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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96章 良好开端

    不过皇帝还是进一步了解了高峻的行事方式,他认准的事总要提出来,不然恐怕憋出病来,但提出的方式各种各样。

    比如上次,西域请求大唐公主和亲,高峻在西州明明不愿意,却只字也不提,偏偏在奏章中说什么旱情,然后让西域使者带奏章来长安!

    和亲与旱情这两件事有关系吗?舌头再大也说不到一个音,但皇帝偏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想了这么多。

    恰巧太子想起了武媚娘的事,神情上也有一时的恍惚,被皇帝错认为是他困顿了,于是便对太子说、他大可不必半夜赶回长安去了,

    “就宿在太子别宫吧”。

    ……

    丽容走后,丽蓝在府中常常像欠了谁的钱,寡言少语。

    同样是姐妹,怎么柳玉如和崔嫣就不出这种事?

    那么丽容的失足,有一大半的原因也在自己身上了,没有尽到提醒之责。

    但她真提醒了能管用吗?在交河县温汤给自己帮忙时,妹妹丽容何时服过自己!说她一句能顶回十句。

    一连好几天,高峻偏偏都到她房里来,也不做什么,再说丽蓝也提不起兴趣。而樊莺和崔嫣、谢金莲也很反常地没有因此而念什么山音。

    丽蓝猜到她们一定都商量好了,是怕自己感到落陌。

    高峻晚上到丽蓝这里躺下,头枕了手与她说,让丽容走他也很难做决定,但这对于丽容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丽蓝轻声道,“干嘛非要休她呢,回去让她怎么活下去,整座牧场村都是熟人,而我爹娘也会气坏的,他们一向老实巴交,从不做逾理的事。”

    高峻说,有欠便有偿,我不休了她,难道是让她回西州省亲?让她彻底离开长安、离开永宁坊做个普通人,也就使她脱离了最大的危险了。

    尚书令让丽蓝仔细地、想一想出现在夏州的那四名内侍,“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名劈柴的宫人,是个知情者!”

    “可丽容也是知情者呀,离开我们无依无靠的,她岂不也很危险。”

    “她们不一样,出放的劈柴宫人、和尚书令休出去的如夫人,身份仍有天壤之别。丽容离开长安后如果守口如瓶,只会令人放心、生不出杀心。”

    丽蓝道,“那我一定写封信,叮嘱她什么也别乱说。”

    高峻道,“你果然傻过你妹妹,别人不说你倒先说。”

    丽蓝不好意思,听高峻再道,“丽容如此行事,再留在长安,那可就连累了府中所有人。此时我也有些舍不得她,但你们这些人我就舍得?”

    丽蓝道,“峻,可我也有责任,没有主张,没有制止她。”

    高峻说,你的主张强过她!在沙丫城,你与陈捕头的隔窗对话,那些护牧队都告诉我了,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同谋都算不上,只能算被她劫持。

    丽蓝一阵子的感动,偎到他身边道,“连我也以为丽容做得滴水不漏,谁知你听了夏州人一句话,直接就将这事看明了!我以前都不知道,将字拿到太阳下去照,能看出不同。真担心你在盛怒之下连我一块赶走,那我便一刻也不想活了!”

    高峻低声道,其实我当时真有这样的冲动,但见你眼睛发直,就忍下了。

    丽蓝听了,居然在他怀中大大地打了个冷战。

    她不因此而难为情,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

    想当初,高峻只凭牧场西村、爹娘院门前的一封羊皮信,便锁定了爹娘的去向,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那我妹妹还有希望……再回……”高峻没有回答她,而她也不打算再追问了,以免破坏了此时的美好气氛。

    但今晚,无疑是个良好的开端,丽蓝先从内心里开朗起来。

    ……

    早上,高峻有些睡过了头,等门外丽蓝的贴身丫环来敲内室的门时,丽蓝也正在睡着。

    高峻连忙爬起来洗漱,而丽蓝先跑出去看饭好了没有,不能误了高峻上早朝。

    早朝规矩甚严,连文武两班大臣谁排在先、谁排在后都有明确的章法。

    凡上朝,各人的位置首先看官职,职位相同的,则爵位高者排先,连爵位也相同的,年龄大的排在前边。文散官排于职事官之后,武散官又在文散官之后,勋官再次之。

    同职者,李姓官排在前、异姓官居后。亲王任官职的,排位在太子太保之下。有国公爵位的排在三品之下。郡公爵的,排在从三品之下……伯爵居五品之下。

    差一点也不成,大臣们上朝都是提前去候着,有个谁有假而不至,那么位置的变化要经过好一阵端详,不然站错了,侍御史要参劾。

    高峻还好一点,因为他的品阶是正二品,有资格排他前头的,其实就是个长孙无忌。

    而两人一文一武不在同一列,那么高峻也是头一个。

    但尚书令仍然没有晚到的特权,迟到一次,自会有侍御史记录在案、罚俸。

    连罚三次的话,即便是尚书令,也同样会遭到弹劾。

    今天看来是真有些晚了,长孙润在街口等了尚书令好一阵子,看看人还没影子,以为高峻请了假,便独自先走了。

    高峻带着护卫急匆匆地往前赶,但刚要出大街,永宁坊大街的街口便闪出来五辆马车。

    四驾是陪驾、一驾车子是主驾,车上边的装饰和旗帜、马匹和驭者的规模以及陪驾的档次显示,这是亲王的车队。

    不巧的是,五辆马车像是有预谋的一般,一字排开,将尚书令及护卫们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根本过不去了。

    护卫们连忙勒马,再往前驰去,两下里就该撞上了。

    主驾车上除了驭者四人,还有王府的校尉两人,当时有人高声道,“什么人敢挡福王的车,还不快闪开。”

    高峻勒马未动,炭火焦躁地踏着步子也有些不耐烦。尚书令不动,卫队也不动,看高大人的示下。

    在这个时候两下里遇到,高峻当时便有些明白了。

    在泉州时,福王远道购得的几车狗从泉州经过,愣是让他给剐了三条最凶猛的,听说剩下的也都吓傻了,福王为此赔了一大笔钱。

    但今天,对方摆明了就是来找茬儿的,就是想让尚书令迟到罚俸。

    别说他想让开,就以对方这个阵式,这边怎么躲,都“挡”着人家。

    高峻在马上抱拳,“原来是福王殿下驾到,臣走得匆忙,挡了殿下的去路了!不知王爷何往?”

    车内道,“本王要去哪里,要与尚书令高大人讲吗?高大人只须速速让开来放本王过去也就罢了,哪来这么多的话?”

    高峻道,“这是应该,但臣要往哪里躲,请福王给个明示。”

    车内托大得很,也不露面,只是说道,“高大人往哪里躲我可不管,哪怕你退回去也行啊。”

    高峻的眉头皱了皱,没动。

    让人堵到自家坊街的街口来堵住,这就有些欺负人了。对方虽说是位亲王,但职事只是福州都督,比自己还低着足足三阶呢,如果上朝的话,李元婴要与尚书令隔好几个人排在下手。

    但显然,福王李元婴在此时跑过来,当然不是奉命进京的,不然他也早该去候朝了。

    他摆明了就是要拿皇族的身份来挡自己,恶心人玩。

    尚书令笑了笑,拱拱手道,“臣也从未见过福王殿下,早听说福王英气逼人,果然逼得微臣无路可去了!但微臣还要上朝,王爷你说臣该怎么做?”

    “我管你呢,高大人宰我狗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今天本王是不必上朝的,也不挡谁。谁挡了本王,本王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会跑到翠微宫去见皇兄说理。嘿嘿,但尚书令,御史会不会与你说理,就说不好了!”

    主驾上的两名随车校尉高声道,“还不快闪开!”

    车内道,“休得无理!高大人的身份也是你们呦喝的?不过他毁了本王的心爱之物,本王好说话,只要尚书令拿出他的心爱之物,本王立刻就走。”

    校尉向车内道,“不知王爷要什么?”

    车内道,“早听说尚书令有一口宝刀,上朝也带着,不知可不可割爱?”

    他说的没错,这口乌刀高峻只要出门必带,上朝时先交给护卫,散朝时再接过来,去尚书省官衙也不离身。

    高峻笑道,“王爷不知,此刀乃是本官的命,不能给人。”

    “那些狗就不是本王的命了!?高大人不让刀,本王便天天来这里走一趟,高大人你看着办。”

    “王爷此言差了!不是高某不舍得此刀,常言道,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啊。王爷七步之内连五花大绑的金焕铭都射不准,想来手劲有限。”

    车中无声。

    “此刀给了王爷,万一一个拿不住,那可不止是砍伤脚面的事了,估计王爷便成了拐子!伤了王爷,本官岂有命在!”

    说着,尚书令抽刀在手,真是乌漆漆的一柄好刀,在朝阳之下一点光都没有,透着瘆人的寒气!

    他将牛筋马鞭的鞭梢往刀刃上一搭,“噗”地狠吹一口气,鞭梢就断了。

    “王爷,你可看到了?微臣相信王爷的皮靴怎么也不如牛筋来得劲道。”

    “哼,高大人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逗乐子,本王还是劝你赶紧绕道吧,不然晚了罚俸的话,这可不是高大人的脸面。”

    “哼,微臣左右已经晚了,就不再去朝堂,反正太子殿下问起来,臣就说永宁坊大街的前后,被两位福王殿下挡住了,路行不通啊。估计太子看在两位福王的面上,也不会苛责于我。”

    “高大人你真会开玩笑,怎么会有两位福王?”

    高峻道,“本官猜这边车中的是假福王,而你让本官去绕的路上才是真的!本官才不去绕,等那边撞了墙,再返回来,这个假的溜了,本官如何拿他办个冒充皇族之罪?”

    “你、你大胆,敢污蔑本……本……”

    尚书令喝道,“来人!挡我道者一个不许走脱!给本官揭帘验明正身,拿错了本官去与皇帝陛下请罪,拿对了算他命苦!”

    五驾车子连大带小突然骚动起来,驭者抖着缰绳慌忙地要掉转车头,但车子挤得严实,这么一来更纠结到了一块。

    而尚书令的三十多名护卫已经一呼而上,谁也走不了了。

    主驾中的“福王”终于现身,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高峻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福王府的法曹参军陈蕃,在泉州时见过,而另一人是个王府的典签,战战兢兢地没了先前的气势。

    “陈蕃!你身为法曹参军,知法犯法、冒充亲王、招摇到永宁坊来,阻挡本官上朝议事事小,光天化日、称翠微宫陛下为皇兄、欺君事大,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两人对今日之事,未出行便吓个够呛,但福王说一不敢二,谁敢违拗!因而结了伴来冒充,今天都走不了了!

    福王给他们安排的绝妙之计,不知怎么就被尚书令给识破了!

    那么接下来等着他们的惩处,处,处……陈蕃的裤子里只觉得一热,很快鞋跟底下就淌湿了一大片。

    “你们擅乘亲王车驾,大逆不道,本官这就乱刀劈了你们也是可以!”

    车上两人屁滚尿流,已经一下子都跌到车下来,跪在尚书令的马前嗑头如捣蒜,“高大人饶命,高大人饶命!小人身不由已啊!”

    “来人,将这两个浑帐捆起来,先押在府中的马厩里,待审问清楚,本官定要到翠微宫面见陛下,将此事说个清楚!其他人还不快给本官滚!”

    此时朝也不能上了,高峻气呼呼拨马回府,坐在正厅中生气。

    柳玉如等人见高峻去而复回,都来问缘故,听他讲过后人人气得不用说。

    丽蓝问,“但是峻,假福王躲在车里不露面,你又从未见过他,是如何辨别得清的?”

    高峻道,“亲王车驾出行,骑曹参军必在驭者身边,但今天却不见此官打扮,这是一疑。只是开始我虽然怀疑,却不敢确认。”

    “后来呢?”樊莺问。

    “后来车中数次催我绕道我便有疑问了,若那时绕道的话,其实恰能赶上入朝,但他们此来、就为使我晚到,因何却数次催我绕行?”

第1097章 三头齐聚

    丽蓝说,“你若绕了,才真的行不通,因为那边才是真的福王。”

    尚书令说,“真福王再蛮横不讲道理,我总不能暴打他一顿!等我绕道不通、再返回来,估计两边的人都该没影子了。那我晚也晚了,连贼证都没有一个,这个亏就吃大了!”

    谢金莲骂道,“想不到,这个福王玩狗倒玩得这样聪明,怎么不上个正道!再换任何一个人非让他绕迷糊了不可,也不看看他面对的是谁!”

    高峻笑道,“他先说要我的乌刀,但我将刀拿出来,车上居然连帘子都不挑一挑。我拿福王射箭一事相讥讽,他们居然还不敢露头,这才真正令人起疑,接下来只须两句大话,不由他不自己滚出来。”

    “那接下来福王会怎么办?”夫人们问道。

    “哼,我管他怎么办?总之本官今日朝会迟到,有个亲王替我顶缸我急什么!押在马厩中的两位王官他领不领?他不来领,我便领他们去翠微宫!”

    柳玉如像看宝贝一般地看着他,“真不知什么人,才能在你面前走上三个回合,唉!只是难为了福王了!”

    谢金莲笑道,“能在他面前走上几个回合的人,我知道。”

    “是谁?”众人问。

    谢金莲说,“当然只有柳姐姐!”

    柳玉如道,“真不知他从福州跑来做什么,只不过吓傻几条狗而已,这回可好,居然两位王官也被你吓傻了。”

    尚书令吩咐管家高白,“你们给我看紧了马厩中那两个假货,谁来府上攀亲戚,我不见,你给我认准他!”说罢,便往后宅睡大觉去了。

    ……

    在务本坊的滕王旧宅,是李元婴获封去滕州之前居住的,转封福王后、他从山东直接去了福州,只在诸王入朝时才回来小住几日。

    福王李元婴大车把辆地、刚刚从永宁坊东面的街口回来,此时正坐在府中喘气。

    如果尚书令高峻在上朝途中受阻,没法福王的情况下,李了婴算定他必然会扭头顺着永坊大街往东,然后再往北一拐,从永宁坊、平宣坊之间的大街上绕过去。

    而李元婴的五驾马车就候在那里。那里处于永宁坊的东北角,高峻出府之时根本看不到他们。

    而那里也一定是高峻绕道的必经之路,从别处绕道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绝对赶不上朝会时间了。

    而真李元婴恰恰等个正着!高峻此路不通,再回原路时,陈蕃和崔简早撤了,就让高峻干瞪眼去吧!

    一位尚书令,亲王当然也不要轻易惹上,李元婴知道这一点。

    但是,这次可不是自己主动去惹了高峻,而是高峻先惹到自己头上来了!

    高价买来的好几车斗犬,就这么让高峻在赈灾时给废了,一个个看着耀武扬威,一见到血就都成了兔子!

    手底下人都在看着,堂堂的福王、皇帝的兄弟,如果就这么暗气暗憋、一声不吭的话,他也就不要再混下去了!

    陈蕃押狗进东市,也不敢回禀在泉州屠狗之事,直到这些狗们一上场,让李元婴狠狠地大赔了几笔之后,才不得不说。

    李元婴气得几乎翻了背,大骂法曹陈蕃窝囊到家了,先是将法曹夫人牛豆宣进府去、直接干翻到床上,然后也不顾得有没有皇命召见,亲自杀到长安来了。

    但李元婴好玩、好热闹,在子午峪射杀金焕铭的时候他就没有忍住,也去露了下脸,谁知又把脸丢到子午峪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的福王连射三箭,尤其是最后一箭离着金焕铭只有七步远,也没有碰到金焕铭的一根毫毛。

    金焕铭在重伤之下嘴角的讥讽意味、人群中低声的哄笑让他无地自容。

    那么,在尚书令的身上找补一下脸面,在李元婴的心里就成了当务之急的大事。哪怕身为亲王、无宣入京的事,在他看来也没什么。

    翠微宫他那位皇兄,并不担心他如何的不着调,他越这么玩狗、玩女人,皇兄越放心。但要敢往人里装,那可能就会有麻烦了。

    李元婴坐在滕王府,喝着茶、将气息喘匀了,算计着去永宁坊大街另一边的人也该凯旋而归了。

    这次的行动居然没有轮到李元婴亲自上手,只凭陈法曹和崔典签两人就搞定了。

    福王此时想像着尚书令高峻因为朝会迟到、而被侍御史记录在案、当众罚俸时的难堪,他冷哼一声,觉着气已经出了。

    但他等了一阵子,派出去的两个人也不回来,反而是那五驾车子、赶车子的下人们狼狈地回府来了。

    他们惊魂不定地向李元婴禀报,法曹陈蕃和典签崔简两位大人,让尚书令高峻给扣到高府的马棚里了!

    而且陈蕃还当众吓得尿了裤子。

    福王李元婴大惊失色,连忙问详情。回来的人说,他们在永宁坊装得好好的,也没什么纰漏,但三言两语就让人家识破了。

    回来的人为了给自己搪塞,对福王道,“这次就不该让陈蕃大人前去,因为他在泉州也吓破过胆呀!”

    事情复杂了!

    李元婴一时之间没有了主意。本来他只想以亲王的身份给高峻来一个下马威,让他小尝一下福王的苦头也就成了。

    但这次,自己的两名王官被尚书令给扣下了,总得捞出来吧?

    不然的话,陈蕃的夫人还好打发,但崔简的夫人郑曼那儿还是个麻烦,李元婴可是真怕这个母老虎了。

    真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让她举着鞋底子、满院子的追着一位王爷撒泼,你说堂堂的亲王能跟她一般见识?

    这还在其次,万一闹的再大些,让翠微宫皇兄知道了,可就不是一时能够应对的。

    因为此事被皇兄申斥几句也行,就怕尚书令那里不放过,陛下若是追究起他擅离封地、无诏入京之事,那么杀一儆百、免了他的封爵也是极有可能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派人到永宁坊,去打探一下被扣到高府的这两人下落,而王爷自己是不便屈尊前去的,

    “去个人到永宁坊,拿本王的名刺提人,这还了得!尚书令又如何?敢扣本王的王官!”

    很快,去的人就回来了,人没有捞出来。

    李元婴先看他的脖子、脸,屁股上也没脚印子,没有鼻青脸肿,就是说永宁坊还算客气。王爷问,“怎么回事?”

    “王爷,是高府大管家高白……二夫人雪莲出面,她连门都没让我们进,说高大人不在府上、去衙门里了。高白也去西州送人,而府上都是女眷不便接待,她让我们晚上、等尚书令回府后再去个人问问。”

    李元婴让人不软不硬地驳回来,坐卧不宁地等到晚上,再派个人去问。

    去的人回来说,还是高府大管家的二夫人出面,尚书令不知道福王的人去府上,因而晚上与朋友在府外喝酒,回来已醉的人事不知,不能见客。

    “算了。”李元婴泄了气,“不用去了,这条路行不通。”

    尚书令后劲绵绵,也不来硬的,但李元婴知道,这次自己是碰到棉花上了,无处着力。

    此时这个亲王的身份仿佛就变成了累缀,迁延一天就难受一天。福州不能这么回去,不回去的话,早晚翠微宫会问到他头上来。

    晚上,李元婴连饭也没心事吃,心烦意乱。

    而此时,府中的人来回禀:英国公李士勣、新任雷州刺史李志恩到访。

    李元婴连忙叫“请”,将两人迎了进来。

    英国公还是老样子,但嘴头儿上顶着只大水泡,水泡周围已晕染得一片淤红浮肿,显得上嘴唇都有点歪了。

    而李志恩有点垂头丧气。

    英国公问,“王爷这是怎么了?有圣诏召见正该是意气风发啊,陛下在此时要见你,下官以为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委任!”

    李元婴不动声色,“国公因何有此一说?”

    李士勣道,“陛下龙体欠安,一直都是太子监国。但近期朝中大事连连,陛下岂能放心得下?而王爷自获封之后,将滕州、福州哪一处不是治理得井井有条?”

    李志恩也接着道,“谁说得好这回王爷不是回朝辅政?以亲王之尊、重回朝堂,王爷必有一番大的施展!”

    李元婴暗道,让本王施展什么?!难道太极宫有麻雀成群?骚扰了后宫安宁?让我用弹弓去打一打?

    他按捺着两位王官被押在永宁坊的焦虑,反问李志恩,“李大人不去雷州上任,怎么有这样的空闲到本王的府上来?”

    李志恩看了看英国公,不说话。

    李士勣道,“李刺史这是到吏部换过了关防,马上便要去雷州了,他可是生怕与王爷失之交臂,求下官带他来拜见王爷。”

    李元婴哼了一声,“尚书令倒是很照顾李大人了!但本王与李大人比起来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了!”

    英国公忙问缘故,李元婴将事情头尾一说。

    他叹着气道“只怪我的手下王官太不知轻重,大早起的耽误了尚书令早朝,已被永宁坊看押起来了!”

    李士勣道,“还有这事?但尚书令如日中天,王爷你太不小心了!”

    李元婴重重地哼了一声,“本王岂会怕了他!他是皇兄刚刚提拔起来要重用的,若非看我皇兄的面子,早就打到永宁坊去了。”

    李志恩说,只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谁知道时间一久,会有什么闲话飘出来。或许永宁坊来个恶人先告状,王爷就不大好说了。

    福王问道,“那么依两位看,本王该怎么做才好?”

    “王爷,何不借陛下召见时提上一句?以陛下压一压尚书令,下官认为可行!”

    “可本王却是私自进京的。”李元婴无可奈何地说道。

    英国公大惊失色,“呀,如此说,这件事就不大好办了,王爷无旨进京,按理说也不算严重,但纵容属下干扰重臣公干,说不定陛下会发雷霆之怒啊。我说今早朝会时尚书令未至,原来岔子正出在王爷这里!”

    李志恩说,“严重了,严重了!”

    英国公道,“不过幸好陛下未曾亲临,但太子殿下却问到尚书令了。”

    “太子怎么说?”

    “王爷,今天当值的侍御史当廷公布了朝会晚到大臣名字,奏请太子殿下依例罚俸。”

    李元婴眼睛一亮,“这简直太解气了!不知太子、尚书令是怎么说的?”

