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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81章 岁岁枯荣

    但想想只要话一出口又牵扯上了盈隆宫,此话万一被人传入李士耳朵里去,自己一个失势的人恐怕被人给双小鞋穿穿,便作罢。

    又听刘方桂道,“只是县捕头陶亮,此时仍卧床不起!”

    罗得刀道,“那便让他多养几日。”

    刘方桂不好接话,长安来的暗算者莫名的死了,他担心的是死者的身份被人顺藤摸瓜捋到长安去,那可不大好,看来得早作打算了。

    而这两日黔州发生的事件本来看大有文章可做,能将罗得刀都逼得狗急跳墙,想不到却被个孩子轻描淡写地打发了。

    在黔州,他职位低着罗得刀一等,而今天他才看清罗得刀这个人,把他逼急了居然跟疯狗一样咬人,刘方桂想借缝下蛆,觉着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盈隆宫一个正经人都未露面,而自己这边已经两死两伤,没抓到理不说,钱又赔了不少。下一步到底怎么走,没有英国公的明确话,他也是一步不敢私自迈了!

    朝廷要在西域用兵,平定西方近年出现的乱象,英国公在飞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方桂知道,英国公一定有心事亲自带兵去西边。

    时间紧迫,黔州这边的事未没按计划进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对英国公的计划是大了好,还是小了好,刘方桂拿不准主张。

    他必须尽快脱身,速往英国公府传信,以求及早得到英国公的指示。

    但罗得刀一战告胜,显然并不十分着急,专心致志地等信宁县的物证。

    他还想找机会确认一下长孙润冒认命案的缘因。罗得刀有心把无关之人都打发走,好好问一问,但这样便招了猜疑,正好需要刘方桂等人在旁边障眼。

    罗得刀看到了赵国公腿上的杖伤,将澎水县从县令到捕头再骂了一遍,大有再掷惊堂木、抡凳子的架势,搞得某些人丹田里一紧一紧的。

    刺史厉声呵斥陶洪道,“你该好好管束一下你的手下了!看看,你们将赵国公伤成什么样子!万一此事传入长安,本官看你怎么办!”

    陶洪连连道,“刺史说得是、说得是。只是下、下官那几个押在高兄处的手下,罗大人你看打也打了,是不是让他们滚回来。”

    刺史道,“便叫他们滚回来吧,长孙都督既已暂时释清了信宁案嫌疑,即刻便可回家去,那么谁在这里服侍国公?是你么?不然便罚那五人滚回来服侍赵国公。”

    陶洪道,“罗大人,下官还有几万的大钱要筹措,分身无术啊!那几个愣头青如何用得,自然……得听听刺史的主意……”

    罗得刀口气转缓,“事是你们惹出来的,本官哪有什么主意?!不如我们坐下来,从长讲议一下子,刘司马你看如何?”

    刘方桂急着要走,提议道,“刺史的心情刘某是晓得的,总要使受了委屈的满意才行。不如由赵国公回儿孙处将养几日,毕竟也未离开澎水县。又得了天伦之乐,又省了县府里的人工,这样不是更好。”

    崔氏道,“还是刘大人说的有理,我与待聘正好也跟去帮忙打理一下,问候一下长孙少夫人,再看看潇儿。”

    刘方桂心中有事,起身急着走,罗得刀忽然又在他身后招呼,“刘司马你还不能走,本官想起来了秦王箭还未到呢!”

    刘方桂只能站下来,扭回身时身子还晃了晃,以手扶额道,“听了郭公子推断,下官也不信人是长孙都督射的,都督错儿也认了是乱供!有罗刺史和陶县令在这里就可以了,下官此刻鼻塞不通,头晕的厉害,先行告辞了!”

    别人谁都未走,刘方桂先走了。

    ……

    在距着澎水县衙一条街处,座落着一座极为高大的“澎水酒楼”,酒楼旁边不远处是一条僻静的巷子。

    在长孙润、高白、崔夫人、郭待聘等人的陪同下,长孙无忌让人搀扶着来到这里,他抬头看这座灰墙黛瓦的小院子,规格不算大,但幽静整洁,大有避世之风。

    看来这十年间,老儿子一家便是在这里,过着樵猎织耕的、与世无争的生活。长孙无忌想,比起自己在长安十年峰谷浪尖的日子,孰优孰劣呢?

    正胡思乱想着,院子里已经跑出来许多人,最前边一个是他的儿媳高尧,身帝领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旁边几个丫头、仆妇,还有六七个猎户打扮的男子纷纷与他见礼,叫父亲的,叫阿翁的,叫老大人、国公、阁老的,让他应接不暇。

    但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男孩子,打量他端详他,俯身去拉起他的小手,未曾说话,眼睛已然发潮了。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孙潇,但能看出这孩子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旁边那么多人,孩子的注意力全在祖父身上,众人往院子里走,长孙潇不离祖父左右,牵着祖父的手仰头问他,“阿翁,你来了我家还走吗?不要走。”。

    长孙无忌居然无法回答,他必然要走的!气气派派回长安去!然而这样的回答又唯恐孩子失望,遂随口道,“阿翁走与不走,一定都和你在一起!”

    长孙潇这才放心,看到了郭待聘,神情中流露着久别后的喜悦。

    众人入内,重新见礼,长孙无忌这才知道那几位壮年猎人的来历,原来都是长孙润在凉州时的亲随,十年前一起跟着到黔州来的,来时他们都是单身,此时均已成家了。

    长孙无忌对这些人环揖一圈,谢道,“老夫十年瞎忙,冷落了么子一家,还好有诸位不离不弃,无忌在此郑重谢过!”

    众猎户忙不迭回揖道,“国公说的哪里话,有亲朋处便是故乡,要说不离不弃的正该是长孙都督。”

    时近正午,高尧在后堂张罗酒菜,不一会排摆上来,众猎户起身要走,说“国公一家团圆,又有高县令和郭夫人、郭公子这些稀客至,我等不能搅扰,等晚间必陪国公一醉。”

    长孙润说什么都不让走,高白也劝阻道,“原来高某和崔夫人、郭公子在你们眼里算是外人!”

    众人这才落座举杯,三两句话说到这两天发生的事,长孙无忌认出其中一位是在槐树上陪自己的猎户冯英,忙问他李袭誉的去向。

    冯英道,“李员外带着几个人去信宁县了。”

    但去信宁县取秦王箭的澎水县差役回来时,却说未见到李袭誉,长孙无忌不禁替李袭誉担心起来。

    高白劝道,“李员外是见过世面的人,身边又带了人,国公只管放心。好在经过箭、字对证,长孙都督已经洗脱了嫌疑,国公也被获准回宅静养,我们且将家中安顿停当,余事从长计议。”

    高白四下里打量,说这座院子显得小了,最好在近处另置办一处院子,要宽敞明亮以便国公怡养、要有下人住的地方,还要离着近便,以便都督一家随时随地可见。

    有个猎户马上说,往东边隔着一家的院子就不小,主人一家投亲离境了,欲将宅院出兑,此时只有个家人看门护院等着卖房子。

    高白走过来时对那座院子有印象,高大的门楼,青石的台阶,他马上代为拍板,“依我看就是那里了,马上叫人去谈,钱不论多少!”

    冯英马上起身出去了。

    崔颖说还得雇两个粗使的仆人、再须找个伶俐的小厮、一个浆洗做饭的仆妇、一个奉茶添水的丫环,另外准备赵国公日常所用的家俱,书橱、桌案、纸墨也是不能少的。

    又有几个人放了杯筷跑出去了。

    长孙无忌暗暗算了算,又是买房子又是雇人,这得多少钱!而这些猎户们跑出去时连个价钱也不问、连个迟疑也不打。暗道我儿打个猎能有多少家底?连连说不要过于破费。

    郭待聘连忙道,“伯父你放心吧,回去后我娘会向我二嫂报帐,无论花什么、花多少,也就是我二嫂点个头的事。”

    长孙润对父亲道,“父亲你不知道,我们来澎水县这些兄弟,安家置业一应的大额开支都是盈隆宫的,待聘说的没错。”

    那就没问题了。

    谢金莲当年从长安拉了多少细货到黔州来,长孙无忌是有耳闻的,但眼前这些人隔着县、置房子置地的也能先斩后奏,从中便能看出这些人同盈隆宫的密切程度,这令长孙无忌不由地又安了一份心下来。

    赵国公举杯先敬崔夫人,尤其要感谢郭公子,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安西大都护郭孝恪。他痛悔地对崔夫人说,“郭都护离开我们十年了,国之栋梁啊!每每想起他还音容俱在,却令老夫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夫人道,“十年生死离别,于我来说无异于一劫,为了待聘崔颖已不得不将它看淡!国公也不必时时挂怀,尤其到了盈隆宫、见到陛下时,国公更不能提孝恪。”

    那些猎户们此刻都去忙事情了,桌边除了崔夫人母子、长孙润一家便是高白,长孙无忌对于自己先前的怀疑,对于自己在当年郭孝恪意外殒命中扮演的角色,盈隆宫主人到底同没同崔夫人说过?他此刻从崔夫人平静的话语里仍然得不出个清晰判断,但又不能明着问。

    于是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当年的长安本来一派升平,金徽陛下亲自主持曹王大婚、众亲王个个欢喜离京去赴任,举国垦荒,百姓念陛下如望朗星,虽雨夜而心内光明!谁知风云突变,先是郭都护遭遇不测,陛下一连多日不露面,朝野各种猜测,再是柳皇后失意,随后晋王便上来了,老夫还一直以为遭遇不测的是金徽陛下!唉!真是事世难料啊!”

    他问,“郭夫人,你可否以一言为老夫释疑当年陛下在哪里呢?”

    崔疑想起当年的事,眼睛湿润起来,“当年我新临褥,不能出门,人也在得子的喜悦之中,孝恪为我接产弄得浑身是血,他换了陛下的灰袍,说去胜业坊江安王府,为我索回凝血珠来,从那时起竟是我们的永别!”

    长孙无忌立刻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倒是崔夫人劝解,“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祸事起于房二公子同高审行的矛盾!也只能说,崔颖上辈子欠了他们高府五老爷的,只是不该让孝恪……”夫人也说不下去了。

    高尧就在桌边坐着,崔夫人略带咬牙地说到了高审行高尧的五叔,但高尧内心里极为理解,并未作声。

    反是郭待聘忍不住问道,“娘,你和姐姐们不是总说,我父亲和大哥在一次西域平叛中殉国了么?你们不是说他埋在西域了么?”

    他的娘对他道,“没错,这便是你姐夫的主张!他说你爹不该死于长安街头、不该死于与他无关的私斗,你的父兄都是甘于舍身为国的忠勇之人,他们就该死在西域!那才是英雄们的归宿。”

    长孙无忌仍在唏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这么说他也就明白了,当年以至现在,关于他赵国公在得知这场私斗时所存的私心和私下的安排,金微陛下始终没有向崔夫人透露过半句。

    郭待聘也抹起了眼睛,而崔夫人平静地看着儿子,神情中充满怜爱,“他的墓就在焉耆城南,娘去过,和甜甜、舍鸡亲手把他从里面挖出来的,不然哪里会有你。”

    长孙无忌此刻关心的是郭孝恪真正的埋骨地。

    崔夫人说,“他埋在长安城东,去往潼关方向的荒坡上,陛下没有给他立碑,也没有起坟。陛下说,他的墓地在焉耆,而他的碑在陛下的心里。”

    长孙无忌痴然道,“这未免……太……”

    崔氏道,“陛下的决定是对的,即便起山为陵又如何,陵也止是一座山而已,但任何山也大不过土地,就让它遍生荒草吧,岁岁枯荣。”

    长孙无忌说,“总该有个表记!他日老夫若是回到长安时,还想亲自去那里祭奠一番。”

    崔氏道,“表记是有的,他旁边有一个人的墓地是有碑的。”

第1382章 循檐觅句

    郭孝恪,一个曾经独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他最好埋骨于焉耆,生命这样戛然而止,才无损于他贵族一般的骄傲,连他曾经的复生瞒名、曾经的欺君也就不存在了!

    长孙无忌问道,“那么陛下那些日子人在哪里?老夫当时也亲自到大明宫去过,根本见不到他。”

    “他就在长安城东的荒坡上,不带一个仪卫,独自一人在孝恪和谢二嫂墓前守了半个月,那时柳玉如因为突遭惊吓,已经引发了失忆之症。”

    崔夫人说,“我理解陛下,理解郭家父子与陛下之间的感情,理解他们在陛下心幕中的份量!一个亲如兄弟,一个情同父子,如果没有郭孝恪,他可能依旧是个刑徒。待诏之死曾让陛下立志要问鼎至高的皇权,他成功了……”

    崔夫人沉吟着,说,“而孝恪之死,恐怕对他的影响恰恰相反。”

    长孙无忌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郭待诏的死,缘于兵部发往龟兹的援兵迟迟不至。而那时由于朝中暗斗,马王有力也使不上。

    而郭孝恪在长安街头突遭变故的原因,崔氏不知道,不等于金徽陛下不知道,长孙无忌再也不能往下想了。

    他忽然对黔州之行感到了绝望。

    崔夫人道,“无论如何,我们母子一定会将国公的来意带回盈隆宫,但赵国公还要有个准备,国公此行最大的阻力,极有可能来自于我的一个女儿。”

    长孙无忌脱口道,“是柳皇后。”

    崔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是呀。在盈隆宫里,别的人或许还好说,但有可能极力反对陛下复出的人就是她,而且……”

    长孙无忌侧着耳朵认真听,他听出来至少崔氏并不像极力反对的人。

    崔氏笑意未隐,接着说道,“那年正月初五傍晚,柳玉如在丹凤城楼上以为中箭的是皇帝,但在二月皇后亲蚕的时候,她的失忆便意外好转了。”

    长孙无忌问道,“那怎么……直到皇后离开大明宫时,老夫看起来皇后还未康复呢?”

    崔氏道,“国公将来见到玉如,可不要说是我对你说的后来她那是装出来的,一离开长安、踏上子午谷的山道,她的病立刻就好了。”

    这回又轮到长孙无忌惊讶了。

    “她以前说过,大明宫不如牧场村,大明宫把孩子们都给熏染坏了。太宗皇帝的盛年早逝,其实一直让她担心自己的丈夫,而初五长安街头的骚乱使她看到,即便强盛如皇帝,生命也是一样的脆弱。她这是下定了决心,要拉起所有人、特别是皇帝,与她一起离开大明宫。”

    长孙无忌不由的后怕起来,如果那次穿着灰袍上街的不是郭孝恪,而是金徽陛下……他不再往下想了。

    “国公你曾说过,有些时候我们女人不懂你们男人,但我们懂女人,她们贵如皇后也好,乡野村妇也罢,其实内心里都有一个最原本的指望……”

    高尧方才一直静静地听着崔氏说话,这时开口道,“婶娘,我懂你说的,当年长孙润要到黔州来,我若不跟着他,你说凉州还有我什么呢?”

    长孙无忌心里感叹着,你们怎么能一样呢?

    但却同崔氏道,“陛下年富力强,而且他离开长安光景也不算短了,如今大唐域外不宁,急需陛下坐镇,李治和武氏又是诚意相邀,老夫想,柳皇后那么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总不至油盐不进吧……”

    崔氏没有接话,像是在考虑赵国公的话。

    “再说,还有其他众妃的意见总得考虑吧?老夫猜她们一定也会想念在大明宫的日子那可是荣耀!盈隆宫除了安逸,还能有什么趣味。”

    崔氏道,“国公此言却有失武断,她们在盈隆宫最不乏味。”

    赵国公,“郭夫人不妨说说看,娘娘们屈就于盈隆宫都有什么趣味。”

    崔氏道,“晓镜理妆,晚晴浇花,月下抚琴,明窗贴花,循檐觅句,倚案观棋,灯前问字,午后烹茶,夜凉摊卷,采桑织丝,摸牌小赌,登城观刀,访孤问老,入村闲话……她们姐妹在这里其乐融融,可国公你倒想想,大明宫王皇后和萧淑妃今又何在?”

    长孙无忌居然一下子无话,显得略有些尴尬。

    崔氏又想起来道,“我这么泛泛一说,只怕国公你不信,她们日常就有个‘合诗’的游戏,却是极为考验每个人的才思。”

    长孙无忌问道,“如何说?”

    崔氏解释说,“由一人开头不拘五言七言,后边每人只许接一句,立意、情景、平仄、对仗都要合乎体裁。”

    赵国公已然深入其中,不觉道,“这倒新鲜!”

    崔氏说,“每逢合诗,玉如、崔嫣、婉清、苏殷等人常常张口就来,而樊莺、丽蓝、叶玉烟历练得也算可以,只苦了谢金莲、思晴、丽容、长儿娟她们几个,轮到谁一时想不出,眼睛便循着腾韵殿的瓦檐冥思苦想,这便是‘循檐觅句’的来历了。”

    长孙无忌眨着眼,想像这样的场景,感觉还是有些难。而崔氏已经想起她们以往合就的一首,在口中诵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柳玉如)

    青春已过乱离中。(李婉清)

    功名富贵若长在,(谢金莲)

    得丧悲欢尽是空。(苏殷)

    窗里日光飞野马,(思晴)

    岩间树色隐房栊。(樊莺)

    身无彩凤双飞翼,(崔嫣)

    油壁香车不再逢。(徐惠)

    崔氏话音方落,长孙无忌已禁不住鼓掌,“好一个云想衣裳花想容,真是妙句!”

    连日来心悬不定,到澎水县后又受过不少小人的委屈,正是崔氏母子的到来,才使他的黔州之行总算有了个好的开端。崔氏见赵国公高兴,略略寻思一下,又想起来另一首:

    落落疏星满太清,(崔嫣)

    寒江近户漫流声。(李婉清)

    长疑好事皆虚事,(叶玉烟)

    道是无情却有情。(丽容)

    且尽绿露消积恨,(苏殷)

    休将文字占时名。(徐惠)

    秋来见月多归意,(长儿娟)

    斜倚薰笼坐到明。(思晴)

    长孙无忌琢磨着其中“好事皆虚事”一句,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口中仍说着好,并道,“娘娘们竟有如此的才情,想是已够出一本诗集了!”之后饮了一口酒掩饰。

    崔氏已察觉到赵国公忽现的落寞之态,竟然也意识到了诗中之句似乎有违赵国公所愿。

    所谓言为心声,像丽容这句“道是无情却有情”,分明是她的切身体会。当年,由于她私改出放宫人名册留下了武媚娘,被时为尚书令的马王只身撵回到西州去,为此她险些寻了短见,但无情之中岂非恰恰有情?

    崔氏道,“是我唐突了!忽略了国公心思。但国公放心,至少我们母子是站在赵国公这一侧的!宁添一把柴,不泼一盆水。”

    长孙无忌起身冲着崔氏郑重一揖,“老夫先谢过郭夫人!”

    崔氏还礼,安慰道,“赵国公不必客气,我想孝恪在天有灵的话,他一定也希望陛下早些回到大明宫去。”

    午后,等她和郭待聘、高白从长孙润家出来时,赵国公已安顿好了。

    她又要带一大把的帐目去见谢金莲,只要想一想谢金莲那副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的割肉样子,崔颖不由得一阵好笑。

    出了巷子,仰头望见了高大的澎水酒楼,崔颖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和李弥在黔州开荒的那些日子来。

    眼下酒楼依旧,她又回到这里近十年,而李弥已远在千里之外的辽州了。

    她按下暇思,叮嘱高白,如果陛下和丽蓝此时未回盈隆宫,请高白务必速去砚山镇,将赵国公流放黔州的意图说与陛下知道,另外也要告知罗得刀。

    高白连声答应,分手前与崔夫人说,“我与长孙润说了陛下吩咐罗得刀劫牢救人的话,长孙润可高兴了!”

    崔氏道,“但愿吧,但愿赵国公最终也如愿以偿,那才好呢!”

    车到静心庵,她匆匆下来往盈隆宫去,心想自己和待聘的澎水县之行还算及时,好几件麻烦事都有了着落,而儿子待聘功劳也不算小。

    她回身找儿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待聘已离开自己了。

    ……

    腾韵殿里,思晴、崔嫣、婉清、丽容、徐惠、叶玉烟、长儿娟看到崔夫人回来,一齐围上前打听,崔夫人简要告诉一遍,让众人放心。

    崔氏看到柳玉如、谢金莲、樊莺、苏殷不在殿内,决定趁此机会先探一探这些人的想法,笑着问她们道,“你们可知赵国公到黔州来的真实目的?”

    长儿娟道,“母亲,我猜国公是到这里来养老的,毕竟他的亲人可都在黔州呢。你看国公遇了这么多的麻烦,若非在我们黔州,怎么会有你和待聘兄弟出马去为他脱困?”

    崔氏道,“那他为何不随府里人一道去岭南呢?”

    叶玉烟说,“陛下令他来黔州,他怎么能不来。”

    崔氏不想卖关子,说道,“赵国公是人杰,说养老是不是早了些呢!告诉你们吧,他是来请你们大王回长安的!这是李治和武氏在大明宫交待他的,当然外人是不知道的!”

    众人将信将疑,“让他回长安做什么?难道……”

    思晴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听着崔夫人略带兴奋的话,人坐在那里向殿外翘望沉思,一缕夕阳穿过她披散的浓密乌发映在白晰的肌肤上,透着珍珠般的光泽,她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支着下巴,心里虽然有一瞬的激动,但尚且明白,决定这件事的可不是大明宫。

    李婉清道,“如果只做个什么亲王,峻怎么可能肯回长安去呢?李治和武媚娘又怎能张得开口呢!峻毕竟是他皇兄。”

    叶玉嫣惊喜地叫道,“六姐,你是说大王要回长安重坐帝位?天啊!”她双手捧于起伏的胸前,“我已很久未见到家中人了,不知他们现今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我女儿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她舅舅呢,娟妹你说是不是!”

    崔嫣哼了一声,说道,“盈隆宫每年都有他们的大笔开销,日子还能过得有多差?我劝你们先别高兴,回不回得了大明宫,我们谁说了也不算。”

    叶玉烟看了一眼崔氏,小声辩解道,“如我母亲也在黔州,回不回大明宫我也没什么的。”

    说罢,她又看长儿娟,想从长儿娟那里寻求支持,但对方很快把眼神移开了,在殿内看不到老大、老二、老三、老八,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眼睛里面的热切。

    徐惠说,“李治和武媚娘若是真心请峻回去,为什么不让舅父风风光光地来黔州?让一位流放之人请一位皇帝,真是奇怪的很。”

    崔氏笑问,“但你们是什么主张?”

