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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6章 算不过帐

    按着大唐命妇之制,已婚、拥有正妻身份的女子若要封为国夫人。那么她们的丈夫,或者是从一品以上官员,比如太子太师、太傅、太保、司徒、司空之类。或者是拥有郡王爵位或国公勋位的官员。

    高峻是兵部尚书、是正三品。那么柳玉如即使有爵位,最高也只该是个郡夫人。但她这个“瑶国夫人”的封号,实打实的是个一品。

    如果阁老的夫人在世的话,也可以是一位国夫人。也就是说,目前整座高府,连兴禄坊高府和永宁坊高府都算上,只有柳玉如这一位国夫人。

    夫人崔颖的爵位是个五品县君,这是她在高审行出任四品长史之职时获得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获封。往后,崔氏也不算正妻了,估计也就到这里为止。

    这个品级与谢金莲、樊莺、思晴直至丽容、苏殷等七个人是一样的。这样,崔颖与崔嫣这对母女,都是五夫人,也都算侧室,也都是县君。

    除此之外,四伯高真行是从四品上阶的亲王府长史,她的夫人已经是一位县君夫人。

    都护府长史高岷是从四品上阶,她的妻子丁氏极有可能获封县君。而高府其他的两辈夫人们,在近期就不必想了。

    但高峥的妻子安氏一直对此不大舒服,私下里曾对丈夫说,“这算什么?哪有侧室还封夫人的!”

    高峥道,“你操这心干什么?人家的县君也不是抢来的,是皇帝所封。”

    安氏说,“但你就不知争取争取,早就到吏部衙门里任职了也不见起色。你看看这些年,高峻蹭蹭地往上升,而你还是从八品下阶的吏部主事!”

    高峥苦笑道,“我就是再升职,你也封不到国夫人吧?”

    安氏与柳玉如彼此差着太多,心里除了羡慕,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她怂恿丈夫道,“你看看人家长孙润,还不是有高峻照顾,一年多功夫就到了马部郎中了。”

    高峥不语,他妻子又道,“有多少国公的儿子连个好差事都轮不上?为什么人家长孙润就行?你与高峻是堂兄弟,为何不去求一求他?有时傻干是不行的。”

    高峥不好意思,对妻子道,“吏部就是抓吏治的地方,我在吏部,怎能够走这样的门路!传出去让人笑话。”

    安氏没好气地道,“你们是兄弟之间正常的走动,谁会笑话?有些人想去还找不着门路呢!你看看人家高峻,月俸五千一,加上杂用就是六千。而你每月月俸只有一千三百,外加食料和杂用五百五,总共才一千八百五。”

    高峥笑道,“你帐码倒清楚!他六千怎么的?当我稀罕!高峻府上九位夫人一分,一人只得不足七百钱。而我这一千八百五可都是你一个人的。”

    安氏道,“你只看到了这些死钱,却看不到人家在西州蚕、桑、织绫业的那么多股份!再说,谁去永宁坊求个好差事不得带些钱过去?但谁求你呢?”

    高峥自始至终也拉不下这个脸开口,但安氏就坐不住了。先与她婆婆——老三高纯行的夫人商量,她婆婆竟然也支持。

    她婆婆对媳妇嘀咕道,看到没有,你祖父过世后,再大的家业早晚也要分的,高峻已经单独立府了!也只有你这样的有心人、才会事先想到这些!要依我看,以后高府顶门户的人物也就是高峻,我赞成你们小一辈人多多走动、拉拉近乎!

    但去了就不能空手去,高纯行的夫人说,“少了的话,在我们高府是拿不出手去,但太多了又见外,求人的味道太浓了……”

    ……

    高峻从营州回来后,第一天上朝,朝堂上便都在议论高丽前线传回来的捷报。唐军克占苏南城、木底城,皇帝很高兴,但又不知这个苏南城和木底城是个多大的地方,因为从未听说过。

    于是,由兵部职方郎中呈上来高丽地图,皇帝伏案在地图上边搜寻,好半天才找到这两处地方,是高丽在清川江上游腹地的两座小城。

    “兵部,如何看高丽战事的进展?”

    李道宗和褚遂良等人从皇帝的语气里已经猜到几分,他对李士勣的战事进展不大满意。

    这是皇帝在朝堂上第一次问新任兵部尚书的话,身为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高峻怎么评价高丽战事,对李士勣的影响总不是毛毛雨。

    不过褚大人猜测,李士勣是卸任的兵部尚书,被高峻小小年纪来接任,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有些想法。

    但李士勣老谋深算,这次在战场上表现得也是有些过分了,他是和谁玩呢?!要是他褚遂良领军的话——也许——他褚遂良总会奋力一些,以示心中坦荡、未受卸职一事的影响。

    但李士勣就敢,两份捷报居然都让皇帝陛下伏案找了半天!

    当然,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也许推进得慢些、正好说明了前方打得辛苦。有道是奇奇得正,李士勣玩出这一手,非胆大而自信之人不能为之。

    但也恰恰说明,英国公李士勣对于自己离开兵部,着实是有些不满的。

    李道宗也想,这次自己在营州,操心费神地筹措军需,又有高峻上任后亲自跑过去一趟,万一陛下对战事不满意,那就连自己与高峻也不会太舒服了。

    而赵国公长孙无忌深知皇帝看人、问事之道。陛下问的是前线的战事,其实也在看高峻的表现。

    高峻若是在此时说些负面的评价,总得有个一二三四才行,不然,难免给人留下一星半点儿、借机踩踏前任的感觉。

    这对高峻总是不好的。

    但偏偏李士勣这一次就给了高峻踩他半脚的机会!长孙大人对李士勣再了解不过,他这是给新任的兵部尚书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而且问题正是由皇帝亲自问出来。

    那么也算是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隔着千里之遥的一次不着痕迹的较量了。

    因为与高府的渊缘,长孙大人生怕高峻在临机的应对中说些不好的话。因为李士勣随后便可能、也有能力突然发力弄出个大捷来,那就把高峻兜到里面了。

    他认为,一位精于朝堂应对之道的重臣,对陛下的这个问题,只能有一种回答、才不会落入后面的被动。

    但高峻会怎么做?

    上下之间一问一答,时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给高峻些暗示也不可能来得及。长孙无忌往对面去看他时,高峻已经出班对上奏道:

    “陛下,是不是觉着这两个地方不大好找?其实,微臣在底下也找过了半晌才找到!”

    皇帝一笑,问道,“如何看?”

    高峻道,“臣以为,英国公此次的楔入点十分高明!高丽侵入新罗,有损我们对高丽、百济和新罗的制衡之道,大唐此次出兵重在警示、不在占地。搔盖苏文些痒痒,让他知道知道,大唐对他擅侵新罗是不高兴的。臣以为,英国公并未一上来便大刀阔斧,选择高丽北部重镇倾力而战,正是恰到好处地理解了陛下的意图。”

    皇帝听了不住微微点头,长孙大人暗暗地长嘘了一口气,但皇帝又问:“那么兵部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走向如何看待?”

    高峻道,“陛下,微臣义兄薛礼将军从前线也有消息传来,大军所占的苏南、木底两城,其实我们并未动用四万大军,只是英国公安排一千人、进入高丽地盘上征集粮草时、顺手牵羊占过来的。”

    皇帝眨着眼睛,这个他可真不知道。

    高峻道,“我们未动根本。大军以高丽之资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盖苏文不从新罗撤兵,我们便小刀切他而食,强军固本。盖苏文回兵,不值。不回兵,难受。这不正是我们此次出兵的本意?”

    皇帝又点头,“那是自然,不然朕就不会只派四万人马过去了!”

    高峻又道,“陛下问接下来的战事走向,微臣不在高丽,不好妄加猜测,但战事的大趋势,总还可以说说,对与不对就不敢说了。”

    “但说无妨!”

    “英国公久在军阵、熟知兵法,如果盖苏文匆忙回兵北向,恐怕英国公早就在等着他了。而新罗很可能在高丽军身后动作,盖苏文占不到便宜。而他一定也不傻,我们未动他重镇,让他为几处贫瘠、偏荒之地与我们拼命有些不大可能。他多半也能猜到我们此次出兵的原因其实是意在新罗。微臣以为,恐怕他最后会乖乖从新罗撤兵,转头再向大唐示好,求我们放过他。”

    “之后呢?”皇帝问道。

    “之后,为向让盖苏文明确知道我们的用意,我们所占的几处小地方尽可撤出——派兵把守太不值了!而从那里筹措我军所需,则是个不小的便宜!”

    皇帝问,“那么你来预计,盖苏文大概何时会对我们示好呢?如果他服个软,朕是不介意放过他的。”

    高峻躬身道,“恐怕要等海路上、左武卫大将军牛总管也有一些小小的斩获,才能让盖苏文下这个决心。”

    皇帝大喜,“好!我们试目以待!但户部,上次朕让你们总帐,不知是什么结果!”

    户部奏道,“陛下,十八年讨伐,十五万大军耗银四百六十万两。十九年至二十年讨伐,六万大军,又有海路两万并进,耗银二百四十五万两。而今年战事尚未结束,目前看已耗……”

    “多少?”

    “已耗一百二十万两。不过,自兵部高大人上任之后、除所支出的最后一笔四万两之外,至今还未再有开销!”

    ……

    晚上,高峻从兵部衙门回来时,柳玉如正在生谢金莲的气。

    三伯家的嫂子安氏来的时候,柳玉如正与樊莺、思晴、崔嫣出去练马。高峻从营州带回的小白马经过调理已经恢复了元气,崔嫣急慌慌地要出去骑一骑,所以她们就一起陪着出去了。

    恰在这时,安氏过府来串门子,她先看望过五婶崔氏,给崔夫人带了一匹上好的丝绢,然后就到内宅来。

    崔颖认为她们是小一辈的妯娌说话,自己掺和着不好,也没跟过来。

    正好是谢金莲在家,当然就是她出面与三嫂说话。

    安氏与谢金莲很热络,问她西州的事情。对于谢金莲所说西州之事充满了好奇与憧憬。

    然后央求道,“我听说西州的彩绢是很有名的,东市也有出售,往常我也买了来收藏,但那些新近出来的花式我却心痒得很,你能不能替我求些紧俏的花样?”

    谢金莲道,“三嫂你见外了,这有何难?苏姐姐和丽蓝姐姐都在那里,只要我一封信到,保证最新花样的给你弄过个三五匹来。”

    安氏道,“那是最好,先定三匹最新出来的,我这就把钱留给你,你千千万万可不要忘了。”

    说着,便拿了五百两银子,硬塞给谢金莲。谢金莲说,“哪能用得了这么多?!”但安氏道,“不在钱,只要新颖。”

    一匹生绢的时价是四百七十文,而西州的彩娟在长安的东市,要卖到两千六百五十文一匹。

    谢金莲听了心里算帐:三嫂只要三匹,那么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对安氏塞过来的银子,谢金莲说什么就不想往外推了。

    两人再说了几句闲情,安氏便诉起苦来,说三哥高峥在吏部抄抄写写的,辛苦不说,也没什么身份。她身为高府中的媳妇,也脸上无光,到永宁坊来恨不得躲着人走,为此她都不知伤心过多少回。

    谢金莲听不出对方的话里意思,只是说道,“这个……也不能强求,你看我就不在意峻是个什么职位,总之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安氏暗道,你只是个侧室,也能有个县君,当然不会在意了!若我家高峥也做到三品,难道我就不会像你这么说?

    但好在银子送到,完成一件大事,安氏起身告辞,并邀谢金莲这几日到她那里说话。

    柳玉如回来后一听这件事,当时埋怨道,“金莲!你也不过过脑子,一见大钱就眼开心活。摆明这是三嫂过来说三哥职位的!让峻怎么做?给她办了事情,怕别人说我们一入长安便搞闲篇儿。不给她办,又抹不开面子。你以为三嫂算不过帐、用五百两银子让你捎三匹绢?!”

    谢金莲委屈地道,“我我哪里想到这么多,让我管家,我可不就只认得大钱?可让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棘手了,我这就给三嫂把四百九十两银子送回去!”

    崔嫣听了挖苦道,“谢姐姐,你可真是还没从钱眼儿里钻出来,我们高府一家人,三嫂让你捎三匹捐,你就拉得下脸来留下她十两?”

    谢金莲脸一红,“这么说送还送不回去了!”

    正说着,高峻回来了,府上赶紧开饭。柳玉如人都端起了碗,但还是气鼓鼓的。崔夫人听了,也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高峻擢拔长孙润上来,一下子升了三阶,过程她都看到了。有两位国公、一位王爷作证,又是情势所然,谁都说不出什么。而且无形中进一步拉近了长孙府与高府的关系。

    而且还不显山不露水。

    但高峥就不成了,别说高峥在吏部只算个下层文职,一是没什么出色的建言,二是没什么露脸的业绩,让高峻怎么做?

    就算高峥有什么出色的表现,身为兵部尚书的高峻,也不大可能伸手到吏部去啊!

    看着谢金莲难受的样子,崔氏既替她难受,又觉着她傻的可爱,只是不知高峻要怎么说。她见高峻并未生气,而是慢悠悠地说:

第1037章 怕你烦心

    “我家金莲答应的事情,岂能不作数?”

    柳玉如哼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了碗筷、起身回内宅去了。

    众人吃过饭,坐在一起说些家常,谢金莲没在高峻这里听到埋怨,尤其是高峻的这句话让她美滋滋的。

    谢金莲说起了黔州病人的事,高峻听过后有些担心母亲在黔州眼疾如何,得知她和李婉清居然请得动师父大驾,又把她着实地夸奖了一番,“……但你收没收诊费呢?”

    谢金莲叫道,“峻你说的什么话?是师父劳动又不是我……再说是给母亲看病,亏你想得出来!”

    高峻一乐,起身与这些人回后宅去,在花园的甬道上,谢金莲亲昵地挽了他胳膊,耳语道,“这一个月来,我发觉自己又胖了些了!连汗衫儿都觉着紧了!”

    高峻哼道,“那是你想的事情太少!你看我,我就总想着不胖不瘦的。”说罢,他不去谢金莲的屋,而是去了正房。

    ……

    高峻在朝堂上的应对,就连长孙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高峻没有当众挑李士勣一句毛病,而且说得诚恳,恐怕长孙无忌都认为八成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无论后边高丽战场上的局势如何演变,至少他不会被英国公算计,除非英国公大着胆子让唐军来个一败涂地,可是他敢吗?

    接下来这道难题就被高峻给英国公踢回去了。如果战场形势确如高峻所说,用小刀战术逼得盖苏文主动言和,那就是你好我好。

    如若英国公非不按这个路子走,而是改变打法、来个攻坚什么的,胜了的话,英国公自然有一份功劳。万一局势不利,他的压力可就大了。弄不好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长孙无忌看出,高峻对此次讨伐高丽的见解,皇帝也很欣赏。尤其是户部报出历次出征高丽的花销时,他看出皇帝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半月后,长孙润由凉州赶回长安赴任,原武威牧场的副牧监,接替长孙润出任武威牧场大牧监,高尧也与长孙润一同到了长安。

    长孙无忌好好地叮嘱了么子一顿:到了兵部,凡事要唯高大人马首是瞻,不可自以为是!高大人吩咐的事,要竭尽全力做好!

    长孙润连连答应,当即操办着、与妻子高尧将新家安置到永宁坊府第。高尧像只小鸟,刚刚把窝搭好,就飞到兵部尚书府来了。

    柳玉如等人欣喜万分,拉着高尧问寒问暖,几句话过后就开玩笑,“幸亏妹子在最后的关头往西州去了一趟,不然这么好的郎君岂不便宜了别人!”

    高尧道,“唉!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高府人,要不我也到这里做个十夫人了!”

    又看着崔嫣道,“姐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言外之意在说,你看你原来也是高府二小姐,怎么你就跑到高峻府上来了?

    崔夫人听了数落道,你们听听她得便宜卖乖的样子!

    崔嫣怕她当了人再往下说,便对高尧说道,“妹妹,如今你也是马部郎中的夫人,怎能不会骑马?说出去让人笑话,有没有兴趣学呢?”

    起初高尧兴致不高,但这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谢金莲说,马部郎中,便是兵部管马的大头子,若传出去他夫人不会骑马,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丽容道,“我说也是,高尧这样的美人骑到马上、到长安大街上一走,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女子,真个英姿飒爽。”

    然后再换了口气语调,俨然成了另一个人,又道,“你不知道吗?这可是兵部新任马部郎中长孙大人的夫人呢!”

    高尧动了心,学会了骑马,将来若要去兴禄坊高府拜望父母也方便的很。她问道,“可是谁做我老师呢?我知道三嫂和四嫂骑术精湛,我这个笨学生恐怕少挨不了训。”

    崔嫣道,“何须劳动她们,我不行么?”

    思晴道,“崔嫣骑马还像那么回事,正好你们在一起切搓。”于是,高尧回府后,便与长孙润商量,说要学骑马。

    长孙润对高尧向来从不逆着,再说自己这些日子新到兵部,马部衙门属于草创,要做的事情每天很多,也没有时间陪她。

    正好兵部尚书府和马部郎中府离着不远,她又是高大人的堂妹,长孙润没有不认可的道理。于是,长孙润亲自去马市,为夫人挑选了一匹性情还算温和的枣红马,让她练习骑驭之术。

    崔嫣急着当老师,因而樊莺和思晴就不跟着。刚开始时,这两位骑马出府,不论是高府还是长孙府简直如临大敌。

    赵国公长孙大人亲自安排府上的精干奴仆十几人骑马跟随,而高峻府上也拨出兵部尚书的十几名卫队跟着,还得再加上管家高白。

    这样人多势众,在长安大街上练习就不大妥当,怕骑术不精、万一撞到人不好办。

    于是,她们便一同坐车出永宁坊南大街,一直往西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出延平门到西城外练习。

    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些随从们才将马给她们牵过来。高尧小心翼翼,两只手紧紧地采着缰绳,腿一动不敢动,才动一下,枣红马就小跑起来,吓得她闭着眼睛大叫。

    崔嫣骑马从后边追上来,帮她控制红马的速度,给高尧讲解自己的骑乘体会。慢慢的,高尧渐得趣味,半日后居然有些上瘾,感觉骑马就比坐在车中视野开阔、行动随意,而且也气派。

    回来时,高尧意犹未尽,路上就与崔嫣嘀咕,说第二天还要练习。

    一宿无话,早上高峻骑马出府,崔嫣就背个包裹一起牵马出来,高峻奇怪她怎么也不带上随从,崔嫣说,“我就是去找高尧妹子,也没多远。”

    高峻和崔嫣在马部郎中的府门外见到长孙润,他牵了马,正是等着高峻一起走的。高峻看到妹子高尧已迎出来,冲着崔嫣勾着手让她进去。

    高峻对崔嫣说了一句,“也不带个人,你们在府上玩一会就算了。”便与长孙润并辔而去。

    他们走后不大一会儿,便从大门内牵着一红、一白两匹马,出来两位仆人打扮的英俊后生,各人的帽子在额前压得低低的。

    他们出府后上马,不是往西,而是朝着城东延兴门而去。一人窃笑,“姐姐,你说长安城又非乙毗咄陆部,还用那么多人跟着?万一出个丑,就都让他们看到了。我们偏往东去,让他们到西郊去找我们吧……嘻嘻。”

    另一人有些后悔,“该与峻说句实话的,我们不要跑太远。”

    “怕什么!万一有人敢惹,不须亮出我哥哥的名头,就摆出马部郎中来,估计也能平趟大半个长安城吧!”

    ……

    五月末,皇帝下诏、遣使,到北方大漠深处搜寻武德年初、于战乱中陷落异地的中国人,凡有愿意重回故土的,要全部接入,虽花费钱财亦在所不惜。

    使者便是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随后,写在皇帝袖口上的“高人”,便被隆重而庄重地请入大内。

    高审行在他抵达黔州后的第一份奏章中,以最精简的笔墨、寥寥数语,提到了自己大夫人青若英眼疾的好转。

    他意在向皇帝推荐这位高人——兵部尚书和他的三夫人的师父。

    老师父在面见陛下之后,五月戊子,皇帝幸翠微宫,一连五天没有早朝。五天后的壬辰日,陛下命百司,有事决于皇太子。

    如果精力越发的不济,而重臣用命,不正好按“高人”所说,清心寡欲、少思多眠、随遇而安,粗茶淡饭试一试。

    兵部尚书、兼大唐总牧监高峻主持的马政革新进展顺利,而高丽战事果真如高峻所说的趋势发展,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随着天气渐渐热起来,翠微宫清凉之地越发地让皇帝留恋。卫国公李靖的身体比他还要糟糕,动不动便卧床不起。可想当初,李靖看来是多么的结实啊,皇帝想,是时候搞搞养生了。

    他按着老师父所教之法,每天卯时起床、在翠微宫中踱步三周,边行边练习些吐纳之法。

    然后回来用早膳,一碗荞麦粥、一块素馅蒸饼,咸菜中加些姜丝。之后休息片刻,到宫后边的菜园里拿拿菜虫、浇浇水,有内侍争着相助也绝不允许。

    消磨到了中午,午膳先来一小碗鸡蛋汤,然后一碗红豆米饭,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浑菜,青菜豆腐炖着虾仁,再加一只感鸭蛋,皇帝感觉这时的胃口好得很。

    但按着老师父的叮嘱,本来能吃两碗也不多吃了。

    放下碗再静坐片刻,皇帝再出来,沿着云霞殿西边的绿柳丛慢慢走,一边活动着腰肢,他看到武才人穿着素装,轻移莲步、正要经过太子别宫的便门往安喜殿去。

    武媚娘猛见皇帝从柳丛后走出来,有些吃惊,连忙站下施礼。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子好像特意不施粉黛,但给皇帝一缕清新的感觉。

    有一瞬间,皇帝就冒出一个念头,让她随自己回去说说话。

    但他又想起老师父说过,在身体恢复阶段尽量少近女色……尤其这个武媚娘给皇帝的感觉……她自一开始便不是处子。

    于是,皇帝就再一次打消了念头。

    念着她父辈的功勋,皇帝又不能简单将她打发走,留在宫中吧?眼看她正在韶华又有些不忍,好像白白糟蹋了一块好布料而不能有些正经的裁用。

    然后不觉的好笑,仿佛自己又堕入了老师父所说的思虑过重的窠臼里了。

    他问她哪里去,武媚娘说,前些日子在山谷中救下一位女子,重伤不能动,也不知她是哪里人,也不能不管、也不能将她带到翠微宫来扰了陛下的清静,只好将她暂安置在太子别宫。

    皇帝知道,此时太子并不在这里,而是坐镇长安,那么让她有些事情做,总比闲来无事强。于是,皇帝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了。

    而皇帝自己则回到含风殿,躺下午睡。

    武媚娘从便门进入太子别宫,熟门熟路地到达安喜殿,去看望那名救下来的女子。她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下来走路了。

    女子对武媚娘千恩万谢,但在问到她坠谷的原因时,女子便闭嘴不发一言。而且脸上露出羞忿的神色。

    她跪倒在武媚娘的脚前,对她道,“娘娘,小女子再无一位亲人,求你收留下我,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武媚娘笑着说,“我还不知给哪个当牛做马呢!不过,你若是肯在太子别宫,我就与太子殿下说一说,让你做个侍女,你看如何?”

    女子连忙叩头,而此时,有一阵脚步声匆匆由外而进,是太子到了。

    李治刚刚处理了一些朝政,此时是赶过来看望皇帝的,他要过来先洗去路上的风尘,更衣后再过去。

    看到了武媚娘,李治就不急着走。而当他听才人说,陛下可能正在午睡时,便稳稳当当坐下,武才人就把刚刚答应女子的事情对太子提了出来。

    但李治道,“只怕她未学过什么礼节,万一露了乖就不好。”

    武媚娘不等他下半句话说出来,便对太子道,“什么礼不是人学习的,大不了我来教一教她便是。”

    太子笑着说,那好,你就教教看,教好了,我便让她做个贴身的侍女,令她陪着读书。

    但女子立刻显出一阵局促不安,“太子,我只能做些粗活儿,字却不识得一个!”

    太子道,“无妨,只让才人手把手的教你便是。”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而武媚心中也很高兴,因为她今后就继续有个恰当的理由跑过来了。

    太子说他急着过来也未用饭,而女子身心安定下来,主动对他们道,“殿下、娘娘,做饭我是不难的,让我做。”

    她跑出去,把太子和武媚娘丢在安喜殿内。这次就是太子有些局促了,他手没处搁,被武媚娘看得脸有些发红,“你,你要在哪里教她呢?”