    “王爷,尚书令未到朝,当然什么也没说了。太子殿下明明像是有什么大事要问尚书令的见解,但却说他事先已准尚书令不至,你说怪不怪。”

    “如因王爷的下人无状、而耽搁了宰相早朝,这件事早晚要传得沸沸扬扬的,王爷可能会有大麻烦啊!”

    福王神色不定,端起空茶盏往嘴边送,“看来本王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回福州去!那两个人就不便再管他们了!”

    说着便大声吩咐,“备马,本王一刻也不在京里呆着了!”

    李士勣不由得好笑,看来这个福王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指望着他与高峻碰一碰,如同做梦。

    英国公说,“幸好太子殿下无意中替王爷解了一难——既然尚书令是因有假而未到朝,那么今天早上的事便与王爷无关了。”

    李元婴听了哈哈大笑,“果然!”

    “但明天呢?”李士勣问。

    “尚书令一向是得理不让人的,李大人在辽州只是晚迎候了龙兴牧的人片刻,便被他打发到雷州去了。此事不说个明白,他极为可能仍不到朝,太子殿下总不能回回说他有假,那么今早的事又浮到水面上来了。”

    李志恩说:“只须几句话,王爷私自入京之事就再也别想瞒住!”

    “本王该怎么办?国公可有良策?”

    “王爷,此事不宜迟,过了今晚,到明天便什么都迟了。尚书令既然一直推托着不在府中,王爷正好借夜深人静、去到永宁坊的马棚中抢人出来!”

    “抢人?本王知道高峻的身手,别再将本王也扣住,那就越陷越深了!”

    李志恩:“他既然已喝得‘人事不知’,怎么会再露面!王爷如不弃,下官此次倒是由辽州带了十来位身手不赖的护卫。只要王爷一句话,这些人都可替王爷效力!”

第1098章 小小柴扉

    英国公说,等尚书令的酒醒了,便失了先机!

    李元婴去也不能去、留也留不安心,想了想终于说道,“好吧,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但李大人,你的人可一定要去助力,不然,仅凭着本王手底下这几块料,断然不成。”

    三人议定,在永宁坊关闭坊门之前,两边人在街口汇合,给高峻来个措手不及,抢了人便走。

    只要王府的人证——法曹陈蕃和典签崔简一出了高府,估计着高峻早上再入朝,也就无处发力了。

    到时,李元婴带人速离长安回福州,什么事也不会有。难道高峻还能追到福州去?

    事不宜迟,英国公和雷州刺史李志恩马上起身,两方面人手集齐了,要各到永宁坊街口汇合,抢了人再撤出。

    在王府大门外,福王动情动色,对李志恩说道,“刺史大人的高义,本王只要今日脱了困境,是不会忘记的。”

    李志恩道,王爷不必这样,我们君臣还不都是让高峻逼的!

    “对!都是让他逼的!”李元婴咬着牙说。

    英国公李士勣和雷州刺史李志恩匆匆走后,务本坊街口又来了一驾车。

    车外是六、七骑护送着,为首的竟然是一位女子。

    李元婴站在那里瞧着,马车渐渐到了近前,停在了滕王府外。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马上安排人去永宁坊正是当时,可是不早不晚,来的是什么人呢?

    李元婴打量为首的女子,先吓了一大跳,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模样居然有些像郑曼,她跳下马来冲李元婴万福了一下,说道,

    “奴婢是永宁坊高府管家的妻子,雪莲。有事见福王殿下。”

    “找本王什么事?”李元婴疑惑不定。

    “我们老爷说,今晨上朝时,恰巧有福王府两位王官到访,一个是法曹参军陈大人,一个是典签崔大人……”

    “高大人要怎么说?!”

    雪莲道,“高大人具酒待客,不想三人都喝多了,直到此时两位王官还人事不醒。但再晚了,坊门便要关闭,尚书令怕王爷担心,让奴婢先将他们送回府上来。”

    李元婴将信交将疑,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而对方已经勾勾手,随来的几位护卫,从车上抬下了两人。

    陈蕃和崔典签醉得像两只死狗,李元婴也不说令手下接一接,他们只好一边一个,将两位王官横摆在福王的脚前。

    “你们高大人可真好客,为了我两名王府官到访,连朝都不上了,真够给本王面子。”

    管家夫人说,“高大人感谢王爷美意,拿些酒出来不算什么,而且他还有一件要事,务必让奴婢转告王爷。”

    李元婴看这位高府的管家婆,在这样的暗淡光线下仍是难掩清秀之姿,越看越像那个崔简的夫人郑曼。

    王爷伸手请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然显得本王失礼了,雪莲夫人可入我府中说话。”

    雪莲道,“王爷,不必了,高大人所说之事十万火急,让奴婢就在这里说与王爷听。”

    她说,福王在子午峪、箭射金焕铭一事,想来陛下及太子殿下都已知道,但尚书令在有司并未看到福王入京的宣诏。

    李元婴有些吃惊,永宁坊的事情刚刚有了眉目,这件事就显得急迫了。

    一位亲王兼任的刺史,私离辖地福州、千里迢迢地跑到长安来射箭凑闷子、连朝中大臣都知道了,陛下那里总得有个严厉的说法。

    “尚书令有什么话说呢?”李元婴急切地问道。

    雪莲道,“我家高大人说,王爷此行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王爷如不速速拿出计议来,恐怕不大好说啊。”

    李元婴额上立刻就见了汗,要依雪莲之言,总有几句真话是出自尚书令之口,那么自己要怎么应对?

    不过高峻打发着她送人回来,便是表明了不与滕王府为难的意思。李元婴问,“高大人可有什么良策么?”

    雪莲道,“王爷可连夜赶往献陵。”

    献陵,是高祖的陵寝,位于渭南荆山西部。李元婴当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而且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李元婴去献陵,那是去祭祀父亲,如此的仁孝之举,即便私入长安是逾制而动,但脸面上和情理上就好看多了,皇帝总不致冲他吹胡子瞪眼。

    福王李元婴点了点头,“嗯,替本王谢谢你家高大人,真是一招妙策!那么本王这就连夜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便起身前往。”

    雪莲说,“王爷不妥,高大人说王爷最好连夜走,明天一早陛下可能会问到王爷,但那是最迟的了。但极有可能、马上便会有宫人来问王爷呢!”

    李元婴一看天色,急三火四地招着手对手下道,“还他娘地愣着什么呢!没听雪莲夫人说什么?马上给本王备马,去献陵!”

    手下连忙行动,而李元婴不住地催促,“快点、都给本王快一点,再晚了城门便关拢了!”

    雪莲暗乐,心说高大人可真行,把一位拿定了主意、到高府找岔子的亲王连夜赶去了城外,而且还像去赴宴,急得像什么似的。

    她连忙告辞,带人回永宁坊。

    不得不说,高峻的这个主意正是不错,难怪李元婴急成了这样。

    他感觉,如果自己此时便已在献陵,那么不但长安之行的什么错处都可能一笔带过,而且还极有可能受到皇兄的勉励。

    此时,他便将刚刚离府的李志恩忘到脑后去了,尚书令既然已经表达了充分的善意,谁还会没事找事、要你们去推波助澜?

    天色已不早,注定他们不能再有什么摆排场的功夫,李元婴只带了二十名随从,匆匆离府往东边的大道上驰来。

    他们要出春明门到城外,只要今夜不被关在城里,那便是有理之人!

    到春明门时,城门官已在准备着、吩咐人落锁,李元婴的手下离着大远便喊着,“暂——缓——关——门!王、王——爷——出——城——!!!”随后,二十几骑蜂拥而出。

    城门官差点闪了腰,抱怨道,“这是哪位王爷抽风!”

    ……

    永宁坊,雪莲匆匆返回时,坊正正组织着关闭坊门……

    荆山,绵亘数十里,与骊山南北相望,陂陀拥护,有如屏障。

    东端面有汉太上皇——刘执嘉的万年陵,西端是献陵,两陵之间分布有四十多座藩王、嫔妃的墓葬。

    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黄帝采首山之铜,铸三尊宝鼎于荆山之阳,象征天、地、人。”

    《帝王世纪》云:“大禹铸神州九鼎于荆山。”

    秦穆公、秦孝公、汉高祖、汉武帝都曾到此祭祖,而强盛的汉唐王朝,根脉都在这里,这是其他任何一座山所无法企及的。

    献陵位于长安正北方、偏东位置,有上百里的路程。

    李元婴带人从城门缝里挤出来时已经不早了,手下人建议,“王爷,我们已然出了城,不怕让人关在城里了。我们是不是在附近先找家驿馆住下,明天起个大早……”

    李元婴瞪眼道,“胡说!与其起大早,本王大晚上的跑城外来做甚么?祭奠先皇帝、要的便是个诚意,岂是做给人看的?!”

    福王像个孝子一般、带了二十几人遇店不宿、紧赶慢赶,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半夜了。

    高祖陵,是贞观皇帝依照东汉光武帝原陵的规格修筑的,分为内外两城,内城四门各有石虎一对,南门外矗立着一对高大的华表和石犀,规模宏大壮观。

    负责看守此陵的,是献陵署官员,丞是个从七品下阶、宣义郎。

    按着有关的规矩,献陵的外城一到酉时末便关闭了,等福王李元婴赶到时,办公、食宿均在内城、外城之间的这些人,连梦都做过了第二遍。

    手下问,“王爷,我们宿在哪里?”

    在陵园区是没有客栈的,连野店都没有。

    而他们连夜赶来,本是为了表示孝道,那么大半夜的、去砸献陵的城门像什么话!

    李元婴此时后悔也不行,吩咐就到左近的山沟里搭个柴棚子、先住下。反正只是半宿的光景,好熬。

    二十人建座驿馆不现实,但搭个柴窝棚跟玩似的,半个时辰就好了,而且此处离着目的地不远,一出山沟便到了。

    半夜起了山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梢像口哨似的,李元婴一缩脖子,钻了进去。

    虽然里面地方很小,四面漏风,却只有四个人有幸随王爷到柴棚子里面去睡——还须在外围给福王挡风。

    而其他的人只好靠着柴屋外头、在背风的地方倦缩着坐下来。

    不好形容啊,总之,见过冬日的寒风下、挤在墙跟底下取暖的几只鸡什么样,这几个人便是什么样。

    李元婴瑟缩在柴棚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让雪莲这娘儿们给诳了。

    他让手底下人往身边挤一挤,又腾出点地方、再放进来两个手下,大家挤在一起,慢慢的,李元婴身上就有点暖和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们便让什么动静给弄醒了。

    几个人揉着眼睛爬出来一看,太阳初升,山沟外已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站了好些大内的金甲禁卫。

    不远处,献陵的方向正演奏着庄严的豫和乐,那是皇帝祭奠先皇、天神的乐曲,以黄钟为宫,很容易听得清楚。

    但他们马上就被控制起来了,李元婴跳着脚说他是亲王也不行。

    如此盛大的活动,从离着献陵这么近的山沟里、揪出二十几个鼻涕拉虾、头上、身上沾满了干树叶的人来,还都带着随身的家伙。

    马上飞报禁军头目!

    今天是冬至,阳气回升,历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天子不听政,在这天要接受群臣朝贺,举行祭天、祭祖大典。他专门从翠微宫赶到长安来,寅时(凌晨三点)即起,沐浴更衣,到献陵时太阳方升。

    福王李元婴被带到皇帝面前,皇帝骑马而来,问他,“听说你东市斗犬、子午峪射箭,玩得可好么?”

    李元婴在他皇兄面前一点脾气也不敢有,答道,“陛下,臣弟是有些放荡了,为赶上今日之会,提前抵达长安,无诏未敢惊拢陛下,但日间也真是无趣的很,因而……”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无诏!”

    李元婴抽了一下鼻涕,回道,“陛下,臣弟为了不晚,是在昨夜里便赶过来的……”

    这句话起了作用,也绝非有假。

    皇帝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和蔼之意,“尚书令也说福王是连夜出城的,朕很欣慰你孝心可嘉,入班吧。”

    李元婴偷眼往队伍里看去,果然在大臣行列里找到了尚书令的仪卫,正中间有个不足三十的英俊官员,剑眉朗目,也不看自己。

    他暗自吃惊道,“幸好听了他的话连夜出来,不然等早上再出城,可就不好说清了!”

    ……

    大典结束后,銮驾回城。

    冬至,除了奏报祥瑞,诸州一般不会上表说什么公事。

    太乐令设乐于朝殿之上,先有两队宫伎翩翩舞入,立于正南、朝向御座。尚舍局在大殿上摆设所有够级别上殿的众官座位。

    文官三品以上座位摆在御座东南,面向西;武官在御座西南,面向东。

    而有诏入京的都督、刺史三等以上,座位在后面、又高又窄,人靠在那里像是站立着,象征着外官心系边疆公务,坐也坐不安稳。

    太官令负责摆置升殿众官员的酒樽于东、西两厢,通事舍人将要负责引领着没有资格上殿的官员,进入殿下次位。

    而皇帝此时已改服通天冠、绛纱袍,由西门挑帘出来,在御座就坐。太子出东门就坐。

    有一名典仪站在东阶上,待皇帝在御座坐稳后跪奏,“奏请诸公、王等升殿。”

    又有侍中朗声奏道,“不违制!”

    皇帝点头后,侍中在东阶面向西,高声道,“按制请诸公、诸王升殿!”

    典仪官原话往下传,阶下赞者又往下传,在升殿诣者的引领下,三品以上王公大臣们举步进入东、西阶就坐。

    光禄卿在阶下跪奏:“臣,光禄卿陈孝军,奏请陛下,赐群臣上祝!”

    侍中高声道,“不违制!”

    光禄卿退下,尚食局的一名正七品的直长,把斟满的一樽酒捧给赵国公长孙无忌,他是一品上公,由他引祝。

    长孙无忌上前接了酒樽,往御座方向进前三步,将酒樽授予殿中监,殿中监接酒樽,步至御案前放好。

第1099章 解去西州

    柳氏在村姑家里洗澡受了风寒,晚上还强迫自己喝了些酒,躺下睡着之后就一会冷、一会热的,浑浑噩噩,感觉腾云驾雾,身子底下无根。

    谁知早上天光一亮,一醒过来感觉头脑清明,侯骏的两条胳膊一条被自己枕在颈下,一条软软地搭在自己的胸前,脑后仍旧传来侯骏均匀的呼吸声。

    而眼下,自己正倦在侯骏的怀中,他的一条腿也于睡梦之中跨压在自己的腿上。此等情形让她心头一颤,似有一缕春风从心头拂过。

    她就这么躺着,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来到西州以后发生的一幕幕以及刚才一睁眼的刹那,侯骏给她带来的心悸的感觉,像一出兵荒马乱的戏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虽然她没有回头,但是侯骏那张楞角分明的脸分明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前。她强迫自己处于一种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因为此时一阵喜悦之情正充斥于心,她不想因为已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让这个状态被打破。她得好好体会体会他不再恨自己入骨的感觉。

    以前她锦衣玉食,从没有想过被人恨的滋味,直到大难来临孤苦无依,她才感到亲人之间心心相帖的珍贵。

    只是,就只有这些吗,她是不是有些自私呢?难道一场苦难和陌生的环境还有那些寒冷、饥饿,还有说不出口的空虚就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拥有这一切?

    儿子无双那天真的小脸浮现出来,他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爱自己,当自己彷徨无助的时候他的面容总是很模糊,如今终于清晰起来。

    国公在眼前一闪而过,像一道风,他带走了自己所生的儿子,又把他的儿子留了下来。现在她不再住着宽敞暖和的国公府,现在她只是躺在了一架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窝棚里,外边冷风呼叫,但是她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也许是刚刚退了热,身体还有些虚,又思前想后了这么多,柳氏又陷入睡梦当中,而侯骏的脸时隐、时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待听窝棚门边“叭”的一声,她才彻底地醒来。

    她不知道门外是什么动静,从躺卧处欠起身子来,回想着夜里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侯骏在她的睡梦中都是怎么做的,可是却只剩下了一幕幕的片断,不过这些片断叫她身心慵慵懒懒的很舒服。

    侯骏的脸上还带着刚刚起来时的混沌神态,一手端着一碗粥,而另一只碗却打破在冻得坚硬的地上,洒在地上的粥冒着热气。

    他看着柳氏欠起身子仰着的白嫩嫩的、一尘不染的脸,似乎忘了解释碗是怎么打破的。她的睡衣很严谨,那是上等人家才穿得起的轻薄丝质睡衣,是从长安被赶出来时,官府准许带走的唯一一件,侯骏不敢过久地去看睡衣下被撑起来的两座尖顶的山峰,可是柳氏睡衣上边露出的白玉一般的脖子已经让他有些眼花了。

    柳氏看着他笑笑,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知道你夜里发热了,想让你喝了粥再起来,可是,”柳氏柔声道,“这哪里是你干的活?”

    正把碗递到她的手中,只听外面有人很用力地拍门,侯骏想是谁这么没规矩,就听柴门外有人大声问,“侯骏在吗?”

    侯骏应声出来,就见两名官差打扮的人站在柴门外边,忙作揖道,“正是在下,不知两位有何吩咐。”

    其中一个说,“我们是西州都督府来的,想问一件事,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天午时去去西州的那匹马,是不是你的?就是高牧监骑的那匹。”侯骏点了点头。

    两人对望了一眼,“这就好,马上收拾收拾,跟我们去趟西州。”

    柳氏正待喝那碗粥,听门外的对话,满心的狐疑,赶忙穿好了衣服走出来,向两位官差问道,“不知有何事这么急。”

    官差道,“我们也是不知,不过,带一个人还要都督大人亲自吩咐,却是少见,去了便知了。”

    侯骏央告道,“两位大人,在下实在想不出哪里有什么问题,还要都督大人亲自过问,会不会弄错了?”

    其中一人把眼一瞪,“你再敢说一句!让你去你就去,总归和你那匹马是有关的,其他的我们确实不知,就算知道,上面也没让我们告诉你吧?”

    柳氏说,“也许两位大人说的不错,或者是都督大人看上了咱们的那匹马呢也说不定,咱们刚到这里也无仇家,应该不会有事的,”说着她把那碗粥端了出来,“你喝吧,我再做。”侯骏轻轻推回道,“你病刚好,这是我给你熬的,放心吧,顶多一天我看也就回来了。”

    柳氏心神不定,看着两位官差和侯骏各骑了一匹马,向着西州方向驰去,直到看不清人的影子,才返回身来,关好柴门,好半天也定不下心来,那碗粥也没心思喝了,呆呆地坐了半晌。

    此去西州一百二十里,一路上两名官差一前一后将侯骏夹在中间,这次办差是都督大人亲自安排的,由多年办差的经验看,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一定有什么来历。他们两人也不细问,只是一路上细心照顾,不敢有一点差错。

    而侯骏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清不楚的,大概真是如柳氏所说,都督大人看上了他的那匹炭火,心下有些后悔,不该轻易答应将马借给罗全,不过事已至此,大人想要,也只好割爱了。

    西州交河郡,在贞观十四年以前还是高昌国的国都,从汉朝建城至今,经历代人修整完善,其规模可想而知。

    远远看去城墙高大坚固,远非走过来看到的那些守捉戍镇可比。进得城来,但见商贾云集,往来不绝,城中还夹杂了为数不少的金发碧眼的波斯人、面膛紫黑牵了独峰驼的吐蕃人,乘坐了高轮车的回鹘人,贩卖帐棚的沙陀人,都能用汉语与当地人交流。

    三人到了都督府大门,门前两座一人高的石狮,一左一右张牙舞爪,与长安街头阔门官衙也有的一比,八名身着牛皮紧身软甲的护卫分列大门两侧。

    进到大门里面,只见人人肃整,行止有序,绝无人大声喧哗。两名押他来的官差一人飞跑入内去禀报,另一人在原地,侯骏左右看看,问他,“可知我那马现在何处?我想见见。”

    侯骏心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炭火,“实在不行烦你找一下我们的高大人也好,”找到了高大人,当然也就能看到炭火了。

    “稍安勿躁”,那人说。一会儿,进去的那人返身回来,说道,大人正在接见碎叶城来的使者,让你带他先去休息,说罢凑近了那人耳边低声说,“大人交待,不可声张,更不可让别驾和长史大人知道,”虽然他的话音已经压得很,但是侯骏在终南山修习,听力是十分的惊人,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两名官差领着侯骏绕过正堂,左拐右拐向后,进到一个别院,这里与前庭的纷乱喧哗又有不同,出出进进的官样打扮的人少了,倒多是些丫鬟婆子和家里下人的打扮,心下想这莫非是都督大人的后宅?

    两人将他领进一间屋子,也不说话,退到门外立于门边,有个婆子还端进来一碗茶水,放在侯骏面前。侯骏想,这位都督大人搞得这么小心,看来真的是有求于自己了,不由的一阵心疼,仿佛已听到了炭火的嘶鸣。

    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似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人来,侯骏的肚子有些饿,也不敢讨饭,慢慢地天就黑了下来。正在胡思乱想,只听门外有人喊了声,“大人到!”随后有人进来,朗声对侯骏道,“起来迎接大人,不可失礼”。

    侯骏赶忙起来,也不知迎接都督大人的礼数是怎样的,有些惶恐。这时院子里先是忽噜噜进来六七个衙役,把住了进来时的那道院门,随后两位押他来的官差进到了屋子里,这时才听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外踱了进来,左右一挑门帘,进来一人,侯骏不敢抬头,但知他正在无声地打量自己,听得他好似倒吸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似是心内正在盘算着什么。

    侯骏心说,你想要我的马,背人背地的也就罢了,难道开个口求个人就这么难么?你早说,我早答应了,明天还能到家。

    只听一位衙役低声喝道,“大人到了,还不跪下见礼,想吃板子么”!

    侯骏刚想跪,却见那位大人一摆手,“不必,去拿个座位来,不要站着说话。”随后向着他问道,“你就是侯骏?”

    “正是小人”,侯骏道。

    “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侯骏把头一抬,他看到那位都督大人已经在面的八仙桌旁坐下,高大的身材,看是习武之人,却穿着文官服饰,未戴乌纱,身着紫袍,饰金佩玉,面色白晰,三绺黑须,四十岁光景,有些疲态的脸上自有一股威严透露出来。

    都督在他的脸上看了又看,半晌才对屋中两个官差模样的人说,“你们也出去吧,只须在外边守着,院子里那些人也撤掉,叮嘱他们,今天的事不能与外人道。”他顿了一顿,又道,“安排人弄饭”。

    无关人等俱都下去,屋中仅剩下了都督大人与侯骏两人,立刻有人下去安排,趁此功夫,都督问道,“你先对本官说一说,是哪里人氏,年方几何,怎么本官看你竟如此眼熟?”