    崔嫣笑道,“娘,你明明知道问我们没用的,还问。不过我姐姐若同意的话我也没什么的,再说我也不怎么稀罕那个贤妃的名位。思晴姐,你说呢?”

    而她的母亲则摇着头说,“真不知道玉如背地里给你们立了什么规矩,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再说也不单单是家事……孝恪如果在这里,他一定也希望你们的大王回长安去!”

    叶玉烟说,“我和母亲作一样想法,你呢?”她再问长儿娟。

    长儿娟则问丽容,“七姐,你呢?”

    丽容笑道,“你先说你。”

    长儿娟被人逼着表态,想了想道,“能回长安看一眼家里人也不错。”

    丽容再问徐惠,“你呢?快说,不许琢磨。”

    徐惠红着脸说道,“从大的排下来,也该思晴先说呀。”

    思晴想起了子午峪兄长思摩的坟茔,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去亲眼看一看了只是已自销了皇室族籍的人哪该在长安附近出现,思晴没吱声。

    因为她看到谢金莲一步从腾韵殿的大门口迈进来了,谢金莲大声道,“趁我们不在的功夫,你们竟然议论这么大的事!我注定要回一趟长安,看看大明宫里又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柳玉如、樊莺和三位侍女也出现在殿口,显然她们是与谢金莲一块回来的。谢金莲回身对这二人道,“姐姐,莺妹!你们听了这么久,是个什么主张?”

    柳玉如冷冷地道,

第1383章 一剂猛药

    殿内一片寂静,也听不到谁大声出气,崔氏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一字不落都让柳玉如这些人听去了。

    柳玉如穿着厚绸浮绣的白罗裙,外面是一件淡绿色的对襟薄绸衫,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一根赤金凤头簪穿住,像乌云中展翅飞着一只金凤。她面若桃花,风姿绰约,令崔氏惊叹天底下竟有这样持久不衰的美貌。

    樊莺穿着新制的窄窄的碎花春衫,里面紧紧绷着一件淡黄色小马甲,显出淡雅如仙的柔软婀娜姿态。她梳着流苏髻,也未佩什么首饰,皓腕如雪,如亭亭玉树,站在柳玉如的身后没说话。

    崔夫人有些尴尬,说,“我刚从澎水县听赵国公讲了此事,迫不及待想与你们讲一讲,为的是早有些打算。”

    思晴跳起来给柳玉如让座位,柳玉如不接崔夫人的话,而是对着思晴嗔怪道,“四妹大白天的连头发也不梳了,哪有个德妃的样子!”

    思晴红了脸道,“我,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柳玉如:“那你就先说说呗。”

    思晴说,“我只想去子午峪看一眼我兄长,我真没想大明宫啊。”

    崔嫣扑哧一笑,替思晴解围道,“丽容一定想回长安,也好去大明宫看一眼,那个当年被你一笔勾留下来的武才人如今是个什么了不得风采,别的人不好说,至少武娘娘要给你单独开个大宴。”

    丽容被崔嫣揭了早年的短处,面子上虽有不得劲,但也想起被独自遣送回西州的那些绝望日子来,连忙道,“徐惠刚还说……应该从大往小排着说的,我只听柳姐姐的主意……我们都须听峻的主意。”

    “六妹,你一向挺有主张的,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姐姐……我爹此时还不知在哪里呢,更不知我爹是怎么想的。”

    柳玉如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有要看爹娘的、有要看兄长的,有想着大明宫里宝物的,我又何尝不想长安呢!我想知道郑观音是不是还住在长乐坊,如今过得怎么样,我想知道大明宫里的那片石榴花开的好不好,宫墙上风竿又竖起来没有,我还想到永宁坊马王府去看一看我们的旧居呢!”

    有好几个人随着柳玉如的话遥想她们在大明宫、长安的日子,不觉眼睛湿润,目光飘渺。

    黔州还是不错的,放目望去,山峦峻峭入云、树木参天,丛林绵延相续,周围远山就像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滴,山间坪场之上黄花遍地,山道隐隐约约,弯曲小径连着干净村落,盈隆宫居高临下,飞檐处处,勾勒在蓝天之上,这里闲适而自在,也有长安所没有的风情。

    但谁能不想繁华的长安呢?说不想是假的。

    柳玉如说,“但只是我们想长安有什么用呢?总得我们的大王想才行,也许他平淡日子过腻了,要重新坐回至尊之位,那我们的愿望便都达成了。”

    崔氏听罢将信将疑,她还有大事在后边,便岔开说,“待聘今日在澎水县断了虎伤人命案子,亡者家属要有补恤,长孙润踢破了澎水县牢,要有赔偿,赵国公回家将养,为娘已代作主张,给新置了临近的一处院子,但钱静心庵却没有的,你们好好看看这帐目。”

    柳玉如慵懒地说,“金莲看吧,需要多少只管开付。我不看了,刚才和莺妹在崖头的‘子卯树’下避了场小雨,虽未淋到,可我还是有些头疼,这就去躺躺罢。”

    说着起身去了殿内她的寝室,她的侍女紧跟着走过去,被她摆手制止了。

    长儿娟看看天色,有些鼓舞地说,“大王和九姐该回来了!两个人总要赶得上盈隆宫的晚饭。”

    婉清则问崔夫人打听到她爹下落没有,崔夫人温言安慰。

    崔嫣说时候还早,叫侍女去取了她的琵琶来,要弹曲子,又对长儿娟说,“你去拿手鼓,看能不能与我相和。”

    琵琶取来了,崔嫣玉笋般的纤细手指,轻理了一下琵琶的八根弦,又轻轻地拨动,调好了弦,随后睫毛低垂,专心地弹拨。

    众人围坐在大殿里,听那琵琶声,如同清泉在石头上溅落,雨珠敲打着芭蕉,忽而想象着一只云雀从云中俯冲而下,一边左右盘旋,一边呢喃啁啾。而后做了几个大幅度的翻腾,又嗖地飞向天边,渐渐的消失了。

    长儿娟手中拿着一只小鼓、但握着鼓槌忘了敲击,因为刚才她想到了大明宫上空飞着的云雀,但思绪被几个姐妹的叫好声打断了。

    因为崔夫人从澎水县带回来的好消息,有好几个人很兴奋,还因为柳玉如并未明确表示意见,琵琶声恰好代表了她们的心情。

    崔嫣一边弹,一边用眼神提醒长儿娟,长儿娟回过神来,手鼓一下一下跟着节拍击打……琵琶声若断若续,秋雨打着残荷。

    少顷,琴声渐密,犹如曲江池上一大群红鲤鱼破水而出,踊跃着跳跃着击碎了湖面,但人们想用眼睛去寻找它们时,它们早已潜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有一阵风夹着浓浓的水汽扑面拂来。

    夕照如血。

    人们忘了叫好,朝崔嫣投入去赞叹的目光。

    谢金莲这才想起看崔夫人的帐目,对那几笔加起来以十数万计的大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笑呵呵地说这不成问题。

    有几个女子忍着不讨论赵国公来黔州的事,既然是舅父亲口说的,那绝不会有假,再说君无戏言,这可不算小事。

    但她们忘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盈隆宫她们大王。丽容说,“他和丽蓝今晚不会回来了,开饭吧,母亲也不必回静心庵了。”

    侍女们立刻出去。

    晚饭平时这个时候就在腾韵殿里进行,但今天叶玉烟先让上了五色方糕,茶水,众人一边吃着糕,一边品着茶。

    谢金莲说,“我猜峻若复出,那么舅父的什么罪也就没有了!”

    婉清道,“那倒是,谁都知道峻对母后文德皇后的感情,他从记事起便未见过母后所以说娘亲舅大嘛!”

    随后她恍然醒悟道,“我好像猜着一点儿眉目了!”

    有几个姐妹连声问婉清猜着什么了。

    婉清说道,“我偶尔也听爹说起过,眼下大唐东、西两边都不宁静,按住葫芦起了瓢。你想啊,李治若不是真没了办法,怎么会把薛礼大哥从玄武门那么重要的地方派出去?你们再想,如今在皇族之中,武功盖世,四方胆寒,又正当盛年的是哪个?”

    长儿娟,“当然是我们盈隆宫大王而且他是李治亲兄弟。”

    思晴问道,“六妹,你是说,舅父流放黔州是李治使的苦肉计?李治当然知道峻对舅父的情意要想救舅父于水火吗,那好,只要你复出为帝,这都不算事。”

    婉清,“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思晴仿佛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便垂了眼帘去琢磨。

    徐惠寻思着道,“让六姐这么一分析,好像峻不答应的话,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了……柳姐姐不是也想大明宫了么?”

    谢金莲说,“李威、李武他们可都长大了,不能整天总是舞刀弄枪的,正该见见正经的世面了!还有待聘兄弟,他可是将门之后,不能一直玩耍于村野吧?你看看他小小年纪便断得了麻烦案子,若敢把他也埋没了,母亲恐怕没法儿向郭叔叔交待。”

    崔夫人笑着说,“我哪里敢!不过从这件事上看李治也不是白给的,当年你家大王走的那样坚决,连户头都销了!李治不下一剂猛药,恐怕他兄长不会回头。”

    叶玉烟喜滋滋地冲长儿娟说道,“长儿婕妤,你快吩咐上菜吧!”

    先上的八碟小菜,然后上的鸡油兰片,香酥鲫鱼,看上去晶莹白润,再上来叉烧肉脯,松荆熏鱼,呈出金黄色和酱红色,汁浓味醇,菜上完以后,又上了两盏虎珀莲子,都是盈隆宫厨子的绝活。

    侍女们端上了酒,但被樊莺无声地挥退了。

    八夫人苏殷午睡一直睡到天黑,她从自己的寝室里钻出来,这才得知崔夫人带回来的消息,说,“难道我和徐惠又要整天的拟文?只怕太生疏了!”她左右看了看,“孩子们怎么一个也未见?”

    派着两个侍女下山去看,很久她们才回来,一脸的紧张。

    李雄、李壮、李威、李武不见了。

    盈隆宫外四道山门内都找遍了也没有他们。

    其他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全都跑到甜甜和高舍鸡的院子里去打牙祭了。

    崔夫人未急,问侍女,“各处都找了?”

    侍女焦急地回禀道,“夫人,待聘公子也不见了!我们问了马厩,这五个人的马匹也被他们骑走了!”

    崔夫人笑意里已露出些许的紧张,自语道,“果然金莲说的没错,孩子们正该有所管束了!这么晚了还跑出宫去,真不知做娘的担心。”

    少王们的行迹从未出过都濡县,常去的地方有岩坪镇李袭誉的铁窑、丽容和丽蓝爹所掌管的荔枝园。

    婉清问,“李捷呢?往常去岩坪镇他外公的铁窑,李捷一定也会去,今天怎么这样老实。”

    谢金莲立刻说,“去把这些人都叫上来!”于是侍女又跑出去了。

    众人又坐卧不安地等了一阵儿,这些孩子们才一个个进了腾韵殿。

    此时年纪最大的是丽蓝的儿子李睿,他是老五。接着是婉清的儿子李捷,老六。苏殷的儿子李惠,老八。他们的身后是樊梨花、丽水仙、谢女贞、叶桂芝、长儿迭香,大大小小挤挤插插地站了一堆儿,但谁都不先说话。

    丽容问,“李睿,你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去哪里了,别跟我说不知道。”

    李睿将胸脯儿一挺,笑嘻嘻地说不知道,他见到桌上面摆着的好菜,伸手去便抄了副筷子。

    谢金莲道,“那好,你先吃几口再说也行。”

    李睿嘴里大嚼,含混不清地说,“哥哥们怕是去铁窑了吧……我好像听他们说要去看父王为我们锻好的铁刀……我们不能总用竹刀吧?”

    崔夫人不解地问,“大晚上的去看刀,那待聘跟了干什么去了?”

    李睿假装嘴忙,不答。

    婉清也问自己儿子,李捷躲躲闪闪,“娘你问五哥吧,我是说不好的!”

    樊莺问女儿,“梨花,你一定知道,他们是不是去澎水县见你舅翁了?”

    老八李惠不等樊梨花开口,便大声提醒道,“不许说。”

    李惠是苏殷的儿子,他既然不许妹妹说出来,那就一定知道李雄这些人的去向,那么他们去岩坪镇看刀的说辞明显是假的。苏殷跳起来作势要打李惠,“我让你教唆,把妹妹们都带坏了!”

    樊莺勾勾手,把女儿搂在怀里,冲她眨眨眼,不再追问了。

    李惠也不躲,身上居然重重地挨到了一下,分辨道,“娘你打我也没用,总之到时候你们自会知道。”

    苏殷:“什么时候?”

    李惠不答,只是看他五哥,老五李睿身上立刻聚集了好几束焦灼的目光,李睿眨着眼,在想说还是不说出来。

    谢金莲起身去找柳玉如,然后出来,对大家道,“柳姐姐说身子不适,顾不上孩子们了,说我们找也可,不找也可,要不就去砚山镇找峻和丽蓝。”

    崔夫人坐立不安,忍不住埋怨,说这件事一定是李雄的主意,玉如怎么反倒不急了。在忽然跑失的五个人里她儿子待聘的年纪最小、体格最瘦弱,崔氏对女儿崔嫣说道,“还等什么,快派人去通知你们大王。”

    思晴说,“不如多派些人出去,澎水县那里去问问,铁窑上去问问,荔枝园再去问问,砚山镇再去个人通报一声。”

    这些人晚饭也不吃了,像今天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尤其跑掉的人里还有崔夫人的宝贝儿子。郭待聘若有个闪失,别说崔夫人受不了,大王回来也会大发雷霆。

    从李睿等人神神秘秘的样子来看,思晴所说的这几处地方都未见能找的到他们。但丽容、长儿娟还是一路小跑着,去山下的薛山村子里安排人,思晴、崔嫣安慰崔夫人,腾韵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樊梨花有些紧张,对她娘悄悄道,“娘,你不会再问我吧?”

    樊莺嗔怪地对女儿道,“你看谁硬问你们了?那我也不问你,”

    樊梨花:“我们都答应了大哥他们,三天后才能讲出来。”

    樊莺暗道,去岩坪镇还用得了三天?看来事情真有些麻烦。

    每个孩子都是娘的命根儿,这话不假。但郭待聘对于崔夫人来说更是如此,夫人对儿子寄望甚高,这孩子出了事,那就什么灵丹妙药也治不好崔夫人的病了。

第1384章 不辞而别

    樊莺看到,崔夫人果然有些乱了方寸,数次欲从座位上起身回静心庵,谢金莲、思晴、崔嫣三个同样跑失了儿子的,便在旁边陪着找话来开解。谢金莲说,“丽容、长儿娟二人刚出去安排,再等等,说不定一会便都回来了。”

    崔夫人望着殿外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叹着气说,“孩子们这时候下山一定是李雄的主意,因为孩子们平时都听大郎的。”

    柳玉如不在,崔嫣便替大郎分辨,“往常大郎也不这样啊。”

    崔嫣的这句话反倒显得今日之事不同于往常,崔夫人听了更显焦虑不安,坐着不说话。很快,眼睛里便蓄了泪光。

    谢金莲的儿子不打头,好赖也不会挨埋怨,再说哥四个一起出去,人人身手都不错,在黔州地面上能有什么风险?因而她还算轻松。

    此时便灵光一动,大声的提示道,“母亲,他们八成是去了信宁县!判断人命案最紧要的可就是功夫!我懂这个!功夫一久连颜色都看不好了!”

    崔氏听了心头一亮,觉着极有这种可能,但很明显挑这个头的就一定是待聘了。待聘在澎水县当着黔州各级官员、成功替长孙润开脱了嫌疑,连崔夫人都以此为荣,何况是个孩子?

    于是,谢金莲马上再派人去黔州刺史府,请罗得刀安排人去信宁县看看。

    一转眼,五路人都派出去了,目的地有都濡本县、有澎水县、有信宁县,片场够得上半个黔州,连刺史罗得刀都惊动了。

    崔夫人此时更倾向于信宁县,如果待聘年轻好胜真去了信宁,那么另四个孩子更有可能是陪着待聘前往,她不再埋怨了。

    谢金莲笑话道,“郭三公子的派头可真不小,查个案子还要一位将来的太子、三位亲王陪同,将来注定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

    苏殷刚才在情急之下打了儿子一拳,此时便觉着有些过分了,一位将来的亲王,如果随便挨上一拳便吐了实话,这在兄弟间可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一见崔夫人面色稍缓,苏殷便拉着李惠在桌边坐下来,亲手为儿子夹菜。

    ……

    樊莺安顿好了女儿,匆匆来寝室见柳玉如。见她头上金钗也未拔,衣也未宽斜倚在床上发呆,便上前推她了一下,笑道,“人家丢了儿子六神无主,你倒安逸。”

    柳玉如道,“总归已受了母亲埋怨,我不安逸难道还要哭一鼻子?”

    樊莺知她已听到了大殿内的话,便在柳玉如床边坐下来,对她道,“姐姐,我对大郎他们倒不怎么担心,但那件事你是如何想的?”

    柳玉如,“哪件事?”

    樊莺,“回长安的事。”

    柳玉如看室内除了她和樊莺没有旁人,便一脸愁容地说道,“姐姐已是人老珠黄的人了,怎抵得住一个皇后的门面……樊妹,不如我不去,你去吧,我把皇后让与你来当。”

    樊莺闻言佯怒,转而轻哼了一声。

    她伸出根指头拨弄柳玉如头上的金钗,“枉我一直拿你当个贴心人,一到紧要时分便对我不诚实了!”

    柳玉如先问,“人都派出去找了?”

    见樊莺不理会,又道,“难道我说的不算实话?若真给峻个机会,由他再选皇后不选你才怪。别的人做个皇妃尚可富余,但若做皇后……姐姐知道,是我把你耽搁苦了!”

    樊莺扳着柳玉如的肩头,端详着对方的脸说道,“越说越不着调了!让我看看你哪里老了?哪里老了?”

    她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似嗔似怨地看着自己,说道,“你是怪我师兄出去两夜没回来吧!他忙的不是正经事?又有丽蓝看着,人丢不了。”

    柳玉如看着看着对方,眼圈儿红了,“十年平静的日子,因这一个消息便搅乱了……但我怎好做这个恶人拂了姐妹们的愿望?只好我和儿子不去长安,你们去,你去做皇后。我从来对你都是诚实的。”

    樊莺像是猜到柳玉如会这样说,她有些感动,但她还想逗弄一下柳玉如,遂道,“你不想做皇后,可还是轮不到我,李雄不做太子,难道不该李壮做太子么?那也该崔嫣做皇后呀,母以子贵!我只有个女儿,想都不要想。”

    柳玉如听出了对方的揶揄口气,也道,“那怕什么,我这就替你做主了,等峻回来、你再怀个大胖小子,好让你母以子贵。”

    樊莺不生气,说道,“我倒是真有这个想法,再生个儿子有什么不好,贵不贵的放在一边,将来也好多个人在盈隆宫陪着你我。”

    柳玉如在床上欠起身,笑问,“你真不稀罕大明宫?不稀罕这个皇后?”

    樊莺翘着眉毛反问道,“我比皇后差么?当年在山阳镇的悬崖边,是谁陪着你赴死的?到这时还交不出你的真心来,竟拿话来透我。”

    柳玉如听了也不尴尬,拉着樊莺的手说,“你莫气,难道看不出我对崔嫣也不如对你亲近?”

    樊莺道,“那还不快给我交个实底儿。”

    柳玉如往门口看了看,不听得有人来,这才缓缓道,“如果那年正月初五的傍晚,飞马驰入丹凤门的中箭人不是郭叔叔,而是峻的话,你我即便做着皇后又有什么意思?可那也只能算阴差阳错罢了!”

    她说,“大明宫那是什么地方!我自知没有文德皇后的机谋,政事上不能辅佐陛下如果是你还差不多。但贞观先皇帝贵为天可汗,可曾多留文德皇后一天么?”

    樊莺说,“父皇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陪母后终老。”

    “我也不想被成百上千的女子来算计,她们不是凭着感情走到皇帝身边来的,而是凭着脸蛋,并且以皇后为天然的敌人。如果她们比我更爱皇帝,我可以离开,但她们爱的是大王的权力。”

    “我不想要她们的敬拜,如果除了戒惧和巴结连,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即便将她们都踩在脚底下,她们也不如一块石头让人放心。”

    “我不想峻的身边举目所见处处都是耍心机者,就连亲舅父也不例外。我不想举目所见处处都是太监,他们不男不女,娘声娘气令人作呕,而我真正思念的唯一男人,却被他们密不透风地包围着,让我连见他一面也很难。”

    “我不想金莲、思晴、崔嫣、婉清、苏殷、丽蓝、徐惠,或是别的姐妹,为了各自的儿子得到太子之位,而与我反目成仇。”

    “我不想喝一口水,也担心有人在里面放了能致我死命的东西。”

    “我不想看他呕心沥血地支撑,而我坐享其成,路要一起走才走得远。”

    “我不想小时候和李雄一起骑大马的亲兄弟们,因为一个太子位与他争的你死我活、因而泯灭了最基本的良心。”

    “我也不想我的后代,总有一天被另外的野心家篡夺,他们对他仁慈的时候,打着他的名义发号施令,不耐烦了便将他从高位上一脚踢下,妻儿惨若冻狗……”

    “我宁愿不要这些,在大明宫最不适宜‘一里一年’的盟誓,我只愿孩子们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有力的可耕樵渔猎,有智的可诗书度日,有勇的也可以仗剑而行。”

    樊莺听柳玉如絮絮叼叼地说了许多,目光也柔和起来。

    她将额头倚于柳玉如肩上,紧紧拥着她说道,“姐姐,我常有疑问,为何在这么多姐妹中独与你更觉着心近,原来我们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一样的,只是不知师兄是什么主张,我担心他的心思不似当初了国事不宁,李治以帝位相托、又有舅父来请而当年先皇对师兄是寄予着厚望的,师兄就不怕世人说他不孝?”

    柳玉如不由得一阵懊恼,感觉这真是个无解的题目。

    许久才不确切地自语道,“无后为大呀,我们为老李家生了这么多孩子,又令他们个个茁壮长大,谁还能说他不孝?我想至少高祖不会这样说我们!”

