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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71章 渭水之辱

    北方杀气腾腾,太和宫却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皇后终于坐不住了,她要到渭河边去看一看,她要与皇帝在一起、在军前露露面,这会给唐军和敌军都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

    她叫过几名最贴身的宫妇和宫女,交待给她们接下来要留意的事情,特别是看护好这六位皇子。

    皇后说,如果前方局势不妙、甚至一触即溃,她们要按着皇后事先的分派、分头带着皇子们入山。

    最小的一对双胞胎皇子也都有人负责,皇后说,等局势稳定后,她们再带着皇子们回长安,那时每个人都将有丰厚的赏赐。

    皇后出发了。

    渭河边敌我力量悬殊,每一名唐军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也许有个人伸指稍稍一弹,都会纷纷绷断。

    刚刚从前线调回长安的左武卫大将军侯君集,连他的家眷都没来得及从终南山搬回长安,就领兵到渭水边来了。

    他主张隔河布阵,坚拒敌军再前进一步,然后再派一支奇兵,由岐州绕道去敌军背后袭扰,理由是敌军远道而来,后勤必不能坚持太久。

    但他的这个建议被主将李靖反对。

    李靖说,突厥行师一向没有粮道,走到哪儿抢到哪儿,这些人来去迅疾,战力彪悍,我们仅有的六万人再抽走一部,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分散在漫长的渭河边布置防守?

    河边有多少人马,那不是一目了然?

    再说,突厥既然能长驱直入,泾州方向、守将罗义到底有没有出力抵挡都值得怀疑。

    那么侯将军主张派出去的这支奇兵,在罗义与突厥之间能起多大的作用?

    李靖主张与突厥谈和,多许给他们一些财物也是可以的。

    突厥人突然来犯,无非是没吃没喝了,为故太子李建成出气只是他们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提示说,以往太上皇在位时没少给过他们,兵事不等于义气,硬要一战当然在脸面上会好受点,但实力悬殊,不好受的都在后边。

    黄门侍郎褚遂良立刻热切地支持李靖的提议。

    侯君集不好与主将顶牛,但对小小的黄门侍郎没必要客气,侯将军厉声指责褚遂良,“你这是贪生怕死,陛下身边有你这样的人也没个好!”

    褚遂良面红耳赤地同侯将军分辨,侯君集当着皇帝的面,对褚遂良说,“你的家眷都在长安,你在为他们考虑,而忘了臣子的责任和陛下的颜面!”

    这就连主将李靖也暗暗讽刺了。

    在皇帝犹豫不决的时候,皇后到了。

    她私下里与皇帝说,李靖的主张才是审时度势的,在李靖的理由之下,皇后还私下里同丈夫说了她的另外一个担心。

    她还考量到了长安城中的形势。

    皇帝在城外已经有些日子,而长安城中的局面皇后才最清楚。

    她说,如果城外这六万人有什么闪失,皇帝的身边就连一支人马也不会有了,一向在皇子之间左右摇摆的太上皇,接下来的走向也极可能很不明朗。

    如果太上皇关了城门、发布一条诏令,比如指责现任皇帝没有本事平息大事,他要亲政。比如为玄武门事件平反……那么城外连生命安危都有些悬乎的皇帝,在那些征战在外的众将心幕中还有多大的份量?

    当然皇帝也有为数众多的支持者,连死了的李建成也有,罗义就很值得怀疑。真走到那一步,国中可能又要来一次血腥的倾轧。

    皇后偷偷对丈夫说,“太上皇拿财物交好突厥人可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当然也可以,而且彼此都是熟客。与其等他送,何不我们送?”

    在皇帝以秦王身份征战在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在长安、在武德皇帝的身边替秦王周旋的,只有他的王妃长孙氏,她对太上皇的了解甚至强过了丈夫。

    皇后暗示,太上皇的皇子还多的是,此时在龙首原上的大明宫里,仍然接连不断有小叔子降生。

    话已无须多说,皇帝同意了李靖的建议,因为渭河边的六万唐军已如烈火焚烧了很久的石头,禁不得一点冷水了。

    人们分头行动起来,有人去河对面转达大唐皇帝谈和的意思,有人回长安倾府库筹集资财。

    而仅有的六万唐军,除了留极少的一部在渭河边警戒,其余全部移入河岸后的崇山峻岭中,半隐半显、大张旗帜,让敌方搞不清有多少人马。

    而皇后邀请陛下,陪她到渭河边游历。

    这又是一项大胆至极的举动,但皇帝知道势在必行,他曾拉住皇后的手,感动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随后,一只“悠闲”且带着稍许慵懒味道的皇家出游小队出现在渭河边。

    突厥人不会不察觉,他们只有过稍许的疑惑,更多的是感觉到,已方此次的出兵,更像是穷亲戚到富亲戚家讨些好处。为了讨得更多一点,还亮一亮粗胳膊,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有些用处。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是第一次、面对新上来的另一位大唐皇帝。

    如果新任的大唐皇帝,仍然乐意执行父辈的外交手法,谁会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大打出手?

    再说,渭河对面的山峦里征烟滚滚。

    接下来,史书上记载的就没有差错了,贞观皇帝只带着六骑,飞驰过了渭河上的便桥。

    他气定神闲,给人的感觉就是来打发穷亲戚,甚至还毫不客气地、指责对方打扰了他同皇后出游的好心情。

    几天后,突厥退兵了。

    事后,皇帝同妻子说,由于她在渭河边的出现,为大唐省下了一笔十分巨量的赔付。

    当突厥人提出再加一点时,被他以皇后扫了出游的兴致、不高兴、而一口回绝了。

    但皇后丢下皇子们从太和宫跑到前线来,又受到了皇帝轻描淡写的批评。

    皇帝亲自陪着妻子返回太和宫,如丧考妣的宫妇们跪着向他们禀报,两个双胞胎的皇子失踪了,皇后当时便晕了过去。

    宫女们还在两位小皇子的摇床上发现一封信,这是盗子贼留下来的。

    写信的人说,他会在某时某刻,在某地坐等这里的人、拿钱去赎回两个孩子,过时不候。如果胆敢大事搜寻,他会杀人灭口,远走高飞。

    署名“草上飞”。

    皇帝气得暴跳如雷,他与皇后在前面舍着姓命抵挡突厥人,而身后有人偷走了他们的两个最为喜爱的孩子。

    许多涉事的宫妇被杖责,依着皇帝的脾气都要打死,但被皇后制止了。

    太和宫草木皆兵,宫妇们不但要看守孩子,还要站城巡视,她们已很不容易。

    收到这信已经有几天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的日子就在当下,还是寻找皇子要紧,皇后不想再积累怨气,这于大事无补。

    人们按着信中所说的地点,带了丰厚的财物前去,但却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兴许这个“草上飞”感到了后怕,根本就没敢露面。

    皇后大病一场,躺在太和宫里每日以泪洗面,御驾返回长安时她也不走。

    此时,在大理寺狱中,赵国公在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沉痛地说,也许妹妹长孙皇后的病因,便是那时坐下的。

    “不过这下子全都好了!本官一直在心里说,皇帝夫妇谁都是人精,怎么皇子中却没有一个有些气候的,承乾放荡,李泰醉心文牍,”

    忍了忍,长孙无忌终于没说李治。

    但言外之意很清楚,鹞国公战无不胜的过往,原来都有个无可辩驳的注解——原来他拥有着雄才大略的皇帝、和文德皇后的正宗血统。

    赵国公情不自禁地就要起身,去温泉宫与皇帝报告这一重大的消息。

    樊莺雀跃着,对师兄说,“陛下还说要把我转嫁太子呢,我当时恨得要死,原来你就是太子!”

    她的师兄立刻不让她再往下说,樊莺去看赵国公的脸色,她说的有些不妥,鹞国公可以是皇子,但却不是太子。

    但赵国公对樊莺的话丝毫也没有表示出吃惊。

    这下子真的全好了,以赵国公府与永宁坊鹞国公府的良好交情,以及鹞国公出类拔萃的能力,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还有一点点的疑问吗?

    以鹞国公同么子长孙润的感情,如果鹞国公成了太子,赵国公根本不怀疑老儿子长孙润,会占不住兵部尚书、甚至更高的位子!

    鹞国公让长孙大人稍安勿躁,再给他将酒满上,说道,“草上飞已经死了,但他的妻儿此时在哪里,我也知道。”

    “在哪里?”长孙大人急切地问道。

    “此时要去沙丫城的脐王千岁,便是草上飞的次子。”

    樊莺此时已都明白过来,与赵国公提到了她与师兄的余杭之行,“草上飞”也是她的杀父仇人,早年已死在紫溪岭的那次山崩中了。

    “草上飞”因为失了双胞胎的儿子,专门偷别人的双胞胎。

    赵国公咬牙说,“这个浑蛋!还想去沙丫城,老子追回他来碎尸万段!”

    鹞国公说,“何必呢,就让他回去,将所有的证人都请到长安来不是更好?大人你不但不该此时揭露曹大,而且还该给他吃吃定心丸,确切告诉他,另一位皇子真的就是左脚四趾,这样他才会尽心尽力办事。”

    赵国公言听计从,而且也同意鹞国公的主意、仅与皇帝说明鹞国公的真实身份,但在沙丫城证人抵达前,不对外公布。

    赵国公匆匆忙赶往温泉宫。

    随后,鹞国公和他的三夫人樊莺连夜被“押”往温泉宫,皇帝亲“审”。

    被脐王视若命根的那块青玉,原来在鹞国公的身上戴了很长的日子。而他左胸前的胎记,严格说只对外露过两次。

    一次是高审行在西州任长史时,有一次菊儿和做饭的婆子掐嘴,高审行拿着厨房的菜刀,满院子追着要砍婆子。

    高峻赤膊从二楼上下来制止,一把夺了菜刀后、就回二楼上去了。但那时高审行气羞交加,根本就没有留意。

    婆子当时好像看到了,但她没有吱声,也许她那时便知道高大人是谁了,但怎么敢说出来?

    另一次,是颉利部三千人带着思摩骨灰返回长安,高峻在城外曾脱赤了上身,外袍裹了思摩的骨灰,内袍给了思晴,也许只有奴必亚看的最真切。

    而长孙大人、褚遂良等人都在后边远处,又忙着回宫复命,已经转马走了,反正长孙无忌是没有留意。

    温泉宫,皇帝这一次就没有那么仓促,此时再看鹞国公的相貌,皇帝才回想起高峻第一次面君时,他心中闪过的疑惑。

    皇帝当时曾经自问,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有一点点高俭族人的味道,到底更像谁呢?

    现在,皇帝的这一丝的疑虑得到了证实:原来他像长孙皇后。

    但当时,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与一位故去久远的女人联系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按着武德七年的生辰正该是二十六岁,比曹大贴切的多了。而曹大就像他娘的三十六了。

    皇帝微笑着,对鹞国公说,“鹞国公,鹞国公,原来你是想要国啊!但朕封你为鹞王就不好听了,马王爷三只眼,你是总牧监,现在更是马王!!”

    他心情很好,如释重负,又从怀里托出樊莺送来的黄莲珠,说道,“嗯,这颗至宝,朕就不必还你了!”

    这里的暗示极其明显,当时为了这颗珠子,皇帝开玩笑说要将樊莺转嫁太子。现在他说不必还了,说明了什么?

    也许他已经在考虑李治的去处。

    赵国公长孙无忌心里也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因为李治的确立,一直以来他总觉着自己欠皇帝一个人情。

    矬子里拔将军,长孙无忌也是别无选择啊。

    皇帝最终依他、立了李治,其实也是看在了皇后的情份上了。

    在斗争最艰辛的时候,长孙无忌曾在只有他和皇帝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拿着渭水之辱来羞辱皇帝。

    “你儿子一丢便是两个,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局促!我妹妹也不会病死。”

    这句话后来让皇帝示意史官改了,但不得不说,这句话让皇帝想起了他对皇后的歉疚,以及长孙兄妹在最艰苦时对自己的支持。

    他最终选择了李治。

    ……

第1172章 夫人回京

    赵国公跑去给脐王千岁送行,热切地告诉他早去早回。

    高峻当众说出另一个皇子脚上的特征,脐王出了大理寺后才猛然惊醒,“难道事情会这样巧?”

    长孙无忌一露面的时候,曹大做贼心虚,唯恐人家是来揭穿自己的,但赵国公的话让他相信,世间的事真有这么巧。

    窃国者侯,窃钩者贼,谁知他只是从死人那里偷了一块青玉,便有了这样大的造化!难道这不是命?少根脚趾都是命!哪一位帝王生下来便该是帝王?

    试问此次再回西州,还有谁的身份敢排在他脐王的上头!

    他要再看一看,那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被鹞国公府休出门来的七夫人丽容,这次再见到自己这位堂堂的亲王,又是怎样一副后悔的表情!

    就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后悔去吧!

    案子对鹞国公相当的不利,正如脐王当众所说的,鹞国公和瑶国夫人不仅面临着冒名之过,而且他们还极有可能承担错乱纲常的指责。

    此时人们都猜测,鹞国公的轻松只是装出来的,他急吼吼地将府中两拨儿夫人们打发出京,看来大有深意。

    如果高峻将来事发,这些国公夫人和少国公们,打死也不会回长安来了。

    但是,有人刚作此想,黔州便有鹞国公的两位夫人赶回来了。

    回来的是大夫人柳玉如、八夫人苏殷,随她们一同进京的,是她们二人的丫环,还有高峻的师父。

    在大街上,五匹马恰巧遇到了唐季卿,唐季卿带着一大群的手下又从警县赶回来了,此时正与万年捕头姚丛名在一起寒暄。

    鹞国公的案子让唐季卿欣喜若狂,这可真是老天有眼,高峻竟然有今天,柳玉如竟然有今天!

    看到街头五匹马过来,唐季卿也不让让道,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瑶国夫人,还有苏夫人,别来无恙?”

    柳玉如和苏殷不想理他,拨马要从旁边过去,但唐季卿偏偏也将马一拨,又挡住,问道,“怎么,瑶国夫人没脾气啦?今天怎么没画半月妆?”

    他的手下阴阳怪气地帮腔道,“鹞国公失势,在大理寺一日三审,她哪有那个心思!小的听说,这个鹞国夫人原来竟是侯君集府上的侧室,而高峻是侯君集的长子,这回事发,他们可真有麻烦了。”

    “依小的看,这个罪就顶了天,再没有谁比他们还不可赦恕!”

    在他们面前的,是四名女子,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也就是鹞国公府上的一个老奴,没什么可怕。

    唐季卿不让手下说话,出气的事要亲自来,他问姚捕头,“捕头,你说说看,像高峻与柳夫人这样的罪过,欺君、冒名、寡廉鲜耻,将来要如何的处置他们?”

    姚丛名回答,“这个可是有前车之鉴的,看看那个马洇的吕氏。”

    唐季卿道,“八成是这样,高峻总要‘咔嚓’了,而他的这些夫人们去宜春院。哇!这才只是个念头便将老子欢喜坏了,到时老子一定要排第一个!”

    柳玉如、苏殷气得浑身颤抖,想要回几句,但极有可能引来更多的人围观,她们此时最想见到高峻,不知道他此时怎样了。

    在黔州写过了回复长安的函件,柳玉如只过了一天,便提出回长安,谁劝也不成,她说,“总不过是个死,我要死到长安去。”

    谢金莲等人极力地相劝,还把高雄摆出来,柳玉如说,“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如果峻的身份深挖起来,这个案子里不能没有我,对于我来说,如果就是这个结局的话,也许死便是解脱。”

    苏殷也要跟着,她说回长安后,她可以拿过去的身份去求一求皇帝,把自己嫁给高峻可是皇帝的主意,皇帝不能不负责。

    再说,别的人陪同回京都有不妥,而她最合适。

    师父找到刺史刘堪用,与刘刺史说了行程,刘堪用和蒋师仁保证,顶不济他还会悄悄送谢夫人、李夫人、丽蓝夫人和少国公们隐居起来,黔州与世隔绝的地方多的是。

    此时,柳玉如在马上说道,“姚捕头,你的职责便是捕拿人犯,现在我们姐妹就在你面前,何不速速捉我们到大理寺。”

    唐季卿哼了一声,“果然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们都来看看,瑶国夫人的话也软了,何时这样低声下气?看来鹞国公府是真的玩蛋了!”

    “唐大人,看在瑶国夫人这样识相的份上,那么将来你去宜春院时,会不会对她有些照顾?”

    旁边人不怀好意地大笑,说话的人咧着大嘴笑得最凶。

    但不知从哪里、有什么东西激射而至,正飞入他的嘴里,他只觉着门齿“叮”的一下,随后刺痛传来。

    他“啊”的一声,低头捂住,“嘙!”连掉牙带血唾沫都吐出来,掌心里除了两颗牙齿,还有一颗黄色的石子。

    他恼羞成怒,瞠目四顾,“谁敢打老子!”

    他怀疑就是对面的白发老者,但见他半闭着眼睛,一副活不起的架势,又不像。

    苏殷说道,“唐大人,你还是让手下人嘴下留德吧,我就看到那东西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姚捕头倒是看见了,他知道眼前这个老者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将语气放的客气,在马上拱手道,“两位夫人,请吧,我带你们去大理寺。”

    有最重要的人证归案,褚遂良升堂。

    高峻和樊莺的师父出据了一封信,这是当年、侯君集送长子入终南山学武时所留的。

    侯将军在信中直言留这封信的原因:这个孩子并非侯府人,而且对侯府中的所有人怀着深刻的敌意,都到了动刀子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侯将军体念亡妻收留这个孩子的初衷,不能对他一弃了之。

    他将之送到终南山来,期望着能学到一技之长,自己养活自己,他要老师父在其艺成之时,再将这封信交给他。

    但老师父说,他在徒弟离开之后,许久都没将这封信拿出来,将军已死,他希望徒弟一直当自己是侯门的人,秉承虎将之志,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褚遂良说道,“那么,鹞国公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侯君集的儿子了。”

    如果这个话成立,那么鹞国公仍有欺君之罪。

    老师父回答说,上次高峻带着谢金莲、李婉清上终南山时,他已经将这件事与高峻讲明了,所差的只是没有将这封信拿出来。

    有人验看这封信,纸面已经泛黄,上头有侯君集的印信,经核对无误。

    师父说,“老夫与侯将军还有些交情,如果自己的徒儿真是侯将军的亲生儿子,那么他岂能放过高峻和柳玉如?”

    “那也不成啊,”褚大人道,“鹞国公与侯将军虽然没有父子之实,但侯夫人毕竟抚养过他,”

    柳玉如说,“侯夫人也抚养过我,十岁时我与已故的侯夫人便有母女名份,她离世时放心不下侯无双,托我照顾,又担心我不能在侯府立足,以至死不瞑目。侯将军面对将死之人,才违心地答应,但至侯府案发,他都没去后宅一步!”

    李士勣虽然不在主审之列,但今天也来旁听,他在底下嘀咕,“总觉着这件案子还有些地方不大明了,不然柳夫人的话便像个故事!”

    高峻听了冷笑,“那你就当个故事听好了!”

    褚遂良警告道,“鹞国公,你的事并未水落石出!要查的还很多!”

    高峻冷笑道,“褚大人,这么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如果你还查不清楚,中书令也就不必做了!”

    青若英也再次出堂,事情得已对证。也说是说,当年有人将幼年时的鹞国公从她的身边偷走,换成了幼年的织锦坊令,但阴差阳错,鹞国公竟然又回到了高府。

    但此时众人再看这两个孩子,早年竟然都是一副冥顽不化的性子,一个赛着一个的不好调教。

    接下来还有一个疑点:本来由扬州织锦坊令、出任柳中牧场的副牧监、高府原来的那个高峻,如何同眼前的高峻完成了身份上的转换?

    高峻说,“他非要骑炭去西州,说炭火脚快,结果让炭火踢到胸口上。”

    柳玉如说,“这是我的主意,两个峻同去西州,结果死了一个。我那时只是个刑徒,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儿,再说,高府公子死在我们马下,谁不怕!”

    她这样说,就将郭孝恪在其中的手脚都隐下了,“后来我们在清心庵遇到了母亲青若英,她说这个峻才是她原来的儿子,谁能不信?”

    让她这么一说,鹞国公仿佛就是很无辜的。

    褚遂良回想在这件案子中自己的前后表现,看来鹞国公对自己一点好看法也不会有了。

    如果按现在的情况具结了案子,八成在爱才如命的皇帝那里,高峻至多只会受些责备,而不会有根本上的伤筋动骨,尚书令多半还会做着。

    高峻提示道,“褚大人,你在丁忧期间,曾经广修渠田,又筹集钱物支持黔州的抗旱,去崖州赈济兔灾时,中途还助本官调察樊莺父母的死因,其实本官对你还是颇有好感的。”

    但褚大人怎么听都感觉,高峻这像是反话,脸面上的事还能挽回吗?

    这些日子里,褚遂良对中书侍郎樊伯山的态度也变了,以往有什么樊大人定下的事,褚大人绝不会推翻,而最近他已接连推翻了好几起了,对部下说,“樊伯山不堪大任。”

    再看看樊莺同她师兄亲密的样子,那么樊伯山那里,一定不会在鹞国公面前给褚大人添一句好柴火了。

    他看其他的几位大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李士勣身上。

    英国公比褚遂良难受,高峻不倒,兵部尚书始终是镜花水月。他斟酌着,“主要的案情已经没什么了……但仍有一事最好查明,给陛下一个交待。”

    褚遂良眼睛一亮,不知英国公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玩法。

    李士勣说,苏殷,谁都知道她是故太子李承乾的妃子,但却化身做了鹞国公的八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好像皇帝陛下并未有过什么专门的诏命。

    褚遂良暗道,“李士勣的劲儿才是最大!真难为他能想出这件事来。”

    不过再细想想,皇帝在这件事情上还真没什么明确的诏令,一则说出去不大好开口,二则这要是记入了史册,人们怎么看待皇家?

    樊莺分辨说,“陛下曾在封赏我们姐妹县君爵位时,一并将苏姐姐封赏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李士勣摊摊手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御史台的萧大人就在这里,你来问一问萧大人,难道长安封八位县君夫人,要一口气写八份诏书?”

    褚大人说,“有道理,当年陛下一口气封了好几位国公夫人,也是写在一封诏书上的,也没见哪位国公将她们全划拉到一府里去!萧大人你怎么说?”

    英国公说,“故太子离世,陛下要封其妃子做个县君,也在情理中。”

    御史大夫萧翼忽然被这两位推到了前台来,他为难地看向鹞国公。

    高峻把头一低,哑口无言的样子,樊莺着急地扯了扯他道,“师兄,你倒是说话呀!不能让他们问住。”

    鹞国公尴尬地看柳玉如,对师妹道,“事都做下了,我有什么办法!”

    萧大人说,“此事老夫不知,但褚大人、李大人,你们既然知道其中缘委,为何早不去参劾,偏偏此时拿来问老夫?”

    他看了看鹞国公,咬着牙道,“老夫绝不会就此事多发一言!两位大人怀疑鹞国公擅纳太子妃,可有证据?陛下没有诏旨,可鹞国公收如夫人也没有三媒六证,让老夫如何参奏?”