    “小人十七,祖籍三水,原居长安,从岭南来。”

    侯骏只感觉自己每说一句,对方便抽一口气,“岭南哪里?”都督欠起身问道。

    “回大人,端州。”

    都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激动地问,“你父何人?说!”

    完了完了,来时柳氏还对自己说,西州无仇家,事无大碍,这么快就遇上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顶不过一个死,“回大人,小人父姓侯,名君集,已因罪伏诛。”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想不到父亲顶天立地,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提到他的名字。

    “啊!”都督几步到了侯骏的身边,一伸手将他抱住,“果真是你!”侯骏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许是因为过分激动,语调也有些发颤,“好了好了,想不到郭某还能在这里见到故人之子。”

    他冲外边大声道,“饭怎么还不来,本官饿了。”一边对他说,“你这孩子,话怎么这么迟,到了西州也不找我”。

    侯骏仍在五里雾中,心道我知你是谁呀,找你做什么。听他这么说,心中越发忐忑。

    屋外一排丫鬟婆子进来,罗列杯盘碗筷,不一会摆好了,相当丰盛。都督连连道,“来来来,坐下与本官吃饭!”

    侯骏站着不动,都督来拉,侯骏道,“小人身无长物,大人若是看小人那匹马还有些用处,小人情愿奉送。”

    都督哈哈大笑,以前的威严一扫而空,“你先坐下吧。”都督拉他坐在自己身边,还给他的杯子里倒上酒,“边吃边谈,这里有些事,没有个半夜是谈不完的。”

    侯骏也确是饿了,坐下之后便狼吞虎咽。都督连说,“孩子,慢慢吃,你到了郭某这里就要像到了家里一样。”

    侯骏想,一般官员,对待自己这样的重罪官员家属,一般都避之唯恐不及,今天都督却如此热情,且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却是何道理,看来不得不小心了。

    吃着饭,心中想起了柳氏,也不知现下她正在干什么,吃没吃饭。

第1100章 十字街心

    丽蓝偶尔便替高峻饮上一杯,李元婴很大度,也不计较。

    又喝了有半个时辰后,高峻真有些顶不住,李元婴哈哈笑着起身,“快哉快哉,酒逢知已千杯少,本王已有些年未这般尽兴了!”

    高峻以往认为,这个李元婴要多不着调、有多不着调,只是个典型的纨绔王爷。但是通过这次喝酒,却发现他的谈吐并非想象中那么不堪。

    谁知刚作此想,李元婴又不着调起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作势拉住雪莲的手,说道,“本王一直以为,那个郑曼便是天底下的美人,岂知高大人府上的管家夫人也不输于她!”

    雪莲红着脸、抖了两下没抖落开,高峻连忙过来打圆场,“王爷可知她是谁?原来是雅州郡王妃的贴身侍女。”

    李元婴马上松手,郑重盯着雪莲看,又深深冲她一躬,“原来是雅州我那位族兄府上的,名不虚传!”

    李元婴贞观四年出生,贞观十三年六月受封为滕王,在滕州行为不端,招猫斗狗、上墙、揭瓦、扒窗户,影响极坏。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罢了。

    山东乃是江夏郡王的根基,最后李道宗实在忍无可忍了,李元婴被李道宗三番两次地上本参劾,皇帝也只是将他斥责了一次,让他去了福州。

    尚书令与九夫人亲送福王出府上马,李元婴一连认了几次马镫,脚也穿不进去,乜斜着眼道,“本王喝多了!也不知能不能杀得了狗。”

    高峻忽然就有些感动,有家人欲上前帮忙,他没让,而是亲自上前相扶。

    李元婴一边感谢着,“有劳尚书令!”一边攀鞍子上去,却是打马如飞,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高峻摇着头感慨着,已须丽蓝掺着回府,又有些看不透这个福王了。

    他回想起方才在酒桌上,李元婴曾脱口称太子为“竖子”,大概他是心中有些不平啊。

    李治生于贞观二年,李元婴生于贞观四年,比李治还小了两岁。

    但两人的身份已经不能再比了,高峻认为,这是李元婴私下里以皇叔的身份发一发牢骚、表达一下嫉妒之意,也当不得真。

    ……

    尚书省下设六部,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上的总衙叫作“都堂”,高峻日常就在这里办公。

    自贞观四年以来,经常出入都堂的只有个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而右仆射(参豫朝政)、兼吏部尚书杜如晦在同年因病去世之后,右仆射之位便一直空悬着。

    说心里话,老杜这个右仆射的位子李士勣想过不是一回两回了,在兵部尚书职位上再往上迈一步,几乎就能稳稳当当地坐在到这上面。

    直到高峻出任兵部尚书、李士勣领兵去高丽时,心中虽有不忿,他还盼着在前方能打出些名堂来,那么,回师之后荣升右仆射也有可能。

    高峻一开始也真给面子,从不对前方的战事指手划脚,后勤供应得也很是不错。

    但因为一个思摩就把事情搞砸了。

    回师之后第一次面君,李士勣便让高峻当众掀了个大跟头,连带着,这个他向往以久的右仆射也跌得没了踪影了。

    为了捉拿和押送金焕铭一事,他最最得力的一位老部下,辽州都督李志恩,也糊里糊涂地这么完了!

    这到底是哪柱香烧歪了?

    有时候,李士勣瞧着高峻在都堂里出出进进,便琢磨他身兼的数职,又是尚书令,又是兵部尚书、丝路督监、总牧监,真是一点不知道压身。

    尚书省有了尚书令,这是名正言顺的首辅,估计不可能再有左、右仆射这两个职位了。

    因为尚书令一职的填实,中书省、门下省的地位似乎一下子降到了第二位去,李士勣有时想,到底是这个职位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

    即便有尚书左右仆射的职事,也不可能再加什么“同中书门下”的衔儿,这个衔就是“如同中书省、门下省长官身份”的意思,尚书省有了货真价实的老大,谁去借别的省名头!

    不过,即便不加衔儿,也没他什么事儿。

    马上,李士勣就得到了来自于东市的消息,福王李元婴把那些重金买来的斗犬大刀一挥全宰了之后,已经拍拍屁股回福州去了。

    而尚书令将七夫人休回西州一事,让李士勣再一次体会到,高峻这人行事不显山、不露水,但有些时候也真够狠的。

    因为李元婴的撤出,以及被尚书令休掉的七夫人丽容,使东市上热火朝天的斗狗局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随之,狗肉馆儿又兴盛了一阵,然后就再也没人提狗的什么事了。

    但全民骑驭之风却一直不见衰减。

    这天早上,高峻带着卫队驰去参加朝会时,一路上想着在颉利部旧地上筹建四到五座牧场的事情。

    颉利部迁入夏州之后,部众拥有的数千牛马随之都到了夏州左近,而夏州牧草资源本就不多。

    将来,这些畜群必然与当地旧有民众争地,甚至啃踏耕地上的庄稼。

    一但双方有了磨擦,那么必然会有违皇帝照顾颉利部的初衷,不但思晴会难受,夏州刺史府就有的干了。

    而颉利部在漠北大片的旧有草场,现在处于空白无序的状态,冬至过后,春天一眨眼就到了,那些地方你不去填实、自会有极北的元戎部落南下。

    那么大唐失了利益、又被挤压了空间不说,同异族间不该有的纠纷也会随之多起来。

    但高峻不大倾向于在北方用兵,因为真到了不得不动兵的时候,每名唐军在原来须配备的器械、帐篷基础上、还要再操心御寒。

    而胜利的所得微乎其微,可以说充其量也只算是保本儿。

    与其被动去保,何不未雨绸缪抢先占住?如此的话,一般也就没有什么人敢再来争夺大唐的地盘和草场了。

    尚书令已经预见到了这些,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给这些必然的摩擦留出一丝的机会。

    大唐动兵,向来程序森严,全**府虽然由十二卫和六卫率分领,但同时又按地域隶属于各道,对府兵作双重节制。

    十二卫和六卫率领有军府,但不得自行征调,调兵须有皇命,地方上不见命令不得发兵。

    十道及下属各州也不直接领兵,发兵时,各军府须以鱼符为凭,各卫、率所属军府也不集中在一道、一州。

    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结党、尾大不掉,但缺点是不利于应急,尤其是在处理一些小摩擦时有牛刀宰鸡的味道。

    可有时不作处置,又会示弱于人,往往积小弊而成其大害。

    高峻主张,要威服四夷,屹然天下,以牧御边是个不错的选项。

    护牧队行动便捷,不是军事编制,在指挥上只隶属于牧事机构,因而反应能力之快、将能很好地填补军镇上的弱点。

    一但出现护牧队也应对不了的局面,至少还可以控制事态,为决策和出动正规唐军争取时间。

    他已就这个设想与太子殿下沟通过,李治也赞同这个想法,这一设想报到翠微宫去之后,皇帝更是大加赞赏,圣谕从速施行。

    因而在今天的早朝路上,尚书令就与马部郎中长孙润提到了这个问题。

    高峻让长孙润立刻主持操办这件事,他让长孙润尽快去夏州,在年前完成五座中等牧场的筹备任务。

    一下子便是五座中等牧场,这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长孙润对于尚书令将如此重担压到自己的身上,有些诚惶诚恐,

    “高大人,中牧啊!一下子就是五座!还年前!可这都十一月过了一半了!一座中牧便有正六品下阶的牧监一位、从六品下阶的副监两三位、从八品上阶的监丞、还有主薄、团官、牧尉、群头……可我只有一双手!”

    尚书令对他道,这算什么,本官光吓人的头衔便有三四个、哪个衔儿不得直接冲陛下交待?手底下的正三品尚书管着五位、兼着一位,难道不比你累?

    “反正草还没长起来,你还是有功夫的!再说你这个马部郎中不是正该替我分担?”

    长孙润道,“但大政方向你得定吧?重要的官员你得过目吧?牧场建在哪个方向你也得定!别的事不要干,就是这么来回的上去、下来往你这儿跑腿儿请示,没有半年光景都不大够用。”

    尚书令道,瞧你说的,此事到底是你操办还是我操办?本官只管牧场建在哪儿,这是军事与牧事布局的大事,其他的都要你负责!

    长孙润道,“亲哥!舅子!小人只是个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你让我确定正六品的牧监,这……成吗?”

    高峻道,“马部郎中也就是大唐的副总牧监,你不该管?再说谁要你确定了?人选你来琢磨,但最后点个头的事还得我亲自来做的。”

    长孙润哭笑不得,这纯粹是大撒把!

    尚书令正色道,“庭州与伊州之间拉条直线,在这一线方向、往东北二百里——浑河中牧!丰州西北方向一百五十里——军山中牧!松漠都督府西北向一百五十里——金微中牧!”

    “还有呢?还差两座呢!”长孙润一一记下,又问。

    “那两个我就不管了,总之也给你个大致的思路,我方才讲到的三座牧场,将来是关内道丰州正北方向的一条横线,既占草场也填实地盘。

    剩下的两座中牧放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你要自己想,可推前、也可后置。有事,五牧自可互成犄角、鼎足之势。”

    尚书令对如此大事就在上朝的途中定下来了,将全部的官员、人事、地理筹划都交给马部郎中去做。

    而且他给的政策也极为活络,牧场可官办、还可官私合办,官员、马匹都可着夏州颉利部,但也可从现有各大牧场任意抽调。

    一时马匹不足,也可从现有牧场借用,只要做好帐目就行了,先把大架子撑起来,等将来新牧场有了马匹后再如数归还。

    但时限是雷打不动的——贞观二十二年的大年三十以前。

    两人边走边说,讲的又都是极为慎密之事,他们彼此的卫士们骑着马,都自觉地拖在后头不去打扰。

    尚书令在左侧,长孙润在右侧并辔而行,也不快,此时刚刚走到了平康坊南曲的大墙外十字路口。

    但此时,便猛然听到一阵很急的马蹄声,从高峻左侧这边的崇义坊大街街心里传过来,并有女子清叱驭马的嗓音。

    两人正在说大事,谁都没有在意,但随后一匹红马载着个年轻女子,一下子往十字路口正心里冲了过来。

    后边,尚书令与马部郎中的护卫们还隔着有十几步远,叫道,“大胆!还不快停下……”

    话音未落,女子已冲至高峻的身侧,眼看就要撞上了,她像有什么急事赶路,又是清晨坊门方开,以为没什么人。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她大吃了一惊,分明出现在路口的,是不知几品的当朝大员。

    这要是撞上,自己的急事耽搁了不说,还不被判个冒犯命官的过失?

    她急忙勒马欲停,但来势太快了!而她学着骑马也不算久,连人带马直接往尚书令的身上撞过来。

    高峻此时正与长孙润说到了“互成犄角之势”,长孙润伸着耳朵、极是认真地听,等两人发现时,一人一马已经冲到了!

    任何人的在思考着如此大事的时候,意识上都不可能做出多麻利的反应。尚书令抬起头来、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拽了一下马缰。

    长孙润喊了一声,“哥,留神!”

    炭火却不管这个,于电光火石之间四只蹄子一跳、直接朝向了来马,两只前蹄借着腾挪之际、已经狠狠地对着那匹马踢出去!

    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死劲地拉起缰绳,但这匹马的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它身子一晃,四蹄在地下拌蒜、往后退了两步,轰然倒地——被踢晕了。

    而女子惊叫着、直接由马背上摔出去,她在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又蹭滑了一下才停住,一时没能爬起来。

    护卫们已冲上来,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被踢的那匹马也缓过神来,此时挣扎着试图要起来。

    有护卫斥责女子道,“你去赴宴吗?!敢冲撞尚书令!”

    女子仰着脸、惊愕莫名地看着这些人,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突发事件不在她预料当中,闯大祸了!冲撞了这么大官,啊娘!!!

第1101章 无能为力

    高峻拍了拍炭火,“毛草!”,炭火安静下来。

    尚书令不让护卫们再叫,沉声吩咐道,“对个姑娘吼什么,留几个人问问她有什么事,敢骑这么快!”

    看了看时候,又道,“看她伤到哪里没有,有伤送其回家、出钱替她医治,有事代她办到,本官此刻不能再耽搁了!”

    他与长孙润边走边说事,走得就快不过往日,而再逗留片刻又会迟到。他与大部打马飞驰而去,让四名护卫停下来处置此事。

    早朝议事时,文武众臣们再一次见识了尚书令的另一种行事风格。

    放手让一位从五品的马部郎中、去办这么大的事已经很少见,更让人羡慕的是,长孙润基本上有了决定五位、正六品官员的提议权。

    谁也不必小瞧一位正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全国的县太爷们排起来,至少得有五成往上低过这一品阶。

    李士勣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吃惊。

    他不认为,高峻将此事托付给他这个兵部侍郎就有多恰当,但明摆着,尚书令弃高而委低,是根本就没瞧得上自己。

    而且自己还说不出什么来。

    他是侍郎,职位、品阶高过了长孙润,但长孙润是名正言顺的马部官员。在这一行当上,除了总牧监便是他。

    唉,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士勣站在朝堂上,除了满肚子酸味地腹诽一下,也没什么可讲的。

    高峻根本不过问让谁去出任五座中牧牧监的事,因而,李士勣就算想说他任人唯亲……也没有下嘴的地方。

    同时英国公也暗自地急躁了一下,这分明是要扶持着长孙润再担重任的架势,郎中再上一步便该是侍郎!并且同样也没有人感到突兀,突兀也不好吱声——

    就牧事上这件如此繁杂、期限又这么急的事,难道你想去?若是办砸了,尚书令有六副脸子等着撂给你。

    大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听到高峻如此安排,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替儿子谦虚、客气一下。

    连赵国公本人从政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一次、拥有一下子提议五位正六品官员的机会,这得多大的脸啊。

    往日里一向驾鹰玩猎的小儿子,居然有如此机会,他凭什么还谦虚!

    长孙润能够借这件事建立个人威望一点不假,但这可不是他老子仗势提出来的,而是尚书令!

    而且他估计着,人们的惊讶总会大于嫉妒,因为这件事一点都不容易。

    为此,赵国公倒有些担心太子,恐怕他对高峻的提议会有些沉吟,哪怕是对时限方面有一瞬的沉吟,那么他再接话。

    哪知他心思还没想利索呢,便听到太子道,“年底……时间这么急,就不必再议了,马部郎中即刻入手去办吧。”

    齐活!

    长孙无忌不吱声,嘴不想撇起来都控制不住,眼角微挑,都不知往哪边看了,看哪儿都会让人以为他显摆,这太不矜持。

    当初,幽、营两州牧场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顶牛时,时任武威牧监的长孙润,倾整座牧场的马匹、远驰千里到营州野牧,朝中人人都知道。

    此事当时曾令兵部尚书为之动容,人们也知道。

    中书令褚遂良本想再补充两句,既然太子已经这么快拍板,也就算了。

    ……

    一直到午时回府,高峻还在想早上撞人这件事,一进大门,便招手叫过来卫士,向他打听后续详情。

    随后,尚书令匆匆吃过了饭,临出门前再叫上樊莺让她同行,要去紧临史馆的休祥坊看看伤者。

    这个女子的父亲起夜,不小心跌伤了腿,她是起早赶去东城的“安邑正骨医馆”请大夫。

    这两个月,她时常练习骑马,而且已骑的有模有样,想不到撞了大官、自己的腰也拧了,连胡裤也在街头蹭破了。

    尚书府的卫士将她扶到马上,两人送她回休祥坊家里,两人代她去医馆请大夫,而且也给她家中留了一笔钱。

    她的那匹马像是也被炭火踢傻了,到家时还愣么愣怔的,两对马脚时不时打边鼓,但人倒没有大事。

    午时街上人多手杂,高峻和樊莺只带一名识路护卫,三人轻骑、穿街过巷,很快到了休祥坊。

    休祥坊正好在修德坊斜对过,出放的三千宫人集结时就是暂住在修德坊。

    在坊内一条巷子口,卫士将门户指给尚书令,他在巷外看马,高峻与樊莺步入巷中。离着这家人还有几步,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只听一位老者说,“真是人小摊大事,丫头撞大官!往常小百姓出门,挡了县太爷的路都是罪过,可你就敢撞到尚书令!”

    被说到的姑娘不吱声。

    “幸亏老子没让你去大内办事,要不然见到龙辇你是不是也得撞一撞!”

    姑娘小声说,“我不是担心你的腿嘛!”

    “你还是担心一下我们家吧!那么大的官儿,怎会当众为难你一个丫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吹口气便能掀我们屋顶,谁知有没有后帐要找!”

    姑娘说,“爹,我看不会的,尚书令那么年轻便做到了宰相,度量能装得下我们的院子,而且我看他面相也不凶恶……”

    姑娘的娘叼咕道,“你呀,大白天的竟然把马裤也跌破,让两个大男人送回来……姑娘的脸丢了一路,将来如何找婆家!”

    姑娘分辨道,“娘你胡说,两位差哥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便脱了衣裳为我挡了的!”

    高峻两人站在院口,听这家人在屋中拉磨,觉着很有意思。

    老者显得极是担忧,不一会儿又说,“人家是秦琼摔死黄膘马,你是杨二妮摔傻小红马!正骨钱倒是给我们了,有没有遗症也不好说。”

    “大夫不是已说过没事嘛!”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谁会说自个医术差?你还说骑术能赶上太子妃呢!马又看不出伤,但傻了谁赔我们?”

    老者不停地叼咕,说你你你去看它的几条腿,都不能走直线了!晃的我眼晕!往哪一放它也不必再使绳子拴了,自个溜哒一圈儿,腿能编到一起!等开春犁地、拉车,老子就让你去。

    然后,听着屋子里有孩子午睡被吵醒的动静。

    高峻举步进院,在院中道,“本官与夫人来看望伤者,不知可方便?”

    屋中马上息声,很快先有个婆子跑出来,接着是老汉、拄着拐的姑娘。前两人不知来者,但姑娘欣喜地道,

    “是尚书令!”

    老者瞪着眼、忘了先前成串的说辞,看着入门来的一对俊男靓女有点不知所措,是不是方才自己的话全让人家听到了。

    樊莺道,“老伯,高大人午饭也未吃好,要来看看妹子的伤势。”

    姑娘回过味来,请尚书令两人进屋,而两位老人还没从惊讶中回转过来,脸上露着尴尬的笑模样。

    尚书令说,“还要再看看马,真傻了的话,本官总得赔呀。”

    老者这才连忙往屋中请二人,口中说着“没大事,没大事,寻常人家跌跌打打的正常,怎么能让高大人屈尊到小舍来!”

    樊莺见姑娘拄了拐,也就知道了师兄带自己来的用意,便拉她进内室**着检查,不一会出来说没事。

    再去看那匹马,老者说的果真没错,腿像弹弦子,看来一时是被炭火踢出伤根了。

    樊莺从她的鹿皮挎包里拿出十两银子,老者不敢接,又说用不了,一匹马五两都多了。接过去后,又忙让姑娘去给高大人、樊夫人倒了茶。

    高峻此行已放心,喝着茶问他们生计。

    老者说,家有一儿一女,儿子成家了,两口子在万年县开成衣铺,女儿未成家,婆子带孙子,他讲古说书。

    高峻来了兴致,“何不说上一段儿听听。”

    老者尚未开口说话,但他五岁大的小孙子坐在床上、先跃跃欲试地说,“我会、我也会说。”

    高大人看他伶俐可爱,说,“那就你来说。”

    孩子想了想,挺起腰板,小手在腿上一拍,开口道,

    “……秦王球(愁)道,敌营重垒,如何得鸡(之)?众将挠头、皆以为难办。这时,有小矬几(子)侯君集应声而出,对秦王道,‘穿(蹿)房越脊、夜行取物又有何拦(难)!”

