洁了!
纯洁得众人几乎就要相信他——如果他没有趴在墨九身上的话。
“这风,确实太邪乎!”
墨妄咳嗽一声,做着永远的解围童子。
“还不快把掌柜的和钜子扶起来?”
在弟子们手忙脚乱的帮扶中,墨九终于脱离了魔爪,得到了解放。
看见萧长嗣一直正经着的脸还有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的样子,她真的恨透了这个扮猪吃老虎的王八蛋。
可他的解释,无疑给了她一个好台阶。
她总不能再去骂他,说是他轻薄了她,自己亲手把梯子拆了,招人笑话吧?
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恶气,墨九含糊地应和着众人对铁棺的询问,再次拿着风灯观察被妖风肆虐之后的墓室。
她惊奇地发现,铁棺再次挪位了。
如今居然高高地上升到了她的头顶一米左右的位置。
四根铁柱,分别支撑在铁棺的四角,像一口船鼎,也像后世的升降台。而铁棺的下方,先前出现的那一条缝隙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石面。
“噫!怎么回事儿?那缝儿呢?”
听见有人问起,击西也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
“大概也是被妖风……刮跑了吧?”
这个回答太调皮了!
墨九眯了眯眼,没好意思说话,只蹲下身,戴上一双“防毒手套”,在众人瞪大的双眼中,慢慢摸向铁棺的底部,以及石台面。
火光,忽闪忽闪。
她的视线,也在火光中烁烁。
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可很快,墨九的视线也凝滞了——
她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头,下意识望了一眼萧长嗣,又不死心地再次换个方向,继续摸……
“小九,怎么了?”
问话的人是乔占平。
他显然也看见了墨九的焦灼,“机关不见了吗?”
墨九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确认之后,终于失望地慢慢起身,脱下手套愤愤然丢在地上,声音带了一丝浓浓的不悦。
“机关明明已经开启,怎么会突然刮风?……这一刮,连机关也刮跑了!”
后面这一句明显为刚才把萧长嗣刮跑了在“解释”,乔占平听出来了,唇角微微一掀。
“船棺的机关触口在底部,我们原本就只差一步了——看来,是老祖宗不想让我们轻松拿到仕女玉雕,又多设了一重障碍。”
是啊!
一入墓室,墨九看见船棺时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墨家古籍上曾有记载,这种棺材,一般会把机关设在棺材的底部。而且,在他们挪棺之后的发现,也确实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第1118章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5)
可……刮风什么鬼?
从来没有在墓室遇见过刮大风,墨九有一种见鬼的感觉。乔占平似乎也不肯相信,与她先前一样,也对铁棺和石台研究了片刻。
结果一样,他也失望了。
“……棋差一步了!”
墨九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在脑子里搜索记忆。
可墓室就只有这么大,不论他们怎么找,都再也寻不到半点异常。
如果这个墓不是八卦墓,她几乎都要以为棺材原本就没有机关,不可能再打开了——毕竟人一下葬,棺材一合,就没有人想过有朝一日还要翻开盖儿来瞅瞅。
可八卦墓本来就是墨家祖先留下的考题,必然是可以打算的——要不然,又怎么拿到仕女玉雕?
对着这一口无法切割的铁棺,墨九突然觉得有点冷,有点烦。
“王八蛋!”她不知道在骂谁——
“钜子。”墨妄含笑上前,“我们入墓已有三个时辰,若不然,先回去休整一下,再想办法?”
他是最见不得墨九为难的人,任何时候,他总会很快发现墨九的情绪,并且用最快的时间尽可能地为她分忧。
墨九感激地回头,勉强定了定心神。
“也好!”
开幕不顺,事到临头又出了岔子,众人一改先前雄心勃勃的精神头儿,个个都有些颓废。
待鱼贯走出墓道时,天儿已经亮了。
与墓室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相比,外面的景色让他们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舒爽……
吁!
众人长长松口气,很快放下了包袱。
毕竟能活着上来,已是幸事。
墨九没有看任何人,理了理衣领口,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迈步从千连洞出去了。那一张凝重的面孔,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往常更为严肃。
弟子们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儿,三三两两打着哈哈去吃早饭,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个时候的墨九。
钜子就是钜子。
玩笑时和她说什么都可以。
可一旦真惹得她生气发火,后果可不美妙。
人群中,萧长嗣的轮椅久久未动。
他看着墨九远去的背影,毡帽下的面孔,几乎没有情绪,也再没有在墓室里的幽默与玩笑,顿了一下,只吩咐击西。
“一碗白米粥,不加糖。”
“额!”击西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是愧意,“是……掌柜的,昨儿是放错了调料。”
“盐也不要。”
“那凉茶呢?”闯北比击西懂事儿,也瞄一眼墨九离去的方向,“要不要给钜子做一壶拿去?”