    褚遂良道,“萧大人,你这可是故意不履本职!八夫人的称谓已从西州叫到了长安,你还要什么证据?”

    萧翼竟然将眼睛一闭,抱起胳膊不发一言。

    褚遂良说道,“鹞国公这件事做得……真是有些不讲究了,这是无视皇家的威严!萧大人你不上本,本官与英国公联名上奏章!”

    御史大夫连眼皮都没抬。

    苏殷看着柳玉如,在听完高峻无可奈何的话后,她看出柳玉如神色上闪出过一丝不悦。

第1173章 宫中有鼠

    这个柳妹妹一向反对高峻染指八夫人,在后期,虽说她的这个态度有了些松动,但也没有什么明话啊。

    高峻忽然当众说“事已经做下了,”柳玉如当然不悦。

    不过在这样时候,柳玉如竟然还能顾及着这个,又让苏殷极为奇怪。

    苏殷对柳玉如当初的坚持就有些佩服了,好像她除了女人的私妒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预感似的。

    高峻说,“褚大人,这便是本官错解了陛下的意思,我以为陛下就是想将苏殷许给本官。”

    其实为了这件事,当时赵国公曾专门去了一趟西州、转达皇帝的意思。

    只要高峻将长孙大人搬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但他偏偏不说。苏殷欲开口,发现高峻也在用眼色暗示她不要说。

    柳玉如生着闷气,半晌不再吱声。

    她们从黔州回到长安后,高峻的皇子身份也没有告知她们,樊莺倒是想说,但高峻不让,樊莺见柳姐姐脸色都变了,但师兄仿佛没有看到。

    褚遂良对李士勣道,“这件事是英国公提起,那么英国公若有弹劾鹞国公的本章上奏,本官一定会算上一份!”

    因为高审行指证鹞国公身份有假,至少褚遂良和李士勣这两位大员,已经自己走到前台来了,连往后退一退、隐一隐的可能也不会有。

    高峻不倒,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李士勣在杜六六一事上还可以狡辩,但颜麻子去永宁坊栽脏,反被太子和赵国公捉个正着,这件事无论怎么讲,都不能自圆其说。

    皇帝万一问起这件事来,李士勣根本无法应对。唯一的法子,是让颜麻子把一切都揽下来,说成是他的自作主张。

    但是,现在李士勣连颜麻子的面都见不到。

    案子到了今日,任何的口舌之利都于事无补了,而他们对高峻私纳太子妃的指证,极有可能被皇帝的一句话销于无形——这是朕同意的——可褚遂良还在给自己鼓劲儿。

    看来褚大人也是走投无路了。

    这边,高峻讨好地去牵柳玉如的手,却被她不大明显地甩开了,过了一会再去牵,又被甩开了。

    李士勣看在眼里,终于说道,“既然褚大人有这个意思,李某明日便上本!”

    褚大人对其余会审官员说道,“那么后晌我们不必再聚齐了,本官要等英国公的奏章写出来过过目。”

    ……

    太子东宫,李治刚刚接见了一名从温泉宫偷偷跑过来的内侍。

    他只对太子效忠。

    李治听到他带来的消息,一下子像五雷轰顶,呆呆地半天都未动一下。

    皇帝、赵国公、鹞国公在温泉宫深夜见面了,见面的结果便是诞生了又一位亲王——马王爷。

    皇帝这样的安排在李治看起来,就是为了不惊动他这个太子。

    鹞国公如果拥有了亲王的身份,最切切实实感到威胁的便是李治。

    鹞国公绝对与那个脐王不同,如果彼此都是亲王,又都是文德皇后的儿子,李治处于绝对的劣势。

    如果再加上永宁坊所掌握的、武婿娘出宫一事的把柄呢?

    马王爷的四、五两位王妃,可是专门在夏州看住了那个“武媚娘”、随时都可能将她抛出来。

    午后,李治起身往温泉宫,去看望皇帝的病情,皇帝没有对他说马王的事,太子故做不知,但心中一片冰凉。

    此时他再看父皇的眼神,怎么看,其中都含有深深的忧郁。爱怜中又有无奈,举国相托,有时真的不能顾及亲情。

    如果皇帝直截了当地说到马王的事,甚至说出另立太子的主张,李治打算满怀欣喜地接受,因为他不是马王——他的兄长的对手。

    马王年纪长过李治,在同等身份的条件下,马王更具能力,朝中那些主要的大臣们也一定会更倾向于马王,只是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的身份罢了。

    但皇帝只字未提这件事,李治知道,原来一眨眼间,他便被逼到死角里来了,而他一向是把承乾和李泰都逼到死角里去的。

    回到东宫,往日里也曾被李治抱怨过的低潮宫室,此时在李治的眼里也是一番依依不舍的意味,因为这里严格昭示着居住者的身份。

    李治不找太子妃,而是将武媚娘叫过来。

    两人私处时,武媚娘已很随便,热切地问太子有什么事。两句话之后,武媚娘便问太子,传的连宫里都知道的鹞国公一案有什么进展。

    李治呆呆地看着武媚娘,心里想象着,如果这就把两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那么只须一会儿,这个威胁着他的一个最重要的证据便不存在了。

    武媚娘严肃起来,她被太子眼睛里的神情吓到,垂手而立,不觉间离开他的桌案两步。

    “不……即使没有你,寡人也照样是劣势……”李治颓废地说。

    武媚娘在瞬间里明白太子的用意,也明白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靠前一步问,“殿下,是什么事?兴许媚娘会替你出出主意,殿下不找太子妃商量,却叫了我来,媚娘高兴。”

    “鹞国公是寡人同母的兄长,父皇已封他作马王爷,只是未对外公布。”

    武媚娘呆了一呆,听李治又道,“你未出宫的事,马王已经掌握,但也未公布出来,但寡人想也快了!几位大人揪住马王与马王妃的身份不放,谁知道最逃不掉的却是我们。”

    武媚娘道,“殿下,人在墙角里,不反击便是等死,而陛下恰恰没有公布马王身份这件事,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李治看着这个美貌的女子,像是没有理解。

    武媚娘道,“人有选择的时候才会犹豫不决,你父皇也是,他认为现在有更好的人选,因而有时间可怜你!但鹞国公可不是个等闲的人物,以往他与殿下也没有什么龌龊,这便是殿下先发治人的利处,等他公开获得更高的身份,我们斗不过他。”

    “怎么斗?”

    武媚娘说,“重新让陛下没有选择。”

    她说,“即便事后陛下什么都知道了,也会选择沉默。”

    李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总算凝聚起心思,吃透了她的话。

    武媚娘又说,“最近宫中有硕鼠出没,太子妃吩咐在宫中各处置放了鼠夹子,但是殿下为何不洒些鼠药呢。”

    太子殿下李治,和单纯的李治是不同的,单纯的李治要考虑亲情,而太子首先要考虑的是政治,以及从太子宝座上跌落下来后天翻地覆的后果……

    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被她的主意所吸引。

    他与马王的君臣之谊倒有一些,但要说到兄弟之情,这不是强拉的么?

    两个人如果共同谋划过什么坏事,那种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对望,也能增近彼此的情谊,一转眼,李治与武媚娘便回复如初。

    而且眨眼间,有可能进一步增加情谊的队列当中,居然又添上了褚遂良和李士勣。

    李治重重一拳击在武媚娘身上,说,“你居然敢给寡人出这样的主意,害寡人于不义!但宫中是从不允许放置鼠药的,再说,那样的死相很不好看。”

    他不能像父皇那样,在玄武门公开地以武力抗衡,皇帝也不在太极宫中,而且还有薛礼把守着玄武门。

    但像武媚娘说的那样谋灭了马王,真的可以重新让皇帝没有选择,也不敢声张——父子两辈异曲同工的狠辣举措,除了映衬李氏皇族的无耻与无情,还能说明什么?

    如果成功的话,说不定还会令皇帝无奈、且放心的将皇位传给自己。

    太子连夜秘密召见大唐兵部尚书李士勣、中书令褚遂良,随后杜六六、颜麻子秘密释放……

    大理寺狱。

    今天晚上可是鹞国公最开心的时候,柳玉如、樊莺、苏殷都陪在身边,这是多少日子都没有过的事了。

    樊莺喜上眉梢,数次忍不住、要把有关马王爷的好消息告诉柳姐姐,但师兄偷偷对她挤眉弄眼,仍然不让她说出来,但这让樊莺显得有些憋闷。

    高峻当众说,与八夫人“事已经做下了”,这让苏殷也承受了不白之冤。

    看着柳玉如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苏殷又不能专门拿这件事来解释,一解释,仿佛就成了不该把事做下似的,因而苏殷也有些不安。

    弄来弄去,本来一家人在大理寺监房里团聚的好日子,就成了鹞国公在那里眉飞色舞,让人看着都是一脑门子气。

    柳玉如的不快,鹞国公也察觉了,在等待“牢饭”送来的功夫里,鹞国公就与她打听黔州的另几位,尤其是四个孩子的近况。

    柳玉如不好好搭理,还是苏殷从头告诉一遍。

    鹞国公可不是脸皮薄的人,伸手过去,扶在柳玉如的腰间讨好,随即发现了她后裙腰上的秘密,“这是什么东西?”

    他摸索了一下,从她裙后的暗袋里摸出了那把小刀,“这么小,也能防身?夫人真是大本事。”

    柳玉如不答,苏殷说,“那里藏了小刀,就算让人捆了绳子,她也能偷偷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腕子割了!”

    高峻脑袋里嗡地一声,一下子愣住了。

    柳玉如说,“你怎么不去摸一摸苏姐姐腰里,也有。我们来时便想好了,事情真要无可挽回,死了总比去宜春院受辱强吧。”

    高峻不伸手,柳玉如道,“事都做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

    正说到这里,监房外有人敲门,随后进来三名狱卒,两人抬着食盒,一人提了两坛酒。

    进来后一一在桌上布摆好了,盘子是盘子、汤是汤,大大小小的不下七、八样精致菜点,又将酒坛封泥拍开,一一给几人斟满。

    樊莺说,“好呀!今日正该有酒!与两位姐姐喜庆一下。”

    鹞国公问,“这是哪位大人破费,知道本官身陷牢狱,有些不方便,替本官招待夫人远归?”

    其中一人说道,“国公爷客气了,这些东西何劳哪位大人想着,小的几位管监的兄弟,知道国公两位夫人赶回来,凑了些钱是个意思。”

    高峻连忙到自己身上摸索,说,“这怎么好,本官堂堂的鹞国公,不能让你们破费。”但摸来摸去,一个大子没有,便去看苏殷。

    苏殷也没有,樊莺也没有,而柳玉如往常身上是不带钱的。

    鹞国公说,“本官先赊账,明日让高白来加倍抵还,但你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又说,“本官高兴,莫如坐下来陪本官共醉,如何?”

    但三人极力的客气,摇着手说不敢。高峻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说,“那便只饮此一下。”

    但对方更是不应,“身份差着太多了,有三位国公夫人在场,小的们哪敢同国公共饮!”说着躬身出去,将门拉严。

    尚书令所居的监房,可不是东市偷瓜贼的待遇,门一掩,外边的人也只能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刚刚送过饭的一个机灵鬼,此时就附耳在门上,听监房中的动静,就听鹞国公大声道,“这些天夫人们辛苦了,今日本官借花献佛,与你们共饮此杯!”

    随后另三人纷纷响应,碰杯的“叮当”声不止,随后是饮酒入口的动静,滋咂山响。

    有人饮过酒,敲敲盘子说道,“姐姐,这道菜可是不错,你快尝一尝!”

    柳玉如说,“嗯!是不错,苏姐姐你也吃吃看,就比我们府上厨房中做的好吃多了!等事情完了,一定访一访这是哪家的厨子。”

    苏殷说,“真不错,若是谢金莲她们也在,那可就好了”。

    不一会儿,听着“噗通”一下,里面有个人躺倒,“头晕,恶心呢。”

    “师兄,怎么我也觉着不妙!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鹞国公说,“兴许近日有些担心案子,觉也睡不踏实、心情又是郁闷,高某也已不胜酒力。”

    又耐心听了一会儿,监房中再无动静,一片鸦雀无声。

    偷听的人往过道拐角后招招手,从那里前前后后冒出来六人,手里提着钢刀,个个是狱卒打扮。

    机灵鬼先进去看虚实,桌上一片狼籍,酒坛子也洒了,杯子也倒了,鹞国公一家四人东倒西歪,伏地不起,三位女人脸朝下,只有鹞国公仰面朝天、呈个大字摆着,看上去还有些神志。

    他往门外招招手,另外几人鱼贯而入。

第1174章 先糊老八

    三位国公夫人一动也不动,只有鹞国公用着仅有的意识问道,“你、你们这是何意,酒中加了什么佐料?”

    有一人从人后闪身出来,鹞国公吃惊地道,“颜麻子!怎么会是、是你呢?杜、杜六六,还有你!是如何出来的。”

    颜麻子道,“鹞国公,有句话说得好,暗算吴常死不知!你们一家光顾着高兴,却不知这正是你们的断魂酒!”

    杜六六说,“不好意思,鹞国公,我们老爷说了,只须办了这件事,对我以往的过失便不再追究了。鹞国公你大人大量,到了那边千万别记恨小的,小的也是无可奈何。”

    颜麻子道,“可以了,他临死还有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陪着,谁能有这个福份呢!老子都有点儿羡慕他了!”

    “这么说……要害高某的,就是英国公了。”

    颜麻子说道,“只是有我们国公?今天让你死个明白,中书令褚大人也算一份!当然只是他两人也没这个胆量,还有……”

    几个中人有一位,立刻尖声喝止道,“不许多嘴,还想不想要命了!”

    颜麻子一下子噤声,但鹞国公说道,“听这位仁兄……的调门,怕是宫中来的,难道陛下要高某死……不能呀,难道是、是殿下不成?”

    “咳!死到眼前你还罗嗦什么,总之我们刀快点,也没什么苦楚。”说着,一人提刀上前。

    鹞国公虚弱地抬手,“说说又有何妨?让高某死个明白,兴许高某还能给诸位出个两全其美的建议。”

    此时入夜,大理寺狱中多数的狱卒已经离开了,只有值夜的小部分人,尖声的人说道,“是你想要个全尸吧?”

    鹞国公嗯了一声,“你们总该想到,我们一家在监房中无缘暴毙、又见有血光,到最后……总、总会有人来查,至少大理寺是不会善罢,你们不怕给主子惹麻烦?”

    “你说怎么办?用绳子勒?那也会有痕迹!”

    鹞国公说,“何不端盆水来,再、再浸透些软纸,一层层糊到口鼻上,至少我们看起来脸上会红扑扑的……岂不更体面!到时大理寺总能报我们个暴病身亡、乐极生悲。”

    有人说,“他可是贼奸溜滑,别再是缓兵之计!”

    尖声人说,“怕什么,这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总之去两人准备,我们在这里看住,万一不对,便先下手为强!”

    不一会儿,水盆和纸都拿来了,鹞国公说,“法子我已说过,你们,总得告诉高某了吧?”

    宫中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想的美。不过宫中没有鼠药,给你们下些蒙汗药还是好找的,只能说这些。”

    “真……真是无耻,真给太子殿下丢人,便承认了,又有何妨?”

    宫中来人说道,“还真有点道道,这也能猜出来,不过说什么也晚了。”

    鹞国公道,“高某可以瞑目了,只求先给老八糊上,本官要一一看着她们离开,第二个是樊莺,第三个是柳玉如,本官最后再死。”

    等人端着水盆到苏殷那里去,鹞国公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本官先来吧,不然,看着心、心疼。”

    那人道,“不愧是鹞国公,死都要摆谱儿,就最后让你支使一回!”说着,端着盆过来,从中拎了一张**的纸,往他脸上糊来。

    鹞国公说,“且、且慢。”

    宫中人尖声道,“再磨蹭,药劲儿就真过了!”

    鹞国公说,“只是想躺到床上。”说完,撑着胳膊,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提纸的人呆呆地看着对方,而身后几个提刀的人已惊呼一声,“真要过劲儿了!”呼啦一下子跳过来,挥刀便砍!

    而鹞国公的手中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先一挥斩断几柄刀头,再一挥,几人膝盖之下齐刷刷应声而断,惨叫声起!

    柳玉如、樊莺、苏殷一下子翻身爬起,正看到高峻又一一补剑,围上来的五人纷纷毙命!

    杜六六和尖声人魂飞魄散,想扭身跑时,樊莺也跳过来帮忙,与师兄两人一人一个制伏。

    苏殷上前,打了鹞国公一下,“你好坏,竟然把我算在头一个!”

    杜六六哀求道,“国公,饶过小人,小人一定在公堂上亲口指证谋害国公的人,这次绝无反悔!”

    鹞国公手里的缠莺剑架在杜六六的脖子里,不说话。柳玉如提醒道,“留个活的,也好上公堂。”

    但鹞国公手起剑落,杜六六死于非命。

    只剩下了一个宫中人,他嗫嚅着说,“小人可、可以指证太子殿下!是他与武侍读吩咐小人来做的,晚上时,英国公和褚大人也到东宫里来了!小人能活命,一定指证他们!”

    “噗!”血光崩溅!

    “噗通!”无头之尸栽倒于地。

    苏殷喊道,“怎么不留个活口?!”

    “本王刚刚得了正身,岂能便将兄弟推到火坑里!太子已非本王莫数,本王怎么能一现身便令父皇难过!母亲大人九泉之下有知,注定也不会乐见!”

    柳玉如和苏殷急问,“峻,你胡说的什么!又是太子、又是父皇!”

    樊莺说,“峻已不再是鹞国公,是皇帝陛下亲封的马王爷。刚才装神弄鬼的这位已是亲王殿下了,两位王妃,这回可明白了?”

    “噗通!”“噗通!”

    柳、苏两位王妃晕了过去。

    “都怪你!一惊一乍,也不给人个准备,”樊莺埋怨道。

    送酒、送菜人出门后,樊莺曾举着杯子,手中掐着筷子、在桌上几道菜中划着圈儿,不知先夹哪个。

    但筷子却被师兄一把夺去了,她和另两人吃惊地抬头,鹞国公低声对她道,“在山阳镇吃的亏还小么!”

    至少樊莺和柳玉如一下子明白过来,高峻这是怀疑了。

    当年在山阳镇,柳玉如和樊莺在探察乌蹄赤兔的秘密时,曾经遭过时任山阳县都头——释珍,也就是西州别驾王达的暗算,为此两人差点丧命。

    说罢,他倾空了两只杯子,大声道,“这些天夫人们辛苦了,今日本官借花献佛,与你们共饮此杯!”

    说罢,一手一只杯子,“叮”地碰了一下,口中再“滋”地一声,冲另外三人挤眼睛。

    三人会意,纷纷效仿,监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监房命案,震动朝堂,太子李治突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失语,好半天才问道,“死了几个?”

    “禀殿下,共有谋算鹞国公的六人死于非命,鹞国公一家安然无恙!”

    大理寺正卿奏道,“殿下,死这六人没有一人是微臣的狱卒,但另有个大理寺狱负责牢饭的狱卒服毒自尽,疑为里通外联、放凶手入监送饭。而酒饭中放了大量蒙汗药。”

    李治去看底下的李士勣和褚遂良,英国公和中书令面无表情。

    既然死无对证,那还有什么担心。

    这件事飞报温泉宫皇帝陛下,不久,温泉宫有谕令传下来,这才令李士勣和褚遂良吃惊非小。

    皇帝没有就此事苛责任何一个人,没有下令彻查,没有问这六人死于什么兵器。

    但皇帝有一句话:从即日起,赦鹞国公带刀受审。他可以将从不离身的乌刀带进监房。

    褚遂良百思不得其解,以高峻的机智不可能不会想到留个人证,这可以一下子将他与李士勣挖出来、晾在阳光底下。

    但鹞国公偏偏就没有,而是将六人全都“咔嚓”了。

    柳玉如说,“怪不得,大慈恩寺的那个胡僧罗尔娑婆说我们贵不可言!”

    樊莺说,“这才哪到哪儿,我不怀疑师兄所说的,如果他将来是太子的话,那么再将来,柳姐姐你便注定是皇后!师父是国师!”

    李士勣上奏章,弹劾鹞国公高峻不顾君臣有别,在没有圣诏的情况下私纳故太子妃苏氏,倒行逆施,罪无可赦,简直眼里一点没有皇家的尊严。

    长孙无忌现身,对太子禀奏:“这件事的始末微臣都知道,只是皇……”

    褚遂良立刻打断道,“国公大人,只是皇帝陛下并无专门的圣诏对不对?这里又有多少意会的成份呢?太子妃!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当初立妃时,可是有专门诏命!”

    长孙无忌朗声道,“本官这个人证便站在你们面前,难道还不成?”

    太子道,“赵国公!这可不是普通人家嫁娶,有个媒人便可以的……褚大人这么一说,寡人倒也想不起父皇有什么诏令!”

    李道宗刚刚去过温泉宫,将文成公主的一封家书送到温泉宫去。这封信来的当不当、正不正,也没说什么大事。

    但让江夏王父吃惊的是,公主的家书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新名字——赤尊公主。

    文成公主在家书中数言她在逻些城的幸福生活,已经幸福的不能再幸福了。正月末,她还同松赞首领、泥婆罗的赤尊公主一道前往山南圣地游历。

    公主说:而上一次,则是她与大首领两人、陪着高峻及三夫人樊莺一起去的。时隔不久,山南圣地景色依旧,而人已换了,不知眼下的大唐首宰与樊夫人可还好。

    皇帝看文成公主的家书,短短的半页纸竟然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就叹一声,当着李道宗的面流泪道,“朕心甚慰!观音婢,朕心甚慰呀!!”

    皇帝说,“这样看来,松赞正月的来信全不是当初所想,他与朕抱怨治国之难,正是王玄策和蒋师仁去向吐蕃借兵之时!”

    物是人非,不正是文成公主委婉地传达她此时的处境!

    在议论戒日国战俘时,李道宗和太子、赵国公都在场,从皇帝此时的感慨中,江夏王听出一点点的猫腻,但皇帝不说,他也不能问。

    但高峻当时的判断,此时才真真切切地令皇帝信服,这总是真的。

    此时,李道宗出班奏道,“殿下,细究此事真正是于事无补,又涉及到皇家的颜面,殿下每与鹞国公提到外宫苑总监时,也以皇嫂相称,难道,”

    太子道,“寡人称其为皇嫂难道不妥当?她一日没有正当嫁出,寡人便可一日这样称呼,难道有错?”

    褚遂良奏道,“鹞国公寡廉鲜耻,胆子也真是大!看看他的府中几位夫人原来都是什么身份!侯君集的原侧室,同门师妹,幼时的同室之妹,故太子妃……微臣以为,这件事不可不察,不可不给知情人一个交待!不然礼义何存!”

    李治道,“那么褚大人你便细致地察,务必给寡人一个准确的交待!”

    皇帝在温泉宫,气得面色铁青,用黄莲珠死死抵住胸口。

    反正现下诏书、现嫁故太子妃,就有些明摆着偏袒马王,豁出皇家的脸去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就来他个生米熟饭又能怎么着!

