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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6章 疾风劲草

    高峻从焉耆回来后一句话就通报完了。刘敦行大吃一惊,感觉这就像是高峻挥过来的一个专门的大巴掌,谁都不扇,就是扇在自己一个人的脸上。

    本来刘敦行认为,无论如何他总能有个升迁,虽然父亲从长安的来信已经先吹过风,但他不相信高峻敢真的弄出这么个方案来。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不懂得照顾各方面的情绪?不懂得化敌为友?

    高岷走马上任去了焉耆,而西州都督压根也不往西州迈一步,刘敦行就成了西州名义上的最高官职者。

    那些在西州府衙出出进进的官员们明显对他更恭敬了,但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讽剌。司马大人管辖的事务还是那些,而不该他管的事情,那些人还是照常往牧场村跑。

    唯一让他感觉不同的是,没有了别驾和长史,自己直接被他压在下边,而自己与高峻的差距没有缩小——从五品下阶、到从三品,在西州一二把手之间竟然差着九级。

    后来他听说,麻大发腾出来的录事之职,立刻就让刘武牧监的侧室刘采霞占据了。刘敦行气得在自己家里骂街,这是纯粹的任人为亲!!

    麻大发被打了三百笞杖来不了,马步平则赶到西州来一趟。

    他向刘司马报告说,西州各部参军的请示、公函——上报的和下发的,都是送到牧场旧村去,听说是高都督的八夫人苏殷日常在那里坐班。

    刘敦行冷笑一声,说他任人为亲是轻的了,西州简直就成了夫妻店。

    他提笔给长安的父亲写了封加急信、让亲信日夜兼程送到长安去。他在信中把西州的情况原原本本讲给父亲听,字里行间有种被人打蒙了的感觉。

    为了不让父亲小看自己的失败,刘敦行特意把郭孝恪在这一回合中所起的作用、也恰如其分的摆了出来。至少郭孝恪没有制止高峻的冲动、坐看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方案出台。

    刘敦行并不知道,这个主意就是高峻回来后的头一晚上、柳玉如偶尔说起来的,她对高峻道,“升他的职我们委屈、又不能降、降了他委屈,有没有个不升不降的法子?”

    柳玉如说,“就在刘敦行的面前空着两个更高的职位,偏偏哪一个也不给他,让他还做司马。如果他有所收敛,那时再给也不晚。”

    当时高峻不住地说有新意,随后又怀疑道,“是不是你对待家中的这些人也是这么狠心?最毒不过妇人心!看来我得上马整治整治你、替她们出气才行。”

    柳玉如轻笑道,你快饶过啊……我们是一家人,根本没有人像刘敦行那样与你作对。

    ……

    贞观十九年腊月,长安。从吐蕃来的三十六人使团、和泥婆罗国来的二人使团,在黄昏时候抵达。

    鸿胪寺先在国宾馆将他们安顿下来,按着惯例告诉他们接待活动的大致安排、以及皇帝陛下大概的接见时间。这是一件大事,所以眼下已到了散朝时候,他还是来向陛下禀报。

    但他们发现此时皇帝的座前正进行着一次重要的争论。争论的激烈程度倒没有多高,但这样的争论却是前所未见、发生争论的双方都是重量级别的。

    这让鸿胪卿认为,他最好还是先等他们争论完了再说自己的事。因为争论的双方一个是赵国公、大司空长孙无忌、一个是太子中庶子刘洎。

    皇帝高坐,示意鸿胪寺先按着国间的礼节招待好两支使团,尽量满足他们的正当要求,他没有说出让他立刻离开的话,但陛下就是这个意思。于是他告退。

    这场争论,连坐在一旁的太子李治都不大好插言,因为双方中一个是自己的舅舅,自己自始至终的支持者。一个是自已的中庶子、虽然他先支持过李泰、但后来也转向了自己。

    而他们争论的焦点是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西州大都督高峻、安西大都护郭孝恪。

    这场争论的发起者、太子中庶子刘洎,昨天半夜接到了次子刘敦行从西州快马送来的加急密信。信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此前刘敦行也有不间断的书信送到,信中总是提到他在西州如何的顺利、一切都在掌握。

    但那都是西州都督高峻去吐蕃未回时写过来的。刘敦行带去的两个人得到了妥善而没有阻力的安置,自西州长史高岷往下、没有一个人敢与刘敦行的意见相左。

    刘洎一直都是把心放宽在肚子里的,暗感自己将次子推入西州有多么正确。他是个正直而敢于发表尖锐意见的大臣,皇帝陛下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将自己安排给太子。

    他也正是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才将次子安排到西州去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刘洎也不例外,自从好友岑文本年初在替皇帝筹措高丽战事的军资、积劳去世后,刘洎已时时感到势单力孤。

    刘洎是从三品,在他这个年龄,从三品就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品级不低了,但离着正二品的宰相,却是个不小的坎儿。迈不过去的话、他永远也跨入不到重臣的行列。

    李承乾失势时,他曾放手一搏支持过李泰,那时刘洎的身边还有岑文本,官职比他高、在大唐的中枢机构中官拜中书侍郎。但那次他们失算了。

    他们立刻收回了触角,暗暗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岑文本以勤政著称、而刘洎以直言闻名,两人慢慢地再进入了太子李治的阵营。

    现在,岑文本死了,刘洎最后一次利用了岑文本的影响——次子刘敦行的妻子正是岑大人的亲侄女——皇帝果然考虑了这层关系,再加上刘洎的正直,这才将刘敦行放入了西州,而且起步并不低,去了便是西州司马。

    但这一次的急信一下子把刘洎大人的心绪打乱了。

    刘敦行在信中说,西州都督高峻一回来,便三拳两脚踢开了他苦心安插进柳中牧场的两个人——麻大发、马步平。他们又回马厩铲马粪去了。

    次子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屈辱和悲忿难平,这是儿子自从政以来从未有过的悲观情绪,刘洎感同身受。

    看来,刘敦行之前的顺风顺水并非因为他的能力,而是没有碰到硬茬子。

    高峻不但几句话就打掉了刘敦行的左膀右臂,而且他与郭孝恪拟定的、西州都督以下晋升人员中只有个高岷,而且高岷并未留任西州,他是去了郭孝恪身边。

    这个消息刘洎应该是最先得知,快马急信总要早于四平八稳的邮驿两天。但他知道很快的、陛下立刻就会对高峻的这个建议做出答复。

    刘洎身在长安,就能感受到次子此时的尴尬,这样的急转之下的结果让刘洎也万分的吃惊。

    以前他听说了高峻的那些不俗战绩时,也只是暗暗嘀咕一句“真够狠!”但这次轮到自己时,他的感受才犹为强烈。

    同时他还有些愤怒:难道高峻在做这些的时候,就没有想到长安还有个太子中庶子?他尤其对郭孝恪不满,高峻这小子初生牛犊,难道他也不知道?

    “巢覆怎舒羽,风疾自展翎。”人家打上门来他没有选择,总要一搏。因为从这里一退,别说正二品,从三品也保不住了!

第827章 窄巷相逢

    刘洎总不能再莽撞,放下次子的信后,他独自分析了一下西州的形势、以及彼此双方的力量对比。

    这是一次窄巷相逢,一方力量强大、而另一方必须通过。

    如果事先知道双方会在巷子里相遇,那么总会有人先等一等、等对方过去,然后自己再走。问题是,双方都走到巷子中间,谁也不可能侧身通过了,有人必须退回来。

    而对于刘洎来说,退回去、与在巷子中被人掀翻,已没有多大的区别。难道就没有势弱一方打翻强壮一方的可能?尤其是对方有个软肋被自己所掌握的时候。

    刘敦行以往的信中不时地向他汇报一些对方的点滴问题,比如他第一封信就提到了郭孝恪在焉耆旧王府中华美的器具、连饮酒的杯子都非金即玉,官邸富丽堂煌。

    还有这一次高峻让他八夫人处置西州公务的新情况,刘洎不由得冷笑,高峻太牛气了,放着该提升的官员不用,把公务让自己夫人来做,这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他深知陛下对这两样做派是深恶痛绝的,尤其对于封疆大吏来讲,他们这样的行径更不会被陛下看好。

    而且自己自辅佐太子以来,陛下仿佛对自己还算是满意的。上次陛下亲征、太子监国,自己便是太子身边去并州的唯一一人。

    他再不犹豫,提笔写明天庭议的奏章,他一边写、一边怒火填胸、被极度的正义感所充斥,这让他几乎不能自控:

    “小人在列,为蠹则深。巨猾守边,怀恶必大。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西州都督高峻,恃有微功,行事乖张。毁规抛矩,弃废纲常……”

    刘洎在奏章中历数了已知的、郭孝恪与高峻的毛病:

    郭孝恪占据焉耆王府,所用器具焉然王格、纵容新任西州都督高峻任意妄为——纵妻苏氏干政,污辱命官,动辙让其入厩铲粪,官员上下、全凭高峻一人之好恶。

    他也会影射之法,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足可暗示陛下:如不从速采取措施进行扼止,那么西州将尾大不掉、渐成独立王国。

    刘洎坚信,这道奏章上去后一定会引起陛下振怒,因其所说之事过于严厉,他料想高俭绝对会退避三舍。而朝中那些有些份量的重臣,估计因为事体重大,一时也不会站出来表示明确的意见。

    而陛下和太子的意见也可揣摩一二。陛下可能不会立刻决断、不会处置某个人——对郭孝恪和高峻也不大可能。

    但他一定会下令派人去焉耆彻察此事。而刘洎坚信儿子是不会欺骗自己的。那么去察的人当然会把件件属实的结论呈报给皇帝。

    而不论陛下派谁去西州,即使去的人是郭、高的同党,百般替他们两人遮掩,但是此事也同样会给他们当头棒喝,让他们警醒——有人在一直监视着他们,不要为所欲为!

    而太子那里,刘洎也相信他不大会表达明确的意见,一来事发突然,他身为一位储君,不可能在陛下的面前表示出过份的偏向,那会有失中正。二来,刘洎相信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磨合,太子已越来越倚重自己。

    那么,陛下叫人去核察西州政务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且,刘洎知道,郭孝恪与高峻二人拟定的、西州提升官员的方案马上即可抵达中枢。看着吧,不知道陛下、太子以及朝中大臣们得知,高峻升了都督后,只提了一位长史高岷后是个什么表情!这无疑就是对自己所奏一事的有力佐证!

    就是在这样全面分析的基础上,感觉百无一失了,刘洎才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将此事义正严辞地提了出来。

    他选择的时机是将要散朝的时刻,这让他有时间从容地把奏章揣在袖子里,再把里面的内容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此议一提会出现什么情况,虽然不大会有轩然大波,但暗流足以冲刷每一个人。

    那就相当于自己赤膊上阵,独自面对西州两位重量级的对手了。而朝堂上高府的那些人肯定不会跳出来。他们虽然痛恨、但不便表示。

    开始时,吏部、刑部奏上了来自黔州的消息:高审行推翻了经过黔州府审核上报的、都濡故县令刘端锐命案。负有错案之责的新县令被解职,真正的凶犯流放西州……又是西州,这让刘洎感觉有些新鲜。

    陛下对此事给予了肯定,同意收回对刘县令的嘉奖以及他遗孀的抚恤。而对高审行罚俸半年的自请,陛下只是说,“边远之地,高刺史也有些不易……只罚两月吧。”

    当所有的大事都议得差不多时,刘洎终于出班,“陛下,臣有启奏!”

    陛下在听着这件事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刘洎猜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可能他也被这件事震惊了。

    太子不看他,目光虽然从未出现过闪烁,但刘洎看出来他的眼神是游离状态——没有聚焦在某一点上,或许他的思绪跑去了西州。

    等刘洎念完了奏章,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无声,呼吸可闻。

    刘大人真够可以的,且不要说西州的这两位人物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人人心知肚明、借了西州而上位的黔州刺史高审行,近期也是政声显著。

    众人刚刚听到了高审行自请罚俸一事,看起来这件命案是个污点,但被陛下略略几句话,立刻就变成了高刺史勇于改过、不计个人得失的意思。

    而刘洎却一炮打到了西州郭孝恪和高峻的身上来了。

    皇帝看看身边,褚遂良今天不在,当值的是另一位常侍,但不是通值的。他此时目光涣散,可能是在考虑记、还是不记,怎么记。

    皇帝琢磨了一阵,最后看看底下。

    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可以不必上朝的高俭也在下边,他的目光看到高俭身上时,高俭出班道,“陛下,微臣回避。”

    果然,都在刘洎的预料之中。随后又有高府中两位品级不高的官员站出来。

    凡有大事,站班的大臣无不急剧地把头脑运转起来,分析自己要如何摆明立场,以备陛下垂询。这样的时刻没有人说话,都在想对策。

    谁知陛下道,“时候不早了,太子、长孙大人、道宗,你们留下来。我们听刘大人细讲。”众人如释重负,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他们可以回去想一晚上了。

    刘洎深知,长孙无忌与李道宗一个属于关陇一系、一个是山东一系,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两人总不大可能站到一起。

    充其量也该会有一人保持沉默,因为他们一定深知窄巷相逢之理,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陛下故意留下这两个人,也有着平衡两大派系之意。

    陛下还是没有表情,这时便是他已经不悦的表现。

    太子也不说话。

第828章 恰恰相反

    陛下说,来人,赐座。

    有侍者搬过来三只凳子,上边分别铺着黄绸子的座垫,分别放在三位大人的身后。李道宗先谢座、第一个坐下,这表明他不准备第一个说话。

    刘洎想等着长孙无忌也坐下后自己再坐,这样也可以表明自己对他的尊重之意。但长孙大人没有坐,执意地站着。刘洎只能自己坐下。

    陛下开口道,“长孙大人,坐下也可以说话。”这是小范围地议事、而事情又是刘洎引起的,按理说正该是刘洎先说。

    但瞧长孙无忌的架势就想站着讲话,可想他是有些急切地要表达些什么了。皇帝道,长孙大人你讲。

    许多人都记得陛下对长孙无忌评价,“善于避开嫌疑,应答敏捷,断事果决超过古人。”他向来不喜欢第一个站出来发表意见。即便是在李泰、李治争夺储位这样大的事情上,他也没有第一个摆明立场。

    但今天在刘洎看来,长孙无忌是想表现他断事果决的一面,而不想避什么嫌疑了。长孙大人道,“陛下,臣以为一直以来,西州的形势一直都是让长安感到振奋且放心的。”

    皇帝不接话,连刘洎也摸不清他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转折。

    长孙无忌道,“一直以来,郭孝恪和高峻两个人坐镇西州,即使是大唐在东方对高丽开战的形势下、甚至是西边同时有事的情况下,西州方向也没有牵扯陛下半分的精力……”

    陛下微微点头。

    “而眼下,焉耆纳入了大唐版图,龟兹半入其中,丝路通畅,西域各胡国前所未有的臣服,庭州也划入了……”

    陛下不住地点头,“但是人无完人,也不排除在巨大的政绩之下,有人志得意满,不可不戒啊!”刘洎没有听出长孙大人的意思,但皇帝陛下的意思却十分的明显,至少没有对自己不利。

    长孙说,“如果陛下对西州以及都护府有事不明,尽可派员去察访,但对这两人的结论,微臣以为万万不可轻下啊。”

    皇帝道,“长孙大人,你应该还有话讲,都说出来。”

    长孙无忌道,“陛下,微臣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再让微臣说的话,那么微臣倒愿意把另一个人的所见讲给陛下听。”

    所有的人都来了兴趣,尤其是皇帝,他欠了欠身,示意长孙无忌说下去。

    长孙大人说了么子长孙润在家书中提到的西州之事,他正在西州柳中牧场做牧子,铲过马粪、铡过草、在检草房检收过牧草,眼下正参与天山牧场马料的配方研制……

    皇帝问,难道赵国公最为钟爱的小儿子也会去干这样的事情?难道他就不想做些体面的差事、好光耀门庭?也没和高峻提出过吗?

    长孙无忌道,“提出过的,他数次与高总牧监提出,要去威名赫赫的护牧队、做一名护牧队员……但高大人一直没有答应他。说要让他从最基本的事情做起,等把这些事都做好了,才答应让他去护牧队……”

    皇帝又点头,转而问刘洎,“中庶子,朕记得你也有个儿子是在西州,做的是西州司马,他有什么话捎过来?”

    刘洎道,“陛下,臣未去过西州,但臣敢保证他带回来的所有消息都不存虚妄!而且臣的奏议,并无一毫的私心在内,都是为着西州的稳定大局着想!”

    李道宗说,“刘大人,你一直说你无私心,但也承认你所奏之事并无一眼所亲见,都是凭着你儿子——西州司马的一家之言。但你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到那样严重,这又做何解释!”