    他说得抑扬顿挫,童音响亮,但尚书令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笑意顿失凝神而坐,也说不出一句话。

    而樊莺也立刻想起来,上一次她与谢金莲、柳姐姐去史馆归来时,恰是黄昏,也是在此处的坊街上听到过这一段。

    那时柳玉如听了非不干,樊莺还说,“如果师兄遇到这事,当时便会管,既已驰过了,就不会再回头。”

    此时,樊莺就担心师兄要怎么发作,只看他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只等一声炸雷。连嘴唇都青了。

    老者见多识广,见尚书令一刹那间笑意尽失,知道这是犯了高大人的忌讳,“叭”地一巴掌打到孩子脸上,恨道,“我让你再胡说!”

    小孙子说到这时,正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挨这重重一巴掌,哭着道,“往常我就是听阿翁你这样说的!”

    事发突然,婆子和姑娘也呆立失语。

    但高大人就是不说话,呆呆地坐着,屋中气氛如冷凝一般,连小孙子也噤了声,只是偶尔抽噎。

    “老伯,你这是何意?为何当着我和夫人的面打孩子?”高峻问道。

    老者对高大人的问话有些诧异,解释道,“呵呵大人,小孩子不知轻重,在高大人和夫人的面前乱说话。”

    高峻道,“说段书罢了,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我与夫人登门拜访,你就打起来!那么在这个小娃娃的心里,我与夫人就不是好人了!”

    又转向樊莺笑道,“夫人,恐怕你还得再掏几个钱,封一封孩子的嘴。”

    樊莺会意,连忙再掏出五六枚大钱来,塞给孩子道,“高大人说了,你讲的很好,再给你钱买糖吃的!”

    满天乌云很奇怪地就散了,连樊莺都有些转不过弯子来。

    婆子此时也心疼起了孙子,埋怨丈夫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也不看一看高大人的意思就下狠手打孩子,大人与夫人何时生气了?”

    樊莺道,“老伯恐怕误会了,尚书令是惊讶孩子口齿伶俐,记性也好。”

    从屋中出来,走在大街上,高峻还闷闷不乐。

    樊莺猜测他一定还是因为与候君集有关的那段书,柳姐姐说得不错,这才几年的功夫,连小孩子也都会讲了。

    “师兄,方才你一定气坏了吧,我也怕你发作起来吓到人家。不过还好,果然那个姑娘说的没错,宰相的度量能装下她家的院子。”

    高峻道,“我气倒是气,可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陛下说得好,家乃国之根本,每一位顶着门户的人都值得尊敬!你说我一位宰相跑到民户家里吹胡子瞪眼像不像话!”

    “侯将军虽死,此时还是罪身,怪一个说书人?他只不过是将一个负有谋反罪名的将军说得身形矮了一点,但至少还是有功的。这样看他比我做的还好了!我身为宰相,居然对将军的冤屈无能为力!”

    “以老伯的年纪,他一定经历过征夫远上玉门关的事情,他们抛家舍业、到玉门关戍边,因为以前那里便是我们抵御外敌的最前哨!”

    是侯将军改变了这一切!

    高峻说,“是他使玉门关外大片的土地上不再有敌人,人们不必再抛家舍业去玉门关、可以安居,可以说说书、听听书来消遣一下。”

    “其实让我生气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伯。打小孩子、埋怨女人,就是有些人搪塞责任的手段。老伯的这段书平时一定不会少讲,不然不会连孩子都记得了。”

    “但他平时不打,只凭我一个脸色便狠打起来,不是关乎对错,而是关乎我这个牛气哄哄的宰相,那么孩子从他最信任的祖父那里学到了什么!”

    “想让孩子成为什么人?只知认钱、认权势,如同牲口只认草料和皮鞭?对错要不要知?好赖要不要知?想让他变成不懂道理的浑帐、还是想让他成为顶门立户的丈夫?”

    “人图个钱、为了生活无可厚非,若官不予民生,令小至一家一户食不裹腹、衣无片缕而不知礼仪,那他们去占山落草、蒙面打棒子,我认为,也行,因为责任并不在他们。”

第1102章 天地不言

    “高大人所言极是,小女子从没想过这么多。”

    樊莺边走边一脸崇拜的恭维道,“师兄,你字写得那么差,吟个诗也像顺口溜,怎么教训起人来这么入情入理,师父也没这么说过话。”

    “师父乃是更高的层次,所谓天地不言,因果循环,何用人说?”

    “你是不敢说师父坏话吧,怕他无处不在……”

    “匹夫各有所用,就像林中树木,各自站稳一方,譬如人各营好一家,代代相接,则正气流行、自会抵挡狂风。”

    “嗯!”

    “如各斜枝岔不顾其他,早晚会有一场面目全非的摧折,虽一植一株,也不能尽善啊!”

    “官要惩恶扬善,教化是非,民要敬邦爱家、哺老育幼。马要动如腾龙,静如雕塑,!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该有规矩。”

    樊莺心内信服,嘴上却说,“人家刚刚夸你几句,便教训起我来了,可我又何时逾越过。”

    她忽然想起丽容来,不知此时她在西州是个什么处境,“你想丽容不?”

    高峻脑海里一瞬间闪出那个娇俏矮小的身影,他心头一痛,打马飞驰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几册贞观二十二年出放三千名宫人的底案,将来仍要送入史馆归档,成为修撰唐史的参照。

    一位堂堂的尚书令也不敢发话扔、毁这些东西、改也不能改,从史馆借出时都签了字据。

    当然也不能授意别人去改回来,这可不是一位尚书令该做的。

    那么将来万一事发,丽容即便已被高峻休去西州,仍然免不了一个死。

    ……

    夫人崔颖派到田地城去的仆妇乘夜跑回来,到牧场村给崔夫人送信,说丽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个懂事且机灵的女子给崔氏的印象一向不错,崔夫人急得直跺脚,新村找天山牧总牧监刘武大人,让他想想办法。

    随后,崔夫人不顾天寒路滑、坐车赶到了庭州,谁知一到那儿,恰好看到前边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一匹马拉了一架雪橇,丽容紧闭着眼睛躺在上头。

    送她来的正是白袍城副镇将许多多。

    许多多去白杨河牧场去看望姐姐许不了,与陆尚楼喝到天黑才往回返,他们赶到这里时丽容已把自己挂起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也蹬倒了。

    许多多一刀割断了绳子,丽容在地下弓着身子咳嗽,哭着对许多多说,“我不想死了,求你送我回田地城,我要回去看我爹娘。”

    丽容的爹娘相扶着,在院子外头候着女儿,丽容一进门老头也哭了,对她道,“糊涂的孩子!再不济,你也是我女儿,谁舍得真让你死!”

    丽容不再期期艾艾,平静了许多,尚书令如夫人的身份是个梦,已醒了。

    唯一提示她有过这回经历的,是那枚红宝石指戒,没人时丽容轻轻地摩挲着它看,而在人前她总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它的光芒。

    她担心由之引发的任何话题,便将它摘下来,动手收拾衣物、打扫屋子,仆妇做饭时她会帮着拣菜淘米。街坊中的女子们有的跑过来,拿着绣弓请她指点女工,求她给画些花样子去绣。

    丽容铺好了纸,拿起笔来时又是好一阵子的发呆,想起姐姐丽蓝曾过说她“一字千金”的话,反正身边也没人,她又哭了。

    有些事做出来时,谁都会给自己找些理由、好说服自己做的没有不妥。

    但是有时这是假象——愿意不愿意把这件事摆出来、让任何人都知道?

    在“媚”字上轻轻的两笔看似轻巧,却真的是不该做的。

    永宁坊府中的所有姐妹们,在乍闻此事时惊诧而不解的目光,让丽容自己都觉察到了自己的陌生。

    她不再想这些,起身拿了一锭金子,到城中的钱铺兑换了大钱,她要在城外、靠着驼马牧场建一座自己的温汤池子。

    高峻对她暗自攒下的金子、首饰,一件也没有扣留,她有的是钱,但只有尽快花出去,才会让她尽快忘掉与它们连接的往事。

    这件事情得到了田地城官民的一致支持,连曹大也来了。

    沙丫城三座温汤池子是西州官办,身为温汤管事的曹大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公差。

    他带四个马弁回牧场村,听说丽容在田地城,便马不停蹄追了过来。

    一到田地城,曹大先跑去见丽容的父母,手下的四个人、四匹高头大马,谁都不空手,一人提点心、两人提酒、一人捧着一件来自西域的上等皮袍。

    曹大毕恭毕敬,“伯父,你说我们谁跟谁呢!我妹妹金莲是丽容好姐妹,要从她那里论起来,小侄就像你二老的半个儿子!”

    他又跑到工地上去帮忙,晚上丽容从工地上回家时,曹大也随她回城,二老吩咐丫环、仆妇做饭招待。

    曹大衣着体面、面红体胖,在工地上连牧监王允达都礼让三分。此时,他对丽容说,“丽容你出来一下,哥有个体已话与你说说。”

    两人站在院子里,不知说了什么,但不一会儿丽容便恼了起来,指着院门对曹大道,“二哥,你给我走!什么时候你赶上尚书令,我就考虑答应你!”

    曹大悻悻而去,还尚书令,你直接让我死心不是更简洁!这辈子我要能在西州做个令史,就是把梦做对了时令!再说你一个让人赶回来的七夫人有什么了不起!

    丽容回屋,将他拿来的那些点心、酒、袍子,通通都扔到大街上去了。

    ……

    这天,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到永宁坊求见高大人,将他在宜春院偷听到的一件大事向高大人禀报。

    “高大人,唐季卿去了宜春院!”姚丛名说。

    唐季卿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的老兄弟,原来是幽州牧场的中牧监。

    上次因为拖延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命令,拒不出动本牧马匹运送粮草,被踹去灵州警县出任了县令,而且降了一阶。

    高峻说,“这有什么,他怎么就不能去宜春院?”

    “但是高大人,你知道唐大人是去干什么吗?几个人在一起?两个人嘀咕过什么话?”

    到宜春院还能干什么!尚书令不耐烦地说,“说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丛名压低了声音,对尚书令说,“唐大人对尚书令心有不满!”

    高峻笑了,转而极为吃惊地对姚捕头道,“还敢有这个事!”

    姚丛名说,唐季卿和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的大儿子,许昂,两个人私下里嘀咕,说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完全是凭借着尚书令的关系,才爬到了从三品的高阶上去的。

    高峻听的眉头一皱,因为薛礼已经从室韦部、也就是如今的北山都督府返回来了。

    高峻认为薛礼此行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当时他在朝堂上选将时所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夸张。

    再换个人的话,去了能不能胜任先不谈,他敢不敢去室韦部,都得另说。

    义兄薛礼受人诋毁,而且这话居然出自唐季卿和许敬宗的儿子,还是在宜春院、同着某位犯妇说出,这让高峻怒不可遏。

    唐季卿因为自己而降职,心有怨气尚可以解释,但这个许昂是怎么回事?自己或薛礼又在哪里招惹过他?

    高峻不大认得这个许昂,但却知道他的老子,许敬宗现任太子右庶子,职位比刘洎矮着一阶。

    高峻听说此人文采很好,贞观十七年,许敬宗主持完成了《武德实录》、《贞观实录》的撰写,据说这两部实录很得圣意。

    从而,此人深得本朝皇帝倚重,当年即被封为高阳县男、赐绢八百匹,并且代检校黄门侍郎。

    贞观十九年,许敬宗出任现职,而且还兼任着修撰国史的差事,算是高层所公认的一把笔杆子。

    高峻忍着心中的不快,先是中庶子的儿子刘敦行、这会儿又蹦出个右庶子的儿子许昂,“嗯,背后议论禁卫大将,又是在那样的场合,这是有失妥贴,还有吗?”

    姚捕头再次压低了声音告诉尚书令,许昂与唐季卿兄弟相称,唐季卿对自己被贬去警县有些恼火,说这是尚书令打击报复,而他兄长莒国公唐俭一点辙也没有,他这口气不出。

    “而许昂说,‘兄长你不必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尚书令有些能水是真的,但他也太有些不知收敛锋芒!莒国公是大唐知名的功臣,打狗还需看主人的,他敢一点面子也不给!不过小弟家尊——右庶子曾讲过,他早晚会有苦头吃的。’”

    许昂给唐委卿打气,让他暂且忍耐,“兄长你与薛礼一升一降,这摆明了是尚书令任人唯亲!家尊说,高峻这小子是在挥霍陛下对他的信任,拿着早年随陛下出生入死的元老开刀,”

    “他们还说什么了?”尚书令问。

    “高大人,许昂还说,‘不论谁,就算他再能干,还得有人给他入传,不然就是空忙,这便是文笔上的功夫和厉害。’”

    唐季卿问道,“贤弟,难道右庶子对薛礼的事还有点看法?”

    许昂道,“哼哼,家尊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只要他笔头子动上一动,管叫一个人再有本事、也让他一世碌碌无名,他岂会在乎区区的一个薛礼!”

    唐季卿道,“那么……令尊准备如何写薛礼此次的室韦部之行呢?”

    高峻听得心惊,如果这般明目张胆的文字曲饰真的存在,如果姚丛名说的属实,那么薛礼这次足够载入史册的单骑赴险,便真要让人埋没了!

    许昂说,“家尊对季卿兄的遭遇十分的同情,不得不出手相助。而且他也让我多多与季卿兄、以及卢国公府上的程处立兄多多结交。至于这次的松漠事件,他只须在修传时写一句话,管教姓薛的有苦难言。”

    姚丛名学得绘声绘色,宛如亲临,将许昂的狂妄神情都表现出来了。

    高峻也很想知道,这个许敬宗、到底用什么手法来书写这一段史实,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昂对唐季卿道,“哼,只须写‘薛仁贵出潼关,旬月无信到,天子复遣史赴松漠,其乱乃止’。”

    许昂和唐季卿窃笑不止,唐季卿连声称妙,“这几件事都是事实,怎么让许大人这个文胆如此一编排,便是另一番趣味!”

    薛礼出潼关去松漠都督府,在别人看来的确是旬月无信,而且飞鸽传书回来后,长安也确是派出了使臣。

    但是按上述说法,不由不令人认为,此任薛将军畏行如虎,行动迟缓且毫无建树,直到大唐天子再次追派了使臣出去之后,松漠之乱才解。

    可高峻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薛礼回来之后,曾与高峻对饮,与义弟说起过此行的凶险。

    那时室韦部大丧方过,老首领莫贺弗羞忿离世,连松漠都督窟哥都为室韦部打起了抱不平,室韦本部那些将领们又该是什么心态?

    恐怕都想没缝下蛆、找些出气的由头。

    应对这些极善骑射、弓马娴熟且心存怨气的人物,还真像高峻在朝堂上所说的,去的人既要有千般的武艺,还要有过人的胆识、冷静的头脑。

    但让某人这么一编排,恐怕用不了几代人,几年过后,当不知情者再看到这段讲述,十个人里得有十个会认为,这个薛礼做事畏首畏尾,不能成其大任,使皇帝不得不再派使臣。

    薛礼在月初由长安启程后,带着牧子、赶着上百匹马去松漠,十九日时已将事态平息的消息由飞鸽送回。

    去除信鸽飞行的两至三天,他其实只用了半个来月,这已经不慢了。

    而且室韦部有气不大出的几部首领,一见薛将军居然赶着马群来了,便弄起了恶作剧,将他们豢养的三只猛虎放了出来。而自从大唐这只小小的牧群一入境,它们就从来没有人喂过!

    它们皮毛斑然,獠牙森森,怒吼一声蹿出来,身还未至,而血腥气已令人惊骇莫名!

    有随行的牧子指着远处,差着声儿对薛礼道,“将军,虎!虎!”

    这几只牲畜身形舒展,动作轻盈,行动快如疾风,蹿出枝杈茂密的树丛、跃下一人来高的山石时,脚底下却毫无声息,连薛礼都大吃一惊。

    人喊马嘶、残肢断臂的场面……当然还要有大唐使团四下奔命的狼狈相,都将是薛礼此行不能承负的局面。

    想一想已划入大唐的松漠大都督——窟哥——在此事前的作派,室韦部的某些人这样做,细想还真算客气的!

    室韦大首领莫贺弗人都气死了,别说伤你几匹马,即便伤了人也算是个意外,三只从密林中蹿出来的老虎可不懂什么礼仪。

第1103章 文墨之能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薛礼眨眼间射出的两支箭。

    马群刚刚骚动,薛礼的第一支箭就已经射出去了!这支箭正中头一只猛虎的额心,它像条口袋似地扑倒,第二支箭又射中它身后一虎,着箭处也是同样的位置!

    跑在最后的一只虎,脚底下接连被同伴的毙命吓得一连滞了两滞,虽然此时已蹿至马群前头,但它已泄了冲势、转个弯子抹身就跑。

    室韦部前来接洽的人员看到,薛礼第三箭已满满地开弓,随后又放弃了,卸箭入壶,他放过了第三只,任它逃入密林。

    牧子们欢呼起来。

    要应对这个突发局面,高峻认为,此时即便是换上长孙润也不大能行,因为长孙润的箭技灵动有余、而稍逊刚猛。

    这两箭,在一向以射猎为能事的、室韦部众多头领的心幕中,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震撼,高峻不大猜得出。

    但薛礼不久后便在室韦某部的巨笼中看到过一只同样的虎。它看见薛礼走近,便背了耳朵、伏身垂尾地缩到笼角去了。

    ……

    但这个尚书令并未留意的右庶子许敬宗,只凭着文墨之能、口舌之利,躲在背后这么一编排,骁将薛礼居然什么也不是!

    许昂晃着脑袋,对唐季卿说,“可是我要说的这段话还未完结呢!”

    唐季卿问,“怎么,难道还有更精妙的?”

    许昂说,“……天子复遣史赴松漠,其乱乃止,尚书令高峻举荐仁贵,以从三品左千牛将军衔,归守玄武门。”

    听到这里,高峻知道这段话将自己也绕进去了。

    这个许敬宗是什么神仙!

    这到底是他的原话,还只是他儿子胡乱编排的?

    按理说不能啊,陛下委他专修国史的重事,敢这样瞪着眼玩文字游戏,难道陛下也看不出来?居然还赏他八百匹绢!

    高峻瞪着姚丛名,“不错,你打探的很清楚,这段话的确十分精妙,但他们还说什么了?”

    姚丛名道,“卑职就不大明白精妙在何处。谁知房里的那个‘内人’居然也说妙极。她还说,黔州刺史一向自诩文字功夫老道,著一字可以改命。但与右庶子许大人比较起来,黔州刺史就如同只会背千字文、百家姓的蒙童了。”

    “是哪个内人?”尚书令冷声问道。

    “大人,她就是被判绞刑的、江安王府骑曹参军、马洇的侧室吕夫人。”

    管家高白感觉,姚丛名进高大人的书房功夫已经不小了,生怕高大人有什么吩咐,便从丫环手中接过刚刚泡好的茶,敲门进来。

    他听到“吕夫人”这最后几个字,就去看高大人,他看到高峻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但只有高白知道,其实尚书令早就生气了,而姚丛名还在那里说。

    他把茶给高大人倒上,又客气地亲自给姚捕头也倒了一杯,姚丛名受庞若惊,在那里欠起身子,与管家致意。

    待高白出去后,尚书令再问,“不知姚捕头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是一位宰相在征求一个捕头的看法,姚丛名再一次受庞若惊,想了一想,回道,“大人,依卑职看,这两个人,当然还有他们背后的许大人,恐怕对尚书令心有成见,大人须早作防范。”

    尚书令示意姚捕头用茶,自己也端茶在手,他一边浅啜、一边点着头道,“你该回答本官的第二个问题了。”

    姚捕头竟然忘了尚书令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了,瞪着眼看高大人。

    “我是说……这么详细的、而又私秘的谈话,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躲在了吕氏的床底下?”

    姚丛名惊讶地道,“高大人,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啊,卑职恰恰就是在吕氏的床底下的。”

    说罢,又赧颜解释道,“那个马洇着实气人,做了王官也不把万年县放在眼中,小人在拘捕吕氏时便说过一定要去捧场……不然也听不到另一段话。”

    “什么话?”

    “小人不敢胡说。”

    “只管讲!”

    “唐季卿对许昂说,谁不知道这个内人以前是黔州刺史府出来的侧室,老子没法尚书令,还没法他老子的侧室?”

    转而又对吕氏说,“今日老子们不开心,你便要同时哄得我们兄弟俩都高兴才行。”那个内人笑着不说话,还给二人沏茶。

    高峻“啪!”地一下将手中茶杯在地上摔个粉碎,连水带茶泼溅了一地,碎瓷片崩溅到书房的木门上,“笃”地一声扎上去不动。

    他面红耳赤地冲着书房门外高声喊道,“高白!!!”

    姚从名吓得一抖,捏紧了茶盏,好不掉下去失礼。

    他头一次见尚书令动怒,回想起上一次在平康坊南曲中,自己便是被这位管家带人狠削了一顿,也没处去说理。

    看来,这一次又要有好戏看了。

    看尚书令这架势,要不要砸了宜春院?

    管家高白应声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高峻冲高白道,“你沏的这是什么茶!重去给老子沏来!”

    高白再度捧了茶壶、小心翼翼地进来时,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已经心满意足了往门外走了。

    高大人夸奖他们姚氏兄弟勇于任事,是非分明。

    不过,姚丛名本以为,尚书令该给他面授些机宜的,比如再去宜春院趴床卧底,因为唐季卿对许昂说,吕氏那里他是要常去光顾的。

    但高大人并未吩咐他什么,不过姚丛名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他想,这个机会也用不着犯多大的险,他一定要再去。

    管家高白侍立在尚书令的身前,等他发话。他知道尚书令方才斥责他茶的事一定只是掩饰,接下来才是真正要说的。

    “你……刚刚从西州回来,本官想知道,大小姐在西州如何?”

    高白道,“高大人,甜甜小姐又长高了,越来越像大姑娘,她与舍鸡两个人陪在崔夫人身边,整天笑声不断。丽容夫人回牧场村时,她还叫七姨娘说说长安这边的事,她还要给谢夫人写信。”

    “嗯,崔夫人呢?如何?”

    高白道,“崔夫人带两个孩子、看管牧场村的产业,另外待诏将军的妻儿也在牧场村,崔夫人也要照顾。丽容夫人抵达后,崔夫人本意让她同住,但丽容执意去了她爹娘在西村的院子。”

    高峻摆摆手,示意高白可以出去了。

    这么说,丽容是住到牧场西村了。

    他又把即将走到门口的高白叫住,对他道,“你给西州去封信,写给我大哥高岷,”

    高白问,“不知要说些什么呢?”

