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大唐马王爷TXT下载大唐马王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唐马王爷全文阅读

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86章 玄武斗法

    太极宫的玄武门分内外两道门,两门中间有夹城可通太子东宫的北门——玄福门。武德九年,玄武门事件刚刚发生不久,李建成的东宫兵马便飞速赶来玄武门增援,走的便是夹城这条道。

    只要出了东宫玄福门、由北面经夹城马道、通过玄武门禁区、出玄武外门,便可经西内苑出城了。

    但时间是这么个半夜的时间,思晴总觉着里面有问题。

    守门的郎将已经验过了东宫开具的手续,马车中的女子便是王仁佑的次女,也就是太子妃的妹妹,就等着四王妃发个话了。

    但内宫的门禁是相当严密的,尤其是对女眷的出入更是谨慎,每次出入,在宫门处都有一道手续,出入要登记。

    不然,那些长年得不到宠幸的女子,万一要出宫玩些花活,可怎么办?这可是涉关着皇族血脉的纯正!

    内宫的每道宫门除了有禁卫守卫,日常还有宫闱局直接管理,对于内宫女眷的出入别说是晚上,就算是白天,也须列册、具报内延。

    就算平常的日子,宫内女眷们随随便便要出去玩,那也是不允许的。

    四王妃说,“伯父大人急着出京,晚辈十分理解,但小妹何必还回陈州一趟呢,来来往往的,该有多劳累?再说太子妃思妹心切,总该让小妹留在这里陪陪太子妃。”

    王仁佑道,“谁说不是呢,但这孩子自小未在大内里宿过,又从未离开过我们长辈,住不大惯呢。”

    思晴迟疑着,寻思对方说的还有点道理。

    王仁佑催促道,“王妃,本官若非急着回陈州,在城中随便找家客栈也就是了。但兵部的情形大约你也知道,尚书、侍郎都是空职,不得不急呀。”

    思晴想,天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除了从我这里可以绕西内苑出城,走别的宫门就连皇城都出不去,又怎么去长安城中的客栈?

    她说,“啊,伯父大人,晚辈上次在大慈恩寺有幸见过太子妃一面,陛下在太极宫召见两府的孩子们又见过太子妃一次,我们永宁坊的姐妹们可都夸赞太子妃一表人才,但此时晚辈的好奇心就起来了,不知车中的小妹长的什么模样。”

    王仁佑笑道,“这好办,不久的将来,本官举家入京,你们总有机会可以一会,但此时黑灯瞎火的……又当着这么多的军校,本官怕小女有些面矮。”

    四王妃好像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主意所引诱,冲着手下把门的郎将及军校吩咐道,

    “你们将灯挂好,都将脸背过去,谁也不许看我小妹。但我得看一眼,回府后好与姐妹们说。”

    王仁佑叫苦不迭,但对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能说我们不出城了,回东宫?刚才还说小女儿在东宫住院不大惯呢!

    思晴带着她的女护卫,挑着灯近前,四王妃伸手挑开挡的严严实实的车帘,往车中看。

    车中坐着两个人,有一个是侍女,而另一个果然是大家闺秀的打扮,车外的灯光一照进来,此女像是害羞,用手帕遮住了半边腮,头又侧向了一边。

    思晴的手挑着车帘,半晌也不放下,“妹妹,你把手放下让我看看。”。

    车中人没有一丝的像太子妃的模样,这对姐妹难道不是一个爹的?而且这个“妹妹”虽然花容月貌,但看起来更像是太子妃的姐姐。

    兵部侍郎催促道,“王妃,小女面矮,等她慢慢与你熟了就好了。只是时间紧迫,我们要从速出宫,再说有东宫开具的过所,难道还能有假。”

    四王妃放下车帘,正色道,“伯父大人,不好意思。”

    王仁佑脸上变色,说道,“如何?”

    思晴说,“我不能放她出城。”

    “太子妃说的不错,果然你还是怀疑我们,难道要我们再回去,请太子妃乘夜过来,你才肯放行?”

    思晴说,“伯父大人,你别忘了,晚辈是夏州刺史,也去过夏州两趟,”

    王仁佑大惊失色,怔怔地看着思晴,竟然说不出话来!

    “夏州有个出放宫人武媚娘,她曾与晚辈说过,宫中有个劈柴的宫人武婿娘,生的花容月貌,还给晚辈描绘过武婿娘的样子,晚辈怀疑车中人不是你的次女,而是武婿娘!”

    王仁佑恼羞成怒,“你、你可不能这么乱猜!大晚上的,本官带个宫人出宫做什么??”

    思晴笑道,“就是啊,晚辈也纳闷。”

    兵部侍郎说,“那好,我们不出宫了,回东宫!兵部的大事就算有了什么耽误,也与本官无关!到时自由四王妃去与太子解释!”

    思晴道,“王大人不要吓思晴,耽误兵部大事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不过细想,兵部这么久了一无尚书二无侍郎,连马部郎中都空职了,也没耽误龟兹大捷。”

    王仁佑放缓了语气,“是倒是这么个事,都在那摆着,但本官这个兵部侍郎可是陛下亲允的,你就敢这样轻视兵部!”

    思晴笑道,“可思晴暂代玄武门也是陛下亲允的。”

    王仁佑道,“那好,我们即回东宫,让太子来与王妃交涉!”

    思晴道,“恐怕伯父大人你们谁也回不了东宫了!思晴今晚才知道,以伯父大人这样的身份,也是不便在东宫留宿的。”

    “那你想怎样!”

    思晴道,“这里是玄武门,是太极宫的玄武门,可不是东宫的玄武门!宫内女眷连夜出此门可没有先例。再说,王大人你就不怕担个拐带宫人的罪名?”

    王仁佑有些结巴,“果然是马王府上的,如此咄咄逼人,连东宫也不放在眼里。那好,你说怎么办?”

    四王妃道,“好办,今晚麻烦伯父大人与小妹暂宿在玄武门,明日所有事自会见个分晓。”

    “四王妃难道就不怕,明天验过了小女的身份,你不好与东宫交待?”

    “思晴履行本职,有什么不好交待的!明日早朝,思晴还想就此事上奏章,去请父皇裁断!来人!”

    门上的郎将、校尉们可不管什么太子妃的妹妹不妹妹,有主管发话,那么所有的责任都有主管承担,兵部侍郎的官也不算小,但他可管不着玄武门。

    再说,思晴的后台一点不次过什么东宫,那是人未至、而整座长安城都已传遍了威名的马王爷。

    龟兹城主,一个枭雄苏伐,难道不比凭着女儿上位的王仁佑厉害?不也连长安都不押解来、直接就乱刀砍死了!

    四王妃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扭转脸来,应道,“王妃有何吩咐?”

    “今晚,众位将爷的值宿班房让出两间来,请王侍郎父女暂宿,明日等真相大白,再放他们走。”

    王仁佑跳起来,吼道,“你欺人太甚,至少也该让小女回东宫吧?她如何能在这样粗俗的地方睡的着觉!”

    思晴也是个拧种,一个堂堂的兵部侍郎就这就跳将起来,车中人的身份就更令她怀疑。

    这是出门不成,又打算着躲入东宫去了。

    峻已经得了亲王身份,接下来马王府与东宫之间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心说这次让你们轻松回去,岂不是打不着黄鼠狼、再惹一身骚?

    她本来并不认得武媚娘,但经几句话一试,从王仁佑的表现上就更确信了自己的怀疑。

    如果让她这么溜出宫去,好让李治一点短处没有地和峻相斗?

    四王妃冷笑一声道,“罗山县府比这里如何?”

    王仁佑听了这句话,一时哑口,他在去陈州任刺史之前,是罗山县令。

    四王妃的意思是,你王仁佑的小女儿不是在罗山县也住过好久,难道罗山县的居住条件比玄武门还不“粗俗”?

    王仁佑再换了一副口气,略带妥协地道,“好好好,本官谁都不服,只服了四王妃!那么小女的安危只有靠王妃了,王妃只须放本官独自出城即可,公事总不能耽搁吧?”

    思晴道,“不可,这里也不是东宫,王大人自可安心在这里睡上一觉,明日早朝,思晴自会陪王大人上殿面君,大人要参劾思晴也方便的很。”

    有个郎将上前拱手道,“王大人,请吧。”

    看来今天谁也走不了了,兵部侍郎王仁佑头一垂,“王妃总该允我打发个人回东宫,与太子殿下报个信吧!”

    王妃道,“好啊,思晴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除了王大人和妹子,谁都可去东宫传信。”

    ……

    马王四妃一句话,东宫便乱作一团。

    因为夜至玄武门的车中,并非王仁佑的小女儿,而是武媚娘。

    事到如今,即便是个傻子坐在李治的位子上,也知道手中捧着个极为烫手的东西。加之武媚娘的底细被争储的劲敌——马王府所知,那么武媚娘是一会儿也不能在东宫了。

    想送武媚娘出东宫,白天倒是稳当,只要密遮了车子、持个什么理由,随便一道宫门均可过去。

    但是你越是这么明出大迈地出去,宫门上的手续越要一丝不苟地履行,女眷得仔细登记,具册送到宫闱局去,那就又留下个白纸黑字的证据了。

    太子妃不是没有出过这个主意,“随便给武媚娘换上个别人的名字。”

    太子说,宫里又不是牲口市,每个宫人的底帐名册,在宫闱局都有详细的记载,当然也包括每个人的年齿、容貌特征。

    让武媚娘冒别人的名字出宫,那原来的人让谁来冒?怎么“某某”宫人在某月某日已出宫了,宫中还有一个?这不牵扯的越来越多了。

    太子随便引个女侍读入东宫不算个事,但入了宫便是太子的人,出宫登记很正当。在这一天之前,连太子都认可。不然,哪天太子妃丢了朝谁要?

    其实这也算是东宫心虚,想的太多了,不过以马王爷眼中不揉沙子的禀性,从各门上去查底帐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思晴暂代玄武门,是个机会。

    想想她做着夏州刺史,夏州也不常登一步,堂堂的王妃哪肯大半夜的、到玄武门上与那些爷们混在一起?充其量也就是查查哨、就回马王府去了。

    要是赶得好的话,估计她连哨都懒得查。

    玄武门上没主管,或许王侍郎只须与守门郎将过个话,急了眼再瞪瞪眼、便可完事大吉,连手续都不用办。

    要是赶的不好的话,恰巧四王妃就在玄武门上,那么堂堂的兵部侍郎、太子岳丈,岂会唬不住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四王妃?

    晚上经别的宫门也出不了长安城,而玄武门一过,直接便入了西苑,武媚娘也就鱼入大海了。

    这就像雪地里套兔子,别处大宽敞的地方它不走,偏偏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走自认为最安全简便的路子。

    现在,真的麻烦了!

    李治不好苛责任何人,因为主意正是他拿的,王仁佑带着武媚娘出东宫后,其实他一直没能踏实地睡下。

    此时,太子接到报信,重重地捶了一下书案,喝道,“欺人太甚。”

    太子妃也失了主意,“怎么办,殿下,要么你亲自去玄武门上要人!”

    李治哼道,“寡人这个四王嫂既然敢扣人,就不怕我们来硬的,难道她怕我们打到金殿上去告状不成!”

    他肩膀一垂,无奈地对妻子说道,“她再将寡人扣在玄武门,那可就真热闹了!王兄不在长安,谁给她的胆子!”

    太子妃道,“马王儿子们胆子就小了么?才穿着开裆裤,敢骑陈王了!”

    李治道,“一招不慎啊……来硬的只怕是一点出路都不会有了,只求四王嫂莫将此事奏到父皇那里去!”

    他让太子妃,明天一大早就去永宁坊,找柳玉如说说软话,去了千万莫摆太子妃的架子、多聊聊妯娌间的情意,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不但太子和太子妃没能合眼,被扣在玄武门的王仁佑、武媚娘,还有看守玄武门的四王妃思晴都睡不着了。

    马王未到京,思晴做出这个举动既大胆,又出于本能。你说说,永宁坊大郎李雄都骑过陈王了,陈王将来做到太子、皇帝,岂会饶过这孩子!

    柳玉如在席间、当着皇帝的面一点不向太子妃示弱,那还有什么客气!

    至于思晴说要参奏王仁佑夜闯玄武门,也只是话赶话不能示弱,但到底能不能这样做,思晴也拿不定主意。

    因为这样一来,两方面就真刀真枪开干了,马王偏偏不在京中,事态到底向何处走,四王妃琢磨不好,因而一宿未眠。

第1187章 盛世青莲

    王仁佑就更觉得窝囊!

    幸好自己出任兵部侍郎才一天,在玄武门被扣个三五天,也可以说成是人未抵京、正在陈州上的任途中。

    但武媚娘呢!这个人怎么办!我的天!你说说!这可怎么办!

    太子搞出的这摊子烂事,让王仁佑看着武媚娘都是一脑门子的气,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把掐死她。

    但此时,这个女子直接同女儿的荣辱挂了钩,又是自已押着车、亲自将她送到玄武门来的,明天怎么面对太子?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这么突然冲出去,料想那些禁卫们也不大好硬拦,那么他这位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太子泰山,逃回东宫去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半程空里出来看过,四王妃思晴的那间屋子灯一直亮着。

    这就不好办了,思晴的身手他有耳闻,那两把弯刀可一直都随身带着,她敢扣留自己,就一定不会让自己轻松跑掉。

    万一让人一把摁的脸都抢了地,以后还怎么在人前露面……

    派回去东宫送信的人,杳无音讯。

    万一马王四妃明天一早上朝,奏报说,新任兵部侍郎携带一架车子,密送他的“次女”夜闯玄武门,让门上给押在班房,怎么解释?

    首先一个解释不清的就是:朝中刚刚说把你从陈州调任兵部,晚上你便从东宫溜出来了,怎么回事?

    再稍稍一查,车子里的人根本不是王大人的次女……怎么解释?

    王仁佑浑身上下突突乱颤,一宿未停,现在,他就盼望着思晴天一亮,至少先将他放了。

    就算思晴心软,不去参劾,那么只须扣他个三五天……陈州再来了话,说刺史王仁佑不在陈州,刺史夫人和刺史次女抓了瞎,到处让找人……

    这么一想,王仁佑的衬袍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听到,屋外有四王妃的女卫士低声问了一句,“是谁?”

    另有个女子迟疑着,低声道,“是……是我。”

    “原来是王小姐,你这是……见我们王妃?这么晚了,为何不等明天?”

    房门一响,思晴站在门口,“请王小姐进来。”

    王仁佑跳起来,几步赶到窗边,侧耳往外听,但外头屋门一响,人都进去了,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屋内,思晴坐回去,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她身高同自己差不多,只是略显柔弱更像丽容,削肩如婉清,眼角、眉稍、唇际微微的跋扈劲头,又有些像崔嫣,的确是个美人。

    但在明亮的灯光下,思晴就更不信她是什么太子妃的妹妹。

    太子妃年纪大约过不去二十一、二岁。而眼前人保养的再好,看起来也不止这个年龄,总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柳玉如这些人在家中曾经提到过,说武媚娘贞观十一年入宫时才十四岁,今年不正是这个年纪!

    思晴拿定主意,单手托着腮,眼上挂着笑问她道,“妹子原来你也未睡,是要与我说话?”她不起身,示意对方坐下。

    武媚娘匆匆打量一下思晴,又把眼帘垂下。此时,面前的这位四王妃掌握着主动,她神态自然,不焦不躁,将美貌一点不落地展现出来。

    而自己深夜求见,求她网开一面。

    思晴开门见山,说道:“我就不信你是太子妃的妹妹,此时也无别人,你知我知,告诉我实话。”

    武媚娘:“说了实话,王妃放我出宫么?”

    思晴:“那倒不是,你说实话,我明日可以暂缓奏报此事,我们静等马王回来,他说如何处置你,我都依他。但你此时要出宫,须凭皇帝旨意。”

    四王妃问,“说吧,你是哪个。”

    武媚娘眼圈一红,抹起了眼睛,随后肩膀也耸动起来,哽咽道,“再也没别的法子了?姐姐你何苦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思晴说,“早时,陛下有出放宫人的专门诏书你不出去,偏偏要冒名留下来。试问有哪个弱女子能够做的到?”

    武媚娘一下子止住了抽噎,对方的话直指要害,去掀揭她的真实身份。

    王妃接着道,“今晚只凭东宫的一道过所,你又要冒名闯出去,又有哪个弱女子有这样的本事,你是兵部王大人次女?我要信才怪呢,既是太子妃的妹妹,又何须这样偷偷摸摸,半夜走我这道门!”

    武媚娘问,“那你说我是谁?王妃既然已知,为何又逼问我呢。”

    思晴道,“我只是怀疑罢了,但让我说,你仍是王仁佑的次女,因想念做了太子妃的姊姊,不远千里来长安叙旧,然后再深更半夜离去,正门不走想走后门,因为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出征未归,门上无人主事,很方便!”

    武媚娘慢慢地,从她坐着的凳子上滑下来,无言地跪下。

    她哽咽道,“姐姐,你出嫁前是颉利公主,出嫁后又是大唐高官之妻,此时更是亲王妇,哪里知道我这样人的苦楚!”。

    思晴未动,但语调就放轻下来,“像你这样的人,大唐也有很多,但谁又走到了你今日这样不尴不尬的处境?”

    武媚娘抽噎着道,“王妃,你当然不会懂!你不知我的经历,也就不知我的想法。生活曾有太多的压力让我屈从,我不屈从,等着我的便是屈辱。”

    思晴:“是什么屈辱?”

    武媚娘:“姐姐,你总可想一想,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父亲忽然不在世了,她与母亲寄人蓠下……你不知他们的野蛮有多强大,他们信奉野兽的法则,蛮不讲理,他们让你跪到泥土里、再狠狠地按你一把,连他们的卑劣习惯也要让你服从!”

    思晴:“……”

    武媚娘:“我和母亲曾经卑微的不能再卑微,可他们还不放过我,一边踩踏、玩弄、玷污、一边说我是圣洁的莲花!”

    她哽咽道,“可是王妃,世上有这样卑微的莲花吗?”

    思晴吃惊地问,“是谁呢?竟然敢这样对待你们母女!”

    武氏啜泣道,“他们是武惟良,武怀运,武元爽,这个女孩子的堂兄。”

    这就等于已经把什么都承认了,只欠没有说出她自己的名字,但思晴已经不忍心再去问下去了。

    她对武媚娘说,莲花可不就长在泥里,只要有水便能生长,也能洗去花瓣上的污垢。你见过金台上会长出莲花吗?除非是泥胎、佛座下才会有,但那个才是假的。

    武媚娘抬着泪眼,看着面前的这位马王府美貌的四王妃,似懂非懂。

    王妃道,“这回你清楚了没有呢?你想的根本不是莲花,而是高高在上的位置,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你比那个冒认亲王的曹大还要恶劣。”

    武媚娘不哭了,替自己分辨道:

    “就在贞观盛世里,我跪在泥泞里每天哭泣,根本感受不到盛世!而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未受惩戒的强盗们来说,他们每一天都是盛世!除非像许敬宗的爹一样、眼一闭死了,他们的盛世才结束。”

    最后,她问王妃,“是我有错,还是世道有错?”

    思晴说,这不同。峻从一个牧官、一步步走到马王,凭的是奋斗而不是阴谋,他甚至不许自己的七夫人品行不端。柳姐姐从一个流徒、一步步行至王妃,凭的是心地善良、纯粹而不是别的,没有人像你这样。

    “就连那个死在炭火蹄下的四皇子,自小被人歧视,以致脾性那么的顽劣不堪,也知道救助奄奄一息的婆子、和失意的读书人罗得刀,这才是人性。人性不堪,还妄说什么世道!你呢,除了地位、富贵和仇恨,想的还有什么!”

    思晴不想再说了,因为武媚娘不知是辞穷、还是有求于王妃,她低着头不再说话,思晴让她回自己的班房去。

    这次见面的结果是,四王妃决定暂时不到金殿上、去揭露东宫夜穿玄武门的举动。

    但王仁佑这位“次女”,只能留在玄武门,静等马王爷回京发落。

    而兵部新任的侍郎王仁佑,只好也委屈两天了——反正任命他为侍郎的事情才过去了一天,他此时完全可以“不在”京城。

    ……

    四月二十四日,丁酉日,马王峻离了赤亭守捉,与左千牛大将军薛礼、七王妃丽容飞马赶往帝都长安。

    太子妃这日去大慈恩寺降香,回宫时正好快中午了,她吩咐移驾永宁坊。

    大慈恩寺座落在晋昌坊,永宁坊正好在晋昌坊正北面,中间隔着两片坊区,太子妃回东宫恰巧经过这里。

    因而这次的拜访虽说是临时的,没有事先的安排,但也说得过去。

    怎么,太子殿下对于新确认的胞兄马王爷心很近,太子妃降香时顺路、来看望一下永宁坊的妯娌们,难道不可以?

    东宫随行的禁卫们把住了永宁坊的进坊街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而太子妃的车驾已至马王府的门口。

    有家丁慌忙去后边,与管家高白报信,高白心说这事你报我有什么用,去回禀王妃啊!

    柳玉如接信,连忙带着所有姐妹们出来迎接。

    思晴刚刚从玄武门上回来,入府后将门上的事与柳玉如等人说过了。

    众人一听她竟然把王仁佑和武媚娘扣在玄武门了,都说,“胆子真不小,但峻的腿脚也忒慢了,怎么还不回来!这种事让我们怎么处置?”

    很明显,太子妃这个时候冒上来,可不是单纯的路过、套套近乎的。

    街上围观的坊民很多,这个热闹可不容错过。当马王府众人出门迎接、而太子妃也降辇、拉住马王妃的手嘘寒问暖时,底下有坊民小声嘀咕道,

    “依我看,这个马王妃的气度姿容,才更像个太子妃呢!”

    “憋住!别乱说,你就不怕吃鞭子!”

    已是正午光景,柳玉如在府中摆了家宴,东宫的所有随班都不能空着肚子,因而二王妃谢金莲的破费是免不了的。

    上一次,几位王妃曾在太极宫见过了面,这次就更是亲热,也不说玄武门,净说亲戚里道的话。

    这样的热闹日子可不是每天都有,大郎李雄兄弟十分的兴奋,几个孩子又玩骑大马。这次大郎甘愿做马,让另三个分别骑了一回。

    柳玉如笑眯眯的对儿子道,“对,大郎就是这样,你是哥哥不当大马,难道让弟弟们当马?”

    这就是在暗示,上次陈王李忠当马,也没什么不应该。

    而三王妃樊莺只提到了中书令褚遂良,数次恨恨地说这个人太气人,根本不配坐在中书令的位子上,“墙头草如何站得直,就别提中树令了。”

    这是席间唯一提到的、与官场有关的一件事。

    柳玉如对樊莺道,“三妹说的是,做官哪能这样呢,峻就看不起这个,要是都像兵部王侍郎那样就好了!我们总是一家人,胜过不是亲又强来认的。”

    又对思晴说,“唉!思晴你说,咱家王爷怎么还不回来呢,大兵部缺好几个官员,王伯父任了兵部侍郎,人也不快些到任,到了也好主持些事呀!”