    ……

    从盈隆宫派去的人先后回来了,这几个孩子没去铁窑。

    员外李袭誉白天离开岩坪镇后一直未归,那几把锻打好的长刀也没见谁动过。那么李睿的话就是搪塞众人的。

    李雄这些人也没去荔枝园。

    众人在腾韵殿内坐等,崔夫人猜测这些孩子们一定去澎水县了,而主谋便是李雄。

    能让李睿、李捷、樊梨花等人守口如瓶的只有李雄,而自己的儿子待聘刚刚从澎水县回来,要想瞒过大人们、又要找个去过的人带路,这个人非郭待聘不可。

    又过了半个时辰,去澎水县的人也回来了,长孙润那里没见到李雄、李壮这些人。

    人们再等砚山镇的消息,可是派出去的人迟迟不回,反倒是黔州刺史府那里来了个人。

    罗得刀也知道郭待聘的身世,更知道待聘在崔夫人心里的份量,因而一见到盈隆宫来人,便派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信宁县打探。

    刺史府来的是个护卫,是罗得刀的亲信。

    护卫说,信宁县没有见到盈隆宫的这些少王们,罗刺史本来想亲自到盈隆宫来相告,看再能不能出些力气帮忙寻人,怎奈信宁县也出了一码事,罗刺史连夜去信宁县了。

    众人忙问什么事,这个护卫说,信宁县江边殒命猎户的尸身放在县停尸房内本来好好的,忽然被毁损的面目全非,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身份、模样来了。

    案子尚未查清具结,对于这样的重大失误,信宁县令推得一干二净,县令说正是李袭誉带人去过一趟之后走得匆忙,连停尸房的门户也未关牢,里面进了野豺之类。

    这尸房一般都处在僻静阴冷之处,无关的人很少去,信宁县只承担巡看不利的责任,但主责却一口认定是李袭誉的。

    罗得刀派去信宁县打探的人就更不能明着问李雄、李壮等人的事了,如明着一问,说不定又摊上了毁坏尸身的嫌疑,因而只是不动声色地到处看了看,擦着边问了问底下人,确认这些少王们没有去过,就回来同罗得刀禀报。

    婉清担心着爹,也不知说什么好,听说罗得刀连夜赶到信宁县去分断这件事,这才面色稍缓。

    谢金莲赏了罗得刀的护卫,让他回去复命,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崔夫人抑不可抑地抹起眼泪,谢金莲的心也乱极了。

    眼下只有砚山镇一处的消息未来了,峻和丽蓝在砚山镇,如果没有传话让李雄他们前去相见,谢金莲认为孩子们不大可能去那里。

    谢金莲有心安排薛丁山护卫营的人全部出动、撒开大网连夜到县中各处去找,但这样一来动静就太大了,与盈隆宫一向低调不显的作派相触,眼下跟盈隆宫搭边儿的乱事一件接着一件,她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有下人来报,“去砚山镇的人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高白县令家的菊儿夫人!”

    菊儿只带了一个丫环、两个县役,行色匆匆。众人连忙迎进来,刚一落座柳玉如和樊莺也出来了,樊莺问,“可有山镇的消息?”

    菊儿是高白的大夫人,以前是崔夫人在高府时的贴身丫环,今年已三十二岁,她与众人见过了礼,说道,“高白正是让我来传这个话,大王和九夫人在砚山没见到几位少王和郭公子,但大王说请家里放心,也不必到处找他们。”

    柳玉如问,“难道峻已知道了李雄,李壮,待聘他们的去向?我们能找的地方可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崔夫人急于听菊儿下文,不愿柳玉如打断,心说你去了寝室,怎么知道我们到处找人的事!分明是心里急、表面上又故作不急,她急问菊儿道,“他们知道孩子们的去向?”

    菊儿道,“大王在砚山有些急事不便离身,但大王听了高白,”

    柳玉如又嘀咕说,“什么急事还有儿子丢了的事急!”

    菊儿看看崔夫人,只是笑笑,然后又道,“大王听高白讲了澎水县的事,分析说少王们连夜离开盈隆宫这件事,主谋多半是待聘公子。他让高白速回都濡县衙,去查一查今日县里开据的过所底帐,说如果别的地方找不到,那么四位少王和郭公子有可能去长安了。”

    “长安!!!”

    崔夫人、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第1385章 完美计划

    高白回到县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别的什么事都不干、先按着盈隆宫主人的吩咐,将当日都濡县开据的过所底帐翻看了一遍。

    过所是远行人经过水、陆关隘时必须严格出示的手续,过所万一丢失,便要被当地官府扣留、查清身份后再酌情处理。无过所的将被视为“私度”治罪,过所记录的行人身份、年纪、携带物品与实际数目不符合的,也要处罚。

    因而要检查远行人的去向、行经的路由,所携的物品,看过所底帐是最便捷的法子。

    高白粗略一查,马上发现了疑点。

    当日开据的过所只有十几份,其中一份恰是在天黑之后开据的,上写都濡县某乡、某里李氏兄弟: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及郭姓少年一人,各人年纪多少,马五匹、竹刀四把,行经培州、宣州、万州、通州等地去长安。

    上边的名字写的都不是本名,名字的真伪归开据过所的地方官府负责。除此之外,每个人的年纪及随携之物一毫也不差,因为这个做不了假,做了假的话沿途通不过。

    但上边的字体,高白一看便是李雄的。

    按理说天黑之后,衙门里办公的差员已经离开,这几个孩子是怎么拿到的空白过所,又是怎么加盖的专用印信,怎么模仿的主管差员的签认?

    这些问题高白闲下来才有功夫细究,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情况分报盈隆宫主人和九夫人,以及盈隆宫和静心庵。

    高白只要想一想金徽陛下断言的“待聘主谋”,便大概猜到了此事的真实原因。

    午后,崔夫人在长孙润家中同赵国公细聊当年之事、尤其在提到郭孝恪的葬身之地时,郭待聘的小脸沉得像一潭冷水一样,只是崔夫人没有察觉罢了。

    高白没想到,郭待聘小小年纪,脾气竟然这样的烈性,长安远隔着千里,这家伙不但抬脚便走,还有本事裹挟了四位少王与他同行。

    很显然他们的举动盈隆宫和静心庵并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四处的乱找,也不会答应只让五个孩子出行。

    在与夫人们商量如何分头报信时,高白心虚,怕见崔夫人,此事不正说明他把崔氏在澎水县的话一五一十都报告了?因而他再去砚山镇见金徽陛下。

    菊儿把话说完,崔夫人果然怒骂了一句,“高白这狗腿子,传舌倒快。”

    崔夫人惊、悔相掺,惊的是儿子不辞而别、不知路上的安危,不知他对自己存了多大的怨气。悔的是同赵国公谈话之时忽略了旁边的待聘,因而骂的半真半假。

    菊儿身为县令夫人,对当年的女主人不敢有不满,反而还笑看柳玉如、谢金莲、樊莺等人,因为崔夫人把盈隆宫主人也捎带骂上了。

    另外的这些人何等心细,只从大王的断言、以及此时菊儿和崔夫人的表情上,便猜到了大概。

    柳玉如急问,“菊儿你快说,峻是如何吩咐的,说没说派谁跟下去?”

    菊儿,“高白倒是问过陛下,万一郭公子和少王们真去了长安怎么办。陛下说由他们去,小鹰嘛,总得出去历练历练,总躲在窝里吃别人喂的现成虫子怎么行?”

    柳玉如,“可路太远了,他们从未远行过!人情事故又不大懂!”

    菊儿说,“陛下早已吩咐下来,如他们果真去了长安,不可强行追回,再说也没什么理由制止他们。只须速给沿途各州的盈隆宫丝稠总号飞鸽传书,让各地总号留意一些,急难时暗中助力便可,但也不必操心过多。”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柳玉如恍然道,“怎么把这道便利忘记了!”随后招呼着众人马上行动起来。

    柳玉如、谢金莲、思晴、崔嫣拉着苏殷、徐惠去写飞书。

    崔颖也跟着,她终于意识到,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刻意对儿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反被自己不经意间说出去了。

    她能想到儿子待聘是在什么心情下离开的。

    眼下崔颖只求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不要恨自己才好,她的女婿既然主张大胆放手,后续跟进的手段也恰当,此刻她只剩下感慨了。

    众人来到书房,你一句她一句,竟有千言万语要讲。但鸽子腿儿带不了万言书,众人最后删了改、改了删,总算定稿儿。

    谢金莲在每份飞信的上重重加盖了她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私印,让各州总号当个大事来办,这才如释重负地自语道,

    “这下好了,未来的太子,亲王,股肱之臣,可都去长安打前站了!”

    人们欢欢喜喜,提了半宿的心总算放下来。

    半夜时分,盈隆宫靠近潭水那一面的至高宫墙上,有五六只信鸽带着女主们的使命,像暗夜里的精灵,扑棱棱起飞……

    与此同时,黔州西北方的旷野里万籁俱静,在涪江边溜哒着五匹马,马背上的五位少年各自执辔,在山道上排成了一溜儿,谁都不说话,耳中只有蹄声哒哒。

    刚从都濡县出来的时候,郭待聘打马在前面飞驰,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四人紧紧相随,这会儿天黑透了,路也不平坦,他们才将速度降了下来。

    因为出来时天色已不早了,五个人行至此地,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郭待聘赌着气,自打一出盈隆宫便很少说话。

    想不到,在他最为看重的事情上,骗了他这么久的竟然是母亲!

    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墓地在焉耆,西州当地官员和从未见过面的二哥、二嫂肯定将墓地打理的好好的。

    父亲顶天立地,而他的儿子长到这么大,竟然才知道父亲的埋骨之地!这话一传出去,便是他郭待聘的耻辱!

    也不知长安城东的那片坡地上荒草长得有多高了!墓无碑便无标记,会不会被不知情的人随意开垦了!

    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一载载的侵蚀,兔掘鼠挖的,只要想一想就像是挖在郭待聘的心上!

    陪母亲从澎水县返回来时,母亲脸上一直洋溢着欣慰不已的笑意,这是为儿子在澎水县的表现自豪。但是,难道她就不明白,郭待聘最引以为自豪的正是他的父亲么?!

    那么眼下四月,虽说清明已过了,他赶到长安去还不算晚。他不立即赶去长安,便不再是郭待聘!!!

    傍晚,郭待聘气冲冲地从马厩中牵马下山时,李雄等人就提醒过他,但郭待聘不等几人的话说完,便断然地摆手,“我偏不告诉她去哪儿,你们谁都不要说出去!谁说出去了,我们的交情便到此为止!”

    盈隆宫的那些孩子们眨眼间全都知道了。

    他们的舅翁赵国公专程从长安赶到黔州来是做什么的,郭待聘已简要地说过了,这些孩子们有的曾经在大明宫里住过,只是那时的记忆此时已不再清晰了,有的干脆就是在盈隆宫出生的,既然父王马上便要做大唐的皇帝,那么长安是非去不可的。

    不辞而别当然不大应该,但架不住长安的巨大诱惑,还有保护小舅待聘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先去请示的话,谁会让你去?

    如此,大人们即便生气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若由着郭待聘只身前往长安,父王从砚山镇回来才注定会真生气。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李雄、李壮、李威、李武便决定同行,并对弟弟妹妹们叮嘱说,“我们四个在长安住过,路是熟的,你们在家的暂不许说出去,不然阿婆注定不许小舅离开!三天后才许说!那时想追也追不上我们了。”

    老五李睿、老六李捷争着道,“大哥二哥,我们也是从长安来的,路也熟悉,让我们也跟着去一趟保护小舅!”

    李武瞪着眼说,“都去了,还守不守山门?”

    这五人赶着去都濡县衙,正好县令高白去了砚山镇、向马王爷回禀澎水之行、人不在县衙内。四位少王原来设想的讲人情、或者软磨硬泡的手段也就不必使了或者说可能的麻烦也就不存在了。

    他们拉着高白十来岁的大女儿出面,几个人缠住主录过所的官员一会儿,这些孩子又是盈隆宫少王爷、又是县令千金,官员怎能怠慢!

    正当官员下值时分,公事房里空空荡荡,李雄和待聘潜进去时没有一个人看见。从都濡县去往长安的人每个月都有,途经哪里只须对着过所存根照抄即可,又是一眨眼的功夫过所便到手了。

    当这几人打起马、飞驰出都濡县境时,大人们居然还蒙在鼓里。

    起初,这些人生怕有人来追,打着马拼了命地跑,直到此时才敢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完整地保留下过所的详细存根,让大人们查来查去、最后能知道他们的确切去向,但若想追他们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这件事做的便完美了。

    听听身后确实没人追赶过来,而且天色也真晚了,这些人避开正路,在山坳里的背风之处打些干草,给几匹坐骑铺在身子底下不让它们着凉,再让它们围着圈儿卧下,人则倦于马腹内侧取暖休息。

    他们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不远处山道上没什么动静,渐渐地都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他们便爬起来继续赶路,辰时末尾在涪陵渡验了过所,渡口上毫不怀疑,许可他们连人带马摆渡过了江,午时几人已在涪陵县的大街上了。

    涪陵县是座中下县,虽居水陆要津,但规模远远比不上都濡,街两边过往行商、卖艺的把式、挑担子的小贩络绎不绝。

    看到街边一家饭馆,老四李武说,“大哥我饿了。”

    李壮问老三,“让你带的钱呢?”

    李威拍拍口袋,里面哗啦啦直响,说道,“都在这里呢,我按大哥吩咐,从我娘那只盈隆宫日常开销的钱匣子里倒出来一大半。”李壮扒着袋口去看,里头满满的装了一下子大钱,居然还有些金叶子,便扭脸冲大哥点了点头。

    饭馆里人挺多,连个空桌子都没有。小白脸李武跑过去,选了一张人少些的桌子,请郭待聘和大哥先坐,李威招呼店家,有什么好吃的都弄上来。

    店小二见这五个孩子,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店门外拴着马,身上穿的也不赖,但怎么看都像是从哪里刚刚淘气后跑过来的,便道,“本店好饭好菜倒是有,你有钱吗?”

    李威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来,里面居然带着一片黄灿灿的金叶子,问他道,“这是什么?你到澎水县去打听打听,便不敢小瞧我们,”店伙计只看了一眼,赶忙跑下去了。

    隔桌是五、六个江面上跑船的老少艄公,刚刚船到渡口,也是来吃饭的,或蹲或坐在条凳上围桌吃饭。一听这边说到了都濡县,便有个年轻的船夫问一位年老的道,“老伯,我记得听你说载过一位长安来的什么国公,便是去要去这个县吧?”

    老汉道,“什么什么国公?那是堂堂的赵国公,人平易得很哩,我们船行至逆流江段时,他还亲自上手帮我摇了橹。”

    说着往这边瞟了一眼道,“人家可不似有的富家公子哥,仗着有点钱,便跑出来招摇……”

    李武闻声“噌”地一下跳起来,“你贬损谁?”伸手便去抄他的竹刀,但被李雄一伸手拉回到座上,低声对李武道,“惹事就让你回盈隆宫。”

    李武乖乖坐下,听年轻船家问道,“老伯,我听说你还有一件关于赵国公的神奇事,在江上有人要加害赵国公,躲在暗处拿箭射他,难道真是先皇帝显灵、出手射落了来箭?”

    不等老汉答话,旁边另一人道,“这是真事,”

    年轻的问,“你又没撑那趟船,怎么就知道是真的?”

    这人指指老汉,大声道,“整座涪陵县你去问问,谁不知道老汉儿家里供着一支‘秦王箭’?天底下的箭支我也见过不少,但似秦王箭那般的……”他啧啧两下道,“实未见过,箭竿儿上秦王两字上镀的金子够你吃用两个月!”

    老汉叹了口气道,“别再提秦王箭了,它已不在我手中了。”

    众人问,“秦王箭哪里去了?”

    老汉道,

第1386章 点到为止

    年轻的船夫说道,“我料他再也跑不掉了。”

    又有人问道,“老伯,先皇帝显灵救赵国公的事,你能不能再与我们哥几个细说说?可不要独吞了。”

    老船夫先撇撇嘴,以示对这些人的优越,继而把碗一放,大声道,“这是我亲眼所见!那时候,长安来的赵国公正帮着我摇橹呢,我伏身用力,并未听到什么动静,余光中感觉江左边树林里有些红彤彤的,我还纳闷,非晨非午,哪里来的霞光?正好赵国公摇橹摇累了,说要歇一歇,正在这时,凌空飞来利箭一支,流星一样,正是朝着赵国公的胸口射来的!”

    “怎么样?”

    “我当时便惊呆了,赵国公怎能在我的船上遭人暗算,可我有什么办法!逆流行船,国公可以撒手歇歇,我怎么都不可以松手,只是那支冷箭转眼已射到了我和赵国公近前!”

    “怎么样?快说。”

    “但它‘叭’地一下被拦腰射落到了船板上,箭竿儿断作了两下,丢在赵国公脚前两三步远的地方。你说的不错,射落它的便是秦王箭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我顺着秦王箭的来路、往岸边的树林子里看,恰巧看到红光之中有个凌空的影像正在渐渐隐去,万幸被我看了个正着!”

    “快说说你看到的先皇帝是什么样子!”

    “高头马、黄金甲、宝雕弓、冲天冠,下半身和马身子被树丛挡住了,树梢儿上只见上半身和马头……人当然是很英武的了,我一时怎说得好……”

    老汉说这到这里没有合适的词句,便四下里环顾,他看到了临桌的五个少年,觉着他们模样不错,于是抬手一指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对众人道:

    “你们就看看他吧,我那天看到的,大概便是这个样子。”

    此时,隔桌五位少年点的饭菜才刚刚端上来,还没吃。那个被指的少年起身,冲这边施了礼问道,“老伯,可知黔州差官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船公道,“一定是往万州,沿着江北有去万州的官道。”

    他们一听就不吃了,耳语几句,各抓了一只面馍纷纷起身往外走。

    有个长得面色稍黑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大钱,扔得在桌上滴溜溜转,伸筷子在每盘菜上搅了一遍、各尝一口,门外年长的少年已在喊,“李威,你还不快些!”

    李威将盘内放的面馍用手掐着两个跑出去,船公们听门外马嘶,蹄声哒哒地往北面官道上去了,店外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

    李袭誉带了五个手下,沿长安猎户的来途一路寻访,此时已到了万州城。

    老头子是不怕事儿的,六十几岁的年纪了,行事一向强势,绝不肯与任何人低头。

    面对黔州、信宁县、涪陵县尾随而来的大批官差,李袭誉将胸脯子一挺,眼一瞪,冷哼一声道,“谁派你们来的?老夫有信宁县令亲开的过所,是要去长安的,为何一转眼,又群情汹沸地跑来拦阻老夫出行?”

    为首的是信宁县县尉,姓刘,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这次他奉了黔州司马刘方桂的命令来追捕李袭誉。

    他从信宁县带了十五个手下,澎水县来了七个,一到了涪陵县又加上了八个,李袭誉主从六人刚从万州驿馆出来,便被当街围了起来。

    刘县尉志在必得,略朝李袭誉拱拱手,板着脸应道,“非是本官多事,只怪你李大人夜殴差官,致其重伤,刘司马叫我们务必请李大人回去待审!那么你这过所即便是敝县令亲开的,下官也只好后令压前令了,李大人总知道上支下派的道理,千万莫使本官为难。”

    李袭誉冷哼一声道,“可你们已经使老夫为难了!”

    刘县尉,“那也须先公后私,不然本官如何向刘司马交差?”

    李袭誉往场上看了看,自己这里六抵三十,人数上处于劣势,最好别来硬的,便商量道,“殴打澎水县官差虽说事出有因,可老夫不想抵赖,刘大人你看这样如何?先容我们去长安走上一趟,待老夫办妥了事情回来,那时我不等刘司马请,自然前去相见。”

    刘县尉道,“李大人你开玩笑了,本官是奉命缉拿人犯,可不是来给你送赴席的请贴,何时回去还要跟你商量?”

    涪陵县跟来的人也有命在身,此时便有个捕役附和道,“这话说得在理!我县还有个船夫也告了你强买,难道涪陵县也要等你们回来?”

    李袭誉道,“你是说那支箭?老夫是给了他钱的!”

    对方道,“给了钱为何还告你呢?”

    李袭誉气乐了,“老夫怎么知道!买支箭而已,难道还要老夫写下契书不成!老夫是都濡县人,都濡县不见一个人来,倒把无关的招来不少!”

    他认得人丛里几个澎水县的差役,便点指着问他道,“你们陶亮捕头是死了还是瘸了?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不等那人答话,刘县尉已喝令,“来呀!请李大人回黔州!”

    三县差役们人多势众,呼啦一下冲上来。

    李袭誉带来的五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团团围在李袭誉身边,个个怒目而视,寸步不让,只要李袭誉发个话,或者对方先动动手,一场官民对殴又在眼前。

    但已有涪陵县来的差役先跑过去几个,将驿馆门外、李袭誉等人的马匹控制起来了。

    李袭誉的五个随从有心去抢回来,又怕李员外被人得手,只好先顾着人,但要去长安没马怎么行?

    李袭誉挺身站在圈儿内,心里就有些迟疑,硬扛着要吃眼前亏,不扛着,脸面上又过不去。

    他以退为进,问刘县尉道,“黔州可不只有个刘司马,你们来请老夫,不知刺史罗得刀知道还是不知道?”

    刘县尉沉声道,“罗刺史知不知道,你得去问刘司马,下官与刺史还隔着层次呢,实难相告。李大人,请吧!”声调不容违拗。

    信宁县的县令谨小慎微,向来各方都不得罪,李袭誉以非信宁县籍的身份从县令处开得了过所,由此可见一斑。

    但刘县尉与县令不同,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他也知道李袭誉的身份,平时无事时也不想惹李袭誉,因为李袭誉身后有盈隆宫。

    但刘方桂身后的英国公是当朝的太子太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衔兼领着兵部,那盈隆宫算什么?

    既算什么怎么一个人都不露面?

    他打量着李袭誉脸上隐约现出的作蜡表情,心中冷哼一声,倒要看看对方还能支持上多久。

    此时万州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两三层,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瞧,反正是挺得越久越下不来台。向闻李袭誉从不服软,今天便让他服一个!

    想到此,刘县尉朗声问道,“李大人,你是劝劝手下莫来横的、乖乖地与我们走呢?还是要本官动手?”

    李袭誉已经看到,在人群的最外边,李雄、李壮、李威、李武、郭待聘,这五个孩子骑在马上、探着脖子往里看了有一阵儿了,他们就早瞧见了自己,可谁都没吱声儿。

    再往他们周边看,也没见盈隆宫的大人随着,李袭誉虽然奇怪,不知他们的来意,不过心可就放下了大半。

    他哈哈一笑,说道,“刘县尉出身军界身手一定不错,老夫看看也行。”

    眼看着刘县尉眉毛一立,李袭誉道,“非是老夫抗法,真的是好奇心重,老夫这里有几个娃儿,也会两下子,还望刘县尉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说着朝人群后招手道,“还不快过来。”

    人群闪开一道胡同,五位少年这才提马入圈,纷纷同李袭誉见面,叫伯父的、叫阿翁的都有。

    刘县尉和他手下这么多人只顾着盯住李袭誉,根本没在意其他,这几个孩子年纪不大,见到长辈有麻烦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已令刘县尉感到了惊讶,他惊疑的问道,“这几个孩子是谁?何时来的?”

