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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96章 宝刀不老

    此时街上静悄悄的无人,但婆子不怕。

    因为相比于焉耆的状况,牧场村的秩序就要好得多。

    毕竟这里是柳中牧及天山牧总部、护牧队总部所在地,自贞观十四年大唐平定高昌以后,周边交河县、柳中县、蒲昌县等正规县域经过了近二十年的经营,民情也好于焉耆和庭州等地。

    只要再过一会儿,等街上有了人,婆子就更不怕什么了。

    再说西边隔院子便是天山牧总牧监刘武的宅第,她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听对方这么说话,婆子心内也很惊讶,不由问道,“你倒说说看,都知道些什么来头?”

    那人道,“赤河金矿的管事曹广是你大儿子,院子也曾经是天山牧总牧监家的!后来他一家人去了长安,便将这座院子送予了你。”

    婆子更为吃惊,持着条帚站在那儿直眨吧眼,如果这是些牧场村的人倒罢了,家底儿都叫人一语道破,以这种不屑的口气,而她不认的这些人。

    那人道,“那又如何?老爷我讲的可是道理。试问昔日之富贵者,今日又在何处?一个人该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你看我,上一朝时是财主,此时仍是财主。你儿子倒是在赤河边管着一座金矿,但那些金子是你家的么?可敢随意花么?”

    他坐在马上,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穷命的脑袋!我看你竟连个使唤的丫头也没有,怎么赔我袍子?只要你好说话,老爷我……”

    跟班中有个年轻的小声提醒道,“老爷,这里离庭州可不远啊,又是在牧场村,我们不好多事,”

    这位老爷不等他话说完,便低声将他喝止了,“住嘴!你懂什么!”

    薛礼率唐军过庭州时,刺史来济曾率庭州举城民众出城迎接,那个场面此时想起来还让他心神不宁的。

    三千大唐轻骑兵军容严整,风吹不动,五百陌刀队刀光凛冽,看样子砍一城的叛乱都不带喘口气儿的。

    那面薛字帅旗迎风招展,旗下薛礼威风凛凛,面容凝重,头顶帅盔上飘一篷红缨,身穿银甲,胸前兽面掩心,白袍上垂着一条象征品阶的紫绒飞带,皮靴插在镫里,一张铜胎硬弓,数根雕翎箭,鞍子上挂着一杆明晃晃的长戟。

    薛礼如有神示,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下,他这种有旧案的人,便像被那道目光狠狠抓了一把相仿,浑身都不得劲儿。

    唐军丢下庭州连城都不进,直奔白杨河方向,好像不在意他们这些翻浪的小鱼小虾,直接要去西边收网似的。

    随后来济刺史在庭州严厉起来,差衙们逐坊逐里张贴告示,催人去自守。

    但别人可去自守,他不能去,身上带着原庭州刺史王达的一条命案呢。

    眼下罪迹未显,还可容他筹划退路,但等有些虾米们一落网,一条虾戳他一钳子,他是条泥鳅也藏不住了。

    跟班不说话了,其余人也不说话,有座下的马不安分地刨着蹄子。

    远处,已有早起的村中人开院门,清嗓子。

    婆子紧握扫帚,往街两边看了看,对他们怒目而视。

    原本他不是这么打算的,要去逻些城,牧场村和柳中牧场是唯一一条道,不然就得翻越天山了。

    这些年柳中牧场虽说不似以前那样把卫森严了,贯通在牧场里面的、连接牧场新村和旧村的一条大道上也很少有人盘察,但那得分对谁。

    此人在金沙岭上便想好了主意,天不亮赶至牧场新村,诈开郝婆子祖孙的院门,让她来不及叫喊便将她们控制起来,院中有吃有喝,可容他们这些人委藏一白天,然后趁天黑时过牧场。

    谁知等他们摸到新村时,婆子已然在街上了。她随时会扯起嗓子叫。

    他换了一副笑模样,从马鞍边的包裹里拽出来一串大钱,挂在拐棍儿上挑着、伸到婆子面前来,

    “婶子,我方才是逗你呢,你不认得我了?”

    婆子不答话,站在院门边,万夫莫开。

    “我们主仆连夜从庭州来,有趟买卖要赶到逻些城去,眼下人困马乏的,正巧见到了故人……”他挑着钱往前递了递,“只要婶子容我们在院中歇一日、睡上一觉,再管我们些粗茶淡饭,这些只算是定钱。”

    婆子不缺钱。

    金矿管事曹广时不时给她送钱过来。

    瘸脚老汉离世后,这些年她不置丫环、不用使女也是事实,但那不是因为没钱。婆子一直当自己是这座院子里的仆妇,依旧和孙子住在门房里。

    仆妇怎么能有丫环?

    门房和厨房她和孙子一直用着,但正房,尤其是二层楼上边,婆子从不涉足,也不许包括她孙子在内的任何人上去,曹广来看娘,也得住门房。

    婆子坚信,这座院子真正的主人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此时婆子不说话,是在回想这个庭州来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认得自己。

    马上的人微微一乐,看来还是钱管用。

    他将拐棍儿“叭”地往上一挑,那串钱顺竿儿滑回到他的手上,再朝婆子抛过去,吩咐道,“还不扶老爷我下来,进去以后都规矩些,莫粗声大气的吓着我婶子!把马喂饱了,留个人看住大门,天黑我们赶路!”

    有两个人跳下马过来架住他,助其下马,原来他有一条腿不能吃重,比另条腿也短着半截子。

    婆子不接钱,任凭它丢到地上,拧了鼻子说,“我认得你了!”

    那人已下了马,上前来道,“婶子你认得我最好,那便好商量了。”

    哪知婆子立刻举起扫帚,瞪眼说道,“你是早年被陛下一脚踢瘸了的贾克邪,你爹是草商贾富贵,你祖父便是偷过我儿子的贾查坤!收起你的臭钱,我可不招待卖儿贼的后人!”

    贾克邪且行且近,脸色倏地一变,“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干净,婆子的扫帚便没头没脸地打下来,贾克邪伸拐棍一拨,扫帚在他肩头打出一团尘土也顾不得了,一把将婆子搡进院门,头也不回地勾手道,“快进院子里来!”

    婆子仰面跌进院门里,口中喊道,“高大人,你快来救我……”

    贾克邪已经迈步进了院子,吩咐,“塞上她嘴巴,别招了人来!”

    再看婆子已经一跤跌晕过去了,贾老爷哧道,“你当高大人是神仙么,说到便到。”

    十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牵马入院,有人直扑门房,婆子的孙子刚一冒头便被制服,嘴也塞了,有人从里面栓上院门。

    贾老爷抬头看院中陈设,宽敞的院子,高大的正房,足够他们在这里一天了。想不到昔日堂堂的天山牧总牧监的院子他也有机会住进来一趟。院子里栽着大片蔬菜,撒缰的马们过去啃食他也不管,迈步便往里走。

    大门外蹄声响近,銮铃声在门外住了,有人用力叩击院门。

    贾老爷惊疑地低声喝问道,“把谁关到外边了!”左右看看,人员,马匹一个不缺。

    只听墙外又有个人行近,“高大人,小人的眼睛没花吧?真的是你么?”

    有个膛音十足的男声应道,“不错,正是高某,呵呵,我记得你是在陈赡护牧队里,叫……叫……”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片刻后便尴尬道,“老夫离了西州长史之职,总有十几年了!”

    “高大人,小人在护牧时落了残疾,此时已赋闲在家了。”

    “那大清早的,怎么你还带着弩呢?”

    “小人听到这里好像郝妈妈喊了一声,过来看看,可别有事。”

    高大人道,“在这里应该是西州最安稳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事?老夫从牧场里一出来还恍忽见这里有些人呢。”

    又道,“老夫给你引见,这个孩子便是郭孝恪和崔颖的儿子,待聘。这个是柳玉如的儿子李雄,这个是崔嫣的儿子李壮,这个是谢金莲的儿子李威,这个是思晴的……”

    来的是高审行!贾克邪在院中如遭火炙,四下里找藏身之处,一眼看到了虚掩着门的厨房。随行的那些人们屏着气息,都悄悄拉出家伙来。

    门外只有高审行和几个孩子、一个残疾的护牧队,开门打出去、再从牧场中飞驰一过,总有七八分脱身的可能。

    婆子已经转醒,但嘴被塞住了,在那里呜呜作声。

    院子外边,护牧队感叹道,“啊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当年有人传我们的总牧监在长安遭遇了不测,我不相信,可这都多少年了不见他……看到这几位公子,小人便想起他的样子来了!!!”

    外边接着叩门,不似方才迫切,护牧队嘀咕道,“难道郝妈妈未醒?”

    高审行道,“你自管放心你的总牧监好了,他哪里会有事?此次老夫以延州刺史之身份来西州,便是奉了现皇的旨意,专门领几位少王、待聘来寻访一番旧居的,不然等他们一家子重回了大明宫,恐怕就没功夫回来了!”

    再压低声说道,“你是护牧队,老夫说脱了嘴,但你不能乱对人讲,”

    护牧队狂喜道,“总牧监要回长安么?那可真是太好了!柳娘娘、谢金莲樊莺都会回去,那么今年再过年时,我也要请求去大明宫看看总牧监。”

    高审行制止道,“刚都和你说什么了?这就要嚷出去了!”

    护牧队员不大好意思,意识到自己方才高声了,于是再低声道,“高大人你看,郝妈妈可能上了年纪,此时八成还未起来,不如叫小的去回禀了刘总牧监,他听说了这些消息注定要摆场酒了,嘻嘻……”

    “还不快去,你这头馋骡子!”

    周密的计划都叫高审行的到来给搅了,院内不好再藏。

    门外几个人仍在闲聊,全无警觉。院内,贾老爷眼神决绝,勾勾手示意手下,再冲着院门方向狠劲地一挥。

    人们明白了,放轻了脚步去菜地里牵过马来,先把贾克邪架到马上,再各人拉自已的马,两个吐蕃人欺身在院门后边,回头看贾克邪,老贾手猛一挥,吐蕃人一左一右“嚯”地拉开院门,率先冲了出去,后边的人鱼贯而出。

    门前不远处,只站着延州刺史高审行和那个护牧队两个人,贾克邪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声音也放开了,命令两个身强力壮的吐蕃人,“别废话,快打开他,我们好走!”

    高审行大声道,“你能往哪儿走!”

    一个吐蕃人直扑高审行,另一个吐蕃人直扑空着一条袖管儿的护牧队员。

    “高大人小心!”护牧队唯有的一只手上是一只上好了弦的七连发快弩,先一步闪开了挥刀劈向自己的吐蕃人,“叭”地一弩先射中了另一个吐蕃人的当胸,这才招呼自己这边。

    延州刺史高审行不再是当年那个略显的文弱的西州长史,多年的舞镢垦荒不光练就了一把子力气,反应也今非昔比。

    他一把拉倒了中箭的当面之敌,立刻横一跨步来助护牧队。

    护牧队为照顾高审行,自己已失了先机,连连闪避吐蕃人的挥刀猛砍,险象环生,高审行已跃到了吐蕃人身后,伸左手薅了他后背,那人抢了两下,竟然不能挣脱,反手一刀回砍过来!

    护牧队举弩欲再射,怕误伤了高审行,但吐蕃人这一刀已砍出去了!

    高审行抓着的手未放,另一边曲肘拦了吐蕃人的胳膊,吐蕃人砍过来的那把刀居然脱手了。他不住地挣扎,后颈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拳,仿佛被只铁榔头砸到一般,支撑不住地晕倒于地。

    后边的人早就冲出来了,掩身于门边的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四人奇兵突出,放马留人。先一把拽人落马,再行制服,手中不撒家伙的,腕子上早就挨了一竹刀,干净利落,手法娴熟。

    只有先突出来的一个人举刀偷袭高审行,又被护牧队一弩箭毙命。

    等到天山牧总牧监刘武的家人被惊动了,跑出来看什么究竟,院门前的这场热闹已经消停了。

    贾克邪带着的十三个人,两人死命,余者遭擒。

    蹲在墙根下的郭待聘这才站起来,高审行拍了他肩膀夸奖道,“小子,是你爹的儿子!若非你这个主意,婆子岂不当了他们的人质?”

    刘武接报,兴奋难耐,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见高审行,两人一个是天山牧总牧监,一个是延州刺史,品阶相仿,但刘武依然冲着高审行深施一礼,说道,“高大人,你可想死下官了!是要重主西州么?”

第1397章 长江后浪

    高审行在刘武面前有老资格可摆,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是冲刘武略微的还了礼,然后一挺胸脯子回道,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老夫眼下所奉的大明宫使命,是随同照看好几位少王和郭公子,到他们父辈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等了结他们的好奇之心,还要将他们完完整整的送回,至于主不主政西州,要算后话。”

    李壮反驳道,“谁说只是来看看的?我们要去的是平叛前敌,来之前你便答应好了的!”另几个人也同声附合。

    刘牧监这才详问几个少年,高审行一边笑呵呵地从头引见,一边敷衍道,“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看,若给薛将军添了乱,恐怕你们父王都要怪罪下来!万一再将你们谁伤到了,让老夫有什么脸去盈隆宫?”

    刘武当时便明白了这老少几个的分歧。

    高审行以一州刺史的身份到西州来,未带一个随从,却又是奉了大明宫的旨意,当然就是半公半私的哄住几个孩子,看来现皇李治也很好说话。

    他连忙打圆场道,“几位公子不想去看看陛下早年经营过的牧场吗?还有织绫场、蚕事房,里头故人多多,看他们猜不猜得出你们是谁。”

    老四李武说,“当然要看故人,但平叛更要看。”

    高审行继续敷衍,“老夫会考虑的,但眼目前总须吃饭。”

    婆子早已被人解救,出来相见,见到早年在这座院子里、挥舞着菜刀要砍她的高审行,竟像是见到了亲人,“老爷,刚才两下里离着那么远,我一眼认出来就是你。”

    高审行不见外,吩咐她道,“少爷们可是第一次回宅,你快去打扫一番,老爷我还住在当年那套房里。”

    接下来便要发落强入民宅的这些人。

    街上人多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老少村人皆来相看,有人执手泪眼,拉着高审行叙旧,有人忿忿难平地踢上贾老爷两脚,谁都不制止。

    贾克邪为自己分辨,“高大人你要为我做主,我们只是到熟人处求个宿,却被打死两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大人你是大唐命官,求公断!”

    婆子也踢了两脚过去,说道,“天亮时你求宿还要趁夜走,分明是要做贼!”这才欢天喜地地去准备了。

    高审行哼道,“拿刀砍老夫时怎么不提老夫是命官?”

    刺史转身对郭待聘道,“儿啊,你在黔州刚刚替罗得刀解过难题,这番便由你审审他!”

    刘武低声问道,“大人,这合适吗?”

    高审行道,“老夫也算半个钦差,说了便算准数。谁敢不老实招认,便拿竹刀敲碎他的膝盖!”

    刘武吩咐,从牧场中调护牧队过来打帮手,叫柳中牧场备宴,为延州刺史一行接风,再派人快马加鞭去西州大都督府请都督高岷。

    高审行是高岷五叔,辈份在那里摆着,请高岷过来相见也说得上。

    于是各方面忙碌起来。

    婆子打开正房门,请众人入内,便在一楼的正厅上作个公堂,村民们也进来、挤在厅口观摩。

    婆子耐不得几位少年的请求,这才允许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等人到二楼上去看上一眼,数言叮嘱只许看不许碰,不然等夫人们回宅,便认不得原样子了。

    一上二楼,便可看到里面大致的陈设,靠北边墙是一溜儿的红木长椅,上边铺着红色绒垫,中间茶几上摆着一套白瓷的茶具,还斜放着一只红木镶金的小算盘。

    东边只有一扇门,是一间大屋,里面是套间,婆子对李雄说这是你娘的屋子。西边则是六扇门,婆子一一介绍,哪间屋子是谁的。

    少年们果然听话,连高声的言语也没有,打开门后并不进入,只是站在门外看上一会儿。

    所有的东西放置都很随意,应该是十年前的样子。仿佛当年他们一家人的离开只是短时外出,根本未作长久离开的打算。

    而婆子已经受不了了,唏嘘着对他们道,“离开时你们还在夫人们怀中抱着,再回来时已经这么高了!待诏将军一个人骑马赶来时,你们已经出发了,他再独自去追送……婆子也老了,那夫人们可还是老样子?”

    几个少年冲着婆子郑重施礼,“婆婆,你必能一眼认出她们的。”

    “陛下可还好?还有李睿、李捷、李惠,他们可都是婆子接下来的。”

    “婆婆,我父王也好,我们一个人不少,都很好,还多了好些人,可能连你都未见过呢。”

    “那樊莺呢?她可有了孩子?叫什么?婆婆对不住她呀。”

    “婆婆,三姨娘的女儿叫樊梨花。”

    ……

    当日中午,西州大都督高岷赶到牧场村时,庭州刺史来济,也接到天山牧传信。信中说,私通叛军、致使原庭州刺史王达中伏殉国的庭州奸细贾克邪,业已于牧场村捕获、审实。

    大军过去之后,来济一方面筹措军资、派得力手下押送到白杨河,一方面组织各级官员整顿庭州治安,薛礼虽不入城,但来济的底气也足了。

    薛将军临行时说过,庭州城内只要没有明火执仗的对抗,他不进城。

    来济本打算请大军入城,助助声势,曾经数言相请。

    但薛礼道,“我若早早于庭州城动兵,动作轻了有失其意,空耗饷资。重了,便是将庭州以西广阔地域之内、原本摇摆不定或是存有小过者,都推到对立面去了。”

    来济曾问,“那么薛将军是要在白杨河动兵吗?”

    哪知薛礼道,“白杨河有我大唐牧场、县制,薛某只是到那里作短时的休整。我军少而精,如若零敲碎打处处着力,怎经得起损耗?”

    来济惊奇不已,再问,“恕本官冒昧,将军可不可以提示一二?”

    当着许监军的面,薛礼道,“刺史曾是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大唐宰相,薛某没什么隐瞒我要直捣碎叶城。”

    当时来济吓过一跳,但是他看随军监军、内侍监许魏安倒还镇定。

    许监军只是稍稍提示了一句,“孤军深入,人马开过去,前方战事倘或不利,恐后方聚啸成患”之类的话。

    当时,薛礼对许监军说道,碎叶城一带只宜马战,要的是快、绝,幸好有陛下叮嘱附带的陌刀队和撼天雷,正好可以扼守阿拉山口,那么唐军便可进退无忧了。

    来济已然看出来,许监军对薛礼的这种打法还是有担心的,而薛礼的安排好像切合了许监军的担心。

    陌刀队驻守在山口上,不必往来驰驱,正是扬长避短。

    到时候无论哪一边出现啸聚冲关者,远了拿撼天雷轰他娘的,近了让他尝尝陌刀的厉害,万无一失了。

    而阿拉山口已经不算是后方了,内侍监总要坐镇山口前后呼应,也算是亲冒矢石了。因而他对薛礼的安排立即响应,甚至连声称妙。

    来济赶到牧场村时,恰好赶上柳中牧场大宴,来济同西州高岷、延州高审行在酒桌子上又嘀咕了一遍。

    高审行对许魏安这个人早有耳闻,知道薛礼带了他到西边来,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若换个步步推进的打法,总少不了许监军的指手划脚战事越顺利,比划的越厉害。

    延州刺史暗道,薛礼这招也是不得已啊,亏他想到了阿拉山口这个地方,相较于前途未卜的碎叶城,许内侍监一定会留在山口,那么薛礼就好放开去打了。

    席间提到了落网的奸细贾克邪,来济说立刻将他们押回庭州,具情上报刑部待处。

    高审行喝了酒,朗声对来济说道,“贾克邪私通叛军,害王达刺史殒命,凌晨袭扰金徽陛下旧时行宫,这个罪是斩立决,不必费那道手续了。”

    高岷提醒道,“五叔,这个合适吗……”

    高审行道,“怎么不合适?大明宫准我一个别州刺史到西州来,是让我来玩儿的么?”高岷本意是提醒五叔,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了些拘谨之态。

    高审行略带醉意地看着侄子,却至为清醒的对他私语道,“岷啊,腐朽源自无羞,无勇来自无耻!你祖父在世时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居官而怠政者,无过也是贪墨!”