轮椅缓缓推动,萧长嗣却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在清幽的晨风中,才传来他轻轻的“嗯”声。
众人的早饭都是在膳食厅吃的,墨九却没有去——她好久没有去瞧织娘了,今儿也不晓得哪股神经抽了,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她连澡都没有洗,就钻入了织娘居住的“织苑”。
还未入织娘的门儿,里面就传来小孩儿“咿咿呀呀”的童稚声音。
这是宋骜与彭欣的儿子——小虫儿。
小虫儿还没有大名,那一场与珒国的战争后,他也没有来得及见他的亲爹,宋骜就失踪了。
第1119章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6)
自打彭欣北上阴山“寻夫”之后,这小子就被寄养在了织娘的织苑里。织娘终日闲着,把孩子放在这里,对她来说多了一个寄托,也能打发一下山上无聊的时间。而且,彭欣放心,墨九也就更放心。
“小虫儿,干娘来了。”
撩了帘子进去,墨九换上一副笑脸。
小虫儿看到她,肉嘟嘟的小脸儿转过来,咧着小嘴巴笑,一串口涎顺着嘴角就滴了下来。
“瞧你,羞死了!还流口水——”墨九笑着,伸手就去戳小虫儿红扑扑的小嘴巴。
可她的手指还没有落到小家伙的身上,就被织娘拍了一下,还挨了一记冷眼。
“洗手了没有?!”
墨九尴尬地收回手,从她娘略带责怪的目光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态。
也不晓得是八卦墓的失利让她心烦了,还是萧长嗣的出现……或者说墓室里莫名其妙的吻和接触,触动了她的心弦。从头到尾,她的情绪都是浮动的,处于一种极端焦灼的状态。
很想开墓,速度地开墓,速度地找齐八卦墓,速度地打开祭天台,速度地拿到千字引,好像只有这样快速地解开了那些秘密,她的人生,才能完整,而她也可以……向萧六郎交代什么。
“吃了吗?”织娘在问她。
墨九哦一声,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又随口问:“娘,你们吃过了?”
“嗯。”织娘目光微微一闪,今儿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太友好,“我们早早就吃过了。你坐一会儿,我让蓝姑姑去厨房给你热一热,你将就吃一口。”
时人重孝道,墨九也重。若说她是兴隆山上的“土皇帝”,那么织娘就是兴隆山的“土太后”。不仅蓝姑姑和沈来福两口子形影不离地照顾着她,织苑的吃穿用度,也一应都是兴隆山上最好的。
“好啊,我也想吃蓝姑姑做的饭了。”墨九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心里痒痒——她想去摸小虫儿,可看织娘脸色不好,又不敢去碰,只试探着问:“娘,是不是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你生我气来着?”
她对织娘堪比亲娘,可毕竟不是亲娘,相处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感觉,而且自从萧乾“去”后,墨九大多数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不想受别人同情或者其他复杂的怜悯,于是,连带织娘这里,也就来得更少了……
淡淡瞥她一眼,织娘的反应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与墨九寒暄,而是吩咐奶娘把小虫儿抱下去吃奶,然后选了靠窗的一张紫檀椅坐下,严肃地喊墨九。
“你坐过来!”
墨九一愣。
织娘不像方姬然那么爱美,并没有戴纱帽遮盖她丑陋变样的脸,那一张本就因为失颜症变得不忍直视的脸,加上她锐利的眼神,让墨九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这个和蔼可亲的便宜娘,竟然是一个极有威严的妇人。
“娘!”墨九试图撒娇换她好脸色,“女儿哪里得罪了您,您呆会儿要打要杀都行,现在……容我先吃一口饭再训示,好不好?”
看织娘不言语,她摸一摸肚子,又嬉皮笑脸地挤眼睛,“好饿!你晓得我是饿不得的。”
换往常,她要这么乖,织娘早就乐不可支了。
可今儿她嘴皮微微一动,却没有被她的糖衣炮弹击中,只板着脸指向自己对面的一张椅子。
“坐下!”