    高峻在监房中不留一个活口的用意,皇帝比谁都懂,在他已知自己皇子身份的前提下,储位之争完全可以是你死我活的,留一个活证可以将该挖的都挖出来,但他没有。

    皇帝不发话,不制止,查去吧。

    随后的结果竟然又一次将皇帝震惊了,按着外宫苑总监苏殷所请,太医署、奚官局出了四个最有经验的稳婆,共验苏殷仍是处子之身!

    英国公、褚遂良、赵国公都不信!

    太子李治也不信!

    皇帝更不信!

    据说瑶国夫人柳玉如乍闻此信,竟然在公堂上抱住鹞国公,狠狠地啃了好几下。这么说,那次她与樊莺、崔嫣三人,在牧场西村公事房、将峻和苏殷两人堵在屋子里也是虚惊一场了。

    鹞国公也当众、对柳夫人愁眉苦脸地说了五个字,“我是真不敢。”

    “但夫人,你怎么这样神呢!知道有这一天!”

    柳玉如说,“不是我神,而是侯将军犯事之时,我已将有些人的嘴脸看了个真切!他们为了一已之私,翻脸可比翻书还快。”

    到了这时,苏殷还能说什么呢!

    赵国公听了柳玉如的话,当时就看了褚遂良一眼。

    武德九年,皇帝、皇后带着六万人、在渭水边迎拒突厥四十万大军时,侯君集挖苦褚遂良的话是有些狠了。

    但这并未影响到褚遂良一见侯君集便笑脸相迎。

    整整十七年之后,贞观十七年,当侯君集因李承乾一案犯事时,褚大人可是咬一口、一嘴的血啊!

    可是这次,褚遂良咬到铁疙瘩上了。

    三月甲子,皇帝有诏:鹞国公,尚书令,总牧监高峻加特进衔,即日起回尚书省都堂理政,总管六部。

    故太子妃苏殷依皇命正式嫁入永宁坊,成为鹞国公第八位夫人。

第1175章 都护揭短

    柳玉如满心欢喜,去信黔州、夏州,让该回来的都回来,永宁坊隆重请酒,庆贺外宫苑总监新婚之喜。

    朝中大臣有些接到了请帖,被邀出席,有的根本没接到请帖,却仍旧送礼单过来,李士勣、褚遂良就属于此类。

    柳玉如倒是收下了东西,但送礼人一走,东西全让她扔到大街上去了。

    台州苏刺史路远未到,长孙润和高尧、高峥是座上宾。罗得刀也在,鹞国公说你别回去了,把夫人接过来,去礼部找于志宁做个郎中,这事就定了。

    道空长老与赵国公、江夏王坐了首座,兴禄坊每一家都有请帖,只有老六高慎行到场,别人都没到,就不丢人了。

    洞房花烛夜,鹞国公没必要再省着什么,酝酿的太久了!原来这个故太子妃也是徒具其名,怎么这事儿全让他摊上!

    喜事办过之后,柳玉如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只加了特进、而不公布封王,我担心夜长梦多!”

    高峻猜测,温泉宫只是在等“脐王千岁”将谢广带过来,等呗,难道还在乎这一时?再说西州离这里也没多远。

    ……

    脐王千岁很快到了西州,先去牧场旧村里招摇了一把,走时的温汤管事,回来的亲王,旧时的街坊最好都见一见,这叫衣锦还乡。

    在蚕事房,脐王掸着一尘不染的袍子问丽容:

    “怎么样?你命就是不好,本来有机会摆在面前,你瞪着眼不见!高峻脑袋捌在裤腰里拼杀,五六年才熬个正二品,本王一步便高过他!”

    七夫人不理他,“王爷你还不快去沙丫城办事,脐王妃一定连眼都望穿了、大开着房门接你!”

    脐王对丽容道,“哪个亲王没有个正妃、侧妃?只要你有句话、点一点头,脐王正妃稳把稳是你的。”

    丽容说,我消受不起,也许再过些日子,鹞国公便来人接我回长安了。

    曹大恨恨地说道,“你死了这份心吧,眼下他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别说回长安了,永宁坊有多少位夫人都逃出长安了,你好好想想,何去何从。”

    丽容急了眼,因为长安的事她早听说了,只是担心也不便回去,当时拉出刀来、立着眉毛说,“再敢说一句永宁坊的坏话,我拼出命来先砍死你!”

    曹大深知,丽容真下得去手,虽说护从多多,但好男不跟女斗,马上走。

    他不回沙丫城,先绕道去龟兹一趟见大都护郭孝恪。他倒要看一看,堂堂的郭孝恪见面后、肯不肯给他鞠个躬。

    郭孝恪总算知道忙是什么滋味了,兵力捉襟见肘,戒日国的俘虏又不安定,那些象群又将厩房掀翻了几处。

    脐王驾到的时候,郭孝恪正在龟兹城外杀象,一下子杀四头犯了事的,来个杀一儆百,他要把象肉送到筑关的工地上去。

    一见曹大胸前的青玉,郭大人一愣,这曾是他眼见着、这个高峻从那个高峻的身上摘下来的,高审行早该识的此玉,怎么不点破?

    郭大人拱手道,“脐王千岁衣锦还乡,难道是来接你的母亲和兄长?”

    脐王撇着嘴点点头。

    哪知郭孝恪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脐王可真是有情有意之人,明明已认了故皇后为母,还不忘记做饭的婆子!”

    说完,吩咐都护府摆宴,隆重招待脐王,有什么事也先放放。

    郭孝恪在酒席间言辞恭敬,当众盛赞脐王有亲王之姿,准头真方正,眼睛真是有神,坐如泰山压顶,连谈吐也很有气势。

    脐王认为郭大人是终于说了真话的,郭大人又问皇帝陛下认子的经过,曹大就将那块青玉再摆了一遍。

    郭孝恪问,“难道陛下只凭此玉,便认定殿下是他的亲生子么?”

    脐王道,“那还有差?赵国公——本王亲舅也一同验过,玉可不会假!”

    郭大人沉思着,说道,“王爷,不是郭某话未提醒你呢,向来皇家定储有立长一说,脐王年长过李治殿下,但谢广……不不不,应该是李广殿下却又年长过你……将来恐怕不大好办!”

    曹大紧张地问,“郭大人,本王其实一向都认为,你才是大唐最最有头脑的官员,不知有什么贴心的建议告诉我?”

    郭孝恪琢磨着,好一阵子才道,“郭某虽然于内心中是倾向着脐王的,试问你兄长脚上缺趾,便与李承乾跛足大同小异,本来……是不大会被皇帝陛下考虑,人君必要身全,哪该有缺陷?”

    “但是呢?”

    曹大迫切地问道,“郭大人的话我信,因为在温泉宫,本王亲眼见到父皇袍内身体发光!”。

    郭孝恪说,“但是,汝兄虽然缺趾,又与承乾大不相同,承乾走路之态,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是跛的,而李广殿下穿上鞋子,又有谁能看出来?”

    曹大有些坐卧不宁,郭大人再咂着嘴,说道,

    “要说你们兄弟之间比较起来,尊兄无论品相、还是文采可全都占优!试问尊兄五步而成回环诗,就连曹植在世也不能比,郭某更是自问不能!”

    曹大目光飘忽,郭孝恪心中暗哼,举杯邀脐王饮酒,但脐王浑然未觉。

    郭孝恪说,“更不要说尊兄在金矿上,只凭一人之智,便一举挖出了潜藏弥深的盗金之贼,试问,连鹞国公高峻也容易做到!”

    脐王哼道,“鹞国公,他算什么,本身便是个冒名的,听说他是侯君集的长子,却娶了侯君集的侧室柳氏。”

    “难道高峻就承认了?”

    “非但承认了,还不当回事!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样脸厚之人,假冒也冒的这样理直气壮!”曹大道。

    但他更担心着将来的立长之事,又问郭大人见解。

    郭孝恪下了决心,说道,“脐王新入长安,怎么也比尊兄有个脸熟的优势,如果再有大功,那便好多了!”

    曹大问,“本王能有什么大功呢。”

    郭孝恪道,“郭某早年曾有一件昧心之举,是有关高峻假冒的!为了脐王殿下之功,郭某便供认出来,写封信你带回去,鹞国公一案久拖未决,脐王出马一锤定音,岂非大功一件?”

    曹大欢喜道,“那还不快去写来?”

    郭孝恪离席,到后边的书房坐下,铺了纸、提起笔,一时心潮如涌。

    从高峻的表现上,再从一生一死两个高峻的相貌、年纪极其相似上看,这才是双胞胎该有的样子。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青玉竟能定亲王。

    而郭孝恪知道,这块青玉正是死去那个高峻自幼佩戴着的!

    他有个预感:鹞国公高峻绝不是侯府中人,而这项指控对高峻来说,恰恰是最致命的。

    他还有个预感:如果承认了欺君,自己的官宦生涯是真的该结束了。

    既然已欺过一次,那么为了可能的真正的皇子,何妨再欺君一次呢!他咬咬牙,提笔写道:

    “陛下,罪臣,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百拜!贞观十七年腊月,阁老高俭之孙、鸿胪卿高审行之子,时任柳中牧场副监高峻,遭蹄丧命。

    “臣愧对阁老托付,怕受责难、惜职忘义,不敢言明!恰巧有岭南刑徒侯骏与柳玉如到柳中牧场,此子与亡者形神俱似、年庚相当,且对臣说他是侯君集长子。

    “但臣与侯君集私交甚厚,早知此子非侯将军亲生。臣为掩过,密言于侯骏,称他才真正是高府公子,令他佩亡者之青玉,代替亡者继任副牧监……”

    郭孝恪承认了早年的欺君,但又撒了一次谎,因为侯君集并没有同他说过侯骏的身份。但是,为了从根本上替鹞国公撇清,他豁出去了!

    写完了,没有犹豫,找了结实的函匣装好,又一连在开缝处烫了好几道火漆,这才托着出来。

    脐王千岁早等不及了,接匣在手,听郭大人叮嘱道,“本官有确凿证据,揭露鹞国公实属假冒!脐王只须面呈陛下,便是打假、揭奸的不世之功!”

    曹大问,“但因何这样密密扎实地封装?再说本王一向知道郭大人与鹞国公交厚,怎肯想起揭发?”

    郭孝恪赧颜应道,“郭某惭愧!脐王只要处置好了尊兄之事,将来必有极大可能立为储君,试问,郭某是要替个假冒的想呢?还是替储君想?”

    这话曹大不怀疑。

    郭孝恪再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长子待诏早有风闻,可能会提任到兵部尚书职上去,但以本官看,鹞国公对这件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本官助了殿下,将来还有求于殿下呀!”

    “至于火漆封匣之事,殿下难道不知?只要这样,陛下才不会怀疑此信中途有人过手,才会更加确信殿下带回的,正是原汁原味的证据。”

    脐王千岁让郭孝恪唬得,感动莫名,“大人情意,本王记下了!本王把话放在这儿,只要本王再进一步做到储君,郭待诏便不仅仅是个兵部尚书,而是尚、书、令!”

    郭大都护恨不得都要给脐王殿下跪下了,但被脐王死命地拦住。

    他对郭大人道,“沙丫城的正事还很多呢,本王这就去了!狗富贵不想忘,郭大人请放心,本王怎么也比……强吧?”

    想不到这句话还有这么个解释,郭大人忍住笑,一直真诚地送到龟兹城外,与曹大挥手而别。

    认了一件欺君,同时再欺君一次,在同一封信函中。

    自此,郭孝恪一连几天恍恍惚惚,想像着皇帝见信之后的反应,再将信中每一句话、放在他所猜测的、鹞国公一案中去比对。

    他认为,自己提出的案中的各种假设,高峻都能借由这封信自圆其说,郭大人这才稍稍放心。

    至于自己的荣辱,他就不想了!也想不清楚,但郭大人坚信,鹞国公才多半是真正的皇子。

    接下来,郭孝恪想到,他已多日没去牧场村了,那些戒日国的女俘,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总得去看一看。于是吩咐郭待诏照料着这边,他起身。

    其实在牧场旧村,还有个女人是他更想见的,就是那个自请走出高府、与高审行一刀两断的崔颖。

    自高审行与高峻撕破了脸、崔颖自请出门之后,这个念头就一直隐隐地在郭孝恪心头浮现,无所抓凭。

    待诏夫人、儿媳柳氏说过两次想念崔夫人了,郭大人派人去接了两次,崔夫人都未走出牧场旧村一步,郭孝恪担心她有什么离不开的大事,或是病了。

    这才是他此行不能明言的初衷。

    旧村之行,居然是这样马不停蹄的迫切。

    一路上郭孝恪只有口渴、饥饿时,才令护卫们稍事停留,然后接着赶路。

    但离着牧场旧村越来越近,连护卫们都看出,郭大人神色渐渐迟疑起来。

    直到鹞国公府大小姐甜甜、和高舍鸡在街上玩,老远地朝着他们的阿翁跑过来,牵住郭大人的手、要领他去见婆婆,郭孝恪脸上才现出释然的笑容。

    崔夫人还是那样令人牵挂的样子,而且人也略为消瘦,两人谈及郭大人的幼孙,郭孝恪顺着话题邀请崔夫人去龟兹城。

    崔夫人沉默着,许久以来头一次正视着郭孝恪道,“我发过誓的,只要迈出牧场旧村一步,我便不姓崔……”

    郭孝恪一愣,随即笑道,“你可真行!人岂是凭着姓氏过活?不姓崔就不姓崔,何必画地为牢!”

    他与崔夫人谈到了交给曹大的那封信,对她道,“郭某已自认了欺君,早将个人的荣辱置之不理,将来也许我就是个老农。”

    崔夫人吃惊地再次盯住他,仔细端详着道,“你可真能拼命,敢拿着正三品大都护当个甜甜的糖人儿!”

    甜甜听了,望望郭都护的脸,问道,“糖人儿在哪里,你脸上有吗?”

    郭孝恪鼓起勇气道,“如果能有个不知姓什么的农妇,我脸上自会有的!本官能有认罪的胆量,难道会挚不住一个农妇!”

    崔夫人的目光亮而复暗,喃喃道,“这岂不是正叫高审行说着了!”

    郭孝恪道,“怎么不得让高审行说对一次?”

    崔氏道,“不过我猜,如若郭大人真做了农夫,那也算天底下少有的,自会有不知姓什么的农妇去找你的。”

    又补充道,“我是为着女儿,才自揭旧疤,这已是十分难堪了……而你不知强我多少倍。便是作了农夫,也还是令人敬佩。”

第1176章 西域伏危

    郭孝恪哈哈大笑,“果然是天下罕有的奇女子,这个农夫我做定了!我要带这个不知自己姓什么的农妇、去没人认得的地方开荒!只要有她在郭某身边,什么三品功名、世俗毁誉真如粪土尔!”

    高甜甜和高舍鸡大眼瞪小眼,两个孩子不知大人说的什么,而郭孝恪仍旧大笑不止,崔夫人嗔道,

    “我说什么了,让你这样笑!难道农妇只该为女儿、不要为自己而活?”

    郭孝恪走后,崔氏回想起两人云遮雾罩的对话,暗自惊讶自己的大胆。

    她一向自认为,原来的崔颖可不是今日这个轻薄的样子。

    而原来的郭孝恪居然也不是今天这样,他没称呼什么“贤嫂”,她是头一次见到自揭了致命短处、面临削职之患,还能这样忍不住放声大笑的人。

    若是换上高审行,说不定早就寻了短见。

    “我管他呢,这也就是个玩笑罢了,苦中作乐,当不得真。”

    即便是玩笑,也让她感觉到少见的乐趣。身上有劲儿,崔颖招呼着甜甜和高舍鸡,“我们去桑林作农夫呀”,两个孩子立刻拥护。

    娘三个扛了大小三柄花锄,说说笑笑、脚步轻快地往桑林走去。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桑林又泛起一层朦胧的绿意。

    人不轻狂,原来是没碰到令其心动的人。

    ……

    沙丫城赤河金矿,管事谢广遵循着礼节,一板一眼地拜过了脐王千岁,脐王千岁这才降下身段上前掺扶,“皇兄,不须这样多礼。”

    谢广道,“但是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曹大道,“这都是命!你别的不用想,认命就是了,我们是父皇早年遗失的一对双胞胎,这次本王到了长安,便是认祖归宗去了。”

    金矿管事问,“认祖归宗?母亲怎么从来没有提过,难道母亲一直隐瞒着我们兄弟两个,原来早年她还与皇帝有过一……一……”

    脐王说,“对,就是腿的问题!正经说是脚!你脚上的毛病太大!而且我们的母亲是文德皇后,她早就死了,除此之外哪里还有母亲?”

    婆子听说二儿子从长安回来了,令奴仆们赶了车子拉她到金矿上来,一进门,正好听到曹大这句话。

    她上前骂道,“你个忘八羔子,从哪里整了这身皮回来,便连你娘也不想认了,早知道这样,一生下你便塞在尿桶里溺死!”

    当着手下,脐王被骂得勃然大怒,脸上红白相间,王爷轻蔑地眯眯眼睛,对婆子说道,

    “乡野村妇,不可调教,本王念你早年抚养我们兄弟的恩情,这次来接你入长安享受的,你还这样骂我!再出一句声,信不信我掌你的嘴?”

    婆子直着眼睛不敢再吱声,曹大再道,“你们老的有驾破车子坐、有个人捶腿,小的有个九品的纱帽翅、有两个跟班就心满意足了,却不知正三品的中书令见到本王也跟孙子似的,这是什么感受?”

    娘两个猜不出他说的是什么感受,但感受到了脐王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婆子小心地对儿子说,“去看过……王妃了没有?最近她可是大变样。”

    曹大哼了一声,“就那个泼妇,如何有资格做王妃!她要是往太子妃跟前一站,就是屎克郎拱花根!本王早晚要纳个像样子的正妃。”

    谢广道,“兄弟,富贵不易妻,不然没好。”

    曹大道,“闭嘴,天天看着个泼妇,做了亲王有什么乐趣!再说这也是亲王的脸面!妻子如衣服,皇兄你还有两套袍子呢,亲王反倒不许换一换。”

    晚上脐王大摆酒宴,泼妇不得入席。

    酒酣之际,脐王许给他的“养母”、以前在高峻家做饭的婆子一套长安的好宅子,和三十个伶俐的丫环。

    许给皇兄谢广礼部侍郎之职。

    初步许给皇大嫂一个县君,“再高的台面真不大好上,你们不知国夫人是什么品色没有关系,想想丽容那个出色的人品,也才是个县君而已,皇嫂也就不敢想更高的了。”

    这已经很不错了,婆子虽然对养母的新身份有些看法,但长安的诱惑实在令她向往,三十个丫环!这得怎么支使啊!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而皇兄谢广一直有个匡扶社稷、青史留名的理想,汉有飞将军,唐有李侍郎,一文和一武,大号叫李广。

    正四品上阶的礼部侍郎,直接迈过了五品高官这条线,正经的高官了!如果再加上自己的才学,青史留名不会再是个空想了。

    谢广喝得高兴,眼前渐渐朦胧的灯光杯影,化作了长安街头车水马龙的热闹。慢慢的,礼部侍郎不知身在何处。

    等他醒过来时,已经万籁俱寂,头顶是墨色的夜空,群星闪烁,耳边是谢广熟悉的、冶炉上鼓风木箱很有节奏的“呼——咝,呼——咝,”的声音。

    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可今天根本不是开炉熔金的日子。

    皇兄谢广得问问是怎么回事,虽然他马上要离任、去做礼部侍郎,但违制开炉仍是要管的。

    他欠了欠身子,发现自己被三道皮带死死地扣在一条长凳上,一动也动不得,腿也被人大字劈开、分别用皮带扣住。

    “来人!这是要干什么?!敢这样对本官!是谁让你们开炉的!”

    有个炉役回道,“大人,这是脐王殿下让开的炉。”

    “他让开炉自可开,但你们绑住本官做什么?这也是他吩咐的?”

    炉役没有再理会,因为坩锅中的金汁已经滚沸了。有纷踏的脚步声借由凳脚传导过来,谢广扭头看,他的兄弟曹大,带着几个亲王卫士到了炉场。

    他往那一站,离得谢广远远的,足有七八步远,“准备好了?”

    他的皇兄惊惧地问道,“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脐王面无表情,沉声说道,“我说过,皇兄你最最令人不放心的,便是腿的问题,挺过这一下子,你才能算作亲王。”

    谢广不知他说的什么,而脐王已经挥挥手吩咐道,“开始。”

    有个炉役抄起架子上的一根长竿舀金勺子,走到金炉边舀起满满的一下子金汁,走回到金矿管事谢广的身边。

    谢广那条有五根健全脚趾的裤管已经被撩上去了,小腿在外边露着。他能感觉到金汁的炙烤,但没有意识到兄弟要对他做什么。

    “倒。”脐王吩咐道。

    炉役的手腕子一翻,白赤的金汁倾泻而下,浇到未来的礼部侍郎赤着的右脚上,谢广凄厉地惨叫一声,“啊——”。

    一股灼肉的腥糊味道,充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孔,脐王离着远,还扇着手、趋赶着飘过来的并不浓烈的气味。

    谢广头在凳子上歪着,他昏迷了。

    脐王吩咐道,“皇兄身为金矿管事,亲自熔金,不小心被金汁烫了脚,本王有要事在身,要速回长安向皇帝陛下奏报,你们送皇兄回去休养,待皇兄脚伤痊愈后、赶去长安与本王汇合。”

    这下子好了,皇兄已找到,但却不会再有与他争夺太子的可能,反正大哥也不打算换掉元配,三宫六院于他也没什么用。

    脐王大事已了,打马飞驰长安。

    在谢广家里,将来会有三十个伶俐丫环的婆子,抚着大儿子的身子痛哭,谢广脸色苍白,他的夫人——未来的县君、皇大嫂哭成个泪人。

    婆子起身对儿媳道,“媳妇,事还未完呢,再拖延下去,金毒一扩散到全身,他就是个死,可别怪为娘手狠!”