    她偷着对思晴使个眼色,思晴起身道,“姐姐,我该去玄武门巡哨了。”

    太子妃心说,看来我和太子是斗不过他们的,这都是些人精!摆明是提出了条件!先不说马王是什么意思,这些王妃们大约是打算着放了父亲。

    但中书令褚大人,八成还得太子去想办法了。

    人家不往上领,太子妃不好提“妹妹”的事,武媚娘就更不敢提。

    不过,永宁坊之行总算不白来,至少爹是可以放出来先上任了。

    送走太子妃,这些人回府到后宅,樊莺问,“这就放走了一个?但我总觉着还是便宜了他们!”

    苏殷说,柳妹妹做的对,我们得猜一猜,峻要是碰到此事,会如何处置。

    柳玉如道,“那你说说看,他会如何处置?”

    苏殷说,在大理寺狱中,东宫、褚遂良、李士勣合着伙的要害他,他是怎么处置的?把人证全都杀了!以着峻对英国公的厌恶,如果里面没有夹掺了太子,他才不会这么做。

    柳玉如说,“是啊!峻自从在侯府时,便一直感觉自己是后娘生的,总算认了高府,听了青若英的话、以为自己就是确实的高府中人,但最后被高审行要挟、揭露,高府的身份居然也不是真的!这对他的打击可不小。”

    崔嫣说,“姐姐你说的太有道理了!他是太渴望兄弟了,拜把子拜了一大帮,兄弟有难他即成魔王。我猜他刚刚确知了自己的皇族身份,一定不会对兄弟开刀,也是不想令陛下难过呀。”

    丽蓝说,“不知王爷回来,要如何处置这个武媚娘,这个女人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几个人证,简直就是个杀手锏呀。”

第1188章 同州何灾?

    柳玉如说,“我们不妨猜一猜,我猜等他回来了,绝不会拿这件事去反制东宫,因为这涉及到的可不止是东宫,还有皇族的脸面。”

    众人纷纷猜测,到最后居然都是这种看法,有人不无惋惜地说,“但李治可不缺少兄弟……不过这没什么,峻还从未败过!”

    正说着,永宁坊居然又有一位稀客到访。

    这个人,马王府的人就是想一万次都想不到她的头上。管家夫人雪莲匆匆跑进来回禀,说人已迎进中厅喝茶了。

    王妃无话,便将人迎进来的事还从未有过,雪莲说,“是顺阳王妃!”

    众人脑海里又转了一下子,才想到这个顺阳王是谁,不正是苏殷的叔叔苏勖、专程来长安一趟为他求助,而尚书令专门为他划开了邓州的那个李泰!

    谢金莲叫道,“啊,这可是二王嫂到了,我这个二王妃可得去见见。”

    李泰争夺太子之位失败后,皇帝为让嫡子们共存,只好采取隔离的法子,改封李泰为顺阳郡王。

    是郡王,陛下的这个嫡子,此时早已经不是亲王爵了。

    顺阳郡王妃,阎婉,是武德五年生人,今年二十七岁了。十一岁时即被选为那时的亲王——魏王李泰之妃,贞观十七年时,随李泰去了封地郧乡。

    当这个有些内敛的女子说起她的父亲时,柳玉如等人又大吃一惊,阎婉的父亲,原来是此时的工部尚书阎立德!

    马王平日提到手底下的这位工部尚书,总是持肯定的态度,说他工于任事,一丝不苟。而他的兄弟是主爵郎中——阎立本,很有名的画工。

    柳玉如说,“唉呀王嫂,令尊口风可真紧,这层关系居然连峻也不知!”

    顺阳王妃被马王府这些妯娌们的亲热所感染,看得出永宁坊这些王妃的表现可不是装出来的。

    阎婉进而感慨道,“父亲一向不好此道,只知踏实任事,王爷封到邓州后,邓州程刺史一直明里暗里的排挤李泰,但父亲大人一直没说过一句话。”

    又说,永宁坊的恩情我们夫妻却不能忘啊,马王那时还没有皇族身份,但对我们的帮助如同雪中送炭。

    柳玉如说,“如今我们两家竟然是亲兄弟,就更不要客气。”

    阎婉说道,“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吃了委屈,求父皇求不得、求工部尚书也求不得,肯帮我们的居然是永宁坊!这次,听说永宁坊封了亲王,顺阳王不便来长安道贺,但他坚持着要让我来。”

    崔嫣说,“王嫂你若是早些到就更好了,能碰到太子妃。”

    阎婉淡淡地说,“我知道呀,来时我们也经过大慈恩寺,已在那里见到了太子妃的仪驾。我们见她往永宁坊来,因而等她走了才过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太子妃来马王府,也许顺阳王妃早就到了。那么,在大慈恩寺时两人一定也未见面。

    细想也是,当初为争皇储闹的不可开交的两方,隔膜一定也浅不了。

    柳玉如拉着阎婉的手说,“我可不管别的,王嫂既然到了永宁坊,便要多住几日,我们好天天说话。”

    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居然都与阎婉近乎,一点也不抵触,顺阳王妃招呼他们时,都跑过来。

    而太子妃来时,这几个孩子一直是自顾玩自己的,一直没有靠前过。

    ……

    太子妃从永宁坊回到东宫之后,立刻就发现她的父亲——新任兵部侍郎王仁佑已经坐在东宫里了。

    马王四王妃思晴午宴后回到玄武门,吩咐手下恭送王大人离开,搞得王仁佑云里雾里的、摸不着一点头脑。

    但这场虚惊已经将王仁佑吓得几近虚脱,有如重生一般。

    听了女儿告诉永宁坊之行,王仁佑心有余悸地道,“这可真是开恩了,不然我要如何上任!恐怕连抖落、都抖落不清了!”

    但武媚娘那里,看得出马王妃也不好决定让她离开。这父女两个此时无奈地对坐,就有些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马王抵京了。

    ……

    戊戌日,四月二十五日。马王抵达凉州,拜见凉州刺史、六王妃李婉清的父亲李袭誉。

    老头子很高兴,大摆宴席招待马王、薛礼、七王妃。鹞国公身份一案原来是虚惊一场,李袭誉还想着要负气辞职呢。

    就在同一天,也就是中书令褚遂良、保举陈州刺史王仁佑出任兵部侍郎的第四天上,有监察御史弹劾中书令褚遂良。

    监察御史称,在翠微宫竣工前一月,褚大人恃势、以低得如同行抢的价格,抑价侵吞了中书省译语人——一个流外二等的小吏——在翠微宫不远处的一百六十多亩山地。

    证据确凿,褚遂良也无话可说。但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个小小的中书译语人,胆子怎么忽然大了起来。

    中书译语人,与鸿胪寺的译语人不同,鸿胪寺译语人多半是译话,你说那边蕃话,我给你同时转译成官员们都听的懂的汉文。

    而中书译语人只是做些书面的翻译,还不如鸿胪译语人露脸呢。

    褚遂良百思而不得解,堂堂的中书令,别说还拿了些钱、要手底下一个卑微小吏的百十亩地,就算不花钱,还有人投着门路想送过来呢!

    要说他褚遂良的大敌只有个马王,而马王殿下此时还未回京呢!那谁给这个译语人撑了腰呢?

    敢在中书令头上动土的,也没有几个人,赵国公长孙无忌算一号。可这些日子,赵国公在太子和马王之间根本就不置一辞,也没什么明确的表态。

    他分析这个人总不会是太子,因为两个人在大理寺下药一事中已经增进了彼此的友谊。

    李治正用得着自己,不可能是他!

    再说李治总该忌惮褚遂良被逼急了反水吧?

    就在褚遂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跌倒在谁的手里时,皇帝已经大笔一挥,将他的中书令拿下了。

    史官记录:二十三年四月戊戌日,遂良以抑价、强买中书译语人土地被劾,出为同州刺史。

    过后,太子殿下私底下安慰褚遂良道,“褚大人不必沮丧,你与英国公不同,英国公去叠州降了多少阶?而同州乃是上辅之地,你这个刺史可还是从三品,以后等机会吧。”

    褚遂良京官外任,品阶虽然未动,但宰相变刺史,他感觉是让人踹了,连这一脚是谁踹出来的都没搞清楚。

    太子李治也暗自吁了一口气。

    他可是按着永宁坊诸位王嫂们的好恶、将这个恨人的褚遂良弄走了。

    这些女人们的能力真不容小视,兴许马王——他的王兄回京之后,看在这件事上,对一直被拘在玄武门的武媚娘,会有个妥善、不声张的处置。

    这件事告一段落,太子殿下忽然听说,顺阳郡王妃,也就是他的二嫂去了永宁坊,此时应该还住在那里。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因为永宁坊的王妃们一点都不避讳。

    李治与太子妃商量,“均州的二嫂到长安,我们不过去看望一下,岂不显得情意淡过了马王府?怎么表示一下呢?”

    武媚娘这些日子不在宫中,太子妃倒是很受用,因为太子李治只要无事,总往她这里来,晚上也宿在她这里。

    太子妃是个有些守旧的女子,未出阁时便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她严格注意着自己的每一点言行举指,连《女戒》中所说的、女子穿衣与德容的关系也总是牢记。

    就连内衣的款式与颜色也注意,从不穿那些显得轻薄和**的。

    但这次,武氏夜入玄武门被截的事件之后,太子妃悄悄的做些这方面的改变,发现太子并不反感、对她更热络。

    见丈夫动问,太子妃道,“她既然到了长安、却不来东宫,那我怎么好主动迎上去……不过人家是嫂嫂,我们送些慰问的礼物过去总是应该的,不降身价、也尽了礼数。”

    李治深以为然,于是,太子妃精心挑选了两份精致的礼物,一份给马王妃、一份是顺阳王妃的,派个最得力的侍者送到永宁坊去。

    侍者回来后,太子妃问道,“是什么情形?她们有什么言语?”

    侍者说,“只有永宁坊的管家在,管家说今天风和日丽,两府王妃们一同去曲江池上泛舟了,还说要在芙蓉园用饭。”

    李治酝酿再三,绝不能再这样温温吞吞的了,虽然在十七年的立储中与李泰有点不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东宫与顺阳王府也没什么其他的龌龊。

    他是太子,大唐的储君,有责任选贤任能。

    太子举荐主爵郎中——阎立本,他盛赞阎氏兄弟品行标准、匠心无瑕——可任匠作监少匠。

    这是个从四品下阶的职位,阎立本如果升任,那么他就直升了三阶。

    龟兹大捷之后、马王抵京前的这些日子,朝堂上的新鲜事格外的多。

    共同参与过大理寺投药事件的李士勣、褚遂良,稀里糊涂的都下去了。尤其是这个褚遂良,你总不能说是永宁坊使的坏吧?

    不过,从李治推举阎立本一事上,皇帝感觉马王快到京了。

    谁不知道阎家与顺阳王府的关系?太子此举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连皇帝都感觉东宫在这一局上似乎占了先。

    小儿子居然也动起了这样的脑筋,皇帝觉着很乐,乐得送个人情,当即同意了李治的建议,把阎立本提了上来。

    皇帝觉着他不同于自己的父亲——高祖皇帝,皇帝有的是精力和手段,能既锻炼了儿子们、又不会使更储之事有脱辙之危。

    但太极宫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四月二十六,已亥日。他翻过了老皇历,皇历上说,“已不破券,亥不嫁娶,只宜出行,余事勿取。”

    皇帝毫不犹豫,下诏出幸翠微宫。

    长孙无忌这个气,储位这么大的事,朝臣们私底下都谈论疯了,皇帝却躲开,让太子和马王兄弟两个如何自处?

    万一在这二人之间不得不见个分晓,那么他这个亲舅舅也不能再置身世外,他只能选择支持马王,干净利落不会拖泥带水。

    看来这个恶人,陛下还是想推到他的身上来啊。

    “有一威凤,憩羽朝阳。晨游紫雾,夕饮元霜……”长孙无忌默念着《威凤赋》,无可奈何。

    ……

    同州刺史褚遂良上任时,正好看到从曲江池回来的柳玉如等人。

    褚遂良就是不想碰到熟人,因而在府中耽搁到傍晚时分,才见不起人似地出来,随从只带了四名。

    谁知偏偏遇到了马王府、顺阳王府一行人。

    同州在东,褚遂良只能从这里走。一见对面这么多的王妃们行来,双方走个对头,褚遂良就是再不想打招呼也不行,躲都躲不开了。

    他在马上施礼道,“原来是马王妃和顺阳王妃,下官有礼了。”

    柳玉如一边走一边与阎婉说话,其实褚遂良在街头一露面她就看到了。

    但五部会审时此人的表现太令柳玉如厌恶,她真不想理会。

    褚遂良在峻做到西州别驾时,便开始用意地结交,可谓用心良苦。但在鹞国公身份出现错头时,也是这个人跳的最凶、咬人最狠。

    他曾经当着那么多的官员、用手指着马王、王妃,声嘶力竭地喝斥二人错乱纲常、恬不知耻,令一直视之为长者的樊莺伤心透顶。

    褚遂良说过了头一遍,对面的女子们谁都不理他,他再说第二遍,“呃,各位王妃,褚某有礼了!”

    柳玉如道,“天都这么晚了,不知宰相大人又要往何处公干。”

    褚遂良改任,恰是永宁坊出游的同一天,她们还不知道对面这人已经外放了,还以为他是中书令。

    褚大人有些尴尬地回道,“这个……下官已经去同州了,同州刺史。”

    柳玉如等人有些惊讶,想来想去的,才想起与太子妃发的那些牢骚,难道是李治?所有想到这一点的人,脸上忽而现出一片笑靥来,让刺史很不受用。

    樊莺道,“怎么会这样子!太不可思议!褚大人眼光这么精道的人,难道是哪里出了错漏?不应该。”

    谢金莲问,柳姐姐,这个同州是什么地方,是同叠州一样远么?我想是。

    柳玉如道,“我也不知,不过我相信褚大人一定是自愿为社稷分忧的……不知同州是有了蝗灾、还是兔灾?”

第1189章 樊莺索画

    婉清对阎婉说,“王嫂你是不知,峻任西州别驾时就一直对我们说,满朝文武当中,褚大人为人最是磊落,与人交往从不计较名利,眼量也最宽远,胸襟开阔,表里如一,几乎没有人看到过褚大人咬牙切齿。”

    褚遂良连连摇着手,尴尬地说道,“惭愧,同州本无灾,无灾。”

    顺阳王妃阎婉说,同州是在华山那边的。

    樊莺关心地问道,“褚大人,中书省那样紧要的地方,怎么离得开褚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呢,难道是你哪里出了纰漏?”

    褚遂良干笑两声,哭的心都有了,解释道,“呵呵,这件事也没什么可瞒的,本官与人有过一项山地买卖,在手续上有些纰漏,现下对方又反悔了。”

    崔嫣说,“原来是小事,褚大人你莫担心,余杭郡那么远的地方,陛下还能想着你、丁忧未完便把你拉回长安来,这次去同州还用担心回来吗?”

    樊莺说,“正是!同州离长安这样近,褚大人在华山上钓鱼,轻轻一甩竿子,鱼钩都飞到渭河里了。”

    顺阳王妃阎婉,今天才见识了马王府这些女子们的伶牙俐齿。因为对面这位从三品的同州刺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已经十分不自在了。

    李婉清、崔嫣、樊莺的话虽然说的客气万分,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在揭褚遂良的老底上一点情面都没给留。

    尤其是樊莺最后的话,就是在挖苦褚遂良惯会放长线、吊大鱼。

    “好啦,妹妹们,”柳玉如说,“我们不宜再耽搁褚大人上任了,不然,不消说到华山的路不好走,连城门都要关了。”

    双方错过去,各往前走,樊莺最后回过头,对褚遂良叮嘱道,“褚大人,你年纪大了可跌不得,要小心看路啊。”

    褚遂良头也没回,在马上“啪”地狠抽一鞭,带着随从们驰远了。

    这时,阎婉方悄声问道,“玉如,怎么你们对他这么不解恨的样子?”

    柳玉如想了想道,“这都是他自己行下的,这个人一惯会放长线,但心胸不敢恭维,脸变的也快。”

    “但他毕竟还是个从三品的高官……”顺阳王妃的意思是,还须注意些。

    柳玉如笑着说道,“峻一向交人交心,从不受什么权势干扰,连我们都被他给带领坏了,王嫂你莫见笑。”

    阎婉心里道,可不是吗,要说顺阳王争储落败,人都到了别人的屋檐下了,还能有什么权势?那时的尚书令不是一样伸手相援?

    她说,“不过确是很痛快。唉,我已许久没这样开心了。跟你们出来一遭,感觉我这个多年来落下的、气滞的毛病立时就好了。”

    樊莺笑道,“病可不白治,总得收些诊金,二王嫂,你哪天就去托一托阎叔叔,让他给峻王爷仔细画幅像。”

    柳玉如嗔怪道,“你怎么和谢金莲一样小家子气起来!阎二叔的画功谁人不知?听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就是阎二叔所绘,你倒是得了机会、就不忘了你师兄。”

    樊莺道,“我哪里是想着他了?这是预备着新罗国女王万一病了,好拿过去给她治一治。”

    众人一愣,随即发出一片笑声。

    ……

    新罗国的女王金善德这些日子确实是病了,身怀有孕、又担惊受怕。

    金善德自大唐贞观六年坐上新罗王位之后,王宫里就一直没有安宁过。

    她们的父亲,新罗国的真平王去世时,金善德才八岁,妹妹金真德六岁,还是两个孩子。

    真平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他死后,在新罗国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而当时新罗国内有三大家族都拥有不弱的势力,朴氏、昔氏、和她们的叔叔金伯食。三方不约而同,一起把眼睛瞄向了新罗国空悬的王位,国中风起云涌、山雨欲至。

    朴氏家族是新罗“慈充王”朴逸圣的后代、昔氏家族是新罗“之圣王”昔伐休的后人,而金伯食,是刚刚故世的新罗真平王的弟弟。

    朴、昔、金三家都曾入主过新罗王宫,彼此又势均力敌、各不相让,几乎起了内讧。

    在各方势力妥协的情况下,国人最终拥立金善德为新罗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女王,由她的叔叔金伯食摄政。

    可想而知,金善德自不足十岁起做了新罗女王,一直将王位维持到了贞观二十三年,期间经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朴、昔两家把持着新罗国六成以上的军队,叔叔金伯食拥有王城周边的禁卫队伍,而严格说,只有一支近卫队是效忠于金善德和她妹妹的。

    朴家和昔家各有强硬派的将领在军中,其中也有与金善德年纪相当的,在金善德去长安之时,也是朴、昔两家,为与女王结亲而斗的不可开交的时候。

    现在再回想一下,二十五岁的、很快便会美人迟暮的女王金善德,在掖庭宫一见到大唐年轻英武的鹞国公、尚书令高峻之后,怎么会如饥似渴地做出那样的决定,也就不难理解了。

    朴家、昔家势均力敌,无论女王委身于谁家,对另一家都将是彻底的疏远,那么敌意也就明朗了。

    在虎视眈眈的高丽、百济眼皮子底下,新罗如果再起内耗,要何去何从?

    而鹞国公在西域、剑南、漠北的战绩谁人不知,简直如雷贯耳。

    尤其是,鹞国公只凭着龙兴城一座牧场的力量,便将高丽铁瓮城的守将金焕铭,凌空捉去长安万箭穿身,简直就像神话一样。

    别说盖苏文吃了闷亏,连一声都未吱,就连新罗的朴氏、昔氏两家一向谁都不服的将领们,谁不咋舌?

    金善德从长安回来后,一向与她贴心的妹妹金真德如释重负地对姐姐说,“这下子可全都好了,姐姐,我只求你快快生个儿子出来,好继承我们的王位,看他们谁还敢动一动!”

    金善德对妹妹道,“瞧你,比我还急,怎么不得十个月呢。”

    金善德深知,她们姐妹高兴了,自会有人不高兴,腹中的这个孩子一旦过早地露了风声,指不定成为哪个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姐妹俩严密对外封锁消息。

    上次,金善德派着使者、去长安向鹞国公通报自己的身孕时,只是让他给鹞国公带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女王也曾叮嘱过使者,一定只与鹞国公府上说,对别人一概不提。

    使者回来后没向女王提他的失误,因为长安的中庶子高审行,也知道了女王怀孕的事。

    使者也知道了女王与鹞国公的关系,他惊讶十分,对谁也不透露。

    三月,高丽、百济大军压境,新罗国的守军全部退守到洛东江以东。

    金善德披着宽松的锦袍,听赶到王宫的将领们议论接下来的战事。朴、昔两家握有重兵的将领们说,事可是不好办了。

    以往只有个高丽国,新罗还能将就着对付,现在又加上了百济,新罗的去向是该好好地研究一番了。

    金善德知道,他们这是出现了动摇,与其为一个到不了手的女王舍生送死,成功了也要面对另外一家的敌视,岂如倒戈顺从,坐享一样的高官厚禄?

    金善德说,只要我们顶一下,大唐不会不管我们的。

    朴氏将领中有人不恭敬地盯着女王,说道,“不会了,鹞国公高峻,原来是个冒名的刑徒,这是多么大的事!大唐怎么会有功夫管我们这边。”

    金善德看那位曾经出使长安的使者,使者低下了头。

    看来,女王一直严密保守的秘密,在压力最重的时候,已经由使者透露出去了。

    她感到腹中一阵恶心,不顾众人在场,就干呕起来。

    怪不得自长安回来之后,一向因女王亲事、对王宫逼迫甚急的朴、昔两家,居然消停了这么久。

    而现在,他们居然又敢直盯着女王了。

    女王说,“奴颜屈膝者,莫说敌国瞧不起,连王妹金真德,也瞧不上。”

    将领们低头寻思着出去,布置洛东江沿岸防务。

    女王虚弱无力,她一直珍藏着、不想过早拿出来的大唐皇帝赐婚的诏书,也不能拿出来了。

    她对妹妹金真德道,“我怎么感觉是病了呢,王位怕是要传给你了!”姐妹两个悲从中来,趁着旁人没人,相拥着啜泣。

    四月初,前线有军情飞报王宫,高丽和百济的大军,在势如破竹的时候忽然撤兵了。

    听说,大唐的鹞国公原来不是刑徒,而是贞观皇帝的嫡子。

    此时,鹞国公已化身为马王爷,领着唐军在长安誓师之后,杀向安西都护府去了。姐妹两个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相拥着啜泣,这可是太好了!