    刘洎听罢,心头控制不住地抖了几抖。他没有想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道宗,会一上来就这样直顶到人的喉咙里去。

    是啊,李道宗所说不无道理,没道理的是,他与长孙无忌一明一暗,居然都是在替郭、高二人说话。

    此时,鸿胪卿入奏,吐蕃及泥婆罗国使团已到长安,请皇帝陛下的接见安排。

    皇帝道,“这个泥婆罗,怎么也想起到长安来了!”他示意刘洎或长孙无忌接着说下去。鸿胪卿于是有机会听到了他们接下来的话。

    刘洎道,“王爷之言有些道理,但我们做臣子的,所虑并不在消息的来源是哪里,只要它是真实的,并且代表了某种不好的苗头,那我们就一定要说与陛下。如果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又如何配得上直臣之名!”

    长孙无忌道,“刘大人这话也有理,所谓兼听则明,有时候儿子的话确有可信之处……比如我么子,虽然他连个去护牧队的愿望都被高总牧监数次拦挡,但他给本官传回的消息,说的都是对高峻无比钦服之事,并未见一丝的不满。”

    他说,“怎么中庶子的儿子,去了西州便是堂堂一位司马,反倒尽是传回些不好的事情……居然连大都护郭孝恪用什么样的杯子,都知道得这般详细!”

    皇帝此时已做出决定,对鸿胪卿道,“先安顿下,何时接见再听话,你下去吧。”

    人走后,刘洎已经有些镇定下来,他去看太子,发现太子李治似乎不大想听自己再说下去。他坚持道,“总之西州乃至都护府,正是我大唐西半壁的江山,微臣绝不会因为谁功劳有些大了,便对他显而易见的毛病视而不见的!”

    长孙无忌和李道宗二人,在以往从来不会当庭有这样意见一致的时候。但他们也都谨慎地把握某种火候,就是不想造成冲突。

    往往是这个人提出一个意见,那个多半时候会先择沉默,但像今天这样意见一致的情形、而且并不是事先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连皇帝都大为奇怪。

    他记得上一次这二人意见极为一致,还是在李承乾被废之后、在对待侯君集谋反一案时才有过那么一次。

    他对于李道宗的态度还可理解,高峻曾经对他大有帮助,在造船一事上出谋划策、并只身去剑南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从上次,李道宗在山阳镇被柳玉如挤兑的、自饮了一壶醋装死,也能看出李道宗与高峻的感情不是一般。

    那么长孙无忌呢?皇帝甚至以为,从他和刘洎二人儿子在西州的处境来看,长孙无忌应该比刘洎更恨高峻才对,但是结果却恰恰反过来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不论是长孙还是刘洎,所议的事情都不是出于私心?那么身为皇帝,他也该大感欣慰了!

    因而他的心情一畅,对他们道,“时间已晚,我们今天就不议了,今天朕赐宴,你们都留下来共饮。”

第829章 夜不成眠

    一直到回了府,刘洎也没有琢磨透长孙无忌与李道宗的底细。但事已至此,他倒希望今天自己所提奏章一事不要再提才好。

    虽然陛下并未明确表态,反而还赐了宴。但长孙无忌和李道宗这两个人的态度,却让他有一种事情要几乎失控的担心。

    这真是在他预料之外的,由此让刘洎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朝堂之上的斗争向来是血雨腥风,没有人倒下总不算完的。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有例外?比如明天自己不再提、并且承认是自己想事不周全?

    那样的话,也许由自己引起的一场未至的风暴,会就此平息下去。但显而易见的,这场与西州有关的较量,也就算是自己败了。

    那么郭孝恪、或是高峻在西州给次子敦行穿穿小鞋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总有些不甘心,也许走一步算一步才是更为稳妥的办法,这样大的事情上,自己身为一位太子中庶子,怎么能够授人以柄呢?那么今后的正二品更不会有什么希望。

    刘洎惴惴不安地躺下,竟然一夜不能成眠。

    江夏王府。

    李道宗回府后,几乎什么都没想,躺身便睡。他在刘洎提出这项动议时就打定了主意,他坚信不论是郭孝恪、还是高峻,绝不可能像刘洎所说的那样。

    即便有些事情属实,比如什么杯子、八夫人,但那能说明什么呢?他去西州的次数是最多的,他了解这两个人,绝不像刘洎说的那样不堪。

    自己身为皇亲,有义务替好人说句话。替好人说句话,其实就是让自己稳当地当两年王爷——更别说人家高峻对自己有过天大的人情。自打与高峻相识,李道宗便拿他当朋友看待。

    别的不必看,就看一看高峻家中的那些女子们,七个八个的,个个快乐而且美丽,自足而且聪慧,他像坏人吗。

    当一群美丽、聪明而又不乏心计的女子们碰到在一起的时候,他绝不相信一位满腹阴谋诡计的丈夫,能让她们长久地相安无事。

    长孙府。

    长孙大人虽然今天是头一个说话——在这样地动山摇的一份议题面前。但他确信自己的言辞还是没有走出以往谨慎少嫌的特点。

    那就好,因为他今天确实是想替高峻和郭孝恪说句话的,在这样的心情下能够不出偏颇,正是他的所愿。

    高峻自出道以来如雷贯耳的巨大声望,以及在西部边陲无可替代的作用,以及关陇一系正要拉他充实自身力量的初衷,都让长孙大人不能对这样一项涉及他的庭议无动于衷。

    高峻从倔将而任性的柳夫人手中拿回那纸证言,表明了不与自己为敌的意愿,这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一般人会装傻、偷偷将它丢掉,就像从没有发生过。

    高峻将自己不成器的么儿拉去西州,让他经受摔打磨炼,这在一般的人也是做不到的——万一长孙润出现什么闪失,或是不着调惹到什么麻烦,高峻岂不是自讨苦吃?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啊,这又表明,高峻这人就连一向不大着调的儿子,也是愿意与他相处的——虽然铲马粪、铡草也不愿意离开他。

    而高峻在对长孙润的牧事安排上,才是让长孙大人极为欣慰之处。他完全没有考虑长孙大人的影响,甚至连个护牧队都不轻易让长孙润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与长孙润的相交不带任何的附加条件,只是为了摔打他。没有诚意,谁会这样做?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不知道明天在朝堂上,皇帝对这件事情会做什么决断,但他是决定了,只要不伤及身家性命,那么他一定再替这位西州都督进言。

    哪怕为此与刘洎撕破了脸,也在所不惜!

    他以为,刘大人有些时候纯粹是无病呻吟、故做姿态,说明白了也就是不大成熟。他以为在中枢之中,全凭着见谁咬谁才能立足?

    就像今天他提出来的问题,放在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难道只凭着提议的初始目的是为着大唐好,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冲着西部两名至关重要的人乱吠一气?

    再说,谁晓得你的初衷是什么?

    长孙大人在床上靠着,不由得笑了笑。上一次在支持哪个皇子作储君的事情上,这个刘洎就显得不大老练了。从这件事情上,长孙大人已然看出来,刘洎还是有想法,归根结底还是有想法,正所谓的“利令智昏”。

    兴禄坊高府。

    阁老回府后,家中的小辈们各怀心态、纷纷围上来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高俭摆摆手表示无可奉告。他一向谨慎,不想自己的只言片语影响到儿孙们。也许高峻在某些问题上可能不大成熟,但刘洎把高峻与郭孝恪一并拉出来说事,他就不相信了。

    他不相信一位英明的皇帝,会只凭着中庶子的一次奏报,便将两个涉关西州安危的重臣拿掉。阁老对高峻的担心其实并没有多少。

    甚至他继而还有心思想一想黔州。认为高审行这回的事真是做得不赖,阁老都有些怀疑,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大义凛然的事情来!