    武媚娘说,“在那边当然不成了,会吵到陛下……但在这里,媚娘又怕殿下烦心……”

    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坠谷的年轻女子,两个年轻人又是一起救人、又是策划着教她礼仪和文字,让她成为能够在太子身边侍奉读书的人,这显得有些太匪夷所思。

    因为要在宫中找到一个能够胜任此职、并比坠谷女子更优越的人,简直太容易了,马上便可找到一打儿,李治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费事。

    而诸如坠谷女子原籍不清之类的借口,在谁看来都有些牵强,太子只要将她往长安县一交,也就没什么事了。

    他只是隐约觉得,正是这名女子的出现,在他与武媚娘之间有了个联系——仅此而已。

    太子妃王氏,长相俊美,性格和顺,举指、容貌宛若兵部尚书家的六夫人李婉清。她是西魏大将王思政的玄孙女。

    王氏与皇室系旧亲,高祖之妹同安公主是太子妃的从祖母。而太子妃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的叔母,是高祖的外孙女。

    很乱,但只要记着,王氏出身显赫,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又是皇室姻亲就行了。

    美中不足的是,太子妃至今未育。贞观十七年,李治有了第一个儿子李忠,却是他与一名刘姓宫女所生。

    贞观十八年李治的第二个儿子李孝,是他与另一名姓郑的宫女所生。

    李治知道,李婉清在高峻家中只算是第三梯级的人物,柳玉如樊莺算第一级,思晴和崔嫣算第二级。而这位武媚娘,马马虎虎可以同柳、樊站在一起。

第1038章 再次增兵

    上一次在阁老家中,李治见到头系红缨的樊莺之后,以为她尚未许配人家。李治曾经短暂地动过个什么小心思,但他的心思当时便被阁老看透了、一句话帮他掐断了此念。

    但眼前的武媚娘,因其身份,却是他想都不能想的人物。

    而且,两人在一起,如果过从甚密的事被传出去,可能他这个太子的身份都会被撼动了。他既想多坐一会,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能久留。

    当侍女们将午饭端上来时,李治起身道,“你们吃吧,我马上要去看视父皇了!”

    武媚娘聪慧机敏,太子坐在这里,一时间脸上流转的神色,一点不落地都落入了她的眼里。

    宫中女子,个个身似浮萍。可以这么说,只要儿子不是坐稳的皇帝,那么就连已取得了尊贵身份的女子也是如此。因为敌手太多了,而诱惑与竟争太厉害了。

    皇帝陛下对她的冷淡岂能逃出她的眼睛,而她才二十四岁。

    自入宫之后,她只得到过一次侍奉皇帝的机会,而且未曾开始,便被他心情不大好地挥退了。

    十年来,她就像一只果子,由青而红,每天积聚着成熟,每天担心着最终不由自主从枝头跌落、摔得惨不忍睹,然后在泥土里腐烂而不为人知的结局。

    她立刻站起来,故意与他离得很近,她知道自己朴素无华的装束之下、盈盈的暗香以及异性间引诱的气息,早就在冲击着太子的鼻翼。

    她问,“那么,殿下你还回不回来呢?”

    李治心神不定地道,“不回来了,看视过父皇之后,我便回长安去。高丽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机,要回去与兵部尚书等人商讨……”

    他看到对面的武媚娘脸上一闪即逝、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心中不由的动了动,难道她期待着我再回来?

    于是李治又道,“父皇得高人指点,此时正在翠微宫调理,想是不大希望人打扰的……你便安心在这里教她文字、礼仪……我一时是回不来的。”

    这便是告诉她,她尽可每天来这里,而且不会有不便——因为他不会来。

    时间已经有些太久了,虽然自他进入太子别宫,一切都入情入理,未有出格的举动,但李治还是担心被皇帝知道。

    于是他匆匆离去,穿过便门往翠微宫去了,一路上心中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这样一来,安喜殿上身份最高的女人便是这位武才人,可她坐在这里,享受着宫女们的侍候又不大合适,于是招呼那些宫女道,“都来坐下,我们一起吃!”

    果然,武媚娘看出,被她和李治救下来的女子在举指上粗糙得很,她面目清秀,年龄也不大,但充其量也只是个一般人家的丫环。

    但她对自己身世的守口如瓶,又让武媚娘极是好奇,你越是追问,对方越是紧紧地捂着,不敢透露半点儿。

    武媚娘便不问,只问她姓名,仍然只说了个“杨”字,名字也不肯说。武媚娘笑着对她道,“你的手艺不错,我是爱吃的,不如我们拜为姐妹怎样?万一太子殿下也吃着好,我就要巴结你了!”

    女子受宠若惊,连身边那些宫女们也都被惊到了——一位宫女,却有一位才人上赶着来结拜。

    为不让她局促,武媚娘再当人纠正她道,“坐要有坐相,腿要闭拢、上身不能乱摇,”

    “我……我是紧张的!平时是不摇的!”女子说。

    武媚娘笑道,“你紧张个什么劲,有听说在姐姐面前还紧张的么?”

    很快她就不再紧张了,问娘娘道,“奴婢刚听太子殿下提到了兵部尚书,一定很威武、吓人的吧?”

    武媚道,“原来你一直在想着兵部高大人,对他我是不熟悉的,人什么样子也未见过。只知他以往打遍了东南西北未有败绩,而且家中夫人九位,个个不是我们能比的,你还是不要想他了!想一想将来如何侍奉殿下读书吧。”

    这位女子替自己分辨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但是姐姐你就附会了这么多。”

    ……

    李治到了翠微宫,得知皇帝正在午休,便在偏殿静候。一直到未时末尾,等到皇帝伸着懒腰从里出来,他的腿都有些麻了,起来时有些踉跄。

    却是皇帝极为灵巧地并了一步、上前扶了他一下,并且用略微带着埋怨地口气道,“只知傻等,如何不叫醒我?”

    李治道,“儿臣难得见父皇好睡,不敢打扰。不过儿臣看,父皇的精神好多了!”

    皇帝道,“果真是高人啊,你说的不错,我按着高峻师父所教之法做下来几天、便大有收获。方法极是简单,也无什么玄奥,但体会只有自己知道!”

    父子两个说起了前线的战事,海路牛进达已登岸,再一次轻车熟路攻克了平壤以西的牙善城。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走向持什么态度,李治未对皇帝说,按着他的意思,要再一次敦促前方水陆并进,让盖苏文再疼一下。

    但在朝堂上,兵部尚书高峻的意见不是这样。他让牛进达以掠资为要,不必急着推进。

    高峻说,水路每占一城,不求固守,一要就地补充给养,二要尽数破坏敌方城池的防务,凡垛、栅、桥、门、箭楼、兵器库,一处不使它完善,都给他毁去。

    这样一来有个好处,水师没有后援,人数也不多,与其分兵固守,不如让敌方兵无所据,即便唐军再深入,高丽人也不能复入固守,从而切断水师的退路。

    皇帝听了大加赞赏,兵者,击敌而不为敌所累,更不能作茧自缚。

    高峻摆明了看不上牙善这处地方。那里水路隔着重洋、而陆路不与凤头城相通。本来不多的水师若再分兵,海上的大本营就空虚了。

    “高峻的方略甚合朕意,此人不可多得。”

    李治问,“父皇,大唐将星渐趋零落,卫国公、卢国公等人都已老迈,儿臣常想这个问题……对于英国公的安排……”

    皇帝道,“李士勣用兵没有问题,但他的头脑有时有些太灵光了,朕担心将来你驾驭不了他。反不如高峻合朕的意思,从上次高峻给他妹子抢朕琵琶,朕便看他可用——这是个性情中人,你看一看思摩、松赞、薛礼这一大拨人,哪一个是好善予的?偏偏都与他交好,赵国公与江夏王一向面和心不和,但对高峻却是都有好感,朕看错,不可能这些人都看错!”

    说到思摩,李治再道,“父皇,褚大人领命去漠北,人已回,颉利部的可汗思摩,自告奋勇要领兵去高丽助阵,儿臣还未回复他。”

    皇帝问,“高峻是什么意思?”

    李治道,“兵部尚书没有说什么,因为思摩正是他四夫人思晴的兄长,儿臣以为他是在回避。”

    “这就对了,看来高峻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一来从战事上看,我们根本不须再增兵,而思摩以颉利部大汗和的身份出兵,我们总得有个封赏、给他个身份。在这种情况之下,高峻发声更不妥当了。”

    “那么,儿臣便回复绝思摩。”

    “不可!思摩出兵不在取其力、而在取其势!这对周边番属不正是个榜样?你可控制一下思摩出动的兵力——两千即可。再替朕拟诏,封思摩忠武将军、赐开国伯。”

    这是个正四品上阶的爵位,比肩中州刺史、上府折冲都尉,想来高峻虽然不言语,但面子上已经能够接受了。

    等唐军凯旋,再往上封赏思摩。

    让李治很感动的是,皇帝私下里与自己耳提面命,殷殷之情溢于言表。他对于在太子别宫、与武媚娘和坠谷女子的那件小事情,不知怎么就有了一丝不安。

    皇帝又道,“这个李士勣还不算完,朕将来要做个恶人,再贬他下去!如果他能老老实实,你则再将他拉上来,估计也就可以为你所用了。”

    “但儿臣担心的却不是英国公,英国公已经过了野心充斥的年龄,反而是高峻……”

    皇帝摇头道,“你不懂!对李士勣的法子,用在高峻身上会适得其反,千万不要想!你只需事事对他好,他总不会负你。”

    李治再引申道,“儿臣知道了,高峻想当初,只是个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父皇便破例封柳玉如国夫人的封号,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了!”

    父子两个再说了一阵闲话,按着日常的安排,皇帝又该出翠微宫徒步了。

    于是李治告辞,皇帝亲自出来,站在宫门外相送,看李治也不回他的太子别宫,而是车驾直接出了云霞殿、出翠微宫的北门往长安去了。

    ……

    思摩出兵助力军前,又得了正四品上阶的品阶,最高兴的要数思晴了。

    她与高峻一同出开远门,到渭水河边迎接兄长。思摩将带着诏命所允许的两千轻骑,不进长安城,直接奔赴战场。

    思摩人欢马壮,威风凛凛,一见妹子妹夫甚是高兴。思晴叮嘱哥哥路上注意冷暖,而高峻有些说不明的担心,舅子主动提出来上高丽前线,不知与英国公李士勣相处的如何。

    再多的提醒也不便说,但他对思摩讲了薛礼,让他有急多与薛将军联系。思摩飞身上马,两千人飞快地往潼关方向去了。

    谢金莲接下来的那五百两银子真是不好处置,直接送回去,摆明了就是谢金莲应了的事,在高峻回来后反悔了。

    不送回去,凭什么未出三代的两位堂兄弟无缘无故受之泰然?如果只说亲情,那也该高峻给三哥高峥买茶钱,这才更说得过去。

    但三嫂安氏上次临走时说得明白,让谢金莲过两天到她府上说话。此时谢金莲吓得连提都不敢提“过府说话”这四个字,深深为自己的眼光短浅而后悔不已。

    晚上回到家,人们在一起商量这件事,柳玉如轻声叹气,也不敢再深说谢金莲什么,怕她受不了。

    最后出主意道,“我听说,三嫂是幽、营以北胡地人,那里正该产些珍稀的皮毛……这样吧,金莲你明天带五百两过府,只求三嫂替你购一件……”

    看着谢金莲为难的样子,高峻道,“算了,把银子交给我吧,我来送出去。但只是五百就不成,这太明显了,金莲你替我换成九百两。”

    谢金莲心疼地道,为什么这么多?!!

    柳玉如说,“他一定是想买上九件!”谢金莲就不说话了,时间虽晚,但她马上带人到永宁坊大街的柜坊。

    本朝专营钱币存放与借贷的地方称为柜坊。柜坊又有僦柜、寄附铺、质库或质舍等名称。

    铜钱每缗重达六斤多,要携带大量铜钱出门,既重且很不方便。人们预先将铜钱存放在柜坊,在进行买卖时,取用比较方便。

    兵部尚书府谢二夫人管帐,在这地方无人不知,别说她只写九百缗的提单,就是九十万缗,掌柜的写起来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柜坊关门后,谢二夫人才带人来的,掌柜不敢怠慢,爬起来给她写好带走。第二天一早,谢金莲就把钱给了高峻,高峻只要将柜坊的提钱单子送出去,高峥自可到柜坊来提钱。

    出门后,高峻与长孙润同路,但在兴禄坊的街口,高峻就故意等了一下,不久看到三哥高峥也骑着马出来。

    高峻与三哥高峥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兵部,基本同路,穿过鸿胪寺与太常寺大街,再往北便是尚书省公办区。

    两人边走边说话,所有到衙门里来的官员们,都看到这兄弟两个谈得热络,最后,二人马上要分手的时候,兵部尚书猛地拍着脑门儿,仿佛差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声道:

    “我险些就把谢金莲她们的大事忘记了!”

    高峥担心自己与兄弟聊得过久,可不要耽误了他的正事。

    谁知高峻却摸出了一张永宁柜坊提钱的单子,郑重交给他道,“柳玉如她们人人想要一件上好毛皮的斗篷,我想只有三嫂有好门路,三哥你不要忘了,钱不够只管朝谢金莲要!”

    旁边的大小官员进进出出,人人看到兵部尚书在给吏部主事塞钱,马部郎中长孙润也在旁边,这一切做得再自然不过。高峥就明白了高峻其中的意思,当时爽快地应道,“提钱干什么?不就是几件斗篷!”

    有人暗笑,心道夫人多了也没什么好,你看看高大人,一买便是九件,估计少了哪个的都不行。

    恰好有吏部侍郎郝处俊打旁边经过,就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早年阁老高俭在吏部时,曾经多次提携郝大人,以高峥的能水,能在吏部做个从八品下阶的主事,其实也有郝大人使了力气。

    眼下阁老不在了,高府的势头不但未减,反而比之前更加强劲,郝处俊早就看在眼里了。而且他此时觉的,高峥与他的堂弟高峻站在一起,职位是有些低了。

    只过了一天,安氏再一次跑到永宁坊来,她这次什么也没有带来。因为高峻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五百两算退回,而四百两买几件斗篷真用不了。

    安氏带来消息说,高峥刚刚迁任了从七品下阶的国子监主簿。柳玉如连忙道贺。三嫂走后,柳玉如问高峻,“你给三哥说话了?”

    高峻说没有,“怎么你家升职就是靠的真本事,人家三哥就要谁说话?”

    高峥的这个国子监主薄,显然又是个清贵、而没什么实权的职事。但由从八品下阶直接升到从七品下阶,一下子上去了四级,一般人简直想都不敢想。

    柳玉如表示不信,“这也来得太快了!”

    一家人摆好饭菜要吃饭,恰好三伯高纯行派人来请高峻过去饮酒。

第1039章 过晌不归

    谢金莲说,“我的四百两啊,得去多少人吃才吃得回来!”

    高峻猜测这次三伯请酒一定与高峥的升职有关,他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事情因何会这么巧。于是马上收拾了一下、挎了乌刀出门。

    高峻骑着炭火走后,家中剩下的人坐下来要吃饭,却发现崔嫣出去练马,此时竟然还没回来。

    崔夫人有些担心,尤其发现管家高白竟然在府中,他并未带人随崔嫣出去练马。夫人马上就吃不下饭了,因为以往崔嫣每次出去,一到饭点总能回来。

    柳玉如打发人到长孙润府上去打听一下,去的人一会儿就回来禀报说,马部长孙大人午时留在兵部、并未回府,二小姐也不在府上。不过听高尧府上的家人们说,五夫人崔嫣与二小姐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

    而且,从长孙府回来的人说,那边也是二小姐一个人出去的——只有她们两个人、两匹马。

    柳玉如道,“真是胡闹,怎么都不知带几个随从!两个二把破子女骑手,一个有当师傅的瘾、另一个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万一半路上磕了、碰了、摔了,岂不是连个送信的都没有!”

    下人说,“柳夫人,小人还听长孙府的家人们说……二小姐和五夫人是穿了男子的衣服出府的,这些天都是如此!也不许人跟着。”

    “但长孙润就不管管?!”

    “回夫人,二小姐和五夫人两个,都是等高大人与长孙大人一起去衙门之后才动身,恐怕长孙大人也不知道。”

    说着话,日头已经歪了,但崔嫣还未回来。越发的,人们看着天上一层层的乌云翻卷上来,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柳玉如说,“高白,马上带府上的所有护卫、家丁去找!把人全带上!随时把消息报回来。一个时辰再找不到,就去兴禄坊府上报予高大人知道。妹子都不归家了,他还有心思喝酒!”

    高白马上集齐了兵部尚书府所有的护卫、家丁分头去找。对于这次的意外,高白心里很不得劲。本来五夫人崔嫣头一次单独出去时,高白是要带人随着的,但崔嫣就是不让。

    接连几天,崔嫣也未晚归过,高白就有些见怪不怪了。

    但此时他就后悔、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柳夫人知道。

    他以为五夫人和二小姐一定是又往延平门外去了,因而一上来就将最得力的护卫人手都派过去,而城东一片则交给了府中的家人们去找。

    他亲自带人往西找,人们到了第一次去的地方,却是一个人毛都没有。

    而此时,天上就飘起雨来。高白这些人出来的匆忙,也未带雨具,此时也顾不得了。

    看看一点发现也没有,高白再留了几个人接着找,他自己带着大部分人往回走,要到城中再找找看。

    高白猜测,五夫人和二小姐两个女子出来,兴许她们不敢走得过远、就在城中某条大街上玩。

    于是,高白再把手下这些人分开,从修真坊大街开始,分头沿几条大街往南、像画符似地开找。

    但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人还是没找到,高白等人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记着柳夫人的话,再派一人回府报信,如果恰好此时五夫人回了府,那不正好!

    但是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崔嫣并未回府,二小姐高尧也不见踪影。

    在崇化坊,高白知道五夫人曾在这里隐居过,妄想着她们能在这里避雨,于是也带人进清心庵找了找。

    住持听说纯青子天过午时还未回府,而且还有长孙府上的夫人、同时还是高府的二小姐也不见了,她当即对高白道:

    “管家,崇化坊附近这几个坊区,你就交给我们。我们也来找,一有崔夫人的消息即刻报与你知道,你们可腾出人手到别处看看!”

    高白所缺的正是人手,当时千恩万谢地出来。而清心庵的老老少少们,一齐披了蓑衣,分头出来寻找。

    路过长安县衙时,县令班文志立刻得知了,班县令的心里就比上一次、在太和谷发生一名女子失踪的事更为心焦。

    上一次在太和谷现场未见人、也无血迹,那是人没有危险,或者是自己走了、或是让人救了。这一次虽然时间尚不至于过晚,但下着雨、丢的这两个人也了不得啊!

    一个是高府的二小姐、赵国公长孙无忌的么儿媳、兵部尚书的堂妹。一个是兵部尚书的五夫人,随便哪一个在他的辖境内有些闪失,他都受不了。

    难道是最近地柱犯了冲克?怎么次次找不见的都是年轻女子!上次丢一个,这次丢两个,是嫌我这顶乌纱帽戴得稳吗?

    班县令对高白道,“管家,你且去万年县找找看,长安县你交给下官!”

    于是,长安县从上到下,连县令、县丞、县尉、捕头、衙役,除了管库的全都派出来了。

    人们冒雨分赴各坊区,把坊正们也都赶起来、让他们各负其责、一有发现及时报至县衙知道。

    高白就腾出人手来往东、到万年县地面上去找。

    找到通善坊西大街时,他看到三夫人樊莺和四夫人思晴,两人身披蓑衣、骑马要出南城门。

    原来,崔夫人想到,这两个丫头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要骑马去子午峪见老六高慎行两口子。他们在那里丁忧,而高尧已不止说过一次要去看看了。

    崔夫人说,她们极有可能跑过去显摆,遇到雨就滞留在那里也未可知。

    高白像只落汤鸡,站在三夫人和四夫人的马前几乎就要哭出来。思晴对他道,“管家,天还不算晚呢,你不必过于着急,总该让弟兄们披件蓑衣。”

    高白知道,这是四夫人在宽解自己。如若真不着急,山道泥滑,她们两位养尊处优的尚书夫人岂会冒雨跑去子午峪?

    而且,高白分明看到三夫人樊莺的面色不善,可能他再多啰嗦上两句,樊夫人的湿鞭子便要抽下来了。

    也不知是淋了雨冷的、还是吓的,高白打了个大大的冷战,赶紧带人往城东去找。路过永宁坊的时候,高白不敢进府,让个人跑进去问了一下,五夫人崔嫣仍未回来。

    府中上下找翻了天的时候,高峻正在兴禄坊三伯的酒席上装醉。

    兴禄坊高府一座大府第,进了正门之后分作了几处各自独立的院子,这是阁老生前坚持的,兄弟六个不许分家、就住在一起。高履行兄弟六个的院子自成一体、但六家进出一座大门。

    这次的酒席是高纯行操办的。

    儿子高峥一下子升了四阶,高纯行认为这个荣耀也是不小了。高纯行身为将作监丞,是个从六品下阶。眼看自己四旬已然开外,官职一连几年停步不前,他早就不对自己报什么奢望了。

    但儿子不同,他还年轻,尤其是有老五家的高峻在那里比着,他也真是替儿子着急。这一次,高峥连升四级,既出乎高纯行的意料,细想想也就有些理解了。

    高峥回来后曾对父亲说过,高峻在尚书省的衙门前、当了众官员的面送还银子的事,当时好像吏部侍郎郝处俊也见到了。

    高峥有些难为情,但他父亲对他道,“别人又不知里面的来龙去脉,而且高峻做得也极自然,你不必难堪!但他这么做,暂时是不想管你呢。”

    高纯行对儿子说,只是你妻子有些操之过急了。高峻刚刚上来,你叫他如何为了家里人朝人开口!要是依着我来办这件事的话,总会过些日子再说。

    谁知第二天的早上,高峥一到吏部,侍郎郝大人便将他叫过去,神秘且私密地、满面春风地对高峥道:

    “恭喜高大人,国子监主薄致仕归乡,这个职位就空出来了。恰好太子殿下问到本官谁接任合适,本官考虑高大人在吏部,一向办事沉稳从无纰漏,又有才学,本官便举荐了你,而殿下当时便同意了!”

    听过此情,老于官场事故的高纯行便叹道,“看到了吗!高峻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说了些家事,便有人看到你的才学了!又何须高峻开口!?”

    但不论怎么说,郝大人的心意是一定要记在心里的。至少,一场拉近彼此感情的家宴必不可少——也不须以整座高府的名义,那样的话太招摇了。就以高纯行府上的意思来操办。

    高府中的几位爷们肯定要请过来,再就是高纯行、高峥父子在衙门里相交不错的一些同僚们,女眷们就不请了,反正夹公带私的,女人们多了难免搞得动静太大。

    于是,在家里的高履行、高至行、高真行,吏部郝侍郎、一位考功主事、两名令史、两名掌固,高纯行在将作监的一位知交,再加上兵部尚书高峻,总共计划着也就是这么些人。

    只是临时又来了一位,乃是万年县县令姚大人。这样一来,本来打算着放小规模的一次家宴,加上高纯行夫人和高峥的夫人安氏,便达到了十六个人,一桌已经不够坐了。

    等到高峻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了,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迎接。

    在今天的酒宴上,官职最高的就是高峻,正三品,而身份最低的是吏部衙门里的两名掌固,是流外七等。

    在高峻之下的就算是吏部侍郎郝大人,是正四品上阶,之后就是万年县令姚丛利,是个正五品。这二人极力请高峻上座,但高峻道,“不成不成,这里是家里,怎么有我的上座!但郝大人和姚大人是客,理应上座。”

    三伯连声说,高峥能获新任,多亏了郝大人的举荐,高峻你要多敬郝大人几杯!高峻连忙举杯敬侍郎。

    侍郎受宠若惊,深深地饮了,与兵部尚书道,“吏部为国选官,为的是社稷,郝某正是做了该做的,不消言谢!”