    高岷听了脸一阵红,五叔这句话好像是有所指。

    别看五叔在黔州任刺史时空费了气力、没有干出什么政绩来,闲事还出了不少,但他在黔州率众垦荒,这却是实打实地干了。

    高岷看了看旁边的天山牧总牧监刘武,也不象是和高审行打了小报告的样子,看来五叔对自己还是内外有别的。

    他赧颜道,“五叔,侄儿晓得了。”

    来济从一位当朝宰相降任于台州,旋即又被弄到庭州来做了边城小刺史,他也不痛快。今年才刚四十九岁啊,便经历了这么大的起伏,招惹谁了?

    仗着酒劲,又有敢作敢当、犹如半个钦差的延州刺史发话,来济重重将酒杯往桌上一墩,瞪眼道,“好啊!本官便不搞那个官面文章了,只带这几个脑袋回庭州!”

    高审行一拍大腿,“就这么办了!对通敌者削首示众,以慑不法。”

    刘武问,“高大人,由护牧队执行么?”

    高审行道,“老夫带少王们专程赶过来,便是替盈隆宫历练他们,都见见血!也让心存不轨之徒看一看,长江后浪推前浪,人间自有法度!”

    高审行言者无心,借了酒气又有托大的意思,但老四李武吃心了,说道,“阿翁你见过老虎吃驴么?今天我要第一个砍人!”

    牧场旧村,柳中牧场北大门,街上人头簇拥,连蚕事房的养蚕妇、池子上的伙计们都出来观刑,四邻八乡来做小买卖的货郎,更像是赶上了热闹。

    谁都想不到,大唐西域平乱的第一场见血的戏码,居然是发生在这里。

    高审行知道,若等着具文上报刑部,注定绕不过先头被护牧队射死的两个家伙,要将经过缘缘尾尾地说明白,麻烦不少。反正他已打算等送少王们回去之后还要请辞,索性一力承担下来。

    贾克邪,连金徽皇帝都踢过的人,死有余辜怕什么呢!当有村民们起哄,“高大人,讲两句”时,高审行大声道,

    “乱世拐儿,治世资敌,虽富贵亦如猪犬尔!都砍了!”众人欢呼不已。

    贾克邪等人被推上来时,李武还记着方才的话,跃跃欲试地争取,“大哥,大哥,我要先来砍!”

    有护牧队递刀过来给他,李武不砍贾克邪,只挑贾克邪旁边那位,挥刀便是一道寒光。

    血雾冲天。

    李武敏捷地跳开,身上没溅上一点血迹,但小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自午宴后,他一直赌着气、记着高审行的“见血”、“历练”之语,非要第一个站出来。

    血谁没见过?不然八姨娘那篇小虎扑驴的文章是怎么来的!

    李威、李壮也上去了,干净利索。偏偏要把贾克邪留下,贾克邪呆若木鸡目光散乱,早已经没魂儿了。

    等李雄上场时,护牧队再递刀他却不接,“竹刀不是刀么?”

    人们都留意李雄手上那把竹刀,怎么看都不像砍人的家伙,高审行也道,“李雄,要不你就换把刀吧。”

    李雄却很固执,“父王说过,只要心中有刀,凡物皆是利刃,我就用我的竹刀。”

    高审行不大确定,猜到是自己的某句话说的不恰当了,“好,便用竹刀!”

    贾克邪目光凝滞的死死盯着那把紫色的竹刀,眼前这个执刀的少年活脱就是早先踹过他的那位高牧监,这真是命啊!

    少年神色严肃,对他道,“没有西州,便没有我们一家,谁让你为祸西州呢?你要当私仇也随你了。”说着,竹刀缓缓地举起来。

    众人屏息,看着那把竹刀,刀丸儿可够厚的。

    连护牧队中有人也不确定,这一刀到下去底成还是不成。

    贾克邪面呈死灰,只听那个小白脸还在场外对人说,“狗皮子最滑了,连车都碾不开,但我大哥也砍开过!”

    贾克邪尚未琢磨过这句话的味道来,刀影已快似流星地下来了!

    那可算不上砍,而是快到极致的一抹。

    贾克邪只觉着脖子里火辣辣地串过去一道火线,围观的人影子们便头上脚下地凌飞起来……

第1398章 干胭脂

    贾克邪天不亮时笑话郝婆子是个穷命脑袋,天一亮,自己脑袋没了。

    庭州刺史来济酒足饭饱,提了贾克邪的首级回庭州示众,临行时盛情邀请高审行和几位少王、郭待聘等人到庭州去。

    高审行背对着几个少年一个劲儿地冲来济眨眼睛,让他住嘴。

    庭州他是不打算去的,到了庭州再往回拉他们可就晚了。高审行只想领着孩子们到西州转悠一圈,然后借此机会随着他们去盈隆宫看看。

    晚上时,高岷回了西州都督府,高审行和少年们回到郝婆子的院子,正房一楼的两个房间早已经打扫干净了,高审行往当年他和崔颖的房中一迈步,真是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塞得胸口生疼。

    床边有一盒胭脂,打开后才发现里面的胭脂早已退色、发干了。

    他躺在床上,举着那盒干胭脂发呆,郭待聘站在了房门口他也未察觉,直到郭待聘说,“伯父,隔壁五个人睡不下,”高审行才恍然回神。

    刺史起身对他道,“那好,你便睡在你娘这里……我,我去厨房也成。”

    待聘挤出一丝笑模样道,“何苦来?不是正好说说话?”

    高审行警告道,“说什么都行,但大人的事你可不要朝老夫乱打听!真想知道的话,便等回了盈隆宫,你去问你娘。”

    两个人脱衣并排躺下,很奇怪的感觉。郭待聘道,“讲讲我大哥吧。”

    高审行有感而发,“年轻有为,本来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啊。可惜在苏伐复叛时死在了龟兹城,否则登坛拜将,只日可待。”

    “你是这样看他的?”

    “那当然!金徽皇帝那么早便看得上的人怎么会差!连你二哥同高畅回长安高府时也曾说过,假如待诏在世,到兵部任职也是水到渠成。”

    “我二哥呢?伯父你对他是怎么看的?”

    待聘的二哥郭待封任职于鄯州,郭待聘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但从高审行方才的话里,他知道二哥待封同长安高府一直有走动。

    “也算凑合!以这样年纪任着一座中州长史的也不多见,但我猜他对眼下的职位不甚满意。”

    郭待聘问,“这是为何?”

    “可能他认为父兄都是三品大员,位至封疆,二人殉国之后,他身为郭家顶门立户的人,官职应该升得更高一点。”

    待聘暗道,这倒很有可能,大哥死后,金徽皇帝在位的光景也不算短,他若真打算升二哥的职位,估计二哥早就升职了。

    只是高审行的这个解释依然不能释清郭待聘的疑惑既然父亲和大哥已然不在了,难道二哥待封不知他仅有的老兄弟在盈隆宫?

    而延州刺史则道,“金徽皇帝当年不再升待封之职,依老夫看恰恰是他体恤郭家一门忠烈啊。当年侯君集率军决胜大非川、平定了吐谷浑之后,鄯州方面的压力实在是小得太多了!但它作为边州重镇的地位却一直未变,在这样的地方任长史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当年英国公被皇帝踢到叠州倒是任了个都督!但叠州算什么地方?一个羁縻州罢了。不过以老夫看,你二哥未必领皇帝这个情,高畅暗示过老夫,待封原想到西州任个都督!”

    郭待聘别看刚刚九岁,他听得懂高审行的这番话。

    而且高审行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极有可能还有一个金徽皇帝认为待封不足以胜任西州都督一职。

    在一座形势动荡的边州,刺史更不好干,甚至有性命之忧。郭待聘刚到西州,便听说了庭州刺史王达的事。

    高审行说,“孩儿啊,老夫没想到啊,贾克邪撞到你手里,三下两下便被你审实了通敌。那么黔州‘秦王箭’一案老夫也信了!依老夫看,将来能够光耀你们郭府门楣的非你不可了,必不会辱没了你父亲的威名。”

    郭待聘这才有了些喜滋滋的感觉,觉得同自己共卧的这个人,可能与自己的父亲有那么点点相似之处。

    比如白天时高审行果断决定斩掉贾克邪,父亲生前是不是也这样呢?不然如何能坐镇安西?他躺在黑暗中问道,“伯父,你再说说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审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好说的,简直一肚子坏水。”

    刺史停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矛盾,再道,“当年那个假脐王曹大,在龟兹城让你爹哄得,一门心思要做太子!你爹在长安县惹了喽子,老夫和高阳公主赶过去捞他时,他只挨了一杖便装死给人看,把老夫吓得!”

    延州刺史的上句话还在说“你父亲的威名”,这时又说到了“坏水”,难道坏水也算威名?此时郭待聘听了已不生气,只觉好笑。

    对一个真心痛恨的人,高审行又怎么会亲自跑到长安县去捞他脱困呢?

    半夜时郭待聘醒过一次,窗外漆黑一片,他听不到高审行半点呼噜声,正纳闷他怎么这样安静,高审行却伸过手来替他拽盖夹被,动作很轻。

    随后,郭待聘感觉刺史吐出的气息拂到自己的脸上,在黑暗中脸一定朝着自己。少年静卧不动,他想自己的母亲了,觉得她很不容易,不知这些日子如何的惦记自己。

    他决定天亮后站到高审行一边,说服少王们不要去平叛前敌了。少年隐约地有个希望,希望高审行同他一道回一趟盈隆宫,但是又不能让母亲知道是自己意思。

    早上,待聘被厨房里的香味、以及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爬起来见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四个人,正在院子里传授婆子的孙子一些擒拿、解脱的简单招法。

    婆子的孙子不是亲的,是瘸脚老汉从颉利部带来的。

    他也有把子力气,明明用力握紧了李武的腕子,但不知怎么搞的,被这个小他几岁的少年手腕子一转、五指一张便脱出去了,又反过来被对方抓住,怎么也脱不开。

    旁边有人讲解要领。

    婆子端上饭菜来时,延州刺史还赖在床上未起,直到天山牧总牧监刘武进院子里来蹭婆子的饭,刺史才起来。

    一听刘武说起丝路中道数座牧场的困扰,延州刺史的眼睛便瞪了起来。

    高审行数落刘武,“你是天山牧总牧监,怎能这般放任?金徽陛下当初在西州时护牧队是个什么成色?那是敢翻山越岭到乙毗咄陆部地面耍上几趟的,如今怎么连个大门都看不好了?”

    刘武本来便是搬高审行这座大神的,任凭对方怎么说,只是摆委屈,“高大人你是知道的,刘武所擅长的本来便是在牧场之内,再说焉耆的虞侯、城邑官我管不了啊。”

    “高岷呢?你可与他提过这些事?”

    刘武道,“都督日常公务也有不少,每次听说牧场之事后,总是督促司马李继干涉干涉,但刘武不能回回都麻烦都督不是?”

    “屁!”

    高审行道,“他知道西州的根本吗?是牧场!是丝路!”

    两人品阶相仿,又无隶属。但郭待聘怎么看,刘武牧监在高审行面前都像矮着三阶。少年暗暗好笑,心说自己还打算帮着高审行说服四位少王呢,看来不必了。

    高审行大声道,“老夫要去焉耆会会这些人!”

    刘武本意只是奢望着高审行能到西州促一下都督高岷,人家是叔侄,话也好讲。没想到高审行要去焉耆。

    他不知道此举正中高审行下怀,还有些自责是话说过头了,刘武连忙问,“高大人,要不要给你派些护牧队同去?”

    延州刺史道,“免了吧,老夫有四位小朋友相陪,护牧足够了,再说老夫还要去焉耆祭拜一番待诏将军呢。”

    ……

    郝婆子在西州牧场新村的清晨打开她那道院门的同一时刻。

    在黔州,澎水县。

    赵国公长孙无忌也打开了他的院门,他肩上挎了一只工具袋子,里头放着刻石所需的斧凿。

    随他一同从院子里出来的,是他的孙子长孙潇,长孙无忌每次上山干活,这个七岁的孩子都跟着。

    这才是一件无比憋屈的活儿,崔颖拿着徐惠的那篇手稿来见他时,他便感觉到了。整整一百二十三个字,马王要他的舅舅以一已之力,一笔一画地将它们凿刻在坚硬的石头上,以一月为限。

    如果赵国公果然在期限之内将此事做成了,马王说,他绝不食言,一定满足舅父的愿望砍也要砍到大明宫的龙座上去。

    崔颖来见赵国公的时候,除了这篇手稿,还随车带来了十四万两千一百三十四个大钱。

    长孙无忌还没忘记澎水捕役郑杨何的赔补数目呢,静心庵该担负其中的八万个钱,但现在却拿来了十四万还多。他问其中的缘故,崔颖说,剩下的六万二千一百三十四个钱算是替丁县尉出的。

    赵国公内心苦涩地想,那么盈隆宫对自己,都不如对丁县尉上心了。

    他曾对崔颖道,“郭夫人,他这是故意刁难老夫啊,要老夫知难而退、打消念头!但老夫要做!老夫就算不睡觉也要将这篇字刻好它!”

    崔颖无奈的说,“国公啊,我们也没好办法,他提出这个馊主意时,盈隆宫那么多的女儿们,就没有一个是向着他说的,都说他不近人情怎么能劳动国公的大驾呢?”

    “那他怎么说?”

    崔颖道,“这些年其实他也变了,在有些事情上变得飞扬跋扈,性子上越来越像个山大王,只要他说出来的话从没有收回去的,执意要做什么事情连柳玉如,樊莺,崔嫣也不敢同他硬计较,更不要说别的什么人了。”

    “他到底怎么说?”

    崔颖道,“他说他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再来看一看。”

    “看什么?”

    崔颖道,“他没有说啊。”

    长孙无忌冷笑,“他是要看老夫的心诚不诚了!郭夫人放心,老夫不为一路上所受的委屈,不为赵国公府往日的荣耀,也一定要让他践行自己说出来的话!他不是说一不二么?老夫就要看一看,将来他怎么砍上大明宫去!”

    这甥舅两个人还未见面,就算是刚上了。

    崔颖道,“国公你千万别多想,这方面他倒没多说什么,但他说……薛礼西域平乱,连去带回也用不了一个月……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猜的透,今天讲予国公听,也算半点没有隐瞒了。”

    赵国公气忿难平,一时间也想不清楚这两件事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不过到澎水郊外的山岩上凿石刻字,却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拉着幼孙往城外走的一路上,长孙无忌还想,要怪,也只能怪当年自己一念之差害了郭孝恪。

    他先前为了崖州之事而虚晃过徐惠一枪,差点致其死命。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徐惠的复生,使得甥舅之间的裂痕刚刚出现便弥合了。

    谁知紧接着又跑出个高审行,房遗爱,归林居,把郭孝恪给搭进去了。

    长孙无忌知道他这个外甥同郭孝恪的感情,也知道郭孝恪确实是个人物。

    身为先皇指定的辅国之臣,长孙无忌知道,脚上的泡真都是自己走的。

    金徽皇帝在这两件大事上对他几乎都是忍气吞声,比起让他一刀砍了脑袋的程氏父子,赵国公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他背起孙子大步往城外走,留意到后边有两名澎水的差官跟了上来,他站下道,“两位差爷是不放心老夫么?老夫不会逃入盈隆宫,事还未做呢也没脸去!”

    跟上来的是两个年轻衙役,对长孙无忌施礼道,“国公你莫误会,盈隆宫的崔夫人把什么都对丁县尉说了,是丁县尉吩咐我们来陪同照看,务不使国公爷孙有什么危险。”

    长孙无忌心里骂儿子,“丁县尉就比长孙润这个犊子还有人味儿了。”他带着长孙潇一老、一小这么早出城,长孙润连个头都未露,避嫌么?

    出城往东,二里之外即起山峦,长孙无忌拉着孙子,选了一处朝着大道的山崖,崖面几乎直上直下,看上去已算最平整的了。

    他把锤子、凿子什么的都掏出来,先安顿了长孙潇在边上玩儿,然后才叮叮当当修整那道石面。

    两个衙役或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规矩,不上前帮忙,只是坐到不远处的溪边,时不时地扭身看长孙无忌的进展。

第1399章 盯紧黔州

    在两名丁县尉派来的衙役看来,这件凿石刻字的活儿,长孙无忌以一人之力,在一个月内说什么也完不了。

    其中一名衙役暗暗叹了口气,他寻思着:如果长孙无忌目前的境况换成自己的话,自己到底能不能挺得住。

    除了吃苦而别无生活门路的人不怕吃苦,因为他别无选择。

    眼下已进入了五月初,澎水的天气既闷且潮热,偏偏一丝风也没有。享受惯了夏日里有侍女打扇、仆人递冰的赵国公,此时此刻好象也别无选择了。

    长孙无忌举着锤子、凿子只干了一小会儿,脸上便淌下汗来。可除了脚底下攒了一薄薄的一层碎石沫子,他面前的这片石面,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长孙潇跑过来,手中举着一只野山果递到祖父的面前来,他要送给祖父。但长孙无忌恰巧用力的一锤砸下去,凿尖底下有一小块碎石迸射到孩子的手背上,果子掉了。

    祖父慌忙停下手里的活儿,蹲下来捧着他的手看,白嫩的手背上红着一小片,“你疼不疼?”祖父问。

    长孙潇懂事地说,“阿耶我没事,娘嘱咐我了,阿耶要做的事是大事,但阿耶你还要干多久呢?”

    祖父指着面前的山岩对他道,“你看,我要在这里凿出一面石面来,然后在它上边再凿上一百二十三个字。这不算难,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只要不半路上丢开不做了,无论多久阿耶也能干完它!”

    长孙潇听懂了,跑出去不一会儿,摘了一片蕉叶来,十分出力地用它给祖父扇凉,不一会,小脸上也见了汗珠。

    长孙无忌对他道,“好孩子你歇歇吧,阿耶只要有你陪着便有气力。”说罢起身执锤一阵猛凿,又是一阵子石屑纷飞。

    中午的时候,长孙润带着几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们带着猎获的野物,就在父亲干活儿的山崖之下烤制,长孙无忌不理儿子,埋头凿石。

    盈隆宫说,薛礼去西域平乱,连来带去也用不了一个月,那他便是成心要看老夫的笑话了,笑老夫百无一用,一个月刻不出一篇文章来!

    熟透野味的、富有引诱的味道飘进赵国公的鼻子,长孙润过来招呼父亲食用,他不应,凿石不止。

    两个差役也被长孙润的手下叫过去同食,他们也相请,长孙无忌这才走过去。地上除了野味还有酒,他在伸手取酒时看到了自己的手,掌肚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一个衙役说,“国公,都督,以小人看这件事并不容易啊,盈隆宫又不许别人相帮,不然我们总可以替国公凿它两锤!”

    赵国公道,“老夫承差官之情了!万事只怕专心,今日才是第一天,我若日以继夜,那么一日便成两日,一月便成了两月!我以半个月凿出石面来,再以一个半月凿字,老夫便有了四十五天功夫,每一天不足区区的三个字要刻,这有何难呢!”

    长孙润在这件事上寡言少语,视事一向灵活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变得极为固执,也不好好想想盈隆宫是什么用意。

    长孙润能做的也许就是带着人每日在这一片林子里来,既可以保护父亲,也能打来最好的野味给他补充体力,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长孙潇则对他道,“爹,我阿耶晚上也要做事,可这里还没有灯呢!”

    夜幕降临时,在这片山崖底下便掌起了一盏灯,旁边,长孙润同一个猎户已合力搭起了一架窝棚。

    有个老人的身影在石崖下的灯影中晃动,寂静的山野里锤声叮叮。

    ……

    在大明宫,武皇后见到了黔州送来的那副海外舶来的鲛革卧垫后,立刻命人马不停蹄地再给澎水县送回去。

    盈隆宫本来是要送给谁的,便由澎水县县令亲自送回到谁的手上去。

    这件东西的确连武皇后也是初见,做工精细,与大明宫内轻顺丝滑的宣软卧品截然不同,但这是盈隆宫女主人临时起意送给长孙无忌的。

    薛礼带兵走后,一直没有军报入京,内侍监也没有片语送来。对于一件卧垫这类的小事,武皇后要尽可能快地处置掉,以免节外生枝混淆了主题。

    英国公李士悄悄对她说了长孙无忌在黔州的事,盈隆宫李治这位已名不见宗谱的兄长,居然一次也未去见过他的舅舅,反而还出了这样的一道题目,这件事有的琢磨。

    或许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恶作剧,只为使长孙无忌知难而退。同时也说明马王爷对他这个舅父的成见之深。

    但武皇后亦猜到了这件事后面的潜台辞,八成是马王对有人要请他复出一事的隐晦回答他并不想到大明宫来。

    一念至此,武皇后感觉西域平乱更为紧要,只要薛礼获胜,西方平定,那么连马王爷也会更加的安心。

    随后,西边的情报终于到了,是来自庭州刺史来济的。

    武媚娘看罢之后哭笑不得,有些不解地看他的皇帝丈夫,“陛下,难道西州的事就这样简单?我们在长安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又是大将军,又是监军又是金刀,然后他们一去杳无音讯。”

    李治明白她的意思,亦笑着道,“反倒是个上了年纪的延州刺史,只带了几个孩子跑过去,到达后的第一天早晨便在西州拿获了庭州的通敌奸细。”

    他仔细地看庭州奏报,摇着头道,“竹刀也能杀人,这个孩子不简单。”

    李治对儿女们爱则是喜爱,但也从不失却威严,如这样的夸奖从来没有针对过任何一位皇子。

    武氏道,“但陛下你该敦促一番高审行,这些孩子可是盈隆宫来的,万万可要当心,不可使他们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话题引入到盈隆宫来,李治也知道他的舅父在澎水刻石一事,但他从来不主动询问。武皇后提出来时,皇帝看起来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传闻。

    皇帝问道,“皇后你看,他到底能不能如期完成呢?”