    看来以往自己念念不忘地、对小辈们的担心,也该省省了。

    当朝的几位举足轻重的大臣,在贞观十九年腊月的某天夜里,竟然都被与西州郭、高两人有关的一件事牵动着心思。

    而且这里面少不了另一个人——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夜里就该他当值,但陛下今夜反常地、没有批阅各地刺史们报上来的奏章,也不读书反古。他说去休息,给褚大人放了次假。

    这就是说,褚大人可以自由行动了。

    他没有回家,白天的事情虽然陛下又是破天荒地没对他提半句,但他早听说了。因而不假思索地往长孙大人府上而来,也不看看时间是什么时候。

    长孙无忌丝毫没有反感,很快到了会客密室。褚大人有些奇怪,认为他穿衣再快也不至快到这种地步。长孙大人道,“我未脱衣,也未睡。”

    长孙大人向褚大人通报了朝堂上的详细情况,褚大人略加思索便道,这个刘洎,以为又可以胡说了。他就像一匹仪仗马,安稳了些日子,就想跳跳。

    另一个人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想起刘洎和岑文本第一个站出来拥立李泰之事。

    “他现在以为又有了仗势,也不与我们商量,就把这样大的事甩出来。依我看,让他坐在从三品位置上早晚有事啊。”

    褚大人与长孙无忌一向是同进退的,他们与刘洎不可避免地,必须在西州这件事情上有个明确的态度。

    长孙道,“陛下曾说,‘刘洎性格最坚贞,讲究利用人。然而崇尚承诺信用,对朋友有私情。而褚大人学问优于他人,性格也耿直坚贞’。那么你们这两位性格最坚贞的人,不知顶到一起会是什么后果……”

第830章 高调跑音

    褚遂良说,长孙大人,我就不唱高调儿了,高调跑音,反会不伦不类啊。幸好下官儿子不在西州,说起话来反倒可免去些罗累。

    他对长孙大人说,“明天,我总要替西州高大人说两句话的……就冲柳夫人逼江夏王喝醋装死,我也要说上两句。”

    二人哈哈一乐,李道宗喝醋这件事,与房玄龄家的一个女子并列,而且更为滑稽,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个不小的乐子。

    第二天,长孙无忌上朝,没有看到高阁老今天到场,这就是阁老表明态度的方式了。但他看到对面李道宗已经到了,发现李道宗竟然也看过来,并冲他微微地颌首致意。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会发生的事,毫无来由地、长孙无忌的心头竟然感受到了些许的暖意。

    这些人无一不认为皇帝上朝后、会立刻再过问西州之事。但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他并没有提,而是吩咐宣吐蕃和泥婆罗使团觐见。

    大殿下呼呼噜噜一下子走上来不到四十人,他们毕恭毕敬,步伐虽不整齐、但迈得认真、目不斜视、颈不乱摇、也无人说话。后边还有一架木轮平车,车上不知载的什么东西,也一并被他们推抬到殿上。

    吐蕃使团向大唐皇帝递交国书。使者展开国书念道:“陛下平定四方,凡日月所照、并臣亦治之。高丽恃远,弗遵于礼。天子挥鞭,攻城陷阵。臣与公主方祝、而陛下业已凯旋。虽雁飞于天,亦无此速也!夫鹅犹雁,臣谨冶黄金为鹅,以献陛下。”

    念罢,使者亲自揭去了小车上所蒙的布,众臣一齐看去,见木车上是一座一人来高的金鹅,翅羽如生。不消说冶制此鹅要耗去多少工匠的心力,只看它的体量,就知用去了不少的金子。

    皇帝大喜,心说松赞在我高丽大捷后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是把功夫耗在了冶鹅之上。他问道,“此鹅这般精致,大概没有四五个月不能制成罢?”

    使者道,“陛下,没用多久,也就是十几天而已。”

    殿上众人不信,难道吐蕃竟有如此的能工巧匠?

    使者道,“这是上月,西州大都督高大人,携三夫人去逻些城后,我家大首领集逻些城七十二名工匠,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

    皇帝点头,高峻决定去逻些城时,曾有一道奏章上呈,此事他是知道的。心里就十分想知道他去吐蕃一行的详情。

    于是问,“有关纥干承基行奸一事,不知你们大首领有没有什么话说呢?”

    使者道,“西州高都督正是我家大首领的义弟,大首领偶然想起纥干承基,这才去信求西州高大人打听其下落。而西州高大人为此事亲自去逻些城一趟,实出大首领所料。”

    “更出大首领意料的是,纥干承基正是高都督所捉,首领听过事情缘委,这才委派小臣前来。一为陛下祝捷,二来也有向皇帝陛下致歉之意。”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奸细出于吐蕃。

    殿上众臣也都侧耳细听,仿佛在听一件稀奇事。高峻在与龟兹对垒间隙里,只身入吐蕃营中擒得对方主将,自作主张将纥干承基发落了,然后还敢带着夫人跑到逻些城去,这一件事就实为三件了,而件件都需有过人的胆色。

    尤其是昨天,刘洎刚刚当众参了西州高峻一本,陛下宣布退朝后,他与长孙大人、江夏王等人私下里怎么商量的,众人到此时还不知道结果。

    但吐蕃使者的一席话,无疑对高峻是十分有力的。

    皇帝意犹未尽,接着问高峻在逻些城的细情。使者一一道来。

    李道宗也从使者的话中得知,高峻终于将他转托的檀木手串亲自交给了女儿,对自己昨天的立场也就更为坚定。

    他一直在留意文成公主在逻些城的情况。当听到公主身心愉悦,松赞待她言听计从时,道宗的心也就放下了。

    使者说,“陛下,西州高大人去后,还有一件美谈。”

    皇帝忙问缘委,使者说,“吐蕃同羊部、苏毗部的两位少首领因两家为毁婚一事,双方打到逻些城去,正是西州高大人解了松赞大首领的难题。”

    于是,众人又知道了这两部在逻些城的比试经过。

    尤其是当听说矛盾的起因正是高峻的三夫人时,皇帝忽然问,“朕只知高峻有个柳夫人出类拔萃,这里又冒出个樊夫人,竟然一露面便让某人产生毁婚之念,也足以令人称奇!”

    “小臣有幸见过樊夫人,因而对此事的出现并不感到奇怪。”

    刘洎不想再听、再看,因为他知道,大殿上吐蕃使者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对自己不利,他从陛下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估计,自己参核西州郭孝恪、高峻的事不再往下发展,也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最后,吐蕃使者又指着金鹅、讲出了其中的秘密。有御前侍者备上金盏,使者按动金鹅颈后机关,将酒注满金杯。

    使者对皇帝道,“此酒封口之前,西州高大人与松赞大首领已当面验过,现敬献给陛下!”

    有试酒官上前接了酒就要喝,按着礼制,酒要试酒官喝过无恙、才可上呈。

    但皇帝制止道,“不必了,有我爱将亲自替朕试酒,朕有什么不放心的,把酒呈上来!”皇帝接酒在手,在众人注目下,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好酒!”他放杯问道,“高俭来没来,朕也赐他一盏!”

    有侍者道,“陛下,阁老今天未上朝。”

    皇帝“哦”了一声,转而对长孙无忌、李道宗说,“那么我便赐予你们。”二人上前接酒,郑重而又爽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没有太子中庶子的份儿!

    刘洎内心中百味杂陈,陛下先要赐酒高俭,那是因为人家的孙子给皇帝争足了脸面。高俭不在,陛下又让长孙无忌和李道宗喝,那无疑是对他们正确的态度和立场的赏赐。

    底下臣子,就连太子李治也瞧出陛下此举的含义是什么。

    刘洎脑海里一阵浑乱,他知道自己参奏高峻这一招又失策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根本就集中不起神志去想。

    忽闻皇帝道,“中庶子,你也来一杯。”

    皇帝没问刘洎酒味,刘洎也没有像长孙无忌和李道宗那样,饮过后大声说好。因为大殿上的仪式又要往下进展——还有泥婆逻国的二人使团等着接见。

    但他们是第一次到长安,又是临时决定的,竟然连个国书也没有。

    泥婆逻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和他的女友夏尔玛站在那里,也不知礼节,但这绝不是傲慢。

    因为在他们的神色之中,充满了对大唐皇帝的敬意。

第831章 大道无疆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十分庄重地往前跨了一步,对上说道:

    “陛下,小臣与夏尔玛到长安走了一路,才知道大唐竟会这样的大!沿途随便一座州城,都大过泥婆逻的王城十几倍,我们对陛下的尊崇简直没法用话语表达了!”

    鸿胪寺找不到泥婆罗语的传语人,他的话就由吐蕃的传语者代为翻译.

    皇帝道,“你们以往并没有来过,朕竟然对泥婆罗不大了解.不过,朕已听鸿胪寺官员说过了,朕以为泥婆罗的疆域也不算小了.”

    夏尔玛抢话道,“陛下,你是这么认为的么?可我终于……”

    她话未说完,便被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一拽胳膊,不让她再讲下去.这让她想起自己险些回去修习礼仪的下场,立时把话咽下去了.

    皇帝问她道,“可有什么要说?”

    夏尔玛十分兴奋,一下子把原来的话都忘了,忽然想起她最为关心的事,于是回道,“陛下,以前我一直以为,在泥婆罗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看的,”

    皇帝道,“依朕看来,你说的并无不妥之处.”

    “我还以为,算上吐蕃……也是.”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再一次提示她,当着逻些城的使团,要注意言辞.