    金善德对妹妹说,“把唐皇的赐婚诏书传布国中,谁都要让他们知道一下,我已有了马王爷的骨肉。”

    新罗王宫,群臣道贺,毕恭毕敬,女王金善德身披着宽松的锦袍入座,王妹金真德陪在她的身侧。

    人们发现,经过这场虚惊,女王的肚子有些微微的隆起,但人也瘦了一圈儿。女相现身奏道,“女王坚忍,才致我们奋不顾身,保全了国祚。”

    女王说,“我此刻想的只是马王爷西征的战况。”

    他的叔叔奏道,“听说马王大军长驱直入,与龟兹的战事还无最后消息。不过女王……此次我们新罗在洛东江以西、以北丢失的大片土地、城廓,高丽和百济退兵时,一点不剩地又都吐出来了。”

    王妹金真德说,“瞧瞧他们那点出息!我听说,大唐龙兴牧场的羊还未增多呢,盖苏文怎么就退兵了!”

    女相欢欣鼓舞地道,“王妹殿下是不是也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金真德道,“我还没找到马王爷那样的男人,不考虑。”

    女想道,“殿下此言差矣!谁不知马王爷的府中,十位王妃中就有两对姐妹,难道不能出现第三对?而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众人看到,王妹金真德殿下的脸上,忽然飘起一片绯红。

    五月初,也就是唐军出师一个多月之后,新罗得知了龟兹的战况。

    龟兹十数座城池被唐军收复,听说唐军阵损不足百人,但军中上百架的抛石机都使废了,投臂过度损伤,需要一一修理。

    唐军没有受降,龟兹叛军三万多人,没有一人脱网,叛相那利睡梦中就被砸死,匪首苏伐也被四、五十位唐军小校乱刃砍死了。

    听说,苏伐本来想以亡国之君的身份让人押去长安城,拿出好态度认个错误、然后最好再定居在那里的。

    金善德私下里同妹妹说,“他就是这样的勇猛,又诡计多端,从不给人一刻喘息的机会,我在掖庭宫中可真领教过!”

    新罗女王、马王十妃传命,新罗国举国欢庆龟兹大捷,上表长安祝贺。

    ……

    长安,人们都觉着马王的回程有些太慢吞吞的了。十州大军早就归位了,就是他还没有到。

    柳玉如说,“八成是在搜寻母亲和两个孩子的下落呢。”

    但武媚娘已在玄武门幽禁了不短的日子,东宫和永宁坊都等着马王返京。

    幸好皇帝陛下去了翠微宫,不然的话,这件事恐怕也会让陛下知道了,那会惹出多大的喽子!

    顺阳王妃阎婉回均州之后,永宁坊六王妃李婉清、老九丽蓝都现出了有孕的迹象,两人在饭桌子上动不动就抢姜泥玩,其他人冷眼旁边观。

    柳玉如说,“我们去大慈恩寺,给她们两对母子祈福,顺便看看母亲。”

    在大慈恩寺,她们看到了代抚侯高审行,和他的侯公夫人刘青萍。

    代抚侯这一次和永宁坊搞得很不得劲儿,两边人也就算是彻底掰了。在兴禄坊兄弟们面前,老高抬不起头来,因为事情做的太不讲究。

    别的事其实都可放下不提,但当初他在丹凤镇暗晤草上飞夫妻,指使着他们第二次的换孩之举,有些卑鄙了。

    老大高履行私下里贬损五弟说,“知道你因何总是不大如意么?有了机会也抓不稳当,因为你的事做的太放不到日头底下!”

    他说,瞧瞧看!青若英是多贤惠的一个人,让你挤兑到出家!还有崔颖,放到长安城哪个角落,那也是能照亮一大片的人物,我们都以她为荣,偏偏你又留不下她,让她跑去西州不回,这下子连人也失踪了。

第1190章 侯爷参禅

    大哥对他说,再看看那个吕氏,我都不愿多想她,耻辱啊简直是!

    都混到宜春院去了。

    可宜春院那是什么女子才会去的地方?那是十恶不赦、基本上逃不出被诛的官员——他们的家眷!

    “你做着太子中庶子,曾经的侧室夫人在宜春院!天底下都少见,也难怪你的中庶子做了两天就滚下来了。”

    三哥高纯行也委婉地说,“官员嘛,身正则令行,不然便不要争那个破官位。以后你要好好反思一下,我们可再也禁不起你乱折腾了!”

    四哥高真行道,幸好鹞国公因祸得福,大致也不会对我们耿耿于怀,以父亲往日里对他的呵护,永宁坊如今成了亲王府,总不会过分为难我们。

    他说,但是你想一想,若是鹞国公真因为你有个三长两短,永宁坊至少有两个女人,可以半夜提着刀、跳进来砍你。

    “万一她们摸着黑、再砍差了呢?你就又把什么人给坑了!”

    真正令高审行痛心的是,这一回他就连国子监、太学博士也没的做了。只有夫人刘青萍看起来真像是有了身孕,这件事唯一让他感到了欣慰。

    胡僧罗尔娑婆看来真有些道行,刘夫人求来的药见效了。

    五月的这天,天气已经有些热起来的架势,刘青萍很不踏实,心里摆忙。于是央求着代抚侯,陪她再到大慈恩寺。

    马王府的王妃们骑马赶到的时候,先去第十三院看望道空长老,这是她们到大慈恩寺来的惯例。

    在这里,人们见到了高审行和刘青萍。

    刘青萍今天也要看一看她的母亲王夫人,高审行无官一身轻,此时也没什么抹不开面的,于是也陪着到了十三院。

    道空在出家前,是代抚侯的大夫人,还到黔州住过一段时间,她与王夫人在大慈恩寺都算俗家弟子,青若英还要年长王夫人一岁,因而没有人的时候两人一直是以姐妹相称。

    但今天,王夫人的女儿、女婿来了,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细致的就不说了,反正不论是青若英还是王夫人,只要按习惯一张嘴,就觉着不得劲儿。

    道空对王夫人道,“妹子……看起来你要得外孙……”

    话说到这里,道空不由得止住,看了高审行一眼,发现他正襟危坐。

    刘青萍也感觉到了尴尬,自己在黔州的姐姐青若英,此时又成了母亲的姐姐,那么将来的孩子是否也算青若英的外孙?

    正在尴尬间,马王府的人都到了,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道空长老询问马王府上的近况,问每个孩子的近况,问马王出征龟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柳玉如等人一一做答,高审行给刘青萍使个眼色,刘青萍对她娘说,要去戒日国神僧那里了。

    王夫人笑吟吟地对女儿道,“你们去吧,要按神僧的指点,好好保胎。”

    柳玉如等人十分惊讶,看来贞观二十三年真是个收子的年头,新罗国金善德有孕、马王府婉清和丽蓝有孕,这次兴禄坊刘青萍居然也有了身孕。

    王夫人满意地对永宁坊的王妃们说,“这个西域来的神僧果然有些门道,女儿一向肚子老实,给了些药,这下子可好了。”

    刘青萍,此时是代抚侯唯一的夫人,由侧室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正室。一个侯爵的正牌夫人,走在长安街上会有不少人让路,也许她所缺的只是个孩子。

    谢金莲就悄悄地柳玉如道,“那个胡僧,不不,神僧还有这样的神通!婉清和丽蓝都有了身子,我们去求些安胎的药也好啊!”

    李婉清、丽蓝也都有些心动,看看坐的时间已不短了,柳玉如估计着兴禄坊的人大约已经离开,这才起身向道空告辞。

    她们出了十三院,一路上向那些所遇的沙弥们打听着,得知在大雄定殿的侧后、西北面有一部禅院,就是罗尔娑婆修行的地方。

    几人带着各自的丫环、永宁坊的护卫,移步往这里走来。

    此院叫作“西塔院”,专为罗尔娑婆所有,玄藏**师对罗尔娑婆也够意思,专门辟出一座独立的院子给他。

    兴许是**师与罗尔娑婆接触了一段日子,感觉这个人,于佛理上也无甚精道之处,日常就不再有事没事地跑过来会晤了。

    此时,玄藏更多的时候,只是埋首于译经院,和弟子一同整理他由西域带回来的那些经书。

    一入了“西塔院”,也有一间主殿,叫作“戒日佛陀”,代抚侯高审行正由两名悟道的弟子陪着聊天。

    由凡人至佛,有五十五个修行进阶。

    普通人世俗欲念干枯,修持渐久,即可入乾慧地,可得光明圆满。

    再进一步,还要修行过了“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四加行”、“十地”,才算是大乘菩萨道的正果,可以算是菩萨了。

    今天陪着代抚侯说话的,是寺中“十住”级别的两位尊者,分别修到了“正心住”,这样的尊者到了底下某郡的寺院,可以是一寺住持了。

    高审行正问道,“禅师,我佛普度众生,如果有个人已经失去了做人的本份,那就不是人了,佛还要度他吗?”

    尊者听了代抚侯的话,拿起笔来写了一个“我”字,但字是反写的。尊者问,“施主看这是什么字?”

    高审行说:“这是个我字,只是写反了。”

    尊者问:“写反的‘我’算不算‘我’?”

    高审行说,“不算吧!”

    尊者道,“既然不算,施主为什么说它是个‘我’字?”

    “那就算吧!”代抚侯说道。

    尊者道,“既然是个‘我’字,施主为什么说它反了呢?”

    高审行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尊者道:“正写是‘我’字,施主又认得反写的‘我’字,说明施主心里还认得‘我’。如施主不识‘我’,就算我写反了,你也无法分辨!”

    尊者又接着说:“好人是人,恶人也是人,施主须识得人的本性才分的出好恶。人之成恶,在于知道对错而仍做错。如果一个自从生下来便失智的人,他做了错事,谁会当他是个恶人呢?”

    代抚侯不语,回味尊者的这句话。

    在西州、黔州,在长安,其实好多事他都知道是错的,但身陷名利,明知是错而执意为之。即便有些事未涉名利地位,还有私欲左右他、欲罢而不能。

    难道他不知身为主子,戏狎与仆从情投意合的丫环不对?

    但他也做了。

    尊者说,善人要度,恶人更要度,越是污泥,越可长出清净莲华,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所谓善恶正反,只在一念之间,“从本性上看,没有一个人不可度啊!”

    正说到这里,马王府的王妃们就走过来了,从大殿门外穿过。

    尊者看到走过去的几个人,又对代抚侯说道,“施主看这几位女施主,虽然禀性不同,脾气各异,但都可称她们一声女菩萨……因何?”

    高审行怔怔的,不明所以。

    尊者说,“五官是心之表,人无窥秘、切齿、吐唾、闻私之心,面目自然和善,也难怪她们个个看起来洁如青莲。”

    另一尊者道,“做人做到这一步,也就无须刻意修行什么了。”

    高审行说,“可我知道,她们之中至少有两个经常拿刀动剑,其中有一个小的脾气又差得很。而她们的丈夫又像个魔头,刚在龟兹杀了三万多人。”

    尊者道,施主岂不知惩恶即是扬善?恶无大小,只在“知错而行”。

    另一尊者道,有人因为匿了几文钱、一块银子,被人捉住了还百般抵赖,恨不得让人杀之而后快,因为他明知不对而昧心为之。

    柳玉如等人的服饰、气度,还有身后跟的丫环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一进来,便有人上前接引。她们都看到了高审行,不便答话,只说要见罗尔娑婆。

    有人引着她们绕过正殿,往后边走,又过了一层殿宇,看到了随刘青萍去过十三院的两名贴身丫环。

    谢金莲问她们,“刘青萍呢?”

    两名丫环此刻正坐在一起,品寺院中招待的茶,桌边还给摆了几样点心。

    她们出自兴禄坊,当然认得来的这几个人,有个丫环慌忙起身,回道,

    “回二王妃的话,侯公夫人这时还在后头,神僧正在给侯公夫人‘加持’、‘巩固’,不让别人打扰。”

    谢金莲可不管这个,迈步就往后走,其他人在后边跟着,丫环也不敢拦。

    一个丫环道,“我们拦不住人,神僧会不会走火入魔?”

    另一个看了看数丛青竹后边掩住的禅房,对同伴开解道,“是马王府的人呀,要我们如何敢拦?刘夫人也不大敢吧?”

    正说着,就听到竹丛的后边有人拍门,是谢金莲在叫,“这是什么礼数,不知六王妃和九王妃到了!”

    一个丫环悄声说,“姐姐,这是什么‘加持’,怎么还关门这么严呢!”

    另一个说,“管他呢,总之我们不懂。”

    话没说完,就听谢金莲跳出来,对随来的几名护卫们喊道,“给我打这个歪僧!不要留情面!”

    随即一阵足音冲进去,禅房里响起一阵揍肉的声音,又传出那个胡僧罗尔娑婆的、像是从被什么堵住的嘴巴里发出的痛呼声。

    两个丫环大惊失色,说道,“难道真的走火入魔了?”

    侯公夫人此时还在禅房里,她们赶紧起身跑过去,发现刘青萍已在禅房外边,衣衫不整,脸色苍白,被谢金莲拉到竹丛的后边整理衣裙。

    而禅房里揍人的动静一时也未停,又有不知哪个护卫边打边骂道,“我踢、我踢、我踢你下盘,爷爷今日非废了你。”

    马王府的几位王妃们都站在禅房的外边,脸上都沉沉着,而护卫们却都在禅房里面,罗尔娑婆的痛呼声不止。

    又听“嚓”的一声,不知哪个护卫卸了什么家什,随后闷踹声中又夹杂了“啪啪”的打板子的动静。

    樊莺在门外说,“打死他,戒日国来的人里原来还丢下个他。”

    一个丫环悄悄拽了同伴的衣袖,“我们快去叫侯公爷!”

    而此时,刘青萍却一步给谢金莲跪下,哭着央求道,“夫人,叫他们别打了!一会儿侯爷就来了,我无生理!”

    谢金莲不进屋,吩咐道,“让他披上衣服!马上滚出大慈恩寺。”又对柳玉如等人说,偏偏我一个人心急,什么都看到了。

    不一会儿,代抚侯高审行在两位尊者的陪同下、跟着丫环赶过来。

    他一见夫人刘青萍像是刚刚哭过,以为是马王府的王妃们仗势欺人,便沉着脸道,

    “佛门禅院,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你们这是干什么?枉尊者还说你们有佛心!你们将我夫人怎么的了??”

    刘青萍哭而不答,柳玉如招呼姐妹们道,“和谁也说不清,我们回府。”

    高审行此时居然不怕永宁坊的人,横跨了一步挡住道,“不说个清楚,谁也不许走,这里是御赦的寺院,王妃又多什么?”

    正说着,禅房门一响,有个人被人从门里推滚出来。

    高审行一看,此人鼻青脸肿,额上有青包,身上裹着的袍子里也渗出了血迹,他瘫伏于地,一动也不再动,正是罗尔娑婆。

    高审行怒道,“真是无法无天了,高某夫人已有身孕,你们却在她身边大打出手,如若惊动了胎气,高某没有官职,也要去陛下那里参奏你们。”

    崔嫣一乐,气他道,“大人,你连金殿都去不得,要如何参奏我们?”

    刘青萍只是哭,她与罗尔娑婆在禅房中手忙脚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可全让谢金莲看到了,今天只要谢金莲多说一句实情,自己也就不能活了。

    不知何时,人群外又到了几个人,正是两位小沙弥领着玄藏法师赶过来。

    高审行发狠道,“高某上不去金殿,但我兄弟们谁上不去?别以为我无法你们!今日你们冲撞了高某夫人,不给高某一个说法,谁都别想走。”

    刘青萍央告道,“老爷,这,这不怪……”

    樊莺刷地一下抽出腰间的缠莺剑,指着代抚侯的鼻尖喝道,“走开!”

    吓得高审行连退两步,就把路让开了。

    柳玉如说,“我们走,这个胡僧狗眼看人低,眼里只认的个侯公夫人,还敢对我言语不敬,还怪谢姐姐打他!”

    边往外走,马王妃还吩咐道,“回去告诉高白,如果今晚歪僧再不滚出大慈恩寺,明天便打死他。”

    说罢,马王府的人扬长而去。

第1191章 多么融洽

    代抚侯连忙上前扶住夫人刘青萍,“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刘青萍指指地下瘫卧的罗尔娑婆,吱唔道,“他、他不认得马王府二王妃,举止失礼惹到她了。”

    高审行怒道,“柳玉如不是惹到她了么?怎么又惹到了谢金莲?真是岂有此理,她们如此暴动,就不怕惊了高某夫人的胎气!”

    尊者道,“善哉!善哉!罗尔娑婆,你今晚须得立刻离寺了。”

    高审行怒道,“尊者,原来堂堂的赦建大慈恩寺也是怕硬的横的,还说什么惩恶扬善。神僧你不许走,高某定会求**师、为你讨个公道。”

    玄藏法师合什道,“善哉!善哉!马王府女菩萨既然有话,我们大慈恩寺也是不敢留他的,施主切莫强留了。”

    高审行真没想到,玄藏法师居然也这么说。

    他不再说什么,佛门净地,原来也看人下菜碟,明明一群狂妄女魔,也被说成是女菩萨。而樊莺居然敢拿剑指着他了。

    他拉起了夫人,对她道,“我们走,高某不去金殿面君也行,但若动了胎气,指定要带你去永宁坊讨个说法。”

    他夫人央告道,“老爷,不要多事了,我们……我们回兴禄坊吧。”

    路上,谢金莲寻思着后怕,问众人,“眼下正是多事的时候,要是有人拿大慈恩寺这件事诽谤我们,可如何是好?”

    李婉清道,“此时再也没有人和她争了,她急什么!”

    柳玉如知道她说的是刘青萍,叹了口气道,“算了,高审行对夫人这样大紧,看来很在乎这个孩子,我们何苦多事,闹大了再把刘青萍害了。”

    细想想,永宁坊要面临的事更多,哪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大唐真是哪点都好,只是这点不堪,也许这便是最真实的红尘。

    四月三十,癸卯日,马王抵京。

    在长安至秦州的半路上,他们曾遇到过一个西去的戒日国的僧人,叫罗尔娑婆,持着万年县开具的过所,他说是要回戒日国去的。

    他一瘸一拐,拄着根棍子,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亲兵叫住他,问他因何这样。

    罗尔娑婆说,“是马王府的王妃们叫手下人打的。”

    丽容一听,立刻就要拽长刀,喝道,“你大胆,一路上你都是这么对人讲的吗?你把我姐姐们说的也太坏了。”

    胡僧一听,吓得一下子跪倒于地,立刻就改口说是走路自己跌的。

    马王瞪着他问,“你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事?”

    丽容说,“站在你面前的便是马王,敢说一句假话,上万的戒日国叛俘可都成了野鬼,也不在乎多添你一个!”

    胡僧一听马王二字,居然咧着大嘴哭了,鼻涕眼泪,“马王饶命,不关王妃们什么事,是小僧给代抚侯夫人诊治无孕之症,将她诊的……有孕了。”

    丽容一下子就愣了。

    马王冷哼一声,说道,“你还能活着走到这里,真是罕见,难道还要巴望本王放你回国去胡说!”

    他吩咐两名护卫,“送这孙子去秦州,由秦州押去莫离驿,在栖居县男手下做个力役,修缮公主佛堂,以后便在那里洒扫、植木、迎客、理佛、上香、打更、添灯、补油,终生不得离开,敢有一样做的不好就扒了他皮。”

    就这么,罗尔娑婆在大慈恩寺风光了些日子,挨了顿揍,被秦州刺史府押去莫离驿做了苦力,终生未能再离开莫离驿一步。

    再有去大慈恩寺的香客们,忽然不见了戒日国的“神僧”,而寺中上自玄藏法师、下至每一位小沙弥,谁都不说他去了哪里。

    有人曾私底下猜测,说罗尔娑婆是得道高僧,不但经念的好,还会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一准儿是被皇帝请到翠微宫炼丹去了。

    但了解皇帝的人根本就不信,这不可能!皇帝从年轻时就不信这个,那时他对南朝梁武帝迷信佛道之术,曾经有过感慨:

    “梁氏父子志尚浮华,惟好释氏,致国破家亡,足为鉴戒。”

    为给妻子长孙皇后祈福、皇帝曾经赦建国内寺院三百九十二所,但贞观十年,三十六岁的长孙皇后仍以韶华而逝,皇帝因此感悟说:

    “大约活着的人,都是借了天地之德,寿命长短自有定数。生有七尺之形,寿命不过百岁,随你有回天转地之力、尽妙穷神之智,也不能免呀。”

    ……

    金光门外,李治携太子妃、文武百官迎候马王殿下凯旋归来。王公重臣、城内百姓也到了不少,永宁坊的所有王妃们都到了。

    相比而言,被迎候的人显得就少多了,只有马王殿下、左千牛大将军薛礼、马王府七王妃丽容,和他们的几十名卫士。

    今天的场合,太子就是再不想露面也得来,皇帝陛下已经躲去翠微宫五天了,他是绝对不会露面的。

    而这将是把兄弟两个、同时置于众目之下进行比对的场合。

    马王携大胜而归,万人瞩目,李治自问,自己对大唐又有什么功绩呢?

    连仪容方面,一向以翩翩风度而自诩的太子,在马王爷面前居然也没什么优越感,要是两个人不得不站在一起,李治的“风度”就有点孱弱的味道了。

    谁能阻止那些围观的人、心里面猛然生出个什么判断来?

    最后,李治要太子妃也出席,至少在仪仗方面也能壮上不少的声色。太子妃寻思一下,又提议带上陈王李忠,这样总有些亲情的味道。

    官道上几十匹快马飞驰而至,趟起一片飞尘,马王府的人立刻欢呼起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每个人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大将薛礼面目刚毅,威风凛凛,征袍在疾驰中飞扬起来,露出袍底下鲜明的甲胄,长戟尖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寒光。

    薛礼飞马取新合城、箭透七甲、礼退三千吐蕃兵的事,长安已经都知道了。远远地看着这个人,仿佛面前有万千敌军也挡他不住。

    李治暗自感慨,“我的身边哪有这样的左膀右臂!左一个庶子、右一个庶子,中间一个庶子,个个不堪一击,总算有个褚遂良还让我给鼓捣走了!”

    再看马王殿下,赤驹如火,飞驰而至,而他在马背上稳如泰山,紫袍金带腰悬着乌刀,剑眉下一双虎目正往这边看过来。

    太子暗道,怎么开场?先说什么?合不合适仍对王兄自称寡人?按理说他应当先到我这里来回禀龟兹战果,他会不会施礼、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称呼我殿下?好像他这么做的话也有些别扭……

    司仪官按程式、指挥仪仗燃放数不清个数的礼炮,硝烟弥漫、震耳欲聋。

    接下来,两个人总要面对面了,太子扭头去看赵国公长孙无忌。

    今天长孙大人没有节目,今天不像上次,上次在长安东门外迎接高丽凯旋的唐师,那一次皇帝和太子都未到场,今天太子到了,没他什么事。

    而马王一行已经到了,他一拽缰绳,炭火人立而起兴奋地长嘶一声,号炮声恰好就停了。

    在马王身后,七王妃丽容也紧随着驰至,拽住马缰,嗓音清脆地喊了一声“驭——”,她那匹马原地转了个圈子,一下子也停住。

    远处有人喊好,“漂亮!”

    马王府那边,有人声音不高地叹道,“姐姐,老七也长本事了!”