    武氏道,“此事刚刚着手数日,臣妾也看不出什么来,但盈隆宫仿佛已经有人食言了。”

    皇帝问,“是如何的食言?难道是兄长改了主意,给他延长了期限?”

    皇后道,“非也,这个倒没有变,但臣妾听说盈隆宫的贤妃,她在凿石的第三天便拿了乌刀过去,替他削平了刻字的平面。”

    李治显然听得吃惊了,“贤妃,朕知道她,琵琶弹的极妙,诗也极妙,但那把乌刀可是兄长从不离手的……难道是他不好意思改口,才让五嫂出面?乌刀离开盈隆宫,朕的兄长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武皇后道,“黔州说只是贤妃去过一次澎水县,没见到马王。”

    “有意思,五嫂若是敢违逆着朕兄长的意思去做了这件事,朕估计她要吃些苦头了!当年谢贵妃挨鞭子的事朕还记得,便也是她的下场。”

    武皇后道,“怕的是陛下的兄长自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两人私语,此时的李治忽然现出一丝恶作剧的味道来,对她道,“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事能瞒的了他。皇后你可要盯紧了黔州,如果贤妃果真挨了鞭子抽,你要及时说予朕听!”

    ……

    澎水县县令陶洪亲自带着个手下到石崖下来,将刘方桂送往长安的那副鲛革卧垫送还长孙无忌。

    他看着山崖底下的窝棚,对长孙无忌道,“赵国公真是令下官钦佩,以花甲之年凿石刻功,那么这副鲛革垫子来得也算当时了,可为国公于窝棚中防一防潮气。”

    他看了看崖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古朴无华,内敛而规矩,刻得一丝不苟,才半个月的功夫而已,看来已经成就了少半个篇幅,县令眯着眼睛念道:

    “黔少驴,有民置之,不胜其鸣,放之岭下。小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偷窥之。稍出近……”

    下边的字尚未刻出。

    澎水县令猜不出这篇文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盈隆宫非得叫一个流徒刻出它来。不过以陶洪的估算,长孙无忌按着这个进展,在一个月内刻完它也不是不可能。

    长孙无忌对陶县令极为客气,拱拱手道,“陶县令你且请回吧,老夫身负着使命,此时仍要刻字,”

    陶洪道,“国公凿了已不止一日,这篇文章于国公的使命来说,当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么?”

    赵国公一愣,这些天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挥动锤子,刻石不止,对陶洪的问题真的没怎么想过。

    但他道,“陶县令,老夫未想过,但我每日在山里劳动,心无杂念,饭量也多了,步伐似乎也比在长安时轻快有力。”

    陶洪若有所思,临走时对长孙无忌道,“国公你可还记得死于虎口下的那个澎水差役?就是郑杨何。近日多雨,而他家中再无壮力,下官已差人去助其家中补屋,并未安排国公前去,只为不干扰了国公的刻石。”

    长孙无忌是个流放的,总要承担县中的一些义务出役,陶洪若生着心眼子干扰长孙无忌的话,只须将郑杨何家补屋的差事安排给他便是了。

    长孙无忌连连道谢,破天荒地目送县令回城,这才接着做事。

    凿石刻字这件事要有始有终,将来更不能让人说他是凭着走了捷径才完成的,因而做起来时一板一眼。

    要先拿笔墨在崖面上认真的将字写好,然后再去雕凿。

    每次只写两到三个字,写的多了兴许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便冲糟蹋了。要凿完再写,等下次再写时,他还要前后进退着、端详好了间距摆布。

    崔嫣在第三天的时候,只带个侍女匆匆地坐车到这里来过一次,是儿媳高尧领着长孙潇一同来的。

    崔嫣的侍女由车上捧下来两坛好酒,是送给赵国公的。

    崔嫣怀中抱着一只红绸子长包裹,将它打开后赵国公一眼认出与众不同的鳄皮刀鞘,是乌刀。

    他很惊讶,连问陛下知不知道乌刀出宫。

    崔嫣不答,只是看着长孙无忌这些天的成果,凡是他努力要凿平的地方,无不被他啃得坑坑麻麻,“舅父,幸亏我来得快,这样的地方要如何刻字?”

    赵国公问,“陛下知道吗?”

    崔嫣,“我凭什么叫他知道!我们姐妹们知道便成了。”

    赵国公再问,“难道柳玉如也知道此事?”

    当年执意离开大明宫的便是这位柳皇后,长孙无忌不相信她也知情。

    崔嫣走过去,小心拉出刀来,黑漆漆的在阳光下一点光芒都没有。她将刀鞘交给侍女,两手握着乌刀在崖面上砍削。

    边砍边道,“我姐姐当然知道了,她说别的不为,只为着我们同先皇后、同舅父的亲情,这刀也要拿出来用一用。日后峻若知道了,姐姐说便拿先皇后压他,倒要看他怎么说。”

    原本坚硬无比的山岩在她的切削之下并无什么迸溅,刀刃所至,只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细响,石屑一层层脱落,长孙无忌看着倒是一阵比一阵畅快,

    不一会儿,崔嫣停了手,顾不得擦汗先仔细将乌刀入了鞘,再用红绸子包好了,这才对赵国公道,“舅父,我们姐妹能帮的也就这么多,更不能久出盈隆宫,在这一点上就不如我儿李壮他们了。”

    她带着侍女匆匆上车,在车上道,“这就回去了。”

    长孙无忌目光湿润,却一句客气的话也讲不出来,自己未竟的作品直到目前还算完美,想不到,大唐赵国公宦场没沉浮,倏忽已过了半生,对黔州的贡献却是这个。

    他发觉就连自己的字也变了,一个人的字会随着他的境遇而变,意气风发时,字也意气风发,消沉时连字也消沉。

    已经刻上去的这些字看上去沉稳而内敛,没有颓废之气,不过以往他写字时,每一笔常带的锋芒居然一次也未见。

    最初他只是担心带了锋芒的字在这里不适合,因为山里常来的风雨会最先让这些锋芒消失,从而影响整篇刻字的效果。

    他太在

第1400章 有点眉目

    崔嫣匆匆回到盈隆宫就不敢往上走了,先跑到静心庵来。一看谢金莲、李婉清、叶玉烟三个人也在这里,

    崔嫣心虚地问道,“你们是来躲风头的么?峻知不知道?”

    叶玉烟说,“柳姐姐和樊莺陪着大王还在底下潭边钓鱼呢,要尽量拉他多钓一阵儿,柳姐姐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一回来要马上把刀送回殿上去。”

    崔夫人道,“我也一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呢,好像没什么事情。”

    崔嫣心有余悸,将乌刀往叶玉烟的怀里一塞,让她快送回去。李婉清和叶玉烟拿刀走后,崔嫣再攀住崔夫人的脖子道,“他若打我时,你得拦着!”

    崔夫人笑道,“我可不拦着,别人都不敢出头,偏偏是你出头,真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先别想自己,先顾着你儿子吧。”

    崔嫣道,“怎么是我出头了?姐姐和樊莺何时又钓过这么久的鱼?至少她们也是同谋,不然我怎敢带刀出去这么久。”

    谢金莲知道事情已被她办妥了,此时便吓唬崔嫣,“峻那个鞭子可吓人!好像隔着后背,把里面的肺都劈开了!你要有个准备。”

    崔嫣跺着脚对崔氏道,“娘到时候你可要管我!”

    崔氏却笑着说,“你再喊,本来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谢金莲坐了一会儿,要上去看看究竟,崔嫣拉住谢金莲不让她走,两人又在静心庵磨蹭到了吃饭时分。

    长儿娟下山来叫她们,悄悄对崔嫣说那三个人钓鱼回来了,还钓到了一条三斤重的红鲤。

    长儿娟说,大王上来后,倒是看了一眼他放在殿内的乌刀,但什么话也没说,崔嫣这才和两个人一起上去。

    崔夫人在静心庵用饭,听着盈隆宫里安安静静的。

    她并不怎么担心女儿,因为这件事不是崔嫣一个人的主张。

    再说有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合着伙儿一同绊住马王,那崔嫣还能有什么事?她担心的是儿子郭待聘。

    前些日子,涪州、万州、通州的绸缎总号陆陆续续有飞信回来,崔氏大致掌握着儿子的去向,果然让马王猜着了,这正是去往长安的路径,因而崔颖并不怎么担心。

    但是一过了通州,儿子的消息忽然断了,提心吊胆了数日之后,万年县的绸缎庄才有飞信送来,说待聘和李雄、李壮他们几个去了西州。

    领头的是高审行!

    崔夫人的心又吊了起来。高审行是个什么行止作派她还能不知道?简直是干什么都没个准谱儿,你说他任着延州刺史,领了几个孩子跑到西州去干啥?

    眼下西边正不太平,兵荒马乱的,万一儿子有个闪失,将来到了地底下她怎么朝郭孝恪交待?即便把高审行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

    一听到这个消息,马王倒是放心得很,有关几个孩子一句也没听他问过。

    大明宫请马王爷复出掌政这件事情,崔颖可不像赵国公一开始想的那么乐观,当然了,此刻正在澎水县凿石刻字的赵国公可能也不乐观了,看看马王给他出的这道题目。

    日子一久,崔夫人好像猜到点儿马王眼下要关注的重点了,是西州平乱。

    以前郭孝恪可没少给她讲朝堂上的那点事,各方利益交错纠缠,你多他少了,他好你坏了,不然郭待诏又怎么会死?

    也许决定马王是否复出的不是赵国公的刻字,赵国公在澎水县用一个月的时间凿石刻字,那只算个晃子。

    那么她再联想到马王所说的那句,“西州平乱,薛礼连来带去一个月足够的话”,更能摸到点眉目了。

    马王,她的这个女婿是在等西州平乱的消息,如果国事真是到了非他复出不可的地步,柳玉如就算再不乐意还能挡住他?

    崔颖倒是希望赵国公如愿以偿,叫大明宫再换换主人,还由柳玉如去做皇后,柳玉如不去的话还有崔嫣呢,那么儿子待聘将来要发达也就更顺畅一点。

    自从待聘小小年纪在澎水县断明了“秦王箭”这件事之后,崔颖的这个念头就一日比一日强烈。

    她不但要赔郭孝恪一个儿子,还要让这个儿子不次于他的那两个儿子。要赔就赔他个能出将入相的,而不只是个白丁。

    想至此,崔颖就更不放心儿子了,待聘的安危可不能只靠着个不着调的高审行,西州是马王的发家之地不假,人脉也熟,但这都多少年了……

    她得想想办法,出了静心庵,急匆匆举步往盈隆宫上走。

    最好从盈隆宫去些人、到西州照看一下,这件事情八成能得到柳玉如、崔嫣、谢金莲、思晴的支持,因为她们的儿子也在那里呢。

    ……

    西州司马李继接到了焉耆方面匆匆送过来的消息,城邑官说,延州刺史高审行带着五个少年跑到焉耆去了!

    李继说本官早就知道这件事,那是西州都督的亲五叔叔,他这是带着马王爷的几个公子到那边故地重游去了。

    只要小心一点,别给本官惹事也就成了。

    城邑官气急败坏地反馈:高审行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搞事!

    也怪焉耆城内几个尝到甜头的城民,为着点蝇头小利简直是胆子太大,死催的!高审行到牧场的当天,便有几个城民特意去堵了牧场大门。

    李继不高兴,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来,眼下平叛大军虽说是往丝路北道去了,没往中道上来,但你叫他们顶多老实个两三月就不成?快把堵大门的家伙都给老子押起来,严厉处置!

    不但要严厉处置,还要看高审行的意思,他要打这些人几板,便打几板,他说罚几吊,便罚几吊关键是要压事,懂吗?

    城邑官说,已经晚了,谁知道事情变化的这么快,高审行把卑职等人也都糊弄到里面了。

    ……

    高审行一行老少六人一到焉耆牧场,立刻便被牧官们、甚至一些老牧子们认出。延州刺史从西州一出来,便换上了便服,但他自带的那套作派,人只要往牧场的大门口一站,谁敢说他只是个城民?

    就那个器宇轩昂,目空一切的派头,岂是有个钱的土财主可比!再说堵大门的人也不会是这样的气质。

    高审行领了几个少年,才往大门里走了两步远,焉耆牧场的大小牧监、录事们便一窝蜂地迎出来了。

第1401章 顺藤摸瓜

    延州刺史道,“后半晌的野牧一定要去,就去他说的淡河边,有人敢去收“啃草费”的话,不但不要给他,还要给老子狠狠收拾一顿!倒要看看他们除了堵大门,还有些什么别的招法。”

    罗牧监由衷的钦佩道,“还得说是高大人你,有魄力,有招法。下官今日方才觉着腰杆儿硬了些!”

    高审行微微一笑,带着三位少年进城去了。他想让所有干扰牧场正常牧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叫他冒冒泡儿,攒到一起再收拾。

    罗牧监一力照办,淡河边已多少日子没敢放马过去了,草绿油油那叫好。

    他对自己的护牧队嘱咐个遍,今日去的是总牧监两位公子,马丢了可以,但是两个公子千万不能出意外!

    焉耆牧场的马群轰轰烈烈地出动,黄昏时分再热热闹闹地回来,归厩。

    还没等罗牧监详问野牧的情形呢,牧场大门便被人堵了。

    这次可不只两个人,是一大帮子城民,里面还有他们的亲戚、几个受伤的羌民。担架上还抬着中午在这里喝过酒的一个城民,病病怏怏的,脖子上肿着一大块,听说是叫二公子李壮拿竹刀砍的。

    此人在牧场中喝过酒,回城后连午觉都没睡踏实,焉耆牧场午后要去淡河边上野牧,他得去收钱。

    等他赶到时,马群已经啃上青草了,不得不说,这片草场靠着淡河,水份足,草质也好,马们吃得很痛快。

    此人找到群头,说“啃草费”的事。

    群头心里有底,对他道,“我这里没有,你去牧场找我们罗牧监。”

    城民道,“这就奇怪了!中午和你们牧监喝酒时还答应的好好的,这时又说没有,成心耍我呢!谁家住店不先给钱?不然你跑了咋办。”

    群头还是那句话,“中午喝酒时我又没在场,你去找我们罗牧监分辨。”

    返身再跑到牧场去是可以的,但城民怕牧群趁这个功夫再转移了,那就死无对证了,到时怎么说?情急之下,城民拿鞭子跑到马群里乱抽,要赶它们离开。

    护牧队纷纷瞅李雄,瞅李壮。

    李雄对兄弟使过去一个眼色,李壮飞马靠过去,照着城民的脖子便是一竹刀,“吃饱了来扰乱野牧,我看你是找死!”

    这一刀同李雄在牧场村砍人截然不同,李雄那次是运足了力气,拿好了架势,而李壮这次是砍多于抹,城民挨了一竹刀,脖子里霎时鼓起一道红肿来。

    他的魂儿先吓飞了,后来摸摸脖子,没见血,再看这个少年手里的只是一把竹刀,才知道是吓人的。

    又认出刚才砍了他的也不是护牧队,而是中午在焉耆牧场酒桌上的一位小客人,而且那位懂事的老者也不在这里,那么这个少年就是不懂事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吃了豹子胆!

    此人恰好望到有一伙常有勾联的羌民正在不远处放牧,便扯起嗓子呼喊他们,不一会儿,羌民的牧群气势汹汹赶到了。

    双方的马群混到了一起,凑在一处吃草,人却不和睦,一见城民“亲戚”挨了打,羌民也不依不饶,叫着回城找城邑官分断分断,有人拿鞭子抽牧场的马,有人上前对护牧队推推搡搡。

    护牧队不敢乱动。

    以往有过这种情形,护牧队稍稍动一动手,对方便讹上了。

    他们都知道,闹事的人没法子护牧队、却有法子牧场,只要把大门一堵,牧场对这些守法城民也没脾气,闹大了没人给护牧队撑腰,牧场里最终仍要花些钱,来抹平事情。

    弄到最后,好像是护牧队把这笔钱糟蹋掉了。

    正在慌乱嘈杂之间,那边有羌民“哎呀”一声,脖子里又被李雄砍了一竹刀,这下捅了马蜂窝。

    羌民日常放牧带着刀,露宿时防防狼什么的,野炊时刮刮附骨肉什么的,此时欺负李雄、李壮年纪小,这些人腰里的刀,手里的鞭子都举起来了。

    两位少王爷先有高审行的吩咐在前,此刻也没什么好怕的,将两把竹刀挥舞起来,几个挤到前边耀武扬威的羌民先挨了揍。

    护牧队里有人说,“罗牧监讲了,马匹丢了没大事,但少王不能有事,我们快上手保护。”

    有人道,“正好有两位少王出头,把往日受的窝囊气都找补给他们!”

    接下来的结局可想而知了。

    焉耆城邑官要报告给李继的是接下来的事。

    他接到城民们的报告时并未觉得处置此事有多难,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假装事情棘手,往上一推也就是了反正绕来绕去还会绕回到他手上来,此事不论耽误多少天,受影响的都是牧场。

    他相信牧场的官员们分得清哪头轻,哪头重,也许不等他两句官腔打完,牧官们也就该妥协了。

    再说闹事的是牧场中的亲戚,这就更好说了。

    接报后,城邑官并不急着赶到牧场去,而是又迁延到黄昏来姗姗而至。

    远远的一看,觉着今日的情形还真是有点少见,堵门的人没人搭理。地上摆着担架,上边躺着受伤的城民,门边靠着几个受伤的羌民。

    牧场的人一个都没有。

    放在往日,早该有牧场官员出来安慰、劝解了,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城邑官低声吩咐他所带的亲信,“这不成,声势还不够大,也不似有理的样子,让我怎么替他们说话?你再回城去,多找几个人来助阵。”亲信接命,撒脚而回。

    城邑官一到,罗牧监不得不露面。

    城邑官同罗牧监客套,“有些人真是不叫本官省心,又敢给罗大人找麻烦了,看我不教训他们!”

    他看到了担架上的伤者,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伤了人?”

    担架上的城民喊,“城邑官大人,你可要替小民做主!我脖子要掉了。”

    城邑官道,“伤了人……又牵涉到了牧场,连下官也不好处置了,弄不好我们只能委求上部衙门分断了!”

    罗牧监看了看大门外,高审行还不见踪影,反倒是又从城中赶来六七个城民,男女老少都有,有人还扛着行李卷儿。

    他冲城邑官摊摊手道,“这次他们要的数目可不小,下官不能做这个主,再说淡河边那片草场一直是我们牧场的固有草场,也从没有被人收啃草费的先例。”

    后来的城民中有人叫嚷道,“城邑官大人,今日不给个说法儿,我们便整夜不走,在大门口住下!打这一刻起,牧场里一头骡子也不要出去了!”

    罗牧监显得无动于衷,冷哼了一声。

    有高审行和几位少王爷在呢,他怕什么?此时他连天山牧总牧监刘武、西州大都督高岷都不怕了,还在乎几个搞事情的城民?

    城邑官商量道,“罗大人,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下官只怕一件事报上报下的,最后耽误了牧场出牧。毕竟我这里伤了人,即便报到州里去也归李司马处置,难道牧场就没一点毛病?”

    他嘿嘿笑着道,“再说淡河边那块草场,自有焉耆时它便有了,倘若哪个城民也说草场是他‘固有’,下官看也未尝不可啊。”

    城邑官这番话里的意思有点露骨。

    罗牧监问道,“固有不固有不是凭谁嘴上说的,本官只知道焉耆是我大唐的焉耆,牧场是我大唐的牧场,难道城邑官对此也有疑义?”