    夏尔玛道,“但是见过了西州高大人的樊夫人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了.而且来长安的一路上,虽然我也见过不少好看的女子,但仍然没有人能够超过那位樊夫人!”

    皇帝眨着眼,想听她再说什么,又猜测那位樊夫人是用什么样的容貌,让这位极具异国姿色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来.

    他看看身边的太子,发现他微微笑着,并未表露一丝惊讶——他见过樊莺.

    夏尔玛知道,她能讲话的机会并不多,又急忙要求,“不知陛下能不能准许我,去一趟西州高大人在长安的府上……因为我想去看一看,是不是高大人家都是这样美貌绝伦的女子.”

    皇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男人与女子关注的事真不一样.

    他爽快地说,“朕准你去,不过朕猜测高俭一定不会让你去的……不过朕倒是建议你们去西州看看,高峻的家里人都在那里.”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回道,“陛下,我正有此意,能得到陛下准许,那么从长安回去后,我和夏尔玛立即去西州看看.”

    随后,大唐皇帝对两支使团进行了赏赐.在众多赏赐之后,皇帝又道,“来人,去把西州天山物织绫场进献上来的奔马绢拿来.”

    不一会儿,那匹绢就呈上来了,皇帝让人在吐蕃及泥婆罗使团面前、将这匹绢慢慢地展开.

    这是一匹双面绢,正面是织进去的红色骏马,四蹄腾空、头颈高昂,似乎要从绢面上跳跃出来.而背面,则是一整幅白绢做衬.

    朝堂上也不是人人都有幸见过这匹绢,第一次得见的,只感觉那匹马身上的毛色都像是真的一样,不禁暗暗赞叹.

    使者以为皇帝要把整匹绢都赠给他们,谁知皇帝说,“这可是西州高都督的八夫人、六夫人亲手设计的图样,据说此马便是高峻所乘,名曰‘炭火’,又是天山牧织绫场开机后的头一匹绢.因而朕可不能都赐予你们.”

    奔马绢,幅宽三尺,每隔三尺远便是一匹一模一样的红马.

    皇帝道,“一家一匹,但我要为你们题上几个字.”

    马上有人拿来剪子,仔细地各裁了三尺见方的一块,每一块绢上恰好有一匹马.而底下侍者已备好了笔墨.

    皇帝提笔,在给泥婆罗国的绢画上写上,“小国须重义”,吐蕃的绢画上写下,“大道可无疆.”

    再分别用小字写上,“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丁已日”,再用了玉玺、吩咐人拿下去装裱.

    旁边的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连忙记下了这一盛况:“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三丁已日.陛下赐吐蕃、泥婆罗国奔马绢各一幅,并题字某某.使者惴惴,继而涕零……”

    有鸿胪寺官员接引使团下去,夏尔玛要去高府一探究竟的愿望没有实现,高阁老以不合礼制、委婉谢绝了他们.因而夏尔玛更想立刻飞去西州.

    她只在长安玩了半月,因为来得仓促,王子身上没什么钱,也没买什么东西.她求着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要往西州去.

    而在当时的朝堂上,吐蕃和泥婆罗使团下去后,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已经再也没有心思去想怎么与长孙无忌等人争论,他只想着陛下能够不再提起此事.

    皇帝果真没有再提,因为从西州送达的安西大都护郭孝恪、西州都督高峻的奏章到了,他们拟定了高峻升职后下边人员的安排.

    刘洎因而得知了西州的安排:高峻竟然只把自己的堂兄高岷安排去了都护府任长史,而西州长史一职与别驾一职,竟然一下子都空出来了!

    而他的次子刘敦行,还是西州司马,名义上的二把手,与西州都督上下差着九阶.

    他不敢在脸上露出丝毫沮丧之态,担心陛下和一班重臣,把他参核郭孝恪、高峻两人的事件与这份西州奏章联系起来.

    那么他昨天所说的话,也就成了内心不忿、借缝下蛆了!

    而且几乎人人都能想到,刘敦行能够心细到观察了郭大人饮酒器具,并及时飞报他老子,那么这样一份西州中上层官员任命的方案,他不可能不想方设法提前让刘洎知道.

    刘洎回家后,感觉腰里的骨头让人抽走了,他不吃不喝,不说话。想不到自己千思万虑、义正辞严的一次发言,就这么、被他之前根本看不到的力量击得粉碎.

    他最后一次想到了一直以来不能忘却的正二品,但却有一座巨大的、黑压压的城池向他重重地压来——麦城.他一下子惊醒,躺着不动.

    高审行勇于揭丑、拿掉了都濡县马县令,这曾让刘洎不以为然,总感觉有什么背地里的事件影响了高审行.

    但是这一次,刘洎再想起了自己,感觉西州那位刚刚荣任从三品大都督的高峻,力量不知比高审行、比自己高出了多少.

    他并没露面、没有表示要与谁对阵,甚至此时应该不知道遭人弹劾之事.而太子中庶子刘大人感觉,自己早已溃不成军了.

    他眼下要想的是,如何面对皇帝陛下,对某些事情做出解释.

第832章 假装正直

    要不要对陛下说,是自己一时的糊涂,或者干脆自请罚俸,就像高审行那样?

    要么就自请降职?刘洎感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有过那么一恍惚的想法,干脆连夜去与陛下说明一下,自请降职.

    但他舍不得这个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的职位,会不会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反而是自己去了的话再让他想起来,那就不大好了.

    最后,刘洎认为自己应该再看一看,至少要在明天早朝时再观察一下陛下的脸色,然后再做出决定.

    就这么,刘洎也没睡个踏实觉,思来想去,都认为自己还是出于公心的,对于西州两位举足轻重的高官,又有谁敢于当众指斥他们的不足呢?

    皇帝陛下不是一直看重了自己的这一点!刘大人越发地坚信自己,他总算睡着了.

    但是在凌晨时分,街上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洎立刻就清醒过来,躺在床上辨别着、猜测着,在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事?

    很快,有家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身后跟了不少的人.家人报道,“老爷,不好了!”他话音未落,身子已被夺门而进的人一把推开.

    家人踉跄着闪在一边,刘洎愣愣的,看着进来的是一位十分熟悉的人,正是褚遂良.褚大人的身边站了两位金甲武士,他看到在门外还站着不少.

    ……

    他不知道,就在他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之时,夜半陪读的褚大人,已经发起了对他的雷霆攻势.

    本来,如果皇帝要在朝堂上再议刘洎对郭孝恪、高峻的弹劾之事,褚遂良已经做好打算,就当了皇帝和众臣的面,与中庶子刘洎做个当堂辩论.

    一位重臣,在所有重大事情上都要有自己明确的见解,不然还叫什么重臣!当然,像刘洎那样表达了见解、却被无影脚踢得找不到北的,另当别论.

    陛下并未再对刘洎的奏章说过哪怕一句话,但褚遂良常年侍奉在皇帝身边,不会看不出他内心的不悦.

    高审行罢了都濡县令官职、自请罚俸的事,褚大人已经知道了.皇帝主动将他自罚半年之俸削减至两三个月的事,褚大人也知道了.

    而且陛下在饮下金鹅之酒时、在奔马绢上提字时脸上的表情,褚大人也看到了.而且对西州报上来的人事安排,陛下几乎看都没看,当时便点头同意.

    看来,陛下什么事都知道.

    在私下里与长孙大人沟通时,长孙无忌也偶尔向褚遂良表达一下对刘洎的不满之意,陛下出征高丽,刘洎陪太子在并州监国,他俨然就是一位摄政大臣!

    其中的详情也不必多问,对于刘洎的强硬,褚遂良哪能不知道.

    贞观十一年时,刘洎就成为了御史.

    能当上御史,并且能经常给皇帝提出中肯的建议,升官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刘洎的履历也很丰富:尚书右丞、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太子中庶子.

    刘洎经常给皇帝提出些吏治方面的建议,主要是各级官员职位不清、效率不高的问题.他也曾直言不讳地、当着皇帝的面指出过褚大人的不足,说褚遂良的正直是假装出来的.

    当时褚遂良只能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掩饰——他也只能这样.

    但是在立储一事上,当刘洎和岑文本最先站出来支持李泰的时候,褚遂良没有轻举妄动.皇室继承人的问题是每个臣子都不能回避的,他始终和长孙大人站在一起.

    但他看得出,长孙大人对有人跑到自己的前面、去支持自己的外甥,还是有些不爽的.如果李泰成为了太子的话,那么在李泰的心幕中,刘洎、岑文本无疑要排在长孙大人的前面.