    李袭誉手指着道,“这四个,都是盈隆宫马王爷的公子,这个嘛,是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的三公子。”

    刘县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觉着不该只有这几个小孩子在万州现身。

    但看了一遍也没什么可疑,又听李袭誉正在问道,“就你们几个来的?”

    一个面色稍黑的少年身上背了钱袋子,答道,“我父王也同来了,只是我们跑的快些,恐怕他人已到涪州城了,随后就到。”

    不等话说完,李武便争着道,“我们全都听到了,阿翁让我来比拭!”

    李袭誉道,“那也得刘县尉肯赏脸才成。”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叫嚷,“好啊,县尉大人快赏个脸吧!也让我们拜望一下黔州刘大人的身手!”

    李袭誉道,“能得刘大人指点是你们的荣幸,李武可不要轻敌。”

    刘县尉有些迟疑,恰听年长的英俊少年说道,“阿翁,既是点到为止,就让刘县尉用我的竹刀吧。”

    李武不满,嚷道,“大哥!瞧不起我是吗!连父王都说过我也可以的!”

    李壮朝他挤挤眼说,“大哥不是瞧不起你,阿翁因为打伤了捕头已不能去长安了,难道你也不想去长安了?”

    围观者已经急不可奈,纷纷起哄。

    二哥的话像是起了作用,李武亲自走过去,从大哥手里接过竹刀来,转手抛予刘县尉。

    众目睽睽,刘县尉想不接都不行,他接过竹刀,哧笑道,“这算是刀?刃儿比他娘的嘴唇都厚!李大人你可别说我欺负小孩子!”。

    人群退了退,又给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扩了扩场子。

    刘县尉看了看李袭誉,这老家伙真沉得住气,胳膊也抱起来了,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再看李武,先在相隔五六步之外双手握了竹刀,刀尖微微向前、虚指着县尉,横向里移了两步,目不转睛望着他,不进攻。一张小白脸紧紧地绷着,神情似乎是有些紧张。

    刘县尉连催动手,李武只是回答,“我等你先来呢!”

    县尉再往旁边看看,另几位少年正对着场上指点说笑,全不在意,他的心中便添了几分不快,见这个李武右手紧握竹刀,左手在身边虚拢着,望着自己往来走动,似乎不大敢出手。

    县尉暗道,这小孩绝不会是我的对手,也就是脚底下还算轻快,身法还算稳当些罢了。盈隆宫真是疏忽,竟把他们放出来还要去长安,待我先逗逗他。

    于是低喝道,“得罪!”说着一个健步蹿上前来,一招儿“力劈华山”朝李武头顶上砍来。

    刘县尉也是由军中移职过来的,在实战中磨炼的刀法纯熟,“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用的也不错,他这一刀虚实兼用,打算手下留情、虚拭对方一下,然后见机行事。

    他打算稍微占点上风、让这孩子尝点苦头便可以了,自己是听刘方桂的安排才来的,如今马王爷人就在涪州,自己没必要把盈隆宫得罪的过狠了。

    不意事情大出意料,竹刀离他左肩不过尺半他还不动,转眼非砍中不可。

    县尉本来不愿伤他,心念微动,要把势子收住,但瞬息之间,猛然瞥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精光暴闪,仿佛自己连人带刀已在人家目光笼罩之下。

    刘县尉忙想收势,但对方伏身、缩头,脚底下嘀溜一转,干净利地躲了这一刀,县尉的竹刀刚一走空,却被对方如影随形地追缠上来!

    他暗道一声“不好”!手中一震,只听啪的一声,自己的那把竹刀已被对方打落在地,虎口还在隐隐作痛。

    县尉满脸通红,想认输,但当着这么多人败给个孩子又不甘心,更奇怪方才这么大的力道,自己连虎口都震疼了,但两把竹刀丝毫无损。

    李武却先收了势子,冲县尉弯了弯腰问道,“你在让着我么?”

    周围人不敢喊好,两人再比拭时,刘县尉便不敢大意了,使上了全力。两把紫竹刀屡次相击,对砍,依旧是完好无损。

    刘县尉并不知道,这种紫竹生于盈隆崖下的寒水潭边,地气阴凉,竹子长得极其迟缓,质地密如铁器,但又因着奋力拔高向阳,不肯轻易出节,因而竹节十分长大,三尺多长的刀刃上竟无一个竹节,只在刀把处有一个。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最多十三、四岁的孩子,似乎在力气上毫不逊于自己,这让他不由更觉得发慌起来。

第1387章 必须离开

    李武虽是守多攻少,但是招法变化无数,应付自如。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十分扎实,但有时又不拘常法,两人都是使刀,李武偏偏又多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解数来,处处出人意料、令人救所必救,步法也进退莫测。

    刘县尉只道对方力气大,慢慢的便悟出人家使的也不全是蛮力,少年的一招一式专挑他刀势将老未老、力道将泄未泄、攻其救须必救的关节下手,就如同第一次打落他竹刀时一样,有个巧劲儿在里面。

    因而刘县尉更觉着吃力,有劲使不上,深恐稍微一个疏忽,脸便丢大了,他把全身本领都拿出来,短时内才打了个难解难分,但背心里早已湿透了。

    老三李威拍着钱袋子在场外喊道,“四弟大哥让提醒你,手下要留些分寸,我们还有长安的正事”

    场外那么多人,但鸦雀无声,因而这句话传得清清楚楚。

    刘县尉偷眼看去,喊话人所说的大哥并未关心场中的比拭,此时正同李袭誉低声耳语,好像无须担心兄弟似的。

    李县尉暗暗一咬牙,要想抬头挺胸地离开此地回信宁县去,看来不能这么瞎比拭了。

    他在早年的实战中揣摩的一招“腋里夹刀”,百发百中,从无失手。打着打着,刘县尉脚下假装一个趔趄,嗖地回身,双足一点,往斜刺里跳出去。料想这个好胜心切的少年一定会乘胜来追,只要他一近身,非吃个大亏不可。

    果然,人刚跳开,就听到身后生风,对方已跟着追过来。

    刘县尉大喜,这娃娃还是嫩了!说是迟、那时快,他左臂一甩,竹刀便从腋下反刺回去!底下脚尖儿一拧,人也转迎过来。

    但他手里生刀被对方“哒”地一打,刀尖不由自主地便触了地,被李武跳过来就势一踩,竹刀又他娘脱手了。

    李武想着长安,手底下果然留着分寸,竹刀指在对方胸口上没有刺出来。但刘县尉知道,若在实战中的话,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交待了。

    此时胜负已分,县尉郑重朝他的小对手拱拱手,赧颜道,“本官输了!”

    李武不好意思,小白脸上闪过一抹胜利的红晕。

    县尉又问,“但不知你师从何人?”

    李武道,“是我父王所教呀。”

    县尉不由感慨道,“本官这一招,早年于战场上绝少有人能躲的过,但却被你轻松破掉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本官服了!”

    “父王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你方才看似走得匆忙,但持刀手藏在身前不动,注定有所预备,因而我看你左肘一抬,也就留意了。”

    刘县尉由衷赞道,“果然有些道理,本官输的心服口服!!”

    李武道,“这算什么呢,我大哥,二哥,三哥都比我厉害。”

    刘县尉更无话可说了,水平差着太多,脸面上也就不觉有多窘迫。只是不知随着这几位少年的出现,自己还能不能带李袭誉回黔州。

    不过他知道,此时再要同李袭誉来强硬的已无什么把握,虽然自己人数上仍旧占优,但挨扁的注定是这些官差还讲不出理去三十几个手拿真刀真枪的成年人叫几个拿竹刀的娃娃揍了,到哪里去告状?

    李袭誉在场外撇着嘴,正色教训道,“四郎,你虽说胜了,阿翁还要提醒你不要自满!县尉什么大阵仗没见过?那是在万马丛中、刀头舔血的锤炼过来的!方才县尉有意让着你,至多也就算是大意了。因而今日之事你们万不可随处传扬。”

    刘县尉听了听,听不出李袭誉话里有奚落的意思。

    再说今日真大意了,没想到盈隆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身手。他冲李袭誉拱拱手,说道,“李员外过谦了,不过,以刘某看来,这位四公子的身手当真是不错!”

    李武收起竹刀,恭敬地回道,“阿翁,我知道了。”

    李雄在场外接话道,“四弟你方才跳踩这一式还不规矩,父王早就说过,脚下触刀时虽是踩的刀背,但务必要有个搓的动作,可你直接踩上去了,如果县尉手里拿的不是竹刀的话,你的脚可能就伤了!”

    李武嘻嘻笑着回道,“我知道那是竹刀,才敢直接踩上去啊。”

    刘县尉暗道,“我就是不大意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才是一个老四,还有三位哥哥没出手呢!”

    想到此处,刘县尉再对李袭誉道,“李员外,在下受上官所差,实在是身不由已……也为难的很!”

    出人意料,李袭誉笑着对他道,“刘县尉,老夫决定了!随你回去!不令你为难了!既然郭公子已将长孙润和赵国公的麻烦理清了,马王又亲去长安,老夫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先前叫人以武力逼迫着回去,李袭誉万难接受,现在不同了。再说,得知郭待聘连陶亮被殴一事也分断清楚了,即便回去又能如何?

    老头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对涪陵县的差人说,“涪陵县船夫同这支箭实属有缘,那么老夫将箭白送他便是!”

    刘县尉此刻已变得很恭敬,对李袭誉道,“有劳李大人,下官承情了!”

    临行,李袭誉仔细叮嘱五个少年,不要他们跑得过于超前,最好在万州城等一等马王才好,李雄李壮等人一口一个地答应了。

    ……

    李袭誉在整个回程上始终留意着,路上哪里有马王爷的身影!

    刘县尉等人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马王爷,但谁都知道他不好惹。

    尤其今天见识了四公子李武的身手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心存极度的戒惧,一路上没碰到此人,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

    但在整个的回程上,他们对李袭誉无不恭恭敬敬,亲自将李袭誉护送到黔州刺史府,没见到刘方桂,更不知道刘方桂在澎水县挨罗刺史打的事了。

    不过罗刺史对他们说,李员外这件事早已分断清楚,他们可以交差了。

    就这么,李袭誉被十几名差官护送着急匆匆赶回来,只是在黔州刺史府吃了罗得刀招待的一顿丰盛的酒饭。

    当二人在席间说到信宁县涉案尸身被毁一事时,罗得刀狐疑地问李袭誉,“难道真如涪州船夫所说,先皇显了灵?经郭公子分析之后,本官倒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因为不可能是长孙润出手。”

    李袭誉一脸的轻松,“反正老夫已将那支箭特意留给了涪陵县船夫,显灵一事爱真不真,反正整座涪陵县都有了见证赵国公带的什么使命?先皇在半路上庇佑他,便是庇佑马王和盈隆宫。”

    从刺史府出来后,李袭誉再去澎水县会晤了赵国公,得知长孙无忌从澎水脱了身,饮食起居均有人打理,李袭誉也就放心了。

    澎水县已专程来看望过赵国公,让他安心养伤,在流放地的劳役暂时也不必考虑,但县令陶洪的意思:按着大明宫流放他的旨意,长孙无忌不可擅出澎水县。

    长孙无忌告诉李袭誉,自从到了澎水县,他连金徽陛下的影子都没见呢,想起和李治、武氏约定的两月之期,长孙无忌不由的一阵急躁。

    李袭誉想起孩子们在万州说过的、马王已在涪州的话来,便对长孙无忌提了一句。只是一路上并未亲眼见到马王,李袭誉自已都有些不确定。

    长孙无忌乍听之下觉得不可思议,心头先被一阵讪讪的滋味填满了,难道马王会如此心切,绕过自己、带了儿子们直接赶去长安?过了好一阵,他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袭誉兄,你该不是叫孩子们给哄了吧?这可不像他的做派,再说崔夫人都未动身呢,郭公子干什么去了?”

    李袭誉坐不住了,辞了长孙无忌匆匆往盈隆宫来,一见到柳玉如、崔氏等人,才确认自己真让几个孩子给哄了,金徽陛下此时还在砚山镇没回来呢。

    婉清问,“爹,当时是谁和你说峻也同行的?”

    李袭誉回想一下说,“是三郎对我说的,我看他挎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哪能料到这些人是背了大人们跑出去的!因而对贤婿人已在涪州的话也就不怀疑了!”

    谢金莲自语道,“我的钱匣子被人倒去了一多半!一定是李威干的!”

    李袭誉捋须一乐,“想来是怕我半路上硬拽他们回来,才把他爹摆出来好叫老夫放心!让他们出去摔打摔打也好,至少在盘缠、身手上不必担什么心,只是做爹的没去,这几个孩子跑到长安干什么去了?”

    崔嫣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往下说。

    ……

    虽然早就有风闻,但是,当李治在朝会上当众宣布,由左千牛卫大将军薛礼领兵去西域时,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英国公李士依旧有一点点不舒服。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兼领的兵部尚书也和其他官员一样,当刻才从皇帝的口中得到最终确认。

    大事已定下来,他不可能再表示自己也有去西州平乱的意向了,那便有争功、争势之嫌。

    今年薛礼四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而李士已经六十五岁了。

    仅仅是将薛礼、李士二人的年龄往台面上一摆,李治这么安排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李士已经体察到皇帝不便明说的用意了。

    此刻英国公关心的是,由谁来接替薛礼的现职。玄武门非等闲之地,从接替人选上也能印证李治的真实用意。

    李士静静地听着下文,得知暂镇玄武门的是薛礼手下一名郎将那是薛礼的人,而且是暂时镇守,左千牛卫执牛耳者仍是薛礼也就是说平乱归来,薛礼还要回左千牛卫。

    散朝时,李士听殿中监官员传呼道,“薛礼将军请移步至紫宸殿,陛下和武皇后单独召见!”

    英国公意味索然的打道回府。

    恰巧黔州刘方桂的飞信也到了,英国公快步走入书房,屏退下人,迫不及待地去看这封密信,看罢大吃一惊。

    刺杀长孙无忌的人死于“秦王箭”。

    长孙无忌业已安然无恙地抵达澎水县。

    这个“秦王箭”是真是假?即便英国公对先皇帝所用的箭支还有些印象,但此刻从飞信中的描述是辨别不出真假的。英国公想,如果箭是真的,又是谁射出的这支箭?既然不是长孙润,难道是盈隆宫?

    这个事件的警告意味无比强烈!

    这就好比一个贼,趁着天黑跳入人家的院子里行窃,满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却被一块不知谁、从黑影里投出来的石子,给精准地砸了一下。

    刺客是精挑细选的,不论是射技,还是对英国公府的忠诚,都无可挑剔。

    那么用秦王箭一下子射死刺客的人就更可怕!你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却知道你的底细。一想到这一点,李士顿时浑身躁热,心跳加快。

    此时的紫宸殿内,只有李治,武媚娘,薛礼。

    再没有第四个人。

    李治和武媚娘坚信,哪怕金徽皇帝已经离开大明宫近十年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身材魁伟的中年将军,仍然是金徽陛下的挚交和死党。

    即便是放在眼下,只要他们的皇兄在盈隆宫有一句话、让薛礼拿下他们,李治和武氏一刻也不会安稳地坐在这里。

    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在朝臣中针对李治的冷陌、抵拒、孤立、甚至谋图废立的种种事件当中,最令李治和武媚娘放心倚赖的,恰恰就是这个人,而且他们还自始至终放心地让薛礼镇守在玄武门。

    但这一次,薛礼必须离开了,为着大唐的万世基业。

    皇帝请薛礼坐,武皇后居然亲自给薛礼端了茶来。

    薛礼躬身谢茶,然后道,“陛下、娘娘召见微臣,不知还有什么叮嘱。”

    李治道,“朕与皇后一直视薛将军如同兄长,将军即将远征西域,我们不知何时能够复见,今日只是叙叙往事。”

    武皇后道,“那年夏天,万年宫深夜突发山洪,淹毙三千多人,朝臣卫士人人自顾,唯独将军冒险登高而呼,方使本宫与陛下脱险,这是无论何时也不能够忘的。”

第1388章 朕的闹心你哪里懂

    薛礼道,“陛下曾说过,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李治听了马上回忆,这么多年了,他并未有意识同镇守玄武门的薛礼有过什么推心置腹的谈话,这有点儿匪夷所思!因为不做这些亲近举动,薛礼也是令人放心的。

    李治更不记得同薛礼说过什么兵不在多的话。

    这些年,整座长安未闻关于金徽皇帝和盈隆宫的支言片语,李治自然可以放心的看待兄长的这位至交。

    但往后恐怕不成了,李治认为,即使他不对薛礼提及,薛礼也极有可能从盈隆宫知道了赵国公去黔州的使命。那么薛礼在前后两位大唐皇帝之间又有了选择。

    皇帝安排薛礼去西域,可收一石四鸟之效把一个可能不再专心的玄武门守卫调离他和武氏身边。可平西部之乱。可平衡、抵抑英国公的力量。最后还可以借此观察一下盈隆宫的真实想法。

    盈隆宫他的这位皇兄对重返大明宫持什么态度?愿意来还是不愿意来?愿意回来的话,心情上有几分迫切?

    李治不得不想到:盈隆宫的这份迫切如果迫切到了一定程度,镇守玄武门的薛礼,便是盈隆宫对他和武氏一剑封喉的利器。

    李治不大怀疑会发生什么一剑封喉,但总得提防。

    送走赵国公那日,武媚娘曾经不无担心地对李治说过,“陛下,我们和金徽皇帝不同,他在位时可没有什么私怨,而我们这些年竖敌过多,恐怕不能像他们一家那样,安稳的在盈隆宫里住着。”

    当时,李治平静地对她说,“那我们岂不是更需要兄长回来?我们以前都做了什么?!兄长又是如何宽忍为怀的?我凭什么就做不到呢?眼下大唐东西界边军情汹汹,人心浮动,我们在大明宫就安稳了?”

    武氏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大事上,武媚娘还不敢明确拂逆李治的任何话,她好像感觉着自己在大明宫也住够了。

    在废掉王皇后和萧淑妃时,萧淑妃曾咬牙诅咒过:死后化作一只猫也不会放过她。武媚娘禁绝宫人们在大明宫养猫,但越是夜深人静时,她越是听到宫内有毛骨悚然的猫叫。

    她猜的到李治的用意,薛礼去西域平乱,可明明白白告诉李士,大明宫手中不是没人可用,你不但要压一压跃跃欲试的想法,在家里也没什么可携技自重的。

    派薛礼去西域,已能明明白白告诉盈隆宫,我李治在为了大唐的江山苦苦支撑,不惜放弃了自身安危,将最为倚重的玄武门守将派出去了。

    若薛礼在西域平乱成功的话,那么金徽皇帝确实想回来主政时,西域战绩便是个先声夺人的开场可以说成是仰仗了金徽陛下的天威。金徽皇帝不想回来时,这个战绩又能使他在盈隆宫安心坐着了。

    如果薛礼平乱不成功,岂不更说明了金徽皇帝复出的迫切性?至少我派舅父去黔州请你可不只是客气,我当真是以国事为先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夫妻两人想了许多。

    武皇后起身,再为薛礼续茶,并对他道,“薛将军,西域叛军多至十余万人,又可明可暗,得势则啸聚为众,失利则隐遁于岭寨,本宫担心你这三千人有些少了……”

    薛礼道,“陛下,娘娘,多增一卒,则须增役三人于阵后供给。多增一匹马,则又须增役五至六人输送粮草,打仗打的是钱啊!臣尽量不给府库增加负担,再说微臣仰仗陛下天威,再有西州军民相助,三千骑不少了!”

    李治不由赞道,“敢以三千平十万,这便是我长安的气魄!”

    从心理上讲,李治是希望薛礼平乱成功的,胜得利利索索更好。

    且不说于国有利,至少将来他和武氏退出大明宫也好,不退也好,他们曾经敦请金徽皇兄复出这件事,都有了一种水到渠成的真实感。

    李治一向视皇位过重,但最近一段日子,他总感觉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一扇鸡肋。他为李氏大唐夙夜操劳,除了落下个头痛病,还落着什么好处了?

    每一次新皇登基都意味着是一场大清洗,李治承认,自己有幸遇到了马王殿下,即便争储落败了也身名未损,最终还从兄长手中接过了这个位置。

    但从此,每日忙着与权臣勾心斗角,掂量身为君王的平衡之道,同时还要无时无刻的防着那些窥伺皇位的人。真是身心俱疲啊。

    当初长孙无忌以元舅的身份辅政,每有进言,他都优先采纳,曾记得有洛阳百姓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李治立即下令将其处斩。

    这是何等的信任!但结局呢?

    李元景身为叔辈亲王,李治曾给他太傅之尊。房遗爱面临车裂之刑,李治曾将之赦免,但他与高阳公主反过来便敢阴谋废立!

    还有李道宗、薛万彻、褚遂良、韩瑗这一大帮子人,也许他们都诅咒过李治和武媚娘。

    可以说,李治对他的舅舅长孙无忌还是留着情面的,凡谋反者,能不能再找得出第二个人来、可以留着一口气去黔州传信?

    那么,长孙大人不论结局好赖,都不能怪李治了。

    请得回金徽皇帝,他仍可为一品国公,重拾昔日失去的所有荣耀。而有兄长在,李治根本不担心赵国公对他有怎样的报复行为。

    请不回金徽皇帝,那长孙无忌只能怪自己的脸不够大,怪不着别人,从此他便终老于黔州吧。

    对于动用薛礼和长孙无忌,李治着实动过了一番心思。

    在平息高阳公主之乱时,这两个人曾是李治最坚定的支持者,如今,他们将为李治能不能安心坐在这个帝位上,来个周密而隐晦的注解是时候投石问路,听一听盈隆宫他兄长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李治不能确定,金徽皇帝在盈隆宫隐居十年后,此时是否有了悔意。

    卢国公程知节老了,鄂国公尉迟敬德死了足足一年了,而动用英国公李士西征,又弊大于利。

    对外战并不在行的李治,此时必须对胞兄有个表示才行,若再一声不吭,便像很在意兄长交给他的这座皇位了。

    万一大唐对外战事迁延、甚至引发了时局动荡,那么不论是对兄长、对自己的良心、对历史、对子民、对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都说不过去了。

    一个帝位罢了!兄能让、弟何尝不能还?兄长若真肯回来时,兄弟的相邀便一定是最最最最真挚的!