    城邑官被罗牧监拿话呛了一下,面上一冷,“那么此事连本官也无能为力了,只好求助于西州上官。”说罢转身要走。

    城民鼓噪不止,已有人打开了行李卷儿,就在大门正中间躺卧下去。

    牧监挽留道,“城邑官留步,也许有个人一到,此事能分断清楚!”

    城邑官扭身问道,“不知是哪一位?”

    罗牧监嘿嘿两声道,“他是本官的二舅舅,本官相信只要我二舅一到,多难的事也能迎刃而解。”

    城邑官鼻子差点气歪了,问道,“那么尊舅现在何处?”

    罗牧监指着大门口对他道,“你看那不是来了。”

第1402章 马蹄味的沙子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人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也只能耐心地等着。除了守卫大门的两个牧子,再也无人出来。

    等到牧子换班时,他们问,“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害我们傻等。”

    牧子道,“里面罗牧监等官员正陪着城邑官饮酒呢。”

    “那些人呢,如何也不出来?”

    牧子道,“人人都有伤,牧场里已派兽医为他们搽搽药水、正正筋骨什么的,凡治好了的都管饭呢。”

    地上的两人道,“我们也饿呢,城邑官一喝上酒,也不想着我们。”

    牧子道,“再等等吧,兴许一会儿食盒便抬出来了。”

    两人嘀咕道,“再等等,好饭可不怕晚!”

    有几次,卧在褥子上的老者有些支撑不住,想要起来。但另一人提醒说,你只要一起来便是前功尽弃了,白纸黑字、人多势众的,还有城邑官替我们做主你急什么!难道以往你吃过亏么?

    等到后半夜守门牧子又换班时,两人再问,“里面什么形势?”

    牧子说,“已经都吃过夜宵了。”

    担架上的城民道,“还有夜宵!可我们俩连一顿正经饭还没吃到呢!”

    牧子道,“你急什么,怎么不得让有正事的先吃。”

    褥子上的人问,“可是除了我们的事,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正事?”

    牧子道,“罗牧监说一会儿要安排牧群出场夜练,是不是正事?”

    担架上的城民和褥子上的老者怒不可遏,“他奶奶的,欺人太甚,老子还委屈着呢,看你们谁能走出这道大门去!”

    刚骂完了,便听到牧场中有马嘶鸣,蹄声在牧场里汇聚,两人伸着脖子往牧场里看,黑漆漆的也看不到什么,却有夜风将带有马蹄子味儿的细沙刮到大门口来。

    有个劲装的护牧队挎刀背弩,骑马跑出来。

    他高声喊道,“焉耆牧场应大唐少总牧监李雄、延州刺史高大人之命,今夜出牧,作紧急夜练,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担架上的人低声道,“见不到城邑官,老子还就不起来了,他们何时有了这样的胆子,虚张声势!你也不要动,只要你一跳起来,便是自己戳破了自己方才的谎话。”

    不等褥子上的老者说话呢,成排的黑黝黝的厩房后边便是清脆的三声鞭子响,马蹄子的声音像打鼓一样渐渐密集,很快汇成了隆隆的闷雷。

    担架上的城民嘀咕道,“延州刺史……他又怎么能给牧场下令!难道他们以为摸着黑、赶着马在牧场里跑一趟便能吓住我们?”

    他探起身子,惊愕、迟疑,不能置信,看到马群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腾而来,瞬间驰到了眼前。

    褥子上的老者已经不能再忍了,要爬起来躲避。

    但也许是在地下卧得有些久了,他腿脚发僵,才挣扎着跪起来,马群已经从大门处喷薄而出。

    先跑出来的头马从他身边挂着风驰了过去,后边的马将他一下子撞倒。

    沉重的马蹄一下接一下、层层不尽,将他钉往地面之上,老者放弃了爬起来的想法,很快连痛楚也感觉不到。

    ……

    李继在西州接到城邑官的信,说某日有城民两次堵了焉耆牧场大门,第一次被卑职成功处置了,第二次没能处置得了,有卧于牧场大门里的焉耆城民两个,被深夜驰出的马群踩踏致死!

    李继大惊失色,事儿搞大了!

    大事还在后边!

    城邑官说,牧场在延州刺史高审行的支持下,扣押了当日封堵牧场大门的所有人,严刑讯问自今年年初以来历次干扰牧场其人、其事,一一录入案底,看来不想善罢甘休。

    不得不说,以往这种事情不论是城邑官还是司马李继,都是钻了些空子,高岷不愿意多管事,天山牧刘武不愿破开面子,但真等着焉耆牧场拿人、严办时,李继反倒没有应对的手段了。

    大唐所有的牧场自成一个政务门类,与州司马所管辖的也隔着行业呢。

    司马管的是本州区域的治安、武备、上番、兵员整训,而牧场则分布于各地、且自成一条线。

    近十年来大唐的总牧监虽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也未闻有接任者,但谁说过废除此职?

    人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查办扰乱牧业者,谁能干涉?

    此事涉及到了焉耆城民,按理说从治安的角度来说,焉耆城邑官是可以问问的,州司马也能问,但在牧场里发生的事,问着也不硬气谁让你不管住自己的辖民,让他们深夜跑到牧场里去?

    若有人再往深处追究一句,便成了城邑官失职了。

    事情来得很是突然,显然高审行从牧场村一出发,便没安什么好主意。

    城邑官在秘信里说,看来高审行和他带来的五个少年打算顺藤摸瓜了,原来焉耆牧场一直都记城民历次扰牧的黑帐!今番又有十数个人扣在他们手里,事情不好办了!

    城邑官在信中说,若放在以前,他还可暗示这些人几句,给他们打打气、吓一吓他们,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不能讲,但这次他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人。

    事发的那天晚上,焉耆牧场的罗牧监陪着城邑官喝到酩酊大醉,早上醒了酒,他才得知踩死了人。

    先期进到牧场里面的那些人一个也没闲着,已经叫罗牧监吊到马厩里挨个儿松了一遍骨头,再叫这些人到大门口去看那两摊肉泥,所有闹事的人当时都崩溃了。

    保不住这些崩溃的人临事乱咬以自保,一个揭发出来三个,三个揭发出九个,那可就不妙呀!

    李继知道城邑官这句“不妙”意味着什么,高审行既然敢在牧场村一刀砍了贾克邪,又跑到焉耆去折腾,那便是从长安带了什么倚仗。

    又过了一日,城邑官的另一封秘信又催命似地送至了,焉耆牧场根据在押者的供认,已下令护牧队去焉耆城中叫人了!

    高审行说的明白:牧场和丝路乃是大唐西部之根本,叫到你时,也不怕你不来牧场应对本官的询问但你怕不怕薛礼率大军往焉耆走一趟?

    已经有两个防御人被叫到牧场里去了,都是乖乖地去的。

    李继魂飞魄散!他自己不敢追到焉耆去仿佛很心虚似的只好派了个嫡系给城邑官传个口信:折掉两个防御人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到此为止、别再牵出你来,那些人的损失我们今后总有机会赔补。

    送信人走后,李继坐卧不宁,十年来他脚踏两只船还算得上一路顺遂,这下子八成有一条船先漏水了,那么另一条船也要踩不住。

    另一方面,李继又寄希望于高审行不会这么不管不顾,毕竟是一位任职多年的老刺史,难道他不懂得适可而止?

    又两日后,李继见到了飞马赶来的两个老熟人,一个是潼关正将苏托儿,另一个是潼关副将苏托儿的夫人热伊汗古丽。

    他们风尘仆仆,身后跟着精壮的三十几名劲装男子,全副的武装。这支小小的马队居然来自黔州,盈隆宫。

    李继同两人很熟,都在西州任过职,问他们怎么从黔州来。

    苏托儿并不隐瞒,说已经辞了公职,刚刚在黔州安身,因为郭公子待聘和几位少王跑到西州来,静心庵崔夫人不放心,经崔夫人提出、金徽陛下立刻请他们夫妇赶到西州来随行保护。

    李继暗道,高审行的胆子只会变得更大、而不必收敛了!心虚地问道,“金徽陛下!他,他还好么?”

    就在李继惶惶不可终日时,意外地收到了他的干舅舅英国公李士的一封中规中矩的家信。

    这是十年来的唯一一封来自英国公府的信件。

    李继关了门,双手颤抖地拆开它,只见薄薄的一页纸上只写了几句话:

    “你这不知道理的孽畜,本舅十年未闻你一句问候,你不牵挂老夫,老夫还要倒过来牵挂着你。眼下大唐西部平乱,身为西州司马,难道你不该协助薛将军督办军资、辅助战事?老夫懒得同你多说,有事可咨询监军、许内侍监,魏安公!”

    李继正是左顾右盼心乱如麻的时分,眼看着另一条船要踩不住了,他亲爱的干舅舅便递过来一竿竹篙!

    别看英国公措辞严厉,但打是疼骂是爱的道理李继还懂。

    他决定立刻赶去丝路北道,去找许监军讨些任务。

    高审行那里惹不起躲得起,置身事外,一旦在北道上建些功勋,谅他谁想把屎盆子往西州司马的头上扣,也得琢磨琢磨了。

    他起身去找都督高岷,把英国公的信给西州都督看。

    李继相信,高岷到时候一定会同他的五叔说起英国公的这封信,那么高审行说话之前总该掂量掂量了。

    谁不知道英国公是眼下大唐唯一的一位位列三公的人物?

第1403章 伏兵

    李继头一次领教了撼天雷的威力,爆炸近在眼前,震得他耳内嗡嗡直鸣,眼睛被炽光一闪片刻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命令队伍在山道上停下,而自己高声喊道,“许监军可在关上么?在下西州司马李继,奉吾舅大司空、太子太师、英国公讳之命,率西州一千人马前来相援!”

    关上静了片刻,再喊时语气已客气了一些,“天光昏暗,敌我难辩,监军大人命李司马单独到关前来接洽,验明身份之前,任何人不许再进一步了!”

    李继提马上前来到关门之下,上边不给开关,而是吊下一只竹筐子来,李继心说这位许监军倒是很小心,但这算是防着哪一边儿啊!

    他取了官凭放入筐内,筐子再被人吊上去。

    不一会儿,关上又多了几盏灯,有人簇拥着一位白面无须者出现在上边,此人怀抱着一口刀,连刀柄都金灿灿的,礼数也很周到,将抱刀的手腾也出来冲李继拱手问道,“下边可是西州李司马么?非是本监有意怠慢,而是不得不小心为上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继朗声道,“舅父大人曾同我说过,许大人治事向来老成持重,滴水不漏,下官今日总算眼见为实,真是名不虚传!”

    “哪里,是英国公高看许某了!李司马请你稍待,许某这便命人开关……只是尚有一点要说在前面,”

    “许大人请讲。”

    许监军道,“许某今晚只能特允李司马、及亲随三五人入关,其余人不好放入,因为上边实在是狭窄得很,再也放不下了。”

    李继哭笑不得,还不能表示不满,“多谢大人,但下官可不能坏了规矩,总不过只有这一晚,李继也不入关了,只待天明!”

    许监军听了并不坚持,但神态上仿佛有些愧对英国公似的,他站在上边不走,说道,“李司马果然有大将之风!细想早就得了英国公真传!”

    李继不想多听他虚乎再客套也要露宿了。

    西州的一千人便在山道上驻扎下来,李继再叮嘱下去,军中万万不可有什么牢骚话,以防被许监军在上面听到了不好。

    虽然季候已到了五月,但白天时山口上都有些清凉,何况半夜……李继靠树坐着,怎么也睡不着,还时不时担心着焉耆。

    不知在高审行的淫威之下,焉耆城中又有几人陷落了,会不会牵出自己。

    高审行搞得李继很被动,但他在焉耆方面一点办法也没有。

    英国公既然专门来信点拨了,那么李继猜测:许监军与英国公必有同僚之谊,只要他在北道平乱中有了特出表现,许监军必然不会埋没,接下来他面对高审行时的底气也就有了。

    天麻麻亮时,李继被一片撼天雷的猛烈爆炸声惊得一跃而起,只见西边的半边天电闪雷鸣,关头、关外一片混乱,弓弦声连连,偶有箭矢隔着关城射到他这边来,过了好一阵子敌军才退下去了。

    ……

    同李继在关城内见面时,许监军的白眼中挂着红血丝,他告诉李继,凌晨时分刚刚拿撼天雷轰退了一股为数众多的叛军袭扰。

    李继扶着关城垛口往外看,未见到一个敌军死尸八成是来过多少人,又全身走了多少人。

    许监军说,薛将军带人马出关时便是这样嘱咐他的:

    不论敌方有多少人来骚扰,唐军无须出关接战,只拿撼天雷应对便可,两千枚撼天雷足够支持了,哪怕对方顶着炸雷爬关,上边还有五百名陌刀手呢。

    李继问,“薛将军可有最新的战况报过来么?”

    许监军叹道,“薛将军领军出关之后音讯皆无啊,身为平叛大军之监军,这都半个月了,本监尚不知如何往长安报送战况,更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何的担心!本官更担心薛将军啊,毕竟深入敌境的只有三千轻骑,万一他有个闪失的话,便将本官扔在了这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了!”

    半个月来,每隔一天半日,便有叛军到关前袭扰、鼓噪,许监军每次至少扔出去几十发撼天雷,他手中的两千枚撼天雷只会越用越少。

    看来许监军正处在惶惑不安之中。

    薛礼音讯皆无,也难怪他不往好处想,如果战局真是不幸被他言中的话,长安也就没有许魏安的容身之地了。

    不过这样才显着西州增援的及时,李继拿捏着火候,此时才将英国公的亲笔信拿给许监军看。

    监军一边看一边感叹,“英国公,真良臣也!”又道,“但李将军只带了千把人过来,恐怕难有什么作为。”

    李继立功心切,提议道,“若要我杀到敌人腹地去,下官这一千人自然没什么把握,但我们若要依靠着此关,就着近便之利斗他一斗、弄他些斩获,倒是可以一试。”

    许监军忙问,“李将军想如何行事?”

    李继道,“半月中我军只守不攻,下官料定,叛军屡次全身而退,其气必骄。那么下次他们再来时,我们只要施放往常一半数目的撼天雷,再下次时,我们再减一半,让他误以为我们的拿手锏已经不多了。”

    许监军太需要一次胜仗了,当下急切地问道,“接下来我们当如何?”

    李继道,“等到他第三次来时,我们用往日两倍数目的撼天雷轰他,等他支持不住要后退时,监军大人自可引关内三百陌刀手兜后撵杀,他必仓皇着要逃了!”

    许监军道,“是个妙计,只是不知有几成把握,毕竟本官手中只有五百陌刀手,冲出去了三百,关内可就只有两百了!”

    李继道,“剩下的这两百陌刀手,下官也打算将其隐伏于关外狭窄山道旁边的密林中,出奇不意地突出来砍杀,便发挥了陌刀近处格斗的优势了,定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许监军问,“难道李司马的一千西州军要守在关上么?”

    李继道,“哪能呢!大人你看到离关城更远处的那片开阔地没有,我的一千西州骑兵便在那里埋伏下来。等他们遭过陌刀队的砍杀、溃退下来时,我便要给他来个出奇不意,以逸待劳彻底断其退路,看他还能不能还跑掉……”

    许监军道,“只是这五百陌刀手还要分作两拨,不知可不可行。”

    李继连忙宽慰道,“只要计谋运用得当,一百陌刀手抵得上他六百人。”

    许监军道,“我不出战按薛礼之法死守,虽说没有斩获,但至少可保城关不失,若按将军之计,不知有几成胜算?”

    李继道,“兵法云,未战而先算胜者须算多。未战而先算不胜者须算少,此乃多算胜、少算不胜的道理。此次我只算到两成不能胜,因而不会失败。”

    许监军道,“是哪两成于我不利?”

    李继道,“一是他不来,我不能胜,二是走露风声被他提前察知伏兵。”

    许监军思之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要能旗开得胜,本监必定亲拟捷报入京、直达圣听,以表彰将军之勇略!”

    前边已有许监军半个月的铺垫,李继对自己想出来的这招“正而忽奇”的计策胸有成竹,当下便按着计策去安排了。

    如能在薛礼之前抢先奏凯,那这个脸李继可就露大发了!

    当日黄昏,便有乙毗咄陆部的两百人登山挑衅,关隘之上猛射了三四十发撼天雷将其轰退了。

    次日凌晨又是三四百人上来骚扰,关隘上再射了十几发撼天雷,叛军仗着人多,竟然蜂拥抵近到关墙底下,被城头乱箭射下去。

    第二天天一黑,李继率人悄悄出关,将两百陌刀手伏于半山腰的树林里,树林外便是狭窄的山道,伏兵只要蹿出五六步便可接敌。

    一千骑兵则被他埋伏的更远,那里是一片山间的空旷地带,是敌军必经之路,周围又树木茂密,极利骑兵隐藏和驰驱。

    一夜安定。

    李继同他的一千西州骑兵埋伏在离关城最远的密林里,所有的马匹都上了嚼子,一声不能吭。

    天一亮,便见岭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上来了!足足四五百人。李继心中暗喜,这点人不在话下,他传令下去不要手下人惊动,任凭叛军鼓噪着、越过李继的伏兵地点往上边去了。

    谁知后边还有动静,蹄音杂沓相继,山路边的树枝、树叶被什么东西刮得折断、晃动,人声嘈杂而真切。

    李继一看,树丛后面露出了六架抛石机!

    这可出乎李继意料,算来算去,没算到叛军还有这东西,这是打算要强攻啊,看来唐军两次减放撼天雷又给了叛军信心。

    抛石机的后头还有不少,大约又有五六百人,中间扛着几架攀城的长梯,队伍中打着数杆旗子,里面有个骑马的吐屯,是他们的首领,吐屯在马上耀武扬威,率着人蜂拥而出。

    城关上开始施放撼天雷,劈炸声十分猛烈,箭矢嗖嗖地射下来。

    叛军的人多,胆大气壮,喊杀声远远地从关下传入李继耳中。李继知道山路狭窄险恶,叛贼虽众,有力难施,因而尽量放敌人过去。

    城关上悬着被斩叛军的头颅,群贼越发的被激怒了,高声地咒骂,抬着登城长梯越众而过,往上边去了,有叛军应弦而倒,抛石机被吐屯督喝着,手忙脚乱地在平场上架了起来。

    叛军势大,许监军没按着先定之计开关杀出来,只是一味以撼天雷应对,而李继这里敌军已将抛石机架好了,有的人已经跑到李继伏兵的密林边缘来收集石头。

    手下人不敢吱声,数次扭头看李继,等主将的主意。

    自贞观二十三年马王爷剿灭龟兹,抛石机的威力已被西域人所共知,那个时候碎叶城还在大唐治下,阿史那欲谷要仿制此械也有些机会。

    这次攻关的不知是碎叶城的哪一部落,抛石机做的有些简陋,规模不大,抛射的石弹也不正式,只是随地拾取的石头,但把它们扔出去足够用了。

    树林外,六架抛石机同时开动,每组七八个人拽着绳索猛跑,拉动抛石机长臂,弹兜内的“弹丸”被高高地抛出去,不久在山口的城关上砸裂。

    有两次,石头被他们抛到关外埋伏着陌刀队的树林中,也不知道伤了人没有,但李继知道不能再等了,挥舞着铁棍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西州一千骑兵于林间的三条小道呐喊着飞驰而出,个个奋勇,敌首吐屯仓促之中组织抵抗,双方混战。

    李继棍子沉重力气也不小,一连砸倒好几个人,杀到到两架抛石机跟前、打倒围护的叛军,几棍便将一架抛石机砸倒,又与冲上来寻战的敌首吐屯战在一处。

    李继原先设想的、最后才出来出其不意收拾残局的西州本部人马,不得不最先投入厮杀,在离关城最远的地方打成了一片乱斗。

    抛石者丢开抛石机也过来加入混战,抛石终止了。

    许监军的人还不出来,在关下攻城的叛军也扭身返回来,自山道上拥挤着赶来助战,半路上遭遇了密林里杀出的两百陌刀手,双方就在狭窄山道上展开厮杀。

    李继喊道,“今日之战有死而已,但敢后退者斩!”