    她让人找个斧头来,又找了根带子,与媳妇两人一头一个、将谢广的小腿弯处扎了个结实。

    金矿管事已经明白他娘要做什么了,虚弱地对娘说道,“娘,你就下手吧,我挺的住。儿子瘸着脚也要走到长安去……”

    大嫂抽噎着道,“你怎么还不死心,谁见过瘸着脚的礼部侍郎……”

    婆子道,“娘就是这么想的,你要活下来,我们都去长安。”

    金矿管事的院子里,再一次传出谢广杀猪般的惨叫。

    许敬宗再一次沾到了大赦的雨露,他与黔州的吕氏不一样,吕氏打算就在西州安家了,可许敬宗要回长安。

    他的夫人虞氏大概早就望眼欲穿了。

    许敬宗临走前,来看望对他有过知遇之恩的金矿管事,他这辈子最服的人不是鹞国公高峻,不是谢广,而是脐王曹大。

    许敬宗发现这些人也正操持着长安之行,他帮着婆子、大嫂、二嫂,将发热且昏迷的谢广抬到了车子上,然后五个人结伴起程。

    沙丫城的产业已全都变卖了,奴仆遣散,这是一次一去不回的旅程。

    二嫂这次根本就没见到丈夫的面,不知道脐王千岁今天是个什么德性,但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许敬宗与她一起走。

    路上,许敬宗很是殷勤,亲自执鞭赶车,金矿管事和老少三个女人都在车上,许敬宗居然是这些人旅途中唯一能倚仗的人。

    面对着一车老的老、残的残,许敬宗也不避讳,直言提示二嫂,这个脐王正妃的位子千万让不得,为此打上金殿去也值得。

    他说,皇族更重仁孝,一个抛却了糟糠之妻的亲王也是要遭人唾弃的,须要写状子的时候,二嫂尽管吱声。

    二嫂说,我不在乎他这样的牲口,但为了你,我会拼命站住这个位子。许敬宗心虚地看另外的三人,谢广睡着,婆子和大嫂眼睛都不抬,无动于衷。

    ……

    逻些城,吐蕃大首领松赞密切留意着长安和西域的动静。

    长安,他的义弟——鹞国公、大唐的尚书令和总牧监高峻遭了官司,据说他的身份是假冒的,消息刚刚传到了这里。

    正月的时候,唐使蒋师仁到逻些城搬救兵,事情让他有些不爽。

    他不知搬兵不是大唐皇帝的意思,但唐使出使戒日国一定是皇帝的主意,松赞有史以来第一次冷落文成公主。

    但联军大败戒日国,又无形中提升了逻些城的地位。

    唐使离开后,戒日国群龙无首的众多小国纷纷来逻些城修好,举目西望,已没有什么势力能入得了松赞的眼。

    而高峻的遭遇很有些开玩笑的意思,松赞前后见过两次高峻,一次是在焉耆,另一次是在逻些城。

    每一次,松赞都从高峻的身上感受到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样的人只能做朋友、而不能与其为敌,这是松赞得出的结论。

    即便高峻智擒逻些城东部首领纥干承基,也不与逻些城通个气、便将纥干承基的两条腿都砍废了,像牵狗一样牵回到高丽去,松赞也没说什么。

    松赞认为,像高峻这样的人物,本身就是一道难以跨过的、险越的山岭,难道这样的人也要屈从于身份的名堂之下?

    他密切关注着长安的消息,唐使回京,长安有低到不能再低的欢迎仪式,王玄策赴任鄯州司马,高峻卸了兵部尚书职,在五部受审。

    松赞一时间搞不清东部局势的走向,猜测戒日国这一仗,难道是大唐皇帝试探逻些城的态度?

    三月末,长安的消息未到,但龟兹城的消息飞传逻些城,松赞大吃一惊。

    苏伐死灰复燃,利用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短暂离开龟兹城、去西州牧场的时机,与龟兹故丞相那利里应外合、发动叛乱,一举夺回了大城龟兹。

    这次叛乱的主力军并非苏伐的旧部,他们只起了鼓动和组织的作用,而叛乱的主力,是戒日国的上万名俘虏。

    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郭待诏、他的夫人柳氏、幼子殒命在龟兹城中。

    当时郭将军正在城东筑关工地上,得到军情后率一千唐军飞马回城,解救他的妻儿。

    他成功率一千唐军冲入城内,护着夫人冲到南门下,但城头箭如雨发!

    大都护郭孝恪只晚到了一会儿,在龟兹南门下,坚守不退的十几名唐军,面对着层层冲出来夺门的叛军奋力拼杀,为郭待诏将城门开到最后一刻,然后全都倒在血泊中了。

    郭孝恪已经拍马舞刀冲入城门之下,在城门沉重关闭的瞬间,他看到城中的纷乱与呐喊已经平息下来。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城门缝中往外放箭,大都护的亲兵们纷纷拥上来为他挡箭,有六七人扑落马下。

    郭孝恪一动不动,直到有两支利箭当胸射入,他的马扭头就跑,驮着大都护驰离了敌箭的射程。

    沙丫城唐军守将安西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尔闻讯增援,但两地距着太远,他带人赶到时龟兹城已落入敌手,城头严阵以待,戒日国的战俘在上面摇旗呐喊。

    阿史那社尔退守沙丫城,一面救治郭孝恪,一面飞报长安。

    西方折柱。

    文成公主痛哭失声,央告松赞出兵相助安西都护府。松赞平静地说,“我在等大唐皇帝要逻些城出兵的请求。”

第1177章 真相大白

    公主不再恳求,因为松赞的话让她不舒服了。

    上一次高峻在康里城大战时,公主也请松赞出兵了,那次松赞很痛快就派了三千人出援。

    而这一次文成公主听出来,大首领的语气里似乎很愿意大唐皇帝来求,单单是她这个公主去求,已经不管用了。

    但大唐皇帝来求是个什么意味?难道是求吐蕃罩着大唐?

    为了娘家的脸面,文成公主只字不再谈这件事。

    松赞自今年以来,忽然很宠着泥婆罗来的赤尊公主,赤尊公主在一些小的礼节上,也敢稍稍的冒犯一下文成公主了,松赞假装不知。

    公主感觉到,在得知高峻受审后,松赞的这个苗头更加明显了。大唐啊,大唐,你可得好好的,不然我可怎么办?

    ……

    先期赶回来的脐王殿下托着郭孝恪的密函,入温泉宫见他的“父皇”。

    皇帝不理他,也不问他此行辛苦不辛苦、他的皇兄找没找到,而是专心致志地看郭孝恪的那封信。

    “敢骗朕!真是该死!”皇帝一边看一边嘀咕。

    脐王吓得一下子跪倒,嘴唇哆嗦着不知说什么好。皇帝眼睛不抬,冲他摆摆手,“你起来,朕没说你,说的是郭孝恪。”

    这才问道。“你的兄长可找到了?”

    脐王回道,“回父皇,已找到了,只是我兄长亲自动手熔金,不小心被金汁烫了脚,他在后边慢慢走,儿臣先回来了。”

    皇帝看着他,像是要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赵国公专门同皇帝说过另一个“皇子”左脚四趾的故事,这个人的脚立刻就烫伤了。

    脐王小声说,“父皇,是真的。”

    话音刚落,太子李治、和西域加急军报,由长安飞入温泉宫,这几乎就是撵着脐王殿下的后脚跟过来的。

    安西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尔在军报中说,龟兹残余在苏伐和那利的率领下,鼓动戒日国上万名俘虏发动叛乱,夺回了龟兹城。

    安西副都护郭待诏率千名唐军攻入城中苦战,以身殉国,大都护郭孝恪在城门下中箭,不治身亡。

    龟兹以西大小十数城纷纷举旗归附苏伐。眼下,阿史那社尔在沙丫城、康里城严密布防,保持守势、等待长安进一步指示。

    西州都督高岷的急报也送进来了,他报告说,龟兹事发后,西州倾兵进驻焉耆,以为康里城后盾,天山牧护牧队也奔赴沙丫城,赤河金矿两百名戒日国淘金役趁势骚乱,已被护牧队镇服。

    柳中织绫场一百名戒日女俘闻讯鼓噪,趁牧场空虚连夜弄事,她们抢夺铁器、砸坏机枢、依托民居负隅顽抗,已被鹞国公七夫人丽容、女将热伊汗古丽及柳中牧场联手平息。

    但原鸿胪正卿高审行的夫人崔氏,在牧场村骚乱中失踪……失踪的还有鹞国公府大小姐高甜甜、男童高舍鸡。

    随后而至的是辽东军报:高丽军联合百济,南面陈兵于新罗界,北面对大唐凤头城、龙兴牧场一线加强了警戒。

    皇帝眉头挤在一起,胸中隐隐作痛,问太子道,“尚书令怎么说?”

    李治欲开言,但皇帝不耐烦地冲脐王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太子这才道,“尚书令突闻西域军情,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又当众泪流不止,对下一步的事态没有任何建言。儿臣恐怕……他的心已经乱了,已经不能有什么及时的主张了,因为郭氏父子与尚书令……”

    皇帝说,“别说了!你替朕传旨,回长安。”

    大唐皇帝在外日久,这次匆匆回到长安,当天便召集群臣议事。连卢国公程知节、鄂国公尉迟敬德、卫国公李靖三位老臣也到了。

    西边的倾覆也影响到了东边,高丽和百济蠢蠢欲动,局势很不乐观,万一不得不两线作战,贞观二十三年注定又是个动荡的年头。

    鄂国公和卢国公说,如果陛下有吩咐,他们还没老到动也不能动的时候呢,言外之意,老臣随时听候皇帝的差遣。

    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士勣心说,带兵还轮不到你们,大不了李某还是领兵去高丽。

    西边高峻一定是要去的,他要不亲自报这个仇,也就不是鹞国公了。

    那么自已再掌兵权,正好重新整理一下辽东的旧部,也有机会对自己的人再安抚一下子,如果战事吃紧,那丰州的李志恩也可能有些机会复起。

    将在外,就自由得很了。

    皇帝问鹞国公的意思,高峻平静地说,他要领兵去安西,随时可以出发。

    长孙无忌已看出高峻有些不大正常,因为他太平静了。

    接到西域军报、散朝后,赵国公曾特意赶去永宁坊一趟,大意是要安慰一下这一大家子人。

    永宁坊拢罩在一片悲哀的气氛中,女人们只要一提到待诏夫人柳氏、孩子,失踪的崔夫人和高甜甜,立刻有人啜泣。

    而高峻只是与赵国公说起他们一家人来长安时,郭待诏相送的情景。

    他们一家人的车驾已经往东走出好远,但在赤亭守捉的土城下,郭待诏一个人骑着马,长刀横担在马鞍子上,久久的伫立着没有离去,背后是一片傍晚的余晖。

    想不到这一幕竟然是兄弟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高峻说,如果郭待诏早一天到兵部来的话,会怎么样?他对赵国公说,这可是个将星。

    观天台前些日子还奏报说,丙寅日,西方的天空中有一颗将星陨落了,地支寅木,生燃天干丙火,使西方庚金受损……

    脐王千岁居然也到朝了,皇帝冷不丁问他道,“脐王,你这次去龟兹时,郭都护还有什么话?”

    曹大说,“郭大人曾在百忙之中摆酒,为儿臣接风,他说儿臣有亲王之姿,准头真是方正,眼睛真是有神,坐如泰山压顶,连谈吐也很有气势。”

    满朝的君臣冷眼地看着他,有人在上下地打量贼眉鼠眼的脐王,不知他哪里准头方正了。郭孝恪可真能忽悠。

    脐王接着说,“郭大人说,他早年曾有一件昧心之举,是有关高峻假冒的!还写信托我带来长安,给久拖不决的鹞国公案子一锤定音。”

    皇帝道,“郭孝恪欺君,罪有应得,但他在密函中所说的事,对鹞国公的身份确认确实大有助益。东边乱了西边乱,可朕不急,尚书令你也不要急着去西州,难道还能翻出天去?”

    皇帝说,“按着脐王所言,他的兄长估计已在半路上了,派些人往西去迎一迎,朕都有些等不及要见他们了!”

    很快,从沙丫城金矿来的五个人就到了长安,陛下亲审鹞国公身份一案。

    所有涉及到的人都到了金殿之上,婆子一家、脐王、高审行和兄弟们,永宁坊所有的人都到了。

    连高峻的师父、大慈恩寺的道空也来了。这两个人受到皇帝特殊的礼遇,在金殿上赐了座位。

    高峻身份上的迷雾逐渐散去,脉络在众人的吃惊之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婆子供认,身边这个被她亲手砍去了右脚的金矿管事,和站在一边的脐王千岁,是她与飞贼草上飞的双胞子。

    他们在幼年时失踪,不知被谁带去了什么地方。但草上飞思子心切,从此染上了一个新毛病,见到双胞胎的孩子就偷。

    恰巧那年渭河边有战事,婆子与丈夫草上飞寻子、来到子午谷。

    听说皇后驾临太和宫,草上飞就不想走了,他想偷偷看一看,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皇后他们没见着,估计着那时皇后已经去了渭河边,太和宫里只是些仆妇、宫女和八名卫士带着皇子们。

    大皇子李承乾想着掏鸟窝的事,母后在宫里时他没有办法,但母后一走,护卫们谁也禁不起他一闹。

    最后派出来三名护卫、几名仆妇、丫环随皇子出宫。

    只是掏个鸟窝,为什么要还有仆妇和宫女呢?

    估计李承乾怕皇后回来苛责他一个人,拿了个心眼儿——如果出宫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所有弟弟妹妹们共同的主意,岂不是妙?

    婆子回忆,她与丈夫草上飞正在子午谷中徘徊时,恰巧看到了这些人,让草上飞眼睛一亮的是,有两名仆妇怀里抱着一对双胞胎!

    这两个孩子身子小巧,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也就是一两岁的样子。

    等这些出宫玩耍的仆妇、宫女、卫士、皇子们尽了玩兴,想要回宫时,两个最小的双胞胎皇子已经不见了。

    草上飞对偷来的双胞胎一向并不虐待,像对待儿子似地喜欢几日,玩腻了就随手塞给什么人家了事。

    而这次的做案,草上飞还有个打算:他们寻子之路无限漫长,盘缠必不可少,如果能从皇家宫苑里勒索些财物,那一定是很可观的。

    抱走两个孩子时,他特意留匿名信一封,某月某日带钱来赎,否则撕票!

    但他们都想简单了,事后才怕起来,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到了约定的日子,两个人也不敢露面,随后太和宫周边出现大批的官兵,挖地三尺找人。

    草上飞和婆子带着两个孩子,潜伏在深山里也不敢出来,听听风声小了,这才想起来商量:孩子不能再带着了,这是祸害啊。

    与太和宫隔着一道翠微岭,是个叫子午峪的山村,这里刚刚被官兵过了两遍筛子,他们一无所获,估计不会再来了。

    草上飞选择了村子中间的一个院子,这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跑着单的女子,家中没有男丁。

    兴禄坊众兄弟听到这里,知道婆子说的,是他们的祖母、以及青若英。

    凌晨时分,草上飞将左胸前有胎记的孩子丢进了这家人的院子。

    而另一个戴着青玉的孩子,被他们丢到了另一个村子,他们选的这家人口也不多,只有个女主人带着两个部曲、两个丫环,听她们说话,男主人姓侯,征战在外。

    婆子说,他们虽然是贼,但也有一丝善心。两户人家的女主人看起来都很和善,估计孩子丢给她们之后,也不致会受什么委屈。

    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处置方式了。把孩子送回太和宫,这得多大的胆子!还要不要命了,想都不要想。

    婆子的话又被高峻的师父所证实,草上飞作恶多端,在终南山落入周侠客的手里,被周侠客挑了一只脚的脚筋。

    青若英问,“那我的这个孩子,为什么不久又被人换了呢?”

    婆子回忆,她和草上飞打发了两个孩子之后,打算再去南方,两个人在丹凤镇的酒馆儿里打尖,婆子就与丈夫说起了刚刚丢出去的双胞胎。

    婆子对她丈夫说,胸前有胎记的那个孩子,投去的人家看起来不大富裕,这孩子会不会吃苦呢?

    此时二人已远离了太和宫地面,且身无罪证,他们说的话,也只有彼此两人知道,因而并不避人。

    婆子说,“谁知道,有个年轻人坐在一边吃饭,听到后就上前搭讪。他低声对我们说,只要能再把子午峪的那个孩子换一换,不论换上哪个孩子,他便有丰厚的酬谢。”

    “他是谁?为什么要让你们换走我的孩子?”青若英变颜变色地问道。

    “我们也这样问他,不说明白了,我们可不会再回去冒这个险,再说连我都看出这个姓高的公子身上没什么钱,谁替他干这种事?”

    高审行脸色苍白,恶狠狠地盯住婆子看,但他这次就连大喊一声“你这是污蔑”也没有了底气。

    子午峪这家的女子正是青若英,她对岭南第二次赶回来的丈夫说,胸前有胎迹的孩子是她亲生的,连高公子的祖母也坚持这样说。

    高公子不信,一年前他曾经回过子午峪,一年后孩子突然这么大,谁信?明明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合着伙骗他!那么他就打破她们的谎言!

    青若英哽噎道,“高审行第二次一回子午峪,神色上就不对,举指失常,尤其对我冷冰冰的。祖母说他变心了。祖母对我很好,给我出主意,就让我说这个孩子是亲生的……”

    高审行颓然不语,婆子说的这个小插曲,恰是他第二次回子午峪,在丹凤镇邂逅了崔颖,崔颖绝不是饱经沧桑的青若英能比的……

    你不是坚持说这个孩子是你亲生?那好,我找人给你换换!

    高履行兄弟几个拿白眼瞄向了五弟,替他和高府感到极端的羞愧。

第1178章 各有所得

    婆子供认,她到西州后,其实已先后认出了早年由太和宫中偷走的两个孩子,只是不敢承认。这都是私心在作怪。

    死去的高府公子身佩的青玉,后继的高府公子胸前的胎记她都看到过。

    有一次她和崔夫人的丫环吵嘴,丫环挑拨着高审行,从厨房里拿着菜刀满院子追砍她时,鹞国公曾赤膊出来解围。

    周侠客的证言、侯君集的留信,青若英的回忆,婆子的话、郭孝恪的信,几方面的信息一比对,真相终于大白!

    皇帝让鹞国公当众裸了上身,人们在他左胸上,果然看到了那块独特的心形胎记,胎记正中还有一点箭伤,是在白杨河负伤后留下的。

    婆子跪倒于地,哭泣道,“高大人,婆子愧对你们兄弟!这一次若非曹大这个畜牲害他哥哥、不认婆子,婆子居然还想着长安的三十个丫环!”

    高峻道,“你们夫妻只是愧对我们兄弟吗?樊莺的父母也是你们所害,还有数不清的失子之家,你愧不愧对他们?”

    婆子羞愧无语,听皇帝对她的一家作了发落。

    曹大扒坟窃玉,跑到长安来冒充皇子,犯有欺君之罪,又毫无人性残害胞兄,简直畜牲不如,判绞立决。

    当时就有金甲卫士冲上前,一把摁住“脐亲王”,像提小鸡似地控制起来,又将他脖子里的青玉摘下,上呈皇帝。

    曹大面无血色的叫着,“陛下饶命,小人原是到长安给妹夫助声势的!陛下,陛下!小人在温汤管事上也是很尽责呀!”

    曹大又冲着尚书令叫道,“妹夫,我,我要见我妹子!”

    尚书令道,“她在黔州,已去信让她回来,可你已经赶不上了。”

    曹大被人推了出去,小绳儿一勒,什么烦恼也不会有了。

    婆子早年与草上飞盗双胞子无数,又残害了樊莺的父母,丧尽天良,此时看到儿子曹大被人拖出去,她也吓坏了。

    但皇帝说,草上飞已死,婆子又能如实招认太和宫偷窃皇子始末,对鹞国公认祖一事提供了有力的佐证,余罪不再追究。

    婆子俯伏于殿阶下,不住地磕头谢恩。

    谢广对兄弟曹大曾出言规劝,在赤河金矿追查盗金暗线有功,腿伤痊愈后,仍回赤河金矿任管事,拄拐赴任也可以。

    人们都在感念皇帝宽宏大量,谢广连连谢恩。然而出人意料地,皇帝居然又封草上飞为“放生伯”。

    公侯伯子男,这是第三等爵。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皇帝感念这个飞贼,在思子成疾的情况下将他的皇子盗出去,不加害、并将之放在尘世间历练。

    不然,哪会有今天连皇帝也深感自豪的嫡皇子!皇帝说,这个放生伯,特许由谢广承袭下来。

    谢广泣不成声,原来他以为怎么也要判个连坐呢,没想到连脚都丢了、官儿却没丢,还凭空得了个伯爵。

    原鸿胪卿高审行,封“代抚侯”,此人之前所有的不堪行为一笔勾销,不再追究,换子之举虽属下作,但谁说这不是天意使然?

    不然的话,又有谁说得清楚,陛下的这个皇子,会不会成为和织锦坊令一般放荡不羁的人物呢?

    如果鹞国公自始至终生活在高府,这还真有可能,都来看看高审行。

    人们都看出来了,皇帝今日得了皇子,以往杀人放火的那都不算个事儿!

    鹞国公高峻原来是李峻,乃是武德九年于太和宫失踪的、文德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封马王,一品亲王爵。

    晋升瑶国夫人柳玉如为马王妃,封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苏殷、丽蓝,新罗女王金善德为马王侧妃,传告天下。

    这样说起来,丽容被休出永宁坊的事,糊哩糊涂地也就不算数了。

    ……

    除了赵国公长孙无忌之外,朝堂上下几乎没有不吃惊的。

    原来,无往不胜的人精、鹞国公峻,居然就是根红苗正的嫡皇子,是太子李治同母的三哥!

    太子李治有一刻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就站出来,真诚而主动的提议,将东宫让让让出来。

    那么自己能落个仁义之名,将来也极极极有可能避免在争储之中、恶化与三王兄关系。

    即便他们两兄弟不想争,各自身后的支持者也不会善罢。

    如果父王来一句,“眼下大事很多,此事容后再议。”那么以后他也就不必再开口提这件事了。

    就这么思来想去,直到马王爷弹劾李士勣,李治这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尚书令说,英国公在复任兵部尚书期间,有一件大过失:早就议定好的增兵龟兹的大计,到眼下为止也只是纸上谈兵,龟兹城一兵一卒也没见到。

    尚书令说,这是造成龟兹失事、郭氏父子殒命的直接原因。

    看来,马王殿下不把英国公参倒了,不会踏踏实实地领兵去龟兹。

    赵国公、江夏王,以及知道此事的其他大臣同声附议,太子没有吱声。

    李士勣把头垂下了,他本以为鹞国公再也不会翻身,因而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上去了。不过他真没想到安西都护府今天的形势。

    即便没有这件事,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皇帝道,“英国公,你还是去叠州吧,去做个刺史。”

    叠州只是个下州,在剑南道,江北,雅州正东。刺史是正四品下阶,比兵部侍郎还低了一阶,但李士勣立刻谢恩。

    这一次的降职出京,任职地在大西南,他与辽东的旧属越来越远了。

    皇帝并不想进一步追究李士勣的责任,逼急了再把李治派人潜入大理寺狱、毒害鹞国公的事抖落出来,事情又会麻烦。

    褚遂良竖着耳朵,觉着马王殿下绝对不会这么放过自己,但马王爷真就没有提他的事,而是说到了马上要开启的西域战事。

    褚遂良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次褚遂良本来可以置身事外,实在看不准形势、你可以缩缩脖子不吱声,现在可好,他以为看的很准了,所以脖子也未缩住,头一个就把樊莺叔侄两人得罪个透彻!

    一转眼,人家已是马王王妃了。

    ……

    永宁坊,马王府,柳玉如、樊莺、苏殷准备着马王的出征。陛下下诏,以马王峻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领大军讨伐龟兹。

    马王爷的妃子们,被他东南西北撒的哪儿都是,西州的丽容,黔州的谢金莲、李婉清、丽蓝,夏州的思晴和崔嫣,新罗的金善德。

    府中目前只剩下了这三个,一边准备,樊莺一边说,“柳姐姐,看来那个胡僧罗尔娑婆说话是真有个准头,以后你便是大唐的皇后,岂不是贵不可言?”

    柳玉如说,“那是,女人嫁出自己,总得擦亮了眼睛吧?不然我凭什么从长安随到岭南、又由岭南追到西州去呢?”