这次墨九总算晓得,织娘确实有事了。
……可她这个娘,整日弄花养鸟,不是从来没正经事儿的吗?
墨九打个哈哈,一拂下摆,坐了下来。
“好好好,我乖乖坐好还不行吗?娘,你说吧!”
讨乖卖巧,墨九很在行,可她显然低估了织娘的情绪控制力。
她一声不吭,抿紧双唇看她,像在看一个“不肖女”,这让墨九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好像自个儿作奸犯科之后要接受审问似的……
该不会是萧大郎的事儿,织娘知道了?
为免她担心,一般大事小事,墨九是从来不告诉织娘的,也一直像全天下的所有姑娘一样,对母亲永远报喜不报忧。
这么一想,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萧大郎!
想到那个人,想到黑暗墓室里双唇相贴那一瞬的失神,墨九戾气加重,不由气恼起来,“娘,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我告诉你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无须听人多说!”
织娘突然打断她,一脸母亲的威仪,老态龙钟的脸上,带着一种失望的神色,连带那一头白发都憔悴了几分。
“小九,你告诉娘,是不是又去刨老坟了?”
第1120章 坑深202米流年不利(1)
平常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火来了,效果是惊人的。
织娘就是这样的人。
墨九先前最受不了她慈祥得过分的母爱,可今儿她不慈祥了,她更受不了。看她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眉目冷冽,一双锐利的眼睛在自个儿身上扫来打去,墨九汗毛根子都竖起来了,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娘,这个,这个不叫刨老坟——”
像盗墓这样的勾当,一般被认为缺德,行业都会采用比较隐讳的说法,刨老坟疙瘩也是其中之一。
显然,织娘也是这么看她的。
但她的行为本质上并不是盗墓啊。
好吧,其实她也想上交国家的……
咳,想到这一句,她忍不住笑了,织娘一看,脸更黑了,“你还有理了?你以为你瞒着我做那些事,我就不会知道了是吧?小九,娘一直很少过问你的事情,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一个还字,让墨九撇了撇嘴巴。
“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却把织娘给呛住了。
瞪她一眼,织娘的声音,几近语重心长,“小九,咱家以前缺粮少米,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娘都没去做这种事儿,你晓得为啥么?”
墨九拿眼瞄她,不吭声。
是啊,织娘也是有这个本事的,她差点忘了。
然而那个时候,他们典当首饰,变卖祖产,甚至沦为靠蓝姑姑与沈来福这两个下人来养活,也没有去赚这大钱——确实极有节操与骨气。
“娘,若是缺粮少米,我自然不去。问题是,这并非缺粮少米的事儿……”
“那又有何不同?”织娘声色俱厉的一吼,自个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小九,刨老坟疙瘩是丧尽天良的事儿,损九世阴德,是一定会遭报应的。娘宁愿你去杀人放火,也不愿你做这事。”
这都什么逻辑?
再怎么着,也不能和杀人放火相比吧?
墨九瞄一眼她盛怒的面孔,垂下头。
织娘看她不回嘴,样子似乎“老实了”,咳嗽完叹息一声,语气缓和不少。
“小九,回头就去给我把坟窟窿堵上,往后别再碰了!”
……堵了?
……老娘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八卦墓?
想这天底下多少人为了八卦墓和千字引而疯狂,她这老娘当真没有半点兴趣么?
墨九观察她好半晌儿,索性也不隐瞒了。
“娘,我刨的这不是一般老坟,而是……八卦墓。八卦墓,你一定听过的,对不对?”
织娘目光微微一闪,像是很不愿意听这件事,连提起都恼火,声音再次沉重下来,“我不管什么墓,总归埋着先人的就都是老坟……娘都不许你碰。”
额!这么专制?
和老娘讲理,真是一件费劲儿的事。
墨九搓揉一下太阳穴,斜着眼睛瞄见织娘没有松口的样子,又乖乖地走过去,蹲在织娘的身边,抬头看她,嬉皮笑脸地哄道:“娘,我答应你,等我把八卦墓找齐,从此绝对不会再碰。行吗?”
第1121章 坑深202米流年不利(2)
“不行!”
织娘说得斩钉截铁,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青黑之色。
怎就气成了这样?墨九对于她这样的反应,有些奇了。
“娘,你今儿怎么了?吃错药了?我记得,你可从来不管我的事!”