    高峻:“就说牧场西村、旧村要多派人巡视,崔夫人、郭将军的夫人与幼子眼下住在旧村,要照顾好她们的安危……可令热伊汗古丽带些人驻在西村苏殷以前的公事房。”

    高白出来去办这件事,他了解高大人的脾气,一定是在担心丽容,却不大好明说。崔夫人、郭将军的妻子、幼子明明都在旧村,他却要着重再加上个西村。

    其实眼下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这位七夫人丽容。

    人都休出去了,高峻即便有担心她让人欺负,但管的太多了,又难免会有人认为这是做的表面文章,其实地底下藕断丝连。

    那么弄不好就有人问,这是为什么?

    他从高大人的书房出来后,寻思了寻思,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写给牧场旧村高府家丁的,夫人崔氏重去牧场村时,高白曾分派了几名家丁过去。

    他要以管家的名义,简单吩咐他们一下,丽容毕竟是从高府出去的,尽量照看一下,莫让些地痞无赖纠缠。

    这封信没有尚书令什么事,将来有事,也只是管家高白念旧而已。

    而第二封信则是名正言顺地写给西州府,热伊汗古丽此时的身份乃是西州正式的军籍人员,动用她可不是一位管家能做的。

    高白在这封信里才说是高大人的意思,牧场村是尚书令起家的地方,他关心此处的治安当然没有问题。

    而且,尚书令给自己任西州都督的堂兄写信,却让一个管家代笔,而信中就是这么一件不着边际的事,高岷一定也会想一想,其中有什么未说之意的。

    不过高白认为,尚书令不会只从这件事情上引发对丽容的担心,姚丛名所说一事涉及到了朝中的高官、又有关黔州大人的脸面,他绝不会听一听就拉倒的。

    但他相信,接下来要倒霉的就不再是哪个小喽罗了。

    ……

    随后,高白发现,高峻带了三夫人樊莺出府了,两人一直到午后时才回,不知去过哪座府上赴宴。

    晚上时,高大人又让管家高白去了一趟史馆,借来《武德实录》和《贞观实录》,在书房研读到半夜。

    冬至后两日上朝,李士勣看到,至少有两个人好像休息不大好的样子。一个是尚书令、一个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太子李治还开玩笑地说,“尚书令这两日清闲,是不是府上要照应的人很多啊!”

    高峻道,“殿下,微臣深夜研读武德、贞观实录两部史籍,真是大有收获,而且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唯恐有负陛下及殿下的信任。”

    太子道,“尚书令有话尽管说,让我们大家也有些心得。”

    高峻说,中书省掌军国之政令,佐天子以执大政,天子下行的册书、制书以及旨、敕牒章,均出于中书省,而这样一个中枢机要的部门,正该是汇聚精英文胆的地方。

    太子点头称是,暗道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同为宰辅之门,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权重位尊,三人眼下虽然和睦,但权势上的争竟也必不能免俗。

    但尚书令一上来,大说特说中书省的紧要,倒是不大合乎常情。

    他笑道,“中书令褚大人文思敏捷出口成章,陛下委任他到中书省执掌枢密,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寡人认为,确实该给中书令添些帮手了。”

    “这样吧,尚书令方才提到了《贞观实录》和《武德实录》两部史典,这正是寡人的右庶子许敬宗主持编撰的,深得陛下嘉许,自然许大人的文笔也很出众……”

    李治道,“寡人拟提议于陛下,由许敬宗到中书省出任中书侍郎之职,给褚大人为副、助些力气,让中书令有更多的精力钻研大事。”

    尚书令道,“殿下英明!”

    太子说,“但寡人的东宫在人手上就不大够了。寡人想到许大人父子均是文采出众,那么,便让许大人的长子——许昂,到寡人宫中任太子舍人罢。”

    英国公李士勣听过了这么多,居然有点像坠入了五里雾中。

    高峻这是要干什么?

    一上来说什么两本实录,盛赞中书省的重要,然后太子立时就给了许敬宗父子这样大的荣耀。

    而英国公刚刚偷遣着亲信、与许昂、唐季卿二人接触过,他猜测唐季卿、甚至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对尚书令高峻都不会有什么好看法。

    至于这个许敬宗,李士勣就更有些了解,太子对他的盛誉一点都不失实。十九年皇帝亲征高丽时,在驻跸山下摧毁了贼城、获得大捷。

    恰巧随驾的褚遂良那天有急事外派,不在陛下身边,皇帝便临时授令许敬宗代为起草诏书。

    许敬宗站在皇帝马前一挥而就、起草的诏书词藻文采非常华丽,深受皇帝的赞赏。

    贞观二十一年,许敬宗便被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

    而李士勣一向以为,褚大人因为与高峻三夫人樊莺的叔侄关系,正是该与尚书令很亲近的。

    但高峻这么做,岂非惹了褚遂良不快?一山不纳二虎,而且褚遂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前不久,因为冰玉潜龙樽一事,鸿胪少卿崔仁师曾带个小吏去过一趟翠微宫。

    此人中正而少谀,你说你去翠微宫一趟,本身还有抖落不干净的、因马洇引出的冰玉潜龙樽一事,那就老老实实地才是最好。

    但崔少卿从翠微宫回来后,偏偏还要作一首《清暑赋》,对皇帝兴建翠微宫一事进行了暗讽。

    偏偏皇帝还就知道了这码事!

    他对崔仁师大加褒奖,不但没有不快,还赐他精绢五十匹,并马上迁其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但在不久前,褚遂良刚刚晋身为中书令,这个倒霉的中书崔侍郎,便因为一件旧事翻了船,已经被免官、发配到龚州去了。

    这是件什么事呢?

第1104章 有一威凤

    大唐二次出讨高丽时,太常卿韦挺负责海运,崔仁师是韦大人的副手。

    这二人各领一支庞大的船队,源源不断往军前输送物资。

    皇帝的旨意是:幽、营等州负责军资大部,但天下各州按着份额、也要各负少量。

    各州按着期限,将这些军资运至登州,然后再由韦挺和崔仁师督促着、装船运到前线。

    皇帝让各州共同筹措物资,并非是前线必用,而是意在申明:大唐对外生战,乃是举国共责,而且各州所担的军资数量也不多,意在是个体面。

    不要以为高丽方面的战事,只是东北部寥寥几州的事情。

    只不过,凡事有一利、皆有一弊,这样在举国范围内零零碎碎地筹集,哪有个不耽误!太常卿韦大人也正是这么按着圣旨、一丝不苟做下来的。

    而崔仁师却认为军情紧迫,而那时正是海情不稳的季节,台风多发、巨浪频仍,如若各州输送的物资再有迟廷,肯定会误了军情大事。

    因而这位崔大人自作主张,不再等远处的州县物资,而是以临近州府的租赋充抵军资,都让他直接送到前线去了。

    后来韦挺因为运送军资拖期,被除名为民。而崔仁师则因输送军资及时,由时任的中书舍人升职至鸿胪少卿。

    但褚大人一去中书省,立刻便有人奏报皇帝,说新任的中书崔侍郎在知海运的时候,曾有征夫逃走数十人,而崔仁师隐瞒未报。

    皇帝下令彻查!!

    随即,崔仁师违旨发船一事也就露出来了。

    皇帝大怒,将出任中书侍郎才几天的崔仁师罢了新职,发配到龚州去、做了一名不入流的记帐文吏。

    这件事情从表面看,是崔仁师旧过偶然暴露,但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褚大人到中书省之后便被立刻翻腾出来?

    兵部侍郎李士勣再一次了解了褚遂良,此人嫉贤妒能,看来是假不了的,以前在侯君集犯事时,这个姓褚的便冲在前面,添油加醋唯恐其不倒。

    前不久太子中庶子刘洎倒掉,有风闻说也与褚遂良有关。

    这次,崔仁师在中书省连座位都没焐热就滚蛋了,能说与褚遂良无关?

    李士勣暗道,褚遂良志不在小啊。

    中书令是皇帝近臣不假,但将来的皇帝必是太子无疑,他打压太子身边的近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英国公看看不动声色的高峻,他猛然电光火石地想到,尚书令高峻突然说到什么《武德实录》和《贞观实录》,绝不是说说而已!

    出自于太子身边、以右庶子身份进入中书省、到褚遂良身边做副职的许敬宗,同样也是以文采著称于官场,那么他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高峻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窥到了其中的微妙?

    李士勣派出去的亲信回来后,已经向他禀报了唐季卿、许昂的近日动向,不见这两个家伙拿枪执杖寻高峻的晦气,而是去了宜春院。

    真是有出息的可以了!

    但宜春院那名姓吕的“内人”,因为与黔州刺史高审行的一段关联,用她的这个身份来羞辱尚书令,不得不说太阴狠、太给力,但也太容易招致高峻的猛烈反击了。

    脉路仿佛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李士勣看此时的高峻不露声色,但已经像一个包藏祸心的、手法纯熟的猎夫,七拐八拐地布好了机关,正等着许敬宗上门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英国公比谁都懂,他总该以个什么办法提醒一下许大人。

    一念刚至,尚书令的目光便瞧到他身上来,他目光平和,脸上挂着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又让李士勣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

    他怎么去与许敬宗说这件事?

    让许敬宗小心一点穿针引线、令其一步跨入到中书省、出任机要大员的高峻?还是让他小心一点心怀不鬼、惯常背后下黑手的顶头上司、中书令褚大人?

    这么一寻思,英国公就连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这会使自己更明确地、站在同尚书令敌对的立场上去,许敬宗又会怎么看自己?

    再说,高峻真舍得为了私忿,便不惜祭出褚大人、让他再一次、为了谋算将来政坛上的对手而绞尽脑汁?

    褚大人总得想个理由吧?理由是什么?

    英国公相信,尚书令绝不是普通的人精,这样简单单地、就拿一位与永宁坊极有渊缘的中书令作投枪使用,绝对不会是他的选项!

    尚书令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瞥,仿佛一点不落地、将李士勣这番心思一网捞走了。

    英国公暗道,我还是不吱声为好,难道吃得亏还小?

    刚刚发生在福王李元婴身上的事,已经让李士勣后悔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真不该带着李志恩跑到李元婴的府上去,如果这件事再发展一步半步,自己能不能躲在幕后、会不会被牵扯出来都说不准了。

    那么,他还是满怀怜悯地看着许敬宗父子的下场吧,反正功夫多的是,自己又何必急于在这一时跳出来。

    他真要点拨一下许敬宗,有的是时间。

    而且弄得好的话,还真能看到高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笑话。英国公暗暗挺直了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高峻此举的高明之处,居然是没说一句“举荐”的话,便将许敬宗推了出来,而话都是太子李治说的。

    尚书令说过的唯一的、也是与许敬宗有关的,就是那两本《实录》。

    但李士勣想,如果这是个阴谋的话,那高峻也太七拐八拐了,胜于精密且隐晦,但失于时效。

    向来与人报怨,讲究的是现世报,这样才出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那也是当时没什么办法的托辞罢了。

    高峻这样放置了一道曲折折的绊索,虽然不着声色,但一只兔子跳过去也可能触废了机关,从而让他真正想要的猎物逃脱。

    那么,李士勣都有充足的时间,躲在后面撒撒兔子。

    到那个时候,恐怕真正笑到最后的就是许敬宗父子了,不但许敬宗进了中书省,许家大公子许昂,也子承父位进入了太子东宫。

    若是这道借刀杀人之计再让褚大人也识破了,那么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两位主官就也有嫌隙了——高峻的鼻子还不得气歪了!

    此时李治又问,“不知赵国公对寡人这个提议有什么补充?”

    长孙无忌这些日子真是心力交萃,堂堂的一品上公,居然给他的老儿子长孙润打起短工来!

    疲劳,却快乐着!

    长孙润从尚书令的手里接了任务,要建五座中牧,众多的人事选派就先是一件头等大事。

    高峻自己不动脑筋,一骨脑的都压到了马部郎中的身上,马部郎中也有他自个的办法,就是去压他老子。

    长孙无忌的任务就是仔细挑选出人员来,给么子作参考。

    这是长孙润在长安官场大露头角的机遇,营州野牧、海上射贼,已让长孙润大大的露了脸,有时候赵国公都不大相信,这些事居然出自么子之手,但又都是真的。

    这是中书令和长孙润共同负责的大事,赵国公岂有不认真对待的道理?

    他深知,这也是个巩固关陇方面力量的大好机会,将来,经长孙润提名、而出任各个中牧官员的人,岂不对么子感恩戴德?

    但另一方面,赵国公觉得也不能太过分,自高峻到长安之后,江夏王李道宗对自己所表达的善意显而易见。

    他在五座中牧的主管人选建议中,专门挑出两个名额,给了山东一派,并授意长孙润专门拿着、去请教江夏王的意思,以示后辈办事稳妥。

    这也是很明显的示好之意,因为李道宗对长孙润大为赞赏。

    有一次在候朝时,江夏李王爷当着众臣和赵国公的面,很真诚地夸奖了马部郎中。

    江夏王与高峻的交情也同样不浅,长孙无忌只给自己的人留了两席。

    另一个中牧牧监的名额,赵国公打算给个既不属关陇、又不属山东派李道宗的人,但他同样会归到么子的旗下,这样就周全了。

    五牧的各位大牧监定下后,事不算完,他们底下的副职,更要有一大批人员去填实。

    已有几位知交偷偷地携重礼、到赵国公府来拜访。他们的言辞和来访的借口各异,但目的一样,委婉地托付赵国公,让他在恰当的时候给马部郎中推荐一下自己的人。

    这回也就明白,赵国公因为什么累了。

    昨天未朝,尚书令高峻带着樊夫人到赵国公府上拜望,长孙无忌十分高兴,简直是大排宴宴,四位夫人全都出来作陪。

    席间,长孙大人特别提到,牧场人选之事不能只让马部郎中一个人来做,他太年轻了,总得总牧监亲自过问才行。

    高峻不接赵国公的茬儿,净说些闲话,那就是不改初衷、一切都放手让长孙润去做,赵国公把心就放下了。

    高峻一边喝着酒,一边也说到了这两部《实录》,此时他又在朝堂上提出来,赵国公以为他是真看进去了,也没多想。

    不过对许敬宗这个人,长孙大人真不看好。

    许敬宗贪图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的丰厚财物,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钱九陇的出身是皇家的奴隶,这也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嘛。

    但钱九陇的年纪比许敬宗都大了七八岁,做许敬宗的大哥都行了,这就太为人不耻了。不知道他们是翁婿的,还以为许敬宗的五叔叔上府了。

    而且许敬宗好色无度、又治家无方。

    据说此人在自己的田庄里,建造奢华的飞楼七十余间,让妓女们赤身在上面骑马而走,而许大人以此为戏乐。

    赵国公以为,尚书令高峻只是无意中提及了两部《实录》,但一下子竟然让许氏父子都得了好处,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但他此时不便再提什么反对的意见,见太子问到自己,长孙无忌回道,“殿下所议,臣没有不同看法,细想褚大人得此良助,一定在偷着乐吧?”

    褚遂良虽有不乐,也没什么理由说不让许敬宗去。

    凡是太子东宫出来的人,将来都是他有力对手,高峻刚刚提到了两部《实录》,李治立码就把他的右庶子提拔上来,这便是褚大人深为忌惮的。

    皇帝一年老于一年,天下早晚是李治的。

    那么东宫的什么太子中庶子、太子左庶子、太子右庶子,还真够让褚大人烦心的。

    褚遂良以为从各方面讲,高峻都不大可能主张让许敬宗到中书省来,因为他刚才还郑重地、在太子和群臣的面前、申明过中书省的重要地位。

    褚大人微有醋意地回道,“下官能得许大人相助,那么也可以多腾出些功夫照看一下如夫人、甚至还能在郊外钓钓鱼、或者看一看艺妓骑马了!”

    他说得轻松,还有些玩笑的意味,但能听懂言外之意的人却不多。

    李士勣听了,也微微笑了笑,以为只有他自己窥破了机关。

    许昂的母亲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婢女很有姿色,许敬宗宠爱她、让她做了继室,托姓“虞”。而有传言说,许昂与这个虞氏的关系并不清楚。

    大事已定,太子再转向了尚书令,“不知高大人夜读《武德》、《贞观》两部实录,有些什么体会?”

    尚书令想了想,说道,“臣略输文采,因而对有文采的人一向是极为敬重的,两部实录文采斐然,自不必说,但微臣最为崇拜的,却是其中所收录的一篇皇帝陛下的诗稿。”

    “皇帝的文采恢弘如其胸襟,一般人有文采也作不出的,”太子道,“不知高大人看到的是哪一首?”

    “殿下,微臣看到的,是陛下写了出来、赐给尉迟国公的《威凤赋》!此赋对仗如同列阵、齐整而无隙,气势宛若涛涛海浪、绵延不绝,臣一边读、一边禁不住拍案叫绝!非背诵纯熟而不能入寐!”

    说罢,不顾太子、长孙无忌、褚大人的惊讶神情,尚书令竟然一字不落地从头将这篇《威凤赋》背诵出来:

    “有一威凤,憩羽朝阳。晨游紫雾,夕饮元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街而远翔……”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心说高峻啊高峻,昨天你入府来时,我还曾对你提到过这篇赋的,你怎么还能记错!

第1105章 眨眼之间

    太子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数次要插话阻止,但是尚书令一点都不容机会,一口气地将这篇赋背诵下去:

    “蓄情宵影,结志晨晖。霜残绮翼,露点红衣!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宰!”

    褚遂良、李士勣、江夏王等人,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说尚书令还是年轻啊,居然连皇帝的一篇赋也弄错!

    而在殿阶之下,刚刚还承受了意外之喜的原太子右庶子、马上便可接状上任的中书侍郎许敬宗,听得魂飞魄散,两腿一阵阵的打颤!

    他恨不得将尚书令的脖子掐住、好让他闭嘴。

    但尚书令的记性真不是盖的,此时仍在抑扬顿错地背下去:

    “徘徊感德,顾慕怀贤,凭明哲而祸散,托英才而福延……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借贤德之流庆。毕万世而芳传。”

    这篇《威凤赋》共六十句,其中四字一句的有十四句、六字一句的四十六句,共三百三十二字,尚书令一字不落地将它当众背诵出来,这才住口。

    这是一篇经典的赋,对仗工整、含义深远。

    皇帝通过此赋,采用比喻的写法,追思建立王业的艰难,表现了对辅助他建国的功臣,是一副永志不忘的感激之情。

    尤其是“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一联,其意清楚且明确。

    说的是:朕本来已经打算束手待毙了,根本不敢想再有什么飞跃,但“幸赖君子”,让朕可以依赖、可以凭恃,并主宰了天下。

    到底是谁,在皇帝的大业中发挥过如此重大的作用?

    李治终于抓到了功夫,笑道,“尚书令仅凭昨天一晚的功夫,便能背诵得这般一字不差,真是难得!”

    尚书令回道,“微臣写虽不能写,但自认为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东西,差一字、臣敢吃了文稿,重新来过!”

    太子道,“可是尚书令,你真有一处是记错了!”

    褚大人也笑道,“这已经很难得了,但殿下也没说错啊!”

    江夏王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褚大人已听出来哪里错了,他不想再添什么话、令高峻难堪。

    高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有些红地替自己分辨道,“列位大人,本官别处有错尚有可能,但若说过目不忘,却真不是吹牛的!”

    尚书令看看堂上众人,有的摇头而笑、有的欲言又止,便发狠道,

    “今天本官把话放在这里,有关此赋的方面,我若真错了,便当着殿下的面,给挑出错的每位大人磕三个响头!”

    赵国公摇着手道,“尚书令,你且消消火,不必认真的。再说,我们哪好意思受尚书令的三个响头呢!”

    高峻坚持道,“怎么能不认真呢?陛下所赋诗篇,又是出自《贞观实录》这样严谨的史料,谁有错、谁便是不尊重,我岂能不认真!”

    太子笑道,“尚书令,还是收回方才的话吧,谁也没说高大人你背诵的这篇《威凤赋》有错处。”

    赵国公、江夏王等两三位重臣,皆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在那里附和,“对,对,尚书令背的此赋确实没错!”

    但高峻已看出人们的意思,不服气地伸手入怀,居然将那本《贞观实录》从怀中掏出,飞快地翻到了某页,用手拍打着书面道,“本官有错,一人三个响头!”

    说着,尚书令走至中书令褚大人的跟前,将书塞予他道,“这可是从修真坊史馆借来的,褚大人你替我看看,哪里有错?!”

    褚遂良接过书来,未看,先低声对高峻道,“尚书令,赋背的无错,但去向却错了……你不要再提的好。”

    他说着,再将嘴巴贴到高峻的耳朵上,低声道,“本官知道,这篇《威凤赋》,正是赵国公长孙大人坚辞司空之职,陛下特意作出来赐予赵国公的!除了他,没人有资格享受这等的荣宠!”

    高峻听了一点都不惊讶,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动静,拿鼻子冲褚大人轻哼了一声,然后书也不要了,已经举步回去。

    褚遂良诧异,低头往书中看去,不禁吃惊道,“太子殿下!尚书令一点毛病都没有,是此书错了!”

    因为在史馆中借阅来的那本《贞观实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贞观皇帝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作《威凤赋》以赐尉迟敬德……”

    以高峻的年纪,根本不会经历这件事,他了解此事的渠道只能是这本《贞观实录》。

    书是错的,怎么能够怪到高峻的身上呢?

    上至太子、下至长孙大人、江夏王爷听了褚大人的话,都一一传看那本许敬宗所撰的《贞观实录》。

    李士勣也看了一下,上边真就是这么写的。

    他扭回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下边的许敬宗,发现他面色蜡黄,额头见汗,身子微微晃动。

    许敬宗并未看到书,也没有听到褚大人同高峻嘀咕,那么这处重大的纰漏之处,多半是他有意为之了。

    就算当初是无心之失,也是他发现错误后未能更正,而是隐匿下来了。

    史实、史实,辞藻再华丽,弄出这样大的失真也真够人一看的,而且这还不是时间多么久远的事,就发生在贞观一朝。

    许敬宗九成九的不能再去中书省出任侍郎了,太子刚刚提议升他的职,就因为高峻背诵了一篇赋,揭出来这么大的毛病。

    太子的右庶子出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李治的脸面也不好看,许敬宗这个太子右庶子的职位还能不能再做回去,都得另说。

    李士勣想,高峻完全是一副受了极大冤屈的模样,直到片刻之前,自己都认为是高峻错了。

    他刚才还腹诽高峻的套路下得有些长远了,拿定了主意要在以后看他的笑话。

    但眨眼之间,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这简直快得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褚遂良心里说,“我说从我莺侄女那里讲,高峻不大可能拉一个许敬宗、到中书省来给自己添乱的,原来是这个样子!”