    事情到了今日的局面,柳玉如也坚信自己很快会入主东宫。她从皇帝对所有人的宽宏大量上,看到了峻在他心幕中的地位。

    或许她们离着东宫,只差着一个龟兹大捷。

    皇帝广发岐、秦、兰、延、灵、凉、肃、甘、沙、伊共十州之兵讨伐龟兹,沿途各州分头调集人马一边走一边汇集,声势逐渐浩大。

    长安各界到金光门观看誓师,杀牲祭旗,赵国公及江夏郡王等重臣到场,太子未到,左千牛大将军薛礼率三千精骑、一千陌刀队随马王出征。

    放生伯、赤河金矿管事谢广和他的母亲、夫人坐着车子也赶来了,他们随大军一道回西州去。

    来时五个人,回去时三个,许敬宗是不会再回去了。

    曹大死后,二嫂到靖恭坊去找许敬宗,这是满世界唯一一个看她如淑女的人,东来的一路上对她也照顾有加、不时地美言相赞。

    二嫂曾对许敬宗说,她拥有脐王正妃的身份,一定会在脐王跟前提携许敬宗,但是这次,许府连门都没让她进。

    二嫂不甘心,曹大死了,她只剩下个许敬宗可以倚靠。

    但随后便有个许府的虞夫人跑出来,带着几个恶仆将二嫂羞辱了一番。

    最后许敬宗只好露面,他搂着虞氏对二嫂说,也不看看你的德性,哪一点比的上我的虞氏,虞氏搔首弄姿。

    “我怎会瞧得上你呢!你公公是个飞贼、丈夫也是个冒名的贼,你就是个泼妇,还妄想着到靖恭坊来欺地方,你快给我滚!”

    据说,二嫂当时一下子就疯了。

    等谢金莲从黔州赶回来、听到此事后,在长安城中到处寻找二嫂,听说二嫂不知在哪天,已赤身裸着、死在延兴门外的乱岗子上。

    她的命案被当地村正报到万年县,判了暴病身亡,随后就地葬掉了。

    二王妃谢金莲不罢休,带着大管家高白堵到许府的门口。许敬宗吓得大气不敢出,谢金莲只有一个要求:

    二嫂与她也没什么牵联,但二嫂是西州来的,许敬宗虽然判不了行凶,但二王妃看他就是个凶手。只要许敬宗披麻戴孝、到二嫂的坟上以儿子的礼节跪拜过后,她可以放过姓许的。

    那天,谢金莲并没有亲临,但东城外人山人海,都去看许敬宗尽孝。

    大军开拔后,夏州的两个人也返回了长安,思晴和崔嫣找人精心画好的另两幅画也没用上,但她们把那个武婿娘妥善地保护起来了。

    除了丽容和金善德不在府上,永宁坊马王府重回热闹,柳玉如等人专门到大慈恩寺,去拜见道空长老。

    一去便看到兴禄坊五老爷——代抚侯高审行的夫人刘青萍,她车子刚到。

    柳玉如这些人以为,刘青萍一定是去见她的母亲,谁知不是,刘青萍的车子进了另外一间院子。

    等她们见到与道空在一起的夫人王氏,偶然问到刘青萍的来意时,刘青萍的母亲却替女儿遮掩着,不想说。

    道空已真正达到了清修的境界,此时,虽说谁都知道马王殿下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但王府这么多的王妃专程赶来看望她,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马王不在府中,此时已在西征的路上,柳玉如等人在大慈恩寺逗留到天色傍晚才想起回王府。

    出来时,她们居然看到太子妃的仪驾,这是要起驾回东宫的。

    玄藏法师亲自出来恭送太子妃,马王府来人,手下的沙弥早就报给他了。法师一直在心里暗暗祷告,两边的人可千万莫碰到一块,那样的话,他这个**师站得偏一偏哪边儿,看来都不大合适。

    太子妃的车驾有六七乘,有太子妃的清道率府校尉分左右三重,青衣十人,分左右,内给使六十人,彩衣宫女挚着雉尾扇、团扇,曲盖高挑。

    马王府的王妃们不愧是马王家里的,居然人人都骑马,随行的贴身丫环们也都骑马,个个英姿飒爽、马嘶人娇,看起来就是另一番的趣味。

    两下人碰在了一起。

    玄藏**师心中默念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我的佛呀,请呈现给愚钝的弟子指示的法象,我该往哪边站一站。”

    有太子妃的执礼官高声唱呼道,“太子妃驾临,马亲王妃速来拜见!”

    樊莺等人都扭头看柳姐姐怎么办,这样的场合她们都没有遇到过。

    柳玉如悄声问,“苏姐姐,你可是做过太子妃的人,此时我该怎么办?快说啊,人家正在那儿叫呢!”

    苏殷低声说,“这、这个么……我们都得过去,不管怎么说,你可愿意将来做了太子妃,有人敢对你失礼么?”

    太子妃王氏今日是来大慈恩寺为皇帝祈福的,祝祷皇帝陛下圣体早日康复。

    此时她已然登车了,听到外头的唱呼,她立刻撩起车帘往外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永宁坊这么多的人一齐出现,这群骑马的女人花团锦簇,一时竟然认不出哪个是哪个来,但她看到苏殷正与另一个女子将马头并到一块,咬耳朵。

    看来,这个晃的人连眼都睁不开的女子,一定是柳玉如了,太子妃看到她们私语过后,往这边拨过了马头。

    太子妃说,“别叫了!本宫在大慈恩寺偶遇王嫂,又非什么正式场合,不必拘那些俗礼。”说着,她从车中起身下来。

    此时永宁坊的人已经到了近前,纷纷下了马,太子妃不等对面说话,拾步下车、先伸出手来道,“来的可是我的王嫂们?”

第1179章 兵临城下

    柳玉如等人行礼,“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连声说,“啊,都说马王爷三只眼,在长安跺一跺脚,连高丽铁瓮城都要塌倒了,今天看到了各位王嫂飒爽之姿,就更信了。”

    柳玉如不好意思地回道,“太子妃何出此言,岂不是在羞我们。”

    太子妃笑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因为马王十妃、新罗国女王已刚刚有飞信传入长安,新罗边境的高丽、百济陈兵,一夜间可都退了个干净。”

    又略有尴尬地说,“太子说,明日父皇要各位王嫂入宫见驾,父皇特意说了,可别忘了带四位少王哦。”

    ……

    四月朔,罡风凛冽,狂沙扑甲。

    龟兹城外军旗猎猎,甲胄森森,十州唐军铺天盖地的涌至,明光铠闪出一片耀目的光芒。龟兹,兵临城下。

    苏伐未等开战,先派使者出城议和。

    戒日国的上万战俘到达后,苏伐和那利看到了机会,城外郭孝恪正在筑关、屯田,再拖下去,他们将不会再有任何的机会。

    而让他们决定发动叛乱的,恰恰是长安鹞国公的身份疑案。

    哪知,今天领着大军攻过来的,就是以前的那位西州大都督、丝路督监、鹞国公,只是人家的身份已经变作了大唐的马王。

    马王对来使十分客气,问苏伐可好,还认真地看了苏伐开出的条件,边看边微微地点头。

    使者暗道,看来议和大约可成。

    马王与来使回忆,那年他同九夫人丽蓝、与苏伐在旷野之上的豪气对酌,那可真是经久难忘的一幕。

    随后,马王再与他问起了苏伐此次的起事经过,问一问郭待诏将军当日阵亡的详情。

    来使说,“真是令人追悔啊,但两军交战,都是没办法的事!”

    “但具体是个什么场景呢?郭氏父子一块都倒在龟兹这里了,鄯州的郭二哥这次也没来,本王回去也好与他略略地说一说。”

    当天,郭孝恪不在龟兹,而是在西州牧场村,而郭待诏带人正在龟兹城外筑关工地上巡视。

    有两名唐军飞马来向郭待诏报告,中午龟兹城中有少量原住民喧哗。

    他们抱怨大都护府“输羊代捐”的法子不公平,并且冲击了大都护府,但已被大都护府的卫士驱散了。

    父亲不在城中,郭待诏担心着城中局势,也担心夫人和孩子。

    都护府卫士被父亲带走一部分随行,万一事态扩大,剩下的那点护卫恐怕不能应对,他立刻带着卫队赶回龟兹城。

    防卫龟兹城的军力原来也不多,自从戒日国俘虏们滞留在龟兹,都护府又拨出一部军力,在城外督促戒日俘虏屯田、建村、牧象,城中军力就更少了。

    城内原住民冲击大都护府这类事,以前还从未发生过。

    为了稳妥,郭待诏入城时还特别传令,马上在城外各处的田屯中,临时召集起一千唐军,让他们随时待命,如果城中事急,即刻入城支援。

    待诏与卫队进城时,局面看起来并未失控,城门处有唐军察验行人,他直接回大都护府,看起来府中也正常。

    但就在他询问过事情缘委、又来见夫人柳氏时,城中多处街区、居民点同时有城民骚乱。

    他们抢夺军器、围攻散于城中各处维持治安的唐军,得手之后又汇集起来,抢占城内府库、攻占各级衙门,并且声势浩大地重新往大都护府涌来。

    城中每条街道上都是武装起来的乱军,这已不仅仅是骚乱,而是叛乱了!

    一千唐军飞速入城。

    郭待诏一面奋力组织抵挡乱军的冲击,一面安排两名军校赶往沙丫城,给阿史那社尔将军报信,同时分出一百唐军增援龟兹南门。

    事情发生的有些蹊跷,根本就不是个别住民的抵捐行为。

    郭待诏很快得知,龟兹城南、城西上万名屯田、建村、牧象的戒日国战俘同时哗变!

    已有城内叛军趁乱夺了西关,打开西城门放戒日国俘虏入城,叛军声势更大,此时再将这一千唐军分兵去压制已不现实。

    一千唐军只能往城外突围,城中原住民与戒日国俘虏们混在一起,挥舞着兵器没命地阻挡,一路上兵器相击,咒骂与惨呼声不止,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有人高声叫着鼓动,“一个也不要放他们走了!苏伐城主说了,只要他能回来,就不要我们的羊了!”

    有唐军一边冲杀,一边喊道,“原来是苏伐,别让我看到他!这些人着实可恨,为着一只羊便忘了郭大人的好处!”

    唐军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向着南门靠近,沿途不断有唐军倒下。

    有人重伤倒地后仍缠住叛军,抱住对方用牙撕咬,对掐,又有体格庞大的大象横冲直撞地踩踏过来……

    突围唐军将柳氏护在正中,而孩子被待诏拢在胸甲内侧,此时幼小的孩子被惊动,在待诏胸甲内啼哭起来。

    郭待诏长叹一声,“若是再给我两千人,何至于这样捉襟见肘!”

    叛军的首领,原来是当日弃城而逃的苏伐、那利,和他们的亲信。

    那么,先在城中喧哗,再引郭待诏入城,继尔哗变升级,引一千唐军支援,最后驱动失去监控的戒日战俘起事,与举城住民联手消灭唐军,便是苏伐与那利周密的计划了!

    柳氏知道自己拖累了丈夫和上千名的唐军,她在待诏身后喊道,“将军,你带孩子走,不要顾虑我,有死而已!”

    儿子的哭声、丈夫的慨叹,像刀一样直刺着柳氏的内心。

    有在她身边拼死保护的唐军喊道,“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就算我们死了,也不能丢下你与郭公子!”

    有数十支利箭射来,说话的人左胳膊上已中了一箭,他咬牙未吭,挥刀斩敌,龟兹城南门已遥遥在望了。

    郭待诏回身看了看,冲进城的一千唐军已死伤过半。

    戒日国叛军、城中乱民层层围困,挥舞着兵器没命地往上冲,四下里弓箭手又将密集的箭射过来,唐军纷纷中箭,眨眼间又倒下一片。

    唐军直扑南门,有两百人终于抵达城门之下,杀退守军占据了城门。

    叛军回扑,这些人拼命抵挡住,城门缓缓大开。

    但郭将军、柳夫人及一部唐军,又被叛军分隔、层层地围住了。

    苏伐在城头高声喊道,“郭将军,本王知你夫人孩子在城中,因而大开着城门放你进来,但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郭待诏浑身上下都是血迹,高声道,“守城平叛乃是郭某职责,但夫人、幼子何辜!城主只要肯放了她们,郭某死在这里与城主也绝无一点私怨!”

    柳氏道,“将军,你死我不独活,只求他们放过孩子便是。”

    苏伐笑道,“郭将军只要肯降了我,龟兹国照样有你的上将之位,而将军妻、子也将得以保全。不然的话,大人,孩子,一个也不要想轻身而退!”

    又有叛军趁机冲撞,意欲将待诏与夫人分隔开来,被唐军奋力挡住,但又有一部分唐军倒在血泊里。

    近在咫尺的南门底下,占住城门的唐军眨眼间只剩下了几十名,他们死死地顶住夺门的叛军,喊杀不绝,每一刻都有人痛呼着倒下,人却越来越少了。

    柳氏的手中也拿着一把短刀,她知道,今天是自己拖累了城中的唐军,再延误下去,城门只要重回叛军手中,他们也就没有冲出去的机会了。

    她大喊了一声,“将军,为妻先走一步了!”

    生离死别之际,柳氏连叮嘱待诏两声、再看孩子一眼的机会也没留给自己,话一出口,便横刀自刎!

    郭待诏痛呼一声,目眦尽裂,挥刀催马朝叛军冲去,数名叛军死于非命。

    有唐军喊道,“柳夫人尚不畏死,何况我们爷们!老子今天还就是不想出城了,也陪郭将军走这一趟地府!”

    四下里乱箭齐发,城中,城门下,渐渐归于寂静……

    使者问,“马王殿下,不知小使回去,要如何与我家大王回复呢?”

    马王平静地说道,“郭待诏说的好,将军舍身为国,也没什么可说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如果苏伐当日肯放过大嫂和孩子,那么他与本王这里,也是没有一点私怨的。”

    使者怔怔地,看着刚才还一脸平和的唐军主帅,此时已经是面色阴沉。

    “连公仇、带私怨,这次本王带兵前来,与苏伐也就是个互撕而已,有拳的使拳、有牙的使牙,本王还能有什么话要你带去?”

    龟兹使者变了脸色,叫道,“殿下!两国交争不斩来使,你不能杀我!”

    马王喝道,“既有敌意当初便不要降,降了就不要叛!郭大人在此操劳你们生计,你们降而复叛,算哪门子的国、哪门子的使者,给我推出去砍了!”

    行刑军校冲上来,将龟兹来使拖到帐外,喊道,“郭将军!请你开眼!”喊毕一刀斩下,龟兹使者死于非命。

    苏伐议和,派出去整个的使者,只回来个脑袋。

    在使者沾满血迹的乱发中绑了一封唐军的信,苏伐展开看,上边只有极为了草的几个大字:

    “降而复叛者死,赶紧抵抗。”

    苏伐对那利道,“丞相,事不好办了,谁知这个丝路督监大难不死!”

    那利道,“大王,如今我们后悔也来不及了,考虑接下来如何抵挡吧。”

    丞相说,龟兹城南有大小十数城已都反正,再加上上万的戒日国俘虏,武装起来的话,就是让唐军一个个来砍,他也得磨几回刀。

    因此说龟兹这边,还是有些抵挡的本钱。

    唯一不尽人意的是,那些大象还未训练出来,估计也就是放在城中做个肉材,以应对唐军的长期围困。

    唐军开始了肃清龟兹外围的战事。

    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安西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尔同领一军,攻打龟兹西南一百里的新合城。

    他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扫平了新合城外小城七座,遇着人就砍,没功夫听闲嗑儿。脚快的、跑掉的他们也不追,大军直扑新合城。

    因为在大军的后边,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天山牧护牧队,马也快、箭弩也急,马王有令,散兵游勇都由他们收拾。

    这些人往别处跑不行,护牧队立刻就会兜上来射杀,但他们往龟兹城的方向跑,就真没人管了。

    苏伐派出一部骑兵,出西门应援新合城,援军三十里内长驱直入没遇阻挡,但再往前突,队伍被马王殿下亲率唐军主力迎面接住。

    成排的弩车早就上好了弦候在那里,先是嗖嗖嗖射过去,连人带马乱成一团,龟兹军死、残一片狼籍。

    随后马王殿下一马当先,挥舞着乌刀,上来收拾残局。

    苏伐派出来的两千人很快全军覆没。

    龟兹大城,有从新合城方向逃来的溃军叫城,一百多里的沙路,这些人愣是带着伤、突破重围跑过来,真不容易。

    苏伐命令开门,将人都让进来,好言安慰、杀象犒劳,让他们重新积聚起对唐军的仇恨。

    新合城是龟兹地面少有的硬骨头,城是砖石砌成的,远远比另外的大多数城池坚固,是龟兹城之外的第二座大城。

    薛礼和阿史那社尔首先盯住这里,只要打下它,其他的、由粘土夯起来的土城也就好说了。

    龟兹起事时,新合城中守城的三百唐军猝不及防,全部战死。此时的新合城守将恃胜而骄,没把唐军放在眼里,带着一千人冲出城外应战。

    阿史那社尔憋着一股劲,眼已经杀红了,沙丫城离着龟兹城有一百六十里,待诏出事时,等他带兵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他觉着待诏与郭大人的殉国,自己也有责任,嘴上不说什么,但手中的刀却比任何时候砍的都凶狠。

    敌将一杀出来,阿史那社尔便想上去,谁知薛礼比他还快,飞马上去就一戟,对方用刀倒是隔挡了一下,但没挡住,这一戟正刺在胸口,人被薛礼一把挑飞了。

    阿史那社尔暗道,“这他娘哪是人啊,简直是个杀神,我上去在薛礼面前估计也走不过几式。”

    刚一走神,薛礼已拍马撵着新合城的溃军追到了城下,城头上也不管自己人了,吊桥先扯起来,被薛礼在远处一箭射断桥索,飞马上桥。

    阿史那社尔挥军后继,人马旋风似地冲入城中,毁掉城门后也不派人守,唐军分作数股入城,沿街逐巷地掩杀,街心里随处可闻唐军喝喊,

    “郭将军,马王请你开眼!!”

第1180章 唯一命令

    逃出城的不管,反正也逃不出去多少,漏网的自有天山牧护牧队“拢”着他们、逃去龟兹城由苏伐收拢。

    两日后,新合城中处处可闻的刀剑声,终于停歇下来。

    第三日,薛礼和阿史那社尔,挥军扫平白城周边十三座小城。

    这些只有低矮夯土墙的小城,根本挡不住薛礼和阿史那社尔,唐军不顾命地冲击,推着冲城槌不捣城门,捣墙,扒塌土墙一丈多远,唐军蜂拥而入。

    第四日,唐军攻陷白城,这是龟兹正西二百二十里的一座大城,但大也只是大在区片,因为在最“后方”,城墙还不如有些小城坚固,唐军选土墙薄弱的六七处捣城而入。

    唐军不受降,这是马王爷的唯一一道命令。

    ……

    碎叶城,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密切注意着龟兹方向的战况,薛礼和阿史那社尔的进展令人咋舌。

    有手下问道,“都督,我们要不要派一部增援?”

    阿史那欲谷,“莫轻动!小心薛礼杀红了眼敌我不分!再说我看也用不着……等我们从碎叶城赶过去,估计着战事也该结束了!够苏伐喝一壶。”

    逻些城,吐番大首领松赞自唐军在龟兹城下会师,便接到了消息。主将是马亲王峻——已经不能再叫他高峻了。

    松赞摆了酒菜、派人去请文成公主小酌,泥婆罗赤尊公主倔强着、也要上桌子,但松赞没让。

    文成公主来到后,松赞亲自下手满了酒,对公主道,“这次战事开得太过突然,我是不是要派出一支骑兵支援一下义弟?”

    公主道,“既然是大首领的义弟统兵,还有必要增援吗?他可不是王玄策呀,再说,我们没接到大唐皇帝的话,冒然过去恐有不妥。”

    上一次,公主请求出兵,松赞说要等大唐皇帝的话。

    而这一次大唐皇帝没有话,正忙着见他的四个皇孙,连往西边看都没看一眼,逻些城决定要出兵。

    松赞说,“公主你错怪我了!大唐的敌人便是吐蕃的敌人,戒日国那里我也出兵了!只是我听说义弟在长安受审,心中好受么?这次必要支援!”

    公主说,“首领,我岂不知你与马王的情谊,但这是军国大事,我一个女子就不多话了,大首领你自管看着办就是。”

    酒喝完时,松赞已下了决心,再次出骑兵三千!因为上次唐军攻康里城时,逻些城也出到了这个数目。

    人马迅速调集起来,松赞有令,日夜兼程、路上不得耽误,务必要赶上总攻龟兹大城,襄助马王一臂之力。

    ……

    七天时间,龟兹城外所有城池都已陷落,残军络绎逃来,全都进了龟兹大城。加上万名戒日战俘、原有一万几千原住城民,城中人口三万出头。

    苏伐不是没想过给养的问题,战时一人一天一升粮,得须要……,一人给半升的话,那就是……

    算了,还是不算这个帐了,反正城中有的是粮食,还有上百头的大象,只要夜间派人偷偷从城北坠下去,割草拽进来喂,这些大象不也是粮食?

    最关键的是凝聚士气,与唐军决战。

    苏伐与丞相那利登城,眺望唐军大营,远处营帐层层叠叠的望不到边。

    龟兹城头的抛石机、台弩,都是安西都护府的守军在失城前置备的,但此时唐军的营地都扎在了这些东西的射程之外。

    苏伐派出了一员猛将,带三千戒日**出城袭战,很快跑回来两千人,有一千人交待在城外了。

    唐军仿佛担心龟兹城头的台弩,也不追近。

    但龟兹猛将被打死在城外,回来的人说,唐军中有个使大戟的不是人。

    猛将倒是与这个人过了十几招,但两人一错马的时候,猛将被这员唐将抓功夫、从背后一箭射来。

    唐将喝喊道,“待诏!开眼!”

    猛将中箭后,死身子在马背上都坐不住,被这支箭直接掼下去了!

    看得出唐军不择手段,也不讲究什么,只以取胜与伤敌为要。

    有些扔了兵器的戒日军都跪在地下了,唐军马队也没有看到,一片马蹄子与刀影掠过,跪着的人都躺下了……

    苏伐不出战,反正城外的唐军这么多人,耗粮更得多,看谁耗过谁!等对方有了懈怠,那时再抓机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人要吃,一百头大象也得吃,戒日俘虏凌晨偷偷坠出北城割草,他们没看到唐军,城外林地间的青草挂着露珠儿,鞋都趟湿了,但满载而归。

    但是当天,吃了草的象群便开始折腾,嘶鸣、蹄跳、撞坏围栏跑到大街上,见什么毁什么,随后纷纷倒地毙命。

    那利找人验过草料,原来那上头根本不是露珠儿,“大王,露珠九月才有,可是这才是四月。”

    这么些死象的庞大身躯,拖也拖不动,吃也不敢吃,连埋都愁地方。唐军真不讲究,这是哪个缺德的出的主意!