    话音未落,人们看到从太子妃的车帐下突然跑出个孩子来,凡是认识的,都知道他是七岁的陈王李忠。

    李忠朝着马王跑去,开始有些迟疑,还扭回头看看车上,太子妃刚才悄悄对他说了,

    “你去,看到那个骑红马的人没有,他是你三伯父,你称呼他要恭敬,最好与他说说你与李雄、李壮他们骑大马的事!”

    远近的人一下子都是个愣神,这么个马蹄子乱飞的场面,忽然跑出个孩子来!万一碰到了怎么办?

    李治也一愣,他往妻子那边看过去,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马王也一愣,死死勒住缰绳,因为孩子就在他马前。

    丽容已经跳下马来,两手扳住李忠的肩膀,俯身问道,“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李忠怯生生地回道,“我,我就住在东宫,我是李忠,主娘说让我来见三伯父,还让我和三伯父说说,我和李雄李壮骑大马的事,我是大马!”

    马王听了,连忙跳下来,抱起李忠道,“好孩子,你就让他们骑?”

    李忠道,“因为我是哥哥!”

    马王又是一愣,孩子最后这句话不是别人教的,因为他在说出口时,是满脸的自豪,“但你想不想骑大马呢?”

    “我很想!”

    孩子看出来这位三伯父很喜欢自己,大着胆子回道。

    马王听了,双手一托,将李忠放到炭火背上,让孩子扶了马鞍,再问他,“你可是有些轻了,还不如李雄重呢……但你感觉如何呢?”

    炭火一向不许生人骑上来的,两只前蹄不安份地刨着。

    李忠两手紧紧地攀住马鞍子,脸上紧张的没有一点表情,“不,不,不好啊,怎么不如我们那次的好玩!”

    他要哭出来了。

    远处的人们可都在看着,自李忠跑过去、再被马王抱起来放到马背上,也不知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言来语去的都说了些什么。

    但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所有的人、恨不得把下巴摘下来揣兜儿里了。

    远远的,只见马王从炭火背上抱下李忠,摘了乌刀递给愣怔的丽容,几下子便将身上的王袍脱了、甩到马鞍上。

    然后一下子趴到地下,扭头又对孩子说了句什么。

    柳玉如在远处低低地惊呼,“不好啊!峻怎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太子、太子妃、众多的高官王公、长安县万年县热情的百姓,众目睽睽的,马王、帝国首屈一指的宰相尚书令,这是要陪孩子玩骑大马!

    马王对李忠说的是,“小子,你能上来吗?”

    “我能!”李忠兴奋起来,扳着马王的肩膀爬上去。

    李治也忘了身份,在远处扯着脖子、冲着妻子的方向喊道,“还不快去叫这个东西滚下来!那是王兄!”

    而此时,“大马”已经跑出去六七步了,李忠在“马”上咯咯地笑起来。

    太子妃的人、马王府的人、赵国公一下子都跑过来,李治也不端着了,连忙下马抢步奔过来。

    在今日这样庄肃、隆重的场合上,眼前突发一幕,连一向自律甚严的李治,居然也不认为这是失仪!

    皇族的两辈人,忘却了悬殊的身份、年龄,忘记了辈份,忘却了什么大捷,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玩起了游戏。

    也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们都看看,东宫、永宁坊,到底有多么的融洽!

    李忠终究不是李雄、李壮,“大马”只是在底下稍稍尥了下蹶子,孩子就从马王的头上扑出去了。

    丽容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惊呼,但要上前救却来不及了。

    但马王手疾眼快,也来了个狼扑,一伸双臂将李忠在落地前托住,然后抱住他、站起身来。

    马王膝盖上、身上沾着黄土,对又是脸色苍白的李忠说道,“孩子,你可是有些虚了,回去让你爹陪你多练练吧。”

    人人都往前抢,但最终得让太子先至,李治到了跟前,抬起手作势欲打李忠,“你个浑帐东西,难道没对你说这是你的伯父大人!”

    马王抬手挡住,笑着对太子说道,“兄弟你莫动粗!不是有句话说,白发垂髫,一乐千金。你我正是做马的年纪,挺也须挺得起来、伏也须伏得下去。你可别让我白爬一趟!”

    李治闻言,放下手来,顺势接过儿子。

    此时柳玉如等人也跑上来,纷纷伸手去马王身上掸那些土,柳玉如埋怨道,“你也不小心些,把小孩子摔了可怎么办!”

    樊莺上前,从炭火鞍上拉下袍子,给师兄披上。

    太子妃、赵国公等官员也到了近前,赵国公笑道,“不错,想不到是这样一种见所未见的凯旋!老夫终于也长了见识!”

    太子妃也很高兴,她把陈王放出去完全是灵机一动,想不到就化解了大人之间怎么做、怎么别扭的一个场面。而且别开生面。

    她从太子怀里接过李忠,无比爱怜地对孩子道,“马王爷亲自教你骑马,将来你可要像王爷那样,做个英雄。”

第1192章 主随客便

    所有事先排演好的那一套欢迎的程式,也就没必要再演一遍了,长安城外,其乐融融。

    薛礼对马王、太子、赵国公拱手道,“末将这就去玄武门巡视防务。”

    太子道,“薛将军你莫急,玄武门上自有四王嫂——夏州刺史替你这些日子,何必急在这一时!寡人在宫中设下庆功宴,我们喝酒!”

    太子妃也说,“是、是呀,等四王嫂与薛将军先交待一下门上的事情,你再接手也不迟……”

    思晴也来了城外,她拢着手、趴在马王爷的肩上与他耳语,身边的人也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马王听完了思晴的耳语,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自已先嘀咕道,“哦……是这个事情……”

    太子、太子妃的心跳到嗓子眼里,咬紧牙关听马王的下文,李治料定,他的这位王兄一定会说,“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回城后从长计议。”

    那么事情也就彻底的麻烦了。什么其乐融融,也比不上当头棒喝啊。

    马王对四夫人说,“你先去门上放人,放了人,再与兄长交接防务。”

    四王妃问道,“往哪边放?”

    马王说,“主随客便。”

    思晴会意,看了看府中的姐妹们,马王对这件事的态度,果然都让她们猜着了,她上马往玄武门去。

    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薛礼,和一大拨儿的官员们,都不知这两个人没头没尾说的什么事。

    但东宫和永宁坊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武媚娘。

    李治道,“兄长,你出征逾月,劳苦功高!今日我们谁都不理政了!叫上永宁坊的王嫂们、当然还有薛将军、还有舅父大人,江夏王爷,我们不醉不休!”

    ……

    午时,宫中大宴,一直喝到天昏地暗。

    太子李治多少日子以来,头一次这样的放松,酒量也涨了不少。等傍晚罢宴时,他居然觉着自己还能再喝点儿。

    今天长子陈王大功一件,李治回寝宫时,还将李忠抱在怀里,这孩子自打记事以来,被父亲抱着还是第一次。

    已有内侍走上前低声地通禀,说武侍读已经回来了。

    太子妃不知李治听到这个消息,是要去深夜读书、还是仍要休息。李治哼了一声道,“她还有脸回来,倒是给寡人惹出多大的麻烦!”

    夫妻两个不问武媚娘的事,捧着儿子回寝宫,直到坐下,李治还不忘冲着妻子挑起大拇指,“今日之事,其实全赖你随机应变,真是一招妙棋,通盘皆活!”

    他意犹未尽地说,想想吧,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万一,寡人与马王直面,将场面搞尴尬了,那么依着马王的火暴脾气,玄武门的事还要两说。

    太子妃道,“也就是说……这件事,马王爷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作个事了?”

    李治道,“还能怎么样!父皇当初在翠微宫,对武侍读可是有专门口诏的,不然你我夫妻谁会做那样的事?别忘了她可是你给拉进来的。”

    太子妃也对自己在城外的机巧有些自喜,因而想起了她的大敌萧淑妃,这个女人生了李素节,气焰很高,“武侍读就是比姓萧的懂事,起码武侍读懂的尊卑,而姓萧的都不如个孩子!”

    李治不计较她的话,转而歪着头、看向一直乖乖坐在一边的长子李忠:

    “你与为父说一说,当时在城外是怎么机灵的,敢让三只眼的马王爷做出这样的事来?”

    孩子也看出来大人的心情不错,因为他们今天居然不约而同地带自己到寝宫来了。

    李忠就敢拿着稍稍有些得意的语调说,“三伯父很吓人的!还有他的那匹红马也很吓人!”

    太子妃催促道,“别说马,说你。你是如何讲的?”

    孩子说,“我对伯父说就住在东宫,我是李忠,主娘说让我来见三伯父,还让我和三伯父说说,我和李雄、李壮骑大马的事,”

    太子妃一开始还面带笑意地听他讲,越往后听越不是滋味,到最后就将美目也瞪起来了,而李忠还在说。

    “伯父说我有些虚,要我常和父亲在一起……!”

    太子妃已经听不到这句了,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让个孩子一字不差地将自己的机巧全抖落给马王,她的怒火一下子冲起来。

    这都成什么了!这不就是大唐的太子妃心里发虚、大庭广众地、派着个孩子跑过来讨乖!

    李忠还要说下去,但他的主娘已经挥起手来,在他脸的正中“啪”地一巴掌打下去,厉声喝斥道:

    “连个弯子都不会转,你还敢得意什么!有人卖了你、你还替人数钱,简直就像你那个傻娘!”

    李忠眼冒金星,脸上火啦啦的,鼻子也发呛。好半天,才看着父亲和主娘的影像重新浮现回来。

    他撇撇嘴,不敢哭出来,因为他发现父亲的脸色也阴沉着,并叹了口气,对主娘说,“唉!让我说什么好!你越这么打他,他越找不着北了。”

    太子吩咐侍女进来,“把这小子送到他娘那里去,别让我看到他。”

    李忠让侍女牵着手,头也不敢抬,暮色之中,光天殿黑黝黝的瓦顶,像一头野兽恶似的,仿佛要恶狠狠地朝他扑下来了。

    此时孩子才敢让眼泪淌下来,却依旧不敢出声,怕侍女回去告诉。

    这边,李治心烦意乱,睡意全无,“你自睡吧,寡人去读读书。”说罢,李治丢下噘着嘴的太子妃,往崇文殿来。

    武媚娘深夜出宫不成,从四月二十三日,到四月三十日,让思晴扣到玄武门足足八天。

    八天来,她提心吊胆,梦中见到皇帝雷霆火炮,要将她剐了,每次醒来都是一身的冷汗。

    此时见到太子,武氏生怕他问,“马王给你机会,你怎么没出宫呢?”。

    但太子只是坐下来,随手抓起一本书,眼睛直着根本没看。

    她知道,马王爷又回来了,她的这点事根本就占据不了李治的内心。

    自古以来,被废的太子没有一个下场好的,真走到了那一步,李治的处境也许都不如个乡野村夫,而她就能好么?

    她试着问道,“陛下为什么,非但不提储位之事、反而还去了翠微宫?”

    太子道,“父亲的心思你还是别乱猜,猜不透的,想一想我们自己吧。”

    武媚娘很高兴李治还以这种口气将两人并提,她说,“看来,我们的事不会成为马王向东宫发难的手段,那么殿下也就能放开手脚了!”

    李治若有所思,武媚娘道,“如此一来,殿下比马王爷还有些优势呢,殿下请想,一个一高兴、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样举动的王爷,难道就真的适合做太子?”

    她说,驭人之术,讲究中庸之道,耳不聪、目不明才好。什么事都眼中不揉沙子,反倒会令那些大臣们心存忌惮、一动也不敢动,

    “这便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的道理了。”

    “恐怕除了赵国公和江夏王,另外的有些人说不定还暗自支持殿下呢。”

    “看看英国公、褚遂良对殿下的拥戴吧,他们都有私,因而容不得马王。那么别的人呢?他们此时不表态,大约只是慑于马王的强势。”

    李治想,武媚娘的眼界还是要高过王氏,而那一个只会耍些小机巧。

    让武媚娘这么一说,太子李治就觉着前途也不是一片黑暗——兴许父皇也是这么想呢?

    最终,太子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他想叫我伏下去,但我知一个男人,该挺时也得挺得起来!”

    对面的人看着他,眼睛发亮。

    而此时在东宫最西北角的宜秋宫里,李忠的生母刘宫人,待送李忠来的太子妃侍女们离去后,才敢看儿子的脸。

    李忠那张小脸的正中央有一只红掌印,几乎覆了个满。

    她搂着儿子安慰他,又在心里面诅咒太子妃,祝太子妃永远不会生孩子。

    ……

    永宁坊马王府,众人听丽容告诉了崔夫人、甜甜、高舍鸡“失踪”的详情,纷纷祝道,

    “这可真是太太太好了,母亲终于找到了中意之人,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但郭叔叔由大都护一降而至庶民,又让人十分的可惜,大唐就少了一根好梁。”

    马王说,郭大人伤了心,要让他好好地平静一段时间,将来复出与否,看来须要我从长计议了。

    不过,郭孝恪与崔夫人的消息这个时候可不能传出去,他犯有欺君,又丢过龟兹,万一此时让皇帝知道了,皇帝要如何处置他,还真的说不好。

    马王问上次众人入宫见驾时的说情,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听到柳玉如和太子妃的“仁武之争”时,马王赞道,

    “夫人,这也就是你呀,持着不上不下的论辞,却没有落在下风。”

    人们又说到李雄兄弟们的皇帝面前“骑大马”的一段,谈到最后皇帝对李雄说、要给他骑龙马的话,马王若有所思。

    众人最关心的事,就移到了马王回京之后的事情上来。

    柳玉如说,峻你已经接连随手扔掉了两件、可让太子没有还手之力的武器,一件是斩杀了东宫下毒的人证,一件是放走了武媚娘。

    而太子掌握着东宫,此时已经无后顾之忧了。

    皇帝在翠微宫,就这么态度不明的迟疑着,到底他支持谁也不好猜呀。

    马王淡淡地说道,“父皇心中看好的一定是我,但他同样也要考虑李治下位后的去向和结局。看得出二王兄李泰争储失利后的处境对父皇触动不小。另外,他还想让李治在我和他之间再挡一挡,因为他怀里有黄莲珠。”

    “呀,难道他就不怕两个儿子撕起来!东宫可不会这样想的,陛下越是迟疑,东宫越是瞅我们永宁坊不顺眼,他那边位居太子,名正言顺,可我们居于臣位,怎么办?”

    马王叹了口气,“我上位了一定会放过兄弟,但我再让他,也抵不住皇位对兄弟的诱惑。因而兄弟为了上位,却不一定放过我。”

    丽容说,“在长安城外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正是李忠的那句,‘因为我是哥哥’,让峻一下子动情,就什么也不顾了。”

    柳玉如问,“明天上朝是个关口,你们怎么见面?王弟在上边坐着,王兄在底下站着,不如你还报腰疼吧。”

    “不,我要去。去揣摩一下兄弟此时的想法、还有朝臣们的想法,再确定我接下来的做法,不去怎么能知道呢?”

    他解嘲说,连王叔李道宗都在底下站着,我怎么就站不得了呢。

    甲辰日,五月初一,马王上朝。所有人在马王殿下的脸上,都看不到他刚刚完成了一次远征的疲态,袍子一尘不染,精神抖擞、面目平和,与每个人打招呼。

    太子吩咐说,“王兄劳苦功高,已是无可辩驳的大唐柱石,来人,给寡人王兄看座,以后每次朝会,王兄都可坐着议事。”

    昨夜,武侍读给太子李治推荐了《晏子春秋》中的一段,说有些意思。她翻开此书某页,“内篇谏下,第二十四”,将手指着一个典故说,

    “殿下,我们何不来个一凳伤三士?”

    马王爷先是谢过,但百般推辞,说什么也不受,而殿中监的人已经很麻利地,将凳子搬上来了。

    马王爷转请道,“殿下,若说到劳苦功高,我们年轻人怎能与一班开国元勋们相比,他们与陛下出生入死、金戈铁马之时,我们还在搓泥巴。”

    太子不能说马王爷说的不对,只能点头,知道他的王兄一定还有下文。

    马王说,“如今,许多的重勋已然不在,每天站在这里的人,才是我大唐名符其实的柱石,他们为我大唐社稷呕心沥血,实在令人敬仰。”

    马王爷提议,赵国公长孙大人、江夏王爷李道宗、卢国公程右节、鄂国公尉迟敬德,卫国公李靖,他们只要上朝,便该有常设座位。

    马王提的这几位,除了李道宗之外可都是凌烟阁功臣,皇帝对他们都很尊重,太子就更不好反驳了。

    事实上,二十四功臣到此时所遗也真不多了。

    宋国公萧瑀,骨鲠大儒,直言不隐,在贞观二十二年病死,年七十四。

    褒国公段志玄,早年募兵千余人追随高祖李渊起兵,克潼关、讨王世充,曾被流矢所中,临危不惧冲锋如故,官拜右卫大将军,在贞观十六年病逝,年四十四。

第1193章 此计不俗

    夔国公刘弘基,开国猛将,攻打长安时大军的先锋官,此时虽然还活着,但他因多次贪污被弹劾,早已被贬官了。

    蒋国公屈突通,有武略,善骑射。民间流传一句顺口溜,“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宁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为什么呢?因为屈突通太厉害了,但此人已在贞观元年病故了,年七十。

    勋国公殷开山,武德五年在出讨刘黑闼的征途上病故了。

    谯国公柴绍,参与过攻克长安、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多场重要战事,贞观十二年故世,年六十。

    邳国公长孙顺德,长孙皇后的本家叔叔,因贪污被弹劾,贬官后病故。

    陈国公侯君集,击吐谷浑,灭高昌。贞观十七年因涉皇子争储被杀。皇帝念旧,留一子以继侯门香火,并且时常到凌烟阁看着侯君集画像流泪。

    郯国公张公瑾,讨伐突厥屡有战功,贞观六年病故,年三十九。

    永兴公虞世南,性情刚烈,直言敢谏,贞观十二年病故,年八十。

    邢国公刘政会,高祖起兵时,放心地将此人留守太原,贞观九年病故。

    胡国公秦叔宝,马槊猛将,勇武绝伦,贞观十二年病故,年六十二。

    河间王李孝恭,唐初大将,宗室名王。破广陵、平定江南,贞观十四年病故,年四十九。

    莱国公杜如晦,贤辅善断,治世能臣,故太子李建成曾说过,“秦王府中可忌惮之人,惟杜如晦与房玄龄,”他在贞观四年时也病故了。

    郑国公魏征,故太子李建成近臣,官至太子洗马,玄武门事件之后,以直言闻名,犯颜直谏二百余次,贞观十七年病故,年六十三。

    梁国公房玄龄,善谋,官至尚书左仆射,贞观二十二年病故,年六十九。

    申国公高士廉高俭,文德皇后舅父,官至太子太傅,贞观二十一年病故,年七十二。

    此时放眼再看,名勋凋零,十去七八,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马王爷缺心少肺,就这么搬只凳子自己坐下,而让那些健在的、功勋赫赫的老臣们站着,一下子也就与这些人格格不入了。

    马王爷三只眼。

    以他的精明,打死也不会坐的。

    他不但自己不坐,还顺势为这些老臣安排了早朝议事时的常置座位。

    而以马王爷亲王身份,又是大唐的首宰、平定龟兹头功,提出这个建议来,太子李治根本不能否绝。

    但李治知道,武媚娘给自己出的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绝妙主意,一经提出来,便被他这位王兄化于无形了。

    太子殿下让凳之举只是偶然为之——今天给你座位是寡人高兴,明天兴许就没有你的。

    而马王则殿下借势、将此事弄成了常例。

    此刻,正在朝堂上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不动声色地、将兄弟两人的较量都看在眼里了,有没有在底下摔打过,可真是不一样啊。

    真是从一点一滴处识人,于无声处看事,太子、马王因为一只座位引出的所言、所行,又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主张。

    马王的宽广眼界、胸襟,和异乎寻常的机敏,绝非李治能比。

    而且赵国公发现,有好多往常心思一向够用、能力超群的人物,只要一碰上马王爷,无一例外地都有点半身不遂,仿佛连智力都不大够用了。

    不是他们变傻了,而是遇上了三只眼的马王爷。

    李士勣、许敬宗糊里糊涂就下去了,马王人未抵京,褚遂良是怎么走的连赵国公都想不明白。

    苏伐和金焕铭就不必提了,死的太惨不忍睹。

    只说他的这个表弟高审行,在黔州何等的风光,一揭发鹞国公的身份,就什么职位也没有了,只剩下个代抚侯——还是与鹞国公有关。

    英冠人杰的赵国公,观察尚书令这么久了,从他做西州别驾时便在观察,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年轻人行事有一点点徇私、晦暗之处。

    至于马王一个劲儿地提拔长孙润,赵国公根本不认为这算是徇私,光明磊落的很,但又不乏性情。

    这一点就与他的妹夫——贞观皇帝大有类似之处。

    就像在长安城外,载誉归来的堂堂的马王殿下,在众目之下取悦于一个几岁大的蒙童,有人看到了马王的冲动,但长孙无忌却只看到了马王的性情。

    冲动?若他这么爱冲动的话,当年在剑南道平乱时,也许就交待在那了。

    随后,殿中监又在阶下置了一凳,文班赵国公、武班江夏王各有一座。

    两人谦虚着,最后坐下,居然又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冲上面说道,“微臣谢过太子殿下。”

    李治心内嘀咕道,“你们心里是在谢马王殿下吧。”

    卢国公和鄂国公一向不上朝,因而座位先不必摆放,卫国公李靖最近病情忽然加重,就更参加不了朝会了。

    在世的国公中除了这几位之外,还有个莒国公唐俭、英国公李士勣,但马王没提到这两个人。

    尚书六部的几位首官,个个久在官场,谁都不是等闲的人物,看着他们的顶头上司、尚书令、马王千岁,此时就若无其事地站在李道宗的身边,谁都暗自慨叹。

    太子让座,马王坐了不好,不坐也不好,他就是固辞不受,也会给人留下托大的感觉,有些不给李治面子。

    而李治即便让马王折了面子,也完全可以上演一出宽忍为怀的戏份,马王的失礼、太子的持重,谁更堪主持大事……可真是举手无小事。

    谁知只在话来话往之间,马王随手轻轻一拨,难题便解了。

    几位尚书心说,“罢了,只有一心一意、与马王不相猜疑,才是出路。”

    长孙无忌刚刚想到了高审行,太子在上边便提到了这个人,他不与众臣说,而是直朝着尚书令问道,

    “原中庶子高审行,文采、谋划均有可圈点之处,在西州、黔州政声也不错。至于早年的一点过错,代抚侯大约早就追悔了。眼下大唐用人之际,依王兄之见,可不可以再度起用呢?”

    高履行就在底下站着,一听太子的话,他头虽不抬,但耳朵却支愣起来。

    尚书令道,“殿下,此事何不征询一下各位大臣的意见?”