    此时,褚遂良也猜得出长孙大人对自己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刘洎参奏西州两位官员的事,虽然陛下不动声色,但褚大人知道,也许他这样沉默不语,就像是夏季里西郊外阴沉沉的天空,云层已经积聚的足够厚重,只欠一声炸雷.

    高峻,是皇帝陛下从未表示过一句不满的人物、也是长孙大人立意拉拢的人物,他的周边凝聚着一大批有能力的人,影响力正在以西州为中心,辐射到周边数个州府.

    而以往高峻所取得的所有不俗战绩,让人几乎等不到让他失败的可能事件.这次高峻报上来的西州官场安排就说明了这一点.

    高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什么太子中庶子.但以高峻的脾气和性格,褚遂良认为,这一定是刘敦行在西州的哪些事做的太过分了.

    那么,褚大人猜到,刘洎的参奏行为,也一定与此有关.也可以说,高峻和刘洎虽然没未见面,但二人已经隔空较量上了.

    褚大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刘洎那句“假装正直”的话,再一次发着霉味从褚大人的箱底里翻了出来.

    太子早晚登基,让太子身边这么个口无遮拦的人趁早滚蛋,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皇帝看了会儿书、批了会奏章,忽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他问侍立在旁的褚遂良,“你对刘洎……如何看?”

    褚大人毫不犹豫地回道,“谋执朝衡,自处霍光之地.猜忌大臣,妄总伊尹之权.”

    霍光、伊尹,乃是前代有名两位的能臣,他们同逢主上年幼,将决断朝中任何大事、甚至对大臣们生杀予夺的权力集于一身.

    这二人虽非奸佞,但在皇帝听起来总不大顺耳.他不由得想起了亲征高丽前与刘洎的一段对话.那时他曾对刘洎说过,“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意思是:你性格粗直,说话太直,要改啊,不然结局恐有不利.

    而当时刘洎刚刚获诏、辅佐太子去并州监国,当时回复皇帝说:陛下不用担心,只要有臣在,不管是谁、多大的官,只要是犯了罪,臣都能办了他.

    此时皇帝再听了褚遂良的评价,更觉着褚大人所言没有一点儿虚妄.

    褚遂良再回禀道,“陛下,按理说,西州高峻可不是这么擅权的人,微臣想,刘洎大人近日对高峻、郭孝恪的弹劾,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他近一步说,陛下你可能不知道,这次您从高丽回来,龙体欠安,臣和长孙大人等人每一想起,都夜不能寐……但刘洎却到处说,“朝延大事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要遵照伊尹、霍光的方法,诛杀那些有异心的大臣就可以了!”

    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书案,怒道,“太子正在当年,岂会倚赖于谁!他儿子已经做到了西州司马还不知足!长孙无忌的儿子在天山牧铲马粪,反过来还替高峻说话,人与人真是不同啊!”

    他越想越气,几乎是吼道,“看来,高峻把刘敦行带去的两人再踢回马厩去,也是恰如其分了!”

    褚遂良不由得一惊,不知皇帝这个消息是怎么得知的.

    皇帝怒不可遏,“为着私利便想毁我栋染,与蛀虫何异!褚遂良,朕命你即刻将他下到御史台狱,要从严审理!”

第833章 又至岁尾

    刘洎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就被褚大人押到了御史台大狱。直到此时,刘洎还抱着一线希望,因为陛下不可能不给他辩白的机会。

    一入狱,褚遂良就丢给他一份诏书——没来得及发布的。上边有个朱笔划出的大大的“叉”。

    褚遂良对他说,“刘大人,看看吧,这是陛下特别让给你看看的。”

    褚大人走后,刘洎展开诏书去看,在大红的叉子下边是抄录工整的楷书。那是升任太子中庶子刘洎为中书令的诏书。

    中书令,是正正经经的宰相……正二品。

    诏书最后的日期正好落在了十二月丙辰日。刘洎算了算,这一天与自己在朝堂上弹劾郭孝恪、高峻是同一天。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那天选择再忍一忍、不急着拿出弹劾郭孝恪和高峻的奏章,也许这份让自己升职的诏书早就生效了。

    他猜测可能是自己迫不及待挑起的这件大事,让皇帝陛下暂时收起了升职诏,但皇帝那时,大概还没有彻底改变想法,只是压一压。

    因为此时,刘洎把手在诏书上一抹,那只大红叉的颜色还能沾到手上。那么,皇帝不论是做出将他下狱的决定、还是划下这只红叉,时间都过不去今晚……

    不对,已经算是昨晚了,因为天亮了。

    今天是贞观十九年十二月戊午日,他弹劾郭都护和西州高都督的第三天。

    刘洎手捧着诏书泪如雨下,说不清的极度地懊悔。因为他昨晚曾经想到过,要不要连夜进宫,就像黔州刺史高审行那样向皇帝陛下请罪,但不知因为什么,当时他犹豫了。

    他坚信半夜里让陛下震怒的人非褚遂良莫数,因为那个时间里只有他陪着皇帝。刘洎想,若是自己恰好及时地出现在陛下和褚遂良的面前,结果会怎么样呢?

    如果次子刘敦行的加急密信晚到半天,又会怎样呢?或者送信的人半路偶感了风塞、在驿站里躺上半天,那会怎样呢?

    他想,朝中有没有人、可能在得知自己下狱后,跑到陛下的面前给自己讲情?想来想去刘洎也想不起谁,他只有等皇帝自己想起他来。

    ……

    西州。

    刘敦行自送走了给父亲的信,便翘首等待长安的消息,他想到过高峻的建议被大唐皇帝驳回,因为这太不正常。

    也许父亲已经采取了行动,把自己传递过去的情况——与郭孝恪和高峻有关的情况全都说与陛下听,那么皇帝否绝了西州都督的提议还真有可能。

    这样的可能性总能占到五成以上、甚至更多,因为太子也可能给父亲说上一两句话。

    他低头想着心事,在府衙大门外被一个人一头撞到,是罗得刀。罗大人放不下西州户曹政事,提前赶回来处理。而把夫人王氏留在旧村,由柳夫人派了仆妇们侍候。

    刘敦行被他撞得愣了半晌,随后怒道,“你忙忙叼叼地!越看越像只拉蛋的老鼠,哪有一丝官样!”

    罗得刀被他当众挖苦,户曹大人骨子里读书人的拧劲一下子被他激发出来,回敬道,“刘司马,请你尊重人,下官即便是只老鼠,猫也不是大人这样子。”

    “大胆,你敢说我是猫!?”刘敦行叫道,“别忘了,高都督不在,在这里你须给我放老实一些。”

    罗得刀躬身道,“是,大人。”说罢正正颜色走了进去。

    刘敦行气呼呼的,在府衙大门处站了好一阵子,又有赶着往牧场旧村、去送各类文函的公差从他身边经过。

    他这个西州司马,名义上在西州是除了都督之外的高最官职,但却像个闲人。大部分的公事还是一如既往地送到旧村去,交给高峻的八夫人初审。

    他暗自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那就等着吧,长安的消息传到西州,至少还得五天。

    刘敦行不知道的是,此时在长安御史台狱,他的父亲刘洎并未等来辩白的机会。

    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正在刘洎的面前宣读另一份诏书:

    “太子中庶子刘洎,自朕小恙,密图他志,窥朕万一,拟皆夷戮。皇太子治,春秋鼎盛,声震四方,绝非汉昭之童幼,周成之襁褓。洎,有不轨之望、无君之心,论罪:合从屠戮,不忍枭悬,宜免家累,赐其自尽。”

    中庶子浑身瘫软无力,褚大人的手下抛来一条白练,落在刘洎的身前,但他站都站不起来了。

    褚遂良低声挖苦道,“刘大人,下官是假正直,你是真的……你真该直起腰来。”

    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庚申日的午时三刻,原太子中庶子刘洎府上接到了御史台狱递来的口信,让他们去狱中给刘洎收尸。

    刘洎的长子带了四名家人赶过来,看到中庶子已经绝气身亡了。他们不敢哭,将刘大人带回家中,并给远在西州的二弟刘敦行送信。

    与此同时,西州一片忙碌。

    柳玉如等人正在准备着新年,这是要好好欢度的一个年头。龟兹大捷,纥干承基被擒,还有高峻和樊莺圆满的吐蕃之行。柳玉如不但勾销了刑徒身份,还进了国夫人,其他几个进了县君。