    于是高峻就明白了,三哥高峥的升职,果然是吏部的这位侍郎出了力的。他回忆出上次与高峥在衙门外交待那九百两时,这位郝侍郎仿佛就从边上经过的。

    在另一桌上的,是高峥陪着的几位低品级官员,一位考功主事、两名令史、两名掌固,府中的两位女主人也在其中凑数儿,正好也是八个人。

    其中的一位吏部的令史一边喝着酒,一边侧着耳朵、听这边酒桌上几位高官说话。听着总算有个间歇,便抓机会、端了酒杯跑过来敬兵部的高大人。

    他说早就敬仰高大人的英名了,对于高大人在西州、剑南、漠北,甚至乙毗咄陆部的骇人战绩惊羡不已。

    高峻听他说得夸张,本不想喝,但碍于面子、又是在三伯家,不应承着显得眼高于顶,于是把酒干了。随后另一位掌固也凑上来,又是单独敬兵部高大人。

    掌固说,“高大人由天山牧总牧监变成了大唐的总牧监,管得牧场就更多、马匹也更多了!听说高大人最近又在整顿马政,高大人年轻有为,真让卑职敬仰,如慕高山、如临大川……滔滔不绝……”

    而考功主事也过来,敬过高峻酒后,则问,“不知对于私户蓄马的税赋方面,高大人可有什么新消息透露?下官的一位表妹夫正有意、也有些财力,想多养些马匹为国出力,只是不知新政有没有利……”

    一时间,高峻就有些应接不暇,多喝杯酒是可以,但事关马政中的点滴,连陛下那里他都没腾出功夫去禀报,如何就能与几个流外的小吏乱讲?

    万年县县令姚丛利,正是经这位吏部考功主事透露、知道兵部尚书要赴席,这才不请自到,名为恭贺高峥荣升,实际是想找个机会,结交一下新任的兵部高大人。

    不然,他一位正五品的赤县县令,怎么都不会为了一位从七品下阶的主薄单跑一趟。

    姚大人摇着手对另一桌人道,“你们总该让高大人夹两口菜是不?再说,你们桌上有两位美貌的夫人,不也正该好好表示一下敬意?”

    于是这边才消停下来,郝侍郎便说起了早年时,阁老对他的提携之恩,而姚县令则低声对兵部尚书道:

    “高大人新至长安,公务繁忙,又是高丽战事、又是马政,掌管着五部衙门,但身体一定不能过于劳乏……酒也要少饮,但下官就有个好的去处,诗情画意佳人如梦,正好陶冶性情,有机会下官可亲自引高大人前去消遣……”

    此时,屋外的天色黑压压一片布上来,雨声也由小至大、渐渐连成一片,而兵部尚书因为饮的过多、过急,此时连筷子也拿不稳了。

    高纯行吩咐高峥道,“快扶你兄弟到后边躺躺,再弄些醒酒汤给他!”

    高峥欲起身,但他的妻子安氏嗲声对他道,“帅不离位,今天的日子你不须动,让我与母亲来吧。”于是,这婆媳两人竟然不叫下人,一边一个搀扶着高峻离席、到偏厅中躺下。

    雨下个不停,最后天色阴沉到了在屋里要点上灯烛摸得到酒杯,但丝毫也未影响人们的酒兴。高纯行是酒桌上的中心,他心情很好,最后也说笑起来。

    上至高官、下至普通的小吏同堂畅饮,大家谈天说地、凭添情谊,兵部尚书酒酣而卧,不论何时说出去都是美好的回忆,也是值得一提的谈资……

    但高峻却是在装醉,三哥高峥的荣升他也高兴,但出力却不是自己。高峻不想那些小吏们将这件事情凭空意会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不好。

    一位高峻府上的精干护卫浑身精湿地匆匆赶来,说有要事回禀高大人,高大人即便醉酒了,也一定要见,因为这是柳夫人让来回禀的。

    又是三嫂安氏起身、领着卫士到偏厅,果然见高峻仰卧、不醒人事。

    但卫士发现,高大人眯着眼睛、一见安氏出去,便低声问他,“府上有什么事?”卫士将二小姐高尧、五夫人崔嫣外出骑马、过晌未归的事低声一讲。

    高峻一听,差点儿没跳起来,但又觉着酒醒得如此之快有些不妥。他想了想,对卫士道,“附耳过来!!”

第1040章 雨打芭蕉

    他俯身过去,仔细地听对方讲了,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最后飞快离去。

    ……

    翠微宫,也同样沐浴在一片雨幕中,云霞殿楼台重重,层层飞檐溅起一片片雨雾,四角上排水管瓦水泻如柱,而青色的瓦脊饱含着亮晶晶的水色,在灰暗的天空中勾勒出楼宇高大的轮廓。

    皇帝站在翠微殿顶层,手扶着白玉的栏杆眺望着对面的云霞殿出神。

    他是神尧皇帝次子,生于武功县旧第,也就是现在的庆善宫。它坐落在太一山上,背靠太一山,北临渭水,同样是一处山水形胜之处。

    皇帝四岁那年,有位书生拜谒高祖。对高祖道:“小殿下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长大后必能济世安民。”高祖感其言语,故采用他的话,用“世民”为次子命名。

    只是,一个人不论有多么大的力量,即便坐拥四海、一呼百应投鞭断流,都不能为父母增一分寿运。

    他已经许久不曾回庆善宫去看看了,因为受不了那份挥之不去的伤感,与惶恐。

    一转眼,幼年之事仍历历在目,而自己已到了体力跟不上思绪、不得不控制**、再也不能随便轻狂的年纪。而这一切都像是一夜间的变化。

    他猜想,此时看不到的庆善宫,也一定沐浴在这场大雨中。

    当然也包括渭南的崇业宫、蓝田的太平宫、甘泉宫,这三座行宫都是前隋所建,曾经都是戒备森严的皇室场所,凡人终生不得擅入。

    但此时它们恐怕早已残碑断垣、荒草丛生,普通乡里人开荒牧驴,视它作无物。在时间的长河中,你方唱罢我登场,辉煌一时的建筑,竟然淋在了同一场雨中。

    身为强者,皇帝也只能祈求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尽量延缓日渐的衰老。而在翠微宫的这场大雨中,他又有了新的感悟:世间至柔之水,才拥有包容与倾覆的力量。

    皇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爱妻长孙氏,她就像最最温柔的水,虽故去了这么久,仍然顽固地霸占着他心里最珍视的一块地方。

    他想起老师父的话,抵制忧思。

    于是一片豪情在他的胸中涌起,借用此情此景,一篇联句油然而出:

    “惟万几之暇景,屏千虑于岩廊。元英移其暮节,白日黯其斜光。郁金阶兮起雾,碧玉宇兮流霜。延复道于阿阁,启重门于建章……望雕轩之拱汉,观镂槛之擎日。柱引桂而圆虚,芬舒莲而倒实……烟楼遥兮翠微……愧……愧居之而有……有逸?”

    只是最后的两句,仿佛总觉着不是那么的通顺。

    但他搜肠刮肚、居然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不由得又是一阵不痛快——人一老,连思绪都跟不上了!

    皇帝抛却了字句上的纠缠,透过雨幕,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看到在翠微宫与太子别宫的便门下边,躲着一位年轻的女子,也看不清头脸。

    因为她的头上顶着一片从花圃中掰下来的宽大芭蕉叶子,看她的样子有些焦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冲入到雨里去。

    皇帝想,她一定是想由太子别宫返回到翠微宫来,从她的穿着上,皇帝猜出她正是武媚娘,素色的丝质轻薄裙摆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了,裹在她的小腿之上。

    一片柔和的情意马上充斥了皇帝的内心,啊,年轻就是不错,可以只用一片叶子挡雨,而不必在乎衣衫被雨打湿。

    连雨也如此地眷顾年轻人!

    他吩咐身帝的近侍,“快去,告诉她,可以不必回翠微宫,雨这么大不要淋出病来,就让她宿在安喜殿吧。”

    内侍唯恐在这段时间里,下边的女子会冲入雨里,从而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意。因而他也顾不得撑伞,直接由第三层跑下去,跑到雨地里传达陛下的旨意。

    皇帝遥遥地看着下边,看到内侍站在便门的瓦檐之下对她说着什么,并且回过身、冲翠微殿的方向比划着。

    随后,皇帝看到,那片宽大的碧绿色芭蕉叶子,被从她的头上拿了下来,武媚娘也在往这边看,但皇帝看不清她的面目。

    随后,她将芭蕉叶子丢在地下、自己跪到芭蕉叶子上去,冲翠微殿的方向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轻盈地跑回去了。

    皇帝心满意足地回寝宫含风殿,惯常的午睡被这场雨拖后了。

    他回来躺下,可是雨中的一幕让他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这个武媚娘。

    武媚娘是大唐开国功臣武士彟次女,母亲杨氏出身于隋朝皇室。

    武士彟从事木材买卖,家境殷实。隋炀帝大业末年,高祖皇帝任职河东和太原时,因多次在武家留住,因而结识。

    太原起兵后,武家曾资助过大量的钱粮衣物,因而开国后,武士彟以“元从功臣”的身份,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封应国公。

    但武士彟在贞观九年离世了,那年武媚娘才十二岁。与她母亲杨氏寄居在她的堂叔家里。她的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及武元爽对这对母女落井下石,对其母亲杨氏失礼。

    这件事,凡是在圈子内的人都有耳闻。

    那么,皇帝一直心疑的、武媚娘那么小的年纪便非处子之身,会不会与她的这段经历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太过的不幸了!

    她虽美好,但皇帝就是因为这个,早已视她为无趣了。但又偶尔觉得如此的冷落于她,有些对不住武士彟。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灵光一闪:故太子妃苏殷尚能逃脱苦海,那么她为什么不能?这件事不是没有办法操作,只须让武媚娘出宫、在长安随处可见的道堂中潜身个两三年,然后……

    但他又觉得不大妥当,阻力一定来自于柳玉如。

    这位瑶国夫人的醋酸劲儿只要一发作起来,一点不亚于房大人的夫人。他喃喃着,“武大人……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你得容我从长计议,最次也得是个状元吧?”随后他进入梦乡。

    ……

    在长安的东半城,正有一处万年县姚丛利县令所说的“佳人如梦、陶冶性情”的所在。

    这片坊区叫作“平康坊”,北临崇仁坊,东边是东市,西边隔着一条街就是务本坊,南面的宣阳坊正是万年县衙所在地。

    不须说这个平康坊是什么所在,只看它的周边,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崇仁坊是各种乐器坊汇聚之地,整天丝、竹、管弦之音充斥于耳;东市则天南地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务本坊,是皇子王孙们的府第区。

    由平康坊的北大门而入,路东一大片的宅子名为“三曲”,正是本城各类艺妓、色妓聚居之地。

    平康坊四周有高墙,只在北边有一座大门出入,三曲分为“南曲”、“中曲”、和“北曲”。

    那些出类拔萃的艺妓、花魁之流都在最里面的南曲,南曲的封闭性最高。档次再高一些的色妓则大多聚在中曲,而大部分卑屑之妓,则靠着平康坊北大墙的墙根下居住。

    北曲的人常常被南曲或中曲的人拿着不屑的语调哧笑,“天气不好,那些东市来的小贩一身泥水,恐怕要将她们的褥子都蹭上泥了!一起来,泥都沾到了腰上!”

    有资格光顾南曲的人,多是那些初登馆阁者、春风得意者。门前有十字街,街边的宅子都是宽敞明亮,前后种植花草,或有水池假山、小堂竹帘,树荫下挂着带帷幔的吊床,环境清雅宜人。

    南曲中的艺妓,大多容貌可人、懂丝竹、诗词,会来事,对于官场中的事也颇为精通。往往每一名艺妓都有人指占,一般的人是不敢去招惹的。

    她们一般有两三位仆人侍奉,买物、送迎熟门熟路,并且还有人专门负责用彩板替她们记录先皇、先皇后、重妃及王公们的忌日,以免来消遣的贵客犯了忌讳。

    三曲中倒有共通之处,即所有的妓类都有“假母”,假母其实也是昔日的妓,年老色衰后改作此行。而诸妓的来源,有三类:

    一是假母及她身后真正的东家,在那些自幼行丐的女童中挑选的具有天姿者训教而来。

    二是有偏远乡里中的贫困人家女子,为生计所迫,被不肖之徒渔猎而至。

    三是也有一些本来的良家女子,被他们打着娶妇的名义、以丰厚的嫁妆骗来。这类人大多贪图厚妆,身陷其中再也不能自拔。

    这些人进来后,最初教以歌曲辞令,稍微不好好学,则鞭杖侍候。一但可以接客,便冒充假母之姓,彼此间大姐、二姐的称呼,俨然就像是一家人。

    这些女子们大多在三十岁以内,有些姿色的都被各个官邸的高官们指定下来。平时管教极严,是不允许她们随便出入平康坊的。

    只有每月的初三日、初八日,她们才可以结伙去南街的保唐寺,听高僧的讲席,去前须给假母大钱一缗,然后有仆从们严密监视着出行。

    因而每月的三、八日,保唐寺士子极多,有如过江之鲫,摩肩接踵。

    中曲则是一般的中下级官员、举子、富商们常常光顾的地方,闲暇之时往中曲一走,到处莺声燕语,美目香舌,说不尽的自在快活。

    平康坊,是长安城唯一的私妓聚居区。

    这里与宫妓不同,宫妓大多来自于罪臣的妻妾,或是大战之后掠来的敌方女子。宜春院**称之为之“内人”,云韶院之妓称为宫人。

    宫妓只为皇帝及皇室服务,而官妓则为各级官吏所占有,有向各级的军政大员献身的义务。

    她们中的出类拔萃者往往被各衙门的第一、二把手所独占,有些官员之间还会因某位名妓而争风吃醋。

    因此,有些大臣出于自己的名声和仕途的安全,不愿去宜春官院消遣。毕竟因为一个妓、而得罪了上司、同僚,可就大大的不值了。

    这天的午时有一场大雨,南曲和中曲的私妓们,又着实地拿北曲的人取笑了一回,说天一晴,北曲的人说不定又该晾着被褥敲打,搞的尘土狼烟。

    说着,天就晴了,从平康坊的北大门进来两个年轻又英俊的后生。

    他们一人牵着匹白马,一人牵着匹枣红马,两人身上的衣服刚刚被大雨淋个透湿,头上的帽子也湿漉漉的,看着极其的狼狈。

    她们不是来消遣的,而是打算着过来,向哪户人家弄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再回永宁坊去。他们说,为此花少量几个大钱也是可以的。

    北曲的下等私妓们有几个倚门看着他们,眼睛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但随后便有经验老道的“假母”出面,说北曲没有他们所要的衣物,让他们往中曲去看看。

    两人又牵马往里走,但在中曲同样有“假母”拦着他们,说,“两位公子,以着你们的身份,只该在南曲才有合适的衣服可换。”

    这两人正是崔嫣和高尧。

    今天早晨的天气清爽,而高尧的骑术进展不错,二人头午前便驰到了延兴门外、东郊五十多里处的龙首渠边,在那里乐而忘返。

    直到天色暗下来,豆大的雨珠子砸在身上,两人才想起出来时未带雨具,连忙上马往城内赶。等入了春明门,雨也停了,但一点不落地都让她们淋到。

    她们不知此时,高白已经带着人找遍了西半城,而樊莺和思晴也已在驰去子午峪的途中。

    高尧连声叫着“晦气”,与崔嫣商量,“五嫂,你看看我们这副落汤鸡的样子,衣服都贴到身上了,怎么有脸骑马在大街上过?传出去岂不是被府中人说笑,那就再也翻不过身了!”

    崔嫣说,“那怎么办?也未带替换的,居然钱也不够现买两套。”

    高尧说,“前面不就是东市,我们只要肯花点小钱,什么衣服换不到?”

    但在东市,她们头一个问到的一位四旬卖货男子,一眼看出她们在湿衣之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便搞个恶作剧,指指前面对她们道,“这里的衣服哪配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前边平康坊问问?”

    她们哪里会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离着也不算远,而且有不少的男子或骑、或车、或结伙地往那里去,装束果然就不是东市这般邋遢。

    于是,姐妹两个转身就往平康坊来了。

    以她们的姿容,别说是北曲,就算是中曲的假母、假公们想都不敢想。而女子是不允许出入这里的,女扮男装更是这里的大忌讳。

    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她们是哪座府上任性的夫人、小姐,乔装来这里捉家里不守规矩的男人。

    接待了她们,弄不好就有一场大风波在等着。

    但以这二人的狼狈相来看,也有的人猜测:这就是两个由打远处、长途赶来再误撞到这里的。不然本城人谁会如此!

    或者干脆,她们就是戴罪之人,被沿途州县通缉抓捕、慌不择路钻到这里来躲避的。

    但无论哪种情形,他们都不敢接待,只是一味地往南曲里让——南曲里总有大一两条大鳄鱼,可能不在乎吃下这两条款款游来的、来路不明的、体态娇好的白鱼。

    那么平康坊,八成又该迎来一次名动长安的繁盛了!

    南曲里有一座两百尺阔的大宅,叫作“玉红笺”。楼高四层,“假母”四十多岁,自称来自汴州,财物不知有多少。

    她育有数十美妓,个个不是一般人物,并且有成箱的彩衣、绫罗服饰对三曲租赁。

    宅内的楼下有别院,里面养着数十名精壮奴仆看住院子。还住有不少的乐工,乐器齐全,三曲内有需要的,也来这里租用。

    崔嫣和高尧这两个女扮男装的人,即便看起来是如此的落魄,南曲内也少有人敢于接洽,最次还怕惹到有着强大后台的玉红笺东家。

第1041章 不明身份

    两人终于被客客气气地让了进来,先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四旬女子问她们从哪里来。

    高尧开口欲答“永宁坊”,但马上被崔嫣使一个眼色,高尧便舌头打个弯儿,说他们从雍州来长安游玩,不巧被雨淋湿了,能否有闲置衣物帮忙,多少给些钱也是可以。

    玉红笺的假母叫作“郑举举”,她阅人无数,只从高尧这一句话,便听出她确属女子无疑,而且嗓音甜润得少见。

    如果略略加以调教,那么不消说凭借她的容貌,只凭这副好嗓子,便可让玉红笺一曲名动长安城。

    而且,郑举举分明从崔嫣的神态上看出,她是在有意地隐瞒两人的真实身份。不过这样更好,更说明她们的身份没什么可惧的。

    再说,有身份的人谁会来这里?有身份的人从雍州到长安,怎么会一位随从不带、一套替换的衣物都没有?

    郑举举笑着说,这个好办,不就是两身衣服,还要什么钱?请二位稍等,我这就给两位公子准备来。

    说罢,郑举举扭身出去,与她的“假公”商量。

    但在楼下的厅里,则派机灵的奴仆上去递茶,一为再听她们说些什么话,从中好再加以判断、确认她们的身份。二来先看住了她们,来了就不许走脱。

    郑举举出来,找到一位三十几岁,面皮干黄的男子,对他道,“我们又来了摇钱树了!这两个美人不知什么来路,但我猜她们多半像是个落魄的,不会差到哪里去。一个有副好嗓子,另一人不知嗓子如何,但我偷看她的手指,一定是个常玩琴的!”

    假公说道,“那是再好不过,免去我们再教她。但稳妥不稳妥呢?须看仔细了再定夺!”

    郑举举为利所趋,一口咬定道,“错不了的,一看她们便不是本地人!这就好办得多了,我管她是别处的什么夫人、小姐,反正到了老娘嘴中的肉,老娘是绝不轻吐的!再说,谁又知道她们我在这里!傻子才白白将真金白银丢出去!”

    这时,去送茶的奴仆跑来禀报,“妈妈,一个等不及了,说要走。说反正衣服已经在身上熥得差不多干了,上了街也不怕谁看出来。另一个说她们的白马和红马早该喂了,也有要走的意思。”

    郑举举见假公仍然下不了决心,又道,“你看看,不但人来了两个,连马匹也是这么恰当!白的、红的,岂不正应了我的‘玉红笺’?真是天意!”

    假公道,“嗯,听她们的话,仿佛是怕被谁认出,我们都放心好了,从今天起,再也不会有人认出她们了。”

    两人决定来个先礼后兵,稳住、挑明,实在不行便关她两天饿她两天,保管她们最后会乖乖的就范。

    郑举举笑盈盈地再进来,连声说着“迟了”,对崔嫣和高尧说道,“衣服已给两位公子哥备妥了,请随我上楼换过。”

    于是,这对姐妹便随郑举举上楼。转上楼梯,再上边一层中,不知有谁正试弹一支琵琶曲子,听着清晰起来。

    郑举举分明见到,自从进来后、几乎没开过口的女子眉头皱了皱,好像此曲有些地方不大合意。便问,“公子可听出这曲子哪里不美?”

    崔嫣马上便可更衣回府,就放下了戒心,边上楼边原声回道,“别的还行,只是‘抹’、‘捻’之法火候差着许多。”

    郑举举一听更是心花怒放,我的两个祖奶奶,怎么个顶个都是声如彩练、音似霓虹,不愁将来不缠住他三五十个。

    她打开一间雅室,请二人进去,见她们进门后犹自小心地内外看了看,居然连床下都验看过了,这才从里面栓死了门。

    郑举举不禁哼道,男子换个衣服哪会如此小心?简直不打自招!

    假公不知何时悄悄跟上来,垂涎着非要偷窥一下,饱饱眼福。但被郑举举低声警告道,

    “你可要小心了!这是你能染指的人物?将来,不论她们傍上了谁,只要一句话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假公说,“天知地知,你不说谁会知道?”

    郑举举急了眼,低声威胁道,“我与她们有何不同?有什么好看的!?你再不检点,老娘随时换个比你更好的,你看着办!”他这才恋不舍地转身下楼。

    但郑举举同样心如猫抓,从门边的棂格子里偷偷抠开糊纸,单目往里瞄。不看则可,只这一眼下来,好玄没把她乐晕了!

    屋中的床上,并排坐着两位早将衣服换好的佳人,正在那里发呆。

    崔嫣和高尧进来后,看到桌上有只布包,打开后正是两套质地精良的套裙,不由分说飞快地换好。

    但随后,崔嫣便犯了嘀咕:“我们是以男子装束进来,他们怎么就知道给我们备下女子衣裙?难道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识破了?”

    高尧道,“是呀,为什么还要瞒我们?此时我就想起,这里脂粉气过重,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家!”

    崔嫣此时也机敏起来,低声说,“再者,这什么这里的坊门只有一处,长安的坊区可没有这样子的,而且进进出出为什么都是男子?呀,会不会……”

    高尧此时也意识到了,没吃过肥猪肉,总听过肥猪走。她紧张地说,“姐姐,怎么办,不然我们再换回去!”

    崔嫣也往地下看了看,她们换下来的男子衣服扔在地上,此时就是有人多给几两银子,也不愿潮乎乎地穿回去了。

    再说,穿回去有用么?

    郑举举和声在门外问道,“两位小姐,衣服可换好了?”

    门很快打开了,不等崔嫣和高尧迈步往外走,郑举举已同着四位女仆抢身进来,而门外再有假公带人往门上一卡,挡住了去路。

    崔嫣戒备地道,“这位姐姐,不知你这是何意?”

    郑举举笑着说,“两位瞒得我好苦!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为何偏偏穿一身这么脏的衣服!快说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如果乖巧,官府那里我是可以替你们开脱的,从此不必四处流蹿,尽可安心住下。好吃、好穿、好侍候,还有才子、达官可见。”

    高尧道,“你可莫打错了主意!一念之差,也许你这买卖便开不成了!”

    郑举举道,“呦,是什么来头这么吓人,说出来听听。或是要杀我么?这里隔着一条街便是万年县衙,我可不怕。”

    崔嫣却不叫妹妹亮出身份,一来时间尚早,大可再隐忍一下,不然传出去总是脸上无光。

    二来看着外边的天色已晴起来,府中人岂会不找她们姐妹?如果此时就弄得两边僵持起来,她与高尧只有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便宜好占。

    崔嫣笑着说,“我们姐妹只是过路的遇雨行人,哪有什么来头。不知姐姐你做得什么生意?还带强留客的。”

    郑举举冷笑道,“若问我这里:歌迎八面客,曲悦四方宾,将相砍樵郎,至此是连襟。你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嫣暗惊,但却不急,因为时间还早,且让她狂着无妨。

    她就不相信,自己与高尧大雨不归,峻和柳姐姐不到处找她们。

    她浅浅一笑,好悬没让门口把门的假公腿一软坐在地上。

    崔嫣说道,“我们可没说过怕什么,尤其在长安更是如此。这里也不错,我们姐妹正要歇歇脚好回家。”

    郑举举道,“总算你识相,但方才你说,楼上的琵琶弹的不好,可那是我玉红笺的台柱子!能否露一露你的手段、让我饱一饱耳福?”