这一次,织娘许久没有回答。
她目光深浅不一地看着墨九水嫩嫩的小灵儿,视线渐渐变得柔软,像是不舍,又像是怜惜一般,慢慢将她枯槁一般的掌心抬起,放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摩挲一下,声音竟有些哽咽。
“小九,你能长成今日这般美貌聪慧,娘是开心的。可娘也一直担心你聪慧过头,误入歧路,损及自身——”
“娘……我怎会?”墨九哭笑不得,
织娘顿一下,幽幽一叹,“小时候的事,你可还记得?”
墨九狐疑,“小时候?嘿嘿,我那时候不是傻子么?哪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亏得这两年人品好,终于二次成长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长得一个这么乖巧美丽能干睿智还重孝道的女子啊?”
织娘一愣,忍不住笑了。
在她脑门上一戳,她语气全是宠爱。
“小丫头就是皮,哪有你这般夸自己的了?”
“嘿嘿,难道娘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看她笑了,墨九也松了口气,继续引导她,“说呗,娘,我小时候都做啥事儿了?”
织娘看着她明媚亮丽的双眼,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也是好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听了。不过,有些事你也应当知道,盱眙人都说,咱是盗墓贼的后人,咱这病,就是遭了报应——这些话,娘听得太多了,实在不想子子孙孙都如我们一般——”
她混沌的目光,又暗了几分。
“小九,我们家,不刨坟。”
紧紧抿唇,墨九回视她,没有回答。
她不想让织娘难过,也没法儿欺骗她。
八卦墓,她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她都说服不了自己。
“小九。”织娘却很固执,坚定的,几乎带着执念的望着墨九,整理了一下衣裳,突然指向堂屋正中摆放的祖宗牌位,严肃道:“去,给祖宗跪下,磕个头。”
……墨九不喜欢跪。
从来不喜欢,觉得那是违背人性的。
可入乡随俗,在必须跪的时候,她也习惯了。
慢慢扶着膝盖起身,她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重重磕了个头,一声不吭地看向织娘。没有想到,织娘叹口气,跟着也慢慢走过来,跪在她的身边,双手合十,对着牌位上的“祖宗”道:“列祖列宗在上,是织娘教女无方,才让小九做出这等违背祖训的事来——请祖宗降罪织娘一人。若有报应,也当由织娘承受。”
吧啦吧啦,她说了一堆,横竖就是揽责任。
墨九从来不信什么报应,但也从来不做亏心的事。关于八卦墓,老实说,之前她其实从来没有深想其他,今儿织娘一句“埋了先人的就是老坟”倒提醒了她——好像她的行为,其实与盗墓贼也没有什么两样。
诡异的,心脏倏地一下蜇痛。
难道萧六郎的离去……就是老天给的报应?
第1122章 坑深202米流年不利(3)
双眸一暗,她想了想,扭头道:“娘,我向你保证,今后每开一墓,我必厚葬墓主,并将墓室还原。”
对于她的表态,织娘并不领情。
一个,又一个,她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又上完香,方才看向墨九。
“小九,来,你跟着娘起誓。”
“起誓?”墨九惊了一下,看向黑漆漆的牌位,“起什么誓?”
“起誓,从此不再盗墓——”
“娘!”墨九打断她,突然从蒲团上站起来,认真地板着脸,“女儿承认你的原则是对的,可我并不是因为贪图什么而盗墓,而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还真不敢百分百的保证,自己没有半分贪念。
贪之一字,不止贪钱,对祭天台和千字引的好奇,又何尝不是贪?
“总之你放心好了。”她想想觉得语气太生硬,蹲下身来又扶住织娘,“娘,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跪下!”织娘声音沙哑,生气了。
“扑嗵”一声,墨九再次跪在她面前,可嘟着嘴的样子,却是不肯服软。
其实织娘不知道,依墨九的性格,对谁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哪怕是萧六郎——若非织娘是她娘,她早就调头走了,哪里还会向她解释这许多?
“你发不发誓?”织娘又严肃问。
“不发。”不是信不信发誓的报应,而是她不想撒谎和违背本心。
“好好好,娘是管不得你了。”织娘失望地拿一只颤抖的手指点她几下,又慢慢调过头去,向牌位磕了几个头,“列祖列宗,织娘无能,管不了这个不屑女儿,活着也愧对祖宗,还不如就这样去了哩……”
墨九头大如牛。
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要死要活?
“娘——”
墨九想去拉她,织娘却暴怒。
“出去!”