    按着唐军在开战初期的复仇架势,苏伐和那利估计着,唐军一定也会没命地攻城。

    那么,借助于龟兹城头的防守器械,一定会给唐军重大的伤亡。

    苏伐还打算着,等唐军攻城士气受挫,龟兹城便有反击的机会。

    但唐军跟本就不往前边来,大军扎牢了营盘,各营之间有轻骑和天山牧的护牧队游弋,营内戒备森严。

    一连又是六七天,彼此相安无事,有从焉耆、康里城、沙丫城赶来的民众源源不断给唐营输送粮草,看来唐军要长久地围困,等着城中断炊。

    城中开始杀马。

    城中不是没有草料,而是不多。没草的马放在那里就比不得粮食,粮食放着不会少秤,但马会掉膘,在掉膘之前先干掉一部分。

    城中的粮食也还有,但苏伐下令,先给那些戒日国的俘虏们减口粮,一人一天减至半升粮、半半升、熬粥。

    不过马肉却可以放开吃,条件是吃完了出城攻击唐营,摸黑去。

    也许是唐营一连半个月没有战事,放松了,出城偷袭的戒日军得了手,有一处唐营火光冲天,粮草垛被点着了。

    一部分唐军迎战,一部分人救火,双方趁夜乱斗。

    临近的唐营赶来支援,戒日军丢下三成的人、抽身而走。唐军追到了龟兹城头台弩的射程之后,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苏伐多少天来头一次脸上见了笑模样,看来高峻也不像传说的那样滴水不漏,只要肯找,破绽还是有的。

    那利说,“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虚虚实实才能防不胜防,唐营救火鏖战了半宿,我们何不再去扰他一次,把没烧净的再给他点把火?”

    苏伐问,“干嘛非拣着一处烧啊?”

    那利说,“这才让人意想不到,也最是气人!”

    于是,龟兹城中再次紧急抽拨了一支戒日军,这次就很踊跃了,人人饿的够呛,有马肉吃、有便宜占,去的过!人数也多增了一千。

    杀马、煮肉,一个时辰过去后,已是后半夜最黑暗的时分,龟兹城门悄悄打开,三千戒日军照着原路再摸过去。

    人刚走,城中央的马料场火光冲天!

    为了防止唐军从城外抛火,苏伐特意将草料场迁到了城中央,这样一来,唐军无论从哪个方向也投不了这么远。

    唯一的可能,就是刚刚凯旋进城的戒日军里混进了唐军,天挺黑的,城内只顾着高兴,谁能想到捧着脸、到那些戒日军里分辨奸细?

    这些入城放火的唐军,估计着吃了一顿马肉,第二次又出去了。

    先别说别的,救火吧。

    丞相那利亲自指挥着城中军民,从井中汲水、扑灭马料场大火,没想到马王爷前头刚吃了亏,没过宿就还回来了,但城外烧过了还有的是,而城中烧一点就少一点儿。

    忙忙哄哄的、总算将大火扑灭了,但草料已经基本没用了,有军士从废墟上找到了六支烧糊的竹筒子,拿来给苏伐。

    竹筒子最长过不去两尺,一尺半的样子,看来是吞在袖筒子里带进来的。

    竹节打通了,四下里挖着透气的眼儿,里头有未烧过的麻心,看样子也一定是浸了油,麻心的一头应该是连着乌油包儿。

    那么至少混进来的有六人了。

    从吃过了马肉、到整队出城,时间短的很,如果点明火的话,也许人未出城,火就烧起来了,那放火的人如何脱身?

    但这些唐军真有办法,点了麻心儿、将竹筒子往草垛里一插,火在竹筒子里沿着麻心儿燃进去,外边还看不出来,等看出来时人也出城了。

    苏伐颓然坐靠在那里。

    象完了,马也完了,兵呢?苏伐想起出城的三千戒日兵,刚才光顾着救火,就把他们忘了。

    城头跑下个人禀报,出城的三千戒日兵,也都完了,没一个人回来。

    城中又有戒日兵在哭,狼狼哇哇的,苏伐没心思喝止。

    自从学会打仗以来,苏伐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唐军完全不按套路行事啊!谁教他们放火还带这么放的!

    唐军这么大的仇恨、放着那么多的人马却不来攻城,净是整闲篇儿!

    苏伐亲自率领精兵出城一次,光明正大地讨战,这次薛礼和阿史那社尔竟然一齐冲上来,群殴,摆明了就是想让他死。

    苏伐若不是逃的快,一眨眼就交待在城外了,薛礼和阿史那社尔不追,不触龟兹城头那些台弩的霉头。

    ……

    唐营,阿史那社尔向马王殿下报告,吐蕃三千骑兵已到赤河边,看样子是来增援的,“怎么办?”。

    马王想了想说,“薛大哥,你带三千精骑、拿着我的乌刀去,招待一顿饭让他们回去,有乌刀在,估计他们会听令。”

    薛礼问,“怎么对他们说?”

    “就说一个苏伐还无须友军援手,大唐皇帝无旨、也未令逻些城出兵,本王不敢自作主张。但逻些城的盛情要感谢,这里不是龟兹城,饭还管得起。”

    赤河边,大将薛礼率三千精骑赶到,三千对三千,这个礼数很周到,而且还拉来了成车的酒、饭,领军的蕃将一见乌刀,没有话说,因为乌刀令一直没有废除过。

    但他听说这次迎上来的是唐将薛礼,忽然想起来,上次大唐的别驾、与他三夫人到逻些城去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于是说道,“以前的别驾、现在的马王爷在逻些城曾说过,薛将军一箭能射透七重铠,不知是不是真的?离开前可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反正他是有点儿不信,七层牦牛皮铠,吹吧!

    薛礼点头,也不谦虚,但就明白了兄弟让自己来的意思。

    有吐蕃兵卸了七套甲,在远处叠着挂好了,薛礼上马一箭射去,七层甲一下子射穿了!两方的共六千人一下子、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

    唐营,薛礼回来复命,说了射甲之事,马王哼道,“我们在逻些城的这位义兄可不是善茬子,这次我是里、面儿都照顾到了,也让他知道一下,我可没吹牛!”

    又说,“但丽容……这娘们怎么这么撑得住劲?我估计着她早该跑过来见我了,半个多月了,却还未见她人影子!”

    薛礼笑笑,不好接话,而是问,“一直这么围下去吗?”

    马王说,今晚丑时,军中所有的一百六十架抛石机,全都悄悄架在城外高坡,石块、火捆、灰石火药罐一概往里投!多派人手运送石丸、火捆,天不亮不许停止抛射。

    “所有的车弩、床弩架在城门外,敢有逃兵出城就给我射。城外各要道派兵把住,护牧队、轻骑兵各分成两队巡回,勿使一人脱网。”

    阿史那社尔提醒道,“王爷,时机是否尚早,城中可还未断了炊烟。”

    马王说道,“时机恰到好处,苏伐也许计算着、本王就是在等他断炊才攻城,觉当然也睡得着!嘿嘿,只是丽容不来,好戏也看不着了!”

    薛礼这才意识到,兄弟为何此时想到丽容,原来是婉惜她看不到好戏。

    丑时正是人睡得沉的时候,城外唐军开始行动,所有的抛石机、巨型车弩、床弩全都趁着一天中最沉寂的夜色就位。

    龟兹城内连外狗都不叫,城头把哨的,是那些一天三碗稀粥的戒日军。

    这些人肚中无食,后半夜城头小风吹着,从里到外的冷。

    按着惯例,晚上唐营向来是最消停的,这些人早倚在垛口后边、裹着袍子睡着了。

    唐军主营中举火为号,四面的抛石机一齐发动,先是一顿石丸,挂着风声像冰雹一样飞入了城里。

    它们凌空飞至,砸在城中的屋顶上尖锐地碎裂,有的直接砸开房顶落入内室,砸在床头。

    城中瓦片横飞、房倒梁塌。

    第一时间惊醒过来、并且仍有行动能力的军民,连衣服也顾不得穿、便夺门跑到大街上,原来这里也是一片石雨!

第1181章 田不能荒

    人们哭爹叫娘,抱头鼠蹿,有的直接被砸死在大街上。

    苏伐的住处稍为坚固,但屋顶上的动静甚是吓人,屋顶每中一下石丸,感觉着连地面、墙壁都颤上两颤,苏伐不敢躲在屋中了,爬出来。

    夜空里也不知有多少石丸抛到,任哪儿都是大石落地的动静,手下人也不听喝止,抱着头找残垣断壁、钻墙根儿躲避从天而降的石丸。

    “那利!丞相!”苏伐喊了数声,那利也没回应。

    “坚持,唐军不会持续很久,他们能有多少石丸?我们上城!”

    苏伐在亲兵的保护下登城,但是,此时飞上城头的已经不是石丸,而是装了火药的陶罐,引信燃着了,被操作熟练的唐军恰巧抛到城道上来。

    城头威力巨大的台弩一次没用过,全都散了架。

    爆炸声伴着耀目的火光,照出城头狼奔豕突的惨状,死尸横叠枕籍,已没有人听令……

    有一股、两股溃军,竟然私自打开了城门,往城外逃出。

    苏伐气极败坏的传令,“去阻止他们!”

    传令兵刚起身,便有一只炸罐在他脑边爆开,他没吭声,身子向着一边扑倒,一动也不动了。

    城门洞,逃兵拥挤着奔出,而在城外,黑暗中正对着城门、早就布置好的一排床弩“吱呀呀”扳动了消息,几排像短矛似的弩箭激射而至!

    惨叫声响起,没有一人能跑出门洞,城外唐军也没有一人趁机入城,而是忙着给射空的床弩、车弩上弦。

    苏伐组织不起任何抵抗,额头上也被碎裂、崩溅的陶片割伤,血淌下来也顾不得擦一擦。

    看得出,唐军的抛石机又往前移了,有恃无恐。

    夜漫漫,飞石不断。

    继之以漫天而至的火捆。

    投送的距离近了,那些没什么份量的草捆上淋了油,点燃后照样能投入到城心来。

    从坍塌瓦顶上支愣在外的房檀、椽子、苇帘、屋顶的茅草、死去的马匹、甚至毙命者身上的衣服都燃烧起来,城中火光、浓烟弥漫。

    天亮时,苏伐的意志终于崩溃,他的得力丞相那利,原来在半夜的第一拨儿飞石中就死了。

    苏伐组织了几次突围,但都被唐军毫不留情地射回来,毙命者堵塞了城门,门都关不上了,唐军不入城,也不许一个人出城。

    这样十数万人、近二百架抛石机、巨弩围住一座城池、不管不顾的一边倒的殴揍,在兵书上根本都找不到,也不符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古训。

    因为城中人心早就崩溃了,而城外仍不住手。

    直到叛军首领苏伐脱下自己身上满是血迹的袍子,命人用竹竿挑着在城楼上挥动,唐军的“砸城”才停过一阵儿。

    他手扶着残缺的垛口,看到底下有衣甲鲜亮的亲王卫队,拥着大唐的马王殿下现身,他们的身上可真干净,一点尘土渣都没有。

    苏伐道,“马王殿下,杀人不过个掉头,大唐乃是仁义之师,为着城中这些哀嚎不止的残缺生命,我求你停止攻城吧。”

    马王朗声道,“你可别跟老子说仁慈,老子心里痛快时才想那个!”

    苏伐道,“但有句话,叫作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贵为亲王,将要统治万民,难道不该放这些人一马!”

    “君民各有道,降者也该有道。此城当初即便不降,只要顺应天意,不扰丝路,万民共享陛下福泽,唐皇也可令尔等如夜郎小国,保持数百载宗庙。”

    苏伐心想,“真能说,投个降还有什么道理!”

    马王说,“但尔等降而复叛,安西都护府体恤民力之举,却被尔等视为愚仁,莫怪本王手狠。”

    苏伐道,“说的好,我无言以对。但我知,其实这只算马王爷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恐怕还在于你的义兄郭待诏将军。”

    说着,苏伐挥挥手,从垛口后再站出来头破血流的一位城民,他一只肩膀吊着,看上去是砸脱了臼,

    苏伐再朝城下道,“郭将军之死,在下实属不得已,但请马王爷看这些人失子丧亲,能否就此罢手?”

    “笑话!将军战死,天经地义,本王岂会耿耿于怀。但郭大嫂和她的幼子呢?因为是将军的妻子、儿子就该死?看着这对母子身陷绝境,城中人想的恐怕只是自家的一只羊,而没有谁站出来肯替她们说一句话。”

    有唐军喊,“但凡心软一软过的,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放他一条活路!”

    城民说,“马王爷,小的当时便想过,应该放郭将军夫人和孩子出城。”

    “这么说,你也认为苏伐伤害将军的夫人孩子是不应该的,对不对?”

    那人道,“是,是呀,只是……”

    “嗯,你的心很不错,姑且就算你手上没沾过唐军的血……只不过你既没有开言劝诫,也没有行动制止,这么说你的舌头和腿脚都是摆设了!本王看还是砸的轻!”

    苏伐还要说话,但城下王马和他的亲卫们已经拨马驰离了。

    随后,唐军抛石、抛火又开始了,这一次就持续到了中午才停,因为唐营中所有的石丸、火捆都抛尽了。

    苏伐蹲着、抱头躲在城墙根儿半天没敢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中午时,听听城外没有了抛石的动静,苏伐这才敢从城根现身出来,命令手下清点城中兵力。

    三万人已剩下了不足五千,其中有一半饿的像灯草似的戒日**,剩下的全都埋在废墟中了。

    草料场彻底成了废墟,到处臭气熏天,房子没一间好的,街上没有插脚的地方,大部分的水井早就让城外飞来的石头填实了。

    从北城外注入的溪流也被唐军掐断,城中人心惶惶。

    他赶紧布置防务,估计唐军这么久的飞石之后,接下来要大举入城了。大唐的这位马王爷,根本就没有放他们一条生路的打算。

    有城民三五扎堆儿,小声地嘀咕,“当初为什么就不放郭夫人和郭公子出城?现在我们谁都别想出去了!”

    “算了吧,当时就是你来鼓动,说舍不得两只羊!”

    粮食都埋在废墟中了,要做饭得现抠,再把米过筛子,筛去掺杂的沙土,城中发现一眼可用的井,但里面漂着抛石最猛烈时、慌不择路跌进去的人。

    最难找的还不是米和水,而是柴草。有人剖开象尸,割下象油燃着了烧饭,城中到处弥漫的气味令人作呕。

    等饭做好了,戒日国叛军发生哗变,抢夺食物,锅打翻了,饭团子踩在脚下……苏伐好容易才镇服下来,一顿饭的功夫,人已不足五千。

    城中这么乱,唐军没有趁虚入城。

    城中叛军清理城门下堆积如山的死尸,得将城门重新合拢才行。但他们一步也不敢往城外送,那无异于送死,只好都拉入城中来。

    城外的唐军早将数不清的车弩、台弩上好了弦,手中抠着放箭的扳机、翘着二郎腿等着,只要有人在城门内露个头,巨弩便不留情面地射过来。

    有戒日国的亡命之徒结着伙、呐喊着、顶住成排的弩箭鱼贯而出,漏网的十几人终于冲出城来,但天山牧护牧队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像旋风似的兜了一圈儿,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到城头修复台弩的人跑下来报告,说已经没有修复的价值。不过他们倒是发现,城里忙,城外的唐军也没闲着。

    苏伐赶紧登上城头去看,发现有一大部唐军此时正是搬运工,正用不知多少辆大车,从新合城方向拉来数不清的城砖。

    只有新合城才有这样的城砖!苏伐万念俱灰,情不自禁地喊道,“这是个暴君!他、他竟然拆了我的新合城!”

    此时,唐军的抛石机就排布在龟兹城的眼皮子底下,苏伐毫无办法,城头散了架的台弩攒都攒不起来了,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制的手段。

    出城袭扰?苏伐不敢,唐军营寨早就往前移到城下来了,包围更紧密。薛礼和阿史那社尔一个端着大戟、一个端着大砍刀,虎视眈眈地等着他出城。

    拆一城、砸一城,龟兹城上空,满天飞的都是新合城的城砖。

    ……

    碎叶城、逻些城、疏勒城、典合城、且末城悄无声息。

    城主和首领们都密切地注着龟兹城方向,有精干的探子不断将龟兹的战况传送回来。

    唐军的惩戒性战事不讲章法,心狠手辣。

    龟兹大城没倒,但苏伐经营了十多年的建城典范——新合城几天功夫就消失了,被唐军扔到了龟兹城。

    连葱岭上的大勃律、小勃律、康居、健驼罗、筒失蛮等部落也屏声静气,马王殿下义正辞严的、有关苏伐阻乱丝路、而招致毁灭的檄文谁都说不出毛病来。

    但小道消息似乎更让人信服,都是因为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父子的殒国,以及郭待诏的一个女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这都是事不关已时在茶余饭后的谈资,目光深远的城主和首领们,看到的是对战双方的战果。

    唐军的战损可以忽略不计,死在拼斗中的人,还不如奋力挥动马刀时拧了手腕子的人多。

    许多唐军的嗓子喊哑了,他们一边冲击,一边喊“郭将军,开眼。”

    而苏伐一方彻底崩溃,三万多人死伤殆尽,残部龟缩在龟兹城中还不被饶过,唐军入城只是早晚的事情,“可马王为什么还不入城呢?”。

    龟兹战报经飞信传至长安,朝中众臣也同样没什么人、敢公开发表对战事的看法,褚遂良更不敢说话,他看太子。太子李治说了一句,

    “陛下,儿臣只是担心,以王兄这样的打法,西域各国会传递出对大唐不利的言论……比如……为私仇而恶意屠城,这恐非仁义之师该有的行为。”

    西征军出发后,皇帝已经返回长安亲政,当着正竖着耳朵听话音的满朝文武,皇帝说道,“他至今也未入龟兹城,未受降,那么双方还在开战,此时可不是乱讲仁义的时候!”

    太子惶恐,除了这个,他还能讲什么呢?

    皇帝亲政,对为期不短的太子听政没有一句评价,一段历史无疾而终。

    而太子已经无须过分地、掩饰对马王的敌对之意,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

    此时征西军还没有班师,马王未回长安,但私底下的传言已经数次飞入李治的耳朵里了,“只要马王到京,接下来的大事,便是改立储君。”

    武媚娘同样惶惶不可终日,马王府最知她的底细。她曾经地偷偷对李治嘀咕,“马王爷!难道他真有第三只眼不成!”

    只是听到了马王认祖的消息,高丽和百济对新罗国咄咄逼人的进逼姿态,一眨眼便消于无形,大军撤尽,三方睦临友好。

    大概此事的起因也离不了鹞国公身份一案。

    大理寺狱下毒一事,太子有惊无险,皇帝也没有深究,但要说到废储,却失去了一件最有力的理由。

    而在龟兹的战事,到最后总要以马王入城结尾。

    李治坚信,他的王兄最后终归要面对那些饥寒交迫、丧失抵抗能力的残军,而以马王对郭待诏父子的感情,不屠城才怪。

    那么,一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暴君,如何能够安抚人心?接下来的储位之变,可能连皇帝陛下都不会有更好的理由支持马王了。

    李治想,“父皇啊父皇,你此时替他说话,最后我看连你都无法开口。”

    随后,龟兹方面最后的战报,再次经飞信部传递上来,皇帝打开来看,长孙无忌等人都紧张地看着,看到皇帝的眉头慢慢地舒展,眼睛里露出了笑意。

    “战事近尾声时,在城外筑关工地上的五百戒日俘虏,趁唐军疏于监看,抢夺守军兵器逃走。赤河金矿戒日国淘金役二百人,趁金矿管事疗治脚伤、疏忽管事,砸开木栅逃出金矿。”

    “目前这两股叛匪已逃入龟兹城中,负隅顽抗,概不降唐,大军已入城剿灭,未使一人脱网。”

    长孙大人暗乐,苏伐三万多人全副武装都冲不出龟兹城,那这两处的戒日俘虏,加到一起不过七百人,又是如何冲破一重重的唐军营垒、跑到龟兹城中去的?

    还抢了兵器!他们可真有大本事。

    马王奏报,龟兹地面十数城不能没有人,田不能荒,羊也得有人放,请长安责成户部,速迁焉耆、庭州、伊州、甚至沙州一带百姓入居,重整家园。

    大军已在班师途中。

第1182章 骗不过我

    唐军出征三十天后班师,安西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尔率本部留守。

    至于迁各地民众移居该地,需要些时间,马王说这是户部的事,而他像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大事,就这么急急忙忙地班师了。

    在焉耆,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到城外欢迎这位曾经一手拎着一只鸽笼、每天在街上晃荡、偶尔还会替城中住户担水的镇守使。

    在欢迎的人群中,马王一眼看到了丽容。

    她骑着马,鞍边挂着长刀,在朝他看过来的目光里有些陌生的成分,两人分别的太久了。

    他曾经严厉地、批评丽容偷改出放宫人名册的胆大行为,出讨龟兹这么久了,丽容居然没有跑过去相见,看来是被休一事还在她心里作怪。

    热伊汗古丽同她在一起,这时看两个女子的装束和武器都一样,而丽容稍稍有些瘦。马王冲她招招手,丽容这才跳下马,朝他跑了过来。

    当日,马王殿下在焉耆城停下来,命各州兵即刻开拔、自归本府。而他与薛礼在丽容、热伊汗古丽的引领下,到城外祭拜郭孝恪。

    郭孝恪在龟兹事发当天,在龟兹城门口胸口连中两箭,被亲兵救下来时,大都护已闭息。

    龟兹当地没有良医,亲兵们顾不得身后的战事,用车拉着郭大人没命地赶往康里城,在城中找郎中为郭大人起箭,然后送往焉耆都督府。

    谁都知道这是无谓之劳,但亲兵们不想放弃。

    他们一边哭着一边赶路,在焉耆城中,医馆的大夫摇着头说,“郭大人已有过一次血症,这次送来的又太晚了!准备后事吧。”

    出城往南是淡河,沿着河往上游走,一直走到入山的河源处停下,这里青松环植,背山面河,郭大人的墓地就地此处。

    西域名将就葬在这里,拢土为坟,看起来极为简陋。

    因为战事吃紧、葬的匆忙,连墓碑也是一块圆木用刀劈开后竖在那里。上边写着,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之墓。

    焉耆一直是都护府的治所,只是最近才迁去龟兹城不久,郭孝恪父子情系西域,至死未离。

    众人上香祭拜,默立致哀,久久不愿离开。

    马王殿下的发迹与郭孝恪脱离不开干系,郭孝恪用人不疑,当时的高峻就是在他的栽培下,从一位柳中牧场的副牧监,一步步的做到了总牧监、西州别驾、大都督,直至去了兵部。

    高峻在乙毗咄陆部时,正是皇帝亲征高丽的时候,来自于时任西州长史高审行、阁老高俭以及太子的压力,都堆到了郭孝恪身上。

    但郭大人拒绝在后方拖高峻的后腿,并将长子待诏、次子待封一齐送到西部边境守关,确保高峻无后顾之忧。

    在马王看来,正三品的郭孝恪金印紫绶,早该晋职中枢,六部之中无论做哪一部的尚书,甚至做个宰相,能力都绰绰有余。

    正经应该留在西州的,恰恰是更年轻的自己。

    但西部重地,不可能让两位重要官员同时调离,郭大人就这么一直耽搁下来了,从此再无合适的机会。

    细想想,郭待诏一直滞留安西而得不到升任,难道不也与自己有关?