    君臣私谈结束时,午膳时间也到了,皇帝和武皇后同声邀请薛礼入席,说明这顿饭并非事先安排,午膳就在紫宸殿,异常的简单。

    午膳进行到一半,有一位东宫宫臣进来禀报太子的午膳情况,武娘娘问,“弘儿吃得如何?”

    宫臣道,“回陛下,娘娘,小臣过来便是说的这件事,太子殿下中午拒绝用膳,小臣等人想尽了各种办法也不能劝进,这才来回禀。”

    太子是李弘,七岁了,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看到皇后神色上立刻显出了担心,皇帝对武氏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武氏离席后,薛礼起身告辞,李治却示意不必,薛礼又坐下来。

    皇帝和薛礼坐得很近,为对方亲自满酒,又将侍立于身边的两个宫女挥退了,然后也不带称呼,直接问他道,“三千轻骑……不知要用如何的打法”。

    薛礼道,“兵多则示之以威势,兵少则示之以力量,微臣此去,必宣扬大唐及陛下天威,击寡慑众,擒王点穴,力求速战速决。”

    “说的好!这么说以三千人平乱更合朕的意思,就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唐的力量!朕记得……那年朕的皇兄平息焉耆之乱时,是用了……多少人?”

    “回陛下,那时微臣还没有功名,与金徽陛下恰好会于焉耆,他带了十来个护牧队,仓促奔赴焉耆解西州都督郭孝恪之围,那是微臣在西州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则是在牧场村。”

    “朕听说,薛将军单戟夺焉耆南城门,亦是出了关键之力。”

    “总之还是陛下智计超人,微臣只是恰巧赶上,这才有机会锦上添花。若说只带十几名护牧队平焉耆之乱,微臣怎么也不敢。像陛下那样只身平剑南之乱,就更不要想了。”

    “将军与兄长只有两面之缘,便成刎颈之交,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

    “十年前皇兄离开大明宫时,要朕视薛将军为兄长,因而在将军即将出征之际,朕便将一件只有我和武媚娘、舅父、盈隆宫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将军。”

    “陛下,不知是何事呢?”

    “唉……朕早就有些累了,已派赵国公去黔州请朕的兄长回大明宫主政,如果他肯回来,朕同武氏甘愿去盈隆宫居住。”

    说完这句话,李治牢牢地看了薛礼一瞬,想从对方脸上看到反常之态。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刘备当年闻之失箸,不得不托言于惊雷。

    但李治在薛礼脸上只看到了一丝的惊讶。

    “薛礼惊讶于陛下如此信任,将这样的大事说与微臣,微臣感激不尽,更不能掺和什么意见,但赵国公此行无论成与不成,都将是陛下手足无猜的又一段佳话!”

    “将军你的意思,要何时动身西行呢?”

    “兵贵神速,微臣一日后可动身!”

    “将军的平乱方略,还有没有增补呢?”李治笑一笑问,“朕是说……在你听说过赵国公的黔州之行以后,”

    薛礼早已从顾司阶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只是回道,“西州集中了大唐最优良的牧场,事关我朝强军之根本。西州若要长久,须得人心思稳,因而臣仍然是那个意思:陷阵为下,收心为上,擒王点穴,击寡慑众,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李治道,“甚好!在你与朕的身后总还有盈隆宫,将军放心出征吧。”

    这是一句不易察觉的试探。

    皇帝的意思是,薛礼你若不幸从西州败回来,那就只有指望金徽皇帝朕的皇兄亲自出山主持局面了。

    薛礼内心极为不悦,心说,你这是怕我一心只想着让金徽陛下出头,而懈怠了西域平乱之事!那么我坚持带三千骑,是不是也被你们夫妇怀疑了?!

    他皱了皱眉,躬身道,“薛礼懂得为臣之道,更不会夹在陛下兄弟之间自作主张、妄逞拨秤之功!玄武门寅时开关、酉时落锁,规矩十年未变,微臣从不管门外站的何人。此次前往西域平乱,薛礼若不尽心尽力,怎对得住金徽陛下相知一场!!”

    这次没有一个外人在场,李治慌忙道,“将军十年镇守玄武门,朕的皇兄看人够准!除三千骑之外,你再带五百名陌刀手两千枚撼天雷!以除朕忧!”

    “……好吧,陛下。”

    东宫。

    武皇后匆匆赶到东宫,发现太子太师、英国公李士居然也在这里,一问内侍,内侍说太子已用过午膳了。

    皇后对英国公说,“这一定是太师之功。”

    英国公说,“是太子懂事,哪里是微臣之功。”

    武皇后道,“他是本宫的长子,本宫对他是不是太在意了!本来我陪陛下正在紫宸殿同薛礼将军用膳,陛下一听他不好好吃饭,便命本宫跑过来了。”

    李士,“陛下一定是同薛将军面授西征机宜,老臣佐教太子不力,还是惊动了皇后娘娘的大事,罪过了!”

    武氏道,“国公一向有军神之誉,这次我们念着国公年事已高,才让薛礼去的,只是薛将军执意只带三千人马,本宫担心人有些少了。”

    李士道,“娘娘何须担忧,薛将军一定会马到成功的。”

    又道,“薛将军曾经做过兵部尚书,等他凯旋之日,老臣有心卸去兵部之职,再压一压薛将军的担子,恳请娘娘,到时候不要阻拦。”

    武氏感慨道,“还得说英国公!心中只有社稷从无自己,也难为陛下如此看重你了,原来你们君臣竟是一样的人。”

    “皇后因何有此一说?”英国公问。

    武氏道,“当年,媚娘入主后宫之际,连舅父都不支持我,唯有国公肯秉持中正替我说话。这件事媚娘从未敢忘怀,凡有大事,一向瞒谁都不瞒英国公的……”

第1389章 英国公

    英国公极为感动,答道,“朝中不论大事小事,陛下与皇后对微臣一向不见猜疑,微臣每每想起来都感激莫名啊!今日罢朝后,微臣忽然想到太子殿下的功课,饭也未顾得上吃便跑过来了,原来同娘娘又想到一起去了。”

    皇后道,“都是因为李弘这个孩子!累得国公饭也未吃……来人,就在东宫传膳,本宫要与英国公说说太子的功课。”

    宫人们闻风而动,跑下去传皇后的话,东宫御膳房匆忙准备,不一会儿,简单而精致的酒菜便摆了上来。

    李弘也在内侍的陪同下来见皇后,他长得像李治多一点,脸上又稍有武后的影子,童稚的模样、再加上裁剪合体的太子服饰,显得小巧玲珑,一举一动又有板有眼。

    武氏微笑着问李弘道,“太子不按时用膳,一定是读书读忘了时间。”

    李弘吐了下舌头,施礼道,“那倒不是,儿子想母后了,才用这个法子让母后来,要不,又不知哪日才能见到你了。”

    武氏嗔怪道,“可我和你父皇的大事被你打扰了。”

    英国公同样微笑着道,“太子仁孝,又聪慧识礼,实乃我朝之幸。”

    武氏却叹了口气。

    李士连忙问,“皇后有此良子,还有什么烦恼呢?”

    武皇后道,“国公你岂不知望子成龙这句话?太子的小计谋本宫怎能不理解,但他总离不开我,这正是本宫所担心的。”

    英国公开解道,“娘娘你这是多虑呀,太子毕竟还小,放在一般人家的孩子,又哪有这般的心思?娘娘正该高兴才是。”

    武氏道,“话虽如此,但本宫哪有那样多的精力!贤儿四岁了,旦儿也已三岁,他们日日也像个马驹儿似地绊住本宫的脚,还有个陛下时时离不开我,本宫真是分身乏术!”

    “有道是响鼓不必重棰,老臣在这里替太子说上句话我看太子已知道了娘娘的嗔怪之意,”

    英国公说罢,果然见太子已离开了,便扭头笑问一名内侍,“有劳公公,不知太子此时在做什么?”

    内侍跑出去问,很快回复说,“太子去读书了。”

    “娘娘你看,太子殿下即便是如此的想见到你,但只被娘娘轻轻嗔怪了一句,便知道该做什么了!”

    “全凭英国公费心教导他罢……可不能让他成为李忠那样的人。本宫听说李忠在梁州不怎么着调,十六岁的人了,居然热衷于穿妇人衣服!连陛下偶尔听说了这件事,也被他气的无可无不可……”

    显庆元年,李治废黜李忠的太子之位,降封为梁王,改立李弘为太子,并授李忠为梁州刺史,实封两千户,豪华宅第一座,转眼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英国公说,“有件关于梁王的事不知娘娘知道不知道,老臣也不敢瞒。”

    “是什么事?”

    “老臣刚得知梁州传来的消息:梁州长史被人打了,不但让人打到失禁,鼻梁骨还被打断了,娘娘你是知道的,鼻梁那个地方多是脆骨,一旦碎了,连正骨大夫都束手无策。”

    武氏惊问,“什么人这样大胆,凶手可已缉拿到案?一定要严惩。”

    “老臣未及详问,只知施暴者是黔州都濡县来的五位少年,四人姓李一人姓郭。梁州府衙本欲严拿法办,但梁王殿下在此事上异常强硬,不但阻止了,还放任他们离开了梁州,此刻五人身在哪里,已不得而知,听说是往长安来的。”

    “岂有此理!李忠这孩子真是越活越不懂道理了!将陛下对他的悉心教诲都当作了耳旁风!”

    “梁王此举,怕只怕有是非不分之虞,助纣为虐,令州官不敢执法啊!”

    武皇后挑着眉毛,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五位少年是都濡县来的。

    武氏道,“梁王的事,还是等本宫回禀了陛下再说吧,本宫毕竟不是他的生母,干涉多了,恐怕有人说本宫是故意了……他们既是来长安,那么国公叮嘱长安、万年两县留意着一些就是。”

    英国公问,“五凶如真来了长安,可不可先抓起来?”

    武氏道,“本宫刚说了,要回禀陛下之后再定。”

    说罢,她又觉得这句话有些生硬了,不该对一位太子太师这么说,于是补充说,“着重处不该是这几个都濡县来的少年,而是梁州的治安!不过他们若真来了长安,本宫倒想见见他们,谁都不能伤了他们。”

    都濡县来的。

    什么人家的少年有这样大的胆子,在戒备森严的一州府衙将长史打成那样儿,本事也不小了。关键是,李忠在梁州惶惶不可终日,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敢随意发声,为何却在此事上明目张胆包庇了五人?

    英国公马上听出了武氏话中的关键,他马上躬身道,“还得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慈爱为怀,一听是几个孩子,先就动了恻隐之心。”

    武氏不听他恭维,反而略带嗔怪地说道,“国公难道不知都濡县里有什么人?长孙无忌刚抵黔州,都濡县五个胆大少年便这么齐刷刷的在梁州冒出来打人!国公就算真忘记了也不打紧陛下叮嘱中书令许敬宗再修国史,要他补齐金徽一朝的全部内容,本宫可不相信许敬宗私下里没和你说。”

    许敬宗一接了重修国史的王命,便立刻与李士讲了,此时李士没有否认,知道武皇后也不会责怪他们私底下沟通她问话的重点不是这个。

    英国公知道,这是武氏又一次蜻蜓点水的通风,但他已经不惊讶了。

    武氏只听“都濡县”三字,便谨慎到这种地步。

    那么对于李治要请盈隆宫主人复出这件事,武皇后除了心有不甘、更不敢明着反对,只能这样暗示。

    但李士能说什么呢?就算他同皇后在这件事上是同盟,那也是不敢放到台面上来的同盟,若不知好歹将步子迈大些、再露了什么马脚,武氏都不敢站出来拉他一把。

    “呵呵,这算是陛下的家事,老臣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说到长孙无忌,老臣倒刚刚得到个消息。”

    “哦?是什么消息?”

    “黔州澎水县报来:长孙无忌一到澎水县便咆哮公堂,当着女犯小解,澎水县一位姓陶的捕头只是对其稍施惩戒,便接连遭到长孙润、李袭誉暴打,陶捕头至今卧床不起……”

    武氏笑问,“本宫能说什么?”

    李士道,“黔州司马刘方桂亲自去澎水县审理这件案子,不知怎么惹怒了刺史罗得刀,又被罗得刀拿醒堂木掷伤了鼻梁子!”

    武皇后听了一愣,竟咯咯一笑,“本宫知道这个罗得刀,只是不知他还有这样的火暴脾气……但本宫连儿子的事都没功夫管,陛下又忙着西征大事,哪有时间管黔州呢……英国公若有功夫倒是可以过问一下,八成是刘方桂行事逾矩惹了他吧?”

    李士心中苦笑,梁州长史和黔州司马可都伤了鼻子,他回道,“娘娘说的有道理,长孙无忌抵黔州后,盈隆宫柳娘娘赐给他一件海外舶来的鲛革卧垫儿,连送信去盈隆宫的人也有赏赐。可是这个刘方桂!竟敢将东西都截下、派人送到长安来了,可不是有些逾矩!微臣本想阻止这件事,但东西已在半路上了。”

    武氏恍若未闻,请英国公饮酒。

    又自语般地说道,“薛将军西征可比不得在长安镇守玄武门,军情千头万绪呀,万一他百密中有一疏,不就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国公你说……给薛将军派个监军总不逾矩吧?”

    “还是娘娘顾虑的周全,微臣在明日早朝会上当与陛下建议此事,但谁做这个监军还须娘娘来定,”

    “为何是本宫来定?”

    “微臣以为这个人必须要志虑忠纯,又为陛下和娘娘信任才好,大军西征在即,时间本已不多了,娘娘若有人选,今日便可以叮嘱他几句……”

    武氏点头,“国公说得是,本宫还真有了个合适人选。”

    “不知娘娘属意于何人?”

    武氏道,“此人早年间曾因一刻的懈怠,而致皇子李雄、李武落水,这本是该杀的罪过。金徽陛下在盛怒之下,一听他奋不顾身跳入太掖池搭救皇子,竟然免去了对他的责罚,这样的人不正是英国公所说的‘志虑忠纯’之人?”

    “老臣对这件事亦有耳闻,这应该是内侍监许大人的往事罢!”

    武氏道,“许内侍监是个从四品上阶,品阶矮于薛将军的从三品,那么这个监军和将军之间便分出了主次,平乱时更好商量些军情,不会对薛将军形成掣肘了。”

    说的好像品阶高的人都不好商量事情似的。

    英国公说道,“真是有理!”

    “他虽说是个公公出身,但就连金徽陛下也不会烦他,是不是呢?”

    “娘娘说得甚是!老臣明日当举荐刘公公。”

    ……

    从东宫回来后,李士匆匆返回英国公府,一头扎到书房里,写给黔州的飞鸽密信。

    另外,明日的早朝会上要推举许内侍监出任西征监军,他要打一打腹稿。

    这个许公公能被武皇后一下子想起来,其实也不是偶然,他应该是武皇后在内侍中最信的过的人了。这种事瞒不过李士。

    当年废黜王皇后和萧淑妃时,这个许公公还只是内侍监一个太监,其人行事果断而少慈悲心,他带人杖毙废皇后和废妃时,一群太监扒光她们的衣服、围着她们取笑,讥讽,评头品足,对两个失势女子极尽了羞辱之能事。

    随后,他的职位便一路飙升,由内侍伯、内给事直至内常侍、内侍监。

    由于在贞观中,太宗皇帝已有定制,内侍长官不设三品,因而许公公的从四品上阶已经顶了天了。

    其实,武皇后不经意间所提的两个理由已经够用了:许公公的品阶能够排除人为干扰军务的嫌疑,而他早年冒死搭救皇子的经历,又说明了他的人品。

    李士只须按武皇后的意思提出许内侍监的名字来,这件事多半便成了。

    而且皇后的这项提议,显然是为了更方便她监视和影响薛礼在西部平乱的动向,而不是方便别的什么人。那么从这件事来印证,李士给黔州写好的密信,在大方向上也就没什么不妥之处了。

    直到家人来请他去用晚饭,李士才想到自己已在书房钻了一下午了。

    坐在桌边,李士微微皱眉,问道,“敬业呢?这么晚了怎不见他?”

    未等下人们回话,门外已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位青年公子应声而入,用哄亮而亲切的声调说道,“祖父大人,我回来了!”

    来人宽肩细腰,身形矫健,进来后与李士行礼。

    英国公面色威严,但眼睛里却藏不住对孙子的喜爱之意,对他道,“你父亲在二十三岁时早已是千牛卫了,眼下更是位至梓州刺史。你今年也二十三岁了,唉!却整日的游荡,今日读没读书?习未习武?又闯到哪里去了?”

    徐敬业嘻嘻笑着凑上来给祖父满酒,回道,“祖父大人你不是常说制政首在驭人?孙儿才不要过早拴在文牍堆中去,”

    看到祖父将脸一板,徐敬业央告道,“大人你先饮了这杯酒,我才告诉你一件事!孙儿刚刚结交了几位从黔州来的少年英雄!”

    英国公心中一动,不紧不慢地喝了酒,再问是什么人。

    徐敬业道,“孙儿与伙伴们到东城外游猎,中午时打到些兔子,山鸡,便就地生了火,想烤了就酒吃。谁知上风头的山坡上忽然浓烟滚滚、把我们都罩到了里面,呛得人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我们跑去一看,原来是一处大墓园,有人正在烧纸。他们总共五人,个个才十几岁的样子,却雇了三个挑夫、担了整整三担子的纸钱,围着里边唯一的一座墓转着圈子都给点着了!此时又不是清明,这座西州谢二嫂的墓又不是什么新墓,什么人敢这样放肆!我那几位朋友在城里脾气都大的很,何况在城外?又被他们扰了雅兴,当时两边口角起来!这边要强行踩熄了火,那边怎会答应,我们人多出他们三个,又个个习武、都带着打猎的真家伙,当然不让步了,而对方只有四把竹刀,最后动了手。”

    他祖父问道,“你也动手了?”

    徐敬业道,“我徐敬业可不会那么莽撞,不然事惹大了必被祖父责怪、而我们连从中打个圆场的台阶都没有了!”

    “那你们也算以多欺少!若伤了他们,这些人从黔州都濡县远来长安,又只是些少年,你们与地头蛇何异!”

    徐敬业心有余悸,“大人你可说错了!要打圆场的是我们!”

第1390章 滚龙金刀

    李士有点意外,问道,“是怎么回事?”

    徐敬业道,“他们是兄弟四个人,另一人姓郭,年纪最小反而是他们的小舅。我们出城谁都不会不带些随从,真刀真枪人多势众,看他们只佩着竹刀,当然不服气了!而对方只有老二、老三、老四动手,老大陪着他小舅在那儿念祭文,往火堆里续纸钱。”

    “然后呢?”

    徐敬业苦着脸道,“姓郭的念到第二篇祭文时,我就跑出去打圆场了。”

    “嘶你那些狐朋狗友,老夫听说不是都有两下子吗?再说一座墓怎么还要念两篇祭文呢?”

    徐敬业答,“郭公子在墓园念第一篇祭文时,恰逢场外乱哄哄的,没听清念的是啥,但我听到第二篇祭文是写给西州谢二嫂的。我那些朋友总好争胜,但对身手好的人还是会惺惺相惜的!听他们说要搭设一座墓庐,看样子想在墓园中久住,我们便叫随从们找来木料、竹席,帮忙将墓庐建了起来,又帮着置办了厨具等物。”

    李士的一口酒险些要喷出来,在喉咙里噎了一噎,才道,“这是让人家打服了!那么他们这时都住在墓园中了?”

    “他们说还要先去延州了结一场恩怨,再回来守墓,但去延州做什么又不肯明说,孙儿领他们到万年县换了去延州的过所。他们临分手时与我约定:一旦延州事毕,必来府上找我。”

    “这倒不错……”

    “我只告诉了他们街坊名,未提英国公府。”

    “为何不提一提?”

    “他们都有事瞒着我,连名字也不该只叫作‘李大郎,李二郎’啊,我为何不瞒一些呢!我怕祖父惦记,先回来了,分手时叫个家人暗暗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出城为止。”

    英国公叮嘱孙子,“你做的很不错,若要结交这几人为挚友,你总该再真诚一些!今后你不要乱逛了,以防他们回来后找不到你,那岂不失信了?”

    “祖父大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你似乎很乐意孙儿结交他们。”

    英国公一笑,掩饰道,“这是你的事情,老夫可谈不上愿意与否,”

    “怎么不是?祖父前几日还说呢,应该让孙儿跟随左千牛卫薛将军去西州历练历练呢,今日便改了口风。”

    英国公说,“总之交友嘛,你要对他们拿出十分的诚意来!但是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这是老夫的意思!”

    饭吃完了,跟梢儿的家人回府。

    他向徐敬业回禀说,这五人出城不走东市,偏偏一路打听着、往南绕道、去了永宁公主府一趟。

    家人说,“小人知道永宁公主府常年没有主人,只有个姓高的年轻管家和几个护院在那里,这些人若同永宁公主府有些渊缘,便无须与人打听永宁坊如何走,若没有渊缘,却在永宁公主府大门外往里观望。”

    “这些人没进公主府吗?”徐敬业问道。

    “没有,他们好似发觉了小人跟梢儿,于是匆匆走了。”

    英国公想,都濡县这些少年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了,而姓郭那小子一定便是郭待聘!

    他才不会干涉徐敬业同这些人交往!

    但这些孩子初出茅庐能与延州的什么人有恩怨?难道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次日早朝,李士往班位里一站,一眼便在对面看到了延州刺史高审行。原来高审行回京来了。李士按下心头的疑惑,先集中精力议事。

    英国公奏请,提议许内侍监出任西域平叛大军的监军。

    皇帝立刻准奏,又经武皇后提议、授给许监军滚龙金刀,持刀人可先斩后奏,协助左千牛大将军薛礼监察军中不法,务求令行禁止、一鼓荡平贼寇,扬大唐国威于西域。

    同时下诏,次日由太子李弘主持告享太庙、主持金光门外的誓师典礼。

    这是昨晚武媚娘同李治提的建议,由李弘出面主持誓师,一则可以锤炼太子,二来也可向世人传达大唐皇帝的态度:西方小小的骚乱不算什么,至少还占据不了大唐皇帝陛下过多的精力。

    看看,别看西域闹的纷纷扬扬,但大唐皇帝只安排了给他守卫禁宫的薛礼将军出马,人马也只有区区的三千。

    而且大唐皇帝连誓师典礼都不会出席。

    但李士看到的可不仅仅这些既然已做了打算去请盈隆宫主人回长安主政,那还有必要锤炼年幼的太子么?