“娘!”
“滚出去——”
“……”
今儿什么日子?墨九心窝一阵犯堵。
先是萧长嗣,现在是织娘,个个都和她做对,她这是流年不利还是怎的?
悻悻然出门的时候,她走好碰见端早饭来的蓝姑姑。
显然,姑姑早就过来了,是听见了她娘儿俩的争执,才不敢进来。
这会儿见墨九垂头丧气的出来,蓝姑姑放下托盘,拽着她走到偏屋,一把将她摁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道:“小姑奶奶,你没事惹你娘做甚?她那身子本就不好,她说什么,你听着,要你做什么,你顺着,不就成了?”
墨九翻个白眼儿,有力无力地瞄她。
“成个屁!要是成,我还会不从吗?”
“瞧你这破嘴!”蓝姑姑拍她,“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不好,半分不下软。”
这一回,墨九只剩苦笑了。
她这都恨不得掏心窝子了,还叫不服软啊?
触及心情,她越发想念萧六郎了。他在身边的时候,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理解她,并且支持她……也是这一刻,她更加深刻地发现,如果这个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能理解你、纵容你,是多么的难得。
只如今……有谁共鸣?
第1123章 坑深202米流年不利(4)
淡淡地一哂,她也没心思吃东西了,拍拍蓝姑姑就起身。
“行了,你好好照顾我娘吧,我先走了,免得我在这儿惹她嫌,刺激到她……”
蓝姑姑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看墨九要离开,叹息不已。
“也不晓得造的什么孽,你一个,大姑娘一个,都来气娘子。她那破身子,再被你们姊妹俩这么折腾,我看是没几日好活了……”
大姑娘?墨九脚步停下,冷不丁回头。
“方姬然来过?”
“没大没小。姐姐不会叫吗?”蓝姑姑横她一眼,看墨九不以为意地笑,又道:“她到没有过来。唉,从上山开始,你何时见她出过然苑?”
“那她怎么气着我娘了?”
“是灵儿姑娘来了,说大姑娘这两日更是不成了,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用,这不,娘子昨儿晚上硬撑着身子去了一趟,回来就坐在那里生闷气。要不是有小虫儿闹着,估计她也以泪洗面,茶饭不用了。瞧这样子,可不是被气的,又是怎的?”
蓝姑姑是个性子简单的,可墨九不是。
方姬然的身子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上兴隆山也不是一天两天,可这突然“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却是这一天两天。
如此,只能说明什么?
——因为萧大郎。
萧大郎的身份在兴隆山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秘密。
可对方姬然来说,想要知道,却是不难——墨妄很难隐瞒于她。
想到萧大郎那张脸,那个吻,那些轻薄的笑语,还有萧大郎曾经和方姬然的纠葛,墨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觉得特别胃肠肝脾肾都不舒服。
大抵用了人家的二手男人,都是这个滋味儿?
她润一下嘴角,看向蓝姑姑,“好好照顾我娘,有事儿赶紧通知我。”
灰溜溜地从织苑出来,墨九罕见地不觉得饿。
看看头顶的烈日,再看看脚下的青草,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脑子里,反反复复都在想方姬然与萧大郎的事儿。突然间,她发现自个儿其实疏忽了,真正应当做的是成全他俩。
既然一个失颜,一个重症,说不定两个人在一起以毒攻毒,还能痊愈?
在她考虑好确实应当去撮合撮合的时候,她的人已经站在了萧大郎的屋外。
萧大郎就住在她的“九号楼”里的一个独院。
看到这个院子,她不由叹息——确实她太单纯了。
怪不得……人家他说是她的面首。
怪不得……方姬然以泪洗面,茶饭不用。
她拍拍额头,觉得自个儿的心确实太大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在外人看来,她这可不就是渣女的行径么?
当然,她也忘了,自己是萧大郎明媒正娶的老婆,怎么做其实都有道理。只把一颗心放在如何成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头,大步不停地推开门,直接进入了萧大郎的内室。
他正靠坐在床头,微微阖着眼,一身浅蓝布衫,让他看着清瘦不少,脸上的“洼地”也似乎渗了水,神色苦瓜一样难看,苍白得不见一丝红润。
这精神头儿,好像比在墓里差了许多?