    “那还等什么,不把琴拿过来。”

    随后,在二楼之上,便传出一阵激越的琵琶之声,嘈嘈切切,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根琴弦,都在崔嫣玉指的疾速拨弄之下振颤着、发出极致的鸣响。

    隔着平康坊南面封闭的大墙,琴音由玉红笺敞开的窗户里,一直传到了外边的大街之上。

    高白带了六名家丁正赶来这里。

    他一听、便勒了马再仔细辩别,随后急促地对另几个人道,“高大人果然所料不差,我确定这是五夫人弹的!”

    他吩咐一人,“速去府上报信,沿路有我们的人务要全部聚到这里来!事不宜迟,余人与我速去看个究竟!”

    说罢,一人回马往永宁坊飞驰而去,剩下的人则没命地打马,绕着平康坊的围墙找到北门,直奔琴声传出的南曲而来。

    高峻在假醉之中,只与传信护卫说了三句话:城东郊广撒人手,只搜察孤寺野庙;城内只查各处寺院道堂、及三曲之地;其他地方不须派人,大不了让她们淋淋雨。

    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崔嫣和高尧出去未归,最大的危险并不是雨,而是荒不择路、选错了避雨之地。

    两名年轻的女子乔装出去,安慰一下自己尚可,一般人却一眼就能认出。那么,她们在雨大时恰巧处在野外,最有可能到随时遇到的孤寺、野庙中躲避。

    而这些地方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野外大雨,路静人稀,对于撞进去的两个美貌的女子来说,不能不说危险是很大的。

    高峻尤其怕她们乔装闯入三曲之内,这是犯了烟花巷的大忌讳,简直就像入了虎口一般!

    如果她们在雨大之时已然了进城,那么可以避雨的地方当然很多,但最不该去、后果可能最严重的,只有他提到的这两种地方。

    而其他地方,大不了只是淋淋雨、或是在外边多滞留些时候。

    玉红笺的楼上,崔嫣一支曲子还未弹完,便从楼下飞步上来一名年轻的奴仆,对郑举举道,“不好了!外面来了六人,个个骑着马,声称请弹琴的小姐和夫人立刻出去。”

    郑举举问,“说没说是哪里来的,领头的叫什么?”

    “他们不说,但态度生硬不容回绝,领头的只说是姓高,是位管家。说人出去的晚了,便硬砸进来!”

    郑举举哼道,“真是猖狂得狠了!在万年县衙的门槛子底下,这几个土鳖连个来处都不敢说,当我是泥捏的!看好她们,你们随我下去看看。”

    假公也带人、随着郑举举往外走,还给郑举举打气道,“我看是他娘的黑吃黑!看看她们来时的落魄样子,别不就是这六人一路追过来的。你不要慌,先拖延着,我暗地里派人、去万年县衙搬救兵来!”

    郑举举心中有底,挺着身子出来质问道,“哪里来的!知不知道玉红笺是什么地方,每天都有不知哪位贵客在这里歇息,说出来吓死你们!还不快滚开!”

    高白不便说自己来自高府,只要把二小姐和五夫人平安接回去也就行了。

    再说,他已看到对方有几十位强奴虎视眈眈,而这里算上自己只有六人,不可能抗得住这么多人。

    加之他抬眼看到,在玉红笺的二楼,有一扇朝北的窗子推开了。

    二小姐高尧正兴奋地在窗内、朝这里偷偷挥手,她的旁边站着五夫人也是脸带放松的笑意。

    两人女装打扮、神情自若,那么高白还有时间等等自己的援兵。

    高白道,“若问我家主人的来头,不妨对你说说,他……与你是邻居,又管人又管牲口,当然愿意的话也能管你了!”

    郑举举认为对方在绕着弯子骂人,怒道,“一群强人,跑到我这里拉人,再不滚就走不脱了。”

    话音未落,北门外就来了一伙皂衣捕快,正是万年县官差,人一到便将高白几人团团围住。

    来人喝道,“敢在这里撒野,给我锁去县衙,好好的皮鞭子招待!”

    高白笑道,“在长安,高某是头一次遇到万年县这样的,但谁给你们的胆子,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拿人。”

    郑举举人有了仗势,话也硬气,“你还不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正是万年县姚大人的亲兄弟、本县的姚捕头!就算拿错、打错了,你们也无处伸冤,识相的快走。”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从平康里的北门外,有成群的壮汉们骑马赶到,马踏着十字街上大雨过后的积水,水花四溅,人们纷纷躲避。

    高白嘘了口气,总算熬到帮手们来了。

    他对姚捕头说,“在下知道姚大人是赤县县令,正五品,放在边远地带一座下州,也是个说一不二的高官。但你不知长安最不缺少的是什么?弓不要拉得过满,省得到时彼此脸上不好看。”

    他只在来人中看出有四十几位是高大人的护卫,此时人人便装,从外表上根本认不出他们的身份。另外还有五十多人不是高府的,但也是如此装束。

    看来,府上人也不想亮明身份将事闹大,因而他才这么说。

    姚捕头正是玉红笺身后的暗柱,在郑举举的面前岂能示弱,听了高白的话,这人哼了一声,撇着嘴道,“少废话,不敢亮亮家底,来一百个也是白搭……”

    但高白已无心与他磨嘴皮子,断喝一声道,“全都捆起来!打上楼去接小姐和夫人回府!”

    一百号人里有五十多位,正是长孙润从赵国公府抽调来的护卫,便装行事却是赵国公长孙大人的意思。

    他们个个在身手上三五个靠近不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万年县姚捕头带来的人就被放趴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而那些外强中干的玉红笺打手,被一顿拳脚逼入了偏院,一个个谁都不敢再伸伸头。

    郑举举吓得手足无措,再被个护卫顺手打了两个大耳刮子,就更找不到北了。

    但她还有仗势,趁乱跑上三楼的一间密室前,颤着声求道,“大人,你要给举举做主,这伙强人身份不明、打了万年县官差,抢走我新得的两位美人——可举举的本意是给大人你留着的!”

    密室门也不开,但有个人就站在密室的门内,隔门与郑举举近在咫尺,沉声说道,

    “你的美人!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识相的快放她们离开,别给本官找麻烦!你给我记住了,在长安,凡是姓高的管家,你要少惹!”

    郑举举一愣,怎么这伙人不但不惧怕正五品的高官,而且连屋中这位家世显赫的正四品官员,似乎……也很打打打打怵这些人。

    二楼上,姓高的管家已带人接了两名女子,他们边走、边打砸着下去。

    郑举举听出,她刚刚花了不少钱装饰一新的二楼客房,大概已经惨不忍睹了。

    因为有红木雕花的窗扇、屏风一路碎裂下去。

    临了,她再听到惊天动地的一脚,知道楼底下那扇好门也让人废了。

第1042章 官场变动

    在中曲,这些人又遭遇了从万年县衙赶来支援的十几名捕快,姚捕头去了这么久不见回音,他们是担心了。

    高白懒得多话,冲身后挥挥手,自己护着人直接驰过去。

    但后边跟上来的人照样不问青红皂白,先是一顿狠揍、统统打趴,再用中曲房前架设的、供众妓晾衣的长绳,将这些人捆到一串,然后一呼而散。

    东市,这位四旬菜贩今天的生意不错,一车子的青菜让午时的雨水一浇,一根根支支愣愣的水灵。天不黑,车子上的青菜便被抢购一空。

    他哼着歌儿,仔细将今天赚到的大钱一枚枚穿起来,再一抬头,眼前便是一亮,有两名穿着艳丽漂亮女子,一人骑白马、一人骑着枣红马,端坐着冲他笑。

    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便有人把大巴掌扇下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这人眼冒金星,看不清是谁打的自己。但听有个悦耳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念道:“这里的衣服,哪配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前边,平康坊问问。”

    另一个女声随后说道,“总共二十二个字。”

    随后,又有两名壮汉上来将他架住了,先前那人左右开弓,“啪啪”地打够了二十二下,这才饶过。

    马蹄声远去,菜贩怔怔的,眼前已经一个人也没有。

    市场内这才有人跑过来问,“怎么回事?老兄你一向谨慎,怎么得罪了这班人?”

    有人摇摇头自语,“天子脚下,仗势欺人。”

    挨打的人连忙去摸腰里的大钱,总算是一文未少。他肿着脸、自语道,“呼呼,还以为是光天化日来给老子劫财的呢!我就不信没有王法!”

    近百名易服的护卫一边骑马而行,一边悄无声息地分批拐入各坊区间的大街。等到了永宁坊高府大门外时,崔嫣和高尧、高白等人的身边已剩不下几个了。

    夫人崔颖、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和丽容竟然都站在大门边等他们。

    见到回来的两人嘻嘻笑着、说着某位东市的菜贩。柳玉如上前嗔怪她们道,“还有心思笑呢,里面有个人都要背过气去了!还不快些进去,不许嘻皮笑脸的!”

    两人猛然意识到府内的气氛是与往日不大一样,暮色中,仆人们出出进进的,个个低头含肩,连大气都不敢出。

    高尧吐了吐舌头,拉起崔嫣进去,她看到在前厅的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长孙润,站在台阶上不说话,但眼睛发亮地看着她,显然已经放心。

    另一个是她的兄长高峻,叉着腰站在长孙润的旁边,手中握了一根马鞭。她感觉大事不妙,因为从来没看到哥哥这样严肃地对过她。

    她指望着崔嫣说句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因为崔嫣一向是敢在高峻面前使性子的,但发现崔嫣此时也有些发蔫。

    猛地听高峻吼道,“还知道回来!!知不知道有半城的人、连清心庵的女道长们都在冒雨找你们!!知不知道假冒男子混入三曲是有危险的!!知不知道六叔六婶直到现在还在子午峪听信!!!”

    崔嫣要说句什么,高尧也张了张嘴,但高峻高声说,“再敢嘻皮笑脸,大鞭子就抽你们了!”他不耐烦地用马鞭比划着,“都给我站好!”

    两人不再笑了,连忙站好,显得极为严肃。因为旁边就有奴仆们来来往往,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就比穿着湿衣服在大街上走更觉尴尬。

    崔夫人没有上前说话,而是提着裙子迈步上了台阶,往中厅她的房间去了,摆明她也不想以长辈的身份从中说和。

    高白也深感惭愧,他认为今天的事情自己是有责任的,哪怕安排一个人跟上,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乱子。

    高峻越说越气,围着崔嫣和高尧前后地踱着,不时“叭叭”地凌空甩两声鞭子,高白挺身上前道,“高大人,是小人有错,求你莫再苛责二小姐和五夫人。”

    高峻的声音就缓和下来,对他道,“高白,你没有错,反而做得很好,今天若不是你,我和长孙润怎么好在那里露面!”

    他让高白马上派个人、前往子午峪给六叔和六婶传个信,就说两个人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高白连忙吩咐个人赶去子午峪,再问,“高大人,那么清心庵……要不要也去个人感谢一下?”

    高峻道,这个你们去就不大尊重了,此时天已晚,不便去打扰道长们。他对柳玉如说,“明天一早,夫人你出面,家中这些人都要去郑重感谢一下。”

    柳玉如答应,并柔声对他说,“两个妹子在外边受了惊吓,不好回家来你再吓她们,是不是饶过这一回?”

    高峻哼道,“我们若早吓一吓她们,何至有今天的事!居然连长孙大人都惊动了。闹得长安、万年两县鸡犬不宁,整座长安城都翻了天,好气派!!”

    长孙润自开始便留意着夫人高尧的神态,见她们一进府笑嘻嘻的,也就放下心来。此时见高峻的声调已经降了下来,便上前道,“哥哥,不如就饶过高尧和五嫂,下不为例!”

    高峻道,“好吧,但家法是必要有的,你不可纵容她反了天!”长孙润望着夫人,不知道要给她使什么家法。

    高峻又问柳玉如,“我们的家法呢?拿出来!”

    柳玉如摊着手道,“峻,可我们刚刚搬入长安,哪里来的家法呢?再说要置办什么样的家法?是鞭子还是棒子?是胳膊粗的还是……”

    “哼,说的倒严厉,可你何曾拄过她一根指头?!”

    柳玉如就上前,笑着先在高尧的额头上伸指点了一下,“妹子,让你尝尝我的家法!下次还敢不敢了?”

    高尧连声说着不敢,柳玉如再伸指、去崔嫣的额头上点,“你也须长个记性……”

    但崔嫣只挨了她轻轻的这一下,身子便失控地缓缓向后倒去。柳玉如吃了一惊,高峻已经飞步上前、在她倒地前将她抱起。

    她双目紧闭,眼角挂着泪珠,吐气热得很。

    高峻撒手丢了马鞭,对长孙润道,“谁的人谁领,快回你们的府去吧,我这里事还没完呢!”说罢不理他们,抱起崔嫣往内宅跑,感觉崔嫣的身子都是烫人的。

    柳玉如等人意识到,崔嫣这是被雨淋出病来了,有人随着到后宅来,开崔嫣的门,让高峻把她放进去躺好,谢金莲忙着再找人,去医馆请大夫。

    柳玉如在崔嫣的屋子里,低声埋怨他道,“两个妹妹跑出去,也不知在野外被雨淋的多么狼狈,在三曲又担了怎样的惊吓。可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先呵斥一痛!”

    高峻不再说话,此时也有些后悔。崔夫人听说女儿病了,也下楼来看望。不一会,有大夫由医馆里被请来,把脉、开方子,最后说,“高大人、柳夫人,五夫人的病没有大碍,喝碗姜汤,发一身汗就没事了。”

    送走了大夫,高峻和柳玉如再回来,坐在崔嫣的床边。李婉清和丽容忙着去厨房熬姜汤,回来服侍着崔嫣喝了,又是一阵忙碌。

    高峻说道,“这件事总是影响不小,高白他们打了姚捕头、捆了衙役、在万年县眼皮子底下砸了玉红笺,万年县姚县令总不会太痛快。”

    柳玉如道,“这件事你想如何善后?”

    高峻哼道,“怎么善后,难道他们威胁到了我夫人和堂妹,还指望我登门去给他说小话?我还嫌高白给他砸得太少了!!”

    他想了想说,“我若真挑明了此事,岂不与赵国公的本意相违?那么上边的所有事情就都坐实了。姚丛利不吱声、不计较,就像是给了我们多大的面子!那我们要不要陪玉红笺的损失?谢金莲干不干?!她刚刚割给三嫂四百两肉,我想一定是不干。”

    谢金莲道,姐姐你看,他还有心思挖苦我,摆明不担心崔妹妹的病!

    柳玉如问,“那你的意思是……给他来个不理不采?”

    高峻说,就是这样,不但不理采万年县,而且我还要大张声势地去长安县,感谢班县令出人、出力帮我们寻人。

    柳玉如说,“那么我们明天分头行事,我们去清心庵,你去长安县。”

    其实崔嫣已经醒过来了,她只是劳累、着凉,再加上南曲的紧张。

    高尧随她出去,她便是两人的主心骨,在野外遇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连个人都没有,其实她已经着实担了回心。面对着南曲的一帮人,崔嫣也没少了动心思自保。

    本来平安回府,她猜测着家里人肯定远远地迎出来,如释重负,问长问短地安慰,但一进门却挨了高峻这么一顿痛批。

    当时连委屈带放松,崔嫣一下子就支撑不住了。

    但此时,她闭目听着,高峻和柳姐姐坐在这里商量明天之事,居然要全面出动,而且都是与自己有关,她又有些羞愧。

    最后,时候已不早了,柳玉如道,“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今天就罚你在这里侍候病人,我们是要休息了。”

    高峻连忙让她们离去,再把门关拢了,坐在崔嫣的床前想事情。崔嫣此时就说,“峻……我……我们还有件重要的事瞒了你。”

    高峻大惊失色,因为他早就看到了,崔嫣和高尧一回来,身上的裙子根本不是家里的。可她们出门时所穿的是男子的衣服。

    他立刻吃惊地把眼睛瞪了起来。

    崔嫣轻声道,“从南曲回来时,我们在东市打了那个菜农二十二个嘴巴。可他也太过的可恨,若不是他,我和妹妹也去不了南曲……”

    高峻心疼地道,“原来是这事!打得好!只是你生着病,如何再要动这样的大力气呢,安派个人代劳不就成了!”

    崔嫣笑道,“那你以为是什么事!”

    高峻看她面赛桃花,已不是方才的疲惫样子,假装起身道,“你好就好了,谢金莲割了肉,我去安慰安慰她。”

    但崔嫣已经一伸手将他拉住,眉目间有说不清的期待。

    贞观二十一年六月,朝堂上再有一次较大的人事变动。

    而这次的变动是在太子李治的主导下完成的,而且朝堂上平静得很。

    那些大臣们深知,李治隔三差五便跑去翠微宫面见陛下,因而也不知这样的变动,到底有多少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高岷,西州大都督,由从四品上阶到正四品上阶。

    刘武,天山牧总牧监,由从五品下阶到正五品下阶。

    这两人的品级都比高峻在任时低了些,比如高岷的职事虽然是西州都督,但品级只相当于高峻出任西州别驾时的品阶。

    因为高峻在西州任上时,是兼有了这两人目前的职事、并且一直到现在,还担着丝路督监之职。

    郭待诏接替了高岷,出任都护府长史,从四品上阶。

    游击将军、李士勣的干外甥李继,被从高丽前线抽回来,以从五品下阶平调西州,出任西州司马之职。

    程处立被从营州牧场中牧监调离,出任相州鄴郡安阳县县令。他本来是个中牧牧监,正六品下阶,而安阳县是一座上县,县令是从六品上阶。

    这样,程处立由正至从,是降了一阶,并且脱离了马牧行业。

    卢国公程知节已经很知足了,他知道这已经很不错。儿子公然抗命之事被隐忍了这么久,最后只降了一阶了事。

    说明不论是太子还是兵部高大人,无意将程处立的降职、同他抗命之事联系起来,至少是不想给人留下明显的印象。

    而且相州安阳县也不错,战国时的魏国之地,相州刺史也一定会给卢国公面子,程处立到了那里,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在惶惑和期待中,幽州牧监唐季卿也迎来了他的调动,大唐总牧监高峻建议,将幽州牧场一划为二,分一千五百匹马去龙头城,将它们当作龙头城牧场的底子。

    这样不论是幽州牧场,还是龙头城牧场就都不够中牧等级了,两边都是下牧。

    以唐季卿五十六岁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两牧中任选其一做个下牧牧监,不然他降的可就不是一阶两阶了。

    为此,吏部私下里找唐季卿通气:太子李治提出,有两个地方的职位任他选择。

    一个是到灵州东北二百里的警县出任上县县令,另一个是到幽州以东二百里的绥州龙泉县出任上县令。

    灵州虽远,但离着长安总还近一些啊,就这么着,唐季卿有些委委屈屈地也降了一阶,到警县上任去了。

    幽、营两州、高丽龙头城三座牧场一下子都空出了主管。李治就不插手,均由总牧监高峻自行安排。

    随后冯征便从西州到营州牧场上任,由下牧牧监出任中牧牧监,原任就交给刘武自行安排。

    永宁坊高府中的人就期待着苏殷的新职事。

    自高峻的师父见过皇帝之后,不久,原定明年封禅泰山的大典就被皇帝下令取消了。

    苏殷主持着、马上将要织成的诗词绢也就用不上了。但宫闱局说,那些诗词绢仍可应用到内宫。

    另外,李继已经去西州顶替了司马之位,苏殷有了继任者,当然就可以也到长安来了。府中人都猜测她将会有个什么职位。

    这次,柳玉如倒没有表现出多么紧张,与谢金莲等人提前几天,便将内宅最后的两间屋子打扫干净,说,“还不错!总算再也住不进什么人啦!”

第1043章 给假三天

    家中的姐妹几个猜测,苏殷从西州到长安会被安排个什么职事,原来她是西州从五品下阶的司马,那么这次说什么不得再升一到两阶?

    比如,崔嫣说,若是苏姐姐能做到个万年县的县令,那就马马虎虎了,至少以后找个机会,苏姐姐可代她和高尧去平康坊出出气。

    而丽容则极为关心姐姐丽蓝,这次她会不会把父母一同接进长安来,让他们享享福。

    内宅最后的两间空屋子紧把着月亮门,一进圆门便是,一左一右。

    按着谢金莲安排的次序,正房左手是二四六八,右手是三五七,那么丽蓝到了以后,正该是紧临着丽容的屋子。

    因而,在收拾这间屋子的时候,丽容就更上了些心,置办家俱、被褥、安排服侍丫环时,不止一次地亲自过问。

    先头从西州赶来报信的人今天到了永宁坊高府上,说八夫人苏殷和九夫人丽蓝已经出发了。

    但人们问高峻,“苏姐姐如何安排的?”高峻却说不知道。

    报信的人说,九夫人的父母没有一同跟着来,因为牧场新村的院子、菜地他们舍不得。

    两位老人说,长安车水马龙的,哪有西州好。再说,女婿是兵部尚书,就算他们在西州没有近便人,谁又敢为难?而且丽蓝离开后,她的温汤池子就没个家里人管了。

    丽容就有些失望,姐妹两个都成了兵部尚书的侧室到了长安,而大半辈子没有离开过西州的两位老人,却不能来看一看长安的繁华。

    傍晚褚大人来访,这是高峻一家到长安之后、第一位正式来访的高官,褚遂良认的樊莺干侄女,到高府来显得很是自然亲切,也无须避讳。

    高峻因为马洇之事,总感觉有些对不住褚大人,一是头一次陌视了褚大人推荐马洇的信,二是在营州打了马洇个下马威,让他吃了三个大嘴巴。

    因而这回,高峻忙着设宴款待褚大人,一为拉近关系,二是知道他到府上来,总有些要说的事情。

    比如,苏殷离任西州来长安,新职位一直没有消息,而自己不大好意思去吏部打听自己夫人的官职,八成褚遂良知道一些。

    褚大人在兵部尚书府的人缘不错,上自柳玉如早在山阳镇时便与褚遂良打过交道,下至谢金莲等人无不熟悉。

    尤其是樊莺,在席间亲自为褚大人把盏,“叔父、叔父”地叫着,看样子褚大人因为马洇之事,就算有轻微的不快,此时也早就不计较了。

    果然,褚大人重点说了两件事,一是樊伯山的职位变动,太子殿下已请示过翠微宫的皇帝陛下,迁宗正寺少卿樊大人为中书侍郎。

    这虽然是个平级的变动,都是正四品上阶,但中书侍郎却比宗正少卿更为显贵。几乎就等同于从边缘化的办事官员,一步迈到了权利的核心层。

    褚大人喝着酒,对这些人说,“太子殿下主事以来,对于官员的任用常出大手笔。比如,同时将卢国公的儿子、莒国公的兄弟发配到边远县份去做个县令,还同时各降一阶,本官想,若是皇帝的话,看在了卢国公和莒国公的面子上、也不大可能这么做得这么干脆。”

    褚大人暗示道,“这说明太子殿下——他是极为看重你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的!恐怕将来,太子主政之后,高大人你会更进一步。”

    因为谁都知道,程处立和唐季卿两人,正是对着新任的兵部尚书高峻耍猴掉歪过的。

    柳玉如每逢高峻与人议论朝政时,就从不会插话,这个习惯在西州时就保持着。但她听了褚大人的话心里也很舒心。

    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正是高峻进入长安后仕途顺不顺,兵部尚书与他在西州任大都督时绝不一样。

    在西州高峻可以一人说了算,而在长安,开国元勋比比皆是、皇亲国戚多如牛毛,人际关系错宗复杂,盘根错节,说不好哪句话、哪件事,就触动了谁的利益。

    上次在营州,程处立、唐季卿两位中牧牧监就敢抵制兵部尚书、总牧监的命令达一个月之久,这种事放在西州是没人敢的。

    最后,高峻也只能迂回了一下,两方面都转了转面子,而违令之人最后只降了一阶仍能做个上县县令。

    而此事在褚大人看来,就已经是了不得了。

    一方面柳玉如担心,程、唐二人的降职,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永宁坊高府与这两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她也认为高峻新任,如果没有些杀伐,将无以立威立足,事情就是这么矛盾。

    如果太子真是打算倚重高峻,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叔父樊伯山的迁职又让她放心了一回,也许褚大人分析是有些道理的。

    最重要的消息往往放在最后来说,褚大人终于提到了苏殷的委任,人们想到这才是他赶过来的目的。

    陛下常住翠微宫,褚大人这位通直散骑常侍每日接触的是太子,消息当然他能够最快得知。

    谢金莲连忙给褚大人再满上,“褚叔叔莫急,先喝了这杯再讲仔细!”