    李治听得出,马王这是有些不认可,但碍于堂上就有高府中人,马王不想明确表示反对。

    李治只好再问一句,“列位臣工是什么主张?”

    没有一个人吱声,李治把排在前排的那些人足足溜了一遍,朝堂上依然鸦雀无声。若是数数的话——不紧不慢地数、数到十五试试。

    再往下数,李治的脸上就该挂不住了,高履行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看来,永宁坊和兴禄坊的缘份是彻底地尽了!

    马王恰在此时奏道,“若说知人善任,本王和列位臣工们当然更相信殿下的眼光,殿下对代抚侯有什么委任,只管任便是。”

    这倒是大出李治、众臣、尤其是高履行的意料,想当初,高审行那是想置鹞国公于死地的,此时马王居然吐了口。

    李治有些错愕,他提出这个话题来,目的只在给马王出个难题,一旦马王对此事不吱声、或是激烈反对,那么兴禄坊高府也就彻底倒向东宫了。

    至于对高审行如何安置,李治并未好好考虑过,他微笑着看向马王。

    马王再提议道,“本王也知代抚侯文采见识出众,如果去国子监出任太学博士,以其履历、感悟,去教导那些太学后辈,那么未来我大唐就有更多的栋梁之才了!”

    高履行现身应道,“马王不计前嫌,胸怀宽广,无论五弟能否履任,下官都替他谢过王爷。”

    马王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好像本王与代抚侯有什么过节似的,代抚侯揭举本王身份,正是疾恶如仇、舍身维护纲常,一般人谁做得出来?只凭陛下亲封的‘代抚’二字,也道出了本王与高府扯不断的渊源。”

    太子道,“就依王兄之议,此职果然正适高审行之能。”

    又失算了!好像高审行的复出,就是马王爷力排众议的主张似的!

    只是让马王的几句话,永宁坊不但与兴禄坊前嫌尽释,就是让不相干的人见了,也只会赞叹马王的大度。

    代抚侯高审行,即刻出任国子监太学博士,正六品上阶。

    正当人们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去时,马王居然还没完,他又提到了泾阳令高峥,说此人心系本县黎民生计,因地制宜,倡导民众编织龙须席送往北方五牧,是件一举两得的仁政。

    马王举荐高峥出任互市监,发挥其长处,将民间特产入市,互通有无。

    这个提议有理有据,太子准允。

    高府的另一位更年轻的官员,立刻从正七品的县令,升到了从六品。

    高履行正在感慨,永宁坊、兴禄坊早晚要再走动起来时,马王殿下原来还没完,他又举荐兴禄坊老六高慎行,出任宫苑总监的丞。

    宫苑监分为内、外,八王妃苏殷就是外宫苑监的主官。

    而高慎行升任内外两监的丞,虽然只是个从七品下阶,但他原来品阶太低,只是正九品,细想一下升职幅度真不小,足足五阶。

    太子李治生怕他的这位王兄、乘势再提到高府中别的人,赶紧进入下一议题。不过他想,兴禄坊今日八成是要通宵夜宴了。

    这本是他与武侍读深夜研究出来的第二个主意——搔其肘腋。什么人看起来与马王不对付,便起用谁——或者说只是说出来,任与不任的再说。

    这样做,一则对手的对手便是同盟,二则峻王爷若是激烈反对,会加深这些人对马王的恨意,那他们倒向东宫也就更彻底。

    武媚娘说,为了大计,殿下你可不要吝啬几个不疼不痒的官位呀,太子之权要用起来恰当其时,连你父皇也躲着、像是故意给你便利。

    谁知,借着东宫之计,马王与高府又贴到一处去了。

    太子面如春风心比黄莲,这个姿势不好拿。

    他突然提出,许敬宗经过这番起落,总该知错能改,而身为储君,正要用人的长处、放远了眼量……

    马王殿下不等太子说完,便淡淡地说道,“殿下胸怀,果然令人欣服,本王没有异议!”

    他根本没听太子的下文,连许敬宗要任何职也不问上一句,就表示没有异议!

    这么一件看似荒唐透顶的事,马王爷居然又忍下了。

    赵国公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唉,此事放在我身上,会怎么做呢?只是这个李治行事,也太说不过去了,恐怕东宫还以为是不拘一格。”

    许敬宗居然起死回生,暂任万年县丞,就在姚丛利手下。

    谁都看出来了,一向行事眼中揉不得沙子的马王殿下,自从龟兹获胜归来,好像变了个人。

    反而一向温和恭俭、喜欢循规蹈矩的太子殿下,一时让人摸不着套路。

    ……

    马王若无其事,回到永宁坊。

    一直担心马王回京后第一次朝会的王妃连忙问详情,听马王说过之后,柳玉如惊讶地叹道,“难为你还能像没事人一样!”

    马王哼道,“许敬宗跳梁小丑、浮渣之辈,高审行风中之絮、烂根之株,岂能惹得我动怒,本王从明日起开始腰疼,只要不动本王的根本,本王没有什么不依他们的。”

    柳玉如贴上来偷偷问,“什么才是你根本呢?告诉我,我也好注意些。”

    马王同样偷偷对她道,“就是你呀,还有她们和孩子们。”

    柳玉如听了,心中美滋滋的,因为他说得一本正经,她嘴上说不信,又问他,“其次呢?”

    马王这才用更低的声音对夫人说道,“是力量。”

    柳玉如就明白了,她们的峻王爷并不糊涂、更不会一昧的退让。

    一天内动了这么多的人,但太子李治最想动的一个——镇守玄武门的大将薛礼,却连提都没敢提一句。

    东宫不但惧怕马王爷可能真的发飙起来不好收拾,翠微宫的态度也得考虑,这未免太公开化了。

    马王让柳玉如这就去问问,看看姐妹中谁愿意陪他去兴禄坊,弄不好兴禄坊很快要来请了。

    柳玉如去问过,谁都不去。

    马王说,“就让丽容陪我去吧,她离府去西州的这段光景,恰好未见两府纷争,兴禄坊见了她也不致于尴尬。”

    刚定下,兴禄坊就来人请了。

第1194章 雨过天晴

    贞观十三年的五月,人们感觉到,储位之争如同皇家戏班的压轴戏目,不可避免地又开锣了。

    马王只是班师之后参加了一次朝会,之后称病不朝。

    朝堂上下保持着基本的平静,但人心起伏,想什么的都有。

    马王殿下从一个刑徒,凭借出类拔萃的能力与胆识,踩着无数失败者垒成的阶梯,一步步登上亲王高位。

    但他此时要面对的,是并不平庸的李治。

    一个从没有在底下摔打过的李治,却对朝堂风云、权场倾轧有着更直接的接触,与切身的理解。

    十五岁的晋王李治示孝忍乖,坐等李承乾、李泰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就将果子收了。

    又借助着赵国公——他的舅舅,一举干倒了最具竟争力的吴王李恪。

    人们不吱声、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倾向,皇帝在翠微宫不闻不问的举动也让他们心中出现过怀疑:

    难道自己的判断真的错了?

    一个有着胜过房杜的谋断、秦叔宝的勇武,另一个稳坐东宫,面厚心黑。

    多么像楚汉之争!一个先入咸阳、一个武力惊世骇俗,最后谁能问鼎极位,也许致胜的小小法门,就藏在谁的身上。

    在当时,谁能猜得好呢?

    但有一点绝对不会有错,失败者将永堕万劫不复之地!

    眼前的平静不等于争斗不会发生,实际上早就开场了。

    马王不争,永宁坊的那些王妃们会答应吗?李治不争,东宫那么多等着尽享荣华的女人们也不会答应。

    这些女人们,也都是踩着自家男人战无不胜的足迹,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黯然离场,承受接踵而来的、由身至心的摧残。

    赵国公无愧于朝政风向的指示者,他的脚往哪边移一移,都可能会带动一大拨儿的人跟风。

    但长孙大人站得稳稳的,连脖颈子都不歪一歪,他的态度都不如两个儿子有意思。小儿子长孙润已经不止一次、在私下里表达过对永宁坊的支持,“我就是看好马王府,马王还从未败过。”

    而一向淡于朝政的长子长孙冲,却言犹不明地说,“太子就败过?马王以往的胜利可大多是在战场上,可是你看太子,他打败的都是有资格做储君的人物,眼下战场不同了,这里是长安,可不是乙毗咄陆部。”

    赵国公被两个人子争的闹心,显得有点举棋不定,这都是躲在翠微宫的那位无所事事的皇帝闹的!

    心狠手辣的一品公、凌烟阁首位的功臣,拿定主意坚持到最后一刻——出手去救一救那个不幸败北的外甥,让他不致于更悲惨。

    其实东宫和永宁坊无论谁胜出,只要他这里保持了中正,将来都仍然是赵国公,而且也有能力扶助一下最后的败弱者。

    那么,就连他的妹妹文德皇后,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他了。

    他更倾向于永宁坊,内心中对自己不能过早地支持他们觉着愧疚,仿佛在小儿子心幕中公正无私的形象也受损了!

    长孙大人决定去一次翠微宫,再对皇帝陛下作一次游说,晓之以理。

    ……

    马王殿下携七王妃丽容到了兴禄坊,兴禄坊阂府出迎。太学博士、代抚侯高审行也同夫人刘青萍站到了大门外。

    高履行传达的马王殿下的话让高审行感慨万千,“疾恶如仇、舍身维护纲常,”高某人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嘛!

    而陛下亲封的‘代抚’二字,不正道出了马王与高府扯不断的渊源?

    但在见到马王的那一刻,太学博士还是有一时的尴尬。

    早知如此,鹞国公第一次提出让他去国子监的建议时,便一口应承下来岂不更好!

    马王殿下一见府中各位长者,仍按着以前的称呼,称高履行为“大伯”,称高至行为“二伯”,称高审行为“大人”。

    丽容来前受到柳玉如的叮嘱,小嘴那叫一个甜,前段时间两府的龌龊与她无关,因而更能拉动两家人的感情。

    好菜上来,好酒别省着,谁的酒量也不许掖着半截儿!

    高峻发现,最直接、且不带虚情假意表示要支持他的,原来在这里!

    东阳公主说,她也要抽时间去翠微宫,说她该说的,给马王助助力。

    峻王爷看着她,毫不怀疑她的诚意,但忽然间就尴尬了一下。

    以前一直“伯母伯母”地叫着,两人却是异母的姐弟,这辈份是不是稍稍有点乱了。

    喝酒吧,酒能掩盖一切的尴尬和芥蒂,让人无比的亲近。

    高峥马不停蹄从泾阳县赶来,刚好没有错过这场意义非凡的家宴,他将出任互市监,前途无量。

    人们说到了故世的阁老,感觉他此时就坐在那里,笑着看着他们。

    老大与五弟高审行悄然碰杯,对五弟道,“扶大厦于既倒,挽断缆之危航,也只有马王的胸襟啊!”

    高审行完全理解长兄的话中之意,因为他的一闹,两府几乎成了仇人,连带着兴禄坊的前路也是一片漆黑,但转眼间雨过天晴,大道光明。

    高峥夫人安氏亲热地与七王妃丽容说话,说到半路,又吩咐丫环去给七王妃取个什么有益妆容的小玩艺过来。

    代抚侯夫人刘青萍,在两人边上小心翼翼地陪话,心中想着永宁坊王妃们在大慈恩寺、替她隐瞒尴尬内情的举动,不时的眼圈就发红。

    丽容说,“府中姐姐们都祝祷侯公夫人早生贵子。”

    ……

    五月初二,乙未日,也就是赴兴禄坊府宴的第二天,马王殿下称病的话就递到了朝堂上——

    那晚他和七王妃是骑马赴宴的,七王妃不胜酒量,喝完酒就上不去马了。

    是马王殿下抱着她回府的,扛着不行,怕吐,只能仰面朝上抱着。

    只是马王爷也喝多了,从兴禄坊到永宁坊整整六七里的路,王爷抱着个人走得晃晃歪歪,不慎拧了腰。

    李治接报后,当着朝臣的面调侃道,“王兄可真是个性情中人。”

    但马王殿下就是不上朝,五六天的时间里每日与王妃们腻在一起,喝酒,说话,天气好时让王妃们扶着出郊野游,说于腰病有好处。

    尚书令百政所出,日理万机,那些六部尚书们倒是勤勉,该办的都办了,受权限所限不该办的,太子殿下都接过去亲自打理,要让王兄“好好休养”。

    马王兄不上朝,病没好。

    太子不在乎,远无劲敌、内无马王掣肘,处置些政务、尤其是人事上的安排还应付得来。

    中书侍郎柳奭、兵部侍郎王仁佑,谁没有自己赏识的人?

    李治不会粗心大意,暗中派人盯住马王府的动向,马王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小把戏,一件也别想瞒过他。

    但马王爷就是扭了腰,听说躺在床上翻翻身都咬牙咧嘴,全城正骨的、治跌打的大夫都请遍了——在这些人中居然还夹杂着安胎的医生——

    太子听说,除了六王妃李婉清、九王妃丽蓝以外,八王妃,他的王嫂苏殷也有了身孕,太子暗哼道,“你这是动不了吗?”

    初六已酉日,万年县令姚丛利,举荐忠武折冲府果毅都尉,柳爽,出任千牛备身。

    忠武折冲府是下府,驻防于陈州,果毅都尉是从六品下阶,而千牛备身是正六品下阶,柳爽升了两级,到大内禁卫任职。

    但人们看到的可不止是两个品阶的事,柳爽是中书侍郎柳奭的儿子、太子妃王氏的表兄,听说还有些武力。

    而从这件事来看,东宫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已经将目光转向了禁卫防务。

    千牛备身的职名,起源于御用“千牛刀”,此名寓意刀具锐利,可斩千牛而不钝,千牛备身是皇帝的近卫,执“千牛刀”宿卫侍从。

    朝会日,千牛备身必先于皇帝升殿,侍列于御座左右。

    皇帝若有口旨,通事舍人按例往阶下传递旨意时,如果阶下人听不清楚,那么千牛备身将再度高声传告。

    可见,这个职位也就是皇帝的高级近卫,行止森严,条条框框数不清,一般的下折冲府果毅都尉都懒得来受拘束,但柳爽来了,从陈州飞调入京。

    长孙润恰巧这几日在长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跑去见他的父亲,“大人,你是时候去永宁坊提醒一下马王殿下了!”

    赵国公说,“你不妨自己去提醒一下啊。”

    长孙润道,“大人为何不去?你动一动步子,便是一百个人动了步子。”

    长孙无忌道,“你懂什么?做老子的都不说一句话,为父做舅舅的,能轻易动么?你摇摆一下没关系,可我是长孙府的树根子!”

    上一次去翠微宫算白去了,皇帝陛下专心擦拭他的黄莲珠,长孙无忌唾沫都喷干了,对方都无动于衷。

    长孙润真跑到永宁坊去,看到马王爷正由七王妃揉腰,呲牙咧嘴的样子。长孙润说,“柳侍郎的儿子柳爽入京做千牛备身了。”

    马王扑棱一下坐起来,腰也不疼了,问他道,“谁举荐的?”

    长孙润就看出马王的腰疼病纯粹是装的,“万年县令姚丛利。”

    马王听了,重又咧着嘴趴下,示意丽容再揉,“许敬宗可真卖力气,千牛刀也确实挺吓人,但我想它也硬不过我的乌刀吧?”

    “可你又不能把乌刀拿到金殿上去!”

    缠莺剑,上次在大理寺狱中曾让几个下药人有来无回,至今都有人以为,鹞国公是情急之下夺了对方的刀。

    但马王连缠莺剑都不想带,因为这是严重的违制行为,“但陛下就同意从那么远的地方调柳爽进来?他本事很大么?”

    长孙润说,“陛下还在翠宫啊哥,连面都不露一露。”

    马王又扑棱一下坐起来道,“腰病好了,明日上朝!”

    第二天,五月初九,壬子日。

    马王爷到朝时,正好有新罗国贺龟兹大捷的国书送抵长安。

    新罗女王金善德在国书中,一点都不吝啬对唐师的赞美之辞,“龙师横扫龟兹叛逆,非仅西域震服,马天王方执帅印,人未出长安,新罗国西、北方边寇一夜散尽,下国小王,均有所倚,蹈舞贺捷……”

    马王多日不朝,也让李治意识到,最近这些日子自己的动作是有些大了,今日看到马王忽然毫无征兆地冒上来,李治的心里也有些发虚。

    正好借着新罗国贺捷的引子,李治赞道,“王兄你看,高丽、百济就是如此不堪,惧怕王兄的威名竟然怕到这种地步!”

    长孙无忌听了,不置一辞,他的这位小外甥在底下捞干货,只把些甜汤甜水给他王兄送过去。

    不过他也知道,马王今日上朝,原因一定不是因为腰疼病好了。

    这可与金善德的赞誉之辞不一样,人家那是马王侧妃,又倚靠得上马王,连称呼也变成了“马天王”,朝中人这样称呼就有不妥,但人家又是蕃国的女王,你能怎么的?

    马王爷不接太子的话,而是有些担心地说道,“她可真行,难道不知自己已有身孕?还敢舞之、蹈之,若损了胎气,本王一定饶不了她!”

    众人的耳朵不由自主地一动,还有这种事!上次金善德到长安才几天的功夫!就让马王给洒了种。

    太子很有兴趣、同样也很吃惊地问道,“王兄,这可是件喜事,寡人十王嫂有喜,那么新罗未来也就有了王储,不知王兄要如何庆祝呢?”

    马王回道,“常言道,育儿须及早、小树修枝,不然大了的话再管,就有些费神了!”

    这是皇帝太极宫赐宴时,太子妃对柳玉如说过的话。

    此时李治故作不知,接话问道,“不知王兄有什么安排?”

    马王扛着脸、微微撇了嘴说,“马王府中最不缺的便是儿子,只是这一个离父亲就有些远了,恐怕将来也不能时时教导他。”

    有人心说,这才哪到哪?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

    因而,马王殿下有些犯愁地说,他准备给金善德挑选些启蒙的书籍,由递送国书的新罗使者带回去,

    “只是本王老粗一个,哪里选的好呢!谁不知太子饱读诗书,对严格育子方面也有独到之处?那个陈王,本王一眼便看出是个极为懂事的孩子!”

    长孙无忌心里说道,这是又将甜汤给李治捧回去了。

    李治听得很顺溜,也无须客套,正好扯些亲情之事作作遮掩。

    于是说,“陈王还顽劣得很,但寡人为未来的贤侄选些适读之物,说起来正是应该,让寡人这就想想,选什么好……”

第1195章 选什么好?

    他酝酿着提道,“千字文总要有的,这是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用一千个字编纂的韵文,读来朗朗上口。”

    马王在底下连声说好。

    太子又道,“既是男孩子……六岁可教之方名,七岁则要读论语、孝经,八岁诵尔雅、离骚,十岁出师傅、居宿于外。那么待他十一岁习过两经,寡人一定专门为他开童子科!”

    众臣也不敢乐,马王爷说金善德肚子里是儿子,太子殿下就按着男孩子、一口气给选了六七种书,都排到十一岁去了。

    马王听太子说出一个项目,便认真地屈起一根指头记下,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侧着耳朵、眯着眼睛辨别,似乎没听清楚。

    殿前的通事舍人当然不能让太子重复,于是代传道,“太子殿下恩准,少王十一岁修习过两经,可在京为他特开童子科。”

    可马王仍然没有听明白,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侧着耳朵,问道,“……是……什么科?”

    通事舍人脸有些红,因为他嗓音宠亮,说的应该够清楚了。

    正在尴尬间,太子身边有位怀抱千牛刀的武卫朗声重复道,“太子殿下恩准,少王十一岁习过两经,可在京特开童子科!!”

    马王一挑眉毛、看着这人,身材匀称浓眉大眼,只从其肩、颈间便能看出有把子力气,而且虽说看起来有些面生,但相貌中隐约总有些中书侍郎柳奭的痕迹。

    马王问,“这位卫将倒是有些眼生,不过陛下能将你选上来,一定也有些本事了。本王听你中气十足,不知此前在何处任职?”

    太子一惊,因为他的王兄问话绵里藏针,来的有些突然了。

    东宫有六率担任防卫之责,六率不统府兵,但重要的将领要由太子点头才能任命。而千牛备身是皇帝近卫,太子无权委任。

    皇帝去翠微宫时,因翠微宫中已有常备的卫士,太极宫的武卫只带去了一部,还留在宫中不少,剩下这些人仍然各司本职,太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将柳爽调入的。

    姚丛利推举柳爽时,太子曾留意过赵国公等人的神态,如果当时有人提出太子替皇帝挑选近卫违制,那么这件事只能搁置、或再想别的安置。

    马王称病,李治就是想借此事看一看众臣的态度,好心中有个底数。

    他看出赵国公已拿定主意不掺与其中,姚丛利举荐柳爽时,长孙无忌却连眼皮子都没抬,别人更不说话,柳爽就这么进来了。

    至于皇帝回太极宫后会不会注意到这个千牛备身,李治认为可能性极小,即便他看到某人眼生也不大可能专门问——皇帝看这个层次的卫士——谁不眼生呢?

    没想到,马王一本正经地说着未来儿子的教育问题,忽然直指柳爽。

    他话中那句“陛下将你选上来”说的明白无误——能让你这个千牛备身上位捧刀的,不是陛下还能有谁?

    柳爽能说,我爹是中书侍郎,我表妹是太子妃,我表妹夫是太子殿下,我姑父是兵部侍郎?

    马王见问,柳爽一下子语吃,再也没有传语时的嗓门。

    长孙大人对马王隔山打牛的手法,在上一次干倒许敬宗时就有所悟,此时他心中笑了一下,暗道,“这是要发难,而且不是‘有预谋’的样子。”

    太子没法说话,只有懊恼。

    他根本想不到,马王走着走着、猛然回身一脚,踢到柳爽身上去了。

    而这正是太子也讲不出理去的地方。

    人家马王爷、尚书令可是一门心思替自己儿子的未来考虑的,柳爽没那一嗓子,马王也看不到他。

    既然看到、人家也未深问,只是表示下关心不行?柳将军你原来在哪里?

    远处的姚丛利知道,太子、柳奭父子、王仁佑,谁都不便回答马王,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回道,“哦,这位是忠武折冲府果毅都尉,柳爽将军。”

    尚书令点头道,“嗯,柳将军英气逼人,难怪陛下会看中他。”

    又是“陛下”,不大的功夫,马王已经连提两句“陛下”了。

    这么多的人都在听着,而且都是知情者。

    李治终于忍不住,回应道,“王兄,陛下自四月下旬便去了翠微宫,一直未回长安,是寡人爱材……”

    尚书令躬身,正色道,“太子定千牛,这恐怕不大好,”

    李治略有尴尬,说道,“这个……寡人听万年县姚大人说……柳将军武艺超群,正是可用之材,因而才不拘一格选他上来。”

    马王:“太子求贤无错。但姚县令,柳将军并非万年县人,不知你隔山迈岭的举荐过来,对柳将军到底有多少了解?陛下近卫岂能如此仓促举荐?明知陛下不在长安你还来举荐,成心令太子陷于违制处境!”