    林场上一片杀声,城关上撼天雷也停了。

    吐屯耍的也是一条铁棍,骑术精湛,招法与李继不相上下,但李继是豁出性命来搏的,吐屯在气势上弱了,李继将吐屯逼退后,还能随手打杀身旁的敌军,然后再追上吐屯缠斗。

    山道上形势很快明了起来,两百陌刀手占了上风,连惨叫呼喝声也渐渐稀少了。山上关门终于大开,城内三百陌刀手也冲了出来。

    吐屯动摇,撇开手下、带着数十护从自乱军丛中杀出去,往山下逃走了。

    唐军大振,纷纷赶上,喊杀争先,将叛军杀得大败。

    李继清点战果,歼灭敌军五百,生俘二百多人,缴获抛石机五架半,他不让追击吐屯,指挥着撤离战场,将抛石机拆解着运回来,再于城关上组装好。

    许监军早已抱着滚龙金刀迎接上来,连声赞着西州军勇猛,“李司马奋不顾身,才有我军旗开得胜,本监这便去拟捷报!”

第1404章 到此为止

    李继数次问道,“许监军,李某此刻只是担心着薛将军啊!”

    许监军此刻不想薛礼,看了看押进来的两百俘虏,心说老子割了男根那是万不得已,但今日老子先拿宝刀割了你们脑袋!

    他冷声喝道,“都拉出去砍了!”

    有了西州李继在,许监军心里稳当了不少,晚上便在城关之上酒肉款待,并拿出他拟好的报捷飞信,指住其中一行字让李继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西州司马李继,勇略非常,初援阵前,便歼敌八百,不弱军神之勇,叛军为之震骇。”

    说李继不次于他舅舅英国公。

    李继道,“不知监军大人要如何往长安讲薛将军的战事呢?”

    许魏安叹了口气道,“暂不写薛将军的事吧,本监同薛礼同出西域,此时他战况不明怎好妄讲呢……但有李司马开局之利,许某料想长安方面也说的过去了!”

    不过,许监军眉飞色舞地勉励李继道,“李司马旗开得胜,功不可没啊,本监想只要捷报入京,陛下与皇后必会喜悦!对李司马倘有擢拔,李司马你可不要感到意外啊,哈哈!”

    内侍监贴近圣躬,必然了解皇帝或皇后的秉性脾气,并深得他们的信赖,不然许魏安也做不了监军。

    许魏安的话总有四五成的希望,李继客气着,暗忖一州司马再往上应该是个什么职位,十年来他耽搁的是有些久了。

    李继毕恭毕敬,起身施礼,“下官若真有了起色,必不忘监军之大恩。”

    但焉耆之事又让李继一阵懊恼。

    不廉,是为官者最忌讳的事情,因为有权而攀求者众,为官者能够终生至清是很不容易的,但又不是谁都会跌倒在这上边,因为仕途平稳者比比皆是。

    关键在于事未告发、无人弹劾。否则不廉之名便是一条绊索,足以绊倒任何意气风发者。

    李继想到,只要焉耆事发,舅舅李士想替他说话都有不便之处,那时他能混个功过相抵也就不错了。

    他看出许魏安有意让他率西州军出关寻战,一则扩大战果,二则找一找薛礼的下落。许监军说,如能同薛将军兵合一处,便壮大了平叛声势。

    李继心说,自己这一千人拉出去,万一单独被阿史那欲谷纠缠上,孤军深入,战事倘有失利那可就全瞎了不能全身而退,焉耆那里更会失去把控。

    万一损兵折将,那么就连今日山口外的胜绩也不会有人记的了。

    酒一直喝,李继没想出恰当的推脱借口,许监军不能再等了,趁着脑子还清醒,找出两位信得过的人,将封装好的报捷奏章交给他们,立送长安。

    飞信在酒前已发走了,但那个怎么能说清楚,要双管齐下!

    李继灵机一动,请求道,“只是古屯城至庭州一线不怎么太平啊……这样吧许监军,下官留在这里八百骑兵助大人巩固关防,我带两百人护送护送,过了赤亭守捉再往东去便无大碍了,下官也不想走,但负责着西州及焉耆一带的治安,不能不随时回去看看。”

    许魏安听着入情入理,只是主心骨又没了……

    李继道,“下官总要处置一些份内的政务,许大人,你只须守他两三日,下官也就赶回来了!”

    “也只能如此了!”监军说。

    ……

    焉耆牧场,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奉马王之命带人赶过来,盈隆宫声势大了,延州刺史担心几个少王又想起平叛之事来,那他可不好按服住了。

    因而高审行审察焉耆城民扰牧一事,前所未有的细致,焉耆城中好几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叫他扒出来了。

    他将这些算事不算事的,都一件件审清、记明,再像模像样地装订成册,将组卷、成档的规矩一条条说给郭待聘听,手把手教郭待聘依据大唐律令、罚打兼顾、量情处置。

    几天功夫下来,连焉耆城邑官也被苏托儿请到牧场“喝茶”。

    西州司马去天山北道助军,音讯皆无,面对判官一样的延州刺史,以及为数众多的旁证,城邑官再半推半就,也抖落了点东西出来。

    焉耆乱象的根子一条条指向了西州李继,高审行不往下深究了。

    他不是李治的钦差,严格说来他只是个看孩子的。

    这件事涉及了西州高官,尤其在李继的身后站的是太子太师英国公,再细察下去估计连他的侄子高岷也脱不了干系。

    高审行也有私心。

    他对成邑官很客气,劝勉多于责备,再者他听说李继带兵去了北道助军,高审行认为再查下去,便有些背后倒拉车的味道,不大仗义了。

    反正高审行又不是监察御史,目的已经达到,这些天焉耆牧场出去野牧,那些羌民、城民躲的远远的,再也没人敢收“啃草费”了,大门上踩死了人也白踩了,谁还敢去捣乱!

    只要苏托儿或热伊汗古丽带人在城中一冒头,仍有城民吓得越窗而走,躲在某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直到听着风声小了、不是冲他来的,这才敢战战兢兢地回来。

    高刺史故意当着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等人问苏托儿,“你们来以前,陛下就没什么嘱咐么?”

    哪怕马王爷有话,叫儿子们速速回盈隆宫也好呀。

    谁知苏托儿道,“陛下并未多说什么,他只是叫我们夫妇带人赶过来,看有没有什么可助力的。”

    老四李武嚷嚷着还要去战场。

    高审行说,“我们此行的事儿还未完呢,两件只办了一件了。”

    “阿翁,还有什么事?”

    “我们去商道上瞧瞧那些客商,还要去城南祭扫一下待诏将军。”

    热伊汗古丽带着他们老少几人去了焉耆西城,沿大街一直走,在城墙下有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小院子,里面住着一家人。

    这家人很本份,院主人开了院门一看门外站的人,便吓的说,“刺史大人,我们从未做过逾法的事!更从未扰乱过牧场。”

    刺史说,“你们做的不错,但你们知道本官为何要来这里看看么?”

    对方诚惶诚恐地摇头。

    高审行指着郭待聘对他道,“这位是安西都护郭大人的公子。”

    院子的主人立刻道,“小人知道,知道郭大人!”

    热伊汗古丽说,“郭大人当年在龟兹重伤,便住在你这间院子里,由崔夫人、永宁公主、舍鸡驸马陪护着,等他养至全愈才去的长安。”

    院主人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是带着郭公子来访旧的,连忙请这些人入院。

    郭待聘入内,屋中陈设早就变了,再也看不出父亲在这里养伤的情景。

    热伊汗古丽是当年的亲历者,给他一一讲那时郭大人的病床安放在哪里,当年不足十岁的甜甜公主和高舍鸡是睡在哪个位置。

    她对待聘说,郭都护命在垂危,连嘴都不能张开,崔夫人熬了肉汤,用筷子一点点顺到郭大人的嘴里去。

    在这件事上,高审行同郭待聘是一样的,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等到出了院子、又出了城,众人来到淡河上游待诏将军的墓前,延州刺史的面色上没有一丝笑容,一直拉着郭待聘的手不放。

    这些年待诏的墓、郭孝恪的墓地经过官府的修整,墓丘上漫了青砖,碑也换了石头的,郭待聘知道只有他的大哥埋在这里,而父亲人埋在了长安,连个表记也没有,反倒不如这里更像大都护墓。

    时隔多年,高审行和势伊汗古丽也落了泪,剩下的人一脸严肃。

    郭待聘站在这里哭得像是大哥刚死,一边哭一边想郭待诏的模样,他觉着自己很孤单,与墓中人虽是至亲,此时中间只隔了一座石碑,但兄长离着他、比他离着盈隆宫还要遥远。

    高审行一直拉住郭待聘的手,刺史的手热热的,待聘觉着高审行也算个男人,所行磊落,敢作敢为的代表着一股正气,这让郭待聘根本想像不出当年母亲在他和父亲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取舍。

    不过郭待聘决定,要顺从高审行所想,协助他说服几位少王,他们要尽快陪着高审行回到盈隆宫去。

    晚上,这些人回到焉耆牧场时才听罗牧监说,午后西州都督高岷带着卫队来过了牧场,重在巡视牧务,但州务繁忙,天黑前都督已带人回了西州。

    郭待聘暗道,如果高岷真有什么大事要说,必会叫牧场里来找他们,而不会只露个头又走,高岷一定知道了这些天高审行在焉耆整顿牧务的事情,估计是怕同他五叔见面、再申斥他对焉耆政务的懈怠。

    那么他来这一趟,既有些弥补的意思,又避免了尴尬。

    高审行从罗牧监的口中,得知了西州司马李继在阿拉山口的胜仗。

    众人还因高岷的到来,知道了薛将军带三千人深入碎叶地面,如鱼入海,至今没有像样子的消息。

    高审行哼了一声,吩咐吃饭睡觉,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几个少年说,“牧场的事到此为止,明日老夫与你们去赤河金矿走一趟,看看沿途能否遇到东来的客商,我们走访走访他们!”

    他看到,有两个少年皱了眉头不说话,于是又道,“最好我们再去龟兹地面走走,看一看马王爷当年是怎么打龟兹的。”

    热伊汗古丽抿着嘴偷笑。

    ……

    夜晚,在黔州澎水县城外的山崖下,赵国公长孙无忌锤声叮叮,每一下都稳健有力,高挑的两盏防风灯笼照着崖上刻着的一段字:

    “……小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偷窥之。稍出近之,瑟瑟然莫相知。驴一鸣,小虎大骇,夹尾而遁。时挟虎出盈隆宫者,四郎李武,”

    窝棚边,长孙润和三名猎户正在烧烤白天打到的野味。

    一个猎户端详着崖上的最后几个字,对长孙润说道,“已有六十六字,四王的名字终于刻出来了。”

    另一个猎户道,“算算日子,国公刻得还稍稍有些快了呢。”

    再一个猎户道,“都督,若国公真的按期将这篇文雕刻出来的话,陛下真的会离开盈隆宫回长安么?”

    长孙润示意他小声,对他道,“哥哥的事我从不妄猜,不过你看我父亲这些日子饭量也涨了,身子也硬朗了不少,心无旁骛只知凿石,而脸上再也没有初到黔州时那种患得患失之色,我已经觉着很不错!”

    头一个猎户翻动着火架上三只“吱吱”冒油的山鸡、一只兔子,亦是低声道,“都督,我也从未听国公提过长安、大明宫的什么话。”

    东西烤好了,有人搬来两坛酒,打开,冲着山崖下喊道,“国公,你且歇上一歇,等吃过了东西再干。”

    崖下,精神矍铄的老者放了手中的锤凿,稳步走了过来。

    此时山雨忽来,沥沥地零敲碎打起来,象漫不经心的农夫点豆子。猎户道,“我们搬到棚子里去。”

    长孙无忌却一下子坐下来道,“不必,老夫看此时此刻,倒比子午谷的野炊更具味道!”

    ……

    东宫崇文殿。

    武皇后笑问,“英国公,黔州的字你可知刻到了哪段?”

    英国公起身回道,“回娘娘,你又问着了,微臣的外甥是西州司马,他在许监军手下已建小功,可娘娘你再看看刘方桂,他也是个司马。”

    武皇后问,“都是不错的两个人……但他说刻到哪里了?”

    李士由袖中拿出一页纸,双手呈予武皇后,“臣据刘方桂说,澎水的山崖下灯火彻夜不熄,也难为他能一字不落地抄过来。”

    武皇后默默地看,将最后那半句念出声来,“四郎以虎为羞……”

    她自语道,“盈隆宫不玩儿马了,改玩儿虎了!”又问英国公,“本宫听说这段小文是徐惠所记,但我忘了它总共是多少个字来着?”

    英国公想了想,回道,“娘娘,微臣也记不清是多少字了,不过长孙无忌行事一向计虑在先,他既然同马王有约,那么必会在一月之内完成。眼下他已刻好了七十二字,按剩下的时间来算,微臣想也没有多少字好刻了。”

    武皇后双手抚在书案上,有一刻的出神。

    那年她与李治也是在崇文殿,马王殿下闯进来一刀砍塌了她身前这个位置的坚硬案子、将她整个人压在底下,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士说,“这七十二个字,是刘方桂发出此信时黔州已刻好的数目,但在信来长安的途中,那里一定还在刻着呢。”

    武皇后脸上转笑,拍着额头道,“还有多少的大事等着本宫决定呢,西域平叛未完,本宫却与你在这里猜起了字数!”

    英国公道,“足见娘娘处变不惊。”

    武皇后道,“到此为止吧,本宫与陛下的兄长薛礼将军领兵出去也快一个月了,至今无信,国公能否猜猜结局?”

第1405章 神志错乱

    武皇后话中说到“本宫与陛下的兄长”时,英国公还以为她要说的是马王爷,谁知说的却是薛礼。

    马王,薛礼,这两个人英国公都不敢小视,他们各具本领,正当壮年,而他已经年迈了。

    他同样不敢小视面前的武皇后,威名赫赫的关陇集团便是在她和李治手中轰然倒塌的,曾经激烈反对她的几个重要人物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已先后落马。

    关陇的挚旗者长孙无忌,曾与李世民并肩缔造了贞观盛世,他长于行政和谋略,此时却以一个流徒的身份到黔州做了石匠。

    武氏于此时、毫不避讳地当着李士的面提到了兄长薛礼,英国公明白她的暗示,也只能装作不知。

    薛礼带兵西出后音讯皆无,皇帝、皇后有可能对薛礼心存不满,但当着满朝臣子们,他们对薛礼连半句话的责备都没有,连那些跃跃欲试的御史们也都不敢有半句针对薛礼的言辞。

    英国公有个直觉,他在这个时候也不该对皇帝和皇后的兄长有什么怀疑。于是认真道,“将在外敌情变于瞬息,微臣猜不好,也不能乱猜,但有一点不用怀疑,一切都在陛下和娘娘掌握中。”

    武媚娘从英国公这句话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对方的戒心,马上将话圆回来,“本宫和陛下商量过了,眼下多事之秋,该给黔州刘方桂、西州李继两位司马压压担子了。”

    李士:“那两个小子!做事毛毛草草,不堪大任。”

    武氏笑道:“国公,你可不能以你的本领来衡量他们两个,待西域乱子平了,李继就任西州都督,刘方桂去庭州任个刺史,”

    她果断地说,“高岷太文静,不适合在西州,陛下和本宫都想调他回来……但那两个人,本宫可只管下诏,不管嘱咐,只好有劳国公费心了。”

    武皇后端起茶杯来,这是暗示李士可以走了,但李士未动。

    他又说到了一个人,“娘娘同陛下用意提拔武职,确是目光长远,但依微臣看,这两个人都比不过另一个。”

    武皇后问,“国公说的何人?”

    英国公道,“李志恩,不知娘娘还有没有印象,”

    原辽州都督李志恩自从被金徽皇帝一脚踢去了丰州,多年未能复起。

    皇后道,“李志恩是兄长看不上的人,再说李弥在辽州都督任上中规中矩还算称职呀。”

    这就是不同意李士的举荐了,还提到了她的另一位兄长。武皇后说罢,又端起了茶杯。

    这个鬼精鬼精的女人在算计盈隆宫那位兄长时,便来拉一拉英国公,要提醒英国公什么事情时,便把兄长搬出来。英国公连忙告退。

    武媚娘要私下里见李士,只须派人往东宫、到太子李弘这里来看看便成了,她到这里来见太子太师,无论是对谁都有个说辞和借口。

    看李士走了,武媚娘起身回大明宫,坐在步辇中,她觉着有些气闷,薛礼的这个平叛法儿,其实她早该想到的,看来事态真朝她担心的方向走了。

    将在外,武媚娘除了生一生暗气,当着英国公的面,连苛责薛礼的话也不能多说一句。

    黔州刻字一日日的有进展,总有一天,马王爷要面对他自己说出来的那句承诺,到那时他来不来大明宫?

    武媚娘想,若马王真不想来大明宫,只须揭穿他的五妃崔嫣拿乌刀去暗助长孙无忌的事情即可,但西域平乱就没有这么简单,万一薛礼从西方铩羽而回,马王出不出山?

    难道薛礼不会这样想?

    薛礼安份了这么多年,即便在她和李治直面长孙无忌时,薛礼也是唯大明宫之命是从,足可使她和李治放心。

    但此时内忧外患的,薛礼果然的、突然的来了这么一下子。

    武媚娘估计李治此刻也不踏实,李治请盈隆宫主人出山的试探之举,到最后,弄不好便要假戏真做了。

    皇后行驾进了丹凤门时天已昏黑了,队伍里掌了灯,回到长生殿时李治不在,宫人回禀皇后,说陛下在大安宫。

    大安宫在上一朝时,正是贵妃谢金莲的寝宫,于是武皇后再往大安宫来找。

    ……

    李治倒说不上心烦意乱,因为在大局上他已把功课都做足了。

    西域的乱子平与不平,舅舅长孙无忌在黔州的字到底刻的完刻不完,反正他在大明宫里也左右不了,何必愁眉苦脸,做样子给谁看?

    李元婴在朝会大殿上语声朗朗地说出先皇显灵的话来时,真让李治吃惊非小,他数次问先皇还对李元婴说过别的什么话没有,这完全是下意识的。

    那时候在大殿上众目睽睽,言来语去,可以说间不容发,李治还真是担心先皇在信宁之野、同李元婴说出自己早年在翠微宫的什么事。

    不知李元婴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亦或是李元婴知道了也没敢说,总之这件事掩饰过去以后,李治感觉着筋疲力尽。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就是从武媚娘重回后宫之后,李治感觉他执掌之下的朝廷有些陌生了。

    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死完全是在他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的,他前脚亲口对她们说要好好安顿她们,后脚,她们便被人杖毙,打得血肉模糊。

    在第一次立储中,曾经绝对支持过他的舅舅长孙无忌垮了,包括先皇都看好的几个重臣先后被流放、糊哩糊涂地死去。

    太子李忠被他废作了梁王。

    铲粪淘金的许敬宗又成了红人。

    大明宫殿宇依旧,五月的石榴花依然缤纷,灿烂,更显着这一切如梦似幻的,令李治感到陌生。

    李治人至中年,在朝会时还能挺起精神,但在私处时,形容上则时时显出萎靡之态。

    他觉着身体的衰败速度竟比光阴的流逝还要快了。

    相反,武媚娘则有用之不尽的精力,不但在幕后替他极富条理地处置日常政务,还乐于在他身子不适的时候、替他出席太庙献享,祭天祀地、劝导耕桑这样重大的活动。

    她做着这些、沉湎于朝政乐此不疲,久不思床第之欢,却依然能震慑着李治上百的御妻妃嫔们,使她们根本不敢造次,一见到李治便逃的远远的。

    此时在维帐内陪伴李治的,是武媚娘的姐姐和外甥女都是亲的。

    她们在武媚娘没有显赫时陪着她提心吊胆,多少不该吃的委屈也跟着武媚娘吃过了,这回武媚娘贵为皇后了,她们有理由相信武媚娘是故意视而不见。

    李治大姨姐今年三十八岁了,寡居已有些年头,但风韵仍存,被封了韩国夫人,身份与那些贵、淑、德、贤等妃一样,也是正一品。

    韩国夫人与皇帝在无人时举止轻佻,大胆狎笑,让李治忘了这些日子的所有烦恼,后来韩国夫人将她女儿也一起拉上,三个人一直笑到了床上。

    她的女儿十七八岁,亭亭玉立,不愧是武媚娘的外甥女,她虽然没有武媚娘早年时的智慧气和灵活气,但却有武媚娘所缺少的、含苞待放的甜美。

    即使武媚娘也曾经有过含苞待放的甜美,但李治可没赶上。

    大安殿外,有隆重的仪仗灯火通明地驾到了,灯光透过窗棂照着簌簌的丝绣维帐,里面的莺啼婉转一下子听不到了。

    皇帝明知故问,“是谁来了?”