这一刻,墨九几乎可以肯定——这厮确实生着重病。
“不好意思,我不问自来。”墨九看着愣愣望她的击西与闯北,自个儿找一张椅子坐下,摆摆手,“你们两个下去吧,我与你们掌柜的,有些私房话要说。”
击西手里端着一个碗,闻言垂下眸子,撇了撇嘴,“可是九爷……”
“哦,还没吃药是吧?”墨九看一眼他的碗,理解地点头,“你先把药喂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击西手上勺子轻柔地翻搅着汤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不时撩墨九,那表情像防贼似的,“掌柜的刚刚沐浴过,洗得很干净……”
很干净?啥意思?
墨九一脸懵逼的看她,然后就听见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万一九爷趁机欺负了掌柜的,可咋办?”
气血一涌,墨九差点儿晕过去。
他居然害怕她会“欺负”了那个病秧子?而且瞧那意思,还是床上那种“欺负?”
墨九阴恻恻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放心去吧——我只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可是掌柜的很虚弱……”
“……”墨九已无力吐槽击西,这脑子都装的什么?
“还有,掌柜的喝醉了。”
喝醉了?生病的人,还喝醉?
墨九瞥一眼床头那货,两眼往上翻,就在忍不住想要动武,对击西进行血腥镇压的时候,终于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咳嗽,“下去!”
“阿弥陀佛——”闯北收到指示,赶紧把击西带了下去,可那一碗药却被他留在了桌子上。
而且,他还意味深长地说一句,“九爷,麻烦你了——”
什么?让她伺候萧大郎吃药?
第1124章 坑深203米北勐世子(1)
击西与闯北二人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墨九与萧长嗣两个人。
虽然墨九来的目的很单纯,但看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有萧长嗣望着她时那一副理所当然由她“伺候”的大爷模样儿,让她冷不丁又想起那件糟心的事儿来。
……明媒正娶。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
那要怎样才能没有这层关系?
对!让他休了她。
墨九想想又兴奋起来,就连去拿汤碗时的心情也就不同了。
只要能说服他,伺候他吃个药算啥?
“老萧……”墨九放软了声音,学着击西的样子,拿勺子搅动汤药,试试碗壁觉得温度不汤了,方才把椅子拉近,就坐在萧长嗣的床头,把碗递过去,嘴里带着笑,“来,试一下,小心烫着啊。”
从她进入屋子开始,表情一直在变。
这会儿,从愤愤不平到热情体贴,也不过眨眼之间。
萧长嗣眼皮一眨,困惑地瞥着她,不去接碗,只道。
“你喂!”
“……”
墨九牙槽有点儿痒,可想到自个儿伟大的使命与计划,也懒得与他计较这点儿小事。就着碗,她把药递到他的嘴边,可那货依旧不张嘴,虚弱地躺着,拿眼偷瞄她,又是那种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的表情,可怜巴巴地道。
“你扶!”
“……”
如果他不是病人,墨九真想拿药泼他。
“老萧,你好好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自个儿动一下手?”
“动不得了。”他声音有点轻,有点软,配着那一副消瘦的模样,还有他即狰狞又可怜的脸,任何人都很难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
……墨九也不例外。
想一下萧长嗣患病以来的苦难光阴,她同情心上来了。
“行行行,你是爷!”
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她使劲儿拽着他就要扶他喝药,可这个之前在墓室还生龙活虎的主儿,就像真成了一个软骨动物,身子根本不配合她使力也就罢了,墨九一用力,他整个人就往她往上偎过来,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她的身上。
“……爱妻,是我连累你了。”
话倒是说得动听乖巧……
哦不对,称呼不动听。
墨九眉一竖,严肃脸,“老萧,有个事儿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轻唔一声,萧长嗣像是受不得光似的,微微眯眯眼,“先吃药。”
墨九看他的样子,好像挺好说话,目光亮了亮,也就不拘小节了。半揽住他,她把药碗端到他的嘴边,大概是她的动作太急切了,他低低“嘶”了一声,脸上似有痛苦之色。墨九奇怪地低头睨去,觉着即使自己是一条汉子,也不该会弄痛他才对?
“你哪里痛?不会是有受伤了吧?”她问。
“并无。”萧长嗣并不去端碗,大爷似的就着墨九的手,一口一口的喝药,那优雅的样子,若非他的脸太有碍审美,想来也是一个赏心悦耳的男人了。
唉,可惜!
等他喝完,墨九顺手递上击西备好放在托盘里的白绢子。
“擦擦嘴。”
萧长嗣抬头,唇角微牵。
第1125章 坑深203米北勐世子(2)
“你擦——”
墨九一噎。
先前对他那该死的同情心,全都化为乌有。
这根本就是一个专门折腾人的主儿啊?