    尚书令说一句,姚县令的心尖便不由自主哆嗦一下子,马王爷几句话说完,姚丛利后背上冷汗已经湿透了。

    李治道,“啊,幸亏王兄问的及时,也怪寡人当时心里还有别的大事,姚大人提出时寡人也未多想,看来是有不妥贴了!”

    马王这样的质问,表面上针对的是姚丛利,实际也是针对李治。

    但朝堂上这么多人,谁这么说都不合时宜,只有马王提出来,还真没什么不可以。人家是王兄,看到这么草率选上来的皇帝近卫,总得问一问,至少这么做、考虑的还是皇帝陛下的安危吧?

    没有人对马王提出支持,那太子不就认为这个人站到马王府去了?但也没人为姚坐利说上半句好话,那就表示站到马王的对面去了。

    万一马王急了眼说,要在什么时候去翠微宫一趟,那要如何自处?

    太子李治在马王的几句话之后便承认了草率,责任一股脑推到姚丛利头上去了,此时连姚丛利偷偷递上来的求助目光,李治都不能看。

    千牛备身的事件,最后就是马王爷对姚县令。

    姚县令不出冷汗才怪!

    赵国公心底暗哼,永宁坊有人害着腰疼病不假,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机会。接下来,姚县令只好自已操心自己的出路了。

    马王道,“陛下巡幸翠微宫,本王又害着腰疼,国中大事一应压到了殿下身上,殿下夙夜操劳,只是恰巧碰上了滥举之官,谁又能想的到!万一此事被陛下苛责,只怕连御史台也要受牵连了!”

    御史大夫萧翼身子挺了挺没敢吱声,站出来承认错误,无疑也就加深了太子的过错,想翻案都不成了。

    眼下只能挺着脖子,听马王怎么说。

    御史台下隶台院,光从六品下阶的侍御史就有六人,对于姚从利的滥举行为,当时居然一个站出来纠正的也没有。

    萧翼暗道,“你们兄弟明争暗斗,让底下官员无所适从,连本官都如履薄冰了,何况我的手下!今天也只能看你们谁硬气,就由谁来发落好了。”

    李治懊恼,他居然也不能像马王那样去责备姚丛利。

    但武媚娘说的真是不错,眼里不揉沙子的马王,的的确确不怎么么讨人喜欢,他若是紧追不舍的话,御史台只会暗地里拧鼻子。

    李治说,“说到底,还是寡人的疏忽了!散朝后,寡人一定要去翠微宫,亲自向陛下检纠过失。”

    只是,这次去翠微宫,李治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马王爷是亲王身份,所以尚书令也不再是以前的尚书令了,太子能去翠微宫,马王也能去,而以前的鹞国公哪有这样的资格?

    尚书令连忙道,“太子大可不必因为这样的小事自责,姚县令举荐违制,太子如不是急于纳贤、应允的有些急了,料想侍御史们总能有人站出来说话的。”

    萧翼暗道,“有门儿!我说嘛,马王爷大致也不会牵连过多。听这里的意思,侍御史们没站出来,是因为太子应得仓促了,而太子殿下是急于为国纳贤,又理事过多,他哪有责任?那么马王只想干一下子姚丛利无疑了。”

    中书侍郎柳奭无奈地看了看上边站着的儿子,柳爽的脸上同样极不自然。可他一点劲都使不上,敢吱声的话,说不定马王的矛头就该一下子冲他们父子来了,那会更难堪。

    看看太子,他是不能说话的,大概此时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每多迁延一刻,损的也是他太子的颜面和威信。他还怕马王得理不让人,抓住这件事扯起来没完啊。

    难道在朝会上,太子就宜与马王黑脸?为了个姚丛利?

    人家马王爷本来想的可是新罗国未出生的儿子,可不是专门上殿来找茬儿的,而且一直在“维护”太子,太子凭什么朝马王黑脸?即便想黑脸也得回东宫啊。

    再看王仁佑,他也不好说话啊!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再耽搁一息,李治只能再往自己身上揽。身为太子,他不能顺着马王的路子也压姚丛利,不然在群臣眼里就一点担当也没有了。

    长孙无忌心说,不能再揪着不放了,不然火候要过!

    姚丛利此时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不能替自己辩解半句,有苦难言。

    太子最近拉上来的这几个人竟然全都是摆设,那个许敬宗还坑了自己一把,这个咸鱼翻身的家伙是太子弄到万年县去的,他的建议当然就是太子的意思啊!

    姚丛利真想把许敬宗供出来,想想也不成,姓许的后边连着太子,他可真是太子的人!

    上次鹞国公身份一案中,长安县、万年县也没站到永宁坊一边,马王爷注定看不上姚丛利。如果太子再青着眼睛瞅过来,那可就一点出头之日也没有了!

    马王爷啊,马王爷!姓姚的没有还手之力,动刀动拳随你了!我服!

    马王不说对姚丛利的处置,而是对太子道,“殿下看看,本来只是想给金善德弄些启蒙书籍,却离题这么远!”

    太子道,“王兄这可不是离题,寡人闻过则喜,此事必得有个妥贴的处置才成……不知以王兄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处之?”

    马王斟酌着,回道,“殿下,对于滥荐的追究,过宽了、只是罚些俸当然不合适,这会引发任人唯亲之风。过严了也不适合,这会闭塞言路、使真正优秀的干才得不到擢拔……”

    太子心说,话可都让你说了,宽严都不可,你说怎么办?

    马王道,“此事真不宜牵涉过宽,不然就是小题大做了……对此事的处置最好不出万年县,请殿下斟酌是否可行,”

    太子道,“我朝对于荐举失当的处置的确没有明例,因而这个火候可得费些思量,但王兄你总得给寡人个建议,”

    马王道,“比如,就将县令姚丛利,与县丞许敬宗来个对掉如何?许大人有过在先,本王料想他出任县令后,谨慎方面一定不差过谁。”

    太子道,“就依王兄。”

    至于千牛备身柳爽,马王说他可没什么过错,因为只凭柳爽刚才那一嗓子,马王便把什么都听清楚了……

    柳爽恨恨地想,你只知小爷的嗓子,早晚再让你见识一下小爷的武力!

    不过,马王说,千牛备身乃是圣驾近卫,柳爽总该通过正常选拔途径才能上来,他可先回忠武折冲府等候擢选,一旦有机会,马王爷一定亲自向陛下举荐。

    这件事完了,结果就是这样。

    参加朝会的所有大员谁都没有参与意见,反正就是许敬宗坑了一把姚丛利,然后姓许的踩着姚丛利升了一格。

    明眼人看得出来,马王爷对王仁佑、柳奭跑到侍郎高位上不闻不问,但对于拿刀的、一个小小的千牛备身如此大紧,不惜折了太子的面子也要纠正。

    那么,马王爷的侧面重点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在明白地告太子和某些人,军武方面的每件小事,他都不会放手。

    这件事,马王爷做的大胆至极,即便是亲王,历朝历代也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手。

    杨广做亲王时,要挑战当时的太子还得下下背地里的功夫,明着也不敢。

    马王殿下就是直接出手。

    而且这件事明明可以深挖,比如挖一挖中书侍郎与柳爽的父子关系,比如对姚丛利处置再狠一点、让他不得不供出许敬宗,比如携此事直接去翠微宫面君,那么东宫就该左抵右挡好一阵子了。

    马王偏偏动作不大,除了姚丛利,别人一概无事,连御史也都没毛病。

    这说明,马王只想小小地给某些人敲一下警钟,同时摆明自己的立场,并没打算将事态扩大,因而给很多人留了面子。

    但马王府与东宫高下立判,每个人都不能不有些掂量。

    马王行得很正,没什么藏着掖着。但谁惹到他烦气,将防不胜防。

第1196章 梧桐生矣

    回到永宁坊,众人都看出峻王爷很累的样子,以为他在朝会上吃了多大的亏。但再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他又小胜了一把。

    只有马王自己知道,这活真是累人。

    自打回京之后,一次是在长安城外,另一次便是今天的朝会,他与李治见过两次面了,却再也没用过以往用的很自然的自称——“微臣”。

    这不是马王故意的,完全是事后才发觉自己累在哪里,原来他已经很不习惯再像以前那般、以这样的位置来面对李治了。

    本来,今天在朝堂上,追究御史台责任的话已经溜马王爷的嘴边儿,但赵国公长孙大人的静默、以及御史大夫萧翼略显紧张的神色提醒了他,让他将这些话临机咽下了。

    赵国公以往对永宁坊的支持不可谓不明显,但最近他有些明显改变。

    那就是不偏不倚起来了,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以前,尚书令是鹞国公,不是马王,所遇的对手也不是太子,而眼下,他是亲王了。

    对于赵国公的变化,马王峻能够理解,因为两边都是长孙皇后的孩子,赵国公能站到东宫和永宁坊的正中来,其实内心里一定还是稍稍偏向永宁坊的。

    因为东宫和永宁坊,在法定的份量上还是东宫更重了一些。

    同时,赵国公的中正,已经对稳定朝局、未致朝臣们忙着选边站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不然,皇帝陛下岂能还在翠微宫坐得住?

    陛下对于兄弟倾轧、手足相残的事也许冷静过自己,或者陛下认为对这类事的控制上一定能够胜过高祖,因而更沉得住气。

    马王感觉有些累的原因,还在于今天的对手是李治,是他的兄弟。

    以往在剑南道的时候,他只有临战前的兴奋,丫环、敌对、奸细皆可为已所用。可现在有些不同了,马王爷坐在餐桌前好长时间,眼睛里只有饭菜,脑子里总理不出头绪来。

    他的这位兄弟更像权场中人,而马王一直认为自己属于战场,那里才敌我分明,李治能轻松做出来的事自己就做不了。

    比如,太子行事的目的同样也很明确,可以倚仗许敬宗、李士勣、褚遂良、王仁佑、柳奭、柳爽,令人瞠目地将他们在短时内利用起来,有些人有劣迹也不受影响。

    而自己呢?明明知道薛礼、长孙润、江夏王、赵国公在关键时刻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但自己却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

    只是,他与柳玉如这两个刑徒,从长安到岭南,从岭南到西州,再从西州回到长安、回到永宁坊,最后居然没有中间道路可走了。

    难道也让她们和孩子们、随着自己到某一处偏僻的封地,被地方官员欺兑的将鸡笼架到窗台上、将宴饮的酒桌、丝竹的排场摆到头顶上?

    快半夜的时候,书房外响起的脚步声,原来是有丫环各自陪着她们的主人——大王妃柳玉如、八王妃苏殷到书房来了。

    人送到后,柳玉如让两个丫环回去睡觉,她和苏殷留下来。

    显然,一向连白天都不大打妆的她,晚上过来前却精心打理过,美得几乎都不要天理了,还抿了红润的唇脂,让人恨不得立刻舔两下子。

    这让马王爷感到奇怪,马王一瞬间里甚至认为,自己一晚上枯坐、毫无头绪的苦思冥想,是浪费了大好的光阴。

    柳玉如也坐到马王的书案后边来,紧紧挨着他,让苏殷坐到另一边,然后对他说,

    “苏姐姐已经饱尝过一次跟随着失势太子的困厄,峻,你不会再让她跌回到亲王失势的深渊里去吧?”

    苏殷竟然是被柳玉如半夜从睡房里拉过来的,也精心打扮过。

    不得不说,真正的婚后,苏殷也比以前更令他不能忘怀,这也是个曾经有资格做过太子妃的人。

    柳玉如说,“还有我呢,我已从永宁坊走出过一次,是以犯妇的身份。如今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又回到了这里,我争的可不是什么富贵和荣耀,争的是这口气。”

    马王道,“看把你认真的!”

    苏殷说,“峻,柳妹子的话也是我要说的,如果再去黔州,我当然要同你去,也可住到承乾故居里,但这次就一定不如上次了!”

    “怎么不如?”马王问道。

    外宫苑总监说,“上一次我没有孩子!苦都是我自己的,和李承乾都没什么关系……你是男人,不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思。”

    马王一时无语,半晌才说,“虽然我不再记得文德皇后的样子,但我体会她失子时的一切痛苦!”

    柳玉如说,“普通人家的小兄弟们玩骑大马,真是再普通不过了,但大郎和二郎当着皇帝的面、当着那些宫人和侍从的面骑过了陈王。从那晚起,我和崔嫣便立了誓,陈王绝不能做未来的太子。”

    马王伸手,拍拍她美艳而严肃的脸,笑着说,“我听说,连大慈恩寺的尊者都赞过你们,那就再也不要说狠话了。金善德母子也指望着倚靠我呢,我从未想过后退,只是……”

    “只是什么?”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只是,青出于蓝便应胜于蓝,本王总该胜得过贞观皇帝!难道我们,不是踏着一路的凯歌走过来的?”

    苏殷无限温柔地说,“想胜过皇帝,须先胜过太子。”

    柳玉如听着,眼睛里的光彩更明亮起来,“李忠也是不错的孩子,和顺。比咱家那四个虎犊子懂事多了,峻你要善待李忠,也须有善待他的资本。”

    马王道,“刚才视陈王一个孩子为大敌,一转眼又要善待他了,我是真不理解你们女人了!想来后宅那些人也是让你这样教唆的。”

    她的脸上溢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只要永宁坊胜,至于峻王爷大撒把地、将打击李治的两道杀手锏扔还回去,还如何的取胜法,她可没必要操心。

    她拉起苏殷,打起哈欠说,“我们要去睡了,你来不来?”

    马王爷摇头,目送她们走后,自己留在书房里。

    ……

    今天朝堂上的这件事让太子李治感到羞辱万分。羞辱于一个以前安分、低调的臣子,猛然间身份逆转之后对自己的不恭。

    太子今天可是领教了他这位王兄有别于他人的手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姚丛利逼到墙角羞辱,而太子手下那些人呆若木鸡地看着。

    柳爽不得不回到忠武折冲府去,但原来的果毅都尉的职位,几乎在柳爽起身时便有人占据了,柳爽只暂时尴尬地挂在那里,他不走,耗在长安。

    好像近些日子,太子匆匆拉起的这些人里,只有那个阎立本没什么异议,但阎氏兄弟一向老实本分的要命,根本就用不上。

    这件事带来的耻辱感,恰恰在于有人痛打了太子的狗,人们看到的却是太子的软弱。

    马王在明确告诉李治,他会认真守住所有拿刀动枪的领域,太子最好不要涉足,而太子只是弄上来一个小小的千牛备身,还没敢动薛礼呢!

    崇文馆后边生着不知长了多久的青桐,高逾五六丈,太子坐在这里,遥遥地便能望见它们在崇文馆的瓦顶上方伸展出来,摇曳着。

    青桐高大,有气势,而且是祥瑞的象征,它们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

    再过一个来月,李治知道它们又要开出粉红色的团簇的花来,上边覆着浅黄色的绒毛,到**月会长出果实。

    那年九月,李承乾还在东宫时,十岁的晋王曾经到这里来过一次,李治看得出哥哥的心情很不好,他们的母亲故去一年了。

    太子承乾曾领李治到青桐树的底下去过,他剥开革质的开裂果皮,让兄弟尝它的滋味。

    李治相信兄长,兄长绝对不会拿有毒的东西让自己吃,于是他尝了,味道很是香甜。

    承乾仰着看着树顶,就轻声地吟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李治知道这是《诗经》里的话,专门说梧桐的。

    李治也往上看,原来在树的顶部搭着一只鸟窝,李治却没看到有鸟从树顶中飞出,也听不到雏鸟的鸣叫。

    他的兄长说,“鸟已经孵出来飞了,这座鸟巢多么像我这东宫啊。”

    李治才十岁,不懂兄长如何会从鸟巢想到东宫,以为兄长大概是以凤凰自比。但随后,承乾再告诉他一件以前并不知道的事。

    “你可知道,为什么有时树上的巢里会掉下鸟蛋来么?摔的稀碎。”

    李治很聪明,“一定是风刮下来的!”

    兄长告诉李治,“那是先孵出来的小鸟,用它肉滚滚的小身子拱下来的,因为它想吃掉母亲叨来的所有虫子,”

    承乾告诉他,“半个月,所有的小鸟都要破壳,早的可能十二天就出来了,所以它的时间可不多。”

    这是李治的兄长第一次、这么生动地对他说起兄弟相残,当然这是李治事后才理解的。

    而在当时,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内心里只有好奇,但不怀疑哥哥的话,因为承乾是这方面的行家。

    而此时,坐在东宫的李治,就更理解了李承乾的话,觉着自己与马王爷比较起来,就是鸟巢中那个最后生出来、却早几天破壳、看到这个鸟巢的小鸟。

    但皇族比鸟类更残酷,后生小鸟将先生的挤出鸟巢的事,刚刚就发生过。

    李泰将承乾挤出去了,他又将李泰挤出去,猛然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一个,已经从壳内探头,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李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因为另一个看起来比他更健壮,也更狡猾。

    李治刚刚调阅过内常侍上个月的皇帝起居记载,马王府的大郎李雄是如何骑在太子长子的背上,把他当马一样耍弄,太子看过后如在眼前。

    也许永宁坊同样会有某些不可辩驳的理由,非要与东宫作对不可。当彼此都有理由要取得某种结果时,理由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结果,所有的眼见者最终也会忘记过程,只记住结果。

    马王“腰病”恢复之后,当天送到太子跟前的信息立刻少了起来,李治要解决好这件事,还要亲往翠微宫一趟,向父皇解释一下柳爽的事,以求主动。

    ……

    崔嫣去芳林园听戏,中午回来时再次经过那座石桥。

    这一次碰到的不是高审行,而是长孙冲。

    看样子长孙冲本来是骑马往东去的,但他在身后驻马,朗声冲着已上了石桥的马王五妃打招呼。

    崔嫣知道赵国公府同永宁坊的关系,热情地停下来回身应承。

    她发现长孙冲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流连,就像看着一位很久以前的朋友,也不顾忌她身边的丫环护卫。

    她问,“长孙大人往何处去?”

    长孙冲迟疑了一下回道,“哦……本官是去东城,郊外的树木也葱笼了,景色新鲜的很呢!”

    崔嫣知道他一定是去平康坊,不好点破,长孙冲竟然邀请道,“本官正要带上苏苏同往,妹子如有兴趣,不妨同行,在野外饮些酒也很不错。”

    崔嫣知道他说的这位苏苏是谁,南曲的头牌。

    她对长孙冲称呼自己妹子、以及大胆的邀请有些愕然,别说结伴出游了,以前两人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情形都没有过。

    但她脸上不能表现出吃惊来,马王府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平易。

    不过,长孙冲临时拉过来的这位苏苏小姐,不但不会打消崔嫣的顾虑,反而还令她生出一丝抵触,认为姐姐柳玉如知道了一定要责备,她委婉说不去。

    临走,长孙冲往前后看了看,稍稍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柳爽的事本官听说了,我有些担心永宁坊。”

    崔嫣问道,“长孙大人你担心什么?”

    对方道,“柳爽是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儿子,是太子妃的……”他又往左右看看,没说完就走,又远远冲她握握拳说,“支持你!”

    崔嫣听了很惊讶,因为峻也未对她说过这一层,她以为长孙冲少说了一个“们”,你们,这是匆忙的结果。

    回府后,五王妃将这段石桥偶遇对峻王爷说起,问他知不知道柳爽的底细,谁知马王冷冷地说道,“我更关心这个长孙冲的底细呢!”

第1197章 一点笔事

    众人都问何意,马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人看上本王的五王妃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啊——!”

    “我们和东宫斗的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倒了台,其实于有些人来说也无关痛痒,弄不好他就有了机会、到这里来拉我五夫人。”

    众人瞅瞅他、再瞅瞅崔嫣,哄笑。崔嫣想想今天长孙冲的反常之举,真有那么点意思,她不由恼羞成怒,转而故意道,

    “原来本妃在有些人的眼里还这样值钱,怎么我从峻王爷这里,感觉着已经有些落了价呢!”

    马王道,“哪里会落价,本王昨晚还想陪你练一会儿字哩!”

    练字,是马王与谢金莲、李婉清、崔嫣的暗语,柳玉如不知道、樊莺等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怀好意的暗示,指的是到书房行欢。

    不过,人心之浮荡可见一斑,连一向并不热心于政事的长孙冲都这么说,那别的大臣们呢?

    马王说,本王看在兄弟的情份上,该退的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再退,本王最喜爱的五夫人也要有人惦记。

    崔嫣问,“这是真的假的呀?”

    “真的,从此刻起,本王绝不再退!”

    ……

    太子在朝堂上毫不客气地指责工部尚书阎立德,其实是提醒人们不要与永宁坊走的过近,顺便也隐晦地敲打了均州的二王兄李泰。

    阎立德一向低调,完全是引颈待戮的姿势,不辩白、也不认错。

    这是姚丛利事件的翻版,有过之而无不及。

    新任万年县令许敬宗冷眼看着尚书令、马王殿下,知道他也不大可能维护阎立德什么。

    但连许敬宗都觉着气出了,马王府二王妃谢金莲,让他在东城外披麻戴孝给曹二嫂上坟,这口气稍稍地有些出了。

    你马王爷耍着手腕、将许某人搞下去又如何?老子到西边晃了一圈,不照样又回来了!

    太子的狗前脚被打,后脚他便还回来,就是要让满朝的臣子们看到,以后脚底下动弹之前好好想一想。

    李治刚刚将阎立本升任了匠作少匠之职,此时又打压他的兄长阎立德,谁敢说太子不公正?这可不是私怨。

    太子在问武媚娘的主意时,武媚娘说,“侍婢懂得哪比殿下多呢!只知避实就虚,不能碰他的最强手段。

    “上次四王妃在玄武门,连兵部王大人的面子都敢不给,这一次换成了薛礼,殿下一定得小心。”

    她提醒李治,有皇帝在翠微宫,马王不敢明目张胆先使用武力,东宫这边除了不统兵的六率禁卫,手里资本也不多,先动武,肯定不是马王的对手。

    “但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皇帝一天不在长安,太子便可代执国柄一天,谁敢说什么?马王敢吗?”

    李治点头,他只要不与马王斗武,政务方面便掌握着主动,足可收四两千斤之效。如若能将马王爷逼急了,他敢动一动也就有了破绽,到时候皇帝能向着谁?

    李治一边寻思一边说,“真是有理,陛下还未吱声,寡人怕什么?”

    今天,太子提的事也不大,更有小题大做的意味。

    工部掌山泽、屯田、工匠之事,同时也负责供应诸司公廨(办公地)的纸、笔、墨、砚,太子说的就是最后的这条。

    李治指责工部供应的纸张太次,笔也不行。

    为了说明自己的话无差,太子从袖筒中拿出一管笔来,众人看到笔头软趴趴的,天女散花。

    李治一手举着笔杆、另一只手当众伸指一弹,笔头便飞落在案上,“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难道工部也是花钱买来的?”