    高峻那轻轻一哼,已让褚大人知道,今天的事,尚书令并非无意为之。

    褚遂良想,那么东宫就又有一个什么庶子不行了。

    看来高峻就是强过自己很多,自己谋倒中庶子刘洎时还大费周折,而高峻只凭背诵一篇皇帝的赋,没事人一样,许敬宗的魂儿都丢了!

    谁都知道许敬宗将女儿嫁给个老头子的事,也都知道他的一个儿子娶了尉迟敬德的孙女。

    ——但他许敬宗可真敢干,敢拿不久以前的这件露脸的大事,从赵国公长孙无忌的脸上揭下来,一甩手贴到尉迟敬德的脸上去!

    他也……也不知道缓一缓,以为谁都不看史?不知道尚书令高峻——这个好学的人来中枢了?

    褚遂良往对面一看,六十三岁的尉迟恭今天居然也上朝来了。

    这人在贞观十一年即获得了鄂国公封号,晚年信奉方术,常常闭门不出,自已个搞些炼丹的爱好,而且乐此不疲。

    贞观十七年时,鄂国公上本请求养老,皇帝已给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尊贵身份,他是可以不上朝的。

    贞观十八年时,时任天山牧总牧监的高峻到长安时,曾专程拜访过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两位国公。

    尉迟恭第一面时就与高峻相当的投缘,也不顾二人之间年龄的差异,坚持称他作“老兄弟”。

    这次,高峻荣任尚书令以后,因为公务繁忙,还真没抽出功夫去尉迟府上看望。

    尉迟恭想,你不来看我,我去看你也成!

    高峻入主兵部,只凭借着刚刚组建的龙兴牧场,便在千里之外捉拿了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将他押解到长安来发落,鄂国公对此也不时称奇。

    他早就有打算到朝堂上来看看、见一见高峻。

    恰好这两天炼丹也没什么进展,他就突然冒上来了。

    这人年轻时勇冠三军,但脾气也大。

    有一次,李道宗在皇帝赐宴群臣时讲了个什么笑话,不知怎么惹到了尉迟恭,被这个大黑脸当众一拳打了个乌眼青,李道宗屁都没敢放一个。

    而皇帝居然也不追究,只是在中间和稀泥,而对尉迟恭,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

    尉迟恭也看过了高峻掏出来的这本书,气得胡子都飞扬起来了。

    心说老子的功劳不算小了,也不想同赵国公攀比什么,岂会用得着你姓许的给老子东偷、西盗的贴金!

    谁知道别人怎么想这件事!

    今天揭露出来,八成都会有人想,这是他尉迟恭借助和许敬宗的亲戚关系、两下里偷偷谋划了要这么做的!

    这份亲戚真他娘的耻辱!

    尉迟恭眼睛一眯,十分难看地皱了脸,对站在不远处的许敬宗招招手、极力压着声音、和蔼地对他说道:

    “小匝你过来,叔公有话对你讲。”

    尉迟恭今年六十三岁,而许敬宗五十六,两人之间只差着七岁。

    但尉迟恭的孙女是许敬宗的儿媳,他在盛怒之下,当众称呼太子右庶子作小子,虽有不雅但也没错,自称叔公也称得上。

    许敬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地捱到鄂国公近前的,还没站稳呢,尉迟恭的一大脚便踹了过来,

    “我日你娘!怎么摊上你这么份亲戚!”

    许敬宗当时仰着就滚出去了,鞋也甩出去一只,感觉大老黑并不打算完,因为随后,又几声步履沉重地追着他过来了。

    许敬宗差着声调儿,叫道,“殿下救我!”

    随后痛彻骨髓的几脚又接连地落在他身上,许敬宗感觉着自己的胯骨轴都散了,再被一股大力当胸揪住,身子飞也似地腾空被抛出去、重重地砸回地面,“殿下救我——”他喊道。

    太子侧了身子、皱着眉头不语。

    他真不大敢发话制止尉迟恭,但就任他这么当廷撒气玩,一是许敬宗就废了,二是这也太不严肃。

    这成什么了?扁人扁到了金殿上来!

    父皇在场若是不加理会,那是父皇有个资历在,也没人说皇帝压不住阵,真要喝止的话这个大黑脸也听。

    可是万一自己喝止不住,接下来就没法收拾了。

    而别人哪敢上前!李道宗吃过尉迟恭的亏,而长孙无忌有那个资历,但他没那个力气。

    再说,尉迟恭突然发狠,起因就与赵国公有关,长孙大人上去没准事情更大发!

    万一鄂国公真真假假地、再给他来上一下子,长孙无忌吃了闷亏也没处讲理了。

    高峻心里暗暗地数着,估计着这几脚已经差不多了,再看看太子的脸色,也还没到十分难看的地步,便几步跳上去,一把抱住鄂国公,

    “国公、息怒!都是晚辈非要背《威凤赋》,不然也没有这一段!”

    鄂国公气未消、还要再下手打,但他在高峻的怀里挣了几挣,也没有腾出手来,这才气呼呼地停下道,

    “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不是看在孙女的脸面、早就狠揍他!老子的威名是打出来的,还用他来鸡鸣狗盗地替老夫贴金!”

    尚书令这才放开手说道,“国公再要不饶,便是责怪高峻方才卖弄了!”

    鄂国公吁着气道,“老兄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老夫还要感谢你呢,不然,这、这要传之后世,说老子窃了赵国公的荣耀,要让人怎么贬损老子的威名!”

    贞观皇帝同尉迟恭的关系也算一个铁了,皇帝都曾想将自己的一个女儿许配给尉迟恭,但鄂国公以自己年纪太老、公主的年纪与自己不般配、而坚决地拒绝了。

    他所说的看许敬宗不顺眼,指的就是这人贪财嫁女、将女儿许给了比他都大的钱九陇,许敬宗真还做得出来!

    太子李治见高峻上手止住尉迟恭,暗暗吁了一口气,也是皱了脸看了看地下的许敬宗,对鄂国公说道,

    “国公脾气还这么大,万一气个好歹,让我怎么与父皇交待!”

    这就是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对这场闹剧的不满。

    但更多的,则是提示一下尉迟恭不同常人的身份,那么他刚才对许敬宗的大打出手,又是个不了了之了。

    有人上去,搀扶着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站起来,尉迟恭斜着眼睛、狠狠盯了他一下子,对中书令说,

    “褚大人,你给老子好好查一查,看这小匝还有什么地方写的驴唇不对马嘴!敢再出一个错处,老子借今天上殿的机会,便再狠削他!”

第1106章 好好查查

    对着一位中书令口称老子,这也真没谁敢了。

    褚遂良虽有不满也不敢表示出来,但对这个差一点跑到自己手底下的太子右庶子,他就没必要客气了。

    他摇着头,看着手中那本《贞观实录》,咂着嘴道,“国公!按理说本官真不该再火上添油惹你不快,与右庶子之间也没什么过节!”

    “褚大人你讲!”鄂国公说着又挽袖子。

    高峻道,“国公,褚大人要说的话、也是为着史实,而无关其他,你不许再动粗了!”

    尉迟恭抱了抱拳,对尚书令道,“能抱住老夫、让老夫动也不能动的,还真他娘少见。那好,既然你发了话,老夫不再为难这小匝!”

    褚遂良这才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居然又指出了其中一段错误:

    白州人庞孝泰是个平庸之辈,曾率兵跟随皇帝出征高丽,对此,跟随陛下出征的褚大人不会不知道。

    因为连高丽人都知道此人的不堪、曾经卖了个破绽、便将庞部杀得溃不成军,这几乎算得上是唐军同高丽战事中仅有的大败绩了。

    但在《贞观实录》中,褚大人只是用眼扫过几页,便看出了不实之处。

    《实录》上记载着:庞将军孝泰,某年某月与高丽战,屡次打败贼众,斩杀俘获敌贼数万人,汉将中骁勇强健者也。

    谁都不能说褚大人鸡蛋里挑骨头,再说,方才金殿上乱成了那样,鬼哭狼嚎的,褚大人也一心不得二用,怎么这么轻松地、眨眼间就挑出这么大的一根骨头来?

    只能说明这本《贞观实录》的荒谬之处有些多了。

    一个但凡随天子出讨过高丽的人,都知道这位窝囊将领庞孝泰,却被许敬宗写成这个骁勇样子,这不是一般性的失误,而是故意!

    兴许是已答应过尚书令不再动粗,尉迟恭很少见地没再动手,而是十分厌恶地看了看许敬宗,重重地哼了一下。

    现在又跑出来一个十分“善战”的庞大将军,鄂国公觉得好受了点,此书的错误越多,越是许敬宗一人的毛病,他对褚遂良道,

    “褚大人你再看,还有没有错处!”

    太子寻思,毕竟许敬宗因为此书已受过皇帝的奖赏,毛病挑得越多,越表明《贞观实录》成书后,连皇帝都没有仔细看过。

    他抬手制止褚遂良,说道:“褚大人不必了,寡人命你再仔细地、从头至尾地详审此书,将不实之处都要找出来。”

    许敬宗眼巴巴地看着太子,此时有点无地自容,不知李治要如何说到自己。

    太子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右庶子许敬宗,说道,“你真是荒谬得可以!那个庞孝泰,连寡人从未去过高丽都知道他,你居然也敢写成这个样子!”

    许敬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又道,“父皇令你修史,而你就是这样对待陛下的信任!右庶子也不必做了,回你府上去编故事吧!”

    “殿下!”许敬宗涕泪俱下,跪倒在地。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褚遂良真的又找出了不止一个的失实之处,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但许敬宗在眨眼之间,便从未来的中书侍郎回家抱孩子去了,褚遂良不打算在这儿再讲了。

    中书省有两个正四品上阶的侍郎员额,但一直只有一人在任,这人便是高峻升任了兵部尚书之后、刚刚从宗正少卿升上来的樊伯山。

    褚大人从樊莺和高峻这里,一向与樊伯山亲近,两人又一同去崖州赈济过兔灾。

    这时两人又同入中书省,一个为中书令、另一个为侍郎,两人至少在现阶段互不相疑,搭档做得滴水不漏,褚大人极为满意。

    可以这么说,就算樊大人真的跑到自己的头上——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但以樊大人的为人,又有永宁坊高府的关系在,褚遂良坚信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

    但许敬宗……算哪根葱!

    就凭姓许的这般指鹿为马的德性,若非高峻背一篇《威凤赋》,居然也差一点也跑到中书省来。

    太子不看许敬宗,而是朝向鄂国公、对许敬宗说道,“你还是莫求寡人,这些罔顾事实之处,也不知你收了多少的好处!寡人自然要禀明陛下彻查。但今日你到底能不能下殿,全在鄂国公!”

    尉迟恭喝道,“小匝,老夫方才已听尚书令讲过,谁能挑出他一个错处,他便要给谁磕三个响头!”

    许敬宗听了面如死灰,去看高峻,却见他喜怒不形于色,正在注意听鄂国公说话。

    国公说道,“若非尚书令揣了这本破书来,你倒想想这三个响头他要不要磕?也好!也罢!连尚书令都有这样的气魄,你又为什么不行!”

    许敬宗蹭过去,往尚书令的脚下一跪,哭丧着脸“邦邦邦”磕了三响头,开口道,“高大人,老夫……”

    尉迟恭喝道,“你比老夫还差着一辈,尚书令又是老夫的老兄弟,你凭什么称老?”

    许敬宗暗道,这就是要让我当众对这个年轻人口称老叔了!但我的脸往哪儿放?

    但尚书令道,“许大人你可是磕错了,毛病也不是本官挑出来的,再说本官只是背下来这篇赋,哪知陛下将这篇赋赐给了谁!”

    许敬宗在心里吼道,“你怎么不早说!!”但也只好再到了褚大人的跟前,再磕。

    褚遂良挺着胸脯子,心说就你这怂样,也敢往中书省来混!就算再文采斐然也不成。于是教训道,

    “许大人你快些起来吧,陛下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陛下让你修史,本意是给了你发挥所长的机会!可你空有文采,却有负陛下信任,将本朝之史都修成了这副乱样子,那么《武德实录》也真令人不放心了!”

    许敬宗无地自容,只能听着。

    褚大人再教训道,“本官一向认为,文以载道,而不是拿来文过饰非、按着自己的好恶颠倒黑白,这样的史书要让后世人怎么看、怎么借鉴?!”

    高峻暗笑,褚遂良这几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说的和蔼、但句句剜心,摆明了要让许敬宗挨了拳脚、再给他的人品定个性。

    许敬宗一点招架之力都不会有,只能面红耳赤地听着。

    中书令再道,“你我同殿为官,老夫不好多说什么,唉!只是尚书令险些因你而屈尊,真是荒谬的很呀!”

    太子不想再纠缠于此事,说道,“许敬宗,中书令之言句句至理,依寡人看……你还是回府去闭门思过,拿着史书编谎,再有文采、也都不如个鲁直之人!”

    许敬宗此时万念俱灰,如蛇被打了七寸,连挺一挺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太子最后与尚书令说,东宫右庶子之位,看来要重新选人时,许敬宗看了高峻一眼。

    此人目光明澈,令人望之胆寒,今天一上来,自己都以为高峻的开篇恰是为自己提供了一次绝好的升迁机会。

    但他只是背了一篇皇帝的《威凤赋》,一句与自己有关的话都未提,便将自己像荡秋千一样,一下子荡到了离着中书侍郎那么近,又一下子,连太子右庶子也荡没了。

    是自己太小瞧他了!对这个年轻人,自己本不该如此轻视的。

    看看高峻一路升上来的轨迹,天南地北、里里外外的,真的没有一次不是凭借了真本事。

    而这次,他又以根本不能防范的手段掀翻了自己。

    他回忆自从高峻到长安后自己的所言所行,其实对高峻还是颇为忌惮,并未有过什么不恭敬的言论涉及到他。

    但令自己有今日惨败,画龙点睛之笔正是出自高峻。

    尚书令的字了草到什么程度,官场上几乎人人皆知,但今天干掉自己的这篇一波三折的文章,最是鬼神莫测的,恰在开篇。

    反正太子也令自己回家自省去了,许敬宗知道自省来、自省去,也不大可能再回东宫右庶子的职位上去了。

    直到昨天,自己还在携技自狂,与长子许昂说,人若握实了笔杆子,便宛若判官一般。

    但判官只叛人生死,可他却能给一个活人盖棺定论、让人生不如死。

    真是物极必反!今天,生不如死的变成了自己。

    在仓皇离殿时,无欲则刚的许敬宗,忽然对着高峻深深一躬,说道:

    “高大人,老夫佩服之至!”说罢举步要走。

    但尚书令忽然将他叫住,对他道,“许大人,本官没什么文采,你佩服本官什么?今日本官上殿来,本想举荐你到中书省的,谁知……”

    他叹了口气说,“一笔一画可以歪斜,但一言一行务须端正!不然,不消说什么匡扶社稷、造福于民,只怕连自已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也会成为一棵歪梁!”

    许敬宗吃惊地看向了尚书令,不知他指的什么。

    高峻道,“说得对与不对要请许大人体谅,本官今天也算是深有所感,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许敬宗惊问,“什么事?”

    所有人都听到了尚书令的话,一齐看向这边来、用意去听。

    高峻道,“昨天,有某县捕役说……在宜春院,许大人府上公子许昂,拉着另一位官场失意的子弟,两人一同去江安王府前骑曹参军——马洇的遗孀处,信口雌黄,编排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刚刚的室韦部之行,可有此事?”

    许敬宗闻听,像让人抽动了提绳的木偶,一下子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礼部尚书唐俭。

    他大声问道,“高大人!如此捕风捉影的话怎可相信?是谁说的?你可敢说出这捕役是哪个!”

    高峻笑道,“有则改之,你急甚么!再说本官只是说了一件听闻,话还未完,你怎么断定就是捕风捉影?”

    许敬宗张口结舌,一时怔在那里,自己的急切辩白,不恰好说明对此事是知情的?

    尉迟恭大声道,“高大人你说说看,这个不成气候的玩艺儿,到底说过什么对薛将军不恭敬的话!他居然敢去宜春院!还二人同去!!”

    高峻道,“幸好长安城的捕役多也不多,而本官不怕让他来对证,不过,似乎也有办法不必叫他来!”

    许敬宗不信,满腹狐疑地看着对方。

    “以许大人热衷于编造史料的习惯……与爱好,是不是有关薛将军的室韦之行、要如何写入史册,早已被你打好了底稿?若封禁你日常修撰史籍的手稿,你以为如何……”

    尚书令一边说、一边观察许敬宗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一点一点地、变得面无人色,直至眼露惊恐,于是哼道:

    “难道本官证明什么事,还要麻烦什么捕役!”

    许敬宗听了,颓然低头不语。他后悔,自己走就走吧,最后非要来一句惹他做甚么!

    这样一来,就连儿子许昂这个太子舍人也搭上了。

    身为一个年轻官员,许昂去宜春院消遣,其实也不违制,但这总是个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话题,尤其还当着鄂国公的面。

    鄂国公的孙女嫁到了许家,老头子要怎么想?

    昨天许昂回府,曾同父亲说到过与唐季卿的对话,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确实说到过薛礼,但许昂没说他与唐季卿是在哪里说这番话的。

    许敬宗惊愕于尚书令这么快便得知了全部的内容,但这么隐秘的谈话,本不该有什么捕役听到。

    莫非是马洇家的那个犯妇报的信?

    太子道,“来人,立刻去原右庶子的官署、以及许府中,封存所有许敬宗近日的成文、底稿或是涂鸦,寡人只要与薛将军室韦之行有关的部分!”

    许敬宗先被尉迟恭狠扁,但那只算**上的,而此时就是精神上的绝望。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太子发话,此事没有多难,众人还未等到完全的心焦,去的人便已经持了所获、回金殿上复命了。

    李治拿了递上来的几页手稿,正是许敬宗的笔迹,上边有段话写道:

    “薛仁贵出潼关,旬月无信到,天子复遣使赴松漠,其乱乃止。尚书令高峻举荐仁贵,以从三品左千牛将军衔,归守玄武门。”

    以太子的头脑,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用意呢。

    薛仁贵先获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之职,然后再带人去的松漠。

    但让许敬宗这么简单地、将几件属实的环节再变了一下述说的次序,便成了仁贵无功,功劳都是在天子遣使之后取得的。而薛礼却仍然凭借着尚书令的举荐而获得了升职。

    李治脾气再好也有些怒不可遏,将手中的文稿隔了书案掷于阶下,对许敬宗喝道,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东宫简直都以你为耻了!”

第1107章 以其为耻

    (今日三更)

    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只是到永宁坊高府跑了一趟、说了说宜春院的听闻。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人物往宰相府贴近乎的自然举动,根本不知道因此就在朝堂上掀起了一股狂风,几乎席卷了几个部门的高官。

    所有人事变动的决定都是太子散朝后赶往翠微宫、向皇帝回禀后由皇帝陛下亲自确定的。

    首先一个确定下来离任的不是许敬宗,而是礼部尚书唐俭。他在散朝之后便递交了回家养老的辞呈。

    唐俭今年已经六十九岁,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早有退隐的打算。

    而自上一次他老兄弟唐季卿在幽州牧场顶撞过兵部尚书之后,唐俭的这个念头就悄悄地破土发芽儿了。

    这一次,唐俭本以为是在看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的热闹,谁知许敬宗临了临了,又招惹着尚书令提到了宜春院。

    许敬宗在大殿上飞快递向唐俭的惊鸿一瞥,有求助的意味,也有下意识的味道,但唐俭什么都明白了。

    尚书令没提到唐季卿,他只说了“另一位官场失意的子弟”,这已经有网开一面的意思,但许敬宗的一瞥已经将唐俭惊了一身冷汗。

    兄弟唐季卿的确从警县回长安来了,说是有公务,唐俭当时也未在意,谁知唐季卿竟然与许昂混到宜春院去了。

    礼部尚书对太子右庶子许敬宗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在今天之前,唐俭听说兄弟唐季卿与许府大公子结交在一处,他也许不会觉得哪里不好,兴许支持的意思还会稍稍大过反对。

    因为许敬宗是太子右庶子,许府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实力门庭。

    但过了今日就不同了,许敬宗被皇帝陛下的一篇《威凤赋》压倒在地,看来一点翻身的可能都不会有。

    唐俭向来以申国公高俭为榜样,谨慎而自敛,有道是物以类聚,自己的老兄弟居然与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许府联系在一起。

    不但混在了一起,还混去了宜春院!

    不必人家挑明,身为礼部尚书的莒国公唐俭,就已经感觉到这是奇耻大辱了。

    莒国公想,我还是趁早脚底抹油——退吧,退了的话,唐府之前的功劳也就定格在这里。再晚几天,这点老本说不定都让他们败祸光了。

    谁说唐季卿这些日子接连做出的臭事,不是自己身上的光芒给他造成了错觉?

    与其让他们躺在自己的功劳薄上胡作,真不如在这份荣耀上急流勇退,也好让唐府这些后辈们收敛一点。

    那么以后,这些崽子们万一再捅出什么娄子,他莒国公尚可将昔日的这份功劳、拿到陛下那里去求些同情。

    还有那位江安王府原骑曹参军马洇的遗孀,唐俭早就知道这个吕氏的前身份。她是黔州现刺史高审行曾经的侧室,因为赛马时逾制穿宫的过失、而被休出门去了。

    尚书令高峻在朝堂上,虽然只用一句话带过了这个吕氏,但唐俭猜测,这才是这场大变局的最隐晦的原因。

    吕氏就算是一摊臭粪,那也是黔州刺史府抛出来的,高审行是尚书令的老子,偏偏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跑去戏狎她,然后再有狂言流出,高峻不收拾几个人那不怪了!