    内侍回禀,“陛下,皇后到了。”

    李治道,“瞎眼的东西,看不到朕已就寝了?也不知阻止一下!”

    皇帝话音未落,武皇后已经急匆匆地迈步进来了,李治正色道,“皇后还懂不懂规矩?!”

    武媚娘嗔道,“可臣妾是皇后呀,我想陛下了还不能来见陛下么?再者等我们一起去了盈隆宫,我便是个民妇了,陛下还要我讲什么规矩!”

    她看了看紧闭的维帐,再看看床下的两双女人鞋子,怒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占了本宫的地方,敢不敢滚出来见我!”

    李治瞠目结舌,武媚娘若成了她所说的民妇,难道便是这样行事了?

    不过武氏的话一下子将李治拉回到现实中,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盈隆宫,因而忘了皇后的跋扈。

    他看到韩国夫人衣衫不整地从维帐中钻出来,也不敢看自己,而是颤着声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是我。”

    武媚娘由盛怒转成了挖苦,看了一眼床边的另一双鞋子,对她姐姐道,“怎不把本宫的外甥女一起带来呀?陛下圣躬欠安,对什么人都提不起兴趣来,而本宫替他打理着朝政也没功夫理他!你们母女与本宫彼此彼此,只要陛下能开心,本宫便感激你们!”

    皇后说罢,一扭头走了。

    韩国夫人哭着对李治说,“陛下救我!我刚才看到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拔了头上的金钗在手中狠命捏,把金钗都捏弯了,臣妾担心命不久矣!”

    皇帝在武媚娘走出去时气得面红耳赤,这时安慰她道,“我们是亲戚,你是她亲姐姐怕她作甚什么……朕怎么没见她拔什么金钗啊?”

    话音方落,武媚娘又回来了,也不知听没听到李治的话。

    她站在寝室的门外不进来,请示道,“臣妾同英国公商量过的,西州李继、黔州刘方桂都是武职,正该派到西州和庭州去做个主管,”

    李治不等她说完,便连连挥着手道,“朕不管了,皇后说行便行。”

    武媚娘口气一软,对她姐姐道,“看看你,也不往好地方想我,迷媚的陛下连大事也不过问了,将来我和他若去了盈隆宫,便不再是皇帝和皇后,那时你与贺兰小丫跟不跟着去?”

    韩国夫人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武媚娘口中的贺兰小丫正是她女儿。

    才这么一转念的功夫,门口又没人了。

    只听武媚娘在殿外道,“这时不便叫他们去呢,等薛礼回来再上任”。

    李治的兴趣一下子没了,想起薛礼在西部的平乱,想起了盈隆宫,想到武媚娘简直就是个神志错乱,错乱的精力充沛,错乱的有些可爱。

    等着薛礼一回来、或是兵败了干脆回不来,他和武媚娘去不去盈隆宫也就能确定下来了,可她还在为两个小小的州司马操心。

    忙得她!居然连这种事也没功夫生妒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次日逢单日子,李治登朝。

    同中书门下三品、吏部尚书李义府急匆匆地站出来,举荐黔州司马刘方桂,举荐西州司马,

    “陛下,刘方桂出身叠州军界,十年前在叠州便有数次平定獠乱的经历,而李继久任西州司马,对当地军情熟稔,近期更是主动率军应援许监军,且有大胜,”

    李治昨天晚上本想借韩国夫人和贺兰氏占占心,也好不去多想西州和黔州的闹心事,结果被武媚娘给搅和了。

    这母女俩有如惊雀,一下子全都飞走了,而他一夜辗转再也没睡踏实。

    此时,李治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听李义府说到了这两个人,“陛下,眼下碎叶方面不宁,西州、庭州分处天山南北两道要津,正该强化两州吏治,臣举荐李继出任西州都督,庭州则宜由刘方桂……”

    李治的眼皮子一下子挑了起来,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看着李义府,他想起来昨晚武媚娘曾经匆匆和自己说到过这两个人的任用打算,当时他心不在焉、亦或是被武氏撞到了韩国夫人,心内有一丝窘迫,好象当时应允过了。

    他娘的。

    才一晚上的功夫,宰相李义府又丝毫不差地提了出来,难道武媚娘隔着大明宫的宫墙便对他耳提面命了??

    李治往龙座旁边看了看,怪不的皇后今日没登朝,原来她已经安排好了!

    她忙够了、在长生殿内补着觉,打发一位堂堂的宰相出来替她说话,而堂堂的大唐皇帝一宿不眠,坐在这里听他咧咧!

    她真是一点规矩都想不讲了,皇帝都睡下了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闯进来!

    难道将来两人真去了盈隆宫,这娘们就是这样子了?

    李治不吱声看着李义府,等他将话说完,果然是提议刘方桂任庭州刺史!

    李义府见皇帝一下子精神了,腰也挺起来了,仿佛听入了心。

第1406章 丝道之远

    那么他按武皇后之意举荐李继和刘方桂根本不会有悬念,皇后早就同陛下商量过的,皇帝注定会马上点头了。

    宰相不止李义府一个人,但凭借一言而任出去双刺史的宰相,放眼大唐三朝,只有李义府啊。

    李义府觉着不含糊,挺了挺肚子,语声朗朗的接着说道,“如此便着重突出了西州和庭州武备,丝路南北两道必可长治久安了!”

    皇帝心里骂李义府,老子还一直拿你当自己人呢。

    立武媚娘作皇后时你支持过朕,老子马上给了你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显庆二年朕便让你做了检校御史大夫,哪怕你卖官被御史弹劾了,老子只让你去普州做了半年刺史,又将你任回了宰相,原来你在朕和皇后之间还是区分着远近的!

    李治昨晚未尽兴,还觉得被皇后捉了短处、理亏了。

    武媚娘离开后,韩国夫人和贺兰氏母女不等他这个皇帝发句话,便慌慌张张的逃走了,李治此时回想起来,才觉着很没面子。

    连两个女人都意识到该怕谁,不必怕谁了。

    今日若非李义府这个小人跳出来举荐刘方桂和李继,李治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皇帝和皇后到底谁才是尊??

    李治脸色阴着,众臣们看着他一边儿的鼻洼渐渐深了起来。

    大唐皇帝道,“李大夫,你想的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李义府狠狠吃了一惊,口齿也不连贯了,“陛下,微臣只是苍促间想了一想,可能是是是有些不大周全,”

    李治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一下呢?你是宰相,话也不想好了便说!难道对于西边的长治久安你只想到了提升两州武备?主政官员的廉洁要不要想?官员品行要不要?行政严格如法要不要?”

    李义府的额上冒了汗,“要,要,陛下,微臣,微臣……”

    英国公在底下没说话,武皇后刚刚在东宫和他讲了李继和刘方桂的事,李义府立刻举荐了他们。

    与皇后单独在一起时,李士还能客气几句,说二人毛毛草草的不堪什么大任,但此时他感觉皇帝情绪不大对头,好像吞了火药,英国公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李治看了一眼英国公,说道,“当然,这两人出任西州都督和庭州刺史,朕也没什么太大的异议,但你是个宰相,提出个建议来便敢如此的片而面之!”

    李义府嗫嚅着,“陛下,微臣的举荐,是,是有些唐突了。”

    李治皱着眉头道,“朕都说了,朕没有太大的异议!”

    他顿了顿,猛然又问李义府,“你是检校御史大夫,高岷和来济在各自任上有什么不如法么?”

    李义府汗如雨下,肩也含了,腰也弯了,低声道,“臣未听得……”

    李治又哼了一声没往下再问,脸色好看一些了。

    这是皇帝教训臣子的一幕,很少见,但李士什么都门儿清。

    李义府只顾着往两州塞人,却没提两州原任高岷和来济怎么安排,此人极善察颜观色,八面玲珑,偏偏这一回,肯定不是出自李治的授意。

    李义府被皇帝当众狠狠敲打了一番,但他片而面之的举荐未遭驳回,不过在英国公看来,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

    李治回宫后故意不去长生殿,又去了大安殿,刚刚坐下不久,体态婀娜窈窕的贺兰氏便眼睛红着独自进来,“陛下,我母亲病了!”

    李治吃了一惊,病了?他昨晚还说武媚娘神志错乱了呢。

    他连忙问怎么回事,“难道韩国夫人撞了邪?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还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贺兰氏站的离他远远的,哽着声道,“皇后去过了。”

    韩国夫人周身冷热交替,胡言乱语的像是得了臆病,身子极其虚弱,却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要逃,说有厉鬼要索她的命。

    贺兰氏一个姑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她不敢独自回去,也不敢怀疑皇后。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令李治刚刚扳回一局的好心情又飞到瓜哇国去了,皇帝腾地一下站起来,怒不可遏,也不叫随从,抬脚便往长生殿去。

    原来武媚娘根本不是补觉,而是趁李治上朝的时候吓唬韩国夫人去了。

    在长生殿外,宫人要通报,被皇帝低声喝道,“滚开!”

    武媚娘听到动静,等李治大步进去时,她已从卧床上慵懒地翻身坐起来,不解地问,“陛下你怎么了,似乎不高兴。”

    李治气乎乎地说,“韩国夫人怎么了?朕听说你去过。”

    武皇后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她病了嘛,她是我姐姐,我去探视她一次也有毛病了?”

    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会有什么结果,李治哼了一下,说道,“今日朝会,老子将李义府这个杂碎踹掉了!”

    武皇后很惊讶,“陛下他犯了什么事?早朝前臣妾还叫内侍截住他,请他将任命李继和刘方桂的事在朝会上提一下的,想不到惹到了陛下不爽快。”

    李治道,“今日朝会上,给事中李崇德指证他冒名赵郡李氏,强令李崇德将他列入赵郡李氏族谱,谁不知李义府只是饶阳李氏?如此沽名钓誉之辈,是怎么做的宰相!”

    武氏慢慢猜出了李治为什么这样反常,她轻笑了一声,连嗔带怨地说道,“陛下!难道李义府不是陛下亲任的宰相?任人唯贤呀,而陛下纠结他的出身。”

    “这可不是朕故意找他毛病,是人家李崇德提出来的!”

    “那陛下在这之前一定对李义府表达过不满,不然李崇德怎么敢告宰相的状?让臣妾猜猜看……陛下一定生气了,陛下怪李义府亦步亦趋替臣妾做事,可臣妾替谁做事?陛下怪我昨晚没给你面子。”

    李治让武氏说到了心里,不说话。

    武氏道,“陛下,你把他踹到何处去了?”

    “普州刺史!朕让他回回炉!”

    武氏忍俊不禁,叹道,“就依陛下吧,我可不敢说什么了!昨晚我对姐姐也没说什么硬话,她便装了病,陛下还不高兴了。先皇将臣妾赐予陛下看来是做对了,陛下倒是有铁血皇族之风,但有些意气用事。眼下大事频仍,西域未平黔州的字也要好了,你我夫妇一体,正该同舟共济,而陛下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她说的入情入理,李治的气也消了,语气转缓,问道,“你说怎么办?朕看你还有心思官员的任用,还有心思吓唬你姐姐和甥女呢,”

    “陛下,你又来了,我何时吓了她?”

    李治这才想起挥退了服侍的宫人,问道,“你说说怎么办?”

    武氏道,“我不是已经在办么?薛礼不出力,李继和刘方桂也不必再等了,我们即刻下诏叫他们赴任,料想西边还能支持一下。”

    满天的乌云都散了。

    李治:“就依皇后,派加急驿去传朕命,只是盈隆宫那里你有无应对?”

    正说着,只听殿外有宫人惊声说,“快去禀报陛下,韩国夫人薨了!”

    ……

    从焉耆去龟兹,路程共有六百里,想想也不算近了。高审行领着李雄、李壮、李威、李武、郭待聘从焉耆出发往龟兹去。苏托儿的热伊汗古丽带着盈隆宫三十个护卫随行保护,罗牧监还抽了二十名护牧队同行。

    他们顺着丝绸商道走走玩玩,离着西州越来越远。

    到这个时候李雄已经放弃了去碎叶城前敌的打算,因为他看出了高审行和郭待聘的意思,本来他带兄弟们出来便是为了保护待聘,行事不可忘了初衷。

    李壮当然唯大哥之意是从,不乐意也能自我开解,最后只有老四李武不大甘心的样子。

    不过,沿途风光无限,好吃好喝,还能领略当地风土人情,就算回盈隆宫,李武也只能认了。

    再说延州刺史还时时说,他离开延州有些久了,还要抽出功夫来去盈隆宫一趟呢,最后李武也不坚持了。

    路上偶尔能遇到从胡国远道而来的客商,数量不似往年多,但他们奇装异服,驼队逶迤,载物累累,仆仆风尘,少年们看着十分新鲜。

    苏托儿、热伊汗古丽及一些护牧队都通胡语,每逢遇到这些人,高审行等人便凑上去,打听西边的情况,有时天晚,两方人便在旷野中升起篝火露宿。

    终于,他们从一拨儿胡商那里打听到了薛礼大军的行踪。

    这伙胡商是从沙蓝国来的,十七八个人,高审行也不知沙蓝国在哪里,胡商中一位年长的说,从这里往西,先是碎叶,再是布哈拉安国、吐火罗、罗刹支,在大食国缚达城城(巴格达)的西边八百里便是沙蓝了。

    高审行问,“你们从西边一路来,可还太平?各地收税如何?”

    少年们则问,“你们必然经历了碎叶城乙毗咄陆部了,看没看到唐军?”

    高审行对胡商道,“老哥你先答四公子的话。”

    胡商说,“不但见到了,我们还见到了薛将军的风采。”

    李武道,“快讲讲,你是在哪里遇到的?战事是怎么样的?”

    胡商说,“我们从沙蓝来,必须经安国、俱兰城、碎叶、经热海南岸东行走丝路中道,到了碎叶地面才知有战事。但我们已经到了这里,硬起头皮也要走啊,不然这么多货可怎么办,再说只要过了大唐的拔换城守捉,下边也就没有多难了。”

    “那天我们是在乙毗咄陆部的俱兰城入宿,俱兰城知道吗,是阿史那欲谷底下谋落部的一座小城,离着碎叶城很远,城主是个俟斤,有上千名骑射很是厉害的手下。”

    李武问,“你一定看到唐军攻打俱兰城了!”

    胡商道,“没有啊,我们听说唐军到了城外,这是要打仗了,谁还敢出去?万一被冷箭射到了不倒霉么?我们躲到客栈里,听着大街上人马集中,是城主俟斤率着人马出战了。”

    少年们问,“后来呢?”

    “后来俟斤便领着人回城了,连城门都不关!不但城门不关,还有一员唐将只率了五十人就入城来了,城中人都出来看,我也奇怪,难道又不打仗了?”

    “怎么回事呢?唐将是谁?你还不快说。”

    胡商道,“他有一杆明晃晃的长戟,银甲白袍子,胸前飘着紫色的绒带,骑在马上那个威风凛凛!他身后的五十名唐军个个骑马,人人一把雪亮的长刀,个个精神抖擞的,就那么穿过俱兰城的大街往俟斤的府中来了!我说是谁这么胆大,就不怕这里城门一关再也闯不出去么?我们同城民一起跟着去看,见那员唐将径入俟斤府,往大堂正位上一坐,这才得知他是薛将军,他将三千人马几乎都留在了城外,胆子可够大的。”

    高审行也问,薛将军到城中做什么?

    胡商道,“我们拥在堂外听俟斤说,他在城外一见那杆大戟还以为是丝路督监又来了,这杆戟与他当年在天山牧总牧监手中看到的那杆戟,简直一模一样,原来还真是同一杆!但薛将军将它使起来比天山牧总牧监还叫人胆碎。”

    “薛将军这才道,‘国家知道你们是被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所裹挟,并无反叛大恶,真有叛心的是碎叶城,只要不再跟在阿史那欲谷马后替他张势,俱兰城一城之众尽可不追究,难道丝路通畅就不好了?’俟斤连连称是,又提出来再看个什么东西,薛将军将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面三四尺宽、足有六尺长的黄绸旗子,俟斤和手下便在堂上展开来、伏着身子去看,原来上边绣着乱篷篷的黑色的虬枝树干,还盖着这么大的红印,但离着远,我可没看清是什么。”

    李威道,“那是我父王的字,是我六姨娘专门找山下绣工们织的,你敢说那是黑树枝!”

    对金徽皇帝的那笔字,高审行等人可都有领教,众人也顾不上计较字还是树枝,连连催问下情。

    胡商说,薛礼就在堂上,命俟斤照单在城内叫人,原来是城中两三伙以抢劫持客商为业的,也不知薛将军一路上是怎么访察的,不一会儿人就提来了。

第1407章 群情激昂

    俟斤的记性不错,对那杆戟杆上绕满了连环云纹的兵器又怎么会忘。

    当年在夷播湖边,天山牧总牧监便是拿着这杆大戟作战,还在碎叶城下收服了黑达。

    今日薛礼没让偏将出战,而是亲临阵前,他打仗与旁人不大一样,偏将让人为薛将军擂鼓助威,也被他制止了。

    俟斤一见他手中的大戟心头便有些惶恐。

    手底下那些喽罗头目们往常都很踊跃,今天在马上交头结耳,也不知怎么了,谁都不上前。

    俟斤硬着头皮一上去,便被薛礼一戟刺来,他拿狼牙棒去拨,一下子硬是没能拨动,反倒棒头还被戟上的月镰一下子挂住了。被薛礼一挑,他的棒子便像柴火棍儿似地脱手飞了。

    薛礼只要就势一戟刺过来,俟斤绝无生理,但薛礼没动,还不敢置信地看着俟斤,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什么意思,“你盯着薛某的戟做什么?”

    俟斤提到了天山牧总牧监,没想到,薛礼脸上的杀气慢慢地弱了。

    俟斤在碎叶、俱兰城地面也多年未闻丝路督监的消息,根本一点消息都听不到,有机会到龟兹、焉耆去时也打听过,听说他早就不在长安了。

    但看了眼前的鲜红印纹,再加薛礼一说,俟斤心中的惊骇是无法形容的。

    丝路督监只带着三百护牧队到乙毗咄陆部上打了一圈儿,以近五千人的斩获全身而退,充其量也只算让这里的人认识了他。

    但破灭龟兹城苏伐的那一战,才算叫整个西域的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他。

    薛礼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阿史那欲谷像盯贼似地盯着手底下的非嫡系部落,俟斤的力量从来没超出过一千人。

    阿史那欲谷拿着独占丝路的利好来忽悠人,让小部落跟着他走。人们当时倒是感觉不错,但大饼还没好好吃上几口,卖大饼的人几乎便要绝迹了。

    等城内的几伙人被带上来,俟斤先发的话,要将他们拉出去砍了。

    但薛礼伸手制止了他,问这些人道,“丝道乏商,今后还能抢谁?”

    连本城的俟斤都给薛将军敲锣边儿,众人战战兢兢,薛将军砍都不让砍,难道是要活剐了他们?

    谁知薛礼余者不问,只拿其中三个头目斥责了,三个头目当众被各打了十来杖以示惩诫,然后就这么都被他放了。

    薛将军告诫说,今后如若再敢骚扰商道,被他遇到了便是死命一条。

    李武听着不大尽兴,“平乱怎不开战。”

    高审行问胡商,“你们到俱兰城是什么时候?”

    胡商说,“是在十几日前,薛将军带着三千骑兵只在俱兰城一日,又往别处去了。”

    “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胡商说,“看他们的行军方向,去的正该是吐火罗,就在俱兰城的东边。因为担心道上的安全,唐军走时我们也坠着大军同行,不过唐军走的可真说不上快,几日后反倒被我们落在了后边,等我们行至休循部时,薛将军应该还在吐火罗呢。”

    高审行忽然想起了早年休循部请封吕氏为瀚海夫人的国书,“玉幕来宾锦车当命……河畔之青麦”,忙问,“休循部有什么动静?”

    胡商说,“休循部五千人马正在调动,准备着迎敌,我听说阿史那多贰是碎叶城的兄弟,注定是站在碎叶城一边的,他人可多呀,不算碎叶城的人马,仅是休循部的人马也多过了唐军。”

    听胡商说着话,延州刺史的神色上便出现了担心,他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等离开了商队的宿处,延州刺史对苏托儿说:

    “这不合常情啊,骑兵怎么还不如一群老弱商队走的快呢!吐火罗也算是西域大国,兵力应该不止一千。”

    苏托儿道,“高大人,据我所知吐火罗以前是亲唐的,上次总牧监带我三百人过来时,还曾从吐火罗借过兵呢。只是不知近年什么状况,要我看来,反倒是休循部不可轻视。”

    刺史道,“是啊,阿史那多贰但凡记一记先头请封吕氏、被长安回拒的这个仇,碎叶城阿史那欲谷便有个得力帮手了!”