    本朝给各个官署配有廨田,所收地租充抵办公费用,由工部统一管理。

    其实,这管笔是太子从后宫拿过来的,发现它时,李忠正蹲在宫外的空地上,用笔竿掘着一眼蚁穴,用笔头扫里面的蚁蛋。

    太子一向视事甚严,陈王如此明目张胆地玩废一竿笔,看护着李忠的四名宫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但太子只是将笔要过来看了看、便收起来,也没有朝宫人瞪眼,他猜到这一定是太子妃同意过的。

    萧氏怀里抱着新生子,恃子而骄,偶尔便敢小小的、擦边**一下太子妃的尊严,这个事儿李治都知道。

    而太子妃打过李忠之后,这次再要讨好这个孩子,一竿笔算什么!

    但他说的是工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破笔,小孩子拿去扫扫蚁蛋才合适,如何办公?”

    太子希望尚书令站出来,替手底下的工部尚书解释一下。那样的话,太子决不会给马王留情面,要当众、正正经经地说一说物力唯艰的问题。

    但马王殿下自始至终也不吱声,他就是不接招。

    这让李治有些无趣无奈,再多说也无益。又不能因为一竿破笔、就将堂堂的工部尚书阎立德罢职,这会更显得小题大做。

    朝堂上有些沉闷,太子暗暗咬咬牙,非要捅捅马王的痛处。

    指望别人挑战马王殿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个的胆儿早都没了。李治豁出去、一下子将议题转向了马政。

    太子说,万年县许县令提到过,近年来厩牧之政显得有些混乱了,政出多门,我朝管牧厩的衙门可是不少!

    只拿太仆寺来说,典厩署掌管饲喂马牛、杂畜,典牧署也管,司农寺有行宫监牧,少府也管理着诸州畜皮、角、筋、脑的输送之事,这可真是太乱了。

    马王这次总算吱了声,“殿下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然后又不吱声。

    难道马王这样的精明人,看不出这把火就是朝他烧的?

    李治暗笑,看来今日,可不是那日你狠踩姚丛利了,事摊到你的头上,原来也会避蔫。他往底下看了一眼太仆寺卿,让他说话。

    太仆寺正卿站出来奏道,“是啊是啊,微臣也看出点这里的弊端!”

    太子笑问,“不知弊端在何处?”

    太仆寺卿说,“典厩署有署令往下各级、直至流外官员九百三十八人。典牧署有署令以下一百八十三人,这么多人其实对底下各大牧场都管不着了!”

    李治说,“是了,因为我朝的所有牧场,目前是由马王管辖,王兄是总牧监嘛!各牧场又都有牧监、牧丞一班官员,太仆寺怕是不大好插手。”

    马王不吱声,没法说话!

    许敬宗看看形势,觉着自己得说两句了。

    在底下怂恿姚丛利举荐柳爽的是许敬宗,占了姚丛利便宜的也是他。

    姚丛利回到万年县做了县丞,与许县令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什么明显不满的表示,但他能让许敬宗觉着做了亏心事似的!

    万年捕头姚丛名为了哥哥却不惯着这个,他当面不说什么,偏偏与许县令隔着一道窗子、一道门的时候,便指桑骂槐,

    “惹恼了老子,便把靖恭坊八仙桌子的事抖出来!”

    许敬宗不知八仙桌子是什么典故,但姚丛名扯着嗓子喊靖恭坊,十成这句话大有来头,八成与许府有关!

    不赶紧的在太子跟前卖卖乖,这个内忧外患的,再一跤跌下去,可就未见能爬起来了——曹二嫂已经死了!

    许敬宗连忙奏道,“殿下,兵部除了原有的驾部,又新设了马部,两部都有管马的职责,这样一来好几处衙司都管牧事,其实谁也管不好。”

    太子道,“但这个马部,可是王兄到长安后专门增设的,一定有它的道理,这个事不好特别提出来。”

    马王不吱声,没法儿说话!

    许敬宗说,“马部郎中已经出任丰州长史,该部缺职已久,也没有显出什么捉襟见肘的苗头来。”

    太子问道,“王兄,你是大唐的总牧监,对此事是如何看法?”

    马王殿下说,“人可都是太仆寺的,上千号的人,殿下你总该问一问太仆寺的看法。”

    太子只好道,“太仆寺可有什么良策?说出来我们议一议,正好寡人将去翠微宫,也将此事与陛下提一提。”

    太仆寺卿看了看马王,赧言道,“微臣还无良策。”

    马王其实不傻,早已经听出些味道来了。

    太仆寺典厩署、典牧署一千一百多名职额,在前期归牧政于总牧监、马部之后,他还一直没腾出手来安顿这些人。

    这些人早就素的可以了,简直什么油水都没有。

    各地牧场自有一套行政,最上边又是堂堂的马王殿下任着总牧监,太仆寺两署,你就是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去底下指手划脚。

    当然,以往逢年过节牧场的打点、孝敬,尤其是牧场人事变动背后的那些好处,就再也轮不到这些人的头上。

    看来太仆寺某些人早就有些微辞,借着太子动问,这就露出来了。

    不过面对着马王殿下,太仆卿也不好深说什么——能想,但不能说出来。

    而太子的意思,牧政混乱责不在太仆寺,但责任在谁,他也不明说。

    赵国公长孙无忌知道,太子突然说起牧政之事、又有太仆寺、万年县打头阵,其用意还是直指马王。

    按照惯例,大唐诸亲王、郡王的封号,可都是以封地为名,比如滕王李元婴最初的封地在滕州,顺阳王李泰的封地是在原邓州顺阳县。

    但马王以政务获封,是特例,大唐有马的地方,便有他指手划脚的空间。

    比如,丝路上总少不了马匹,丝路沿途的那么多州府谁也离不了马。比如遍布全国的驿道上少不了马匹,行军、打仗更少不了……

    这样一个职位、爵位都与大唐马牧业有关的王爷,当有人说起马政的混乱时,料想心里最不舒服的一定就是马王了。

    马政散了架子,马王脚底无根!

    太子李治又没有明说马王管的不好,只是就事论事。

    本来自开年之后,马王就一直在忙大事,还平定了龟兹,事实上没有多少功夫留在长安管理马政。

    兵部管马的郎中长孙润去丰州任了长史,这么久了马部郎中也未配员,马政岂有不乱?

    但再往深里想,这就不再是马王爷有多忙的问题了,在其位谋其政,马政嘛,马王不管,谁好挺身来管?总之责任仍是马王的。

    太子把功课做足了,这才面带微笑地问道,“王兄,你可得想个万全之策,不然寡人马上要去翠微宫,不好与陛下言讲。”

    他就不信,这位王兄身为总牧监,会把少府职责内、那些跟畜牧有关的、筋筋脑脑的琐事、也揽到手里去。

    少府主要掌管织染、铸钱、互市等百工技艺之政,供应天子御用器物、后妃服饰、诸庙所用圭玉、和百官仪物。

    官员们由公家佩给的革带、牛角质的带扣、靴子、革囊可不都是跟畜牧有关,难道这么繁琐之事你马王爷也要?

    太仆寺都说了,底下两署上千的人你要不要?要就都给你,当然把那些杂差也都划到马王手下去。

    两署都划过去了,那少府的相关差事总不能单甩出来吧。

    看看工部的大尚书阎立德,偏偏管着些公廨笔墨的末差,说让人抓个小辫子就抓个小辫子,连辩驳的底气都没有。

    那么马王爷的难题就出来了,嫌乱?不要?那针对“马政乱象”,这个总牧监还有没有用?有多少的衙门慑于总牧监的存在、而不敢有什么施政动作!

    牧政方面这么乱,总得想些办法出来。

    如果马王不想要这些烂摊子,又厚着脸皮、把着总牧监不撒手,那么,有人拿着小棍儿抽马王的手背,他得忍着!

    马王爷的脸皮要是薄一薄,当众卸去了总牧监,马王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离了马还是什么马王爷!

    这是太子发起的,针对马王殿下的一次最官面的发难,不涉军政,连个刀尖儿都没见,但却很令马王难受。

    如果马王不表态,太子说的明白,他马上要去翠微宫,太仆寺提出的问题他一定要与陛下郑重提出。

    许敬宗在底下窃笑,马王遇到难受的事了。

    连他都看明白了,马王不论撒不撒手马政都难受,以马王爷的脾气,弄不好下一刻就会跳起来。

    郭待诏怎么样,脾气那个火暴,揍许某就像揍重孙子似的,但此时他人在哪儿?料想太子更不会怕马王玩浑的,也许太子正等着呢!

    像今天这样、仅凭两三个人将马王逼到墙角儿的事真不多见,别人谁也插不上话。太子、马王正将杠子抬起来,你上去乱添斤两,谁知道合不合适?

    朝堂上再一次鸦雀无声,只有许敬宗的袍袖子里,听着像指关节“咯咯”响了两下,很快也没了动静。

    江夏王李道宗与马王站的同班,心里着急也不便扭脸看他,只是朝着对面、同样坐的四平八稳的赵国公眨了两下眼,意思是,“说点什么。”

    但赵国公眼角和嘴角都垂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第1198章 两难之选

    太子又追问了一句,“王兄,你一向很有办法,今日之事也不算小了,即便想法不妥善,你也须说一说,等寡人去翠微宫时,也好给陛下个参谋。”

    只听马王回奏道,“殿下,此事真是已到了火燎眉毛的关头,再不整治一下子,恐怕就要影响到军国大事……”

    太子道,“王兄请讲,寡人愿闻其详。”

    马王道,“有两个对策,一是集政、二是散政。但本王更乐意散政——头一个,这个总牧监我是不干了,马部衙门也裁撤掉,还马政给各部衙门!”

    太仆寺卿当然乐意,这样太仆寺总有些气派了!

    马王说,“牧场之事仍归太仆寺管辖,到时候出师征讨,大军未动,兵部只管朝太仆寺要马,此事以前便是太仆寺在管,本王想太仆寺一定不会误了军情。”

    太仆寺卿立刻有些局促,马王爷不做总牧监,但还是尚书令、管着兵部,他若挑谁的毛病,那可不是一管笔的事情、不疼不痒,弄不好官儿就没有了。

    他低声嘀咕说,“当然还是集政看起来好些。”

    李治及众人都没想到,马王居然这么快就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中就包括取消总牧监的提议,也没有想到太仆寺这么快就往回缩了。

    他问,“集政的话……不知王兄可有什么详细的打算?”

    马王道,“集政,所有涉关马牧业的政务,均归入到一个衙门来管,但殿下、列位大人们可都看到了,事太乱呀!不大好管,闲人也多。”

    “太仆寺两署居然还有上千人与马政有关,这是本王一项重要疏忽。既然太仆卿提到此事,如集政的话,这些官员正好充实到各个牧场中去,岂非都有了事做?别的不说,工部供应两署的笔墨,便又省出来不少的开支。”

    太仆卿听了,心里就是一抖落手,马王提的这个集政的建议如果得到皇帝点头,那么他手底下上千的职额,也就凭空飞走了。

    官员失了属下,那还玩个什么劲头!

    谱儿都没处摆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么多京员跑到塞外的牧场去,不说有没有现成的职位留给他们,就那份活罪,这些娇气的人都受不了。

    还不得一天天、一时时、一刻刻,都有人骂他这个没事找事的太仆卿?那他做梦都要不停地打喷嚏了。

    太子听出来,他的王兄居然又将马政与笔墨之事联系起来。就在刚才,太子还借着一竿笔的事情朝阎立德发难了。

    这时太子除了沉思着点头,已没什么好办法。

    马王的两个提议对太仆寺都没什么好处,料想太仆卿一定已经后悔多这回嘴了,太子从太仆卿的表现上,看出这个人已经动摇。

    最后,马王的话才更令人吃惊,这才是他不动声色的回击:

    “依本王看,这件事最好是分政!本王不做这个总牧监,也好专心六部之事。不然典厩署、典牧署一裁撤,太仆寺也就没有必要再挺着一座大衙门口了,也许陛下会考虑将太仆寺合并到太农寺去,九寺改八寺,也未偿不可。”

    太仆卿脸色不大好看,真要集政的话,他以破落之寺的首官、跑到司农寺去求个凳子,估计这个正卿的职位是要不保。

    分政、集政,居然都不是给他这个太仆卿量身定做的。

    李治斟酌着说道,“看来……牧政牵一发而动全身,寡人一时不好草率定夺,只好去翠微宫禀明陛下。”

    马王道,“太子如去翠微宫,可与陛下提议:如集政,可集于兵部,兵部尚缺一位侍郎,这么大摊子杂事,当然要个侍郎来管,可由丰州长史长孙润出任。此人出自柳中牧场、又在马部干过,真是再合适不过。”

    太子道,“此议到这里吧,寡人这便去翠微宫。”

    长孙无忌偷着大发感慨,面对东宫的发难、太仆寺和万年县的推波助澜,马王真不白给,轻飘飘地就摆出两条道来,而且条条让某些人难受。

    连长孙大人都说不好,皇帝陛下在翠微宫面对这两个法子,到底会选哪一条。但赵国公就有了去翠微宫一趟的打算,去推动集政。

    ……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十一,甲寅日正午之前,太子李治匆匆赶去翠微宫见他的父皇,违制调用柳爽的事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马政的事也得说。

    而马王殿下在此时跑到尚书省都堂,处理他腰疼这些日子积压下的公务。

    马王爷的字是不怎么样,又大又了草,伸胳膊撂腿的,但他官职高,高官是不需要写多少字的。

    不同意、或是需要再斟酌的文案直接扔在一边,同意的写个大大的“示”字,笔画恰恰少得很,再签上名字,少量他也决定不了的,再白上去。

    在案犊堆里,有一封来自焉耆都督府的信终于露了出来,“马王殿下亲启,焉耆城民,郭。”

    马王的眼睛一亮,这是郭孝恪的字迹,马王从龟兹至焉耆,从焉耆至西州,再到牧场村,然后往长安又跑了好些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郭大人已经能写字了!

    他手颤抖着将信打开,里面只有几行字。郭孝恪在信中说,在夫人崔氏的悉心照料下,他康复的很快,已经能由夫人搀扶着到院子里走动了。外面阳光可真好。

    能得崔氏,郭孝恪再无他求,他甘愿与夫人终老乡野,再多什么功名利禄还怕打扰了二人的平静。

    马王知道,这只是郭孝恪字面的意思,其中还有隐含的一层:郭大人的复出绝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又是失城、又是明目张胆的欺君。

    就算皇帝知道他未死,心里多么不情愿处置他,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次若是网开一面,那下次呢?别人呢?

    因而复出这件事,即便是马王也会相当的棘手,他不想给永宁坊惹麻烦。

    马王将信揣起来,又处置了些公务,看看时间近午,便迫不及待地回永宁坊府上来报信。

    这封焉耆来信让每个人都很高兴,郭孝恪是她们在西州遇到的第一位正直而敦厚的长者。

    谢金莲希望郭叔叔和崔夫人尽快回长安来,这样她就能见到和他们在一起的甜甜,而崔嫣又可以见到她的母亲。

    回到后宅,丽容和姐妹们说起郭孝恪起死回生的事,有些担心地对这些人说,“我看得出郭叔叔与母亲的感情很好,但母亲今年已有四十几岁了吧?”

    她讲出一半的话,女人们都懂,以崔夫人这样的年龄,如果她执意要“赔”郭孝恪儿子的话,无疑将担着很大的风险,甚至是性命之忧。

    柳玉如随口说,我们有黄莲珠,怕什么,到时一定把母亲接到长安来,让沙丫城的婆子也来护驾。

    樊莺说,“可黄莲珠早到了父皇手里了,他也不说还给我们。”

    两人再来找峻王爷,求他想个什么法子,去求一求父皇拿回黄莲珠,也不急在这一时,总之,等郭孝恪和崔夫人到长安前,这个事一定要做到才行。

    马王很是为难,樊莺是以珠子换太子,才没怎么在意,但这就去翠微宫要黄莲珠,会不会让皇帝认为,是他迟迟不应口太子之位,永宁坊就反诲了呢?

    ……

    翠微宫。皇帝的身体好得很,根本就不像是五十多岁的、又患过一次风痛之症的人。

    他视黄莲珠如命,不还给永宁永马王府,简直一点也不内疚。

    至于东宫与永宁坊的明争暗斗,皇帝都在掌握之中。

    他完全可以比他的父亲——高祖皇帝做得更好,让这哥俩各施所长,又不被他们的争斗影响到朝政平衡的大局,不致于走到血腥的地步。

    为此,他将自己的两位贴心的老将——鄂国公尉迟敬德、卢国公程知节都发动起来,让他们别在长安城呆着了,两将各领嫡系两千人,在翠微宫两侧山上的村子里驻扎。

    一个叫作程营,另一个是尉迟营。

    他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自己在远离长安的翠微宫稳坐高台,离远了看这兄弟两个在长安的龙争虎斗,才看的真切。

    能够让皇帝不急于更储的原因尽在于此,他的一生所向披靡,行将步入老年。一位皇帝一生中最要的挑战——选定接班人,让他跃跃欲试。

    他将以完美的胜利结尾,总要比他的父亲做的好。

    武德末年皇帝的上位充满着血腥,无情,一直让他背负着太多的沉重,他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一手造成的。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看出永宁坊尽管在斗,但马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武的迹像,这让他大感欣慰。

    所有的所见都让皇帝认为,他的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是个很讲究的人,仁勇兼得,内心坚强。

    不过,马王过早的得到太子之位,会不会得陇望蜀?而皇帝怀揣着黄莲珠,才五十来岁,春秋正盛。

    这也是让他迟迟不表态的原因,要再看一看。

    太子李治赶到翠微宫时,赵国公刚刚走。这是多久以来,长孙大人第一次十分明确地支持永宁坊。

    长孙无忌对皇帝说,“此事不宜久拖不决了,马王得了东宫,也决不会望着陛下之位眼馋,难道陛下忘了他诛绝六证的事了?”

    他向皇帝介绍了这段日子东宫和永宁坊的朝堂之争,对皇帝道,“再拖下去,微臣担心东宫要大失水准,看看太子提上来的人,高审行、许敬宗,还有柳奭和王仁佑,哪个是令人心服口服的?”

    他没有说柳爽的事,太敏感,而皇帝一向很在意这种事,赵国公不想支持了马王,又过度对李治产生影响。

    皇帝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长孙无忌以这样的口气同自己说话,这可不是臣子对君主的口气,而是多年生死与共的伙伴、妻兄。

    这说明,赵国公是认真的。

    长孙无忌最大的特点,除了诡计多端,平时还极为注意待人行事不惹人猜忌,每一句话都以不惹人误解为要,但今天他很坦率。

    赵国公说,依我看来,遇到马王的人不论原来多么的优异、有办法,但在马王的面前都多多少少的会进退失踞,陛下你可知是因为什么吗?绝不是马王比他们更狡猾。

    “是因为什么?进退失踞的人也包括朕吗?”皇帝笑问。

    赵国公说,“当然不包括陛下,难道陛下算常人吗?因为他们总按常人的想法去猜测马王这个对手,但这就错了。”

    皇帝对对方明睁着眼的恭维不置可否,让他说下去。

    赵国公说,他们的私心都比马王多,眼之所观、行之所至,计之所出无不受影响,王达、高审行、李弥、李士勣、褚遂良、李道珏、苏伐、纥干承基、金焕铭、盖苏文……眼下又是太子。

    哪个人都不可谓不是人精,但他们谁都料不准马王的底细和打法,可这是个心思简单到家的人物,却拥有着常人难及的敏锐和勇武,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皇帝道,“但他还是让你看透了。”

    赵国公赧然道,“即便看透了,微臣也斗不过他,因为微臣同样有很强烈的私心。今日微臣急着来见陛下,便有私心在内,可微臣一直以来是打算保持中正的。”

    皇帝点头,知道赵国公指的是他的小儿子,因为马王一直对长孙润用心用意提拔。连皇帝都认为,长孙润还真是不错的孩子。

    看透了对方,却身不由已地仍然想为对方做事,皇帝体会赵国公对马王殿下无比宾服的心情。

    不过,对于他这位妻兄不惜自揭其短、也来支持马王的行为,皇帝也很欣慰,从这一点上看,赵国公偶尔也是个心思纯粹的人了。

    赵国公敦促皇帝,更储这件事不能再拖着了,时间久了难道对李治就公平?人在名利的驱使下,很多的行为都会失常的。

    再说,何必让他最终品尝到失败的痛苦、而丧失信心呢?他可一向是很有优越感的,于兄弟两个的感情也会有损。

    皇帝认真地考虑了这件事,在马王出现之前,皇帝心幕中的李治一直还算是合格的太子。他感到痛心,让赵国公回去,他再好好想想。

    然后,李治就到了翠微宫。

    太子先与皇帝坦白了柳爽的事,没什么可隐瞒的,还须提防马王什么时候过来时,先同皇帝提起,那滋味就全变了。

    赵国公来的时候没有说这件事,皇帝此时听说后,内心里就有些隐约的担心,看来李治的压力已然到了极限,在做最坏的打算。

第1199章 好事多磨

    但他同马王不是同一级别的对手。

    赵国公来时只说对了一半,马王心思纯粹不假,但目光犀利,出手准狠,别看他不动声色,偶尔看起来还处于劣势,但看看败在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曾经稳操胜券?

    李治对马王的优势,只有这个太子之位。

    不是李治弱,一个接连打败了两位兄长的人怎么会弱?是马王太强了。

    两人差着太多时,马王还会容忍,比如一个身体强壮的武士,可以宽容看待一个孩子的挑衅,但东宫插手千牛禁卫,用意明显,这会给他带来危险。

    皇帝十分严厉地责备了太子,生气他违制的成分还不如对他的担心多,皇帝称他昏了头了,“你要安插人手到朕的身边来,怎么考虑的?”

    太子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大的反应,而他预计皇帝可能只会温和的说上他两句的。他有些面红的想解释,但皇帝摆摆手不让他讲下去。

    皇帝下着决心说,“你不要与你的兄长斗了!”

    李治脸色苍白,控制着不失态,“儿臣、儿臣,”他想说这是没有的事,但是太虚假了,因而改口说,“儿臣谨尊父皇之命!”随后委屈地落了泪。

    皇帝心一软,对他道,“朕这是为你好,你即便不做这个太子,朕也会给你个妥善的安排,你又是个仁孝的孩子,有你母后在天上看着朕,朕一定会做到。”

    李治想起皇帝在病重时期自己衣不解带的侍奉,眼泪更盛,那时没有马王,这对父子在任何时候都推心置腑。

    而李承乾去黔州时、李泰去邓州时,他们的同一个母亲也在天上看着。他的眼泪已经不断线了,再不说话。

    “也许这正是时候,你莫再哭了,陪朕喝些酒,想一想办法。”

    很快,翠微宫中摆上了简单的酒宴,只有父子两个。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父子两个彻夜把酒,促膝谈论朝政,那个时候,李治当着皇帝的面下决心说,与尚书令绝不相疑。

    皇帝对儿子说,“储君下位,朕知道里面的艰辛,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泰然处之,因为有更多的人在看着,身后还有那些女人……”

    李治已经不哭了,也不擦脸上的泪渍,就让它那样挂着,泪渍先是凉下来,然后感觉它们像干涸的河床,撕扯着他的内心。

    “难道你以为朕就好受么?总得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为什么这样做?不然就显得过于草率了。”

    “父皇,我兄长自龟兹返转后,来过翠微宫吗?”