    还有,家里添了三口人,苏殷、高雄、高壮。而高峻本人也升到了西州大都督。

    在两年前她们刚刚到这里时,柳玉如要操心的是怎么与高峻相处,至于上边提到的这些事,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管家高白也是喜事将近,菊儿和雪莲居然一前一后都有了喜,再加上原管家罗得刀的喜事,不好好闹一闹是不成的了。

    因而她早就提议,要好好地过这个年,提议得到了全家一致的同意。

    高峻忙的则是另外一摊事,天山牧各牧场厩房越冬准备、牧草和马料的准备情况要检查一下,这些事他大多传令各牧场做好,由各大牧监负责。

    因为重头戏还是西州的事务。

    头一个,贞观二十年是丙午年,是个马年,高峻认为天山牧的马年正应该好好庆祝,一些鳏寡孤独必要好好安顿。

    第二个,年尾各项由州府上报、下行的诰、命、表、疏多到数不清,这件事大部分就由苏殷负责了。

    还有,贞观二十年又该轮到了普天下定户等的大事,这是户部乃至皇帝陛下都在关注的事,一点都不可延误了。

    自贞观十七年以来,西州变化太大,民户变更太多,定户之事不会轻松。高峻把罗得刀找来,让他从现在起就好好考虑这件事。

    至于刘敦行,高峻并未打算动他。他认为这个人即使做个西州司马,称不称职也要再看一看——这还是看了太子中庶子刘洎的面子。

    不然,以刘敦行前段时间的做派,司马一职也不该是他。

第834章 一语双关

    年前,丽容就有个想法,要让她姐姐丽蓝也把澡池子开到牧场村来。当时提起这件事时,不知怎么的让柳玉如三言两语就模糊过去了。

    那时高峻正在逻些城,丽容先把这件事压下,等高峻从逻些城回来后,丽容的这个念头就再一次冒出来了。

    凡事有相似才有比较,一旦两个人差得太多了,也就失去了比较的信心。

    丽容是看到谢金莲的两位哥哥又开牛羊肉铺子、又入了织绫场的大股份,人们一说起来时就会讲,“这是高大人二夫人谢金莲、她娘家哥哥的买卖……”无形中,谢金莲在新旧两村中的声望,好像都比自己高了。

    为什么谢广、谢大的买卖都围绕着牧场村来做,而丽蓝的温汤池子却只能越开越远?都开到龙泉馆去了!

    她看高峻每天回家的时间也比往常早了些,猜测他年前的正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就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她在新村家的院子里和高峻说起这件事,高峻从院外一步迈进来,听了她的话,也没怎么寻思,就对她说:

    “这是好事呀,你看看那些牧场中的牧子们,每天侍弄马匹,弄得一身尘土、汗水,弄个池子让人们每天洗洗……我看行!”

    得到高大人的首肯,丽容很高兴,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时,为了再确认一下、也为了在一家人、重点是在柳姐姐面前把这事挑明,丽容就对高峻道:

    “那么我就去一趟交河,与我姐姐说一下这事,让她先做些准备。过年热闹过了,就让她把这件事操办起来吧!”

    柳玉如抬眼看了一下她,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她不等高峻表态,便说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说过了,不大合适!妹妹怎么又提?”

    丽容先探了高峻的口风,心里有了底,便有些硬气地回道,“怎么不合适,那些牧场中的牧子们,每天侍弄马匹,弄得一身尘土、一身汗水的。”

    柳玉如说,“我没说在旧村弄个温汤池子不行,反而以为弄一个不如弄两个,那些女织工们难道不是更需要?要弄就弄两个……我是说,丽蓝来做不合适。”

    高峻一听,就知道她话里隐含的意思。

    他有些感激地瞟了柳玉如一眼,但想想自己在院子里刚刚答应了丽容,这事不大好转弯子,他转向丽容问,“原来你们早商量过啊。”

    这话说得若无其事,但意思已经到了,“既然已商量过,为啥还提。”

    谢金莲、樊莺等人都看出这件事是在柳玉如和丽容之间顶了牛,谁都不大好说话。丽容不甘心,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儿默默吃饭的苏殷。

    高峻也问苏氏道,“你是什么看法?”

    苏殷道,“我……我也说不大好,总之高大人你定吧。在旧村开温汤池子,那些牧子和织工们一定是支持的。”

    丽容一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就舒展开,柳玉如抿着嘴唇不吱声。

    苏氏又道,“但是……牧场村有高大人的两个亲戚买卖越开越大了,一个是高峪二哥,一个是谢氏兄弟。若是丽蓝也过来,那就是过三成势,保不住真会有人说出什么闲话来……”

    丽容问,“能有什么闲话?要有闲话早该有了,还等到这时!”

    “比如会说高大人的亲戚借助高大人的权势,把持了牧场村所有挣钱的买卖。而且刘敦行因为许多事情、恐怕近期对高大人不大满意。再有他的两个马仔在牧场里,弄不好这件事很快就传到长安太子中庶子的耳朵里去了。”

    话说到了这里,苏殷的意见无形中就暗合了柳玉如的主张——开温汤池子没什么不好,但丽蓝过来开就不好。

    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丽容道,“妹妹,事情就是这么个理儿,但在开办温汤池子这方面,我也知道丽蓝是最懂得的……但这件大事怎么分派,头一次提出来时,恐怕柳妹妹已经有个大致的主意……”

    高峻长舒了口气道,“那你们再商量,商量好了再找我,我来安排年后动工。”

    丽容已经明白这件事要怎么做、还得是柳姐姐一锤定音,自己在院子里与他说的,算是白说了。

    苏殷的话也让丽容不能反驳,如果高峻的事和姐姐丽蓝的事有了冲突,她当然知道该谁让路——只是心里仍不大舒服。她只吃了一碗饭,便放了筷子。

    等饭吃过,按以往的时候,苏殷就该回旧村去了。往常都是丽容起身陪着她去,但这次丽容一直不动身、也不说话。

    柳玉如笑着对苏殷道,“苏姐姐,你以后不必天大晚的回旧村去,一楼的房子我都收拾好了……让你住一楼我很过意不去……但谁让你是姐姐。”

    苏殷知道,这是柳玉如对自己方才那些话的回报。她很明白在这件事上就是柳玉如和丽容之间无声的较量,只是把自己掺和到里面来了。

    “以后旧村那里就是你的‘官衙’,白天去旧村办公,夜里回家里来。你每天往来也不大方便,我明天就给你找一位跟班,每天来来往往的也好有个坐衙的气派。”

    高峻不知柳玉如给苏殷找了个什么跟班,便笑着说,“男跟班就不大好……”

    哪知柳玉如把筷子一摔,起身回自己屋去了,把高大人扔在那里,脸上讪讪地,不知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崔嫣翻着眼皮往屋顶上看,脸上忍着笑不说话。

    丽容第二个起身,也回自己屋去。

    谢金莲从怀里摸了两把钥匙,隔了桌子冲苏殷“叮当”地抖着,“走吧苏大人,这回你真厉害了!还有跟班,越发是个县君的样子,小人这就领苏大人下去!”

    李婉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思晴连忙掏了手帕子,有些夸张地替李婉清抹胸前,被她狠劲地捣了一下子在身上,思晴挨了打并不恼、也笑了。

    苏氏感觉今晚开始入住新村的家中,又是柳玉如进一步接纳自己的表示。但怎么想,感觉都有些牺牲了丽容的情意。

    她随着谢金莲下去,谢金莲打开门、将两把钥匙分出一把来塞给她,捏着另一把对她道,“这一把,苏姐姐你当然知道我是要给谁的了!以后姐姐官做得大了、不要忘记我才好!”

    谢金莲能在柳玉如发话后、立刻从自己身上掏出钥匙,那么一楼房间的事,柳玉如和谢金莲一定早就准备好了。那么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子与柳玉如是什么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

    苏殷去过丽容的屋子,看自己屋中陈设比丽容的屋子还要好。而苏氏知道丽容的屋子与谢金莲她们都是一样的摆设,主要的家俱都是一起买的。而自己这里因为是后买的,就都好像上了一个档次。

    除了梳妆台、一只衣柜,还多了一张桌子,上边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只做工精致的牛皮包……在一架屏风后边还是一张床,比她进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床还好些,上边的铺盖也更好。

    那么第一张床一定就是她的“跟班”的了。

    可她就是恨不起柳玉如来。

    谢金莲临走前,苏殷一语双关地对她笑着道,“妹妹你那一把钥匙要给谁,可要想好了!”