    滚龙金刀,是大唐皇帝李治于永徽三年下令,由军器监、少府和工部三个部门的冶匠共同打制的一把金刀,工匠们借鉴了陌刀冶制之法,用的是大月氏国购进的优质铁料,成刀后接连斩断三把陌刀,而金刀未曾损刃,可算是大唐第一利器了。

    也不知李治当时是怎么想的,非要冶制这样的一把刀不可。

    不过,刀制成之后便束之高阁了,一次也未用过。

    这次因为有皇命,要许内侍监带刀监军,滚龙金刀这才头一次露面。

    朝上众臣总算开了眼界。

    此刀金光灿灿,出鞘后寒气逼人,金殿上刷地闪过一道金光!刀长三尺三寸,可双手持握,刀背上滚着一条金龙,龙眼镶着白宝石,龙身一环环的盘旋着、同刀背浑然一体,而龙尾则穿过一朵祥云模样的护手作了刀柄。

    皇帝朗声问,“中书令,你看此刀如何?”

    许敬宗立刻说,“陛下,此刀真是好刀!龙,皇家之气也!刀,杀伐之器也!二者浑然天成,征不服、威慑不法,堪称镇国之宝,微臣的眼睛都要被它那片金鳞晃花了!”

    皇帝颇有些自得,轻声哼道,“还是外行!看刀要看刃子。”随后他大声吩咐道,“明日誓师大典,便由太子金光门外授刀!!”

    出征之事议定之后,延州刺史高审行出班,奏请告老。

    他是专为此事返京的。皇帝偏偏不允,不假思索地说西征刚刚启动,重中之重,高刺史致仕一事暂不予考虑。

    但皇帝问,“一半月前,御史台弹劾洪州都督李元婴,在洪州任上不思治理水患,反而耗费财物和人力兴建滕王阁一事,朕极为关心,曾诏令李元婴星夜急驰入京,此时人可到了?”

    “回陛下,洪州都督尚未到呢。”

    回话者瞥见皇帝面露不悦之色,立刻补充道,“陛下,吏部发出飞信后,又派快马出武关、沿驿道往洪州方向去迎,但一直没有消息。”

    武关是长安出秦岭东南方向的要隘,洪州和长安往来的必经之路,只要李元婴打洪州出来,这边没有理由迎不到人。

    “再派人去迎!”

    “是,陛下。”

    随后,刑部官员奏报黔州呈上来的、对两起命案的处置结果,一则是信宁江边猎户殒命案,一则是都濡县静心庵虎伤澎水县衙役命案。李治有点儿心不在焉,也没提什么意见。

    刑部官员暗舒一口气,两件案子在朝堂上被皇帝一带而过,那也就是说,刑部可以原封核准黔州的判决结果了。

    英国公本想提一提梁州长史被都濡县五个少年暴打一事,又感觉到如此一来,仿佛自己过于留意着梁州似的,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于是便隐忍下来未说。

    李治知道梁州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昨夜武媚娘把什么都对他讲了,同时他也接到了梁王李忠从任地上加急送入大明宫的专报。

    李忠在专报上说:

    “父皇在上,儿臣百拜!某日,儿臣在梁州刺史府幸遇盈隆宫来访的、马王伯父家中四位兄弟: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及原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之三公子郭待聘。”

    “五人欲经子午道前往长安,本不该路过梁州,但他们听闻儿臣恰在梁州任职,念及幼年时彼此嘻戏、亲密无间之往事,遂改道至府相见。”

    “儿臣一向记得父皇叮咛,行事谨戒奢靡、体恤民力,府中从不大宴。但也记得父皇与伯王兄弟情深,故而破例招待五人,兄弟共忆两辈情意,相谈甚欢。”

    “然梁州长史尼万金,带人忽至席上,责儿甚厉。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及郭公子起身相劝,反被尼长史盘问,得知五人出行路由与过所不符,实属越度。”

    “长史又当众责儿,甚厉,言立报长安。并招差役十数人涌入,欲押五人过审……”

    李治当然猜的到,尼长史要立报长安的,可不是五个少年越度一事,越度之事正经是州务、而非王府之事,根本轮不到一个长史奏报。

    尼长史是要通过这件事报告梁王废法、奢靡开宴的问题。

    李忠在急报中写的虽然简单,但李治只从两次出现的“责儿甚厉”一句,便能想象到当时令人窘迫的场景。

    这个尼万金是梁王府的府官,兼任梁州长史。如果亲王言行失矩,身为王府官对亲王是有劝谏之责的,亲王不听的话,府官真的可以直接上奏。

    只是这句“责儿甚厉”,便囊括着许多不便细说的情节。一个下级的王府官、梁州官员,在亲王府宴上不但当众喝斥十六岁的亲王,还要率众捉拿亲王的客人,可想李忠在梁州委屈到了何种地步!

    李忠虽说被废了太子之位,但他还是亲王,还是龙子。你尼万金再怎么说也只是个长史,难道他这个梁王、梁州刺史不是朕口封的?看到这里时,李治曾生出过一股冲怒气,恨不得亲手打这个尼万金。

    李忠对父亲一点不敢隐瞒,黔州来的五人和梁州十几名差役,在李酒席上动了手。差役们显然只听尼长史的招呼,而忽略了梁王的意思,不然不会被李雄等人打个落花流水。

    黔州五个小客人也不会一直呆在梁州,偶尔来这一次,便遇到尼长史如此的耍威风慢待李忠,那么在他们来梁州之前的那些日子呢?这该多么的令人愤慨!

    想来五个人更加担心他们离开梁州以后李忠的处境,那么替梁王立威便成了必须的。

    梁州差役乍乍呼呼那是因为有仗势,一旦长史落马,便可视他们为无物。

    只有梁州长史才是重点,连郭待聘都上手了,郭公子踢得自己靴子面上都沾了尼长史的鼻血,直到长史小便失禁,没命求饶,五人这才罢休。

    李雄等人说,“我们去长安,早晚要回梁州来一趟,你敢有告我兄长的一字传到长安去,我们必会得知,那时就不是这样收拾你了!”

    郭待聘警告长史说,梁王身负公职,可能会在乎你一些,我们可不在乎。

    尼长史即便让人揍傻了,郭公子的言外之意他也该懂的。

    武媚娘在讲这件事时一直观察李治的表情,皇帝当时反倒笑了,恨恨地说道,“打的好!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

    皇后说,“真是可恨!年初时,陛下只是叫州官员留意一下长孙诠,看他在流徙途中可有什么怨言,谁知该州一个县令,竟然在半路上将他乱棒打死了!”

    李治想起这件刚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禁忿忿然,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新城公主因为长孙诠之死而彻夜的啼哭,伤心欲绝,李治都无颜多见她了。

    不过梁州发生的这件事,却让李治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在临散朝的时候,皇帝忽然问万年县令,“可有黔州都濡县来的五位少年抵达长安么?”

    平常这样的问题注定会将县令难住,有些人要看万年令的热闹。

    但万年令立刻回禀道,“有的,陛下,这五人四个姓李、一个姓郭,昨日在城东祭奠过西州谢二嫂墓,又……”

    县令还想提一提英国公府上公子徐敬业亲自领着他们倒换过所的事,忽然瞥见英国公的眼色,似乎不让他多讲,于是回禀道,“……又于当日倒换了过所,往延州去了。”

    李治问,“五人去延州何干?”

    万年县令答道,“说是去投见亲属。”

    “立刻晓谕沿路州县,务必保证五人安全,敢有疏漏的话……朕必不轻饶了他!”李治并不当众说穿五人的身份,只是看了看高审行,然后挥袖子示意散朝。

    英国公瞧见延州刺史高审行散朝后急匆匆离去。

    ……

    三千马队,在数万、乃至几十万人的决战场上也许显得微乎其微,但此刻的金光门外,薛礼麾下左千牛卫的三千精骑旌旗招展,号令森严,给观礼的人们带来极大的震撼。

    钦命监军,许内侍监面白如妇,怀抱滚龙金刀,骑在马上看那五百名陌刀队,他们象一砣铁疙瘩,似乎能够碾翻任何一支敌阵。

第1391章 活捉高刺史

    对此次西征所担负的任务,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些把握的。

    长安城居民齐聚在金光门外,欢送西征唐军,真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以往对外用兵、平乱,朝廷在多数情况下只派总管大将,而兵源往往在临近的州府筹措。而这一次,左千牛大将军薛礼要带他自己的本部兵马出征,人数虽说不多,但只要看一看那个气势,那个军容,连一位老叟、村妇,都坚信这注定是一支劲旅!

    李士以太子太师的身份陪同李弘完成了誓师大典,太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事先教好的,但在观礼的人看来,仍然算得上一个亮点。

    但李士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两个人身上。其中一个是薛礼,他是以本职领军,并未授什么行军道大总管,也没副手,只有几个左千牛卫郎将随军。

    另一个是许监军。太子向薛礼授兵符、大将军近卫受征西旗帜,许内侍监受滚龙金刀。在震耳欲聋的号炮声中,大军终于开拔了。

    李士在返城的人流中看到两三位骑马的少年,个个十四五岁的模样,有点与众不同,因为他们在挤挤插插的人群中依然能够熟练地驭马,丝毫不显的凝滞。

    李士想到孙子徐敬业提到的黔州五人,发现他们有几个的鞍子上果真挂着竹刀,这些人不是去延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誓师大典上?

    英中公在人流中紧紧盯住他们,示意他的护卫们拖后慢行,以免惊动了这些人,而他自己催动坐骑跟上去,远看他们的架势,好似争论什么不决之事。即便如此,这几个少年马也很快,李士眼睛一花,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

    入城之后,李士单人独骑,破天荒地拐入兴禄坊高府。

    听说有贵客至,在府上的老六高慎行夫妇、东阳公主都出府相迎,几句寒暄过后,英国公便问,“老夫在早朝上见到了延州久违的高剌史,这是赶着来拜望的。”

    高慎行道,“不巧呀,有劳国公尊驾,我五哥罢朝后便匆匆回了延州,连句话都未多说。”

    英国公惊讶地说道,“老夫还以为能见他一面呢!”

    东阳公主笑道,“国公你有所不知,审行这次回京面君,便是要请求致仕的,想是陛下已准允了,这才急着去接弟妹兰香去了。”

    李士还是惊讶,“老夫记得,刺史的五夫人乃是刘青萍来着,难道这一位……又是他……”

    公主道,“青萍即是兰香呀,在家中都叫她作兰香。”

    李士释然,“延州如何离得开高刺史呢,刺史在早朝上的致仕之请已被陛下驳回了,因而他可不是去接夫人,一定是回任地上主持政务去了。”

    高慎行谨慎地问,“国公,我五哥走得这般匆忙,连脸都顾不上洗洗,是不是被陛下苛责了?”

    李士连说不是。此刻西州、黔州,甚至延州都有些事需要关注了,他确认高审行已真的不在府上后,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他给黔州刘方桂的密令是:牢牢看住长孙无忌,阻止、或延缓他进入盈隆宫,详察此人对大明宫、对朝政是否有不敬和怨忿的言辞。同时盯紧盈隆宫主人的动向,看他行止有无反常,必要时可使些小手腕(当然不能落给盈隆宫明显的把柄,不然再挨了削,英国公可不负责)总之不能叫他过于四平八稳了不然长安如何猜他的意图?

    比如,李士在密信中就略微地提示了刘方桂一下:射向信宁江心里的秦王箭到底是瞄了谁的?焉知不是要射长孙无忌?

    太宗皇帝对长孙无忌曾经多么的恩宠,可他却在李治朝谋反!

    而西州的战事走向才更叫李士头疼,这件事刘方桂可用不上,就连李士都无从着力。

    薛礼打得顺了,明显不是李士所愿,那样的话薛礼有可能再主兵部,他可更要养老了。

    薛礼打得不顺,明显不合乎武皇后的意思,弄不好的话,则会坚定李治请金徽皇帝出山的念头,那么谁也不必再闹腾了。

    不论对西征如何干预,似乎都不能做到两全其美,李士凝神静思,始终不得要领,连仆人在厅外轻轻的走动都扰的他心烦意乱。

    只有他按武皇后暗示推荐了西征监军,此事才算有些可浓可淡的韵味了。

    ……

    高审行散朝后未回府,先去万年县查了过所底根,方好据此确认几人的准确路线。结合这五人的来处、以及他们的姓氏年龄,还有李治对他们极为紧张的态度,高审行不难猜到他们的身份。

    从万年县出来,高审行回府只说了声“要走了”,便带着他的十二个随从匆匆而行,他一路打马如飞,颠得骨头架子生疼,也不说歇一歇。

    如果五个孩子是昨天晚上出发的,那他得紧着追赶。

    在沿途所经的每座关隘、渡口,高审行都要派个人前去打问,看有没有五个人的行踪,都回答说没有,这就令刺史更为焦急。

    那个九岁的郭公子跑不了是郭待聘,万一他在延州途中遭遇点不好的事,高审行这辈子都别想见崔颖了,更对不住郭孝恪。

    如果他们是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真出点事也不成啊!盈隆宫让他们几个到延州来,也许有什么要事相告。

    手下人说,“大人,这不合情理啊,也许五人是初次到长安又年少贪玩,城西还有薛将军出征的热闹看,别再比我们出城还晚!”

    在庆州南郊,官道旁有一座小酒馆儿,高审行总算点了头,让大家坐下来喝口茶,但得有人不错眼珠盯着大路上。

    他寻思道,“他们若要到延州访亲,那除了自己还有谁?”

    此念一出,高审行便觉得,李治在朝会上投向自己的那一瞥有点意味深长了,于是人坐在酒馆里,既怕跑的慢了撵不上他们,又担心赶的快了落下得更远。

    索性吩咐道,“天不早了,要些酒菜来!”

    刚吃了几箸菜,大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门口负责望的护卫大声回禀,“刺史大人,南边来了五匹马!五个年轻人!”

    高审行扔了筷子大步出外,五匹马已切近了,正是四大一小五个少年!

    延州刺史朗声问道,“来的可有郭待聘么?可有李雄李壮?”

    五个少年在酒馆儿外勒住马头,并不下来,而是瞪着眼睛打量这些人,有个人冷声问道,“你怎知我们的名字,难道你就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五人的无礼问话,惹来刺史身边护卫的大声喝止,“怎么说话呢?刺史的名讳也是你们几个娃娃说的?”

    刺史却回身示意护卫息声,微笑着应道,“不错,正是老夫呀,你们既到延州来,是不是要寻老夫?李雄李壮你们几个,小的时候可都在老夫的膝头抱过,都须叫老夫一声阿翁。还有你,一定是待聘了,当年老夫曾在永宁坊陪郭都护喝过你出生的喜酒哩!”

    郭待聘在马上未动,另四个人闻声跳下马来,几步将高审行围住,在刺史的身前身后站住了,手里拿着竹刀。

    看样子高审行想往哪边挪挪身子都不成。刺史略为诧异,不知这算是哪一出。护卫们纷纷捉刀在手,在外层围住,但又被高审行制止了。

    郭待聘冷冷地说道,“你确定喝的是喜酒?难道不知我父亲便是在那一日丧的命?”

    高审行面上一寒,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待聘,这些事说来话可长啊,人多口杂,且随老夫同往延州再谈吧。”

    待聘道,“能在这里捉到你还去什么延州,我们要押你回长安去!”

    李壮道,“别耍花招,你这几个人我们可不在乎!”说着,挺竹刀在高审行的肩膀处一点,高审行觉得整条膀子都麻了,马鞭失手掉在地上。

    护卫们一阵骚动,刀都出鞘了。

    高审行喝道,“本官都说了不须你们动,拔的什么刀!都离老夫远一点!莫伤了老夫的小朋友们!”

    护卫们果然退后,刀都收起来了。

    刺史细细打量了李壮,断言道,“你娘便是崔嫣,她曾是老夫的女儿!”见李壮未吱声,又端详着李雄道,“你母亲该是柳玉如,大明宫的柳皇后,与李壮的娘是同父的姐妹。”

    这下子李雄和李壮就有些奇了,他们离开长安时刚四岁,在黔州长大后,盈隆宫大人们又绝少提到这个人的事,两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高审行如数家珍,再指了李武说,“老夫看你的这个白,还有相貌,便很像颉利公主思晴了!她排老四,常耍一对弯刀是不是。”

    最后对李威说,“老夫如猜的不错,你娘该是谢金莲了,你还有亲姨娘叫徐惠,有个姐姐小名叫甜甜,她小时候在黔州拿锥子扎过老夫,这个老夫可忘不了的。”

    李威不服气,“你怎么都知道?”

    刺史说,“看看,只有你背着叮当作响的钱袋子,可不就随着你娘。”

    李威道,“你对我们越了解,越可能是害人的精,再也不叫你跑了!”

    刺史眨着眼睛问,“你们非请老夫到长安去,是什么大事?”

    李雄道,“到了你便清楚了,何必在这里乱问,但你去还是不去?”

    高审行,“去!怎么不去?你们便是请老夫去一趟盈隆宫,去刀山火海,老夫也欣然随你们前往!”

    李雄问,“一个人?”

    刺史道,“一个人便一个人!”

    护卫们叫着,“大人万万不可!小人看他们未怀善意。”

    高审行赤着脸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永宁坊走出去的孩子怎么会对老夫有恶意?老夫同他们回忆些往事,正愁你们碍眼呢,都回延州!去与本官夫人报个平安,一个不许跟随本官!”

    “可刺史大人,小人职责所在……万一刺史有个好歹焉有我们的命在。”

    “还不快滚!”

    十二个护卫站着一动不动,而高审行已拾了马鞭,自已先上了马,把马头拨向南边。李雄、李壮几个人对了一下眼神,对刺史道,“看你年老,路上我们可不管照应,你可以带着两人同行。”

    刺史笑道,“非也,老夫对便对了错便错了,但说过的话从不吞回去。从黔州刨到延州,山都掀掉几座的人还要你们几个晚辈照应!”说罢,已打马而走,将那些护卫们扔在原地。

    李威悄悄对二哥道,“他若真有愧疚的话,该是惊魂不定才对,怎么还这样主动,也不问个究竟抬脚就走。”

    李壮道,“哪个大奸不是如此!谁又没把‘坏’字在脑门上写着。”

    李雄道,“路上都对他客气些,尽量引他多说些古话,我们彼此验证。”

    刺史护卫们在身后道,“几位公子或许对我们刺史有些误会,但他在延州十年是个百姓爱戴的好官,刺史有命我们不敢相从,但他已年近六旬了,还望你们仗义些!”

    李雄驻马,头也不回地伸出两根指头摇了摇,再往前边勾了勾,两名护卫欢天喜地骑马跟了上来。

    高审行察觉了,不再制止,哼道,“给本官打个洗脚水而已,你还带刀做什么?”

    郭待聘说,“带就带吧,又不是什么滚龙金刀,”

    高审行猜到了他们晚到的原因,果然是先去看了誓师大典,不然哪会这么快知道滚龙金刀呢,他自己才刚在早朝上看过一眼。

    不过刺史来了兴致,对孩子们道,“若说天底下至利之刀,依老夫看来可不是你们说的这个,”

    少年们立刻想到了父王的乌刀,李壮则问,“你还知什么刀?我在城西看过了那把刀,金光耀眼的。”

    刺史身子在马上晃着说,“当然是你们父亲手中的乌刀了!那可是让血喂饱了的!好刀不离主,岂会让个太监拿着!你们可曾见过乌刀离了你们父亲的手么?”

    有人问,“看来你对乌刀很了解呀。”

    刺史道,“那还用说,此刀原是逻些城前大首领松赞的心爱之物,他当年与你们父亲结拜,便以此刀相赠。老夫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它锻自星星铁,三年乃成,切铁似切豆腐!刀鞘是取热海内千年的鳄皮所制,刀柄上缠的是犀牛筋,老夫还知道,逻些城至今未废乌刀令,料想持之仍可号令吐蕃……”

    几个少年似乎默认刺史说的没错。

    又像在琢磨乌刀和滚龙金刀哪个厉害。

    高审行说,“当年你们的父亲上朝,要由你们的三姨娘,樊莺,带乌刀在承天门外候着,他一出来便上马接刀。樊莺有一把剑,是可以围在腰里的。”

    “什么马?”

    “别考老夫了,当然是炭火马喽。”

    “什么剑?”

    “缠莺剑。”

    “你和安西大都护有什么仇?”

    刺史脱口道,“我们仇大了!他与老夫称兄道弟,骗走了老夫的如意夫人!不然哪里来的郭待聘!”

    高审行恨恨地说完了,后腰上便不轻不重的挨了一竹刀,“庄重点。”

    高审行道,“现在才与老夫说庄重,已然晚了八春。”

第1392章 怒火中烧

    高审行,堂堂的延州刺史,后腰上让个孩子拿竹刀敲了一下,感觉同当年被永宁公主拿锥子扎也没什么区别,哪个做阿翁的没被晚辈薅过胡子?他依然笑呵呵的,仓促间也只是有些疑惑、不知他们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两个护卫也奇怪,不知一向威严起来吓人的高刺史今天是怎么了。

    高审行还猜到了一点点,这几个少年里面对自己成见最大的,正是那个年纪最小的郭待聘。

    但他对自己的成见又来自于何人呢?

    回程时,这几个人走得不算快,高审行便故意多说一些和郭孝恪、崔颖两人有关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郭待聘,果然见这小子在用心听。

    天黑时,一行人宿于客栈,高审行一副乐天知命、老老实实听话的样子,两名护卫也老老实实的,给高审行打了洗脚水、便被他赶出去另宿,刺史说,今晚要和小朋友们好好的夜聊。

    李武嘀咕说,“谁想和你夜聊,要不是你的话,兴许,我们便追着平叛大军往西边去了。”

    李壮瞅瞅郭待聘说道,“错了吧四弟,有人还要在墓庐里住上三年呢!难道我们不得陪着他?还怎么去得了西州!”

    郭待聘道,“只要了结了这件事,你们自管去,我不拦着了。”

    高审行听话听音,猜出个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分歧是什么了有人想去西州,但又放不下郭待聘。而且郭待聘要了结的事八成同自己有关。

    刺史什么也不问,抢先躺到客房内最里面的一张床上,他看到大郎李雄一直没有说话,也合衣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还特别看了看房门。

    老三李威跑过去栓了门栓,把他的竹刀支在门后,又从褥子里抽出根细线来、串上三只大钱、仔细将它拦系在门后边。跳到床上时,李威挥袖子一扇,灯也灭了。

    刺史暗道,“和他们的爹一样狡猾,怕护卫们半夜拨门进来放我跑了!”