    高审行围着篝火、负着手踱了好几圈儿,拿不定主意。

    李武道,“阿翁不好啊,既然是兄弟的话,阿史那多贰不记仇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可薛将军还没帮手呢!”

    高审行警惕起来,深怕李武再往下说,打断道,“你们是盈隆宫的皇族龙种,连个正经刀都没带,做帮手也轮不上你们!谁也不要想!万一有个闪失,不是太子便是将来的亲王,影响的可不只是我们唐军的士气!”

    刺史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这几个少年不乱哪一个有闪失,崔颖、柳玉如、谢金莲、思晴、崔嫣可都不会放过他,那盈隆宫他还去不去?

    郭待聘也道,“伯父说的对呀,我们去了,薛将军手下本来人就不多,必会时时牵挂着我们,那还怎么放得开手,去了到底是给谁帮忙。”

    苏托儿道,“怎么办!我们又无权调动当地驻军,兵部无令,通报了消息他们也不会动的。如果此时我身边有三百天山牧护牧队,真该去助一助薛将军的声势。”

    他的妻子热伊汗古丽说,“但要返回柳中总牧集合护牧队,一来一回什么事不耽误了。”

    焉耆牧场二十名护牧队争着道,“我们不是护牧队了?”

    高审行翻着眼睛想了一下,两道长眉下精光一闪,说道,“是不是天山牧护牧总队,得看我们打的什么旗子!”

    他下了决心,说道,“老夫自从陪着少王们到了西州,便一直未听到平叛大军的消息,我不说也一直担着心。且不说老夫同薛将军神交已久,既然胡商将消息带来了,我们总不能假装没听到。走,我们去一趟龟兹、且末牧场!”

    高审行吩咐一个护牧队,“你速回焉耆牧场回禀罗牧监,就以老夫与李雄少总牧监的名义,让他准备一百护牧队出来,不怕快,速到龟兹牧场聚齐!”

    苏托儿立刻明白了高审行的意思,军情牵着每一个人的心,又都钦佩高刺史的主意来的快。

    众人趁夜动身,再往西走。

    先到的龟兹牧场,大牧监以前也是柳中牧的一个群头,高审行也熟。他向牧官们简要说了来意:要在三座临近牧场抽集三百护牧队,去碎叶。

    牧马人们对这个老资格的西州长史不只是熟悉,还有着几分尊敬,没有人有异意,马上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三个牧场各有护牧分队三百人,每牧拨出一百人来对牧事无甚影响,于是专挑那些机灵、年轻,身手好的,准备干粮弩箭,小伙子们一听要以天山牧护牧队的名义去碎叶城,而且恰恰又是三百人,人人踊跃。

    高审行吩咐龟兹牧场立刻弄一面天山牧护牧队的旗子,旗子要大,“天山牧护牧队”几个字一定要鲜亮醒目。这个费点事,正好可以等一等焉耆来人。

    随后,他们再赶着去往且末牧场,高审行也要牧场抽出一百人来,牧场即刻行动起来。

    高审行了解到,扰牧之事恰恰只集中在了焉耆,而这边的两座牧场几乎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此刻他顾不上想李继的事,但要不要再替李继隐瞒,高审行心里有了摇摆。

    两天后,等他们又回到龟兹牧场时,焉耆牧场的一百人已经到了。

    郭待聘跟随高审行的这些日子,简直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个人不愧做过多年的州刺史,行大事一点不拖泥带水的,讲话也极具鼓动性。

    “娃娃们,你们举了这面旗子,便不再是分牧的护牧队了,你们是天山牧护牧队!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是怕死了这个名头的!如果你们谁胆怯了,来看看她热伊汗古丽,十年前她一个女子便在阿史那欲谷阵前耍过刀,”

    龟兹牧场将天山牧护牧队的大旗也做好了,和那年一样,白底黑字,外边缀着飞边,因为时间紧迫,只弄了“天山牧”三个大字,反倒更显的醒目。

    护牧队员们齐声吼道,“谁会怕他!”

    高审行道,“没事的时候,我们都以匹夫之姿在地上行走,但国家有了事,每一个人都会气冲斗牛!论坚忍还是论计谋,论搞用不着的还是战斗,我们天山牧护牧队,个个都是他阿史那欲谷的老师!”

    护牧队们群情激昂,“干他娘的!干他娘的!”

    刺史道,“也不要胡干,嘿嘿!老夫猜这面旗子在碎叶城下显上一显,也抵得过三千人了!你们去了能吓人时只管吓,不要只想着逞英雄,要知道配合大军。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跟碎叶城过过招儿,你们都要听指挥,每个人都要全身给老子回来。”

    “高大人你就等着我们吧,等我们回来再陪你喝酒!”

    延州刺史大手一挥,“走吧!”

    苏托儿原要将夫人留下来,但高审行已然看明白了,热伊汗古丽也想去。

    刺史道,“她也去吧,你们俩有个照应,盈隆宫带来的三十人也去,毕竟这三百人是临时集合起来的,要有个中坚。”

    老少六人站在龟兹牧场外,看着三百护牧队绝尘而去。

    刺史道,“回西州。”

    ……

第1408章 都带上了

    高审行知道此人一定是刚从西州回来,知道眼下的西州都督是谁了,但高审行不想与他纠缠,笑呵呵的回道:

    “是呀这位兄台,我皇英明神武,哪一州的事能瞒得了他?再说哪一任都督能干一辈子?”

    对方琢磨高审行的话,想要拿个什么话来顶对,却见高审行手一挥,没功夫搭理他们,六人飞马扬鞭往东边大道上去了。

    防御人嘀咕道,“这回西州换了主人,他还有什么可趾高气扬的!”

    手下一个机灵鬼适时提醒道,“老爷,延州刺史话中有话啊,我们的短处在他们老少几个的手里捏着,他侄子高岷灰溜溜走了,恐怕他不肯善罢。”

    防御人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李司马升职西州都督的消息若早来他几日,我岂会怕了高审行?”

    手下道,“老爷你看他走的这样匆忙,连话也顾不上多说……万一焉耆的事被他捅到长安皇帝跟前,英国公也不好明着挺他外甥吧。”

    防御人想了想对他们道,“你们回城,先把尾巴都给老子夹起来,胡商们的税也不要乱收。我再去西州见李都督一趟。”

    一个手下道,“老爷,城邑官老爷便在城中,怎么不与他商量一下子?”

    防御人骂道,“我刚和你说什么了?我不在时,你们谁敢去城邑官那里摇尾巴,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目送手下几人回城,防御人拨转了马头也往东来,他要越过高审行先达西州,就不能跟在他们后面。

    高审行东归,几人必然要走大道,经过张三城守捉和吕光馆,走天山南麓的谷口,谷口是由西州去焉耆的必经之路,但那是个弓背。

    那么他就走一条少有人知的捷径,走弓弦,从吕光馆北面翻山而过,也不经过扼守谷口的安昌城,而是从它背后的密林河谷里穿过去。虽然路很险,但是很近啊。

    防御人估算着,也许等他再见到李都督时,高审行这些人还在半路上呢。

    焉耆城邑官不能经大事,一个高审行就将城邑官吓得翻了背!终究归其还是他格局不高,延州刺史不打他鞭子不上他刑,居然就痛悔了!

    丝路和牧场上的事那是靠山吃山,政务本身有漏洞关我什么事?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人掩面阔步,而城邑官却纠结自责,简直授人以柄,难成大器!

    这次西州有新贵崛起了,李继的后台又如此之硬,机会千载难逢,防御人豁出去了,只要不在山沟里跌死,便值得冒这一次险。

    从焉耆至西州也是六百里,官道上的加急驿马最快要跑一天。

    防御人走了捷径,别看翻山越岭,戌时三刻已站在西州城西的山坡上了。

    西州城万家灯火,远远看去,此时城中的大街上人流依然熙熙攘攘,绝非小小的焉耆可比。

    不论你走的哪条道儿,这里才是属于成功者的地方。

    ……

    刚刚得了信儿要出任西州首官,面对隔了好几层的下属,姿势也不好拿,李继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继正在西州都督府出席高岷的离任欢送酒宴,防御人在大厅门口探头探脑,说是找新都督有事,李继让他进来说,防御人不进来,新任西州都督这才离席出来。

    “回禀都督,高审行带几个少年从焉耆回来了,正在半道上。”

    “就这个事?也值得你跑过来。”

    “但他神色不善,卑职在焉耆城外同他打招呼,他都不好好搭理卑职。”

    “他说过什么话?”

    “他说,我皇英明神武统驭四方,西州这些烂事早晚瞒不过陛下。”

    “他们眼下到哪里了?”

    防御人说,“这些人大事也做完了,料想不会急切,又是走的大道,他们背着大包小裹的总快不过我,我估计此时该在吕光馆留宿了。”

    李继道,“你先去我府中住下,本官中途离席,功夫久了可就是无礼。”

    防御人心领神会悄悄退下,李继重新入席再饮,原来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此刻都收敛起来,好像对高岷的离任很惋惜。

    吏部向来不用飞信,这种方式快则是快,但对于重官任免这样的大事显得不严肃,这次长安不按常理传递官员任命,而是借助了兵部的飞信,更突显了长安某些人的急迫。

    大庭广众的,高岷话说大了是狂妄不满,说谦虚了自己也难受,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喝了这场酒便要筹划着动身了。

    正式的任免文书还未到,他可以等五叔高审行两天,然后和他同路回京,但高岷觉着连五叔的面也不好见了。

    当年自己到西州来时,京官外任,前程似锦,可离任时却有些黯淡,长安只说叫他卸任,支字未提到长安以后任什么职,那么这一次的西州官场震动,便不是以他为中心的了。

    高岷耐着性子又饮过几杯,对新任西州都督说道,“岷不胜酒力,明日便起程回京,不饮了。”

    李继道,“高都督你不等一等延州刺史么?”

    高岷道,“五叔是个自由人,算是大明宫的半个钦差。你看他不理延州政务、跑到西州逛了快一个月了何曾有事?我不知他何时要走,更不敢像他那样悠然。”

    李继回府时,在半路上不停掂量防御人和高岷的话。

    高审行手里握着李继的把柄,话中含着怨气和威胁,而高岷的话虽说有些消沉,却又故意提示了他五叔的特殊身份。

    司马府邸比不上都督府,只要高岷一走,他便可移住西州都督府了。

    在大门外,李继见到了两名骑马的驿卒。

    他们昼夜兼程,这么晚到了西州不去都督府、而是立刻来了他这里,看来连他们也知道英国公是谁的舅舅了。

    原来驿卒所送的不仅是吏部公事,还有英国公的一封家书,难怪。

    防御人未睡,恭敬地坐在底下候着。

    李继坐在书房的桌案后边,看那份加盖着红彤彤大印的吏部任免公事,然后再拆信来看。

    李士话不说尽,没有私相授受,只是长者对后辈的鞭策和勉励之辞,反而更给他留下想象的余地:

    “能够得到陛下与皇后的擢拔,那是你协理庭州治安、在山口上舍命拼搏的结果,更是陛下和武娘娘的厚爱,今后西州你是主管,是一家之主。陛下看重西州武备,但也看重官员行政如法、及廉洁之品行。此次吏部李尚书举荐你和刘方桂时,恰因未考虑这两点,便被陛下当众狠责了。望你时时自励,好自为之,不负陛下和为舅之望。”

    李继看罢了信,这才看防御人,想起这人的来意。李继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就像有只苍蝇落在他尚未结痂的血口上弹脚。

    他问,“你说他们背着大包小裹……可知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听防御人说,“除了焉耆的黑帐还能有什么东西!”

    李继耸起了眉头,看防御人的目光中夹杂着担心,无奈,也有悔意,眼珠子半晌都不动一动。

    这个西州都督的职位来得太突然了,往后人们再提到西州或西域时,李继都督将是他们绕也绕不过去的人物,相信好多人都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呢,连李继也认为,这件事有很多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郭孝恪、金微皇帝,如此杰出的两个人物都曾在这个职位上干过,李继以前对他们只有连仰望都不敢的崇拜。而今天,他在喜悦之余,常冥想着自己同这两个人站在一起。

    英国公的信写的已经够明白了,李继不知道高审行万一弹劾自己,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结局,皇帝在此事上连宰相的面子都不留,对自己会客气的了么?

    如果西州大都督的这把椅子坐不热乎便被人掀下来,那么,刚刚黯然离场的高岷又会怎么看他?

    西州那些僚属们又怎么看他?这些原来与李继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偶尔开开玩笑的人,这两天刚刚适应了对新都督的恭敬态度啊。

    ……

    延州刺史领着几个少年沿大路东行,当日晚上宿在了吕光馆。

    高审行已经想好了计划,先到西州看看高岷走了没有、打听一下他去长安的任职去向,有必要时再安慰一下他,凡事让他看开一点。

    然后高审行就动身去黔州、去盈隆宫,将几个孩子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然后再见一见崔颖,那么他的心愿也就了了。

    或者等他赶到盈隆宫时,马王一家已经去了长安,那他更不必急着追过去,只须将致仕的奏章给大明宫一递,再派人去延州将夫人青萍、儿子都接到黔州来,没事时一家人再垦一片属于自己的荒地,他种种菜,和妻教子,与李袭誉、孟凡尘这些老熟人下棋赏月,把盏听雨,岂不乐哉!

    吕光馆是西州一处重要军镇,驻军五百,守将知道这些人的来头,当晚酒肉款待,第二日天一亮,老少六人收拾着起程。

    高审行背着个包裹,另一个由郭待聘背着,李雄等人曾说要替刺史背着,但高审行说,“这可不好,你们将来必然的太子、亲王,不比老夫和待聘,”

    ……

    西州都督李继于当晚又来拜谒离任的高岷,令高岷感到奇怪。

    李继有些歉意地对高岷说,他不能亲自相送了,因北道军情吃紧,山关上只有许监军坐镇,西州还有八百骑兵在那里呢,他要连夜带两百骑兵赶回去。

    李继说,“高都督不妨再等李某几日,等我回来我们再喝一场。”他话是这样说,却将刚刚收到的吏部公文拿给高岷看。

    高岷更没有滞留的理由了,对李继道,“你我来日方长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军情,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天亮了高某也走。”

    李继从高岷处出来,立刻点齐了先前的两百骑兵连夜出城。

    军士们奇怪,他们出城之后并未走原路去天山北道,去北道的话要先往东北方向去柳中牧场,而都督的命令是朝西南方向走。

    李继刚带着他们在阿拉山口外有过一次大捷,人人都记着功劳呢,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为什么。

    天亮时,两百西州骑兵奔驰了近七八十里,前面就是石碛了,认识路的军士知道这是往焉耆方向去的。

    从天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慢慢流淌在平缓的山谷里,人马便在沙砾遍布的浅水中停了下来,不走了。

    两面山坡上是茂密的森林,李继命令人马入林潜伏,无令不可乱动,只命那个防御人一个人骑马再往前去了。

    唐军训练有素,眨眼间,山谷中又恢复了清晨的寂静。

    整整一白天,李继也不让动,只是派出了两个斥候严密监视着碛口,告诉他们只要发现一老五少六个人出现,要立刻给潜伏的唐军发出警报来。

    军士们兴奋异常,连个大气都不敢喘,西州李司马,不,李都督用兵如神,这是又要抓什么叛贼了!

    人们大失所望,斥候始终没有发出什么警报来,他们看到李都督掐着手指头算帐,随后招手叫过三个得力的队长来面授机宜,吩咐他们各带五火人拉开间隔再往前去。

    兵贵神速,一百五十人立刻消失在山谷中。

    李继领着剩下的五十人伏于原地不动,吩咐他们偃旗息鼓,这时有个小火长好奇,问主帅,“都督,我们到底是什么行动呀?那六个是什么人?”

    李继答道,“昨晚接的现报,焉耆出现了叛情,这六人是涉案者,随身携带着叛乱者名册欲去庭州勾联匪众,到时候听本官命令,无论何种代价,也要将他们的包裹截下来!”

    “他们若不给呢?”

    李继不能答,他想要的就是高审行所带的包裹。

    李继就是想叫高审行弹劾自己也没有证据,那时高审行两手空空,再敢站在李治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要考虑英国公的存在?也许就打消弹谧他的主意了。

    反正李继到西州时高审行已经去黔州任职了,两人并不怎么熟悉,将来如果高审行没完没了,舅舅李士问到时,李继就坚持说是误会。

第1409章 潜伏

    看着小火长诚惶诚恐的样子,李继觉着不好,再压低了声音夸赞他,“你这家伙头脑还不错,对本官很有启发。”

    他低声吩咐道,“都盯住了,不许眨一下眼睛!”

    ……

    高审行六人从吕光馆出来后,没走出五里地,便看到对面有一个人骑马跑过来,李壮道,“怎么看着眼熟呢?”

    说话间人已到了眼前,高审行在马上抱拳问道,“这不是焉耆城防御人大人么?老夫记得你已回了焉耆,怎么又从这里来?”

    防御人梗起脖子道,“老汉你是何人,我可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延州刺史说,“是老夫眼拙了,不好意思。”

    防御人走后,李壮道,“不该是别人,就是他。”

    高审行道,“这里面有古怪,我们小心一点为妙,”

    李武道,“有什么古怪?大不了谁敢不服,便叫他吃吃我竹刀的滋味。”

    刺史道,“娃娃们,眼下这片地方也不太平,苏托儿两口子去了碎叶,西州换了都督,一路上只是我们几个人,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了,老夫带你们安然返回盈隆宫才是正事。”

    他看到路边草丛里有一根鸭蛋粗的木棒,长有五六尺,便跳下马拾起来。

    李雄问,“阿翁,不知你担心什么?”

    高审行怕少年们担心,只是说,“你是将来的太子,手上扎根刺老夫能交待的过?柳玉如平时还是懂些道理的,但有谁敢伤到她爷们和儿子你再看,可就谁都不认识了!还有崔嫣,恐怕早忘了老夫是谁。”

    李威骑行着,说道,“我娘就和气些了。”

    高审行,“和不和气你问问你姨娘徐惠也就知道了,别看老夫对她们早年在大明宫的一些事情不怎么清楚,但问问她怎么打过长儿娟……哪有一个是老实的!樊莺都敢朝老夫拿刀动剑,只有思晴最懂事了,但儿子却这般好斗。”

    李雄打断道,“我们来西州前,阿翁曾领我们去大明宫见过叔皇,我看得出他对我们很亲近,但总似隔着一层呢,可能就是因为坐在旁边的那个武皇后。再说,我娘并不喜欢长安,我去了一趟也没见到李弘,有些遗憾了,别的没什么稀罕。”

    刺史的思路打开了,手中掐着白兵,说道,“那也是个狠角色,偏偏李治惧内,她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除非……”

    郭待聘问道,“伯父,除非什么?”

    高审行道,“除非马王爷往长安大街上一站,老夫猜她立时便会收敛。”

    李威嘻嘻笑道,“阿翁你还不知道吧,我父王其实更惧内,又怎么能吓住人家武皇后,那是别人的老婆。”

    “老三!再敢乱说。”

    “嘻嘻,大哥,我不敢了,我是看阿翁身为刺史,刚才不是也背后说大唐的皇后,反正这里没有外人,我才说说的。”

    高审行呵呵笑道,“那是老夫不庄重了,罪过!”

    他想起上次回延州的半路上,这几个少年对他横眉冷对充满着敌意,也曾说过要他庄重的话,而此时已亲密无间。

    西州这一趟真是没白来,比起自己同几个少年的和解来,收拾焉耆几个扰牧的城民也就不算什么了。

    几人溜溜达达,又走出几里,李雄忽然勒马不走了,侧着耳朵倾听。

    高审行听不到什么动静。

    李威跳下马,伏身在沙地上听,“大哥,有四五十人骑马往这边驰来了,上下不会差过十人,一片叮叮当当的,不是兵器便是钱袋子,我猜是兵器的面大,商人带这么多钱不会跑的这样快。”

    高审行立刻道,“管他是什么人,我们避一避再说。”

    几人下马,牵马钻入旁边的树丛,李壮断后,折了一束树枝将几个人拐进来的蹄印子扫平了。

    树林中还遍生着一丛丛马背高的灌木,底下铺着厚厚的陈年松针,他们在灌木后让马匹都卧伏下来,人也隐好,屏息……

    不一会儿,林外的蹄声便响亮起来,并于林外停了。听动静,高审行不得不说李威猜的好准。

    从里面看不到人,但听得到外边说话,只听有个人道,“我们跑太快了,也许还未到吕光馆呢,此时光景尚早,我们去银山碛看看,也许在那里能截住这六人。”

    “对,其实这里也不错,留给下两拨儿人吧。”

    等这些人远去,灌木丛后边,延州刺史对几个少年道,“听到没有,后边还有两拨儿人呢,只为了六个人。”

    李武说,“这些人说‘也许还未到吕光馆呢’,我猜他们一定不是当地人,连路都不熟悉,难道盈隆宫又来人了?”