不过,初一都做了,又哪里会在意十五?
她哼哼一声,拿着白绢子胡乱在他的嘴巴上抹着,像擦桌子似的,力道大,说的话也重,“你还真会享福!实话告诉你,九爷我啊,还没有这么伺候过人呢。”
“爱妻受累了。”萧长嗣特别会顺杆子往上爬,“待为夫病痊,换我来伺候你。”
“病痊?你还想病痊呢?”
墨九也没多想,嗤一声,一句话就损了出来。
毕竟萧六郎曾经花了那样多的心思,都没能把他治好,如今一代神医萧六郎都已经没了,他靠什么来病痊?于墨九而言,他的话,本来就是一个笑话,自然反驳得顺口。
然而,萧长嗣听了,目光却暗淡下来。
“你是不想我痊愈?”
“……那到不是。”墨九轻咳一声,把汤碗收拾好,坐在椅子上,瞟一眼他病色极重的脸色,“老萧,我当然希望你能好起来。所以,为了你能在养病期间有一个愉悦的心情,以期早日战胜病魔,我为你想了一个好法子。”
“哦。”萧长嗣浅浅应了,却不太在意她的话。
话音一落,他望向床边的一个大柜子,“那柜子里有些吃的,你边吃边说。”
墨九的长篇大论被打断了。
对于吃,她很少有抵抗力。
“嘿,老萧,你还挺懂事儿的啊?”不客气地走过去拉开柜子,墨九目光倏地一亮。
里面有不少干货。
山核桃、干桂圆、栗子、葡萄干、柿饼……大多都是外地的特产,在兴隆山本地虽然也能吃着这些东西,但看外形辩口味,想来也不太一样。
墨九也没多问,先放入嘴里尝了一口。
“不错不错!”她半眯着眼睛,细细品了品,又躬着身子一样拿了一些放入自家兜儿里,回过头来,看萧长嗣一眨不瞬地看着她,脸上还有一层未收的笑痕,不由咧嘴一笑,“谢了啊老萧。不过,你咋晓得我喜欢吃东西?”
“嗯。听六郎说起过。”
得闻萧六郎的名字,墨九目光微微一暗。
“哦。”她慢吞吞坐回去,想要捡起方才的话题,“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有什么法子,能令我心情愉悦。”
看萧长嗣不甚在意的样子,墨九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对啊,事情关乎你自身,你怎么就不问?”
萧长嗣抿了抿嘴唇,满心信任的噙着笑。
“爱妻为我着想,我自然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货不会是故意的吧?墨九下意识地这么想。
她生性吃软不吃硬,如果人家非得与她硬着来,哪怕把她骨头打折,她也不会弯一下腰。可她怕就怕人家来软的。这么一瞅,她越发受不得萧长嗣无辜可怜的眼神儿了。
微微垂眸,她吭吭哧哧地打个哈哈。
“老萧,你说得对……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嘛。”
“嗯。”
第1126章 坑深203米北勐世子(3)
这样的对话,太容易绵长。
墨九想了想,横下心,抬眼直视他,“老萧,你与方姬然在一起吧。”
她说得很快,说完就那么看着他,想听他的回答。可萧长嗣似乎没有听清,抿了抿嘴唇,嗓子哑得不能再哑,“你在说什么?”
话已经开了口,接下来就轻松了许多。
墨九盯着他情绪不明的脸,语重心长地一叹。
“我说你和方姬然两个人,本来就是情侣,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也有过一段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感情故事。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分开了,可她的心底一直都有你,至于你……我想,心里也是藏有她的。现下,你俩都在这兴隆山上,她又生着病,对你日思夜想,眼看病情加重,我似乎……没有理由不成全你们的。”
说到这儿,她顿一下,不太确定地问他。
“老萧,你说,我说得对吗?”
萧长嗣一直没有动弹。
他的目光就那般幽幽的,安静地看她。
直到看得墨九都忐忑不安了,他才突地一笑。
“对。吾妻之心,俱都合理。”
“……”墨九翻白眼儿。
“我这也错了?”他不确定地反问。
“也……不算错。”墨九想了一下,也就不在意他的称呼了,“那老萧,不如咱俩商量商量,你先给我写封休书,结束了我们两个的关系。然后,我们再择一个好日子,把你和方姬然两个的事儿办一办?”