    他嘴角一勾,成心说些西州的诱人之处来逗一逗他们,自语道,“西州可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啊,想当年,牧场的马一放出去呀,像一片潮水,趟起的烟尘像雾一样,”

    屋子里静悄悄的。

    高审行自语,“那时我只是西州长史,崔颖从长安赶来西州会我,我们和马王一家人住在牧场新村的同一座院子里……当然……他那时还不是马王呢,只是柳中牧场的牧监,那个时候也没有李雄,李壮,西州的郭大都督时常跑过去,假公济私地见我们。”

    “是西州哪个郭大都督?”有个少年追问道。

    高审行说,“还能有哪个?就是郭孝恪啊。”

    郭待聘,“你胡说!我母亲从长安到西州去,不看我父亲怎么会看你,还和你住在一起!”

    高审行猛然之间不胜唏嘘,也忘了屋内只是几个未历往事的孩子,“就是啊,她到底吃错了哪副药,为什么非要跑过去呢,在长安做个高府的五夫人不是挺好!”

    当年,崔颖如果没到西州与自己相会,那么菊儿也不会跟着去西州,好多的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柳玉如也许不会和崔颖冲突起来、再和樊莺跑到丹凤镇去,那么两人的父亲柳伯余可能不会那么快浮出水面,崔嫣还是自己理所当然的女儿……

    李武说,“他在骗我们呢,说的明显好像半真半假的,真该把他弄到盈隆宫与大人们对质一番!”

    高审行哼了一声,说道,“说的好像老夫很理亏似的!”

    郭待聘,“若不是你得罪了高阳府的房驸马,房驸马怎么会安插手下在长安街头行刺你呢?我父亲怎么会碰巧遇难!盈隆宫你也没必要去,就把你押到我父亲的墓前去,让你在那里说,看看你有没有脸说的和现在一样,大言不惭的!”

    刺史听了此言一下子噎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长安城东谢二嫂墓园,更知道郭孝恪在墓园内确切的掩埋位置。

    但是这么多年了高审行一直以为,发生在初五长安街头的那件凶事,就是某些人专门针对郭孝恪的为的是不使郭孝恪复出高审行甚至一度怀疑过:幕后主使了这件事的不是长孙无忌、便是江夏王李道宗。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从一个九岁孩子的口中听到这个令他震惊的细节,震得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显然不像是假的。

    一个九岁的孩子绝不会无中生有,将陈年往事说的如此真切、不含混。注定是盈隆宫某个真正的知情人无意中说出来、又被郭待聘听到了,不然他哪里知道什么高阳府、房遗爱?

    那年,在曹王李明大婚之后,他在通善坊香远茶楼的雅阁里是怎么挤兑房府二公子的,高审行此刻躺在黑暗中的客栈里,依然如在眼前。

    那日,房遗爱客气而委婉地向他借些钱,去偿付归林居的损失。

    房遗爱搬出高审行和高阳公主刚刚发生的一次忘情的幽会,来要挟他、让他乖乖掏钱。他好胜、而且恼怒万分,立刻从官场和情场两方面,将房遗爱反击的体无完肤。

    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恼羞成怒。

    那天他故意从香远茶楼前往永宁坊,就是要给房二愣子最致命的一击,让他瞧瞧延州刺史同永宁坊、同金徽陛下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房遗爱坐在茶楼上无可奈何的生闷气的样子。

    高审行想,房遗爱真敢在大街上伏击自己么?

    郭待聘重重的一哼,尚显着几分稚气,但无比的坚决:“你是刺史,是大唐命官,说出的话当然不会吞回去的!我不要你抵我父亲的命,那是犯法、是拉盈隆宫四位少王踏足泥潭!我只要你当着我父亲的面再说一遍你说过的,只要你肯给他行个礼,说声对不住,我们便两清!”

    延州刺史年岁大了,又经一日的奔波,想是困乏已极,他没有言语。

    ……

    早上,当这几个深睡的少年猛然醒来时,发现高审行不在屋子里,房门大开着,门上的铜钱到底响没响,居然谁都没听到。

    “让他逃了!”李威恼悔地说。

    高雄跳起来掀开延州刺史的被子,要摸摸里面温不温、判断高审行离开多久了,随后便朝大家招手。

    郭待聘过去一看,愣住了,因为高审行的枕头上一片精湿。

    李雄对郭待聘说,“我恍忽觉得他不是坏人,你看他今日见到我们之后的表现,更不像硬装出来的,身为一个刺史注定不容人不敬的,但二弟打他那一刀时他还笑着呢。”

    待聘道,“可我母亲对赵国公说的话也不能是假的啊。”

    几个人匆匆收拾着夺门而出,在门外正好有个护卫跑过来,“刺史大人说年轻人觉多怕惊动你们,我们先结了店钱,此时在等公子们用饭呢,用过饭早些回长安。”

    护卫退去后,少年们看到雅间里一张桌子上菜饭都摆满了,未动。延州刺史一个人坐在桌后,只在他自己面前摆着一坛子酒,呵呵地笑道,“老夫招人恨,知道你们本不想与老夫同席的。”

    “既然知道,怎么还坐在这里。”

    刺史面上有笑,但眼睛红肿着。

    他眨眨眼睛,狡黠地说道,“老夫若不坐在这里的话……又怕你们吃的不放心担心老夫这个卑鄙小人在饭里下药、谋害你们几位大英雄。”

    几人站着不动,没法子拒绝,也不知怎么客气。

    不是因为从梁州出来这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饭,而是有些动摇了,而高审行说出来的理由好像也说到几个人心里了。

    刺史看看待聘,换了语气道,“你这娃娃,不自报家门的话老夫很难把你和郭孝恪联系在一起!孝恪兄身材壮硕,而你身子骨也忒单薄了!是只顾着用功读书废寝忘食了呢还是你娘不管饭?快坐吧!”

    一个有着显赫身份的刺史,有什么伤心事才哭成那个样子,此时又若无其事的要管他们饭?

    刺史道,“盈隆宫财大气粗,从来都没吃过白食是不是?”

    高审行自顾自地倒了酒喝,又从盘中劈下一只鸡腿来,举着道,“想当年你们的娘到兴禄坊我的府上去,吃饭可从来不说给钱,珍珠粉也要涂到脸上才肯走的……今非昔比了!”

    少年们互相使个眼色,纷纷坐下来,李武反击道,“那也比你强,你担心早上起来不管饭没面子,管饭吧又破费饭钱,因而哭了一整宿。”。

    高审行哈哈一笑,把那只鸡腿放到郭待聘的碗里,“那便吃他娘的!”

    少年们狼吞虎咽,有个人含糊地问,“你哭个什么劲?”

    刺史想了想道,“当然是哭老夫的益友……不过你们将来回了盈隆宫,千万莫对人讲这码事……哦老夫倒忘了!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回去后被你们父亲罚跪也说不定,哪有机会说这些闲篇儿。”

    几个人埋头吃饭,不应声。

    高审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劝道,“你们可住到老夫的府上,在长安玩几天就回去吧,不知道盈隆宫急成了什么样子!”

    李威道,“可我们搭了墓庐,小舅还要守孝三年。”

    高审行,“你们倒是跑出来多少日了,还搭了墓庐!孝恪兄墓上无碑,这可不是大人们疏忽,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能闹的人尽皆知吧?”

    李壮道,“我们刚到长安,碰到城中一个叫徐敬业的带了好多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他和同伴们一起助我们搭建起来的。”

    “是谁?”

    “徐敬业。”

    刺史瞪着眼睛看这些人身上,问道,“他们人多势众的,你们只带着几把竹刀出来,该没有吃什么亏吧?”

    李武道,“他还约我们一回长安去他家找他呢,怎么看我们像吃亏的?”

    “你们、你们,把什么底细都告诉徐敬业了?!”高审行暗道,徐敬业怎么会对他祖父英国公隐瞒这件事?早朝时,李治明明说到了黔州几个少年的事情,可李士连声都未吱。

    李雄道,“我只说谢二嫂是我远一支的舅母,别的未说。”

    高审行吁了口气,“快吃吧,老夫随你们到墓园去,你们让老夫给郭孝恪下跪、磕头、三拜九叩都随着你们,但你们也要答应老夫,尽快返回盈隆宫,莫让你们的娘心焦!”

    郭待聘固执地道,“我要是不呢?她骗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对我说父亲埋骨焉耆!要不是赵国公到黔州后、她才偶然对他说起来,我都不知父亲埋在了哪里!”

    刺史道,“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再说这又不是她一个人定的事!”

    郭待聘好不容易对眼前这位延州刺史不那么敌对了,闻听此言禁不住再次对他怒目,“有什么苦衷?有什么苦衷都不该将我父亲和谢二嫂埋到一处去,连个碑也不给他立!”

    “青山处处埋忠骨。”

    “我父亲顶天立地,不该借用一个不知名女人的墓园!我从未见她哭过,也许在盈隆宫早就把我父亲忘记了,哪会管我的感受,不然怎么会同你这样的人也有牵扯!”

    高审行暴喝一声,“放你娘的屁!”

    郭待聘一下子惊愕地把话顿住,另几个人也下意识地跳起来,而高审行比他们跳起来的更快,举拳要对郭待聘下手,手终是没落到待聘身上,最后“哗啦”一声掀了桌子,饭菜和碗筷落了一地。

    刺史面红耳赤地叫道,“都别给老子吃了!回长安!”

    店家被惊动、跑过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

    而刺史高审行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出外,高声叫着护卫牵马,也不管这几个人,飞身上马往南边大道上驰去了。

    待聘蹲在地下眼里直转泪,李雄等人慌忙上去拉起他,李威从钱袋里掏了片金叶子塞给店家,五人在后边飞马追赶高审行。

    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刺史在马上头也不回,喝道,“你们两个,追这么紧干什么!”

    两个护卫听了也不多问,将马拖在后边去了。

    刺史这才大声道,“郭待聘!你娘生你的那年……在永宁坊……是横生倒养,知道什么是横生倒养吗?你小子是腿先出来的,连脚丫子都憋紫了!可你娘在生死关头说的什么话?她说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保你活命,保不住你的话她也不活了,她说只要有你在你父亲身边,便是她陪伴着你父亲了!可如果让她活着而你却死了,那她又与死了何异!”

第1393章 垂钓之法

    郭待聘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因而专心驭马,紧紧追随着众人,有心怀疑高审行是随口说出来的,但看他说的发自肺腑,怎能匆忙间把谎编得这么周圆?

    若说就此相信他吧?可母亲生自己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

    关键是,郭待聘此时也不觉得他是个多么坏的人。

    高审行在马上飞驰,说到了焉耆叛乱,说到了郭氏父子的殉国,说到了郭孝恪死而复生的离奇经过,崔颖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要赔郭孝恪儿子,他们又为何处在了欺君的境地,马王爷当时如何费尽心思想要郭孝恪复出,崔颖对此事的态度……郭孝恪最后说,如果幼子待聘能够平安降生,他便复出……

    最后,刺史已是气喘吁吁,扭头看到郭待聘一边跑一边哭,便在路边将马停下了来,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

    “老夫认为谢二嫂是个可敬的女人,敢爱敢恨的。她是西州人,孝恪兄在长安总算有个西州故人陪他说说话,将他们埋在一处墓园你也是娘同意了的!既然不便立碑,二嫂墓难道不是个表记?”

    郭待聘道,“你回延州吧,昨天的话算我没说,我们恩怨一笔勾销。”

    刺史叹了口气,说道,“甭说是你个孩子,老夫与孝恪兄都没什么怨呀!老夫此时此刻只有痛悔!但再痛悔也换不回孝恪兄的命了,更拉不回一段欣欣向荣的国运!你们说,老夫还有脸回延州去吗?”

    李雄问,“不回延州你去哪里?”

    高审行道,“去墓园看过了孝恪兄,老夫再去金殿上请辞!这个刺史不能再干了!老夫随你们去盈隆宫,向陛下、向崔颖请罪!”

    李威急道,“你不做刺史怎么行?我父王知道了还不得痛责我们!姨娘常说时运都是命,你不必过份自责啊。”

    高审行起身道,“老夫主意已定,九头牛也拉不回了!”

    待聘不由担心,他们几个跑出盈隆宫是私做的主张、没同大人们商量。如果再拉一个延州刺史回去,影响的可就是大唐一州的政务,那么母亲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态度,连郭待聘都猜不好了。

    待聘一急,脱口道,“赵国公此番去黔州,便是要敦请马王爷复出为帝、主持大唐政局的,我看黔州你就不必去了。”

    高审行大吃一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一把拉了郭待聘的手道,“你可别骗老夫!咱可都算爷儿们,说出的话要算数!”

    待聘道,“赵国公到黔州后,母亲带我去见他,我亲耳听他说这是大明宫的主张。”

    高审行听了再看李雄、李壮他们,这几个连连点头,神色里满是自豪,“说不定我父王已准备着起程来长安了,你还去黔州做甚?”

    “你们真没骗老夫?”

    “骗你有好处么?”

    高审行兴奋异常,搓着手在地下团团转,“那么老夫这个延州刺史就更不能干了让贤!能人有的是,而老夫最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少年们异口同声地问。

    “陛下和柳皇后、樊淑妃这些人回了大明宫,对高某若大年纪还主持着一州政务总会有些体谅的,再说盈隆宫里便没多少人了,崔颖注定要留守在盈隆宫。那我便卸了刺史之职,与夫人青萍同去盈隆宫向崔颖请罪,后半生我们给她当牛做马!做个仆人!”

    郭待聘斜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打量延州刺史,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一州刺史不想做,却要跑到盈隆宫去做仆人。

    他对高审行道,“你还是先去墓园吧,问问我父亲同不同意。”

    ……

    对于平息西域乱象这样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长安总算做出了应对大唐誓师出兵了。

    薛礼带兵走后,李治眉头渐展,臣子们看见了,都暂时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只须坐听西州军报也就是了。

    对平叛兵力略少的问题,有人在朝会上略微表示过担心,担心万一因兵力因素使战事陷于胶着,会令事态趋向复杂。

    皇帝李治显得成竹在胸,摇摇手说,“小乱尔,擒王点穴可一鼓而定!”

    随即便有人说,有常胜的薛礼将军、有许监军、有滚龙金刀,西部平叛必将如风吹雪,稳操胜券。

    中书令许敬宗补充说,“陛下,英国公还有个勇武的晚辈久任着西州司马哩!此人在西州人熟地熟,必要时候亦能有所作为。”

    李治很有兴致地问,“朕怎么不记得此人……他是?”

    英国公李士连忙回道,“陛下,不值一提他!只当是中书令谬赞他那小子这些年若有些作为的话,西州何来的乱象?又何劳薛将军出马?”

    李士连他这个干外甥的名字都不愿在李治面前提一提!

    想当年,金徽皇帝上位前、还做着兵部尚书的时候,便将英国公的这个干外甥李继拽到西州去出任了州司马之职,从那时候起,李继的眼里便没有李士这位舅舅了。

    后来金徽皇帝隐退了,李治上位,当朝的几位宰相里,褚遂良、于志宁、柳、韩瑗、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嫡系,李士虽然也是位列宰相,但怎么看都形单影支的。那时候,李继在西州就更不认得他这位干舅舅了,多年未往长安走动,生怕吃了英国公的挂落。

    但这才几年的功夫,长孙无忌一党纷纷落马,当初的几位重臣中,只有他李士稳如泰山,而且还成了太子太师。估计李继都没想到会有今天,此时他即便有心来英国公府攀攀亲戚也没那个脸!

    李治笑着说,“英国公你可别忘了,举贤不避亲呀。”

    李士脸上意味不明,只是自嘲似地摇头。等着吧。

    皇帝发话,那给不给李继这个脸,主动权仍然在李士的手上,要用他时那叫举贤不避亲。不想搭理他时李士也理直气壮那叫任人不唯亲。

    李治意犹未尽,接着说,英国公可叫李继在西州多协助一下薛礼,那么朕就更安心了。

    李士含混地应道,“陛下,微臣已晓得了!”

    皇帝再次想起洪州都督李元婴来,当吏部回禀说仍未见李元婴抵京时,李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道:“福王许久不至,行事拖沓的毛病真是一点未改!中书给朕拟旨,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高履行,在任上颇有贤名,朕意由高履行去洪州出任都督,先将旨意拟好等着他,今日午时以前福王若再不至,便即生效!”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是从三品,洪州都督也是从三品,乍一听起来,高履行属于平品阶动职,而且皇帝还先将他夸了几句呢。

    但明眼人一看,便猜出李治对高履行亦是不大满意,益州大都督府,天府之国,一位清闲的长史不必担首官之责,怎么都要比去洪涝频发的洪州做个都督滋润。

    高俭去世后,高履行由滑州刺史起为卫尉卿,加金紫光禄大夫,袭爵申国公。高履行去益州估计也是受了长孙无忌的拖累,这次李治不等高履行在益州坐稳,又借着李元婴的引子,迫不及待地打算让他去洪州了。

    问题是御史弹劾李元婴的事儿还没个定论,李元婴的位置便悬了起来,但凡有点时政头脑的人,谁掂量不出这里面的关节?

    中书令许敬宗连忙拟起腹稿,心说高履行的日子要不好过整座高府的日子都不大好过了。

    延州刺史高审行打算着致仕,如果春风得意谁会致仕?

    西州都督高岷发迹倒早,但他以少壮之年窝在一个地方十年不动,锐气早该磨光了。此番西域生乱,高岷脸面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金徽皇帝退隐后,高峥一直任着泾阳县令,这些年职位再无起色,而高岐索性又由尚食局的直长回任典膳丞去了,由正七品上阶退回到了正八品上阶。

    正想到这里,便有黄门来报,“回禀陛下,洪州都督李元婴刚刚抵京,请求入朝觐见。”

    李治暗道,朕的这位叔叔好像能听到风声,这么多天不闻他的动静,朕刚给他提了个高履行继任的设想,想不到他倒来了!李治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叫李元婴进来。

    众人头不歪,但耳朵上仿佛都长了眼睛,猜测李元婴是什么行色。有御史弹劾,心情上除了焦虑还应该有气忿,又是从洪州那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估计也好不了哪儿去。

    很快,殿口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闪目看,从金殿外快步走进来一人,此人中等身材腰板挺阔,正当中年也没生胡子,一张白面无杂,眼皮垂着也看不到他的目光,但身上穿着紫色无枝叶散答花绣纹的三品袍服,腰间挂着鱼袋底下一双轻履,脸上和身上一尘不染。

    此人在殿阶前站下,目不旁视,先冲上躬了躬身子施礼,嘻了一声道,“微臣,洪州都督李元婴……”

    李元婴是贞观四年生人,今年实二十九岁,比李治还小着三岁呢,李治不等他话说完便笑问道,“叔王来得倒不慢呀,”

    李元婴这才扭身冲两旁官员们拱拱手,算是见了礼,连声回道,“不快,不快,微臣在洪州接了诏旨便动身了,一路紧赶慢赶……”

    李治看着李元婴一尘不染的靴子,说道,“那可真是有累叔王了!来人,给朕的叔王看座。”

    马上有侍者摆了座位,李元婴谢了座,瞅着李治,但李治却不往下说他的事,而是问刑部道,“黔州的两件案子可已具案?”

    刑部郎中出班回道,“陛下,两案本已打算结案,但黔州司马刘方桂又有飞书传到,称案情有了重大更动,小臣正要上奏。”

    李元婴坐下后显得惴惴不安,皇帝将他晾起来了、说黔州的事。

    有时候你别看他说的很客气,一口一个叔王,还要看他怎么做。

    洪州都督遭人弹劾,事儿若不大,皇帝不会下诏让他大老远的从任地专程赶过来,人总算来了,不说事,那便不是事情不大,而是皇帝在用冷落表达着不满。

    李治,“有什么更动?”

    刑部郎中,“刘方桂主持黔州刑案,对涉及长孙无忌的江边命案不敢有一丝一毫疏忽,亲赴案发现场勘察,又提出新的疑问他怀疑在江边殒命的猎户是为解救长孙无忌而死,而出现在事发现场的秦王箭,正该是射向长孙无忌的!”

    刑部郎中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众人不由色变!

    李治的眉毛亦是不由自主地一挑,目光扫了一下英国公李士。

    西征战事刚刚启动,李治不想黔州动静过于的起伏,一个深谙垂钓之法的人,最不想那些小鱼小吓来乱咬钩,他只想通过西州战况和长孙无忌到黔州之后盈隆宫的反映,来综合判断金徽皇帝的意向。

    刘方桂这只小虾,可恶!

    而且李治在初次听到案情时,便怀疑这支秦王箭与盈隆宫有关,正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有关黔州的事情他在表面上都一带而过,梁州长史尼万金被黔州五少年群殴一事也暂做了搁置。

    李士不动声色,刘方桂动的好快。

    英国公已明判了武皇后对盈隆宫的真实打算,接下来,他只须再看看李治对刘方桂新报案情的反应,也就不难猜到他请马王复出有几分恳切了。

    但福王李元婴在座位上动了动,抬眼看着上头,显得有话想说的样子。

    李治问道,“难道叔王对此案也有见教?”

    李元婴连忙起身回道,“陛下,微臣不敢有见教,只是另有一段亲眼所见的实情,不敢瞒陛下。黔州刘司马看来是多虑了,微臣所见的,或许可以一释陛下之疑。”

    李治顿觉新奇,“叔王难道也是从黔州来的?否则怎能见到黔州之事?”

    李元婴道,“是啊陛下,洪州水患经年不除,微臣身为李氏子孙,在任地上夙夜思索治水之法,不然对不住陛下之信重。恰巧陛下见诏,微臣总不过要到长安来一趟,为了体察长江上游水情、并要借鉴各州控水的门路,这才未经武关,而是专程上溯鄂、岳、荆、峡等州,绕行的子午道。”

    李治道,“难怪了!难怪吏部在武关方向未迎到叔王的影子。”

    李元婴道,

第1394章 信宁之野

    皇帝道,“叔王心系洪州水患,朕知之了!”

    李元婴一脸的诚恳,再躬了躬身子道,“陛下,微臣还是惭愧呀,文不能捉笔,武不能上马提刀为陛下分更多的忧,但对付洪州水患,微臣不敢不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李治点点头道,“不妨说说你在黔州的见闻。”

    李元婴,“陛下对黔州刘司马的疑问大可不必当真,因为微臣此次在黔州信宁之野,便有幸得到了一支秦王箭,并将之带到了驿馆,陛下想看的话,微臣这便令人取来。”

    李元婴出了名的不着调,但再不着调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胡说,众臣在底下一字不落地都听了个清楚。

    李元婴居然从黔州也得到了一支秦王箭。

    李士暗道,李元婴横插的这一杠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听李元婴的口气不象是假的,何况福王自己身上还有烂泥没抖落清楚呢,他怎会无端多事?