    在鹞国公身份一案最最紧要的关头,郭孝恪不惜公开当年的欺君之事,将操纵侯府刑徒、冒名高府公子的所有责任,都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去。

    郭大人是封疆大吏,有着令人眼红的高官厚禄,丢官失誉的事谁都不能不考虑。郭大人能做的事,放眼官场再也找不出另一件。

    知道这些往事的人,对于马王爷在龟兹的发飙,多少的也就能理解些了。

    ……

    回到城中,直到进入亲王驿馆,丽容还是显得有些局促,因为两人从见面到现在,马王都没提让她重回长安的事。

    屋中没有旁人,马王问道,“丽容,你可知错了?”

    丽容道,“我、我知道错了。以往我总不知足,我笑丽蓝眼光低,我不高兴柳姐姐、樊莺、崔嫣与你好,我嫉妒谢金莲、思晴的孩子得了镶玉金锁、而我还没有孩子,别人斗狗我也撺掇着去斗,别人圈地我也掺和,我贪图武惟良和武媚娘的好处,涂改名册……”

    “从长安回西州后,我气得爹要死,自己也死过,在我们去白杨河第一次夜宿的树下,我才醒悟过来了,以前睡觉都能梦到财物和荣耀,原来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那你最想要什么?看在你知错的份上,本王可以给你!”

    “我想要峻。”丽容鼓足了勇气说。

    “曹大被父皇赐死了,死于可以让他一步登天的亲王爵位。当富贵来得如此简单、令人轻松得到别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荣华,谁顶得住诱惑?为此不认生母、不认胞兄居然也没有多难。”

    马王殿下说,其实曹大更死于在旧村东边、墓碑下一次贪小便宜的习惯。

    丽容说,“嗯,我懂,贪念如网,织的越密当然网住的越多了,那块玉当然也让他网住了!在田地城,他也偷过我的红宝石指戒。”

    “我听说,那晚他贪图的可不只是一枚指戒。”

    “他没有得惩,我用一支金钗刺跑了他。”

    “嗯!”

    “但你就信了?”

    “你真没我聪明,怎么骗得了我。而且我还知道,你此时此刻,仍有一件事瞒着我呢,崔夫人、甜甜和舍鸡失踪,难道你不该一见本王就说出来?”

    “你、你猜到了什么?我、我可不是成心要瞒你。”

    马王盯着这个七王妃紧张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道崔夫人的下落,她们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丽容吃惊地看着他,脸上完全是被人说中了秘密后默认的神情,“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王说,戒日女俘在织绫场趁夜骚乱,与龟兹叛乱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两地离着太远了。

    龟兹的戒日战俘完全是在苏伐的鼓动下才临机起的事,而且苏伐还利用了郭孝恪短暂离开龟兹的机会。

    有谁有功夫考虑百名女俘的战力和影响、专门跑过来勾联呢?没有。

    但是,乡愁在这些女子的心里更甚于那些男俘,如果加上她们并不熟悉的丝线、梭子、图样,每天枯燥的生活极易使她们情绪失控。

    马王分析说,这一百名女子的骚动放在牧场村,动静也不小了,天山牧护牧队是恰巧不在村里,但刘武大人和那些牧子们,不会连这么一丁点儿的戒日国女子都没办法吧?

    “刘大人现从被窝里爬起来,她们也反不出牧场旧村去。”

    丽容承认说,“这些人半夜去找母亲,要图样子,然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控制了院子里的大人孩子,她们要求回戒日国。”

    马王问,“是她们伤害了崔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抵命。”

    丽容说不是,这些女子们破坏的,只是织绫场的织机,割断了机台上成匹的绢布,剪断了丝线、摔裂了梭子,以此表达她们内心的愤怒。但对崔夫人和甜甜、高舍鸡却未加伤害。

    马王说,那么我的怀疑就找对了地方,如果崔夫人和孩子们真的在牧场村失踪了,以你的身份、以及将来面对谢金莲、崔嫣必然的询问,你不会在焉耆,而是应该在牧场村左近搜寻。

    丽容说,“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马王说,女俘深夜在崔夫人院子里的细节,一定是崔夫人对你说的,崔夫人若出了事,又怎么能告诉你,猜这个还能有多难?

    你不去龟兹找我,却和热伊汗古丽两人在焉耆,那么我猜……崔夫人一定在焉耆!崔夫人为什么不露面呢?”

    丽容紧张地说,“母亲曾说过,她只要离开牧场旧村,便不姓崔了!”

    “是什么事,可以令崔夫人甘愿冒着毁誓也要到这里来?据我所知,这样的事以往可都从来、没在崔夫人的身上出现过!”

    丽容结结巴巴地说,“那你猜、猜是什么事?”

    马王爷双手合什,闭着眼睛说道,“如果本王这一次不幸猜错了,甘愿领受不敬之罪!请上天随便惩罚。”

    丽容道,“快说,是、是什么事又让你猜到了?”

    ……

    焉耆城不似长安,没有宵禁,丽容带着马王殿下和六名亲卫出了驿馆,沿大街一直往西半城走,在城墙下才拐入一条小巷子里。

    此时街上早就没有行人了,极为安静。

    丽容敲响把头一个小院子的门,不一会儿有个便装的女子出来开门,不是崔夫人,而是热伊汗古丽,她将两人让进去,留六名亲卫在巷口把岗。

    这是一间极小的院落,只有一堂一卧,两间屋,旁边有柴棚。

    屋子里掌着灯,飘出一股药味儿。

    马王在屋里看到了一位四十出头的素面妇人,穿着最普通的服饰,但容貌端庄举止优雅,根本就不是焉耆城中普通的农妇,她正是崔夫人。

    而且他也看到了甜甜和高舍鸡两个孩子,他们的一人一张小床就在大床的对面,挂着帘子,崔夫人说他们已经睡着了。

    大床上盖被躺着一人,面色蜡黄,颧骨支愣着,但一双眼睛还有些神采,他正定睛地看着进来的人。

    马王殿下鼻子一酸,又有些欣喜地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问候道,“郭叔叔,小侄来晚了!”

    丽容对崔夫人道,“什么都让他猜到了,可不是我对他说的。”

    郭孝恪不能说话,也不能欠身子,但眼睛一直看着马王,看他身上的亲王服饰,等对方说,“我把龟兹平了,”郭孝恪眼眶中溢出了泪珠。

    他想起了长子待诏。

    牧场旧村的女俘骚乱很快平息,随后郭大人殒命的消息传到了牧场村。

    崔颖不信,因为郭孝恪刚刚从她这里离开,他还大胆地对她开玩笑,说要带她这个不再姓崔的农妇、去种地开荒呢。

    她求着丽容和热伊汗古丽,让两人带着她和孩子们去焉耆,她要见郭孝恪最后一面。

    几人和谁也没有通知去向,即刻起程,昼夜兼行,等她们赶到焉耆时,郭大人已经下葬两天了。

    那时,郭孝恪音容尚在,此时崔颖面对着淡河上游的这座坟茔,说什么都不愿相信。

    而让丽容、热伊汗古丽两个人惊讶的是,崔夫人从牧场村赶过来,只带了一只小小的包裹,车上却放着一大两小三支花锄。

    她说,“我要见他,他没有死,如果我错了那我死在这里!”

    两个女子都认为崔夫人疯了,但面对这位一向令她们尊敬的长者,谁都不能阻止崔颖疯狂的举动。

    她们只是迟疑着劝解了一下,看到高甜甜和高舍鸡两个小孩子,居然也抄起各自的花锄上前帮忙,便也默默地上前相助。

    棺盖打开,两天了,里面除了有干涸的血腥味,没有一丝**的气息。

    郭孝恪在里面静静地躺着,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别的一如几天前的样子,崔颖说,“你们看看,他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上次见时还是很短的呢。”

    丽容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这是从崔颖包裹里摸到的,里面除了一套衣服就是这个东西。

    丽容猜到了崔夫人的打算,她是想死了。

    但墓中的发现连崔夫人都不想死了,她盯着郭孝恪看,摸他颌下的青须、牵起他冰凉的手捏脉搏,然后跳进去,把耳朵伏在郭孝恪的胸前仔细听。

    “真是神了,崔夫人与郭大人仿佛心有灵犀,就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再耽误些时候,郭大人可就真的死了!”

    热伊汗古丽发现自己说的太直接,不好意思地看马王。

    大军在龟兹激战正酣的时候,郭孝恪已经被这三个女子、两个孩子秘密地搬到了焉耆城中,找了一个最偏僻的、不惹人注意的院子安顿下来。

    而原来的墓地又按着原样恢复起来。

    开始时,崔颖只是定时用勺子掬着水,一点一点将水沿着筷子顺到郭孝恪的嘴里,然后再往里顺药汁、给他的伤口小心地换药。

    郭大人的心跳着,不睁眼,手也不动一动,但他的身子温暖起来,两天下来人也消瘦了一圈儿。

    崔颖说这都是因为吃不了东西,于是熬了肉汤,再用这个法子往嘴里顺。

    七天后,郭孝恪睁开了眼睛,忘着崔颖垂泪,他说不了话。

    崔颖问,“你是不是在怪我……如果那天不是赶着去牧场村看我,待诏就不会死?你怪我害死了他们,恨不得要让我赔你儿子,你骗不过我。”

    郭孝恪听崔颖说一句,便闭一下眼睛。

    崔颖说,“我不姓崔了,但你得好起来呀。”

第1183章 我骑大马

    大军散尽,马王殿下在焉耆又逗留了六七天才离开,每天晚上,他和丽容都要便装、去城根底下的那座小院子看望郭孝恪和崔夫人。

    郭孝恪不同意将他未死的实情透露给长安。

    他的意思是,既然犯下了欺君之罪,又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了苏伐叛乱得惩,不如让他从此“死”了的好。

    他们离开时,郭孝恪还不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崔颖都替他说了。崔颖居然猜的都对,她说一句,郭孝恪就眨眨眼表示一下同意。

    在这些理由之外,马王知道郭孝恪是彻底伤心了,他在安西都护府,搂着王玄策虏回来的戒日国男、女战俘上万人,忙得焦头烂额。

    而复任兵部尚书的英国公李士勣忙于官场倾轧、压住援兵不发,才致安西局面成了这副样子。

    长子待诏一家的离世让他心灰意冷,郭孝恪要把劫后余生的岁月,真正地留给自己,隐姓埋名的过属于他和崔颖自己的日子,马王还能劝什么呢?

    马王对郭孝恪和崔夫人说,“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谁说你们不能以原来的身份在一起?”

    没有多一个的外人参加,五位大人、两个孩子,就在焉耆城一间不起眼的院落里,操办了一场最简单的婚礼。

    “焉耆都督府城民,男郭孝恪、女崔颖,今凭大唐亲王峻为媒,七王妃丽容为保,庭州田地城女营队正、热伊汗古丽为证,双方缔亲,立婚书为用。贞观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乙未。”

    婚书是马王亲自操刀写的,张牙舞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上边签写了媒人、保人、证人的名字,盖着马王的金印。

    丽容对崔夫人说,“母亲,好女嫁英豪,这才是你最光彩的身份!等郭叔叔的病好了,我们一定接你们回永宁坊!”

    甜甜和高舍鸡先陪着阿翁、阿婆留在焉耆,将来郭孝恪伤好了一起动身。长安的人都知道、两个孩子和崔夫人在骚乱中“失踪”了,只有他们两个回去必然话多。

    此时让郭孝恪和崔夫人到长安去,除了郭孝恪身体的原因,还有不妥贴的地方。等安西都护府重新委派了官员,时间沉淀一下再回去,不致于太突兀。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两人,被马王特别调入焉耆都督府,仍在军界任职,马王虽然不明说,用意谁都知道。

    崔颖做梦一样的成了郭孝恪的妻子。

    这个女子饱经沧桑,乱世中秉承父意嫁给柳将军,为了女儿她委身高府,在与高审行最具隔膜的时候,执着的原江夏王府长史李弥也没有令她动心。

    而犯有欺君之罪的郭孝恪,龟兹失城后、已经身无半点功名的郭孝恪,其实只凭一个玩笑,便撬开了她的心扉。

    她手里捧着这份字迹了草、却沉甸甸的婚书,心底无比的空明……

    西州都督高岷没有到牧场村,以往兄弟长,兄弟短,原来两个人上一辈是姑舅表亲,阁老祖父与长孙兄妹的母亲是兄妹。

    五叔高审行的事闹得好不尴尬,高岷在西州劳军之后,就没有跟过来,因而在牧场村出面招待马王殿下的,是天山牧总牧监刘武,和二哥高峪。

    那些在牧场村闹事的戒日国女俘见到了马王殿下,她们都得知了龟兹参与叛乱的那些俘虏的下场,没有一个人活着。

    那么她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马王与马王七妃喝过了酒、来看她们时,这一百名女俘惊惧万分,有的躲在人群的后边啜泣。

    马王带着酒气,大声对她们道,“本王刚刚主持了一场天大的喜事,你们别哭哭啼啼的扫兴!愿意回戒日国的,都给老子滚,西州派兵护送!”

    有柳中牧场的牧子嘀咕道,“太便宜她们了,砸坏了那么多的东西!”

    马王说,“那就接着给老子织绢,什么时候工钱赔够了织绫场损坏的物品,什么时候放她们走。”

    牧子问,“总牧监,到时候不想走的呢?怎么处置?”

    马王一下子听懂了这些人的小九九,说,牧场的育驹房里还有规矩呢,总之你们谁都不许强迫她们,谁敢耍浑用强,让刘武总牧监拉到牧场里骟掉。

    “如果将来,这些戒日国女织工们看上了哪个牲口、是自愿留下来,刘大人负责作媒,有上不去洞房的,刘大人可以安排育驹房的人扶一把。”

    那些戒日国的女俘们一时听不懂马王的官话,但牧子们先欢呼起来。

    王率策千里迢迢从戒日国拉来的上万人,到最后马王开恩,只剩下这些。

    傍晚,马王和薛礼、丽容带着护卫们到达了赤亭守捉。守捉的土城映衬在一片绚烂的霞光里,苍凉而悲壮地矗立着,城上的旗子像一片垂着的叶子一动不动。

    晚霞宛若那日,日复一日。

    在晚霞中,怠政玩私的英国公,不无委屈地化身为叠州都督。

    在晚霞中,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褚遂良此刻还是中书令。

    在晚霞中,出放宫人武媚娘也还是太子侍读,太子也还是太子。

    在晚霞中,许敬宗可以无罪回府,唐季卿也可以仍然是一县之尊。

    像草上飞一样瘸了腿的谢广可以是伯爵,高审行也可以是代抚侯。

    而晚霞中、土城下,再也没有那个横刀立马、目送过马王一家东行的人。

    马王想起待诏入兵部的事,对薛礼和丽容道,“我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怎么不坚决一点!”

    另外的两人体会马王此刻的心情,但都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事。

    那时高审行占据着太子中庶子的位子,极力压制尚书令、想将英国公在郭待诏之前顶上来。太子在尚书令和中庶子之间不表态,皇帝居然也意向不明。

    “这个破太子的位子,我之前并不怎么稀罕!”马王说了一半,炭火朝着长安飞驰出去。

    ……

    壬辰日,是四月十九日。太极宫。

    皇帝召见永宁坊马王府所有正、侧王妃入宫,附加重要的一条:把府上的四个少王爷一个不少地都带着。

    龟兹大捷,马王殿下以摧枯拉朽的雷厉兵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将龟兹十数城的叛乱一举荡平。

    叛乱者连根毛都没剩,三万多名叛乱者伏诛,十州唐军阵损仅六十三人,伤了手腕子的一百六十三人。

    叛王苏伐也没有按着成例押送到长安来,拒称唐军在追剿从筑关工地上、逃入龟兹城的戒日战俘时,苏伐被鲁莽的唐军军校认差了。

    他们误认为这个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腿上打绷带、散发着难闻腐肉气味、满脸血污的人只是个戒日国的战俘。

    四五十个唐营军校呐喊着,“郭将军开眼!”围上去就是一阵乱刀,等马王殿下的命令传入城中时,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如果是另外什么人领兵打出这样的战果,那些脑袋里只有缰化的条条框框的御史们,说不定早就喋喋不休地上奏本了。

    他们会气势汹汹地说:仁义。

    那么皇帝只能面带微笑地忍耐,不然像魏征这样的忠臣一个气不顺溜,就得一脑袋撞死在皇帝的面前,让皇帝成为一个不听良言的昏君。

    但是这次,一个上奏本的也没有。

    因为在整场战事中,马王殿下和绝大多数的唐军,居然一步也没有到龟兹城中去,进城的只是少量。

    皇帝想,真正的滑头在东边,看看人家盖苏文,早早就将毛捋顺下来了。

    降而复叛的一群人,连阵亡大将的妻子、幼子都不放过的一群人,什么才是他们最好的结果?再降?那得多仁义的人才会接受啊!

    皇来陛下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

    柳玉如等人接了旨,连忙收拾了一下,与谢金莲、樊莺等八个人,带着雄壮威武四个孩子入太极宫觐见。

    她们到了宫中才发现,来的可不止是永宁坊的人,东宫的人也接到了旨意,太子妃带着陈王李忠、侧妃郑氏带着太子的二儿子李孝、侧妃杨立贞抱着她刚刚生下的儿子李上金,萧侧妃抱着李素节。

    东宫带过来的居然也是四个孩子。

    这么一大群人按着礼仪见面,在永宁坊的这些人里,皇帝原来只认得一个樊莺,但这一次总算都认全了。

    识人无数的皇帝发现,马王的正、侧妃里面至少有两个人,让太子妃王氏黯然失色,这两个人是柳玉如和樊莺。

    还有两个也不次过王氏,是思晴和崔嫣。

    而那个老六李婉清,活脱脱的就是新罗国的女王金善德。皇帝见过金善德两次,心中不禁大为惊奇。

    东宫这边能与李婉清相提并论的,只有萧淑妃,而另两个就别再比较了。

    皇帝此时已经不必时时用手托着黄莲珠了,他让宫人用细绢缝了个袋子,将珠子装进去、往脖子里一挂,此时他袍内隐隐发光,见了面却像没事人一样、也不提还给马王府。

    樊莺心说,也行,话可是你说过的,用珠子换太子,我吃点亏就吃点亏。

    赐宴,话家常,很有些天伦之乐的味道。

    皇帝很随和,营造了其乐融融的团圆气氛,连太子妃等人也很有兴趣地问起马王在西州的一些事。

    但孩子们可不管这是个什么场合,等大人们留意到他们的时候,永宁坊的大郎李雄、二郎李壮已经在殿阶下“骑大马”了。

    三郎李威、四郎李武和太子的二儿子李孝在一边看着,“大马”是太子的长子——陈王李忠。

    李忠是贞观十七年,太子和一个姓刘的宫人所生,因为刘宫人出身低贱,也因为太子妃王氏婚后无子,按着太子妃舅父杨奭(音士)的提议,李忠由太子妃抚养。

    如此,等将来李忠立为太子的话,势必与王氏亲近。

    今年李忠已经六岁多、快七岁了,贞观二十年时封为陈王,而永宁坊的四个孩子是贞观十九年生的,今年都是四、五岁的样子,都还穿着开裆裤。

    今日一说见驾,李忠的生母刘宫人便悄悄地嘱咐过儿子:去了要懂事,这么多的孩子里只有你封了王,太子妃也叮嘱过几句。

    柳玉如倒是也想嘱咐两句,可这么大的孩子谁听得进去呀。

    再加上李忠本身就是个老实孩子,几个娃娃凑到了底下,大郎、二郎忽然说骑大马,“你会骑大马吗?可好玩儿了。”

    李忠摇头,二郎李壮说,“那你趴下,让我哥哥教你骑!”

    宫人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个游戏,皇帝不发话,没有谁敢上前阻止。

    一群孩子在底下连呼带喊,上边的这些人不会不闻。

    太子妃数次往殿阶底下看,见陈王李忠被大郎李雄骑在下边正做“大马”满地爬,李雄骑在上面、薅着李忠的袍领子,两条腿不停地在李忠腰眼里磕打,嘴里还喊着,“驾!驾!”

    而另几个孩子围在旁边看热闹,嘴里也不闲着。

    这可是在宫里,皇帝赐宴。

    虽然孩子们都是小兄弟,年岁也不大,毕竟场合不同,尤其是李忠,此时的身份直接连着太子妃,太子妃竟然不好开口,只能装着没有留意。

    樊莺、思晴、崔嫣等人很快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她们可不知怎么处置,她们看柳玉如。

    柳玉如也留意到了,可她也不知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说重了,难道要上纲上线?说自己孩子不懂事?孩子才这么小,还不如说大人们不懂事呢!

    说轻了,大郎哪里会听啊!马王对于孩子“骑大马”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上次在兴禄坊家宴上,当着那么多的来访大臣不也骑过一回?

    万一降服不住大郎,这孩子再犯起倔强来就更下不来台了。因此,太子妃不说话,柳玉如也只好假装看不到。

    但皇帝看到了,饶有趣味地伸着脖子看起孩子们的游戏来,好几个王妃指望着他发句话,他也不说。

    二郎李壮跳着脚、迫不及待地说,“哥,你让我也骑一下吧。”

    大郎李雄骑着马立刻转回来,让给二郎,二郎扳着陈王的身子上去。一会儿的功夫,李忠的袍子就皱的不成样子。

    太子妃的脸色不大好看,至少到目前为止,皇帝只要一天不变更储君的人选,那么李忠就是以后的太子,这都成什么了!

    太子妃抚养的孩子,让永宁坊的两个孩子骑、还有两个站在旁边跳着脚地敲锣边,这么多有身份的、没身人份的人都在看着。

    皇帝点着头笑道,“真是童心未泯,朕从他们身上、便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来,唉,岁月催人老啊。”

    太子妃应道,“陈王自小就仁义,在宽让、和蔼、恭谨方面真的很像他的父亲。”

第1184章 铁血皇族

    表面上听起来,这只是太子妃随口提一句孩子的秉性,既说的自然,也为她方才的不快作个掩饰——你看看,我也没当个事!

    但再往深里一琢磨又不止是这些,李忠像他的父亲,自然太子当然也是仁孝的、宽让的、和蔼的和恭谨的。

    那么骑在李忠身上的、马王的这两个儿子呢?是不是就有些浑帐了?还不是也像他们的父亲马王殿下。

    皇帝点头、“哦”了一声,也不像是表示认同,也许都没过过心,但崔嫣就坐不住了,因为此刻骑在李忠身上的是她的儿子李壮。

    崔嫣离席,跑过去两手掐住儿子的肩膀、一下子将李壮揪起来道,“你真是淘气,再不听话我就打你了!”

    李雄骑了那么久都没人干涉,自己骑上来就不行,李壮不干,两只脚凌空蹬着,往柳玉如那里求助,“大娘!大娘!”

    李忠这个孩子此时总算站了起来,低着头抻平自己的袍子。

    崔嫣有些急,把儿子放下道,举手道,“你看看陈王有多乖,哪像你呢,再不听话就真要打你了!”李壮还在闹。

    柳玉如说,“妹妹!你太小题大做了,只是小兄弟们在一起玩,父皇也没有发话,你不要深管!”