    褚遂良端杯喝过,才说,“殿下曾私下里嘀咕,说他这位嫂嫂自到了高府就没有省心过,还跑到黔州去抗旱,这次要给个体面又轻省的职位。”

    “什么职位?”众女子们问道。

    “外宫苑总监,品阶不动,还是从五品下阶。”

    不动就不动,因为这的确是个美差。

    宫苑监分为内外,内监负责皇宫大内的宫殿、园林管理,而外监则负责皇宫之外所有的皇家宫、苑。

    像长安城内的芙蓉园、曲江池、兴庆园,城外的芳林园,以及遍布长安周边的行宫,都在外宫苑监的管辖之内,连翠微宫地面也该苏殷管辖。

    崔嫣、李婉清、丽容竟然同时鼓掌道,“这太好了,以后等苏姐姐到了,我们到各处游玩岂不是很方便?!”

    而谢金莲想的是,今后再去芙蓉园玩,园监也正归苏姐姐管,那么再吃他饭就更仗义了,钱当然更不必花。

    最后,褚遂良无意中说到了马洇,与高峻说,“本官看他恰是从黔州出来的,人也机敏,可以随时掌握些黔州的消息,两边联系起来总是有些益处。”

    高峻当然不能对褚遂良说到马洇在黔州的那些糟事,更不能说他与吕氏的瓜葛。柳玉如等人虽然讨厌这人,但了酒席上更不能多话。

    褚遂良说,“如果,高大人确属看不上马洇,那么你自不必考虑本官的意思,他怎么能与我们的交情比呢?”

    有些人,你虽然讨厌,但却不能不考虑他身后的人。有如一只蟑螂落在长者的头上,总不能上去就是一巴掌——你得去长者的背后挥着手赶它,不然就不大尊敬。

    高峻道,“褚叔叔你说的哪里话,上次马大人只是赶到了关节上,我不得不如此——程处立和唐季卿刚刚当众与小侄乍过刺,马洇便敢当着莒国公不恭敬,说礼部儒酸——他是兵部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褚大人表示理解,这么说,马洇是舍得一身剐、担着委屈,也要去替兵部尚书出头了。

    于是,褚大人说,幽州和龙兴城两座下牧,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让马洇过去其中一座牧场主些事?大牧监有些唐突,但给个副监磨炼一下,本官看还是可以的。

    有些事真是麻烦——不能说得太明了,不然就有被人误解的可能。高峻知道褚遂良一定误会自己对马洇的态度了。

    也不知这个马洇,到底是怎么给褚大人捋毛的,真是怪了!

    崔颖夫人一直在听着二人的对话,知道高峻真是说也不能明说,可说了一句话,又让褚遂良误解了,那么高峻接下来会不会同意此事?

    身为一位总牧监,安排一位小小的下牧副监只是一句话的事,再当面回绝虽说干脆利索,难免会感觉很突兀。

    高峻道,“褚叔叔,马洇从一位流外六等的小吏,忽然升到一位正七品下阶的下牧副监,就有些快了。依我看,若要人尽其材,正该是发挥他看事机敏的特长。”

    褚大人问,“是什么职位呢?”

    高峻道,“兵部一向讲究做事一板一眼,机敏灵活倒在其次……小侄看,马洇之才,正该是做些接待之事、周圆于三教九流,见人说人话、见佛说佛话……只是兵部就不大合适他了。褚叔叔你见多识广,给他找个什么适合的差事,小侄总会支持。”

    崔夫人等人暗乐,高峻终究不大甘心、让马洇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褚遂良不住的点头,对于高峻的推心置腹也很满意,“这么说……鸿胪寺不恰好适合他!对,本官回去便与鸿胪卿提一提,派他过去,先任个典客署典客。”

    褚大人说,让马洇先和那些说鸟语的番国使者们打打交道!等级先由流外六等升为二等……想来也不算突兀!

    高峻极为感动,偷偷冲夫人们挤着眼,谢金莲、樊莺等人立刻会意,立刻展开了一轮亲情攻势,褚大人酒酣心悦,微醺着出府。

    等人走后,高峻长出口气道,“总算不必在兵部看到他反胃了,但不知他会不会将麻烦惹到蕃国去!”

    柳玉如笑着说,“峻你真是操心的命,只要把他请出兵部衙门,不管他青了红了,今后总与我们高府无关了!你竟然还担心他!”

    六月中旬,苏殷、丽蓝安全抵达长安,柳玉如等人跑到金光门外迎接。每个人上去,拉着苏殷和丽蓝问长问短,仿佛她们的身上还能嗅到牧场新村的气息。

    许多人都提到了她们在牧场新村的家,纷纷问苏殷离开时、可曾安排好了人时时去新村的院子看一看。

    牧场新村的二层小楼、以及院子,曾经是她们一段快乐日子的生发地。

    丽蓝说,所有事,包括新村的院子、各处的股份、旧村的温汤池子和两位老人,都托付给了二哥高峪和二嫂邓玉珑了。

    回到府上,苏殷丽蓝先去拜见崔夫人,然后管家高白和他的两位夫人、府上的仆妇下人们,再来拜见八夫人和九夫人。早就安排好的两名灵俐的贴身丫环各自认得了主人。

    家宴过后,柳玉如引着两人到内宅,屋中的陈设就比在西州时更加奢华,屋子也更加宽敞,进去后自成格局,内外套间,卧室、起居厅,并有贴身丫环的宿处。

    丽蓝从进入永宁坊,便不住地暗叹,这座高府真是太气派了!几乎就占了半片坊区!

    大门外两尊石狮、进门后宽敞整的院子、前后三层的会客厅、后边回廊环拱的花园,花园左右规划有致的下人住处,以及宽大的厨房、库房,都是西州所不能比拟的。

    她期待着,晚上高峻会不会到她或苏殷的房里去宿,毕竟三人已经许久不见了。

    但晚饭后,丽蓝得知兵部刚刚接了高丽前线的军报,给送到尚书府来了。高峻在前边的书房整整忙了一夜,也没能到后宅来。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派内侍过来,赠精绢百匹,在高府的每位夫人各获赠十匹,连崔夫人也有份。

    这是不小的荣耀,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赠绢,多半是对苏殷抵达长安的一种表示。这也说明太子是很念亲情的,因为苏殷故太子妃的身份。

    太子传话,说苏苑监刚至长安,给假三天,不必急着上任。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又是一种表示,因为苏殷的职事品阶不低、几乎天天就像放假,哪里用得着专门来说!

    在长安这就是仅有的个例,高府的这些位夫人们只要愿意、便人人都拥有了打着公事的名义到处游玩的权利,而且走到哪里都有很好的接待。

    谢金莲和丽容极力地撺掇众姐妹先去曲江池重玩了一天,高峻没有相陪。

    高峻接了前线的军报几乎一夜未眠,他刚刚在朝堂上、替英国公李士勣的按兵不动粉饰了一把,李士勣就反着来了,像是成心做对。

    唐军攻占了安州城下游的射姑城,而且损伤极小。李士勣巧妙地引诱射姑城守军出城,而两千由思摩率领的颉利部轻骑,在野战中发挥了突出的作用。

    接着又强行攻占了镇汀城,损失唐军八百。

    依高峻分析眼下的态势,唐军已经占领了苏南、木底,再加上射姑城,便在清川江的上游布下了一个“品”字型的阵势。

    接下来,李士勣只要稳固三城未偿不可,把三城之地变成唐军稳定的军需之采集地,而且可进可退。

    但镇汀城的得手,便摆出了向着平壤城推进的架势。攻得镇汀城,头一次令唐军出现较大的损失,说明此地在盖苏文眼中的重要性。这样子下去,恐怕早晚引来盖苏文的倾力北顾。

    但高峻一向认为,如此大的战事,得势比得城重要。

    四万唐军处处分兵守城、兵投散地是一忌。而过于明显的攻势,有违唐军出师伊始的制衡初衷——大唐是为了新罗出兵的,不是为了得它的地方。

    牵制和火拼是两码事。

    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八百人,高峻认为这个损失换来的不止是一座没什么油水的镇汀城。是新罗压力顿减,盖苏文的矛头转到北边来。

    就算经过苦战,唐军得了实地、甚至占领了高丽全境,那片鸟不拉粪的贫瘠之地,真有意思么?花钱、费人的看守、驻扎不说,弄不好还要自掏腰包养活那些三餐不能裹腹的乡民。但英国公便有了灭国之功了。

    一旦与新罗直接接壤,那么新罗也就该提防着大唐了。

    英国公想不开。四万人精米、肥羊地驻军,便可坐等盖苏文乞和,可他偏偏要这么干。看来心结还在于朝延卸了他的兵部尚书之职。

第1044章 倾国倾城

    身为兵部尚书,高峻觉着有必要将自己的想法对太子摆出来。但如此一来,就显着自己生恐英国公立下大功似的,这又让他犹豫了。

    四万人以此法打下去,最后也依然是盖苏文乞和,但付出的绝不一样。

    这便是与西州不一样的地方,高峻的地位高了,权力大了,但临事时不得不考虑正事之外的许多东西。

    他苦恼地想到,也许自己好心好意地举荐李继,令其得到了西州司马的实职,但在英国公李士勣看来,恰恰是自己做着给他釜底抽薪、削弱他力量的打算。

    第二天上朝时,太子问兵部尚书对前线的捷报有什么看法。

    高峻道,“全赖殿下威名,也是英国公调度有方,战事才有如此大的斩获。只要我们令牛将军水路短期内克其一城至两城,同时联络新罗做出反击姿态,料想盖苏文三面受敌,很快会支撑不住的。”

    李治要的便是这个:在他听政期间完美而简洁地结束高丽战事、达到初始目的。这个完美当然也包括付出较小的损失、让盖苏文低头。

    而灭掉高丽,不是他不想,而是这样一来,必然会有一个相持、苦斗的阶段,弄不好还要增兵,凭添了不少的变数。而且时间短不了——但皇帝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便结束翠微宫的休养返回来了。

    皇帝数次伐高丽,并且有一次亲征,而高丽直到眼下仍然在支持着,偶尔还乍乍刺。其实李治根本不想自已揽下灭掉高丽之功、显得比皇帝还“雄才大略”似的。

    他再问兵部尚书,“详细的……高大人以为怎么做为好呢?”

    当时,高峻将自己在家中的所思全都委婉地讲出来,说道,“殿下,臣意以从速逼迫高丽乞和为上策,只要盖苏文放弃进攻新罗,我们便可撤兵。不然拖到了冬天,凤头城的那些羊也得我们自备饲料了!”

    太子道,“正合我意。余事就由高大人自去安排!”

    然后,太子居然当着百官,对兵部尚书道,“高大人,你可否让我那位八嫂,上任后先去翠微宫看看,看看安喜殿外如何植些新鲜的花木……另外,太和谷值得好好修整一番,有瀑、有溪、有树、又有花,真是个不错的去处……最近陛下喜欢徒步……”

    太子说着军国大事,突然再转到这上面来,众官听了都猜到太子所说的,一定是新到长安的、高峻的八夫人苏殷。

    他所称的“嫂嫂”,一定是指着以前的太子妃。但在前边又冠以一个数字“八”,就禁不住推敲了。因为有“八嫂”,便有大嫂、二嫂、三嫂……九嫂。

    高峻听了也一愣,但他却不敢在这方面表现出片刻的迟疑,从而让人多回味什么别的出来。于是马上回道,“臣谨记,回去便告知她。”

    六月下旬,青丘道牛总管所率的水师按着兵部的意思,果然加快了推进。

    他们每推进一步,第一是四下筹粮、就地解决吃喝,第二是到处搞破坏。

    牛进达所部对盖苏文西部的家底儿不好好珍惜,城廊、防垒尽数损去,将敌城吊桥劈了烧烤、城门拆了煮饭,摆明了未作占据下来的打算。

    盖苏文果然从新罗逐步抽兵。

    新罗女王接了唐军暗示,亲自到边境上摇旗喊杀,但高丽人只留了必要的防守力量,大部往西、往北去了,她可从来没有这么趾高气扬、气出两肋过。

    兵部尚书不打算在老资格的英国公身上发号施令,他派人乘快帆、给水路传信:七月克敌一城、别再毁城了,能固守则固守,给英国公北方战线做做呼应。

    高峻对李士勣运筹帷幄的本事不敢怀疑,但兵部尚书对此役的要求可不仅仅是这些。还得尽可能地降低自损、也能达到目的才行。

    八百唐军,好羊肉地喂着,放在乙毗咄陆部,不能让阿史那欲谷亲自出城献出女仆来那就算亏,别说都阵亡了!

    如果说谢金莲过日子精打细算、拿花钱当打仗,那么自己将打仗当成过日子一般精打细算,又有何不可。

    他又给义兄薛礼去了一封密信,是密信:李士勣再不服从大局,就减少他的羊肉,天天给他陈年的榛果供应,省得他精力过剩。

    他不担心义兄薛礼会将这个公之于众,对于有些又强又硬的家伙,就该让他大便粑干,多在茅房蹲一会儿、少到外面去折腾。

    然后他才腾出功夫考虑一下龙兴城牧场的人选。那里比不得西州,处在盖苏文的眼皮子底下,像马洇之流的去了他怎么能放心!

    至少得见过些阵仗,将来即便唐军大部人马撤了、龙兴城牧场配合着少量的大唐守军,至少也能顶得住、周旋得开一至一半月才行。

    高峻认为能让自己放心的有个人——鲁小余。

    鲁小余随着自己从雅州到西州后屡立战功,而且天山牧护牧队队长只是个八品上阶,将鲁小余任为龙兴城下牧监,名头虽小了,但品阶就直接到从六品下阶。

    一时间,高峻都算不出他这一步能升多少阶了。

    这人胆大心细,马上的本事不算小,一杆银枪能耍一气。他在龙兴城一定能与薛礼左右呼应,而且高峻还能有信心指望着、他在龙兴城再组建一支过硬的护牧队出来。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信件昼夜不停送往西州。

    高峻只允许鲁小余从天山牧带两人出来,多了不许。兵部尚书不能一离了西州、就挖郭叔叔的墙角。

    这天散朝时,赵国公长孙大人对高峻说,卫国公李靖病情加重,朝中许多大臣都去看望过了。

    这是长孙无忌在好意地提醒兵部尚书,高峻这些天忙得,确实忽略此事了。虽然重臣过从甚密不大好,但必要的、诸如过府探视病情还不会有人说什么。

    李靖有大唐战神之称,他手下不少的门生故旧,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而新任的兵部尚书亲自登门探视,意义可不简单。

    回来后,高峻将此事与柳玉如讲了,意思是想带她一同去看望一下卫国公李靖,以示郑重,柳玉如知道这算大事,与卫国公不熟悉也要去,因而痛快地答应下来。

    而礼物的选择就很讲究,要有档次、也不能大包小包儿。

    上次三嫂安氏过来串门,除了给高峻家里带来九件上好皮子的女用斗篷,还给夫人崔颖带过一支七、八寸的野生山参,红绒绣盒盛着,用细金线一根须子、一根须子地固定。

    这也算无价之宝,而且对于病人来说也算最恰当。这次崔夫人就让柳玉如带上了。

    这天正好大晴天,太子去了翠微宫,早朝免了。高峻同夫人柳玉如各骑了马匹,不带仪仗、只带两名亲卫,低调往兴道坊来。

    自搬入永宁坊,柳玉如很少出门,对于兵部尚书这位美貌夫人耳闻以久的坊民们,一见两人骑马过来便纷纷驻足、让道。

    因为要骑马、省却车辆、车夫、辕马的繁琐,今天她特意穿着一套做工精细、针脚匝实的白绸子胡服,却与常见的胡服不同。

    常见的胡服往往先重用料,常用近于羊皮的料子、颜色,饰以胡地风格的花纹,革带、兽毛绒边。

    而她这个却是上好的白绸,完全的中土用料、拿着层层的褶纹。穿在身上恰好被她在该挺凸的地方、将那些褶皱撑开来,既显丰满又增了立体感。

    然后外边再罩上了丽蓝赠送的那件单丝碧箩笼裙,上面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成各种形状的花鸟,不用问,也可推想这花笼裙的精美纤细程度。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搭配的着装,看着简单其实不然。古典之中兼有着半点胡地风格,朦胧、素雅、花费不菲。

    有殷实人家的小姐用目光追着看,既要观察一下兵部尚书夫人天然的美貌,还要琢磨一下她的着装,还想暗暗记下它们的花式,眼睛都不大够用了,直到他们走远也没记住什么。

    由永宁坊至兴道坊,出府后只须往北过三座坊区、大约三、四里路,再过了兴道坊东面的漕渠就到了。

    在石桥上,柳玉如悄声地对高峻道,“你看。”

    高峻顺着她的示意往东看,看到一个人独骑,正好一拐进了平康坊的北大门。

    从那人的背影上看已有些面熟,在他侧过脸的一瞬间,高峻认出正该是长孙冲无疑。

    长孙冲是长孙润的大哥,他到永宁坊高府上去过一次。自长乐公主过世之后,长孙冲一直未娶。他在今天不上朝的时间里到平康坊去,高峻能够猜得出是去干什么。

    他示意柳玉如别扭头,如果两边看到了,估计会不大自在。

    但柳玉如悄声盘问他说,“可你凭什么就知道‘平康里’的规矩?”言外之意,她在暗示高峻到长安后,是不是也去过那里。

    高峻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冲她摇摇头,因为卫国公府到了。

    但柳玉如完全不满意他如此搪塞,再低声道,“先看病人,回去再问!”

    卫国公看起来显得萎靡,人也枯瘦,两人进去时,他只能在家人的扶助下、坐在床上点点头以示欢迎,说话有气无力。

    但他还是由衷地称赞了柳夫人几句,说柳夫人的到来,让他的病房都亮起来了,感觉自己并不是生无可恋。

    柳玉如将山参呈上去,简单问候,然后从仆人手中接过药汤碗,再给高峻,高峻躬身喂李靖服用,一切显得亲切自然。

    兵部尚书亲自端药喂服,李靖有些感动,两人初次见面、便说到了他的长子。

    卫国公长子李德誉曾经官至从四品将作少监,因与李承乾友善而受到连坐流放岭南,其实他本身并无不法之事。

    很快,卫国公便很快由不良情绪里挣扎出来,两人总得有些话说,而同为领过兵的人,彼此聊些战事是最好的选择。

    他与高峻谈起西州,李大人竟然对高峻的那些战绩极为感兴趣,并谦虚地请他讲一讲临敌当时为何那样决策。

    高峻哪敢托大,非要不说。

    但卫国公非要听,“三百人敢深入乙吡咄陆部,而且歼敌五千余,并能全身而退,老夫也不敢轻易想!”

    高峻只得说,“无非利用天时地利,想敌之所惧、料敌之必行、击敌之所短、……”

    李靖接道,“攻敌之必救。”

    高峻摇摇头道,“攻敌之必救……晚辈却不这么想。”

    李靖当时便瞪大了眼睛问,怎么?这句话有错么?

    高峻道,“没错,但敌之必救处,必然倾尽全力防护,我是不会轻易令手下去打铁的。敌方必救之处确是他的要害不假,但彼已知道,则攻之不易。”

    “那该如何?”卫国公竟然在床上挺直了身子,眼睛也亮起来。

    高峻道,“晚辈以为,敌之必救处,只该做绊敌之索、牵偶之绳。所谓奇奇得正,虚虚为实,勇怯因乎势、强弱在于形。水虽柔弱,但激水可以浮石,势也。草木可以皆兵,形也……”

    李靖大呼,“真是妙,妙!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柳玉如吃惊地瞪起眼睛,不知道这位弱不禁风的卫国公,听了高峻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因何就变得这样兴奋。

    但高峻却说,“国公战无不胜,晚辈一直想讨教。比如,关于地利之说,晚辈极是看重,但总觉着拿不住关键……”

    卫国公见他说得诚恳,连忙让下人端来茶来,让他润一润喉咙,这才道:

    “老夫所言只当基础,与高大人灵动随意、不拘一格之战法,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高峻道,“国公千万别这么说,国公身经百战未闻有失手。而我曾经被阿史那欲谷追得,恨不得跳河上房……”

    柳玉如扑哧一笑,卫国公道,“柳夫人这一笑,简直倾国倾城,这个笑容便让老夫想到一人,几乎就有七、八分像。”

    柳玉如道,“伯父说着兵法,怎么又到了我身上。”

    李靖道,“拿刀动枪的真实目的,不外乎倾国倾城。”

    柳玉如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想知道国公所说那个与她七、八分像的到底是哪个,但李靖又接着上边的话题说道,

    “所谓有法便有破,无招胜有招。凡为将者,都知道‘军居通地,必先处其高阳,以利粮道’,但古往今来,因粮道被断而遭至失败之将数不胜数!并非他们不懂,而是拘泥死法不知变通。”

    “嗯,我只须记得:粮关乎军心,军心关乎气势,气势示敌以形,形关乎成败,也就可以了。”

    李靖道,“谁若有高大人这样的学生,那也真该事半功倍了!”

    “国公请讲。”

    李靖道,“地有远近、有险易,有广狭,因而涉关生死。提到地形种类,则有散地、轻地、争地、衢地、重地、汜地、围地、死地之分……我可以往,他可以来,为交地,行军遇交地不死。急战则生、慢战则亡,为死地,行军遇死地则速战。凡河岔水网众多,车马难行的,为汜地,行军遇汜地勿入……”

    “又有通、挂、支、隘、险、远之分。可以去、却难以顺利返回的地形,称之为‘挂’,两军遭遇于挂地,敌无备,击之则胜,敌有备,则有去无回……我方出击不利,但敌方出击同样不利的地形,称之为‘支’……”

    “平原广野,为车骑之地,与步兵对战,车骑可以以一当十。居高临下,为弓弩之地,与短兵对战,弓弩可以以一当十。平地浅草,可前可后,为长戟之地,与刀剑对战,长戟可以以一当十……”

第1045章 舍鸡舍钱

    卫国公李靖絮絮叨叨,也不必看什么书,坐在病榻之上完全就是信口说出来,但条理性极好,高峻受益匪浅。

    在终南山,高峻所学重在个人武艺修为,至于领兵战法虽然也有涉猎,但不是重点。在乙毗咄陆部、漠北等地的实战之中,他多半是随机应变。

    但李靖笑着说,“我领兵打仗,说心里话,就怕遇到高大人这样‘随机应变’的,因为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指向什么地方。”

    高峻道,“听了伯父的讲解,那么我带三百骑兵、在乙毗咄陆部的胜利也就有章可循了。”

    他说,不论是西域还是漠北,均为开阔辽远之地,护牧队恰好拥有了快速、机动、来去倏忽的能力。

    人少便于隐蔽,又自带了牦牛肉丝,那么粮草没有后顾之忧。再加上长短兵器搭配合理,虽然有时让人追得到处跑,但总是没有遇到真正的威胁,而我方的每一击,在阿史那欲谷那里便是亏本的买卖。

    李靖道,高大人你还是谦虚了,如果不具备上将的素质,那么,凭什么临阵的所有长处都能够被你所掌握?

    让敌人摸不透、猜不到,没有成法可循,这样的对手是令人畏惧的。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有高大人主政兵部,真是大唐之幸!

    两人谈得投机,卫国公拖着病体,居然与兵部尚书谈了一个多时辰。

    柳玉如自始至终安坐着,也插不上话,但她在仔细地听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最后,还是卫国公恍然道,“呵呵,我只顾与高大人谈兵,却把柳夫人冷落了!真是罪过!”他吩咐府上备饭,还说要与高大人好好喝上几杯。

    柳玉如见高峻真有端着架子留下来的意思,便轻声提醒他道,“峻,你得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国公的身体……”

    高峻这才醒悟,连忙婉谢。

    李靖道,“想是与高大人相逢的缘故,老夫今天兴致好得很!”他竟然让人扶着,就从床上下来,执意步行到厅外相送。

    还笑着对客人道,“高大人若能带夫人多到府上来几趟,老汉赏心悦目之下还能与高大人畅谈,说不定病好的更快!”