    新任的尚书令就是个异数,高峻从西州出道之后一路攀升,他的那些胜绩无人能比。

    任何一件摆出来,唐俭认为彼时彼景,要是放在自己的身上都是个必败!

    而自己的这份功劳与高峻比起来,也只是个占先之利,假使高峻出现在贞观皇帝创业初期,与这些国公郡王们站在一起,他的光芒同样会盖过许多人,那么还有没有这个莒国公都得两说着。

    就这么,莒国公唐俭递了辞呈。

    皇帝问太子,“唐俭退了,尚书令可有礼部尚书的接替人选?”

    太子摇头,“高峻说,他到长安不久,对谁能胜任此职不拿意见。”

    这就是说谁去都行了,皇帝又是一阵点头。

    高峻让长孙润筹备北方五座牧场的事他也听说了,听说连赵国公长孙无忌都被他驱使起来、为了五座牧场而奔走。

    长孙无忌替他儿子、也替尚书令、总牧监操心各中牧前两层的官员人选、操心各个牧场选址、操心每座牧场初期如何摆大盘子。

    操心!

    而皇帝从李道宗那里居然也听不到一句微辞!

    高峻的做法再加上今天的事,摆明了此人一点培植自己力量的心都没有,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而唐俭的请辞确实让皇帝心生怜爱,又问太子,“那么这个唐季卿……高峻是什么态度?”

    “父皇,高峻没提这人,只说这人不大适合在牧场里做事。”

    “哼,他在县里做事就妥当?那就还让他滚回警县去吧。”皇帝说。

    太子又道,“不过高峻提议,程处立年富力强,才三十四岁,总在相州安阳县窝着也不是个事,想让他到北方五牧做个总牧监。”

    程处立是镇国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是卢国公第四个妾室所生,三十岁便出任营州牧场大牧监。

    因为和唐季卿同样的原因,他被从营州牧场中牧监调离,任安阳县县令。

    皇帝暗道,这个提议倒是甚合我意,卢国公已私下里找过一次,给他的这个儿子讲情,这次正好卖个人情给他。

    这还在其次,北方五牧一下子添了这么多虾米,除了赵国公的人,就是江夏王的人,难道高峻把程府的人拉上来往顶头上一放,是窥透了自己的担心?

    那么,礼部尚书就也找个新人——于志宁,皇帝定下来了就是这个人。

    这是一个年纪比如樊伯山、阅历及行事风格也类如樊伯山的人选。

    让樊伯山去礼部的话总有不妥,将来尚书令同礼部尚书之间不大好以公对公,因为樊伯山是高峻三夫人樊莺唯一的叔叔。

    而中书省的侍郎之职,许敬宗就不必再想了,太子右庶子也别干了,李治在这件事情上出奇的坚决,皇帝不能不支持太子的意见。

    致于许敬宗何去何从,皇帝却有些迟疑。

    许敬宗在《贞观实录》中所出的这些过错,因为皇帝之前对他的奖赏,此时再大翻、特翻旧帐,无异于打皇帝自己的脸,怎么办呢。

    最后,许敬宗、许昂卸去一切现职、现爵,闭门思过!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修撰国史一事由中书令褚遂良兼任。

    皇帝说,玩文字的人啊,文采尚在其次,更重在人品,不然编出连篇累椟的骗人的东西也就编出了笑话!

    长安的大小官员、亲王国公,人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中寻味着自省,它来得倏忽无凭,如夏日里的一场骤雨,但去得也快,眨眼雨过天晴。

    但尚书令当众背诵的、一篇贞观皇帝早年所作的《威凤赋》,近日又被许多人翻出来仔细研读,边读边若有所思。

    此事产生的影响之广,也波及到了宜春院。

    吕氏没有等到唐季卿和那个许昂再来捧场,这两个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初几天,吕氏只见到万年县的姚丛名跑过来,她款款上前,嗲着声怪他言而无信,又是给他泡茶、又是给他摆座。

    但姚丛名这次来宜春院好像无意于她,捕头郑重地、严肃地嘘她道:

    “你记清楚了!本捕头是有机密公务在身的,不论谁进到你这间屋中来,你都不能说我在这里!”说罢,便一头钻到吕氏的床底下。

    一天也没人,吕氏几次想引诱姚丛名从床底下爬出来,都没有成功。两天后,连姚丛名也不露面了。

    不但是姚丛名不来,从此时起,吕氏连个耗子都看不见了。

    ……

    永宁坊高府,迎来了从雷州赶来的远道客人。

    李弥先是由崖州跨了海峡,与原邓州刺史程大人、雷州刺史刘敦行互换了任地,刘敦行去邓州、而他带了夫人银霞,去雷州做刺史。

    但没几天又来了新的委任,让他去辽州出任都督。

    由下州到中州,李弥感到有些突兀,夫人银霞说,“我前些日子听长安来的人说,崔夫人就住在尚书令的府上,那么夫君你的升任,就一定是崔夫人使了力气的。不然,天底下刺史这么多,为何偏偏我们一月两动?”

    上任是有时限的,他们路远,就更不能多耽搁。

    于是,李弥赶忙收拾了一下忙着转任,而接任的雷州新刺史,已知是原辽州都督李志恩。

    李志恩不到,李弥也不能再等,他将防务交割给雷州长史,带了已身怀有孕的夫人起程。

    他们先到吏部办理辽州上防的手续。

    李弥在尚书省也没有见到高峻,二人自雅州一别,李弥经历了大起大落数遭,对这位尚书令十分敬仰,今天未见,他居然有些失落。

    但他听说,雷州刺史又没影儿了,李志恩从初定的国土最南端的任地,忽然一下子又去了北部。

    银霞说,“我管他呢,但永宁坊我是一定要去,我都想死崔夫人了!”

    李弥对跑到永宁坊去见尚书令,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能在上任前再见崔颖一面,他也有些期待。夫人有了身孕,李弥年至四旬而有后,这都是崔颖的牵化之功。

    但是,夫妻二人到了永宁坊,才得知崔夫人已去西州许久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尚书令府上所有的夫人们,她们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十分热情,安排的家宴整整超过了福王李元婴数倍。但那位七夫人丽容不在,听说此时也在西州,什么原因没有人说。

    看起来,这些人并未在意雅州时两边的过节,李弥宾至如归,却有些失落的味道,想不到自己与年轻时便魂牵梦绕的崔颖,此时一西一东,隔着何上千里远!

    崔夫人在黔州时的贴身丫环银霞,此时也是同样的感慨。

    中午时,尚书令的马队回府,高峻大步进府后,见到李弥时立刻伸出手来,热情地对李弥说,“我就猜你们该到了!”

    只这一句话,便让李弥眼圈红了,“高大人,李弥有何德何能……”

    “辽州的地位很微妙,兵派重了会致各方不安,无重兵镇守,又不能勾联北方松漠、饶乐、北山都督府,还有东方我们新巩固下来的凤头、龙兴一线,万一龙兴牧场有急,辽州要飞速迟援!”

    李弥说,“高大人你放心,李弥一定会尽力做好。”

    喝着酒,尚书令说,“让李大人前往,也不是长安心血来潮,李大人出色的射技,本官在雅州时便领教过的!”

    李弥就有些不好意思,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当时那一箭明明射到了高峻的后背上,怎么他就没事,反而是自己被押到木笼里了。

    高峻说,“北方部族所恃者,骑射也。李大人去了正该是大显身手,恰如其分啊。那么有你在辽州,抵得过两万雄兵,只是辛苦了尊夫人了。”

    柳玉如等人对李弥夫人很热情,一边说着话,便让人取出来一件珍贵的女式貂皮斗篷给她。

    柳夫人说,“害你有着身子、还得跑到辽州去随任,但那里气候寒冷,这件斗篷你带上,苦谁也不能苦了孩子。”

    这是高峥夫人安氏托人代买来的,当时共买了十件,也有崔氏的。

    银霞不受,谢金莲说,“这就是母亲的那件,她去西州时也未带走,正好送予夫人,也算是母亲的一份心意。”银霞这才接下来。

    不论李弥还是夫人,都很挂念夫人崔颖,但他们从高府人的神情上看得出,好像夫人去西州有些不便言明的味道,于是,银霞便提到了丽容。

    “七夫人在黔州时是个麻利且随和的人,我看得出崔夫人都很喜爱她。”

    高峻和众位如夫人无语,柳玉如接话,“是啊,西州有我们数不清的产业,我们都在长安,那里便无人管理,她非要随着夫人去西州打理了。”

    苏殷笑着接话道,“谁教你们不提前来信呢,不然总会有机会请母亲和丽容赶回来、好让你们见一见面的。”

    尚书令让李弥临走前去见一见江夏王李道宗。双方依依不舍地从永宁坊分手后,李弥夫妇就到了李道宗府上拜望。于是又是一番酒宴。

    李道宗在高兴之余,也给李弥讲了尚书令未说出来的考量。

第1108章 夫人议职

    (感谢本书的粉丝们,加更一章)

    李弥原是江夏王府长史,又救过王爷的命,李道宗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

    李道宗猜测着对李弥说,幽州和营州一线原有的力量根深地固,尾大不掉,这已经引起了尚书令不爽了。

    而押解金焕铭入京一事,李道宗在事后才猜出,这只算个测试,高峻一下子就将李志恩试出来了。

    营州都督张佥的表现无疑还算得上中规中矩,这从近期的人事变动中已经看出来了。张佥未动,而李志恩一下子就完了。

    到现在李道宗都想不大明白,李志恩的垮台是怎么回事,太快、又太不可思议了,似乎连福王李元婴也掺和在其中。

    李元婴无诏入京,听说就是因为他的那些宝贝狗们才从福州跑过来、要找一找尚书令高峻的晦气。

    但最后,他将那些狗们屠宰殆尽,拍拍衣服回了福州。李元婴自己没事,还落了个孝子之名,顺带把李志恩坑了个惨。

    高峻于不动声色之间,便在北方一块铁板似的李士勣地盘上撕开个口子,再把江夏王的人安插进去。

    那么幽、营各州原有的人员,如果不是榆木疙瘩,总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至少回到正位上来总是应该的。

    从江夏王府出来之后,李弥到辽州赴任的目标就更加清晰。

    就算什么都不为,他也不能让看好自己的各方面失望,不能让离他越来越远、但是依然不能忘怀的崔颖失望。

    有些人,注定了一辈子都不能有一点点的交集,但彼此隔着大漠沙海、重关漫道,内心中却有始终一丝最坚固的牵挂,挥之不断。

    那就只能是遥望吧,让自己坚强起来,做自己该做的。

    ……

    眼下正是严冬,官场上的严肃萧杀之气一点不亚于天气,但这只是每个人的感觉。

    每个人都感觉到有史以来,随着非皇族中人出任的、大唐第一位尚书令的上任,朝中的风气真的是变了。

    政令既不像房玄龄在任时事必躬亲,每一件事都要跑到宰相那里去请示,但那时繁琐归繁琐,每一位尚书都很松快,凡事自有房大人担责拿主张。

    也不像魏征在位时那般的急得抓脸,动不动被上纲上线。

    高峻很清闲,自高丽缉凶、李志恩下位、邓州分州、及许敬宗几件事后鲜有动作,高峻在朝堂上也不多说话,但人人看得出他的思路:只要你行得端正,几乎就不会有事。

    尚书省六部的公事有条不紊,高峻什么也不问,看样子他连提起笔来、签署那笔垮得不能再垮的“高峻”两个大字,都有点不乐意干。

    他允许手底下的尚书们有事直接去与太子商量,而不必担心会引起尚书令的猜忌。

    但各部尚书们却感到有史以来最为忙碌的时期到了,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各管一摊,都是帝国重中之重的大事,不能有一丝的疏漏。

    尚书们都忙啊,心里却踏实。

    除了兵部不同其他各部,尚书令仍兼任着兵部尚书,那么兵部的事情都该请他过目。

    侍郎李士勣想找些事干,北方一下子建五座中牧,新增大小职位不下上百个,也有找不着门路的人跑到李士勣的府上探听消息。

    谁都知道长孙润与李侍郎同在兵部,而且李士勣还是长孙润的上司,那么这两个人岂能一点话都不通融?

    李士勣根本见不到高峻插手五牧的事,他隐忍了几天,总算见到了长孙润的影子,便上前去、笑着与马部郎中打招呼。

    长孙润忙得脚打后脑勺,这已说不清是多少天之后再回的兵部了。

    他把北方五座中牧的大盘子初步摆在那里,浑河中牧、军山中牧、金微中牧从西到东,在关内道正北面一字排开,而另两座牧场就摆在三座牧场的正北方。

    要求西州各大牧场支援马匹、技术官员的公函已经发出了,工部也介入了牧场的建设,山南道各州接到了输送木料的指令,此时正行动起来。

    户部按着确定下来的员额划拨公事银,吏部忙着考核那些即将上任的官员,而且中下层的职位缺员还很多,现在正是往里塞人的时候。

    长孙润是跑回来向尚书令汇报的,他刚刚见过了尚书令。

    李士勣笑着拱手道,“长孙大人,牧场的事办得如何?”

    长孙润回话说,“向阳的山坡草都冒芽了,这二十三年的头一茬儿嫩草我都想啃一啃,李大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士勣不介意对方说的有纰漏,“本官帮些下手倒是可以,只是不知道高大人是什么意思?”

    长孙润道,“那是再好不过,尚书令也没什么人派给我,只是把夏州女刺史推出来,刚说让她过去看一看。李大人若去便去,我马上要走,你可随我同行。”

    这倒成了马部郎中给兵部侍郎派任务了。

    李士勣也不介意,别人都忙着,而自己在兵部没事晃着、很显眼,能去牧场里看一看,总比没事强。

    而且他也能借此机会,到丰州去看一看他的老部下——那位倒霉的李志恩,看一看他此时的姿态,他可千万别再冒动了。

    思晴也在府中收拾着行程,此行是她极为向往的,这将是她以夏州刺史的身份第一次外出。

    思摩离世后,她已从最初的沉痛中走出来了,金焕铭受的万箭之刑让她也觉着,对颉利部的民众可以有些交待了。

    高峻让她此时出去走走,有散心的意思为多。另外,高峻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让她到夏州找一找那个“武婿娘”,但此事不必声张。

    思晴行事稳妥,不张扬,遇事冷静,她知道高峻的意思。武氏换名出宫一事涉及的幕后人来头不会小,永宁坊总不能糊里糊涂的。

    再说这件事因为丽容的插手,已经令永宁坊脱不开干系了,就算为了丽容的将来,思晴也想出这一趟门。

    三夫人樊莺随尚书令、看望了被撞的女子家回府后,便跑去与夏州刺史思晴偷偷嘀咕了半晌,不知说的什么。

    然后思晴在看那些名册的时候,不巧的是她儿子——四郎高武哭闹不止,女刺史担心儿子,便手里拿着名册,跑去看他。

    又不巧的是,最最关键的那页纸让高四公子撒了泡尿,前后几页都让童子尿浸湿了。

    就算这些史料再严肃,又能拿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样呢?

    为示原案的严肃,又不能再抄写一页补上去。

    幸运的是,因为女刺史抢救及时,将湿页拿到火边熥干了,也无伤大碍。

    字迹虽有些污,但仍能辩认,而且“武媚娘”三个字依稀可辨,写的也不再是什么“武婿娘”。

    思晴奇怪字为什么又变回来了。樊莺像个行家似地偷偷对她说,凡要存档的文案,墨里都是特别加了“东西”的,驱虫、耐久、防潮,衙门中凡有“白”、“示”之权的官员都必须使用这种墨。

    而公衙外的墨是普通的,尚书令也没必要将公函带到府上来批办,书房中的墨也同样是普通的。

    也就是说,原件没有问题,问题只是出在了誊写人的上头了。

    丽容的出门让家中许多人觉着像欠她什么似的,但如此一来,她偷偷在文案上添上去的两笔已没有了,也就是说丽容再也没有性命之虞。

    这件事纯属意外,也没必要瞒谁,尚书令回府后得知了此事只说了一句,“真拿你们没办法!”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而丽蓝知道后,头一个心花怒放,恨不得要立刻写信到西州、与妹妹报告四郎高武的这一“壮举”。

    不过,思晴担心,万一不幸的将来事发,那么这个负责誊写的文吏就脱不了干系了。

    樊莺说,“四郎可不拿公饷,哪管得了那么多,不过峻说他忘不了这事,但接下来拿什么主张,总得你到夏州看一看再定。”

    思晴说,那你随我同去。

    另一拨儿需要出府公干的是外宫苑总监苏殷。眼下外苑没什么事,高峻让她去均州一趟,看一看均州划州之后是个什么情形。

    苏殷的叔叔苏勖,此时是均州刺史兼顺阳王府的长史,苏殷前往均州再合适不过,在明面的差使之下,她也有个额外的任务。

    高峻猜测,苏殷此去均州,顺阳王李泰一定会出面。

    李泰的封地在均州,有官员到他封地上去,他总要出面的。再说苏殷以前的身份是太子妃,按理说也是李泰的嫂子,他焉有不见之理?

    那么,李泰这段时间是什么状况也就能一清二楚了。

    尚书令对临行的八夫人说,虽然他与李泰没什么来往,但因为那部《括地志》,就有些神交的意思。

    苏殷去了,如果看李泰仍有什么不便之处,她大可拿些主张,想来翠微宫及太子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通过丽容这件事,丽蓝发现苏殷对丽容心很近,此次她请求同行。

    于是,永宁坊高府两拨人马、三夫人和四夫人一班,八夫人和九夫人一班,四位夫人各带着护卫们出发,往一南一北去了。

    而府中只剩下了柳玉如、谢金莲、崔嫣和李婉清四个。

    别人都有个差事、跑到外边去夹公带私,到哪里总会有隆重的接待,可她们憋在府中,居然也都很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高峻晚上回府时,餐桌上只看到这四个人,感觉人有点少,但是气氛却一点不冷。李婉清和崔嫣白天时到兴禄坊高府去串门子,看望了府上的几位伯父伯母,中午时就在那里用的饭。

    此时她和崔嫣仿佛也不饿,不急着吃饭,一边一个坐在高峻两侧说兴禄坊的事情。高峻已经许久未到兴禄坊去了,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谢金莲一边扒饭一边对她们道,“家中要是都像你们两个,只说话不吃饭的话,我也就能省点钱了。”

    崔嫣说,“那你就多吃一点,把你女儿那份也吃出来。”

    谢金莲嘴里塞着饭,不大清楚的道,“那是了,我还要替母亲,把你们这两个女儿的饭吃出来呢!”

    这两个人喊谢金莲占便宜,一起起身去打谢金莲,谢金莲跳起来躲到柳玉如的身后制止道,“可别打到柳姐姐!”

    侍候着用饭的丫环在旁边捂着嘴笑,柳玉如也不生气,笑着对她们道,“还不快说说,高峥家的三嫂去了没有?”

    三人这才坐下,崔嫣说,“去了,三嫂对我们很亲热,还说多亏了兄弟高峻,高峥才这么快做到了国子监主薄。”

    高峻道,“怎么多亏了我呢?我也没说什么话呀。”

    李婉清也说,“三伯听三嫂这么说,当时也是这么提醒她的,让她不要乱讲话,这些话如果传到外边去,尚书令想帮忙也不好帮了。”

    柳玉如插话说,“峻,你就不能帮帮三哥?明明三嫂是嫌三哥升的慢了,这才反着说的,从七品下阶的主薄,升得很快吗?还有三伯的话,你还听不出来?人家一不乱说,二不乱讲,你再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

    高峻从没有听柳玉如这么说过话,以前她总是唯恐自己在这方面大意了、落人以口实。

    但她方才的话,倒是希望自己帮一下高峥了。

    他不解地看向柳玉如,而她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说,“又不是让你给三哥弄个什么了不得的大职位,动一动就惹人注目。再说,三哥在吏部主事的职位上干了这么些年,什么规矩不懂?没些能水能在吏部站得住脚?再说,有古语叫作‘举贤不避亲’,总不能因为他是三哥,你就把眼睛闭起来、看不到人家的能力吧?再说,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人家就在京里任职了,谁说就比你差?两方面差着这么多,你再不帮手,恐怕你们兄弟就不好见面了。”

    她一下子连说了三个“再说”,高峻认真地听着,看她还有什么话。

    果然,柳玉如又道,“再说,兴禄坊又有几个是没些本事的?总不能你一出人头地,就故意压着人家吧?再说……”

    高峻接话道,“再说三哥三嫂高兴了,谢金莲也就高兴了,我真得管。”

    谢金莲一直在用心地听着,闻言抬头问,“我高兴什么啊?”

第1109章 不管不成

    (感谢本书粉丝,加更第二章)

    高峻道,“三哥、三嫂高兴了,三伯就高兴,等你们下一次再去兴禄坊准定会有更好的招待,回永宁坊来就不必吃咱家的饭、能省一大笔钱,你岂有不高兴!”

    李婉清说,“峻你才是玩笑,但姐姐说的有理,兴禄坊和永宁坊同样的高府,怎么就不成?”

    “再说,三哥眼下只是个从七品下阶,往上提个一阶两阶的总是应该。再说,长孙润在北边建五座牧场,新增了上百的职事,你你居然都不提一个人选上去,又有谁能议论你手伸的长呢?”

    高峻道,“再说,大夫人和六夫人说了这么多,还真有些道理,我不想管是不适合了。”

    崔嫣也道,“三哥的文案功夫一定错不了,他眼下是从七品下阶,而高一阶的太常博士、太学助教、门下省录事、尚书省都事、褚大人手下的主书,可都是需要文笔的地方,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职位不适合三哥。”

    高峻摇着手道,“不成不成,都不成。”

    谢金莲问道,“才升一阶也不成?那我们可都白说了!”

    高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哥凭着笔头子上的功夫,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官,也没有什么过失、但在职位上却不见有起色,说明什么?说明他是不适合这个的。”

    谢金莲接话说,“这倒是,再看看你整天打打杀杀的,做一点事都容易让人看到,而三哥的差事,向来是咳嗽声大了就不成,也难道他默默无闻了。”

    高峻瞪着谢金莲道,“原来你一向是这么看我的,又敢当着她们的面贬损我!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金莲摇着脑瓜看着他笑,崔嫣道,“谢姐姐后悔了吧?后悔没有给他贬损得更狠一些!”