    她说的声音不大,但好像是对妹妹有些不满。

    崔嫣赶紧放下儿子,红着脸回席。

    太子妃笑道,“怪不得孩子们都这样活跃,原来是王嫂一直在护着,”

    柳玉如解释道,“啊,这哪算是护着呢,只是孩子太小了,小事千万不可管的过深,不然可就不好了!”

    太子妃道,“嗯嗯,有理,还是马王府开明的多!哪像太子,总是对我们说育儿须及早、小树修枝,不然大了的话再管,就有些费神了。”

    又问杨立贞道,“是不是?妹妹?”

    杨立贞是个挺伶俐的人,但也分在什么场合,此时她已听出,太子妃和马王妃两个人,正借由着孩子的事在陛下面前顶起来了,这要让她怎么说话呢!

    她只不过是吕氏到子午峪之后、马洇给吕氏挑的一个脾女,深知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根本走不出去、脑筋也跟不上趟。

    她有些吱唔,笑着看柳玉如。

    皇帝也看过来,他听出点意思来了,不知马王妃如何应对。

    而殿阶之下重新又热闹起来,李忠又爬在了底下,李壮再次上去。

    马王妃笑着说,“还是太子看得远,看一看陈王就全知道了。只是峻在家中偏偏对这类小事不大爱管,有时他去内室,与要与李雄玩这个游戏。”

    又对妹妹崔嫣略带责怪地道,“以前你这样管儿子我就不说你,但往后,不许动不动冲着孩子举巴掌。”

    皇帝很有兴趣地问,“为何前后有别,是什么理由?”

    马王妃起身,回道,“父皇,俗话说三岁看老,孩子们的天性是要伴他们一生的,像妹妹这般妄施外力强加干预,岂不是要过早磨灭他们的天性?”

    皇帝点点头,“有些道理,但我听起来就好像以前就可以。”

    柳玉如道,“以前他们的父亲只是个牧监,身为臣子当然要温良恭俭,育子须严厉些。”

    “如今呢?”太子妃问道。

    “如今,谁不知我大唐乃是铁血皇族,猛将多多?别人不说,就说江夏王谁不佩服,而陛下更是挥军横扫天下,所向披靡,从无一人敢当面列阵。我儿既然已是王子,身为妇道人家,岂能……”

    崔嫣暗道,“姐姐说得真好,放在我就应对不这样好!看来儿子不能乱打了,小子们可都是铁血皇族了!”

    太子妃打断道,“王嫂说的不错,得天下者自有强武的原因,但治天下还须……多讲仁义!”

    杨立贞、丽蓝等人偷偷抽了不止一回冷气,两位王妃之间看似和颜悦色的聊天,但却是代表着东宫和永宁坊、以及她们身后的太子与马王殿下。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软一软,软的可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皇帝眨着眼睛在听,面带笑意,居然鼓励柳玉如再说下去。

    从皇帝心里来说,马王妃不许强施外力、管教孩子的理由有些牵强,谁敢这么面不改色地、与执着“仁义”大义的太子妃对阵?她就敢。

    但恰恰是这一点,这个马王妃真是有些像观音婢。

    不过,连皇帝都认为,柳玉如接下来的话就不大好应对了,太子妃所说的以仁义治天下,连圣人都这么说。

    柳玉如道,“即便是治理天下,也要恩威并施,只凭着仁义也是不够的,不然哪有龟兹的降而复叛!”

    皇帝胸膛起伏,猛击一掌,朗声道,“说的好,铁血皇族!朕对龟兹已经够仁义了,没有租调庸,只要几只羊,但他还敢叛!还折了朕的大将,此时再与他们讲仁义,止不定又有谁效而仿之!”

    马王妃、太子妃同时起身祝道,“父皇之言有理。”

    皇帝吩咐宫人,将马王府大公子抱到膝上来喜爱,这孩子一点都不认生,歪着头研究皇帝袍内的光亮。

    皇帝爱怜地对孩子道,“你快长大,到时要给你骑龙马。”

    ……

    出宫后,苏殷曾试着问柳玉如,“我看出太子妃有些不高兴了,当时是不是该转圆一下,比如夸一夸陈王,这孩子也是辛苦。”

    马王妃说道,“我岂不知这孩子辛苦,但话是谁引出来的?表明了她是想在父皇面前摆我们一道,说峻不如李治更适合治国,因为李治仁义。”

    樊莺恍然道,“哇,原来她的话中真有这层意思!怎么龟兹平乱不让李治去呢?去讲一番仁义的大道理,让苏伐满面羞愧,出城自杀。”

    柳玉如说,“想想武媚娘,我就更不会让她半句了,她是干什么吃的,不管好自己宫中的事,偏在本王妃面前逞能。”

    苏殷说,“她哪如你管得好啊,怎么一到了你自己这里,就不顾虑着峻铁血皇族的天性了呢?盯我们俩就跟盯贼似的!”

    柳玉如吁了口气,在承天门外说了句,“胜了一场,我们回府!仁义那可是你好我好的事,东宫都把药下到大理寺狱中去了,必欲致马王死地而后快,有什么好省着她的!”

    ……

    东宫和永宁坊马王府的人都离开后,皇帝就陷入了沉思,他承认,无论是东宫还是马王府,这两个女流中的代表人物都不是善茬子。

    皇帝岂会看不出其中真正的原因?儿子有许多,太子位只有一个。

    皇族铁血,但冷血也不可避免。他既感到无奈,也无力制止。

    李治算是仁义,对于在争储中落败的李泰、李治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压迫举动,但李泰在封地上鱼塘让人侵占、住处被鸡舍包围,却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这便是走上太子位的、不能逾越的一步,好让唯一真正的强者劈开荆棘到达高位。再想想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而柳氏与王氏之间的争斗,就像两个孩子似的在皇帝的面前开始了,可是本来,这只是其乐融融的团圆家宴。

    这又多么像往日里他的皇后长孙氏,与建成和元吉妃子们曾经的周旋!

    李建成的正妃是郑观音,偏偏长孙氏的小字叫“观音婢”。

    而郑观音身为太子妃,在争储最为激烈的时候,曾经在高祖出席的家宴上开玩笑地、当众挖苦长孙氏说:

    “只看名字,你的前生是不是我的婢女呢?”

    当时对这句话,观音婢机智地支应过去了,但她内心的愤怒却一直没忘。

    以致后来李建成玄武门失败被诛、他的儿子、妃子多被连坐,而观音婢偏偏对皇帝说,

    “放过那个郑观音,我就是想要让她活着,看着她的‘婢女’做皇后!”

    皇帝就放过了郑观音。

    而李元吉在当年的争储中,死心踏地跟在建成身后。

    建成是在位的太子,能力与功绩一点不次于秦王,又为年长,支持建成是一般人最本能的选择。

    李元吉的立场也同样影响到了他的正妃杨氏①。在皇帝身为秦王征战在外的时候,杨氏同样没少给观音婢小鞋穿。

    后来,观音婢曾在枕席间悄悄对皇帝说,“我偏要你收了杨氏,还不许给她名分,看她还有什么好跳的!”

    皇帝就收了杨氏,真没给她一点名分。

    太子位的争斗岂止是在宫外,宫延之内的争斗又何止是女子们争宠,在这里更能积蓄忿恨,以致于斯。

    观音婢在最后的弥留之际,曾如释重负地对皇帝说过,“好啦!我虽然舍不得离开陛下,也得走了,是上天收我的,因为不忍见我的陛下终成暴君。”

    当时,皇帝哽噎着对皇后道,“为了你,朕何惧成为纣王!”

    在权力的血腥征途上,纣王又能往哪儿摆呢?

    两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就敢在他的面前直接开斗,而柳玉如几乎就是从观音婢的模子里套出来的,而且斗的更优雅。

    而马王峻……在他的勇武之下,难道就没有宽仁?皇帝可不这么认为。

    马王在大理寺狱中剑斩六证、一个活口都不留,将打败李治的最有利证人剑剑致死,在那种间不容发的情况下,这个举动才更多出自于天性。

    皇帝试问,连自己都做不到啊。

    柳玉如今日在宫中偏偏不提宽仁,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因为“宽仁”是王氏先提出来的,她只是要与王氏对着干罢了。

    皇帝一个人决定:再看看。

    他不知道要再看看什么,其实内心里早已经真切地偏向了一方,但他仍然自语:再看看,再看看,再看看。

    这可都是他和观音婢两个人共同的孩子!皇帝对自己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那就再看看。

    ……

    太子东宫。

    回来后,太子妃谁也不看,坐在那里生气。她连一直乖巧地跟在身后的陈王李忠也不看一眼,仿佛今天的耻辱都是他带来的。

    她自己没有生养,抱了一个过来,这孩子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让永宁坊的两个四、五岁的孩子骑了一个够!连个声都不吱!

    耻辱也是太子带给她的,令她至今没有自己的孩子。

    而往日里一直与自己争宠的萧淑妃,居然一句话都不帮腔,耻辱也让萧淑妃看去了。

    要是武媚娘今天在场,会如何呢?她可比萧淑妃懂事的多了。

    太子回来时,太子妃不无委屈地拉住他,告诉陛下召见的情形。

    她说,贞观十七李忠降生时,殿下在弘教殿宴请东宫官员,那天陛下专门赶过来,还说,“朕得此孙,与君共乐”。

    “那时陛下是多么的喜爱这个孩子,在酒席上手舞足蹈,所有出席宫宴的人都有赏赐。可是今日呢,陛下抱了李雄,对李忠都没看一眼。”

    太子妃悲观低落的情绪影响了李治,本来一切都是光明的,现在一切忽然都变了,糟的一塌糊涂。

    他本是大唐没有竟争对手的储君,上有父皇放手、下有赵国公这个亲舅舅辅佐,他只要安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可以。

    晚上,他少见地留了下来,安抚他的妻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妃居然也有了这种感觉。

    马王在龟兹的大胜,让所有的知情者耳目一新,十州唐军近乎可以忽略的战损,以及近乎于全歼叛军的战绩,让大唐的兵威达到最盛。

    这样一个位居首位宰相、拥有着嫡皇子身份、且年纪又长过他的亲王,在边陲州府摔打过的履历几乎就等同于经验和能力。

    可李治除了身份还有什么?

    太子万分沮丧,他尊贵的身份,被这个出道于西州牧场的王兄,毫不留情地抵消了,剩下的竟然全都是劣势。

    看得出,赵国公对他两个外甥的态度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一次李治的对手并不是吴王李恪,李恪不是赵国公妹妹的孩子。

    如果不得不离开东宫,他的结局能赶得上他的二王兄李泰么?

    今晚,太子在床第之间的斗志出奇的顽强,仿佛这将是他在东宫中的最后一次。他无愧于铁血皇族的名誉,不停地冲锋、冲锋,要证明给她看。

    而太子妃的心从未有过的与太子贴近,最后,她给丈夫出主意。

第1185章 夜出禁宫

    第二天早朝,中书令褚遂良向皇帝提议,由中书舍人柳奭出任中书侍郎。

    一位中书令向陛下提议手下的侍郎人选,放在往日很正常,但此时马王殿下、尚书令班师未回,褚遂良急匆匆地抛出这项提议,目的很明显。

    褚遂良已经很明确地与太子站到一起去了。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对面的江夏王李道宗,两人竟然会心一笑,江夏王微微地摇了摇头。

    柳奭,字子邵,蒲州解县人,出身于河东柳氏。

    贞观十七年,晋王李治升为皇太子之后,柳奭因为是太子妃王氏的舅父,也很快被擢升为兵部侍郎。

    只不过才半年的时间,柳奭因为一项严重失误,被皇帝认为他根本不适此职,但也未深究,只是让他去中书省做了个舍人。

    将此人提起来,谁都明白是太子的意思,只是籍由褚遂良之口提出罢了。

    在鹞国公身份一案中,褚遂良冲的太靠前了,失去了退身的余地,他只能全心全意地倚靠太子,第一步便是加强中书省内自己的力量。

    没想到,皇帝居然当时便同意了,柳奭出任中书侍郎。

    然后褚遂良说,现任的中书侍郎樊伯山能力不足,提议另加委派。

    很明显这是得寸进尺,中书省有两个侍郎职数,褚遂良这是要将马王殿下的人一脚踹离中书省。

    皇帝不同意,“褚大人,你说樊侍郎不称职,朕认为这只是你标准过高,不要将每个人都按中书令来看待呀。”

    褚遂良退了下去,偷偷看一眼太子李治,看起来太子李治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又看了看赵国公,发现长孙大人上嘴角微微地往上挑了挑,一脸的不屑。

    皇帝对此事拍板极其利落,显见着是不想就这件事在朝臣中征求什么意见,长孙无忌也就没有说话的机会。

    但樊伯山却出班奏道,“陛下,正如褚大人所说,微臣真是没什么能力,而中书省中多么重要的地方!臣请求辞去中书侍郎之职!”

    樊伯山耿直少谀,他受不了被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此的当众贬损。

    皇帝刚刚就此事回绝了褚遂良,没想到樊伯山又提出来不干了,众人都以为,皇帝一定会再一次挡回樊伯山的话,谁知皇帝只是寻思了一下,便说道:

    “如此……樊伯山出任国子祭酒。”

    国子祭酒,是国子监的首官,从三品。樊伯山从正四品上阶的中书侍郎被褚遂良赶了出来,居然又升了一阶,而且已是一个部门的主官。

    但凡是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樊伯山被挤离了中枢。

    国子监,整天面对的都是圣人之言,对着故纸堆坐而论道,但离着朝堂上的实时而出的大政决策,已经远的不能再远了。

    在太子东宫,太子妃兴奋地对李治道,“虽然舅父大人不如樊大人的品阶高,但这一次就是我们胜了!”

    李治看着自己的妻子,发现她这两日面色红润,眼睛里也活跃起来,这倒是以往从没有过的事。

    不过太子知道,东宫这样擦着边儿的行事,最好别引起皇帝警觉,尚书令——他的王兄未回长安,先把樊伯山挤兑走,不知马王回来后,会如何不爽。

    但太子拥有的可贵品质,可不仅仅只是一项“仁孝”,面对着地位上的威胁,木头人也得挺挺腰杆、动一动,皇帝陛下岂能不理解?

    永宁坊,马王府,樊莺将叔叔移职的消息带回来时,苏殷就说,“褚遂良与东宫并到一起去了,从此中书省的讯息我们就别想知道了。”

    柳玉如说,“可峻如何还不回来呢!长孙舅父派人传话说,峻成了亲王,马上要筹备着建府、招募王府官。他不回来,这些事我们可不能决定呀。”

    甲午日,是四月二十一日。

    新任中书侍郎柳奭建言:左千牛大将军薛礼随着马王出征未归,但禁宫守卫之事不能有片刻的懈怠,是否临时顶上去一位卫将,暂时接管太极宫、大明宫两道玄武门的防卫。

    柳侍郎说得好,是“临时”的,等薛礼由龟兹返回,玄武门的禁卫之责再移交给薛将军。

    皇帝对柳侍郎关心大内安危的心意大加赞赏,但他问郎柳侍郎,“龟兹战事已然结束,薛礼马上也就回来了,不知柳大人对薛礼的委任有什么建议?”

    柳奭说,薛礼将军在室韦单骑止乱,在龟兹听说也战功赫赫,恐怕这次再做个守门的将军已大为不妥。

    柳奭说,如果对薛礼将军一点升进都没有,薛礼会不会有不满?这也不符合陛下有功必赏的作法——

    是不是可由薛将军出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又可升上去一阶,到正三品。且郭孝恪殒职后,安西都护府也着实的缺个硬人了。

    皇帝暗道,“你才刚刚说过找人顶上薛礼,是暂时的,但朕只问了你一句,你便要将薛礼远远地支去安西了!”

    以薛礼之能,到安西绝对能够胜任,但由别人来顶上左千牛大将军的空缺,马王回来会怎么想?

    三丈外的锤子可比不上身边的一根针,东宫这是想抓住马王未回的空当,进一步削弱马王的力量。

    看来,自己这个仁孝柔顺的小儿子也有些头脑。

    皇帝看赵国公,赵国公出班奏道,“柳大人提议是不错,只是安西与大内的安危同等重要,薛礼走了可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有哪个合适?”

    柳奭一时竟然答不上来,不是没有人选,而是薛礼太强,一时找不出能够同薛礼不相上下的人来。

    若是说出个差着太多的,岂不正让赵国公说着了——安西与大内的安危不等同了?长孙无忌说,“微臣倒是有个提议,”

    皇帝道,“赵国公你尽管说。”

    赵国公说,“既然柳大人说只是暂时的,依微臣看薛将军指日可回,正式派人去替换就有不妥……马王殿下的四夫人本来有公职,但人却一直闲着,”

    江夏王接话道,“有理!我们可都知道,思晴夫人可是有两下子的!女子又心细,就让她去玄武门临时顶几天,等马王回来再作定夺。”

    赵国公道,“马王殿下刚刚奏凯离开安西、龟兹反叛尽灭,微臣就不信,才这么两日,就有谁敢在马王身后乍个刺。”

    皇帝道,“有理,可由思晴暂管玄武门,等薛礼回来后再移回防务。但朕令儿妇守门就不大好听了,天气日暖,朕决定择日起驾翠微宫。”

    赵国公欲言又止,心说你拍拍屁股又躲开,难道还令太子听政?那么马王即日便回,你让这哥两个在朝堂上如何自处?

    兄弟在上边做太子,马王在下边站着做尚书令,如今马王未回呢,东宫一边的明争暗斗就已经开始了,这不是越搞越乱嘛!

    长孙无忌发现,皇帝离座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不让他再开口。他暗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看来他的这位妹夫又要玩高祖的手法,让儿子们彼此之间相互制衡。

    唉!皇帝才五十来岁,就比当日的高祖皇帝更是春秋鼎盛,他怀中挂上了至宝黄莲珠,这是雄心未泯呀。

    而此时再看马王,年纪轻轻的战功赫赫,但他的职、爵都已到了顶峰,再往上只有个太子之位,如果这么容易就让马王做到了太子的话,接下来呢?

    皇帝几乎连想都不想,便同意了褚遂良的提议,将太子妃的舅父柳奭提拔上来,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事态会不会再次回到武德九年的那个血腥的场面上去?

    那时故太子建成坐拥东宫、元吉掌握城外兵权,而秦王手中还有天策府一大帮虎将能臣,双方势均力敌。

    相比较起来,马王比起当初的秦王,就处于弱势了。建府之事还是自己提醒过永宁坊,只要建了府,马王的身边也会凝聚些随时可用的力量。

    但马王不回京,建府这件事等于没有。

    看来,皇帝不明确同意调离薛礼,也算是不糊涂,他的打算是宁可躲到翠微宫、去置身事外,也不想过分明显地、摆出削弱马王的姿态。

    但皇帝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简直一点都不比他父亲高明,他以为可以这么无限地两边平衡下去,难道看不出马王和太子李治的火拼是早晚的事?

    这可都是他长孙无忌的亲外甥啊!

    散朝时,长孙大人曾痛心地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愚兄有心无力!”

    长孙无忌想入宫劝一劝皇帝,总之不能让他坐视儿子斗的两败俱伤。通报进去以后,皇帝传出话来说身子不适,不见人。

    乙未日,四月二十二,也就是马王和七王妃丽容,在焉耆主持郭孝恪与崔颖婚礼日子。中书令褚遂良举荐陈州刺史王仁佑,建议由他出任兵部侍郎。

    李士勣离开兵部去叠州后,兵部到现在群龙无首,兵部尚书一职也没有明确说仍由马王接着兼任,两个侍郎的职位居然也都是空缺的。

    朝臣们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东宫这边加快了巩固势力的步伐,谁不知道王仁佑是哪个?

    褚遂良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脚,堂堂的大兵部,怎么能一下子空缺三个最主要的官员呢?如果再加上去丰州任长史的长孙润,那就是空着四职了。

    皇帝准奏了。

    陈州刺史,太子妃王氏的父亲王仁佑走马上任。

    贞观十七年以前,王仁佑是个县令,李治立了太子以后,王仁佑升到了陈州刺史职位上,现在又到兵部来做侍郎了。

    短短三天的功夫,太子妃的父亲和舅舅都升任了侍郎,这个力度够大的。

    而反观马王这边,樊伯山去了国子监,被人从中书侍郎的职上替换下来。

    如果不是长孙无忌打岔,先由马王的四王妃思晴暂代,那么按着皇帝意意迟迟的不明态度,左千牛大将军薛礼的位置也悬乎。

    但人们想,安西的战报早已到了,那么马王殿下一定在返京的途中,用不了多久,他也就该抵达了。

    四月二十三日,丙申日。

    马王和七王妃丽容,在牧场旧村处置那些戒日国女俘的这天晚上,四王妃思晴全身披挂,按例巡视太极宫北门——玄武门的宿卫。

    玄武门门上有值班的郎将上前见礼,“四王妃,不知薛将军还回不回到这里来领我们?”

    思晴说,“我只是暂代,薛将军很快会回来的。”

    郎将说,“这我就放心了,再说,哪有王妃长期守宫门的!薛将军说,他还想教末将射箭呢。”

    思晴说,“那么薛将军不教会你射箭就更不会走了,射箭谁有他好呢。”

    正说着,玄武门上有军校高声问了一句,“是什么人!”

    门上灯火通明,但在门下有几个骑马的人,远处,夹城的阴影中还停有一驾马车。

    听到军士喝问,为首的一人咳了一下,沉声回道,“勿噪!是本官。”

    说话的人派着随从,沿着上城的马道跑上来,递交他的名刺,守门军校接过来,上呈四王妃思晴。

    思晴一看,来人是兵部侍郎王仁佑。

    但这么晚了,王仁佑来干什么?还带着车子。

    从公布王仁佑由陈州调职兵部,刚刚才过了一天的时间,他来的可真是太快了。也就是说,褚遂良提出这个建议时,王仁佑就已经在长安了。

    思晴问,“原来是王伯父,你连夜到此,有何事?”

    王仁佑说,“太子妃说想念她的妹妹了,前些日子去信陈州,说要见一见,本官昨天就已带着次女抵京。”

    思晴道,“那可真是有些巧了,晚辈恰闻伯父大人业已任职兵部,这么说也就不必再回陈州去了。”

    王仁佑道,“有圣命在,本官唯有欣然履职,但原来并未打算在京长住、只是让她们姐妹见见,便带她赶回陈州去了,因而本官将宿处安顿在城外。”

    “伯父大人难道是要此时出城?”四王妃问道。

    王仁佑说,“正是。此次本官只带着女儿匆匆前来,但家还安在陈州,这是要连夜出城、去陈州搬家,好早日回兵部任上。”

    思晴说,“伯父大人的行程真是急迫……怎么不多留一晚?”

    王仁佑笑道,“王妃,东宫可不是普通人家,本官虽是太子妃之父,岂能夜里留宿东宫呢!”

    思晴赧颜道,“晚辈只是暂代玄武门,不知东宫的规矩。”

    王仁佑心说,“果然太子想的周全,说玄武门薛礼未回,此时天大晚的,马王这个四王妃大约也会在永宁坊、不一定在门上,就是在门上也好糊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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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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