    回来时,柳玉如说在去东市一趟。高峻问,“难道你要买什么吗?让下人们去买不就成了。”

    但柳玉如也说不出要买什么,执意要去。高峻想起以前,自己曾用炭火载着她去柳中县玩的那次,中间还遇了雨,但她那次玩得很开心。

    也许她只是要享受一下两人独处的趣味。

    于是,在两名护卫的跟随下,高峻陪柳玉如从兴道坊出来,特意绕过了平康坊,从南曲背后的大墙下经过。

    但远远的,他们看到在南曲南大街上有一大群人,在街边围了个圈子,密不透风,不时有喝好声传来。

    高峻和柳玉如、两名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到了近前,越过人群头顶,看到圈子里面有位二十多岁、面孔黝黑的小伙子,正在耍一杆大铁枪。

    这人衣服俭朴,肩头、胳膊肘处打着补丁,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再看他手中的铁枪,足有四五十斤的样子,在他手中舞动起来像风车一样。

    高峻看他年纪也不大,但铁枪的招式别具一格,凌厉中透着稳健,便有些好奇,因而勒下马来细看。

    人们看到一位年轻的三品武官带着位绝美女子过来,纷纷让开个空隙,好让他们看得更真切。

    人圈中的男子又舞了一阵,然后耍个枪花是个收式,人随即稳稳地站下,四下里暴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高峻也在马上鼓掌,能够将这么重的铁枪耍到这种程度,先不说他的枪法如何,但在膂力上一定不弱。

    人圈中靠墙摆着一副挑子,一边是卖艺人的行李,一边是一只木箱。使枪男子冲四下里作了个罗圈揖,并特意对着高峻和柳玉如两人鞠了一躬,然后道,

    “小人高成相,从高丽逃难过来的,刚刚到达长安,连个住店之处都没,列位好心人看我耍的如果还不算糟糕,希望助我些个!舍鸡——”他回身叫。

    高峻奇怪他在叫什么是什么东西?话音方落,就见从挑子一头的木箱后边,跑出来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个子不高,手里端着一顶大大的斗笠。

    刚才场上这样热闹,他竟然藏得这样好,一声不吭。此时跑出来,举着斗笠跑到人圈中。

    有人开玩笑,“高丞相的公子收钱,我们当然要助一些!”

    于是,有人将大钱三枚两枚、叮叮当当地投入斗笠中,男孩子见有人投得多的,便不忘给对方鞠个躬,很快跑到柳玉如的马前来。

    柳玉如看他生得灵俐,准备多赏他些,但去身上摸时,却一枚钱也没有。平时她身上就不带钱,这次去卫国公府,新换的衣服,就更没有了。

    她看高峻,高峻连忙去身上摸,居然也没有。

    这就有些好看,一位三品高官,与夫人看了人家这么久的表演,面对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居然一个大钱也拿不出来。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来,发现这位美貌的高官夫人脸急得,都浮现出一层红晕来。

    男孩子从未经过这样的情形,也有些不信的样子。他仰着脑袋、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往上边看着他们。

    身后,马上有尚书府的一名护卫上前,他恰好带着半吊钱,掏出来递给高大人。

    高峻接过来,准确地将那五百大钱投入男孩子的斗笠中,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啧啧”声。男孩子的父亲赶紧过来答谢,高峻摆摆手,带人出了圈子。

    东市就不必去了,不然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尴尬。柳玉如说,往常都有谢金莲跟着,从来不操心钱的事情。

    她说,人家谢金莲每次出门,身上总少不了一只鹿皮的钱袋,皮袋里头铜钱是铜钱、银子是银子,夹袋中还有钱柜上的手续。

    他们一边说、一边慢慢往永宁坊方向走,而高峻仍然在想卫国公李靖所讲的地利之法。

    他意识到,鲁小余到龙兴城牧场后,如若要组建护牧队,就不能再依葫芦画瓢了,不论是人员的构成、还是武器配备都得重新规划。

    因为高丽地形多山多丘陵,与西州大漠旷野截然不同,在那些砾石遍布、马匹转个身子都难的地方,只凭着马队便有所短,要有步下护牧队,而且武器构成还要再丰富合理些。

    几人马上便要一拐、纵穿宣阳坊内大街往家中去,但听着身后一片嘈杂,远远看到有几名皂衣人,朝着南曲高墙下的人圈子走去。

    高峻等人勒下马,见南曲玉红笺的楼从高墙上露出来,楼上的许多窗子都打开了,隔着高墙看下边的热闹。

    高峻对两名护卫说,“你们,去将那对父子领入府来。”又叮嘱他们不可与万年县衙的人做对。

    说完,自已陪着柳玉如回永宁坊,而两名护卫飞马再回去。

    来的正是万年县衙姚捕头手底下的一个副班头,他们接到了玉红笺郑举举的报信,说南曲墙外有人喧哗,已经吵到了王苏苏姑娘与老爷的休息。

    姚捕头几天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腰也隐隐隐而痛,他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发誓要察访出打他的到底是何人。

    但他的兄长、县令姚丛利对他道,“丛名,你还察访个屁!我听说兵部尚书府高大人和柳夫人,已经分头到清心庵、长安县致谢,感谢两方面冒雨协助寻找兵部尚书府的两位如夫人,而那天为兄恰与高大人同饮!算了,我们不能将好事变作坏事,这篇儿就揭过去吧。”

    姚丛名再一想,在天子脚下,除了兵部尚书这样的高官,谁又能临时派得出上百名训练有素、打脸如削瓜、揍人如劈柴的骑兵!而且还没人敢问!

    此次万年捕头姚丛名不便出面,就让他的副手出来。

    副班头不敢怠慢,立刻领手人出发。但在宣阳坊的县衙一出来,便远远地看到兵部尚书高大人一行四人,正骑着马慢慢遛哒过来。

    他们一缩脖子,不敢从当面走,不然少不了鞠躬问候,再把正事耽误了,因而飞快地绕着过去到了现场。

    班头上去,先看看这对父子、再看看他拄着的大铁枪,便不来横的,而是打着官腔对他道,“你们哪里来的,知不知道此处需要肃静不许喧哗?”

    高成相初来乍到,更不敢触犯了官府中人,连忙收拾着起身。

    但班头的手下看到男孩子紧紧捧着的、装了大钱的斗笠,看样子里头足有五百多文,便对他们道,“你们该去东市,在那里辟个场子,再交一个大钱的场费也就是了。”

    高成相连连应承,说就往那里去。但衙役道,“你们扰了商户正当的经营,而且已有不少人投诉你们——这样吧,你们先交了二百处罚,便可去了!”

    男孩子却不大乐意,今天是四位骑马的给了不少,往常他与爹从辽东方向过来,一路上卖艺糊口、也没收到几个。他将斗笠的帽沿卷过来覆了大钱、再紧紧抱在怀里。

    另一个人道,“你这孩子想怎地?这是正当的公务,还不快快交了罚钱走人!天子脚下最重规矩,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但是,规矩,懂吗?”

    年轻人对儿子道,“舍鸡,快给钱!然后我们走。”

    但舍鸡就是不给,眼睛里既有惧怕又有敌意。而再有一名捕快,则将锁人的铁链子虚张声势地抖落开来。

    高成相央求道,“几位官爷,我们是高丽国逃难来的,家在鸭渌水东岸的古林城,我父曾是城中道使,被人谋害,一家人只剩我们父子!我们到了长安举目无亲,钱也不多,官爷可否少要些?”

    班头道,“高丽来的……眼下大唐正与高丽开战,你们却恰恰跑过来,看来,只罚你们便不成了,”他问手下,“你们可还记得那个纥干承基吗?”

    手下阵威道,“不就是那个高丽奸细,被兵部高大人剁了双腿,像狗一样牵回高丽去。这事谁不知道!”

    高成相则加重了语气对儿子道,“舍鸡!还不快些拿罚钱出来,我们这些钱就都给了官爷又如何?!”

    五百多钱,可以弄一顿不错的小酒喝喝了,但班头看到,玉红笺楼上有不少的窗子内有人往这里看,知道不能因为几个钱在这里再耽搁。

    便道,“看你们父子不易,只掏一百五十钱吧,不能再少了。”

    他对高成相示意大墙之内,“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有不少的高官大宦都在里面,再敢从这里喧闹不止,我便真要拉你们去仔细盘问了。”

    但高舍鸡扔不撒手,紧紧护着他的钱。而人也越聚越多,都要看个究竟。

    衙役们不便动粗,万一这个男孩子大哭起来,岂不更吵到墙里面的人?班头道,“看你这娃子也真是可怜……一百钱吧,不能再少了,我们也是有公事的!”

    但高舍鸡就是不给,正在僵持不下,兵部尚书府的两名护卫就来了。他们对衙役出示过腰牌,对他们道,“兵部高大人与柳夫人刚从这里走的,想请这二人去府上耍耍铁枪。”

    人群中有人道,“我说呢,原来刚才的便是兵部高大人,那么另一位准定是柳夫人了!柳夫人人好心地也好,一下子给了五百。”

    护卫听了,客气地对高成相道,“衙门里维持秩序,说了罚钱,就是一定要交的,但由我们代你交。”另一人说着就往外掏钱。

    班头连连拒绝道,“哪能呢,哪能呢,既然是高大人要的人,今天就免了吧!”

    但护卫执意道,“官爷这是公务,你不要钱,高大人是不许的!”说着,又掏了二百钱,硬塞给捕快,然后领了父子二人、挑了担子起身。

    人走后,班头当众感慨道,“还得是兵部高大人知道我们的难处!你们都散了吧,莫在此扎堆!”

    玉红笺三楼上的一扇窗后,长孙冲把这些都看到了。

    到玉红笺来消遣,在王孙公子们看来早已不算什么秘密,但是,若被高峻和柳玉如发觉了,长孙冲就有些不大得劲儿。

    上次大雨之后,崔嫣与高尧在这里闹那一场时,长孙冲很快就知道了。

    但长孙冲绝对不便出面替她们解围,她们不到最后的危险时分,他就立意连屋子也不能出。

    后来,再见到高白带人到了,长孙冲就更拿定主意不再出去了。

    因为高尧正是他老兄弟长孙润的夫人、他的弟妹。

    而高峻的五夫人崔嫣,与长乐公主总有许多相像之处,让他一见了便浮想联翩。被她们看到自己流连在这种地方总不大好。

    方才在墙外,高峻与柳夫人有片刻的时候在那里,长孙冲又看到了。

    虽然被底下扰得心神不宁,但他并未安排谁去驱散。倒是正在陪他的玉红笺头牌——王苏苏小姐有眼利,悄悄告知了假母郑举举。

    此时,王苏苏见长孙大人神情有些落漠,便拿过一张刚刚写就的诗笺,缠着让他看,上边是一首她刚刚写好的诗:

    “夏日花香户边飞,王孙寻胜蕊沾眉。楼中仙子多情态,留住佳郎不放归。”

    王苏苏二九年纪,俏丽可人,自入行后便稳坐玉红笺的头牌位置。原来,她一直是属于英国公李士勣的兄弟——司卫副卿李弼。

    但长孙冲一到,李弼便自动退出了,而且再也不到三曲来。因为以他这样显赦的家世,也同样惹不起长孙冲。

    自一见到她,长孙冲便将她指定下来,从此再不许她接待别人。

    王苏苏常拿些诗文请教长孙大人,虽然在平仄上偶有不大通顺之处,但她情态娇俏,如小鸟依人,倒是解了长孙冲不少的寂寞。

    不过,此时的长孙大人正由高峻的身上、联想到他家中的那些位夫人们,并最后将思绪再落到了五夫人崔嫣的身上,再联想到自己,长孙冲就有些委屈。

    见王苏苏塞过来的诗笺,长孙冲一愣,随口道,“尚不错。”

    然后再走神。人与人不能比,人家高峻左拥右抱,而自己只能跑到玉红笺来。王苏苏再好,也算风尘中人,逢场作戏可以,但终究不能娶到府上去。

    从父亲与皇帝那里讲,娶一个头牌入府,他想都不要想。而眼前之人,同长乐公主更是无法比拟。

第1046章 无师自通

    王苏苏不依他这样简单的评价,偏让他再应和一首出来。

    他想到了墙外使铁枪的年轻人高声叫过的“舍鸡”,便摇了摇头,提笔思索了片刻,写道:

    怪得犬惊鸡乱飞,美女布衣柳叶眉。阿谁乱引诱人态,牵起亡人思不归。

    他在借诗暗指几天前,南曲被人扰得鸡飞狗跳,原来是两位乔装改扮、身着布衣的美貌女子。

    是谁惹得他时常想起自己的亡妻长乐公主呢?而且一想起公主来,就连连绵绵地不能摆脱思念的情绪。

    但王苏苏看了还是不依,“大人所写,字面上倒是应和了我的,但明明我写的是大人,大人写的明明不是我!思念的也一定不是我了!”

    ……

    这一次,李治到翠微宫看望皇帝,父子二人在翠微殿谈了许久。李治将近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一件件说与皇帝听,征询皇帝的意见。

    对于高丽战事,皇帝更倾向于兵部尚书高峻的意见。不消说他也看不上那片贫寒之地,眼下大唐以兵养兵,花费顿减,皇帝更想再玩高丽一两年。

    大唐几次讨伐高丽,动用的都是幽、营、辽州之兵,而未从国内其他州府抽人,这与隋代举倾国之力出征讨伐是大不同的。

    隋炀帝动了国本,动辙兴兵百多万,军需耗费无数,这才有后边的大乱。

    一把镔铁剑二百文,一杆横刀两千文,棉鞋一双二三十文……一百万人总不能光着脚、空着手去讨伐。人人一双鞋、一口刀,吃的呢?穿的呢?那是多少钱!

    眼下的大唐东北部并非铁板一块,在辽州之北,奚、契丹、室韦等部落,眼下看大唐蒸蒸日上,表现得还算和睦,各部族首领都表达了对大唐的良好愿望。

    但那是以兵威为后盾的!

    占了高丽,便须驻军,而营州和辽州是最便利的出兵之地,从幽州派人过去都有些远了。但如此便加大了这两州的负担,使辽州一带布防空虚。

    皇帝点头道,“就按兵部部署,高峻甚合朕意。但英国公如此冒进,兵部可在朝堂上说过什么没有?”

    李治道,“兵部高大人没有过多说英国公什么,反而表示出了极大的放心,但他对水路牛进达有些安排,让他在七月速取一城,然后按兵不动。而且还传信新罗,让新罗女王在后边呼应。”

    皇帝又点点头,看来高峻还是很稳当的,他想促一促盖苏文,让他主动乞和。而且高峻还照顾了李士勣的面子,只从另两方面下的手。

    但皇帝倒想看一看、这两位前后的兵部尚书真刀真枪地冲突一把,那会是个什么情形,他好再从中看个仔细。

    太子当然要说发生在长安的那件大事情,高峻府上的管家高白,拉着上百号的人,砸了平康坊的南曲玉红笺,暴打了万年县的捕头以下二十多人,并把他们捆起来,起因是玉红笺妄图强留兵部尚书府的五夫人。

    皇帝最近的状态不错,闻听眼睛一亮,“又是这位五夫人,朕记得她是姓崔,上次高峻夺朕御用的琵琶,好像就是为了取悦这位五夫人。”

    太子称是,然后皇帝再哼了一声道,“平康坊,真要把务本坊的那些亲王们教导坏了!”

    太子连忙道,“父皇,孩子儿得知……我的那些兄弟们去得倒是不多……去的大多是……我的那些小皇叔们。”

    皇帝听了就不再深说。

    高祖皇帝在玄武门事件之后,退居为太上皇,把朝政交与了现任皇帝。

    但他闲下来没有事情做,也就是躲在后宫里,吃些壮阳的仙丹、日夜与那些妃嫔们莺莺燕燕地缠绵,临死给太子李治生了不少的小皇叔。

    皇帝对这些人倒是慷慨,够了年纪便封王。眼下,这批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让他们陷在温柔乡里不见其他,倒是让人放心得很。

    “竟敢惹到了五夫人,他们也算是胆子大得很了!”皇帝问,“但是高峻可曾为此事亲自出头?”

    李治道,他没有,但大张旗鼓地出面感谢了长安县、清心庵。因为这两方面在五夫人失踪期间,曾出动人手四下里冒雨帮着找寻。

    皇帝道,“那就砸得好,我们不必管。”

    太治也算看了个大概,凡是高峻做出来的事情,在父皇那里就是好得很,也不知是高峻做得真是恰如其分,还是父皇偏心。

    太子再提到了对高峻八夫人苏殷的按排,这是他自己做主定下来的。

    然后皇帝说,“正该如此,一个女子也不大容易,不必让她多么操劳,这个安排也算是我们对她的一点补偿……”

    皇帝又想起来,那个武才人,自从在上次的雨天、自己吩咐她可以宿在太子的安喜殿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在翠微宫看到她了。

    他想就此与李治再说一下、自己对武媚娘将来去向上隐约的打算,但又觉得不大好开口,因为他始终料想不到柳玉如会是什么反应。

    上一次房玄龄的夫人为这种事闹过一次,那是皇帝大度没有计较。第二次在山阳镇,这位柳夫人因为家中塞入个太子妃,差点没有耍出门去。

    皇帝以为此事不大周圆,他心中决定,此事一定要慎重、再放一放。

    大不了将武媚娘及后宫那些闲置的适龄女子们直接放出宫去,人人给些津补,让她们自行嫁人。老师父所言真是不错,清心寡欲少些占有,便是功德一件,何苦让她们在宫内苦熬青春。

    转眼天就黄昏,而最近的调养让皇帝认为,他是可以少量喝些酒的,于是吩咐在翠微殿摆宴。

    在太子别宫,才人武媚娘正在教她新认的杨妹妹念书认字:

    “周有天下,其理三百余年,及至衰微,又三百余年。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候恣行,以强凌弱,以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于是强国务攻、弱国务守,此人间之始苦……”

    这段话只是几句开头,但她们已经念了半日。开始时还行,武媚娘教她几句,她跟着念几句,但只知其音不知其意,很快便让她扯到旁的事情上去。

    然后闲扯了一阵子,再回来从头念。

    到傍晚时,武媚娘已经累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子走时曾说让自己教她认字。那么至少,待太子再来的时候,这位新收的学生要有些收获才成。

    晚上时,姐妹两个简单吃了饭,武媚娘再要教她时,这位敢瞪着眼睛跳崖的女子便畏字如虎,说什么也不学了。

    武媚娘道,“你不学,那将来如何侍奉太子殿下读书?说不定一生气,他就放你出去不再管你了。”

    杨姓女子央求道,“姐姐,可不可以明天再学?”

    武媚娘无法,两人收拾一下,就在安喜殿寝室里挤在一张床上躺下。

    皇帝金口玉言,既然在上次的雨天说过她可以宿在安喜殿,陛下的近侍也一定会如实记录下陛下的口旨,那就不成问题。而且太子这些日子一直没过来,这就更没问题了。

    只是在她们刚刚相拥着躺下不久,便有宫人跑进来回禀,太子从翠微宫、陛下赐宴之后摆驾安喜殿!让她们速速想办法!

    两人惊得都是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子这是酒后要来他的别宫里休息的,但她们两个霸占了寝室!

    此时就算现穿衣服起来也不大来得及,因为寝室外已经响起了太子微微有些踉跄的足音!

    于是,这个学生最先比她的老师醒悟过来,摸着黑、把床边扔着的不知是她的、还是武媚娘的衣服团起来几件,跳下来就要往床下钻。

    但武媚娘拽了她、急促地道,“你急什么!”她便飞快地把怀中的衣服塞给了老师,再撩起床下的帘子助她藏进去。

    她刚刚直起身,寝室的门便开了,一片灯烛之光从门外洒进来。

    太子微醺着站在门口,身后的宫女们举着蜡烛,烛光倒衬出太子挺拔的身躯,她们吃惊地看着这个只穿着一件肚兜的女子。

    她无所适从,从床上胡乱抓起那件剩下来的裙子往身上套。

    太子笑了,摇晃着冲身后的宫人们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又问她,“寡人曾亲自登树救过你一命,但尚不知你名姓。”

    她低声嗫嚅道,“回殿下,奴婢姓杨……杨立贞。”

    太子明明看她身上穿的裙子,好像并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该穿的,但他仔细地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酒过量、眼迷离着看错了。

    杨立贞低着头、要从太子的身边潜出去。也不知道该不该与太子请辞、如何请辞,武媚娘并未教她,但她知道此时不该在这里。

    但太子道,“寡人头痛得很,你替寡人揉一揉罢。”

    她只好站住,再轻手轻脚地扶着太子坐到床上,协助他仰躺下来,然后俯着身子替他揉太阳穴。太子拍拍床沿,“你坐下,”她便局促地坐下来。

    太子闭着眼睛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道,与武才人学字,学得晚了。

    “那她呢?”太子问。

    “回殿下,才人她……她早就离开了。”

    李治放了心,将手一伸,隔着顺滑的裙子搭到她的大腿上,随后肆无忌惮地钻进去、在上边掐了两下,并从她绷紧着的肌肉上察知了她的紧张,不像当初由树上扛她下来时那般绵软。

    他还不算完,那只手上下游动,熟练地顺着腿根再跑到了上边,丝毫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一动也不敢动,一位刺史级别的高官,就能让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别说一位未来的皇帝——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呀。以前一个皂衣差官都能吓傻半条的街,别说太子!

    她的所有跟羞耻有关的不安、以及拒绝的意识,在巨大的权威面前通通不知所措、根本就找不到北了。

    在太子一下子扳倒她的瞬间,她甚至还想到,黔州刺史,也许自己以后有了机会,可以直视着他、质问他当日的不轨之举,问他还有没有廉耻、而不必再害怕他什么。

    而且,似乎,以前,她这个丫环出身的小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报复念头,仿佛也有了些着脚之处。

    于是杨立贞有些无师自通地低低呻吟起来。

    ……

    鲁小余去龙兴城牧场上任前,专程到永宁坊兵部尚书府来见高大人。高大人给他下达了龙兴牧场建设的目标:

    一是训练马匹,令它们适应未来高丽战场上的环境,二是组建一支像西州天山牧那样的护牧队,而且还要有所发展,人员与武器的配备,一定要适应未来在高丽地形上战斗的需要。

    鲁小余从天山牧所带的两个人,是他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分队长,其中就包括一同由雅州跟过去的孙伙林。他打算带他们去龙兴牧场做副牧监。

    高大人完全同意这样的安排,对于手下在人事上的安排,他从来都是大撒把。高大人只习惯安排老大,然后冲他要结果。不但如此,兵部尚书再给了鲁小余一个人,这人是高舍鸡的父亲,高成相。

    高成相是高丽古林城城主的儿子,但城主在与盖苏文火并的前期就被干倒了,若非不能再站脚立足,他们不会跑到这里来。

    鲁小余喜欢使大枪的,看他再耍过了一遍大铁枪,鲁小余就感谢高大人又给他找了位帮手,当时对高成相说,要让他做龙兴牧场的护牧队长。

    随后,鲁小余带着三人起身、直赴龙兴城。

    高舍鸡就不必再跟着他父亲了,二夫人谢金莲给他专门找了位先生,就在高白及下人们所住的偏院里,专门给他开了间私塾。

    反正谢金莲也想了,家大、业大,不在乎多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口粮。

    而且高甜甜也需要一位先生。再过三年,高雄、高壮他们也要读书,正好高舍鸡可以给府上的几位小公子们做个伴读。

    高丽的战事不温不火,许久没有战报送上来,兵部高大人的府上平平静静的,有时响起教书先生呵斥高舍鸡的怒吼。

    他用戒尺“叭叭”地打桌子,对高舍鸡吼着。“你怎么就不如大小姐一星半点儿呢?!”

    这孩子太好动,他只对敢拿铁锥子、扎黔州刺史大腿的高府大小姐如如贴贴。有时管家高白出面、高舍鸡也会老实上一阵。

    而高尧刚刚老实了几天,便再来找五嫂崔嫣骑马。不过这次她们就收剑了些,不敢再单独跑到城外去,只在城中僻静些的大街上进行练习,而且每次总有家丁们跟着。

    不过,这两位兵部衙门里实权派官员的夫人,很快在长安城中掀起一股女子骑驭的风气。这是个轻易就能吸引人们目光的游戏,还能引发人们的赞叹。

    据说,骑马对于女子保持良好的形体、去除虚胖也有益处——不然,为什么人家兵部尚书的夫人、马部郎中的夫人会如此的好看?

    那些家中有条件的,纷纷购置马匹,然后,这些女子们牵着它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上街。

    马市上良马的价格很快就升了上来,既要看牙口、又要看品种和毛色、分门别类的,要求性格温顺、好看,专门适于女子骑乘。

    然后再出现了专业打理马匹的行当,专门有人为这些富贵人家女子们的坐骑梳理或修剪鬃毛、为它们的蹄口进行美化、出售精致的辔头、马鞭、镂花银饰的马鞍。

    当然,上一次柳玉如骑马出现在大街上时所穿的服装式样,也很快地被女子们效仿,各种相类款式、不同质地的骑行服、皮靴,那是人人备须装备的。

    很快,这种时髦的潮流也传到了宫廷里,太子李治发现,连务本坊那些亲王妃、公主、郡主们也好此道。

    有一次,褚大人对太子殿下说起这件事时,说典客署有一位叫马洇的典客曾经提过一个主意,他认为还不错。

    “马洇说,我大唐战无不胜,威加四海,与民间尚武之风是分不开的。连女子们也能驭马如飞,更何况男子!我们是不是可以定期举行女子骑驭的赛事,也算从官方号召一下。”

    褚大人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不妨选出出类拔萃的给予奖赏,还可官方培训她们,将来在外方使团、国主到来时表演给他们看,威慑之力可是不小!