    刘方桂这次飞信的内容如果多唱几遍的话,便可使李治在处置长孙无忌谋反一事上、更在道义上站住阵脚。

    那便成了李治父子两代皇帝一致处置长孙无忌这个枭雄了。

    但李元婴马上便有疑意提出来,还是亲眼所见的实情。

    李治道,“速速去人,取来给朕看!”

    李元婴再道,“微臣昔时曾在先皇兄的箭壶中见过他的箭,此箭在太庙中亦有陈列,想来陛下会有印象。”

    李治,“快说说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李元婴大声、而且情不能自抑地说道,“是先皇兄在黔州显灵了!”

    李治的身子摇了摇,脸色苍白,大殿底下有片刻的寂静,随后是毫无礼节的一片嗡嗡的窃语之声。

    就连李士也大吃一惊。

    李元婴绘声绘色,说道,“涪陵江在信宁和澎水地段有条从夜郎方向来的支流汇入,名为芙蓉江。涪陵江在洪杜地段同样有条支流,是洪渡江,三江交错,防洪很难搞啊,但却一向不闻此地有过什么险情。微臣既然是一路察看水文,便不能不去澎水一带。微臣带着随从们微服至此,足迹踏遍信宁江沿岸,夜间错过了宿头,只好露宿于信宁之野。夜半,也不知天色具体到了何时,月明如昼啊,微臣夜不能寐,追念先皇兄对微臣的谆谆教导之情,此时……”

    看来李元婴在治理洪州水患上是真动了心思,连千里之外的信宁水情也了如指掌。

    不过此时李治关心的可不是这个,追问道,“此时你便见到了朕的父皇?可朕也时时念他!”

    李元婴,“月光照的树木、荆棘和一些大小石头,就和浸在水里一样。猛然!有一股阴风突然刮至,连树叶子都动了!微臣只觉着脊梁沟儿一阵阵的发凉!”

    李士插话道,“福王殿下你可唐突了!先皇显灵啊,这是。”

    李元婴冲英国公拱拱手,说道,“国公是你心急了,先来的不是皇兄,而是一只比牛犊还大的花斑豹子!直奔本王和手下们扑过来。说是迟,那时快,本王再想跳起来拿刀已来不及了!”

    李士心想,就你这个废物劲头,便手中有了刀,还能有法子一头豹子?

    李元婴:“本王命悬一线,魂飞天外。忽见远处霞光散绮,好看已极,皇兄骑着他的狮子骢在霞光里面现身,金甲宝弓,一箭射中了豹子后脑,使它扑毙于微臣身前,再也不动了。”

    李治情难自抑,眼中闪现泪光,在龙座上喃喃道,“父皇……”

    李元婴:“微臣怎么会不认得皇兄,于是扑拜相见,皇兄教我莫多停留,速速归京释清御史的弹劾,也好早回洪州去处置水患。皇兄临隐去前说,”

    “父皇还说过什么?”皇帝急切地问道。

    “皇兄对微臣说,他这一趟可来着了,先有贼人在江边暗箭要伤赵国公,被他两箭解围并射死了刺客,他这次来总共带着三支箭,想不到最后一支箭又救了兄弟。”

    许敬宗一向不信鬼神,在他许府所在的靖恭坊连寺院都不许有。

    但他可不信李元婴敢在大白天的说瞎话,就跟真的是的。很明显连皇帝陛下、英国公李士都深信不疑了。

    只是如此一来,御史台弹劾李元婴奢费钱财、妄造滕王阁一事,怕,怕是要落空了。

    先皇要救的人怎么会有错处呢?就连长孙无忌去黔州也成了上应天命了这个流徒有生命危险时,先皇都显灵来救他。

    李治略显失态,低声问道:“朕的父皇还对你说了什么?朕德行有亏啊,才使我大唐西方不宁,不得不大动刀兵……”

    李元婴道,“陛下,微臣也想多问些事,但那时东方天边微微现出一点红影,皇兄说他该走了。跟着,日轮渐渐冒出地面,原来是天光大亮,料想皇兄在位时爱民如子,并不想惊动当地百姓。”

    李治于龙座上,泪洒前襟,谁都看他是动了真感情。

    李元婴吸了吸鼻子,劝道,“陛下请莫伤感!微臣想,先皇不来长安,便是他对陛下在长安的政务、以及一应的大政决策很是满意。”

    李治有心对李元婴的话怀疑一番,按福王的说法,先皇说过的话里有些为滕王阁开脱的意思。比如那句速速归京释清御史的弹劾,也好早回洪州去处置水患的话,不就是暗示御史台对李元婴的弹劾是可以说清楚的,将来治理洪州还得靠李元婴?

    李元婴别的本事没有,为自己编编瞎话的本事倒是有。

    但大庭广众的,李治的情绪已经让李元婴勾起来了,还洒了悲伤之泪,因而他忽起的那点疑问也被自己强制压下去了。

    李治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说到此处,内侍已将秦王箭由李元婴的驿馆取了来。

    殿中监先将秦王箭呈予皇帝,李治一边细细地抚着验看,一边眼泪又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好半晌,再叫众臣们传看。

    箭到了许敬宗手里时,中书令比别人更加仔细地看了,不信鬼神的许敬宗看看箭,再看看李元婴,神色也庄重起来。

    这是一支真真正正的秦王箭。同太庙中陈列的箭支一般无二,再说那个精致的手工也不像是假仿的,许敬宗不由自主地嘀咕,“这怎么会呢……”

    李元婴耳朵尖,立时问道,“许大人,怎么不会?难不成你怀疑是本王射死了江边的豹子?你若不信,本王的几个随从也是亲历,人人都可佐证!”

    许敬宗猛的回过神来,想起了当年李元婴箭射金焕铭的典故。

    福王殿下连几步之外五花大绑的金焕铭都射不中,好悬没插中自己的脚面,快甭说射死一只豹子了。

    中书令连声解释,“王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秦王箭有如天降祥瑞,召示我大唐神灵护佑,那么下官料想西域平叛必会旗开得胜了。”

    李元婴撇了撇嘴角,躬身道,“陛下,微臣回京的正事还未解释呢。”

    李治心不在焉,见福王扒着袍襟子,从怀里小心地抽出一张图来,大臣们伸着脖子看,不知又是什么稀罕,难道是先皇秘旨?

    李元婴把东西往上呈了,说道,“陛下请看,这是洪州水势地图。”

    殿中监将地图接过来放到李治的书案之上,上边画着宽阔的江水,标着是赣江,江的东岸是洪州城,图画得很匆忙,只是画了大致的摆布,不过重点是弯曲的江岸边一座楼阁建筑,因为笔功很是细致。

    李元婴人在下边,也不必看图,便对李治道,“陛下可留意那座阁楼么?便是微臣于永徽四年开始着建的一座楼台别居,建完后将有九层,高一百八十尺,底下座台高三十三尺,上取‘明三暗七’格式,两翼为对称的台子,上部为游廊,游廊南端叫‘压江亭’,北端是‘挹翠亭’。”

    李治仔细看这座阁楼,丹柱碧瓦,画栋飞檐,斗拱层叠,门窗剔透,其正体恰似一个倚天耸立的山字,远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鲲鹏。

    李元婴既然敢跑过来,还带了如此细致的滕王阁详图,那便不会像御史弹劾奏章中所说的那么罪证昭然了。

    尤其是此图上江画得很宽,泛着层层的波纹,江堤反而画得很淡,只有那座滕王阁,画得山带连延,异常的真切稳重。皇帝李治不由道,“叔王,你这个‘压江亭’好像大有深意……”

    李元婴道,“陛下英明,陛下请看那道江岸,恰成弓背之状,承受着湍急江流的日夜冲刷,多么坚固的堤坝能禁得起这么冲?简直是朝不保夕啊!而在高悬的东堤之下,便是陛下在洪州城数万的民居!”

    李治不住点头,说道,“此阁一建,便如一只砣子镇在江边,无形里便抵挡了江流、加固了东堤。”

    李元婴道,“陛下果然比微臣看得明白,微臣初建此阁时,本来只想在堤坝上好歹的弄个临时住的地方,方便微臣住到里面时刻盯住江面汛情,当初也没想建这么高。”

    “因何又改了呢?”

    “只是后来有个高人对微臣说了臣所不知的妙处,是他建议微臣将此阁起到九层,取盛九为极之意。但他说的那么些话,也不如陛下寥寥几句讲的通透明白!”

    这次李治没将图传下去让众人传看,仿佛没有必要了。

    御史大夫在底下听了,暗道,“算了,李元婴就这么把自己抖落干净了,也不必再提弹劾的事了。人家原本只想在江堤上建个窝棚来着,若非为抗洪、镇流、盯住汛情哪来的滕王阁呢!”

    李治大为欣慰,说道,“有关御史弹劾滕王阁一事,朕看就不必再提了!福王远归,又是忍辱负重的露宿荒野,朕有些过意不去,无事都散了吧,朕要在含元殿设家宴为福王接风,我们正好叙叙家常!”

    许敬宗打好的、调任高履行去洪州的圣诏底稿,看来也用不着了。

    ……

    李元婴的胸脯子比刚进殿时挺得更直,与其说皇兄显灵把他救了,倒不如说是自救。

    李治这个竖子上位后不知听了武氏多少的枕边风,李氏子孙和朝廷重臣落马的落马,贬斥的贬斥,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李元婴更比别人自危。

    李元婴年幼时曾入过一回太极宫,那时先皇兄在位,李元婴拿着弹弓在内宫里满处的逛悠,有个二十来岁的宫内女官被他撞见,李元婴不知天高地厚地掐过她一把。

    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武媚娘。

    即便没有这一层李元婴也不放心,别说还有这层事了。

    这次长安要李元婴入京的传诏一到,李元婴便做了两手打算:迂回着微服绕子午道,过所上连真名字都没敢写。

    一则尽量拖延功夫,二则他也听说长孙无忌要到黔州去,他可以在半路上等着赵国公,看能不能偷偷听些内幕。

    如果形势对自己有利便拐去长安,形势不利的话,李元婴不想投死,他便去盈隆宫,他坚信盈隆宫会不吱声地收留自己。

    三支秦王箭,是早年皇兄和李靖路经河南道、在滕州教训他时丢给他的,那时他的封地就是在滕州,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李元婴带着四个心腹赶到涪州后,只在驿馆中蹲了两日,便见到了南来的长孙无忌,也见到了左千牛卫顾司阶,当然还有那个神色异常的随行猎户。

    李元婴射杀了猎户,又回涪州听了听风头,决定到长安走一趟。

    ……

    李士散朝后归府,对李元婴的胡说八道无感,但他想不出一点点戳穿李元婴的根据,秦王箭是真的。

    更主要的是连涪州船工也这么说,一王一民,两个人对同一件显灵之事描绘的大致相同,不同的只是船工看到了一支箭,黔州说是两支,李元婴说是三支。

    黔州刘方桂的又一封尽信报告了盈隆宫的动向,马王没到澎水县去见他的舅父,但听说马王给长孙无忌捎去了一篇什么有关于虎和驴的文章,字数也不少,听说出自徐惠之手。

    澎水县盯梢的密探说,

第1395章 守法城民

    刘方桂在飞信里说,长孙无忌根本就不是干这个的人,别说在石头上刻字了,估计他在一个月之内能把那块大石啃出个平面来都够呛!

    李士担心刘方桂盲目高兴,长孙润是多机灵的一个人,能眼瞧着他父亲徒劳无功?白天不能相帮,难道长孙无忌不睡觉?

    另外,盈隆宫给长孙无忌出这么一道难题是什么意思?英国公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想西州他的那个干外甥李继。

    应该点拨点拨他了。

    在某些方面,李士自觉强过了许多人,包括曾经不可一世的长孙无忌。

    许敬宗、褚遂良之流同他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李士同长孙无忌不同,他不是贵族出身,父亲只是曹州一个小地方官,能有今日的成就,那是凭着野心、胆略和能力一步步拼打出来的。

    他年轻时随翟让起事,后来归附了唐军,唐军收复河北和山东时,李士已是一员主要将领。

    高祖晚年李士坐镇并州,在平服突厥的战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又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远征薛延陀,以可以媲美汉将霍去病的功勋,晋身为大唐宰相。

    仅有这些功劳也是不够的,李士能有今天,便是在所有的、涉关命运重大转折的关头都作了正确的决定。

    长孙无忌于六年前杀吴王李恪时,李士不甚明朗地支持了长孙无忌,李恪死后,李士升任司空,这个位置原来正是李恪的。

    李治因为立武皇后而同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争得不可开交时,李士身为军界的代表人物,他的那一票至关重要。

    李治私下里问他时,李士回道,“那是陛下的家事,何必问外人。”

    只凭这一句话,李士便可以置身事外微臣在此事上算是外人,与身为元舅的长孙无忌不同有时候对有些事不必明确表示反对或支持,不投入其中,便是支持。

    这句话说得相当见水平啊,也不担心被录入史籍,立谁做皇后、无论成功与否,皇帝或赵国公都挑不出他的毛病。

    当然,李治因为此事而带来的一切荣耀或耻辱,那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事实证明他这一步又走对了。

    天下板荡时,英雄不问出处。天下安定时,人们往往注重门第和出身,当年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长孙无忌位列第一,李士只是倒数第二个。

    象征着资历和地位的座次,体现的是差距!设若长孙无忌不倒,又怎会有他如今的位置?

    有些人的头脑并不差,谋略也有,致命的短处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名舍不得利。一旦有了舍不得的东西,这东西便成了他的短处,人也就跟弱智差不多了,哪里还讲对错!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就是太舍不得名声了,身为太宗皇帝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李治要立先皇的武才人为皇后,他们不反对便死不瞑目。

    同时这些人又将立后之争,视为了同李治争夺权力的、一场有绝大象征意义的战斗,皇帝让谁来当大老婆也要他们说了算,其实他们还是放不下利。

    在李士的宦海起浮当中,有两个人曾经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比如那个短暂在位的金徽皇帝,因为他什么都舍得。

    但这个尘世是以成王败寇为评判法则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乱了江山,被人一年年没完没了的评说,汉武帝金屋藏娇,则成了伟岸男人的情怀。

    西州司马李继长时间不同他这个干舅舅来往,个中缘由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李士绝对猜的门儿清。

    ……

    在西州,李继可没少倚仗英国公这层关系,他同英国公府来不来往,别人又不知道,人们对李继还会投鼠忌器,连西州都督高岷也要对他礼敬几分。

    同时,李继又是金徽皇帝做着兵部尚书时一手从辽东拉到西州去的,从这一层面来讲,李继同高岷仿佛也是一条线上的。

    就这么着,李继在西州一窝就是十年。

    但两人也有不同。高岷楞角渐平,心气不高,但高府廉洁的门风没丢,不贪不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李继内心的危机感十年来一直未曾减弱过。

    他知道自已看起来两头都沾光,实则两头都沾不上边,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自己,正好都督高岷不常问事,李继便可以多抓弄几把。

    尤其是这几年,借着阿史那欲谷在碎叶城起乱子、丝路断而未断的时局,西州司马李继从那些过往行商身上狠狠捞了一大笔钱。

    反正顶黑锅的有阿史那欲谷,凡事往碎叶城那边一推就成了。

    阿史那欲谷在碎叶城,对这些东来西往的行商们课税虽重,但还图个长久自肥,吃的虽多,吃相不怎么难看。

    反倒是一到了龟兹、焉耆,情况大不相同了。龟兹和焉耆不设县制,管事的也不似西州五县正规,各城邑中的防御人、虞候层层刮油,他们的后台便是西州司马李继。

    从君士坦丁堡来的精美挂毯、灯具,从大马士革来的金银首饰、铜器、玉器都有税。

    藏在骆驼、骡马饲料口袋中的东罗马金币,麦特罗波尔的榨糖、乳制品即便藏在装饮用水的木桶中,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些行商最远从西海沿岸来,行程最多的须七八个月之久,风餐露宿的,难免咳嗽一声,那好,你是不是从碎叶城带了疫病过来?要在医馆中医到康复才可以上路!私底下肯塞些钱出来,你便没有病,不然病的不轻!

    你要告?好啊,去西州李司马那里去告我们吧,李大人可是个公正人。

    李继在两条线上都“有”关系,高岷对司马李继既有同病相怜的意思、又有自保的意思,不想得罪到英国公,反正都须要考虑。

    西州都督有时候会暗示李继两句,要注意为官不可过分,但也只是擦着边儿提一提,反正李继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城邑官员如此中饱私囊,眼瞅着一个个脸越来越大,宅子越来越宽亮,出则高马豪仆,入则妻妾成群。城民们也不甘落后,在西域客商往来的必经之路上摆个摊子、开家饭铺子,开始还能守法经营,后来便胆大起来,强买强卖、设故讹人。

    再往后这一些繁琐就都省了,只须吃饱喝足了往道上一站,指责行商们的骡马踩了他家的地,稼苗都踩倒了,要求赔补。

    言辞激烈的敢推搡一下,那便成了外地人殴打本地人,你买卖不要做了。

    闹到城邑官那里去,这头私下里打点好了,便这头有理,那头打点的多便是那头有理,城邑官是可以选择的。

    当地人慢慢摸出了门道,行商们最大的便宜是花钱消灾,惹事的城民至多是白闹一场,除了费一些功夫,绝无再多的损失。

    说不定这些官老爷们正需要这些人呢。

    渐渐的,连焉耆牧场的大门外也常有几个刁民闹事,理由还是牧场的牲口踩了稼苗。牧场是国家的,难道我们不是国家的守法良民?

    内外有别,这种事情连护牧队也不敢下手了,寄希望于城邑官,但城邑官往往打马虎眼,牧场只有层层上报,一直报到天山牧总牧监刘武那里。

    刘武报告给西州都督高岷,都督再指派给司马李继处置。司马李继倒是听高岷的话,马上发一句话,吩咐焉耆城邑官干涉干涉问题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焉耆牧场是国家的不假,但这样的事只要发生过两回,牧官们也就明白了:正着行如果行不通,还是私下里沟通处置来得快。

    有时候公文报告打了一溜遭儿,最终也只是眼看着大地泛起了绿意,牲口们窝到厩房里几天都出不去,还不如请城邑官吃顿饭。

    刘武也明白了:都督高岷也有不得已的地方,长安高府日渐势微,再说治安方面的事应当李继管,高岷也不想多事,高岷想图个和气。本来长安还瞧不见你,事儿闹大了反倒叫人瞧见你了。

    牧场的报告再一打上来时,就连总牧的那些录事们也不耐烦,虽然不敢明着拒接,但可以说你们报来的晚了,情况报的不清楚了……解不解决事儿先放在一边,各种的训斥、追究责任注定是少不了的。

    到后来,底下牧场里也回味过来你不给上头找事儿,上头便不给你找事儿往后谁有这类事也不通过总牧知道了。

    凡事都是连系着的,护牧队看不住家门口,到了野牧时也不好随便使横,偶尔驱散几伙干扰野牧的羌民、吐蕃人什么的,当天夜里牧场大门便叫守法的城民们堵了。

    后来再一打听,才知道羌民原来是某城民的亲戚。

    城民说,“牧场大门可以从即刻起不堵着了,牧群也可以出去,被打的亲戚我可以去安抚,只是……这几天我城中起屋,正缺两匹马拉拉木料……”

    牧场官员说,“不就这个事?好说好说,明日你来办个马匹借出手续!”

    慢慢的,发展到某些个硬气的城民不必亲自出面了,他们的羌民亲戚也敢结伙来堵牧场大门,划定野外哪一片山坡草场是他家的,牧场的马群到那一片儿去的话,要给些啃草费。

    但是一进入四月下旬,便有消息灵通的城民私传:“城邑官说了,今年可不同于往年,大家都小心一点为妙!”

    有人便问,“老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听城邑官说,长安平乱大军已经到了西州,是左千牛大将军薛礼领军!你总知道薛礼吧,当年便是他匹马单枪的夺过焉耆南城门。”

    “啊?!!不知是真是假。”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南城门看看,左边那一扇,上头仍有薛将军飞戟破门时留下的戟眼儿呢。”

    “怕什么呢!薛将军是平乱,而我们是大唐最守法的城民。”

    “你瞎说什么守法城民!庭州人也都说自己是守法的城民,就连七妃的娘家也是庭州城的,那又能怎么样?若非有城民告密,庭州刺史王达又怎么会中了叛军的埋伏,他又怎么会阵亡?”

    “……倒是有这回事,现任的庭州刺史是来济,从台州调任的,过去算是朝中宰相、武德年间的进士,听说得罪了娘娘……不过话别扯远,只有眼前的事不会看差,你们可要小心点儿了。”

    “呸!我不偷不抢,不反唐,更未参加乱军,有什么可小心的!”

    人们竖着耳朵听西州的动静,听说焉耆城邑官也被西州司马李继“严厉”地申斥了,城邑官向李继发誓要狠狠处置几个刁民,一时间风声鹤唳,丝路中道的治安竟然一下子就良好了。

    五月初,才听说大军往庭州方向去了,根本上没往焉耆这边来,有人暗吁了一口气战事再大也隔了一道天山呢。人们料定西边山口雪也化了,胡商们算好了日子,驼队又该经此地去长安,好多人都跃跃欲试的。

    “老兄,依在下看,焉耆这里应该没有大事!”

    “我们干起来?”

    “干起来。”

    ……

    这天早晨,牧场新村。原西州大都督高峻和瑶国夫人柳玉如的旧居。

    院门被一个六十几岁的婆子从里面打开了,晨曦中的大街上还很安静,她睡眼惺忪,回身拿了把条帚打扫门口。

    从西边小学堂方向蹄声,来了足足十三、四个人,他们经过正在扫地的婆子身边,为首的人一拽马缰,跟班们不明所以,也都勒马站下了。

    婆子并不认得这些人,他们在自己身前挡得严严实实的,个个都面生,里面还有两个吐蕃人。

    她退了两步问道,“你们是……”

    为首的一人三十几岁年纪,一身滑溜溜的丝袍,生得白净微胖,一只手不拿马鞭,握着根红中透亮的实木拐棍儿,轻轻敲掸自己的袍子。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皱眉咳嗽两下,好像被扫地婆子呛到了。

    他冷眼瞧了瞧婆子,哼道,“你不认得我没关系,认得我这袍子是件上等货便好说!”他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的说道,“老爷我新换的袍子被你弄脏了,还将老爷我呛到,要怎么说?”

    婆子笑道,“这位老爷,我看你们不是打近处来的,眼瞎,不认得婆子和这间院子!婆子若是个软的,又怎么会带着孙子独住在这里十来年?”

    那人听罢又哼一声,“那便更好讲道理了……我在去庭州之前便知你是哪个,你这间院子也有点来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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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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