萧长嗣依旧看着她。
安静片刻,吐出一个字。
“行。”
这样就松了口?
看来人家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了。
墨九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禁为自己之前的莽撞举动后悔——差一点点,她就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啦。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毁,她这个孽,幸好没有造大了。
想到恢复自由身,她眸子里跳动的都是星光。
“那行,咱俩就这么说定了。老萧,你放心,你和方姬然的婚礼,我请我娘来做主,一定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三媒六聘一个都不会少。到时候,我再把然苑给好好修缮一番,给你们重新布置爱巢……”
她脑补着画面,嘴像抹了蜜,一直没停。
萧长嗣就那么看着她,连眼神儿都没有变过。
墨九说完,看他还没动静,又笑道:“对哦,毕竟是你的婚礼,到时候,这些事儿都要以你的意见为准。我刚才说的,都是个人想法啊,你就当成笑话听一听算了。”
“嗯。”萧长嗣慢吞吞地躺下去,像是有些吃力。
“老萧,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嗯,都好。”
墨九这才觉出了他的情绪不对。
敛住一脸的笑容,她润了润嘴巴,迟疑道:“你不高兴?”
萧长嗣神色淡淡的,“我如今是个废人了,总不能一直拖累着你的。你嫌弃我,要把我打发出去,也是情有可原。再说,我这将死残躯,能在兴隆山有一隅之地,可了度余生,已是九爷你给的恩赐,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话酸得啊,墨九牙都快掉了。
第1127章 坑深203米北勐世子(4)
可偏生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一本正经的酸,比酸还要酸。
墨九叹息一声,有点懵懵的。
原本她想轻轻松松解决问题,可仔细一想,从萧长嗣的角度来看,好像她确实是嫌弃他生着病,不想要他了。所以,他这是有被人抛弃的感觉?
不恶意伤害人的自尊心,是墨九为人之根本。
考虑一下,她委婉地道:“老萧你也别跟自己使劲儿。你这病,不管好不好,我都不可能不管你的。我刚才说的这些,并不是嫌弃你,确确实实是为了你的幸福,还有方姬然……听说这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的,难道你就不心痛?”
问他的时候,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可大抵真是时间消磨了感情,听到方姬然的惨状,萧长嗣只淡淡“嗯”了一声,连眼皮儿都没有舍得撩开,就不冷不热地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那这事……”
“不急。”他打断她,“即便要写休书,也得待我能执笔之时。”
能执笔之时?墨九奇怪地看向他的手。
敢情他之前要他喂药擦嘴,不是在矫情,是真的不能动?
可之前在墓地里,他不是好好的吗?能说能笑,虽然样子虚弱了一点,但完全不是一个连执笔都不行的废人啊?
墨九好奇心顿起,挪了挪椅子,凑近问:“老萧,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萧长嗣语气轻轻,“六郎不曾告诉过你?”
一听萧六郎的名字,又是在自己“明媒正娶”的夫婿面前,墨九没由来地觉得又难过又尴尬,还有一种淡淡的无奈,“你的事,他说得极少。”
“嗯,那便不说好了。”他没有看她,而是平视着前方无风而动的帐子,“其实我这破身子,想来也耽搁不了你多长时日了。待我去了,你要另嫁,不都是由着你的么?又何苦非得把我往外推——”
这……
墨九突然有点语塞。
她不是推,而是撮合。
可对着这样“伤心欲绝”的萧长嗣,好像无论她继续解释什么,都无法让他相信她纯洁善良的内心,反而更得背上一口“渣女”的黑锅?
“小时候我听老人说,一个人死了,如果世间没有人惦记他,那么他在阴间就会受到诸多苦楚,如十八层炼狱,永无尽头。若有人时常惦记他,他才会轮回转世,得以脱离苦海……像我这样,在世时,只剩孤孤单单一个人。便是死了,想来也是一个人,再不会有人惦记了吧。”
他的声音幽幽沉沉,全是自苦之气。
没由来的,墨九打了个哆嗦。
她想到了临安萧家灭门那一日,滚落在地上的人头……
也想到了如今的萧长嗣……确实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而她,不论怎样,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搓了搓太阳穴,她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轻咳一声,墨九想找个话题缓解尴尬。
“你……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萧长嗣头也不抬,“叫击西来吧,不劳烦你了。”
墨九没想到自个儿的“好心好意”,会搞成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