    太子有些犹豫,因为这是个新鲜事情,会不会被父皇认为是不务正业呢?再说高丽还在打仗呢!

    褚大人再道,“殿下,而且此举正暗合了兵部高大人马政上的革新之举,允许全民骑乘,降低税额,鼓励私人蓄马……”

    李治频频点头,“褚大人,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我听说……高大人府中便有好几位夫人能骑马,其中还不乏好手。”

    各位书友: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从五月开始,家中装修、还得上着班,一直坚持更新到现在。但现在又有别的事了,实在没有时间啊,在这里与书友们请个假,至少一两个月内没什么功夫再写了。不过这本书会再写下去的,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不下架,等等在下。

第1047章 五品才人

    “殿下,臣知道,高大人府上的三夫人、四夫人上马即能格斗、在骑驭之术上是鲜有对手的。而柳夫人、谢夫人、五夫人、七夫人也都会。”

    这对君臣之间是私下里谈论此事的,因而李治就有了一片刻间的发呆。

    那夜,在安喜殿,他在杨立贞身上极度地疲劳过后,再心满意足地睡去,直到天亮时才大吃一惊。

    因为他发现,这个杨立贞身上穿的裙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那只该是拥有才人以上身份的女子才有资格穿的,而且李治有印象,武才人正是穿过这样的素色衣服。

    李治有些吃惊,他昨晚回来的突然,并未见到武才人的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对杨立贞说,“你出去一下。”

    等她出去之后,李治起身在屋中巡视,只有两只柜子,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最后,李治将目光落在了床帘遮挡的地方,他弯腰掀起帘子,马上看到一个女子躺在里面,怀里抱着杨立贞的裙子。

    因为怕在床底下惊到外面的人,她一整夜都一动不敢动,衣服也不敢穿。但床下的青砖漫地好生阴凉,此时已让她的身子僵硬、脸上早没有了血色。

    见到太子俯身看到自己,她满脸的羞愧,但几乎已经动不了了,而且脸上挂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李治没有叫她,也未叫宫人们进来,而是蹲下来、慢慢地抱她出来,感觉自己的臂弯里一片冰凉。

    李治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锦被,心里想着,万一此事被皇帝知道了,会是什么可怕的结果。

    许久,他才问,“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再说昨晚上你该出声的,那么我也可以不在这里,可以回长安去。”

    又埋怨道,“你在砖地上躺了一宿,弄不好会半身不遂的!往常的机敏跑到哪儿去了?”武媚娘听了,身子在锦被下动了动,让他看看自己不存在瘫痪的问题。

    然后才对他道,“陛下有口旨的,他让我可以宿在这里……殿下如不信,可去问陛下的近侍,是下雨那天的事情。”

    李治没功夫细想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意义,也不敢去问什么近侍,而是拉严了床上的维幔,对着外边道,“给寡人热一大碗姜汤来!”

    很快,姜汤端来了,而且是杨立贞端进来的。

    通过昨天一夜,杨立贞再见太子的时候就不那么紧张,她也知道太子此时叫姜汤是给谁叫的。

    她将姜汤放下,又在李治的示意下脱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武才人从维幔中又递出了她的。杨立贞便在太子的面前匆忙换了,很快低身出去。

    再揭开维幔时,武媚娘已经穿好了她自己的衣服坐在床里。李治将姜汤端给她,然后再叫,“来人!”

    又是杨立贞进来,李治看着她猛然想到,方才她就是穿着武才人的衣服在那些宫人们的面前、跑进跑出的还浑然不知,当她们是傻子?!

    他心烦意乱,对她道,“用心照顾才人,告诉安喜殿的所有人,谁敢胡说八道就不要活了!”

    然后太子匆忙起身,也不过翠微宫去辞行,而是直接逃回了长安。

    此时与褚大人在一起议论女子骑马之事,李治忽然间就想起了武媚娘,想像她骑在马上飞驰时是个什么样子。

    他拍板道,“可以举办一次来试试,但时间上不必太仓促,因为寡人的宫人们得有功夫练习一下。”

    ……

    外宫苑总监苏殷走马上任。

    既然有个外字,那么要履行职责,就得往外跑。外苑倒好说,苏大人可以乘车前往,但那些行宫无不建在长安周边的崇山峻岭之间,再要坐车前往就不现实,于是苏殷也慢慢习惯着骑马。

    由于苏大人的上任,宫苑监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内宫苑监的官员们都是些男性官员,而外宫苑监的官员们中却出现了数名女性。

    外宫苑总监苏殷大人,不可能每天领着些爷们到处跑。

    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苏殷跑遍了长安附近各县的所有皇家行宫,视察它们的状况,让手下的小吏们里外检查它们的完好情况、需不需要投入修缮。

    再将每一处的宫内园林损坏情况登记造册,预计要全部修缮的话,分别需要多少大钱。

    然后还有各行宫、外苑日常留守的人员,这是一笔不好理清的帐目。

    每一座行宫、外部皇家园林,都相当于一座中牧的官员配置,有从六品下阶的宫监、苑监,好比牧场中的大牧监,下至流外五等的诸宫监史、苑监史,甚至比一座中牧的官员总数还要多。

    但是这些人发挥的作用就不如一座中牧。他们无所事事,一年到头除了皇家来人住上些屈指可数的日子,只要侍候好了不出什么纰露,那其他的时候就可以优哉游哉了。

    而且有大部分的行宫、外苑,有时一年也未见得接待上一次皇室来人。所谓无事生非,这些地方的大小官员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讲究,讲究论资排辈、讲究官大一级,嚼舌头打小报告不在少数。

    这么走下来,单那些行宫就有不下几十座。比如万年县的南望春宫、北望春宫。长安县的大安宫、翠微宫。咸阳县的望贤宫。兴平县的仙林宫。渭南县的游龙宫、崇业宫。昭应县骊山下的温汤宫。高陵县的龙跃宫。蓝田县前隋留下的太平宫、甘泉宫。武功县的庆善宫。华原县的永安宫、蒲萄园宫。同官县的玉华宫……

    这么多的行宫,每一处的官员配备,竟然比一座牧场中划分的还细致,吹笛子的、捏眼儿的个个不缺。

    如果再加上同样不在少数的外苑呢?

    回到永宁坊的府中,一边吃着饭,苏殷便把这些情况先与高峻讲述一遍,她说,“这些人真有必要么?”

    柳玉如笑着问,“是不是苏姐姐到哪处行宫去,被那里的官员慢待了?”

    苏殷道,“他们哪敢?不但不敢,反而接待的一板一眼,丝毫不违章法,但人也太多了!”

    往常,经常是七夫人丽容陪着苏殷到处走,谢金莲便说,“苏姐姐你怎么不带我走两处,也让他们接待接待。”

    高峻对苏殷说,皇家行宫的冗员之事你宜慎重,千万不许到处说。你知道如此的好差事,如若没有点门路,哪个人可能随便在那里站住脚?

    他说,“谁都不要小看一位正九品下阶的宫监丞,也许七拐八拐的就联系上了当朝的国公、亲王。他们滋润的小日子,要比我这位兵部尚书羡慕人。”

    “那我该干点什么?总得找点事干!”苏殷问。

    高峻安慰道,“你就看不出来,这是让你养身子的闲差?拿着从五品的俸禄、游山玩水,到了哪里好吃、好喝、好接待,你还想怎么的?”

    苏殷意识到高峻如此紧张的用意,于是应道,“是是是,尚书大人。”

    “总之这里不是西州,容不得我们乱来。若要从我们手上动宫苑监的人,你得先让我知道。”苏殷连连应承。

    他说,不要小看任何一座行宫,即便陛下常年不去一次,但那是皇家的私产。哪座行宫所占的一整座山头不是皇帝的?那么,在那些地面上租种农稼的人,要把地租交到谁的手上?

    最后高峻总结道,“皇帝同意你出任这个肥差,那是没拿你当外人。玩够了、种种花草、修修圃园就够你忙的,然后再偶尔带家中人去吃些白饭。”

    谢金莲连忙道,“下次我也要去,苏姐姐,上回内宅打扫你的屋子,我可是跑前跑后的!”

    李婉清也说要去,丽容去过几次还不嫌够,仍说要去,她的态度明显影响到了丽蓝,丽蓝也说去。苏殷眨着眼睛看思晴,思晴道,“难道真的那么好?我是不介意去看一看的……”

    家中的人就有了五个人表态要去,然后高峻说,“本官还想去呢!总算我们有此大权,为什么不去?所有人都去,反正近日我也没什么大事情,去吃些白食!”

    众人欢呼起来,这是到长安后高峻头一次与大家一同行动。崔嫣问,峻,让不让高尧也去?还有母亲呢!

    高峻道,“我都说过了是所有人,明天都去!给马部郎中府上的妹子也送个信,我们去各处排察一下,给苏殷大人也出些好主意。”

    但第二天,所有的人们都准备好了,高峻却不见了!

    柳玉如等人在府中上下地开找。后来还高白跑过来对她们说,“高大人忽然说有事要到卫国公府去,让夫人们不必再等他。”

    众人这才悄然大悟,原来他是忽悠着大家去玩,而自己却又去了卫国公府。柳玉如猜测,高峻一定是上次去过之后,与卫国公李靖没有谈尽兴,他这是又找上门去了。

    这些人嘀嘀咕咕、骑马、坐车出发的时候,在卫国公府,兵部尚书高大人正与卫国公李靖谈到了“攻敌所必救”的问题。

    国公李靖说,“关羽围襄樊,曹操因献帝在许昌、离得太近,欲迁都。谋臣庄济说,‘刘备、孙权表面亲近,而实际因荆州归属问题早有嫌隙,关羽得志必不是孙权愿意看到的。可遣使说服孙权,令其袭击关羽后方,再将关羽所占的荆州江南部分许给他们,则襄樊之围自解。’曹操从其计,关羽遂见擒。这便是攻其所必救的妙用啊。”

    国公问,但高大人好像并不看好此法,可否见教?

    高峻道,国公,关羽乃是蜀国五虎上将,他总该深谙攻敌所必救的道理,襄樊今日不得明日可再谋取,但荆州他丢不起。他早该有个权衡:即便襄樊战局再好,如若荆州有急,他也得回师去救。

    李靖点头表示认同,高峻道,“如果荆州不须他急急回师去救,那么他还会前功尽弃、被人所擒吗?”

    高峻道,“明白了攻敌所必救的道理,不是重在攻敌、而是首先稳固自已!攻其所爱则必动。小侄以为关羽之败,是他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啊。”

    李靖道,“我们不妨再细致说说此战,假如……是你在守荆州的话,高大人会如何做?”

    高峻说,“关羽讨襄樊时,东吴吕蒙屯兵在西陆口,关羽最初也曾在公安和南郡两地留有重兵防备吕蒙,但后来让他抽兵北上了。”

    吕蒙上疏孙权说,关羽讨襄樊,而留了这么多的兵力守护荆州,是怕我们袭击其后。而吕蒙常有病,请求以治病为名分兵回建邺,那么关羽闻知后必撤备兵、尽赴襄阳。那时袭其南郡,关羽可擒。

    “而关羽偏偏就中计了,故而自取败绩。他没有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权衡好荆州与襄樊孰轻孰重,保荆州而得襄樊,上上。保荆州而重创襄樊,中上。保荆州而襄樊无功,下上。”

    国公道,“丢荆州……无论得不得襄樊,都是下下局!”

    “因而小侄守荆州的话,别说吕蒙治病,他就是玩出花儿来,荆州的备兵我也不动。弄不好我还会抽调得力手下回荆州固防。”

    “为什么?”

    “军中主将的病情,正该是严格保密、不许外传的,但怎么就这么巧,在短时间里由西陆口传到襄樊前线去?‘攻敌所必救’,其实正是任何一名主将首先要想的:敌人攻我哪里时,我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救。明白了这个,也才有了最大的主动。”

    李靖不住地点头,“关羽太过的轻敌了,也太过的自信。”

    高峻道,“而且小侄以为,关公在决定击襄樊之前,并未审敌、审已,不失败就太意外了。”

    他分析说,蜀国借荆州而不还,东吴不甘心是一定的,必会时时谋划取回。那么关公如果能先从这方面去想想的话,他在襄樊恰闻东吴吕蒙回兵去建邺治病的消息,也就不会从后方轻易撤走备兵了。

    他说,国公你莫笑我是马后炮,关公抽走荆州的重要备兵,只剩下士仁、糜芳两位文官坐镇南郡,这得是多大的赌注啊,反正我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审已之说……怎么讲?”国公往前探了探身子,再问。

第1048章 审已知已

    “知已,须审已,关公出击襄樊,刘备及诸葛先先是什么想法?依小侄看,此时的益州,外有西南部落的骚扰,内须加强与当地士人的磨合巩固统治,他们认为关公能够固守荆州、不牵扯益州精力,便是大功一件。”

    “如果……高大人是诸葛先生,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高峻道,“关公袭击襄樊毕竟是开疆拓土,我就是再无暇东顾,派不出大军援助荆州,那么以赵云领三千轻骑暗扎于荆州侧后五十里之内,想来也能弥补关公大错了。”

    “可你为什么不令赵云直赴荆州,反而在侧后暗扎?”

    高峻笑道,“关公为五虎将之首,心高气傲,让他得知有另一位上将援手,会不大高兴。”

    国公再问,若高大人是曹公,面对三分局面,会如何做?

    高峻为难地道,“这个小侄倒未细想过,但胡说八道也只是伯父一人知道,说说也无妨。”

    他说,“曹公凭五千人讨定董卓,北破袁绍,南征刘表,九州百郡十得七八,这样碾压天下的势头,早已令天下人望风破胆。”

    “而刘备智远而行迟,得蜀日浅、人心不稳。彼时曹公得了汉中、蜀人震恐,一日数十惊、传言纷纷,刘备怒斩动摇军心者数十人而不能定。曹公如能一鼓而前,则刘备空有诸葛先生,恐怕益州也早就传檄而定了。”

    李靖道,确是如此,益州当时缺的便是时间,有诸葛孔明明理而居为相,关羽、张飞为将,只要给他们几月喘息,便再攻不得了!曹公如能乘势而进,以刘备之谋、诸葛之智、关张之勇,在大势的面前都无所用啊。

    新任兵部尚书与卫国公李靖一聊便是一天,国公的家人数次提醒二人入宴,国公居然都不想起身。

    善战者善借势,势到羊成虎,势去虎作羊。汉初时,高祖刘邦节节闻胜,势也!丽食其是个连羊骨头都啃不动的人,竟然也能替他连下齐地七十余城。项羽有拔山之力,但势头一过,也只能望着虞姬哭泣了!

    国公由衷地说,“以前,在运用大势方面令老夫钦服的只有一人,便是陛下!今天老夫再看得出,高大人年纪轻轻便被陛下选为兵部尚书,看来陛下还是英明如往昔呀!”

    “哼!你居然敢对我们使诳骗之计!”

    柳玉如、谢金莲等人回到府上时,天已黑下来了,但高峻居然还未回府。这是一见他兴冲冲地骑马回来,柳玉如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而高峻只对她一个人悄悄说,“我还不是怕你和樊莺拉不下脸来、求着苏苑监去玩,这才如此说的。但我今天的收获也不小!”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在柳玉如的面前晃了一下。

    柳玉如一看,封皮上写的是《六军镜》。高峻微带着酒气,心满意足地对她说,“书里面可都是卫国公的心血,总结的行军、布阵之法都是我所急需的,句句读来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已在李靖府上吃过饭,一头扎进书房细细研读,居然一直看到了后半夜。

    卫国公《六军镜》中所写,言简意赅,一般的将领看起来可能有些吃力,但高峻则不然。

    他年纪轻轻,所经历、或指挥的战事可能不如一些人多,但如李靖那样场场全胜。这是这一老一少两人的相同之处。

    他们的不同之处可能是:李靖之法炉火纯青,对战场上细微的变化能够由表及里、明察秋毫、经验老道。

    而高峻则完全凭借着天赋异禀,以已之心料敌,行事谨慎而且大胆,但却没有功夫像卫国公那样,对战场的规律进行钻研和总结。

    但二人在对待战事的态度和方法上,本质却是出奇的一致。

    此时夜静更深,高峻细细地、逐字逐句地研读这本兵书,再把以往他自己经历的大小战事回味起来,对于自己胜在哪里,便有了更为清楚的认知。

    兵者,诡道,以战胜为目的。

    我比敌强则我胜,强在力量、迅疾、恒久、稳定。

    真强则用正、虚强则用奇。

    正兵则大军压境摧枯拉朽,奇兵则攻其不备动其军心。致胜关键则在于我实知敌、而令敌实不知我,则我心稳而敌心乱,敌心乱则敌阵动摇,我虽四两可点拨千斤,天时、地利皆可为用……

    高峻一边研读、一边把茶壶、茶杯比作千军万马,一件件摆来摆去,又从一本纯粹的兵书中推及人事,又是一阵顿悟——其实两人之间的对决何尝不是一次大军对垒?!

    他想到了在剑南道平乱时,对方又是刺史、又是都督、折冲都尉,还有江夏郡王府长史李弥从中作梗。而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人。在一般人看来,彼此双方的力量差得太多,这边根本就没有胜算。

    但自己最后能够平乱成功,所用之法在那时看属于随机应变,而此时在《六军镜》中竟然都有总结!知已知彼,正奇虚实,快慢强弱,高低隐显,寒暑晨昏,山川石泽……只要利用得当,在敌人眼里无不等同于千军万马!

    卫国公李靖,能将他凝结了毕生心血的《六军镜》赠予自己,其中的期望可想而知。廉颇虽老,心依旧在沙场!

    丑时末,书房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是六夫人李婉清悄悄跑过来,硬拉起兵部尚书,对他道,“峻,你不要命了!明天看不行么!”

    高峻看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夹袍跑过来,虽然是六七月的天气,但在后半夜里也担心她着凉。因而连忙起身,解了半边袍子裹着她、半拥半搂地回内宅来。

    内宅中一片肃静,两人轻手轻脚地闭拢了月亮圆门,进婉清的寝室去。

    躺下后,婉清的意思是让他立刻入睡,但高峻却异常地兴奋,《六军镜》让他跃跃不安,胸中如伏千军,竟然执意地、要将书中的趣味在李婉清那里去试。

    而李婉清在虚实莫测的兵法面前,只剩下了迷途难返……

    后来他们又说起了在扬州时“二人”相识的往事,宛若别人不经意间点下的酒曲,时至今日,彼此间的情意已如陈年的佳酿了。

    天亮时,婉清倚了他悄声说,“卫国公这样大方……将这本好书给你,我们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高峻道,“《六军镜》真乃奇书!如今,我尚未读完,已感觉视万军有如俯瞰,看人事如透腹心,真是奥妙难测,我得此书如添双翼。可是你说,我该怎么谢他呢?”

    李婉清道,“岂是一个谢字了得?难道不算个师父吗?”

    高峻恍然道,是呀!正好我知太子殿下今日仍会滞留在翠微宫,我不必上朝,那你就随我去一趟卫国公府。

    婉清道,“只我一人去就不妥当吧?柳姐姐、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她们都该去,方显拜师的郑重。”又推他一下道,“她们虽不知此书的妙处,但所缺的功课不会事后再补!”

    天一亮,高峻便与家人说起此事,众人无有不应,于是抓紧不须上朝的这一日功夫,隆重准备了礼物足有半车,再加上众人的车驾浩荡出府。

    在府外的大街上,正碰到了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高峻并不隐瞒,将拜师之事讲出来,褚大人马上调转了马头,对他们道,“我正想出城消遣一日,不去了,去给国公做个中人!”

    于是,两位大员同时光顾卫国公府。

    李靖自与高峻畅谈一次后,病情居然莫名地转好,众人入府时他正自己拄了拐杖在屋外慢步,气色也好看了许多。

    褚大人是位热心人,将来意讲明,李靖想客套、推辞几句也是不允,当时硬是将李靖摁到高座上。

    高峻上香敬茶,又有柳夫人、谢夫人等人逐次上前,这个敬细绢五匹、那个献西州驼绒毡一条、于阗玉杯一只、茶敬多少……

    卫国公先是惊讶,觉着人家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又如日初升,而自己已至暮年,赠书之举纯属视之为忘年知已。

    但高峻举家至府,又有褚大人像模像样地主持,再拒绝半句就不好了。又想想高峻的年纪,他既有此心,又大张旗鼓地来了,那就绝不会是虚情,因而也就认同了。

    但褚大人还没有完,高峻不论在皇帝那里、还是在太子殿下那里是个什么份量,褚遂良看得最清楚。

    英国公李士勣能征善战、谋略出众,在出任灵州刺史、抵御突厥时期,曾被陛下比作北方长城。但此时在褚大人看来,皇帝、储君同时对新任兵部尚书的青睐,一定又胜过了李士勣几分。

    恰恰由于褚大人的加入,李靖也不必担心什么——比如朝野中滋生出重臣之间过从甚密的传言。他要照理安排盛大家宴,请到府众人入席。褚遂良也不须让,因为从樊莺那里看,他还算长辈,就与李靖坐了上座。

    他悄悄对李靖道,“国公长子……在贞观十七年之事,弟已尽知……有机会自当为他仗胆直言。”

    李靖的长子李德誉曾经官至从四品将作少监,贞观十七年时,因与故太子李承乾友善,而受到连坐流放岭南,但他本身并无确切的参与之事。

    这些年来,李靖虽然思子心切,但以他谨慎的性格,总不能做老子的自己到圣驾前去说情。

    年老、加上抑郁,早已损坏了他的身体。

    但褚遂良主动说出来的这句话,无疑是一股清风,让李靖的心头一片敞亮!以褚大人的灵活和办事的稳妥,没有八成的把握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李靖居然不须拐杖、便从座位上稳稳地站起来,端了酒杯对褚大人道,“褚大人肯为犬子进言,让他回我膝前服侍,靖已大为欣慰,不敢求他再有什么功名!”

    褚大人连忙扶他坐下,说道,“李兄你说得哪里话!樊莺是弟之侄女,那么你我便亲如兄弟,有道是亲三分向,但有三分可能,弟总会尽力!”

    于是,不须李靖再说话,樊莺便率先起身举酒敬褚遂良。她方坐下,丽容、李婉清等人又都来敬他,连新任的外宫苑总监苏殷也如樊莺一般,称褚大人“叔父”,褚大人乐得不拒绝,一转眼六、七杯酒就喝下去了。

    李靖暗自感慨,运势、运势!四五年里令自己积郁成疾的难题,四五年里褚大人都没提过一句,但今天偏偏就想起来了。

    他深知这不怪褚遂良,只怪自己收这位硬气的徒弟太晚啦!

    高峻在西州出道时,李靖早就留意到了。但他谨言、对高峻并没有什么片言的扶持和助力。这也不怪李靖没有先见之明,都是性格使然。

    卫国公心中为自己开解道,难道高峻此时上来便不是运势使然么?

    而这位兵部尚书的第一次来访,仿佛便是卫国公府运势的拐点,赠书乃是畅谈之后的自然行事,而这件事所引发的一连串反应,深谙用兵之道的卫国公,居然也想不通了。

    三日后,李治从翠微宫回长安。

    他以仁孝出名,三日里时时陪伴的皇帝的身边,既随时请教治国之道,又向陛下暗示:他一离长安三日而不须急着赶回去,是朝政稳定、内外都在掌握的征候。

    但皇帝却不大需要他总陪伴着自己,显得已十分老迈似的。近期的调养看起来让他恢复很好,皇帝前日还带了亲卫们去太和谷外狩猎一次,斩获不小。

    而且皇帝对李治说,他在太和谷看到谷内不知何时正在动工,车辆和民役都很多,已在树木丛中修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石路,亭台、小桥已现雏形。

    太子对皇帝道,“儿臣采纳了新任外宫苑总监苏殷建议,也不须花什么钱,因山就势多加利用,可为父皇在翠微宫就近、开辟出徒步的清幽去处。”

    皇帝很高兴,当时便要深入太和谷去看看,并对太子道,“你不须陪我,去忙一些大事吧。”

    李治就回了翠微宫边他的安喜殿,去时看到武媚娘与他新近宠幸过的杨立贞在一起读书。李治看到武媚娘,感觉整座安喜殿都明亮了,但他却对杨立贞道,“以你资质,若持之以衡,三载可以为寡人侍读了。”

    杨立贞回道,“只是须姐姐伴我才读得下去呢!”