    皇帝没说马王的动向,而是喝了口酒,说道,“在这一点上,他就不如你做得好了。但是朕知道,如果他天天往翠微宫跑,就好么?在这件事上,赵国公还有他,江夏王做的都不错,至少朝中还算稳定,”

    “而你不知道当年,朝中是个什么乱象,大唐初立,倚仗的是士族豪强,谁都不是白给的,谁不想自己的意中人坐上至高之位?当年朕不当机立断,哪里还有你如今的烦恼!”

    “即便眼下也仍然如此,人们表面平静,看的可都是马王的一举一动,他的震慑力可见一斑!如果他要摆出与你决然相抗的姿态,马上会有一大拨的力量、一眨眼归到永宁坊的麾下,人在任何时候看的都是实力,他们不会选择你。”

    他说,“朕想过了,这件事朕不宜过多的插手,打算靠你们兄弟自己来完成。而你之仁孝天下知名,如能主动让位给马王,必将前无古人、青史留名,成就一段兄弟同心的佳话。”

    李治起身,就在桌案前跪下道,“儿臣谨尊父皇之命。但……不知父皇希望儿臣在何时着手此事?”

    皇帝道,“此事可快可慢,快,则有斩断乱麻的好处,明日即可。慢也有慢的考虑,前些日子你与永宁坊的龌龊别以为朕不知……你兄长已对你够仁慈,你花些时间转圆一下彼此的关系,朕看也有必要。”

    这就是说,时间上都由李治自己决定,皇帝不干预。

    对于东宫与永宁坊的关系,李治一句也不敢问,不知皇帝是否已掌握了四月的玄武门事件,而这件事将是永宁坊打击自己的最有力的武器。

    皇帝胸前,黄莲珠的光芒透过袍服隐现,李治看皇帝的气色,一点都不怀疑他能够全程站在幕后,监看着他亲手设计的更储大事有条不紊地施行。

    皇帝道,“朕能看出你的不舍,但朕提醒你,大秦藐视天下,禁不得胡亥害掉兄长扶苏,规矩破矣!君且乱来,何况天下匹夫?大隋一统,禁不得杨广玩私,人心动矣!”

    得知扶苏被害,胡地戍边的三十万大秦雄师旬月而散,不知所踪,而已经兵锋直至极南之地的远征劲旅,主将命令手下,用巨石封闭了北返的大道,从此与咸阳彻底失去联系。

    太子暗道,你不照样害了兄弟才上位!

    皇帝看着他,说道,“朕亦为二世,与这两位尚有些不同,朕的兄长公然以弟为仇敌,是他先害了理、位正而身已斜。但朕虽然上位,要保江山鼎定,唯余做个贤君一途!”

    “但你若害你兄长,自己坐上帝位,天下必乱于纲常,绝无一日之安稳。一而再的出现这类事情,李氏的无情将为世人不耻,天下人皆以你为卑鄙,你如何坐得住。”

    李治暗道,那么,就逼马王害我。

    “父皇,太仆寺说过了天下马政的事,兄长提了两条,一为分政、一为集政,我们兄弟都不能决,求父皇明示。”

    皇帝笑道,他既然不能定,那便是两条都不能行,权且总牧监仍是总牧监,太仆寺两署不动,可裁撤些人充实到各地牧场,但须以牧场所缺职额为限,下去的,须有职缺能够填实。

    至于长孙润,皇帝说就按马王的意思办,让长孙润别在丰州了,立刻到兵部出任另外一个侍郎之职,主管全国马政。

    这样一来,太子想,兵部王仁佑从此更像个配搭了。

    李治组织着几个人,在朝堂上对马王的蓄意冒犯,最后就是这么个结果。他有苦说不出,兵部有长孙润过来,以后东宫别想再插一根针进去。

    这一次,皇帝要与他说的就这么多,只有一个时辰,他便示意李治可以走了。李治辞别皇帝,脚底无跟回到长安。

    ……

    五月十二,乙卯日早朝。

    李治宣布了皇帝的决定,擢升丰州刺史长孙润出任兵部侍郎,公布对牧务上的一些细微的变动。

    给人们的印象是,他这趟翠微宫之行,是得到了皇帝的面授机宜。

    太子从这一时起,对尚书令表现了极大的尊重,每一议题出现,太子必先征询马王爷的意思,马王说出什么主张,太子决无二话,立即照办。

    人们看出来,太子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每一句话都很得体,不受任何干扰,仿佛从翠微宫得到了什么最有力的支持。

    而马王一如既然往,看不出什么变化。

    难道风平浪静了?就这么下去?

    临散朝时,太子郑重、而满怀热情地当众对马王说道,“王兄,你我兄弟久别重逢,可喜可贺,寡人早就有把酒言欢之意,午时便想在东宫设宴,请王兄王嫂过来一聚。”

    马王回复道,“殿下,此事是否暂缓,最好将顺阳郡王——我们的王兄一同请过来再聚为妥,再加上赵国公、江夏王爷。”

    李治道,“就依王兄。寡人这就派专人去均州相请,相信不日即到。”

    最后,他还以谁都听得清楚的声调对马王说,“父皇对寡人说,一定要善待两位兄长,寡人盼望二王兄的到来,到时你我兄弟共敬二王兄几杯。”

    还是那句话,善待须有善待的资本。

    朝堂底下站的,可都是听一想三的人物,李治这句话表达了皇帝的意思,不怕谁去翠微宫找皇帝核实,但太子的话外之意也很明显:

    王兄可不是你一个,李泰比你还要年长,既然你说请李泰过来,我听你的便是。不过长兄承乾已然不在人世,我就看你处在不当不正的老二位置,到时要如何做。

    回到东宫,柳爽恰巧也在,他腻在长安不走,又授意太子妃时时传话出宫,让他到东宫“叙旧”,以时时提醒李治他的存在,以及伦落到今天这种无职的地步都是谁的责任。

    李治不提翠微宫之行,太子妃动问也不提,但当着柳爽,太子好似无意间提到了不久之后的兄弟团聚。

    柳爽听了记在心里,在共同用饭的时间里,柳爽也似无意地提到:

    东宫的不少禁卫都很可结交,而他以武会友,短短时日已经有了数十名可以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李治对他道,“不错,寡人看你是个可造之材,你可经常与这些人多多切搓,兴许将来,寡人将你用在东宫六率中做个亲信,总比去陈州要好。”

    为示郑重、以及确保二王兄李泰、王嫂阎婉路上的安全,李治让柳爽亲自去一趟均州,带什么人自可由他在东宫禁卫里挑选,带多少人不论,但一定要可靠,遇事能听柳爽指挥,

    “如圆满办好此事,你与手下每个人都会有显著赏赐。”

    柳爽极高兴的承喏下来,饭未吃完,便跑下去安排。

    太子的心情很好,在太子妃看来,今天的李治仿佛放下了心里的一大块石头,一言一行沉稳无比,这让她放心不小。

    上午的时候,萧氏抱着她的儿子李素节过来,名义上是看望太子妃。太子妃立刻将陈王李忠叫过来搂在怀里与她说话。

    萧氏当着太子妃的面说儿子饿了,居然就解开胸衣奶孩子,忽然就叫道,“呦!你这个坏东西,敢咬为娘!”

    她抿着嘴,挺着乳痛不动,但低头笑眯眯地看着李素节,“真是母子连心呀,将来你一定会疼为娘的,”

    太子妃气得无可无不可,但脸上还须不断了笑,怀中的李忠顿时失去了让她应对的底气。

    将来,李忠注定会疼那个刘宫人,自己往哪儿摆。

    午后,太子妃去叫来了武侍读,与她说将要举办的宫中家宴,武氏听了,笑着与太子妃说,

    “那么来的除了殿下的兄弟,还有那些举世无双的王妃们了,这可真是眼福。但将来,真正举世无双的只有太子妃一个,所有的女子都将在太子妃面前黯然失色,因为太子妃将母仪天下。”

    太子妃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武氏又道,“上一次永宁坊大郎李雄的戏耍,媚娘已经知道了,唉,好事多磨,若没有马王这个人就全好了,难道好事必要多磨吗?”

    此时,太子妃便与李治偶然说起武媚娘的话,偷偷提议道,“为妻的表兄柳爽,是可以利用的,我恨不得想借这次家宴机会,让马王府消失。”

    太子低声喝斥道,“大胆,你个妇道人家敢不安份,到处乱说,想陷寡人于不义么!”

    太子妃委屈至极,只是说好事多磨。

    李治放缓语调安慰,“来的可还有均州的人,马王兄还特意叫上了赵国公、江夏王,寡人已应允下来了。”

    太子妃道,“殿下即想与兄弟们交好,岂会只饮一次酒不成?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又岂会次次相陪?”

    李治拉起她的手,凝视妻子良久,说道,“寡人上位,定不负卿!”

    饭毕,李治去了崇文殿,武侍读上前,这次太子便与她直言商讨东宫宴饮之事,武媚娘说,“太子妃是为殿下着想,法子却是下策,”

    太子问,“怎么说?”

    “万一马王在东宫有个什么闪失,自可报个暴病身亡,陛下自然会失了选择的余地,也不大会将此事宣扬,但他对殿下也就寒心了。”

    武媚娘说的才更有理,“焉知陛下不会再扶植起顺阳王?那时殿下岂不陷于完全的被动……而一场酒宴怎么会有两人同时暴病呢?李泰一定会去翠微宫。”

    “寡人看你的意思,是有更一劳永逸的法子,不妨说说看。”

    武媚娘道,“侍婢目光短浅,没有好法子。但翠微宫一日不发话,太子便是名正言顺,一世不发话,太子便理所当然是太子,别人敢说什么?殿下的两位王兄谁敢不服,殿下便可持立太子诏、以正统击悖逆,掩众人之口。但此事若行,殿下的时间并不多。”

    李治闻言,吓的要跳起来,定定地看着武氏。

第1200章 刺客善咏

    武媚娘嗔道,“殿下瞅侍婢做什么?我说的可都是常理,侍婢一日成了殿下的人,便没有回头的选择,殿下若是一败涂地,陪你共赴不世之辱的,只有卑妾一人。”

    李治心神不定,看着武媚娘丰盈外溢的身子,眼睛直直的。

    武媚娘又道,“那个马王,身边妃子八个、九个的还不知足,上次在玄武门,殿下可知侍婢怎会那样快被四王妃放回?”

    她说,四王妃思晴向她转达过马王的意思,说马王不相为难、不让她出宫,乃是看在对武氏的倾幕。

    李治猛然想到马王凯旋,思晴当众与马王在城外的耳语。

    武媚娘不见太子殿下说话,但见他耳下颊肉在暗暗咬动,一鼓一鼓的,她的目的达到了。

    ……

    永宁坊,马王爷纠结于怎么与皇帝要回黄莲珠,但他这么有主意的人,一时也没有合适的说辞。

    为了崔夫人将来的安危,黄莲珠一定要拿回来,当然只算暂时的,用过后自然再还给翠微宫。

    朝中数日无大事,万年县捕头姚丛名跑到永宁坊来,让管家高白引荐着、又一次见到了马王爷,他与王爷说了靖恭坊许府的事。

    马王对许昂与许敬宗夫人虞氏的烂事不屑一顾,他是看许敬宗不顺眼,但要拿下他,于此时和东宫和睦的大势并不符合。

    再说,堂堂的马王爷,岂会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当作理由?姚丛名专程来传递这件事,让马王视其如长舌之妇,心中对姚丛名生出好一阵子厌恶。

    姚丛名说,许敬宗大概知道他在宜春院偷听许昂、唐季卿的私谈并且告密,大有要换掉捕头的意思。

    马王说,“不会吧,本王的管家高白,数次对本王提到过,姚捕头很听他的话,管家岂会坐视许敬宗乱来!”

    马王话音未落,高白便进来,姚捕头跳起来,冲着管家鞠躬、打千儿,恨不吐舌仰望。

    王爷对高白道,“管家,本王看姚捕头视你极高,你须罩着他些。”

    姚丛名心落到肚子里,心满意足离去,高白这才道,“老爷,终南山太师父已至王府,王妃让小人过来,请老爷过去。”

    马王跳起来赶去相见,看师父仙风道骨,身子还是那样硬朗。

    周侠客在终南山早听到了民间的传言,连大门不出的村妇们喂猪时,隔着院墙也在议论将来的大唐储君。

    她们十之七八,都断言马王爷必然上位。

    师父坐不住了,怕徒弟大事当前一步踩不稳,这是专程来叮嘱的。

    老侠客听了徒弟一五一十诉说,心里放下了,又叮嘱说,“民意已然如此看好你,你可不能性急、以致百密一疏惹人诟病。”

    马王说,“徒儿刚刚打发走了万年捕头姚丛名,不想拿虞氏及许昂的不轨为难许敬宗。”

    师父说,这就对了,你听说哪个太子盯在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上了?

    樊莺同师父极是亲热,很快就想起黄莲珠的事,向师父讨教。

    侠客笑说,“你这丫头,不遇难事,黄莲珠的事一辈子也瞒着为师,”

    樊莺辩解道,“你又何时见过我呢?要同你说也得有机会。”

    师父见樊莺拿过来一只空的紫檀镶金木匣,是盛放黄莲珠的,又听她们讲过此珠的经过,师父说,“此珠大有来历。”

    樊莺便求着师父讲一讲。

    师父说,此珠乃是不世之珍,“九鼎天下定、红尘有三珍,这颗珠子便是三珍之一,只是失踪极久了!”

    “有多久?”

    “远至秦代,”师父说。

    世代弥远,消失的不仅仅是红尘中人,就连写入史册的史实,也慢慢变化了模样,老侠客与永宁坊的人说起了他所知的、关于此珠的零散传说。

    ……

    大秦一统,始皇帝独揽“三珍”,一为魔镜,相传只要人站在魔镜前一照,腹中肝肺一鉴无余,贼有贼肝、臣有臣心,再也瞒不过始皇帝的眼。

    只是此镜连始皇帝都不敢自照,何况别人呢!

    再者,始皇要看臣子心肝,必然要与照镜者共同站到魔镜前才能看到,而他自己岂不也让臣子看个正着?

    为打消众臣疑虑,始皇帝下令将魔镜秘密埋在咸阳郊外,从此再也无人知道它的下落。

    第二珍便是黄莲珠,但它原来可不叫这个名字,据侠客的师尊偶尔说过,此珠是叫做“凝血”,其味奇苦,夜放光芒,专治内外出血之症,而对内症尤其灵验。

    据说,项羽入了咸阳,在阿房宫大肆搜找此珠而不得,才一气之下焚了阿房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秦吞灭了赵国后,和氏璧重入秦皇之手,秦皇将和氏璧刻成了传国玉玺,只能排在第三珍。世人皆知“得玉玺者得天下”,每有战乱,引群雄竟争之。

    樊莺与众姐妹不关心另两珍,只问“凝血”,马王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师父说,看来此珠功效确实是真的了!秦皇曾遭遇过荆轲刺驾,史料上只说荆轲没有成功、秦王无恙,又归结为刺客的无能。

    但师父问,燕太子丹从举国内挑选能士,荆轲能有那样不堪?

    就说图穷匕现这件事,策划何等严密,在那样近的距离、秦皇凑的又那样近、且正看得入神,就算是个三流的刺客,就算被刺的不是皇帝,而是樊莺你,你能躲开么?

    樊莺想想说,若刺自己的是个孩子,也许能躲开,荆轲?师兄也够呛吧。

    周侠客说,荆轲是一代侠士,到最后传世的只有他那句临行前吟唱的易水歌,搞的好像他就会唱两嗓子似的,

    “行刺不成,必会结怨于强秦。难道燕太子丹就这么不堪,找个废物去秦国、以国运相托?”

    “这么说荆轲当时一定得手了,至少秦王被伤到了,这才合理些,”

    樊莺说,“也许伤得还不轻。但秦王手中有‘凝血’,最终安然无恙。既然无恙,史书上对这件不怎么露脸的事,大概能简则简了。”

    师父说,后来始皇帝最后一次南巡,行至会稽山染上重病,回途行至沙丘,不治身亡。

    赵高、胡亥为了谋算公子扶苏,密不发丧,而是拉着始皇帝的尸身滞留在外旬月,为掩盖车内的腐烂之气,还买了数车的腥臭咸鱼来遮盖异味。

    “始皇远巡,不测之事常有,他第三次出巡时,就曾经在阳武搏狼沙中被强盗所惊,下令天下大肆搜捕了十日,也没有抓获强盗。那么按情理,这次的出巡,凝血珠一定会被他带在身上。料想那时,至宝‘凝血’一定不在了,不然岂会用到咸鱼?”

    师父说,“始皇帝终年四十九、至五十岁的样子,那年他的身体总该不错,才做出这个远游的决定。如果体格多弱,他怎会由咸阳、不远几千里跑到会稽山去?”

    而由“凝血珠”再次出世的地点看,极有可能是,始皇帝这次携珠远行,不慎将之遗失在南方了。

    史载:始皇行至平原津(古黄河上的一座有名的渡口),忽染病重,卧床不起。为尽快康复,他派蒙毅代表自己返回会稽山,沿途再度祭祀山川神灵,以祈福。

    师父说,这只算是掩人耳目之说,蒙毅返回去的真实目的,应该是不得不再找一找遗落的“凝血珠”,因为始皇帝得的可能又是类似的血症,或是又遭刺重伤了,全赖此珠保命。

    马王记起来,“当日,台州府宁海县五十三岁的王海蛟曾说,此珠出自于鳄腹,鳄腹中杂以巨贝厚硬的碎壳。”

    他猜测可能是这样:凝血珠被秦皇不慎遗落水中,被一只贝所得,不知多少年后,某日贝丧命于鳄腹,鳄又被王海胶祖上所擒,于是凝血珠得以复出。

    师父说,“看来此珠你们就不必再要了,‘凝血投圣主’,只有你们的父皇,尚可与秦皇相提并论,因而这珠子正该归皇帝所有。”

    樊莺不服,狡辩道,“我师兄做了皇帝,难道就不如他们?要知道此珠开始、可是奔着我和师兄来的!”

    竟将师父问的无话可答,最后说道,“有理有理,此珠治病、却不续命,早晚还是你们的便了!因为世上还没有一位皇帝能活千古。”

    马王希冀道,“始皇遗失了宝珠,因而五十而没,兴许父皇真可以因此珠而长命,谁又说的好!那可比什么都好,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也就真不重要了。”

    ……

    散朝之后,赵国公长孙无忌回到府中,虽然李治表现的什么事都没有,但长孙大人已然看出了端倪,自己的翠微宫之行奏效了。

    小儿子长孙润再一次年纪轻轻身居侍郎高位,这将是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重部侍郎,简直前程似锦。

    如今看来,郭待诏不在了,李士勣落魄去了叠州,卫国公李靖老迈,卢国公鄂国公不喜政务,挡在长孙润前边的石头一块都没有了。

    下一步,只要马王殿下不倒,那么小儿子再进一步,荣任兵部尚书,或是暂到底下刺史位上晃一下、然后再回兵部,这都是稳把稳的事了。

    不支持马王爷,天理都不容了!

    虽然马王有关牧事的两点建议没有被翠微宫所采用,但兵部两位侍郎,正经是一边一个了,应当说,在太子发起的牧事之议上,永宁坊又略占上风。

    平衡两边还来不及呢,皇帝绝不可能单独答应李治什么大事。那么今天李治在早朝时表现出来的胸有成竹,八成就是装出来的。

    长孙大人谋定而后动,突然决定要亲自去永宁坊一趟。是时候出手了。

    他的仪卫不多,显得很低调自然,但真正有份量的人,谁靠仪卫壮声色呢?他此时不必怕太子知道,也不怕官面上说——长孙大人看到儿子高升,才支持的永宁坊。

    有些事情、有些时候,要的就是旗帜鲜明!

    赵国公是马王返京后来访的第一位官员,也是品阶最高的官员,长孙无忌走了一路,消息便传了一路,“赵国公去永宁坊了!”

    “兄台!知道么,赵国公去永宁坊了!”

    “赵国公去了永宁坊!”

    有人私语,“有高官去永宁坊了,是赵国公!”

    某府第,有家人飞快跑入,对主人禀报,“赵国公在永宁坊马王府。”

    太子早就紧紧盯着永宁坊,姚丛名跑过去、终南山马王的师父入府,以及赵国公亲至马王府,李治都在第一时间得知。

    朝野两面、上至高官下至小役,一个个都往马王府跑了。

    武媚娘说的不错,东宫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皇帝应允的、由李治自行选个合适的时间与方式完成让储之事,李治也不能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要是连一个小卒都瞧出门道的话,那么连一个小卒,也会报着怜悯之心看他这位大势将去的太子了。

    你越是对太子的高位依依不舍,越是让人鄙夷。

    如果他自始至终没坐到太子的位子上来,心里可能还自然一些,哪怕做个受气的、唯唯喏喏的王,那也是王。

    就像福王李元婴一样不着调,被王官的妻子打的满院子逃,那也是王。

    但是,要是从太子位上跌下来,没有人考虑和同情你的不舍,人们只看结果,也没有人看过程,自有数不清的人为胜利者歌讼和粉饰。

    在他的、黯然搬出东宫的妻妾们、在他的儿子李忠面前,他将无话可说。

    在他的落败者、二王兄李泰面前,也将接受对方最最无情的嘲讽,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嘴角勾一勾,也是在说,

    “怎么样?你使尽了心机爬上去,原来就是想摔的更惨重!”

    而那些一向毕恭毕敬称呼他“太子殿下”的人,从此将会对他视而不见,哪怕再度迎头撞上,也没有人再谦恭地自称“微臣”,他也再不能以“寡人”自称。

    “殿下若是一败涂地,陪你共赴不世之辱的,只有卑妾一人。”不,这个人一定还要加上李治。

    他将不能再俯视众生,而是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这还算最好的结局。

    而他,太子李治,也是天可汗的儿子,与成功一步之遥,同样是铁血皇族!他宁愿做那只、第十二天上孵化出来的小鸟,也绝不束手做一只落架的凤凰!

    五月十三,丙辰日,李治事隔一天,再去翠微宫。

    他只带最少量的禁卫,一路飞驰。他不能停下来、慢下来、留出功夫让自己迟疑或者后悔。

    翠微宫遥遥在望,但山道上猛然闪出来几名唐军,抬手喝道,“站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275/ 第一时间欣赏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作者:东风暗刻所写的《大唐马王爷》为转载作品,大唐马王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唐马王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唐马王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唐马王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新书《小宋腾龙》,敬请关注!!大唐马王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马王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