    高审行,“路不熟……连吕光馆都不知,又怎会知道吕光馆后面的银山碛?他是说我们几个还未到吕光馆。”

    “伯父,我们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刺史深思了一番,说道,“我们不走,还要再往里藏一藏,”

    六个人从原藏身处起来,牵马再往林子深处去,这里地势稍高,灌木丛也高,即便有人到林子里来,只要不刻意搜找,根本看不到他们。

    李雄道,“阿翁,我看这地上潮凉,要不便把罗牧监送的那两块布给你铺一铺。”

    高审行在灌木丛的后头说,“不必了,老夫还不致那样虚弱呢,再说那是罗牧监托我们带给赵国公的,黔州可做不出这么好的东西来。”

    “为何呢,阿翁?”

    “因为黔州潮热,狐狸毛不可能生得这么好。”

    林子外头果然又有了动静,看样子人也不少过上次,林内几人屏息不动,听他们在林外停了一下,有个人命令道,“过吕光馆、去追前队,估计那六人不大好对付,动手时可别忘了我告诉过你们的分寸。”

    马队又起动,蹄声远去了。

    高审行道,“听到没有,果然是对付我们的,但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呢?与我们又有些什么纠葛呢。”

    郭待聘分析说,“极有可能是焉耆城的人,高岷刚刚离开了西州,他看我们没了倚仗,这是来找后帐了。我们不理会,静待后边的人过去我们再走,就叫他扑个空。”

    高审行道,“老夫也是此计。”

    第三拨人果然很快到了,纷纷下马入林,一句话也听不到,很快,灌木丛外安静下来,若不是间或听到有马喷鼻,还以为没人呢。

    这里面最紧张的是郭待聘,将近二百人在他们的归路上来拦截,而他们只有六个人。万一双方动起手来,无疑自己是这里面的累赘。

    他看看李雄李壮四人,个个紧握竹刀,目不转睛,仿佛要随时暴起,他们的马安安静静的也是瞪着大眼,极通人性。

    再看高审行,居然闭起眼在那里假寐,自己的一只手又被他牢牢地攥着,郭待聘的心才安定下来。

    李武慢慢用竹刀拨开灌木,要往外看,但这里树木阴翳,只看到林内恍惚的人影,连装束面孔都看不清楚。他伏下身子,要潜行出去再看,衣服却被李壮拉住。

    李壮示意他莫动,原来地上布满了陈年的干树枝,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要不小心踩折了一根,便暴露了这些人的行踪。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郭待聘也支持不住,李威捅捅他,要他像高审行那样休息,李壮自己也闭了眼睛不动,再看李雄、李武也是如此,待聘依样去做。

    郭待聘想到了马王,他的姐夫,如果马王此时在这里又会如何行事?林中这五十几个人估计不够他一个人砍,他们也根本不会窝在这里这么久。

    如果只是李雄李壮他们四人在这里也不会在此躲避,都是因为自己拖了后腿的缘故。

    他想人的境遇真是奇妙,母亲和自己在黔州,多年不见二哥待封和二嫂高畅的面,却同盈隆宫有了扯不断的联系。

    此次随高审行第一次到西州、焉耆来,待聘耳濡目染,处处听闻人们念念不忘地说起郭都护、说起总牧监、说起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们。

    就连在焉耆城中,也有人记得当年那位手提着鸽笼的高镇守使,他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好?还是当地人同了他们的面,尽说些溢美之辞呢?

    马王在黔州从来不说国事,行事根本不似个曾经做过皇帝的人,反而更像个山大王,以前郭待聘曾经想过,黔州都濡县的那些村民们说马王好,多半是慑于马王爷的威严。

    马王对他自己的儿子们管的很少,也从不讲什么大道理,除了教他们练刀时板着脸,其余不闻不问,反倒是对郭待聘看的甚严,别人可以去盈隆岭的岭头打秋千、跳潭为乐,马王偏偏就不许自己去。

    为此,郭待聘曾经不止一次地去求过大姐柳玉如、二姐崔嫣,让她们给马王施加影响,谁知她们居然也是这个态度!

    如果他们一视同仁、也同意自己练竹刀的话,何至于有今日的被动潜伏?

    郭待聘想的很多,后来便有了一阵子空白,直到手被高审行用力地握了两下,他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是睡着了。

    林子里一片昏蒙,天已经暗下来了,外面人影憧憧,一声不吭地出林子集合,只有个领头者道,“天又晚了,那六人必要留宿的,我们不在这里傻等了,去焉耆方向会合!”

    待林外静下来,高审行挣扎着起身,原来腿都麻了,李雄、李威上前搀扶着,郭待聘和李武帮着捶腿,六人拉马悄悄出林,刺史拄着他的木棍子道,“敢和老夫玩手段,他的每一步老夫都猜到了!”

    原来他们在这里耽搁了多半日,出来时已是晚昏了。往来路上看看,三拨儿人都已过去,只有沙尘未退。

    高审行道,“我们耽搁的太久了,老夫也不知能不能在西州赶上高岷、倒是很想开导他几句,可是说不定他已经走了。”

    李雄道,“阿翁,不如我们连夜走吧,料想再没有人干扰我们了。”

    他们不必死命打马,乘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让它们一路小跑往西州赶,接下来是近百里的戈壁,砾石遍布,名叫“盘石”。这段路空旷寂寥,在半月的照耀下,只要有个人影子,老远便能看到。

    但是突然,就在前方不过一百步处,仅有的两丛枯树丛后边射出来两支响箭,划着凄厉的尾音破空激射上去,几人大吃了一惊,随后看到有两匹马载着射响箭的人狠抽几鞭扭头便跑了。

    高审行喝道,“去两人,捉住他们问问!”

    李壮、李武一马当先追上去,射响箭报信的两个黑影打马飞驰,很快跑出去一箭多地。而身后的来路上蹄声阵阵,刚刚过去的那拨儿人居然又返身追回来了!

    往回走是不成的,身后已经开过去了不下一两百人,此时情急难辩,高审行喊道,“娃娃们,不要与之纠缠,我们往西州去!”

    他手中抓着木棒,骑马傍着待聘飞驰,对他道,“你莫担心。”

    李雄和李威断后,把高审行和待聘夹在中间,四匹马又往前跑了十几里路,李壮和李武又从前边跑回来,他们没追上人,还担心着后边。

    后边的五十人不打旗子,紧紧咬着不放,有人一边追一边高声喊,“别跑了,都将东西放下饶你们活命!”

    高审行对郭待聘道,“原来他们以为我们是去焉耆搜刮民脂民膏了!”

    李武在马上道,“哈哈!不去碎叶城原来也有乱子平!”

    李雄则说,“老四,阿翁的话都白说了,你随阿翁和待聘先走,剩下的与我挡他一下。”李武不敢违拗,只好扭身再回去保护高审行和待聘。

    三匹马往前,三匹马往后,李雄、李壮、李威迎着追兵返冲回去。

    李雄一人敌住跑在最前面的人,也不辩是谁,挥竹刀便砍,对方似是胆怯,挚着矛喊道,“你,你们给我东西便放你走了,”

    话未说完整呢,李雄的刀已经挥过来了,他拿着矛左抵右挡,“嗳!嗳!你玩真的!”少年的竹刀令他眼花缭乱,一个不留意,刀已往他矛杆上一搭,唰的一下往他握矛的手上削下来。

第1410章 大刀

    这些人有主将的交待,要他们重在截物,尽量别伤到人。

    谁也没有仔细想过为何要对一伙“叛乱”分子还这样小心,有人还以为这是要放他们全须全尾地跑去庭州勾联呢。

    事起匆忙,这些人眼中只有包裹,一看背包裹的人跑了,纷纷撇下这边三人去追包裹。

    李雄、李壮、李威人急马快,从后面撵上去挥竹刀便砍,对方不恋战,一边拿手中的家伙抵挡,一边紧追不舍。

    两伙人奔驰着,纠缠着,最后边的一人“哎呀”一声被李壮的竹刀捅到了马下,坐在地上不起来,“这算个什么事,老子倒像个贼了!”

    李雄也撵上了一个,此人只用单手拖矛,跑的也慢了,李雄砍他一竹刀,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怎敢抢劫延州刺史!不知道薛将军正在这里平乱么?”

    那人一只手先前叫李雄伤了,此时抵挡起来不大利索,一差神肩头又挨了一下,他听了李雄的话,顾不得肩上吃痛,抵挡着道,“我们是唐军,唐军。”

    “唐军怎么敢拦截我们。”

    说话间,长矛和竹刀又是几次相击,唐军道,“你手中不是铁器,是什么东西,我刚才被你砍到了手都未废。”

    李威赶上来道,“这是盈隆宫的竹刀,你见识短,”上来也要打。

    唐军一边跑一边道,“你们先别急着打我,让我理一理,”他问,“我听说前些日子延州刺史和盈隆宫几个少王在牧场村拿竹刀宰了庭州奸细,”

    李威道,“就是我们!”,他声音清亮,情急之下露出了少许稚嫩之音。

    这名唐军听了不再怀疑,大声道,“兄弟们都住手!快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误会!”

    他是这拨人的队长,话喊出来人人听命,纷纷勒缰减速,此地开阔空旷,三个少年在朦胧的月光下仔细辩看,好像是唐军的装束。

    唐军道,“那么前边跑过去的老者便是延州刺史了?”

    不待三个少年回答,他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大声命令一名执长刀的手下,“你快去前边报信,告诉他们是误会,可别叫高刺史再中了我们埋伏。”

    队中有一人应声而出,向前驰去,“公子们请随我来!”

    人走后,有手下问,“我们怎么办?还追不追了?”

    队长道,“我刚才被他砍了几竹刀,这时浑身无力眼皮跳个不停,还直冒白毛汗,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有气无力地吩咐,“总之已有人去送信了,我们按原令、去焉耆城待命吧。”

    五火人重又上马,往吕光馆方向去了。

    ……

    薛礼率三千唐军,与许监军分兵后不张旗鼓,专拣河谷密林之地行军。

    他从距离碎叶城最远的石、康、米、蜜等小城入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紧不慢地、反向由西向东朝碎叶城阿史那欲谷的老巢推进。

    唐军已经过的西域五城,只对炽俟部的俱蜜城动了武。

    俱蜜城的俟斤曾与天山牧交过手,算是阿史那欲谷的死党,接到军报后立刻引一千骑兵出城列阵,队伍里鼓噪不止,对唐军叫嚣漫骂,不可一世。

    薛礼不废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以两个八百队迂回掩杀过去,唐军阵型早在西来的一路上经历过各样训演,每个八百队在人数上不及对方,但左右相击,快如疾风,敌军两翼分兵相敌,反而哪一边都显得人少了。

    唐军兵器精良,面对一千之众毫无惧色,两支八百人的马队挥舞着长刀和矛槊只在敌阵两翼掠来掠去并不深入,还有四连发的快弩在不远不近距离上射杀敌军,所经之处传来一声声惨叫。

    唐军主阵的一千四百人严阵以待,眼睛瞄着薛礼。

    薛礼提戟在手,凝视着战场上的局势,先发的两队唐军默不作声,拼命厮杀,被射中的炽俟部人不断落马,有的仍在忍痛顽抗。

    很快,他又锁定了敌首俟斤,这是个四十岁的汉子,此时正指挥了左边指挥右边,忙着从中军分兵两边相援。

    两队唐军成功干扰了敌军阵势,时机恰到好处,再晚了便会陷入混战,那时两个八百队便会有伤亡了。

    主阵唐军中,薛礼身侧的两名偏将看到薛礼一提缰,脚一踹镫,马上挥军跟上,薛礼一马当先,率着一千四百中军直冲敌阵核心。

    俟斤的近卫们上去抵挡,被薛礼身后的两员偏将率队各自冲开一部,剩下的十来人根本挡不住薛礼,俟斤不得已直面薛礼,但只招架了一式,便被薛礼一戟刺死了。

    唐军中立刻有人喊道,“下马者可以不死!”

    两个八百队早已封了去路,再有一千多生力军直接杀到阵中来,每迟疑片刻便有人殒命,炽俟部余众闻声立刻放弃了抵抗,纷纷投械下马,战场上再无马上的敌军。

    唐军斩敌两百,自伤二十,有一员副将轻伤,但无一人阵损。

    之后,唐军兵不血刃平定了俱兰城的谋落部,又进入吐火罗地面。

    行进中,曾有偏将问薛礼,“我总担心三千人太少了,但今日被薛将军一调动开,居然处处占强,方知末将是多虑了。”

    薛礼道,“兵多兵少各有用处,并不以多少为好。吴起以三千骑兵破秦军五十万,太宗皇帝以三千骑大破虎牢关十万人,乃是用之得法啊!西域旷远,粮秣筹集不便,我们若人多了反而作茧自傅。兵少而精,反而可以相机而动,一战之所得便能自给多日”

    偏将道,“果然是这个道理,我们兵出山口,还从未因吃喝发过愁呢。”

    薛礼道,“兵多势盛,但有两顾之难:运粮则受累、要分兵保护,不运粮又不行,仅凭激战所得只够数日之需。倘有粮草缺乏,士气一旦因此消沉了,小小的挫折亦可导致溃散,那时就不可收拾了,人多反倒成了劣势。”

    偏将就是在随薛礼冲阵时负的伤,他抚着伤臂暗暗想道,“人多还成了劣势,如若此时唐军是十万人,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时时担着心了。”

    他相信薛将军率领十万、二三十万的大军也能应付裕如,此次出征薛将军执意少带人,便是真有薛将军的道理了。

    “你不信的话,薛某给你一杆一丈二的大刀,叫你去剔肉剜心试试。”

    “薛将军,卑将看你等等闲闲的便平了他五城,果然未恃着人多。”

    薛礼道,“西域诸部,民性诚刚而且少谋,我军只要触之迫之,凌其最强硬一部,余众必上疑下惧,那时我军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说,早年马王带三百人袭击碎叶城,便是看准他地旷人散的特点,马王将阿史那欲谷制服时便是用的此法,上一次同这一次,不过是一正、一奇的区分。

    正说着,山谷中有一千吐火罗骑兵迎面撞上,两边狭路相逢。

    薛礼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吩咐道,“出一个六百队,只备快弩马槊头快速接近击敌,其余人马分为四部,每部六百人从两边山坡上张旗疾进。”

    唐军按命一边驰进,一边分队,组合,三千人分阵列骑,搞了个漫山遍野五路同进,顿时声势大涨。

    这是在吐火罗的地面上,但对方看到这边的唐军旗帜,并未摆出迎敌阵形,反而还派人过来接洽,薛礼在中军令旗一举,五路唐军骤停。

    ……

    唐军四月底到达西州,眼下已是五月下旬,但碎叶城的注意力一直盯在阿拉山口上。阿史那欲谷在山口处攻多守少,占足了气势,哪知道薛礼带着主力三千跑到他的腹地上来了。

    唐军平定了西部五城,声势一点都不大,等到俱蜜城派了个残军跑过来报告时,阿史那欲谷才豁然反应过来。

    据报唐军有三千人,由薛礼领军。阿史那欲谷不由得大吃一惊,又有些不解,唐军怎么从西面来了!

    薛礼是马王攻灭龟兹城的主要将领,神勇非常,多年前薛礼在辽东的事迹在西域也有星星点点的传闻,但这次他却领了这么点儿兵,还不如自己手下休循部一个部落的人多。

    阿史那欲谷连忙派人打探唐军动向,到了哪里,很快得到回报,唐军已到了夷播湖南岸了。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狭长通道,最宽不足十里,北面是浩渺的夷播湖,南面是连绵近百里的丘陵,早年马王就带着护牧队在这里大败过黑达。

    但马王带护牧队来的那个时候正好是九、十月份,那时河水枯委,湖岸回退,这条路看上去比眼下还要宽一点。

    而薛礼来的时候正好是五月,湖边水网密布,个别地方还有沼泽,这种地形对骑兵行动极为不利。

    阿史那欲谷冷笑一声,薛礼胆子太子了!看来也是有勇无谋。

    此时,在唐军的侧后是吐火罗,百里长的狭道前方是一片的宽阔沙漠,这里无挡无拦,一目了然,阿史那欲谷既可以时时监视唐军的动向,又可在狭道的出口处调集大军,在开阔地给他来一次聚歼。

    碎叶城轻轻松松可以集中十万人马,阿史那欲谷就不信,薛礼再神勇,他那区区的三千人马会逃得出去。

    他在碎叶城调兵遣将,派传信骑兵分路出动,务必在唐军抵达前,将信送到乙毗咄陆各部,要他们限期在夷播湖东岸会师。

    阿史那欲谷还另派一人,带他的书信绕道去了吐火罗,他对吐火罗晓之以利害,说这几年我们两部总算关系融洽起来,你最好别再象上次那样背后使刀、跟在唐军后边趁火打劫。

    休循部最先得到碎叶城命令,阿史那多贰二话不说,只留了一千人看家,剩下四千人全都带上!

    十年前他请封吕氏为瀚海夫人,被大唐皇帝无情打脸,不但未准封,还派了王玄策将吕氏带走了。

    如果唐军不来,阿史那多贰可以选择将这一页掀过去,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吕氏便跑到大唐地面上去挑衅,但现在是阿史那欲谷挑头,唐军只有三千人,这个马前卒他是当定了!

    休循部在碎叶城西南,要赶到会歼唐军的夷播湖东岸去,不日夜兼程根本就赶不上,阿史那多贰催促着手下快行,给他们鼓劲儿道:

    “区区的三千人,能有多难?我休循部四千人一个冲锋便拿下他了!”

    部下雄纠纠,气昂昂,个个走的马身冒汗,气喘吁吁,“可汗,我们如大胜了,想要大唐的什么东西?”

    阿史那多贰道,“别的我不要,我只要大唐给我送二十个姓吕的美貌女子过来!我要个个称她们作瀚海夫人。”

    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接到探马来报,清晨发现,夷播湖边的三千唐军骑兵不见了。阿史那欲谷急问,“去哪里了?”

    手下人回禀道,“他们拐入了碎叶河谷,好象往碎叶城来了!”

    碎叶河从热海流下来,顾名思义,就是从碎叶城北不远处流过去的,此河不入夷播湖,而是往西北流入吐火罗境内。

    如果唐军从碎叶河谷摸上来,那么他原定的会战之地就不成立了。关键是,阿史那欲谷早就下令让底下各部往那里去了,阿史那欲谷问,“休循部四千人到哪里了?”

    “回大可汗,休循部正在急急赶来,还未越过我城。”

    “正好,让他们速来碎叶城,不要再往前走了!”

    碎叶河,伊犁河,珍珠河,这都是唐人的命名,但薛礼选择在河谷中行军可不是为了怀旧。

    葱岭以西崇山峻岭,他除了早年到热海边去过一次,给母亲取热海之水治病,因而对那里的地形还有点印象之外,其他地方可不行。

    那些沟沟壑壑怎么看、从哪边看都是一样的,很容易迷途。而河水不同,哪座城在哪道河的什么位置怎么都不会变。

    另外还有一点,他所带的骑兵在河谷中行进,蹄掌铁磨的也慢,一个月甚至再多耗些日子,最后这些人马也能支持着回去,再久了的话马都跑不动了。

    他手下的偏将也有过担心,这样的行军方法一旦被敌人所乘,旁边山高谷深,而且必定是敌众我寡,那可怎么办呢,跑都没处跑。

    薛礼道,“丘陵河谷、深山大泽都是险地,要疾行脱离不可滞留。如果双方卒然相遇,必须一鼓作气猛击之,要多用弓弩。但我们除了走这个路,也没什么好路,怎么也比在夷播湖边被人盯着强。”

    唐军沿河谷前进,前哨马队忽见一敌骑,在拐弯处露了一下头转身就走,领头的偏将一箭射中那人的马,将他掀在地下。

    唐军追上去一把摁住,原来是个送信的。

    信是阿史那欲谷送往吐火罗的,薛礼看罢,吩咐道,“放他回去告诉阿史那欲谷,薛某要去珍珠河,要平定休循城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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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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