第1049章 关于赛事

    李治问,“哪个是你姐姐?”

    杨立贞以目视武才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武媚娘心中一惊,杨立贞这么说显得有些唐突,不知太子是什么反应。

    但听李治只是哼了一声道,“你倒不笨,请到这么好的师傅,又拉了亲戚,但三年之期便改作一年了!”

    杨立贞瞧瞧她的义姐,有些恃宠而娇地道,“殿下,奴婢太笨了,只好日夜不休了,但殿下可会允许姐姐、天天夜夜教我读书么?”

    李治看了武媚娘一下,发现她青丝如雾遮了半边的脸,眉目低垂、仿佛不在意,但恰在用心听着。

    便道,“这个……何须我同意,陛下早有口旨,她是可以宿到这里的。”

    杨立贞再道,“那么,今日天晚,殿下你就不须赶回长安去了吧?”

    皇家行宫,是杨立贞以往梦都不曾梦过的地方。

    在这里,她如偶然闯进人家菜园子里的小兔,面对着取之不尽的萝卜、青菜欣喜而惶惑。

    要是有另一只小兔子陪伴她的话,就更心安理得一些了。

    但太子变色道,“你大胆!!!”

    杨立贞一下子跳起来、低头而立,吓得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而武媚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手中用力地掐着笔竿,但几根指头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李治道,“安喜殿是寡人的别宫,我想宿便来宿,想走便可走,岂容你一个侍读来安排!?寡人何时来,要不要先通禀你呢?”

    “奴……奴婢知错!”

    武媚娘要听太子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位不知轻重、斗胆乱讲的杨宫人。

    但李治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在盛怒之下称她为“侍读”,那便是原谅了。

    直到太子大步出去,杨立贞的恐惧仍停留在太子的语气中、被他的厉言厉色惊傻了所有的思维。

    但武才人却没有像小丫环似的惊惶失措。

    与其被年老的皇帝不闻不问地丢弃在深宫自生自灭,真比不上被年轻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皇帝的留意。

    虽然太子对她的这种留意,是被他刻意地加以掩饰着的。

    他的目光在这么一个短短的功夫里,曾经数次在她身上极短地拂过来、拂过去的。

    她甚至嗅到了一头雄鹿的味道,如同一朵盛开中的桃花,忽然感觉到蝴蝶许久不至的翅风。

    她此时的处境真不如杨立贞,虽然比杨立贞强上一百倍。

    太子回长安不到一天便再次赶回翠微宫,傍晚回到安喜殿时,居然将朝堂上的大事对着她们说起。

    李治说,因李承乾一事被牵连的、卫国公长子李德誉,经他提请、皇帝点头,即日由岭南的流放地、起复到归州出任长史了。

    太子说得不经意,说卫国公身边早该有人侍奉,但一时在长安左近州府实在没有合适的空缺,让他暂去归州,只是个过渡。

    武媚娘听得出,太子是在炫耀他的力量,他可以仅凭一言、而令一名多年的流徒成为一名下州长史。

    而昨天,他才刚刚因为杨立贞的多嘴而气势汹汹斥责过她,今天他自己便忘了规矩,将这样的大事对她们说起。

    这好像不是太子的健忘,也不是随口一说,因为太子并未因杨立贞的唐突而惩罚她,今天,反而对杨立贞更和蔼了。

    这样翻天覆地的权力,让同样孤单、而且没什么依靠的武媚娘,怀着千万分的敬畏之心去期待和仰望。

    因为这种心思在她的父亲去世后,堂兄们对她和母亲无所顾及的亵渎中就形成了。

    她给太子一个十分崇拜的热望,并双手合什,大着胆子对太子道,“哦——殿下!”

    李治微笑着看向她,仪容秀美也不做作,便问她道,“你有何话讲呢?”

    武媚娘道,“殿下菩萨心地、霹雳手段,是把媚娘惊到了。凡人如有殿下作主,那便什么委屈也不须怕了!”

    太子想了想,问道,“你是寡人侍读之姐,因而不能有什么委屈的……但你可有委屈?”

    武媚娘欲言又止,李治鼓励道,“你且大胆地讲来,让我看一看,是谁吃了豹子胆!”

    但这位女子飞快地在心中想了想,马上回道,“殿下,我、我没有委屈。如果有的话,我会与殿下讲的。”

    太子看出她的犹豫,完全是因为与自己的不熟悉,但他又不能过分的鼓励她再讲下去。

    但这样的谈话已经让他心情十分的愉悦了。

    褚遂良向他提起李德誉的事时,特意提到了兵部尚书高峻,以及他与卫国公李靖刚刚确立的师徒关系。

    让他下决心替李德誉求情的原因正在于此。

    不然,仅凭一个老迈而朝不保夕的卫国公,李治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无须如此急切。

    起复一个流徒、让他出任归州长史的动静并不算小,既给了褚大人面子,又体现了太子对老臣的体恤、以及对新任兵部尚书的亲近之意。

    李治对于父亲的用人之道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只要对高峻示好也就是了。

    高峻这个人出身高府,却没有一般门第显赫之人常常具有的倨傲之气。

    他往朝堂上一站,低调而沉稳,但朝议的风气却因他而改观了。

    李治发现,一直以来、不停在暗中顶牛的赵国公和江夏郡王的关系,在忽然之间改善了许多。

    高峻从不轻易发表什么言论,即使是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如果不问到他,他都很少开口。

    但高丽战事平稳推进,战局尽在掌握。

    对于前方报来的战报,李治只须问,“不知兵部是什么意思?”

    高峻便能立刻给出恰如其分的建议,而每次李治都感觉,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答案。

    驭人之道,在于恩威并重,恩不可轻加。

    太子选择在此时起复卫国公之子李德誉,几乎就与高峻拜师一事发生在前后脚。

    他相信,不论是朝臣还是高峻,一定也会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了。

    皇帝到翠微宫以来,没有什么比朝政与军政的平稳、朝臣之间的和睦更能彰显太子之能了。

    与皇帝提起李德誉一事时,皇帝略加思索便点头首肯,这便是认可。

    此刻,面对着武媚娘和杨立贞,李治再提起了另一件事:

    “下月,长安要举办女子骑驭大赛,你们要不要参加?”

    杨立贞立刻欢欣鼓舞道,“是么?那姐姐一定要参加,到时我去助阵!”

    李治便顺势转向了武媚娘,问她道,“不知你是什么意思?”

    武媚娘迟疑着说,“可我哪里行呢?”

    李治道,“无妨,只要你想参加,那么我自会给你安排师傅,近一个半月的光景,以你的资质不愁学不会的,而且寡人认为你一定不会在赛事中落于下风。”

    太子的话隐晦地表达了对她的赞美之意,武媚娘再轻声问道,“不知都是什么人可以参加呢?”

    “为倡导全民骑驭之风,当然三教九流!上至一品命妇、下至小家碧玉,谁都可以参加。”

    武媚娘道,“只是……只是这么多人杂乱地混在一起比赛,总是有些乱哄哄的不好看。”

    李治假装着恍然道,“不错,褚大人正在拟定详细的比赛法子,我没有细过问,但你所说就很有些道理。明天我会关照一下褚大人,就按着参赛人的身份划几个分组,但怎么分为好呢?”

    武媚娘道,“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但一个半月也没有多久,我想,要是练习骑驭的话,恐怕明天就要开始了。”

    李治说,“好吧。”

    武媚娘又拉上了她的义妹杨立贞,以着央求的口吻对她道,“你一定也要参加比赛。”

    不等杨立贞答应,李治马上又说,“好,她也参加”,然后匆忙地连夜赶回长安去了。

    杨立贞在太子走后,仍然兴奋地对她的义姐说道,“一定是一场大热闹!但我真能参加吗?”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给她们郑重挑选的、年轻的骑驭教师便进了太子别宫。

    他来自典骑署,是一位正九品下阶的主乘,他叫武惟良,个子不高但身材粗壮。

    太子殿下亲自召见他、安排给他事情做,而且是教授宫人骑术,这是一种荣耀。

    但当他兴冲冲地进了金华门,见到他的“学生”时,不由的愣了一下。

    因为他的一位“学生”,就是他的族妹——武媚娘。

    他的这位族妹处于深宫,虽提不到养尊处优,但总可以说得上衣食无忧,也没有纠缠到复杂的宫斗中去。

    因而正当华年的她,在武惟良看来除了越发的惊艳,再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词汇来形容了。

    武媚娘见到族兄时,并没有对她的义妹杨立贞进行引见,那么武惟良也就不能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了。

    他卑敬地询问武才人,她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习。

    然后略微贴心地对武才人道,“刚开始时,最好挑选驯良些的马匹……这样会好一点……卑职已替才人选好了,就在安喜殿外。”

    但武媚娘看了马匹却道,“这马蔫头蔫脑不行的,还当我是孩子么?太子是要我比赛,你却给我找个摇篮来。”

    ……

    关于不久后的这场隆重的赛事,高峻家中的女子们同样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崔嫣与高尧出去练马回府后,在晚饭时便兴奋地对柳玉如说:

    “姐姐,你们都要参与进去,兵部尚书府的女人们不能骑马,说出去会让人笑话。”

    长安城外,山野村镇的大道上处处可见练习骑驭的年轻女子,她们都得知了太子殿下亲自倡导的赛事。

    崔嫣与高尧刚刚骑马去了一趟骊山。

    因为是夏季,骊山的温汤没有皇室光临,她们远远地看到,在骊山阳面的长青道上也有宫女们在骑马。

    长青道很平坦,可以策马疾驰,又有干净巍峨的亭台可以歇息,如不是崔嫣阻拦,高尧都想逾制跑进去了。

    柳玉如笑道,“有莺妹妹和思晴在,哪里显得上我们,我不去也罢。”

    樊莺道,“姐姐你莫担心,到时我和思晴一定跟在你身后,绝不超你的马头就是。”

    柳玉如说,“那我也跑不到前边啊?那些参赛的人又不都是我妹子、知道礼让于我,与其我去丢人,不如让你们放手去搏。”

    但柳玉如对此事的支持却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说,要让高白给每一位都准备马匹。

    丽容私底下对姐姐丽蓝道,“我们也加紧练一练,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常有的。”

    苏殷觉得,这些日子自己经常骑马公干,在山道上骑行也能适应,应该算是有点基础的。

    在这种事情上她不会出头,总会看柳玉如的意思,然后,还会揣摩一下思晴怎么做。

    她看出思晴早就动心了,只是不如樊莺那般跃跃欲试,便说道,“我要去,第一名不能想了,但总不会落到最后吧。”

    后来高峻回府,这些人再征求他的意见。听他说起赛事的分组,居然连柳玉如也动心了。

    太子的提议,这场女子骑驭赛事,要按着参赛女子的身份划为四个组别。

    第一组是三品以上朝臣的夫人、命妇。兴道坊那些亲王妃、国公夫人、三省六部主官的夫人们都划在这一组里;

    第二组是四、五、六品官员的家眷、以及具有相当爵位的女子划在此列。

    第三组是七至九品。

    第四组是流外官员直至寻常人家的女子,她们也将分在一组比赛。

    各组分取头名,互不相掺,那么柳玉如因为什么动心也就可以清楚了。

    官员混到三品,年纪都已不轻,他们的夫人们大部分都在五旬开外,能与柳玉如年纪相当的屈指可数。

    此时她就也有了些好胜之心,盘算着自己若去,会拿到什么名次。

    高峻也鼓动她参加,她便说,“那你要亲自替我选一匹马来,我便试试。”

    高峻马上点头,并说,“不须选,论通人性以及脚力,什么马比得上炭火呢?”

    柳玉如再担心道,“好是好,不过炭火性子最烈,我怕不行,别再让它掀下来出丑。”

    樊莺道,“姐姐你自管放心,炭火岂会做那样的傻事!”

    这是太子殿下提议的赛事,而且这件事与高峻提议的全民骑乘并不矛盾,他鼓励家中人都去参与。

    柳玉如因为瑶国夫人的身份,一定会被划在第一组,而其他人是县君,理所当然要分在第二组。

    这样看来,高大人家不论在哪一组,名次都不会至于太落后,而且樊莺和思晴还有拔取头筹的希望。

    不过苏殷提醒说,她今天在子午谷的工地上察看施工情况,看到太子别宫里有两名年轻女子也出来练习骑马。

    而且还有位年轻的骑师在旁指点她们,想是也要参加比赛。

    而里面有一位年轻的美人,身份是个才人。

    她问,“那么我们比赛时要如何行事?要不要让着宫里人?”

第1050章 让不让她

    苏殷的品阶是从五品下阶,与谢金莲这些人又同是四品县君,应该分在第二组比赛。而才人为五品,她关心这个。

    柳玉如听苏殷的话也有些犹豫,因为第一组之中不是国夫人便是亲王妃、郡王妃、尚书夫人、十六卫将军正妻,还可能有柱国家眷。输给她们不甘心,赢了又怕惹到谁不快,这样总是对高峻官面上不利。

    高峻说不必考虑!既分到了同一组,你们彼此身份相当,凭什么我兵部尚书的夫人们就得让谁?

    柳玉如说,“那也不大好吧?既有打算去参与的人总会有些想法,我还是不去省心。”

    于是其他人就不停地撺掇,“姐姐!这是多好的机会,难道别的什么人要参加一次马赛,也会像姐姐这么小心?谁都可以不去,但兵部尚书府和大唐总牧监的人必须要参加!”

    苏殷说,“就是,而且我们得抓紧些了,太子别宫的那两个女子骑马跑起来当真很好看,我们岂能让她们比下去!”

    谢金莲道,“以樊莺和思晴的骑术,总有一个人注定夺得二组里头一名。这是太子殿下和褚大人倡导的赛事,兵部尚书夫人不参与就真好么?”

    崔夫人也在旁边,寻思着道,“有理。”

    樊莺说,“一组里的人不是年纪大了、便是养身子久了。姐姐,你能从西州骑马跑到山阳镇、鄂州、雅州,再由雅州跑回西州,难道还会怵了她们不成。”

    柳玉如终于下了决心,“那好,不过我可没说一定要拿什么名次呀。”

    高峻笑道,“这就对了,不然一组的比试还有什么可看的!”

    此事总算定了下来,人们兴高采烈,随后永宁坊兵部尚书府的夫人们,包括管家高白的两位夫人菊儿和雪莲都有了自己的马匹,大家纷纷上街练习,樊莺和思晴理所当然地成了她们的骑术教师。

    苏殷这段日子一直盯在了翠微宫外的子午谷工地上,丽容和丽蓝姐妹两个常陪她去那里。从长安到子午谷近四十里路,三人常常打起马来疾行,头几天回来时还说辛苦,丽蓝抱怨大腿里子疼。

    但后来,她们就常与家中姐妹们通报:太子别宫里那两名女子的练习进展不赖,尤其说那位姓武的才人,真是不容小看。

    这人看起来身法灵便,胆子还大,敢骑马驰过浅溪也不减速。她将会是第二组中有力的竟争者。苏殷说,有一次天都黄昏了,这位才人还在山道上骑着马来回的跑呢。

    而且她偶去芳林园一次,看到这座长安城北广阔的皇家禁园中,居然随处可见骑马的年轻王妃,在宫人和家奴的陪伴下练习。

    李治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故太上皇晚年所得的那些儿子们,凡够年龄的都已封王,其实他们的年龄都不算大。

    亲王们与太子的关系大多十分微妙,彼此间要维持表面的和睦与融洽,又须时时彼此提防,近了不行远了更不行。

    这次太子所倡导的赛事只须女眷们参加,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表现亲王们同储君之间和睦与融洽、表现对太子倡议的拥戴的态度。

    所谓情谊第一,比赛第二就是这个意思了。在这个原则之下,那些上些年纪的国公夫人们,难道就不能上马去试试?

    看看吧,在太子李治主持朝政的时期——高丽的前线一边打仗一边在养羊,后方的贵妇们、乃至普通的女子们在准备骑术的大赛,给人的感觉是太子举重若轻,长安内外既显轻松,又生气勃勃。

    这无形中给兵部尚书府的女子们施加了练习的动力,她们一有空闲,便骑马上街——将来就算不能得个好些的名次,但也不能缀了尾让人笑话——因为事关着兵部尚书府的名誉。

    其实这些人中除了苏殷有公差,谢金莲有些管帐的杂事,其他人有的是时间。只要有片刻的功夫,便有人提议:“骑马去!”

    高峻乐得她们有事干,自己好有时间跑到卫国公府去讨论兵阵方面的事情。他换了临时的坐骑,炭火也不骑了,让柳玉如熟悉它的性情。

    李婉清是家中这些姐妹当中接触马匹最晚的,府上别的姐妹们跃跃欲试的,她也渴望好好地练一练,不然便有些落伍。

    正好长孙润凭着老关系,从武威牧场精心挑选了三匹良种突厥马,高尧留了一匹,剩下的两匹都送到高峻府上来。

    这种马腿短而有耐力,适于长途奔跑,个头不高、适乘性不错,婉清因为新学,便分到了一匹,另一匹到了丽容的手上。

    早上,柳玉如、樊莺、崔嫣三个最早骑马出去,第二拨儿是谢金莲、思晴去找高尧,然后苏殷和丽容、丽蓝又去了子午谷工地。李婉清怕骑的生疏让人取笑,就故意磨蹭着落到最后,穿什么衣服又犯了半天的寻思,最后换了最不起眼的衣服,与菊儿、雪莲二人牵了马出来。

    管家高白给她们找了四位家丁相陪,婉清又执意地让他们都换了便装,就为了不张扬。

    至于到哪里去练,她说柳姐姐她们大概会在城里,谢金莲一定去了城西芳林园,苏殷和丽容她们去了城南子午谷,那么她就去城东。

    长安城东、东南、西南方向多山,不似西面、西北面地势平坦,因而有些身份的夫人们都会去那里练习。

    马骑得再不好,一是在那里家中姐妹们看不到,等慢慢地熟练了再同她们汇合。二是周围人也不知她们是谁家的,即使露些丑,也不会丢兵部尚书府的脸面。

    菊儿笑着对她说,“骑个马罢了,还有这么多的顾虑!”

    主仆七人出了延兴门,发现万年县正组织民役们修整环城的大路,一问才知道,这正是为了不久后的赛马做着准备。

    长安、万年两县按着辖区都在动工,道路尽量地取平、取直、拓宽,尽量将沿山的陡坡放缓,每隔五里在道边还修建了临时歇马的凉亭,茶坊,以及各种配套的铺子、看台。

    七月末的天气晴朗阳光不错,沿途已有不少的女子们骑马,离大路远些的大田里,还有农妇骑着刚刚卸了辕的马匹练习,不时有失声的尖叫以及来自她们丈夫或兄弟的讥笑声传来。

    看来,这将是一场令人向往的赛事,长安不同身份的女子们都有所期待。

    李婉清以前出行大都是乘车,上马时小心翼翼,神情严肃,两只手紧抓着马缰。

    好在这匹马性情温顺,好像知道主人手生,最快时也只是平稳地小跑,到城外时婉清已有些适应了。

    她与菊儿、雪莲提议,就沿着赛道上山,再往远处跑跑,熟悉一下道路,兴许比赛时会有些便宜。

    不知不觉,她们往东跑出来二三十里远,在望春宫东面的广运潭边,有难得的一片空地,这里也建着一座看台,茶坊、凉亭都已完工,里面有万年县专派的衙役看护。

    李婉清等人都有些累了,让家丁到茶坊去问问,可不可以让她们到里面歇一歇脚、喝一盏茶,然后就打算回府了。

    但家丁去问时,衙役说,“这里有山有水,又是赛事的专用设施,也许哪位高官或王爷、甚至太子殿下就会在这里观看比赛,岂能让人随便使用。”

    家丁来回禀时嘟嘟哝哝,“明明里面有人歇息却不让我们进,难道兵部尚书不算高官?”

    另一位家丁说,我们是便服出来的,人家哪里知道!

    婉清却不在意,打量这处看台、茶坊的规模确是与前边所见不同,选在广运潭边的一处高坡之上,以整齐的十几级台阶通上去,从看台上往前、往后的视野一定不错。

    她就让在看台下边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树荫,众人下马歇息。

    谁知刚刚坐下来,从她们一来的路上跑来十六七匹马,十几位护丛簇拥着五六名年轻的女子也赶到了。

    其中有一个人跑到了看台的台阶下边,下了马、飞快上去与管事的低语几句,然后回来冲着里面的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女子施礼道,“王小姐,万年县的差官请我们上去歇息。”

    这位王小姐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边跟着四位丫环,个个骑马。听了那人的话,她先往李婉清歇脚之处看了看,便问,“这合不合适,怎么我看上头没什么歇脚的人呢?”

    那人道,“那是自然,看台不是谁想上去坐便坐的,到这里来的,又有谁比得上咱们王小姐的身份!”

    王小姐听了,便下马,又回头往婉清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在李婉清的脸上停了一瞬,然后在丫环的引领下往看台上走。

    雪莲道,“这是谁,比我们六夫人的架子还足!”

    有位同来的家丁道,“这不对,差役明明说不许人上去,怎么她们就可以?我可不可以上去问问他们?”

    婉清道,“不要多事,我们歇歇便回府。”

    菊儿对刚才的家丁道,“她们在上头喝茶乘凉,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也是可以的,但怎么也该给六夫人弄些茶来吧?”

    两名家丁便起身再往看台上去要茶,随后空着手再回来,对众人道,“看不惯他们高傲的样子,明明有茶也不给我们。”

    没去的两位家丁听了就不服气,说,“是何道理,非要上去问一问他们是什么了不起来头。往常我们外出,到哪里不是远迎近接的,岂会吃他这个瘪子!”

    李婉清连忙压止,“我们是来练马,何苦多事?再说,哪个又看得出你是兵部尚书府的人呢?别忘了上次崔嫣和高尧可是惹了峻生气的!我们歇一歇就回府吧。”

    菊儿和雪莲就不再吱声,众人在树下默坐,一无茶点二无座位,与看台上比较起来显得有些尴尬了。

    而看台上那位王小姐品评茶水优劣的话语声恰又传了下来,“这是什么茶啊,这样苦,你去与差官问问,还有没有好些的。”

    菊儿在下边听了撇嘴,对一位家丁道,“这里不供茶,难道别处没有?总不能让六夫人渴着,潭那边是望春宫,你带我去要些茶来。”

    婉清正有些口渴,也不知她要如何要茶,便不制止他们,两人骑马往望春宫方向去了。

    两人刚走,看台上那位王小姐的随从便有两人下来,昂着脸与他们道,“我们王小姐说,上边不如这里开阔,而且潭边平坦,小姐吃过了茶想在这里练马,你们最好让开这里到别处去。”

    雪莲回顶对方一句道,“这里老大宽敞,又不算什么公地,你可来我们也可以来,大不了在一处骑马练习,凭什么我们就要给你们让地方?”

    对方一来就看过大树底下歇息的这几个人,看不出对方有多高的身份,猜测她们顶多是长安城中某户有钱人家的夫人和丫环,因此便冷笑一声道,“人与人能一样吗?”

    雪莲问,“那你们王小姐是什么人?”

    那人道,“王小姐是什么人怎会与你们说,不过在长安城中,这个时候能被请到看台上去吃茶的也没几个,你若有些头脑便自己去想。”

    高府一位家丁道,“我想不出来,但让我家六夫人让地方是万万不能的,至少要有个先来后到,我们许可你们王小姐在这里骑马,不会计较你们。”

    正说着,看台上再有两人下来催促道,“这些人怎么还不快走呢,小姐马上就下来了。”

    先来的人不耐烦地道,“这不,有没有眼色的在这里占住,我们嘴皮子都磨薄了也不行。”

    后来的两人中便有一个高声叫着,“还有这种事!再不走便把差官请下来说话,看看他怎么说!”

    婉清道,“你们且容我们一会儿,等我的人回来就走。”

    那人道,“不行,立刻就走,不然等万年县差官下来就麻烦了,恐怕到时你们想走也不那么容易!”

    高府的家丁道,“差官又如何?我家六夫人宽仁大量,但我却瞧你们不顺眼了,有本事你就把差官叫下来,问问他听没听说过永宁坊的高管家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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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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