    高峻又说,“我这就偏给他个打打杀杀的活儿,看三哥成与不成!”

    众人问,“是什么呢?”

    “我说的哪有什么好地方?!我给的地方要是又好、升得又快,估计该有人说闲话了。这个地方不算好,品阶升得倒不慢,三哥要去则去。”

    柳玉如道,“再差还能差过当初的西州?你快说说是哪里?快先给金莲透露一下,好让她也去三哥家蹭顿好饭。”

    “泾州临泾县,县令!”

    “哇!临泾县是中县,这么说三哥一下子上去三阶!”女人们尖叫起来。

    尚书令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反正话我说到前边了,这不是好地方。去年天下大旱,受灾的可不只是黔州。泾河断了流,临经县的荞麦几乎绝收,好多人都要饭去了,而泾县原县令鲸吞、暴敛,中饱私囊,已刚刚收监了。”

    李婉清问,“那三哥去了,会不会吃不上饭?”

    高峻哼道,“岂止吃不上饭!弄不好还要挨暴民的打!不过这种没油水的地方也没有人争——想去敛财的又刚刚有前车之鉴,估计都该止步了。”

    他分析说,高峥在没什么业绩的条件下,由从七品下阶升到正七品上阶的中县令,已是最大的极限了。但只要一沾六品的边儿,那就有些扎眼。临泾县的条件本来是不错的,离着长安也不远,只在长安北边二百里左右的样子,万一有什么大事,兴禄坊也好有个照应。而临泾县眼下的困境只与年景有关,但又不是年年大旱,高峥去了,只要把人拢在土地上,明年开春下种不误时令,那么成绩还是很好出的。他在吏部多年,严谨有余而闯劲不足,若是再混上两年闲差,那他也就这样儿了。而去临泾这样的地方正好可以改变一下当地官场的懒散风气,对高峥来说也是个新题目。只要临泾县明年搞得好,那么高峥再要升上去也有话说。

    谢金莲赞道,“哇!峻你这么一说,我觉着我去做这个县令也能成!”

    柳玉如也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头一次提这种事,高峻就答应下来了。

    她对谢金莲说,“人家都出门有事做,明天你同我也去兴禄坊,我们去蹭饭!”

    撤席后一家人又说了会话,起身时,高峻就发现李婉清的神色有些异样,于是关心地问道,“你可有事?”

    李婉清未开口,谢金莲抢着道,“婉清还记着你要收拾我的话,她这会儿是在担心我呢!”

    被说到的人什么话也不分辨,起身又去打谢金莲。

    ……

    第二天,尚书令到了衙门,先去了吏部一趟。

    往常,尚书令有什么事只须派人传句话、各部的官员们就会起身到都堂去见尚书令。

    但今天,尚书令大驾光临,就让人有些意外,吏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站起来与尚书令见礼。

    高峻也不坐,开门见山对考功郎中吩咐道,“有两个事,一个是考核一下国子监主薄高峥,按着身、言、书、判、德行、才用、劳效好好考察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把他任到临泾去。”

    考功郎中连忙将人名记下来,尚书令亲自跑过来说的这个人,大家都很熟悉,以前就在吏部主事的任上,人品没的说,而且谁都知道那是高峻的堂兄,这还考核什么呀,走个手续的事!

    至于任什么,尚书令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还不是拣临泾县最大的来?县令正好缺任,那肯定就是县令了。

    尚书令说完了起身就走,考功郎中随在后边问,“高大人……你方才说是两个事,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高峻拍拍脑门,恍然记起来:

    “吏部官员向来做事严谨、又有章法,而在下边的个别县中,有些县令做事却大咧得很,这可不好。吏部看一看,近期山南道各县还有没有县令空职、到任、转任、升任的,空出来的职事都留给吏部,本官建议将吏部这些二十几岁的主事们,全他娘放到各县去摔打摔打。”

    六品以下官员,吏部有权量资而任,而从五品往上则须要将名字报上去,皇帝要亲自过目,然后由中书省听制而授。

    尚书令的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在吏部衙门无异于一声炸雷,又像是一股春风,当时许多的年轻官员都差一点跳起来。

    如果没有尚书令的这句话,那么有些人在吏部衙门的吏员职位上、干到致仕也是可能的。但从即刻起,这个状态被打破了,这些年轻人面前的大路一下子变得平坦光明起来。

    尚书令只说了山南道,那个地方正是他前不久划分邓州的地方。看来,宰相这是要进一步笃行他的既定方略。

    而且到这时,有的官员才想到,高大人将他堂兄放到泾州去,就比去山南道差了好大一截儿了。

    很快,便有官员将底帐呈上来,山南道有州三十三个,县治共一百六十一座。而近期县令缺职的,就有二十六县之多。

    也就是说,吏部一下子、将会有二十六个人同时荣任县令!

    吏部侍郎郝处俊一向与高府亲近,他低声提醒道,“大人,不知吏部这样做……会不会动静有些大?可不要引人眼红啊!说我们近水楼台。”

    尚书令道,“本官都不怕举荐自己的堂兄,郝大人你怕什么,只要你从严考功,让那些真正有精力、有本事的年轻人下去,有多少都行啊。”

    他朗声对那些年轻官吏们说道,“你们可算遇到明白人了!山南道,自古荆、梁州之地,古之成大事者莫不在此!此地山有巫、荆,川有巴、汉,真是山川形胜之处!哪位同仁有幸履任,可不要辜负了郝侍郎的厚望啊!”

    郝侍郎待尚书令走后,先是摇着头寻思,高大人果然行事与常人不同。

    他一进来、提出将高峥任往临泾县时,人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几乎都认为他这是在将亲戚擢拔上去。

    同时又佩服人家的胆量——居然连个悄悄话都不讲。

    但尚书令随后的决定就让人们彻底改变了看法,原来他这是用提任自己的堂兄来造势,真正的用意是在山南道。

    临泾县刚刚遭了旱灾,根本就比不了山南道各县富庶,那么他将高峥的事先提出来就更没什么私心了。

    再看看眼前这些年轻的吏员们,不住冲郝大人摇尾巴,一个一个一个个,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

    高峻只要答应下的事,次次都是十拿九稳,吃过了早饭,柳玉如和谢金莲果然就骑马往兴禄坊去了。

    家人们飞快地跑进去,结巴着回禀道,“永宁坊又又来了两位夫人!”

    白天,府上的老爷们都去了衙门里,就是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和高真行的夫人、及小一辈的少夫人们在一起、陪着刚刚进府的访客。

    高峥的妻子安氏一听,立刻欢欣鼓舞地、对来访的程府四夫人道,“昨天是老五和老六来了,今天不知哪两个。”

    卢国公程知节的四夫人姓戚,今年已有五十三了,她的儿子程处立被吏部通知,由安阳县令转任北方五牧总牧监时,她与老程有好一番感慨。

    看来尚书令可真不是个记仇的人呀。

    半年前,程处力干下的事那就不叫个人事!和唐季卿两个小小的中牧监,就敢硬顶了总牧监高峻的命令近一个月。

    最后,都逼得高府五夫人崔氏带着柳玉如登门拜访了,可人家对这小子的处置还是轻了。

    这次程处立连升两级,又做了北方五牧的总牧监,虽然有卢国公找皇帝卖过老脸,但尚书令和总牧监不愿意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样快。

    卢国公有心亲自到永宁坊高府去登门致谢,但资历和年纪在这摆着,去了不大好开口,他与四夫人戚氏一合计,“干脆,你去趟兴禄坊得了!”

    兴禄坊长着永宁坊一辈,戚夫人到兴禄坊去与高履行、高至行的几位夫人们见个面以示亲近,什么也不必说,聊些闲篇就成。

    彼此年纪相当,好开口,总比让她面对着七、八位小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夫人们自在。

    再说,感谢的话只要说到兴禄坊,焉能不传到永宁坊去?又不着痕迹、又不尴尬,但意思也就到了。

    安氏已经起身跑到门口去迎,一会儿,便将柳玉如和谢金莲迎了进来。

    她牵着柳玉如和谢金莲的手说,“昨天老五和老六来时,我还对她们说,怎么玉如就不过府来看看呢?当真是做了首宰夫人就忘了我们?看来错怪你了!真是心有灵犀呀!”

    她们二人与府中的几位伯母见礼,谢金莲说,“崔嫣和婉清回去后,说兴禄坊的饭好,我和柳姐姐就坐不住了呗。”

    众人就笑,连戚夫人也笑,“看你们一大家子可真融洽,连我都羡慕!”

    上一次去幽州、营州的是卢国公的正室,柳玉如并不认识眼前这位,有人引见,“这位是卢国公府的戚夫人。”

    谢金莲惊讶道,“啊?七……七夫人?”

    东阳公主笑道,“金莲,你可是想错了!以为卢国公也像你们家高峻那般恨食!”

    这两人立刻显出不大好意思的神色来。

    戚夫人解释道,“是亲戚的戚。”

    又赞道,“宰相大人可是金屋藏娇啊,就算我是六七的七又能如何?这位柳夫人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妙人物!还有谢夫人,爽直可人,就不知永宁坊另几位又是什么出众的人品,看来真要找个时间登府去看一看!”

    柳玉如道,“夫人你过誉了,上次害国公亲往营州跑了一趟,峻不止一次地说过,有些不大落忍呢!”

    戚夫人听了,恨道,“都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子惹事,给宰相添了麻烦,这次尚书令又提处立到北方五牧总牧监职事上去,就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安氏问道,“五牧总牧监,是个什么品阶呢?”

    戚氏道,“处立在安阳县是从六品上阶,我听老头子说,这次又升上去了两阶,那该是正六品上阶,就比他原来营州牧监还高了一级呢。”

    她注意到,自己刚刚流露出的、要到永宁坊拜访的意思,这位柳夫人并未接话,而是直接谈到了程处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永宁坊这么快便给出了最最令她满意的答案,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柳玉如说,“峻在贞观十八年时到过一次长安,那时便与卢国公相识,彼此几成忘年。他曾说过,以卢国公这样的英豪人物,下一辈中哪有什么不济的呢?”

第1110章 安氏涂妆

    府中众人纷纷赞同,连东阳公主也在其中不住称是,心说,卢国公是父皇的亲信,一般的人根本到不了程知节的眼中。

    别人不说,就以高履行身为驸马都尉、滑州刺史的身份,程知节都可以在他面前托大。

    想不到,高峻这般的年纪,倒让卢国公府主动来亲近了。

    方才戚夫人说要到永宁坊走动,柳玉如居然可以不作回应,那便是高峻有话了。

    而戚夫人仍以能到兴禄坊高府来而高兴,这真是怪。

    但再一想也没什么不应该,高峻一到长安兵部尚书职位上,第一个就将莒国公唐俭、卢国公程知节的家里人给打发了,谁又见这两个重量级别的人物表示过不满?

    戚夫人道,“唉,我们老程也明白宰相的意思,尚书令这是存着好意要好好锤炼处立!不然就以他半年前气人的劲,一次罢光了他的职也是应该!”

    又说,“处立真的是太不着调了,他年纪还大过了尚书令,头脑但有尚书十之一二,我也就能安心了!”

    东阳公主笑道,“戚夫人这也是望子成龙了,程公子都有了这样的起色,你还敢不满意!”

    戚夫人道,“哪里,老程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极清楚的,我若再不满意,他就头一个不饶我了。”

    柳玉如今天来兴禄坊,恰恰是高峻荣任尚书令之后的第一次,出于什么考虑,其实三嫂安氏在玩笑中已经提到了。

    她从昨天晚上谈过了高峥一事后就很高兴,因为高峻一向不大乐意府中人干扰他官场上的事,更不高兴他的夫人们掺与到公事中来。

    丽容犯事被撵回了西州,其实就是犯了这个大忌讳。

    高峻事业蒸蒸日上,而高峥等人一直不温不火是个鲜明的反差。

    二伯高至行快五十的人了,还是个国子监助教,三伯高纯行是个将作丞,阁老祖父已然不在,永宁坊和兴禄坊之间失去了一份情感上的维系,再这么下去的话,两方面就越来越不好见面了。

    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昨天在饭桌上,柳玉如才偶然、且有些欠考虑地提到了高峥的事情。

    没想到,高峻听了一点意外都没有表现出来,还从头至尾地、将高峥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欠缺、以及他对高峥的打算从头分析出来。

    也就是说,高峻不但没有怪她的搪突和犯忌,而是马上便将这件事情琢磨起来,这让柳玉如如释重负,又有些格外被宠着的感觉。

    毕竟这种事绝不是家常便饭、早晚三顿都可以说的,尤其在丽容事发不久便涉及此类话题,她事后都觉着自己太大胆了。

    她知道谢金莲、婉清和崔嫣在自己提出此事之后,全都在饭桌上异口同声地来附合,就有些一起来沾宠的意思,又都立刻跑来与自己站队,这同样令柳玉如感动。

    听了戚夫人这么说,瑶国夫人真挚地对她道,“伯母您多虑了!峻昨天晚上还说,有件事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想去与陛下讲一讲,但觉着资历又太浅了。”

    戚夫人很高兴对方对自己的称谓,连忙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事?”

    柳玉如说,“就是那个刚刚从中书侍郎上退下来的……”

    众人问,“有许敬宗什么事,他还没迈过中书省大门呢,”

    柳玉如道,“不是他,好像是个姓崔的大人,峻说,这个崔大人其实不错呀,人也正直,但落了这么个结局。”

    众人于是再说到了这位已被贬去龚州、做了记帐文吏的崔仁师,“宰相是什么意思呢?”

    柳玉如说,“峻说,用人不计小过,要看长处。而这位崔大人在知海运时灵活、知道变通,圆满地完成了陛下交待的大事。毛病只是心太粗了,征夫都逃逸几十人了,居然还不往心里去、不上报。”

    众位夫人们笑着说,“果然是心粗的可以了!”

    戚夫人道,“老程也说过这人的,居然与宰相是同样的看法。”

    柳玉如说,“峻说,崔大人并无大错,有的只是没能及时奏报陛下,但那时陛下在前线,崔大人隔了一座海,再要等奏章去了、再回来的,然后见令而动,耽误的便是军中大事。”

    众人道,“可不是!细想那位太常卿,韦挺韦大人倒是一板一眼了,最后还不是误了船期、被削职为民?!”

    东阳公主道,“向来军情不容半分的迟廷,只须看一看韦大人的下场就都清楚了。而崔大人这么做,没有耽误半天军用,而且天下州县的征发物资,听说也都随后到了登州,而且很快抵还的当地的租赋了!”

    柳玉如说,“峻想去与陛下说一说崔大人的事,但却有几层顾虑,昨天连饭都没吃好。”

    谢金莲此时正被三嫂安氏缠着,安氏拿来她珍藏的珍珠粉,正在亲自给谢金莲往脸上抹,说此物最是细肤,走时给永宁坊姐妹们带上些。

    听了柳玉如的话,谢金莲就想,“峻昨天吃得可不少呀。”

    众人问,是什么顾虑呢?

    “一层,他职位虽不低,但毕竟资历有限,陛下刚刚下旨贬崔大人下去,他总不大好立刻去给崔大人求情。二层,崔大人是个耿直人,在中书省椅子没坐热就走了,峻寻思,再让崔大人回中书省,他一定不会去的。”

    “这事还真不好说,陛下若是这么快便让崔大人上来,岂不是告诉别人,他先前分断的事有些欠妥了?”

    柳玉如说,“峻倒是说过,陛下是个闻过则喜的明君,他倒不怎么担心这方面。他担心的是,万一此事拖得时间过久,私底下便会有对陛下不利的话传出来,这才是他最焦虑不安的。”

    东阳公主急忙问,“玉如,是什么呢?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你早该来兴禄坊坐坐的。”

    “崔大人去过翠微宫之后,便作了一篇《清暑赋》,陛下虽然当时对崔大人有过丰厚的赏赐,但这么快便将崔大人贬下去,那知情的人会说陛下功过分明,不知情的……”

    “啊啊,我得抽功夫到翠微宫去一趟了!”东阳公主站起来说道。

    柳玉如紧张地说,“公主,你可不要露出我来,娘几个在一起说个笑话,我怎么说起了这个,让峻知道了会苛责我们的!”

    戚夫人道,“放心,宰相大人的顾虑便是我们共同的顾虑,就让老程去,反正脸皮也厚,陛下吐他一脸唾沫星子也不当个事!”

    柳玉如则略带吃惊地看着谢金莲的半边脸,“金莲,你看看你,就敢这么放心让三嫂涂抹,一会儿怎么出门?”

    众人看向谢二夫人的脸上,发现她一边脸上是正常的淡妆,而另一面脸蛋上已经是一团亮晶晶的粉团。

    众人笑道,“正是新鲜汝式,倒比两边都涂上更娇俏了,千万莫擦!”

    不知不觉,已快正午。

    东阳公主连忙吩咐备饭,招待永宁坊和程府夫人们,人们一边等着宴好,一边再说些闲话。

    此时就有人说,“不知玉如也这样涂出来是怎么样的好看。”

    安氏便拉着柳玉如道,“就让嫂嫂替你涂一涂,解一解我的手痒。”

    柳玉如便侧着脸、让三嫂用指肚沾了珍珠粉来涂。

    安氏一手扶了她的肩一手往她脸上认真地去抹,只觉着柳玉如俏脸如花,鼻息呼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又感觉她的肩头柔若无骨,不肥不瘦恰到好处,便笑道,“我一个女人离你这么远都意马心猿了,也不知我的宰相兄弟挺不挺得住。”

    谢金莲道,“好说,挺不住就跪下。”

    众人哈哈大笑,柳玉如红了脸,对谢金莲道,“峻昨天没收拾你,就在这里等着抱怨。”

    正说着,高府的男人们便进家了。

    第一个兴冲冲进来的就是高峥,他已被吏部告知,要到临泾县这座中县出任县令了。

    在衙门里,高峥还能忍着兴奋,进了府就能放开了。

    谁知一进来便看到这样香艳的一副场面。

    他毕竟是当大伯哥的,看到永宁坊的两位弟妹一人脸上亮着一小块粉团,恰如花间之蕊,乍见自己进来,两人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对夫人安氏道:

    “整天弄那些老套的妆,你也与永宁坊弟妹们学学。”

    安氏见丈夫的神态,就知他一定有什么喜事,不介意他这么说,问他道,“高大人,你还有什么见教呢?”

    高峥道,“一会儿你要给我打点一下,后午我便去临泾县了。”

    戚夫人问,“高大人有什么公差?”

    高峥不以为然地道,“吏部谈话了,我是去做个县令。”

    戚氏听了连忙道贺,府中其他人说,“你怎么瞒得我们这样紧!”安氏听罢欣喜十分,去看柳玉如,发现她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像并不知情。

    谢金莲坐在柳玉如的身边,开口道,“我早知道……”

    但这句话一下子被柳玉如一拳,轻轻制止了。

    安氏正好坐在柳玉如身前,柳玉如的这个小动作只有安氏看到了,别人并未得见。但三嫂也就明白,这一定是高峻说了话了。

    此时府中有戚夫人在,心直口快的谢金莲万一脱口而出,真就有些不妥,那么因此事而意气风发的丈夫高峥也不会自在。

    谢金莲滞了一下,接着说,“我早知道三哥会有这一天,峻还在西州放马时,三哥便是吏部的官员了,这叫厚……厚积……”她实在想不起来这个词,就不往下说了。

    ……

    柳、谢二位夫人今日的兴禄坊之行,可算是达到了目的,一是这么快看到了三哥的荣任,二是这件事没等她们开口,三嫂安氏便已知情了。

    还有一点就是,她们居然闲话中就替高峻传了话,把他对崔仁师的看法传递出去了,柳玉如很有成就感。

    两人微醺着,上马出了兴禄坊时,脸上的那小团珍珠粉也都没机会擦掉,就这么出府去了。

    漕渠就在兴禄坊大街的对面,穿过通义坊和殖业坊而过,这里向阳,渠水未冻,夹岸的柳树居然像是挂了一层绿晕。

    柳玉如和谢金莲骑着马、带着府中的随人、丫环,他们人人骑马经过这里。

    漕渠之中还有几艘游船,其中一条大船的船上站着南曲的头牌王苏苏,她这是要长孙冲陪她出金光门,到渭河边去郊游。

    长孙冲是从三品秘书监,日常掌管经籍图书之事,检校典籍、刊正文章。但这些事自有手下人去做,其实他没什么事。

    长孙冲近期有两个不大自在,一个是自己的婚事,连父亲在内没有一个人提到一句。二是老兄弟长孙润,马部郎中做得有声有色,估计用不了多久,长孙家的希望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了。

    他们在平康坊西北角的码头上雇了条船,此时恰行到了兴禄坊附近。

    王苏苏心情很好,站在船头举目往岸上看,恰好看到了一丛人,骑马,拥护着两位模样俊俏的贵妇,在漕渠边踟蹰。

    也不知她们的妆容是怎么弄的,如何这般地让人意乱,她招呼着船家道,“往前靠靠,让我看得清楚些。”

    长孙冲在这处地段,只好坐在船舱中不便露面,听王小姐在船头说话,他便撩开舱帘也往岸上看。

    连忙制止道,“不可,那是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大夫人柳玉如,和二夫人谢金莲,你冒然冲上去就是失礼。”

    王苏苏委屈地道,“奴家自跟了你,便连人也见不起了,我只是想看看她们的奇怪妆法!”

    长孙冲笑道,“那也不必像苍蝇见了蜜呀,嗯,确是奇怪,不过……真的很特别!但我自可去兄弟那里求一求弟妹高尧,保管你天黑就知道法子。”

    王苏苏这才高兴起来。

    ……

    在经过唐府门前时,柳玉如和谢金莲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一行人,正从莒国公府里面出来。

    谢金莲走到这时酒才有些上头,看这些人像是要远行,但又没什么人相送,便大着声问随行的家仆,“这是什么府上,怎么这样冷清。”

    柳玉如喝得一点不少,根本不知这是谁家,也问。

    家丁回道,“回两位夫人,不就是莒国公府上么。”

    谢金莲恍然道,“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去宜春院胡说八道的唐牧监,我总算想起来了。”

    “谢夫人,他早不是牧监了,听说是个什么县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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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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