    “你当我傻啊……这可不是给你跟班的,当然是给峻了。”她走了出去。

第835章 不是东西

    再上来后,二楼上就只有高峻、樊莺、思晴、李婉清四个在。

    谢金莲把那把钥匙拎在手里,在高峻的面前晃荡着、忽然想起苏殷的话,感觉她的话中有什么深意,于是不把钥匙给谁,而是丢在桌上,“哎呀烫坏我了!”

    她和另几个人就看着高峻,看他到底伸不伸手去拿。

    高峻看了看柳玉如的房门已经关着,对桌上的钥匙连看都不看。樊莺等了一会儿,一伸手将钥匙抄起来、自己揣入怀中道,“钥匙还是我先揣两天再说吧,给不给他看我心情。”说着也不看谁、起身回房、把门从里面栓上了。

    谢金莲眨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回屋,听着门里面也是“嚓”地一声。

    思晴和李婉清坐着不动,有些婉惜地看着他,仿佛今天这事儿都是他一招不慎搞砸了的,但是发现高峻也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拿不定主意今天晚上该怎么办。

    其实……女子,有一个陪伴终生就可以了,也最省心,可自己为什么……搜刮了这么多!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哪一个也舍不得丢开了!

    他看出来了,今天无论去哪个屋里都不大合适。即便他哪屋都不去、就在客厅中委一宿,也照样有人不高兴。

    他示意她们也去睡,自己懒洋洋就在椅子上歪了一阵,然后悄悄过去推了推柳玉如的门,发现也从里面插着。

    他又不敢大声,只是用指背在门上轻磕了两下,里面没动静。他绝不敢再去敲别屋的门,不论敲谁的门,都可能把某人的火气给她们引过去。

    堂堂的西州大都督想了想,悄悄从二楼下来,也不好开院门牵马,飞身从院墙上跳出去、步行去了牧场里。

    ……

    天一亮,柳玉如就与谢金莲、思晴三个去织绫场里左挑右选,最后找了个灵俐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把她领出来给苏殷。以后她就是苏氏的跟班了。

    从牧场里经过时,柳玉如,谢金莲、思晴看到高峻正叉着腰,不知因为什么事与手下人吹胡子瞪眼。高峻一看到她们,立时住了声,扭身回了议事厅。

    丽容正在掂量昨天的事,柳玉如对丽容道,“牧场村办温汤池子的事,我在中间拦着是不是不大好?你要真觉着委屈,就去与丽蓝说。”

    丽容道,“姐姐你说的对,我一晚上也想通了,何苦我多这个事,搞得他连个踏实睡也没的睡……谁爱来谁来吧。”

    柳玉如道,“唉!我是再也操不起心了!”

    又埋怨谢金莲道,“家里这么多的人去白杨河、单单把你留下了,最最不该放他去议事厅睡觉的就是你,怎么就不给他开个门?我是越来越没法子你们了!”

    “一楼的钥匙你可给峻了?”她又问谢金莲。

    谢金莲偷偷瞟了樊莺一眼,吱吱唔唔道,“我我我反正是扔桌子上了,但他又叫哪个心近的保管,我就不知道了!”

    柳玉如看谢金莲的表情,已经知道钥匙在樊莺手里,她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丽容要是再管温汤池子的事,就越发显得有私心,于是就撒手不管,也不再提了。

    不过通过这件事丽容也终于明白,柳玉如在这个家里面的地位,永远也不要试图去怀疑,也不能试图去挑战,不然自己的处境会变糟。

    因为不论她说出什么事,头一个樊莺一定是站在她那边的,崔嫣更不用说。而乖巧如思晴、李婉清那样好坏不吱声、也能落个安稳。

    即便像谢金莲这样子、直来直去的,但只要听话,她的娘家哥嫂不也同样赚了个大大发发?而且上次她们都去了白杨河,柳玉如不也单独把谢金莲留在家里陪高峻?

    丽容也看出来了,柳玉如目前最不想撒手的正是苏殷,别看她嘴上不明说、还主动给她收拾一楼的房子,但是反过来再给苏殷安排个跟班,用意绝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

    丽容不明白里面的关节,但至少能猜到,一定是苏殷在心计和文采方面让柳玉如不大放心。上一次往长安写谢恩的表章,柳玉如求到了苏殷,事也办了,但她心里一定不大舒服。

    此时再看,自己有些事情往前抢、擅自拿主意,就不如人家苏姐姐步步为营来得好,要是让柳姐姐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那岂不是傻了!

    她觉得不该因为苏姐姐的表态顺应了柳玉如的意思,就对苏殷不满。但也恰恰是因为昨天的事,才让苏殷一步由旧村跨到新村来了。

    她猜测哪怕只过了一晚上,柳玉如也一定后悔这个决定了。丽容也相信随着苏殷的搬入,慢慢削弱柳玉如在家中的地位一定是早晚的事。

    而且丽容认为,家里这么多的人,最能够与自己贴近关系的人就是苏殷,两人冒着危险共守焉耆的经历,其他人谁又有过?

    这样一想,丽容就要委婉地跟她把话说开,最好能委婉地让苏殷知道一下,她就是昨晚自己与柳姐姐隐晦冲突的受益者。

    但她又不能自已去,柳玉如最近盯住了自己,可能就是自己和苏殷走得过近了。

    于是她当了柳玉如的面,招呼李婉清道,“我们去织绫场呀!”

    她们两个坐了车去,在议事厅门外,两个人就下了车,丽容故意拉着李婉清到议事厅门口晃了一下,好让峻看到她们在一起。

    但是高峻却不在,里面只有那个苏五、长孙润,两人凑着头正在商量什么事情。

    李婉清在议事厅门口弯下腰、丽容见她仔细地从地上捏起来一根白色的马尾,有两尺来长,轻轻地拉直了、对着阳光照着看。丽容道,“姐姐你拿它做什么!”

    长孙润也发现了两人,跑出来问,“六嫂,你要马尾有用处?”

    李婉清当了丽容,不好说有什么用,但对长孙润道,“要是有这样颜色的马尾,你就给我收着,我有用。”

    长孙润道,“六嫂,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要多少?急不急?”

    婉清在议事厅的门外,用手比划着对他说,“怎么不得一掐?当然越快越好了!”

    两人从议事厅出来后,丽容试探着问婉清有什么用,但婉清就是不说,把丽容弄得心中痒痒的。

    她们先去了苏殷的“衙门”,看见她正伏案看那些成摞的公事,柳玉如给她配备的跟班正在旁边研磨,她们开了两句玩笑,丽容想好的话也无法单独对苏殷说,就与婉清去织绫场。

    中午时,她们拉了苏殷、跟班儿一起坐车回新村。在一间厩房外围了好些人,刘武牧监也在里面,丽容认得那个马不平也在,而且他的嗓门最大:

    “刘大人,长孙润这小子不是个东西,趁我和麻大发送马粪出去,把我们一匹马的尾巴都割秃了!”

    李婉清暗道不好,连忙拉着她们下车去看。

第836章 百思莫解

    只听刘武沉声问道,“长孙润,你割马尾做什么?怎么也不和管事的说一声?”

    长孙润一只手掏在怀里,衣服外头露着一绺子白色的马尾,被麻大发和马步平一左一右挟持着,回道,“刘大人,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有大用处。”

    麻大发挖苦道,“你有什么大用?你就是再有用、还有那匹马有用?它赶个苍蝇、牛虻什么的不正用得着?”

    长孙润回敬道,“你们家的苍蝇、牛虻大过年的飞出来?”

    麻大发向刘武告状道,“刘大人,我和马大人刚才就看这小子、从那边一间一间的马厩找过来,料定他没安好心!”

    马步平也道,“我和麻大人两个假装推了马粪出去、远远的看着,果然这小子就钻到我们的厩房里去了,还有一阵子不出来,料定他在搞鬼!”

    麻大发道,“我们估么着时候差不多了,才进去把这小子抓个正着,原来这小子偷我们的马尾巴,刘大人你进去看一看,那匹马让他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马步平跑回厩房去,不一会儿将那匹没了尾巴的马牵出来,围观的牧子一见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马步平昂着头,像是旗开得胜似的,“刘大人,你来说说看,像他这样成心给我和麻大人好看的,要怎么处置!”

    刘武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得有些反感,但他也不明白这个长孙润抽得哪门子疯,就再问他一句,“长孙润,你倒是有什么用处?如果真有大用处,说一声也不是不可以……”

    长孙润就是不说,他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李婉清、丽容、苏殷等人,就更不说了,只是咬定了说有用。

    李婉清已经听明白了,她心里有些发慌,是她让长孙润给自己收集白色马尾的,但自己却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长孙润也有些不大好意思,给六嫂办这么件事儿还办砸了,但要让他说出此事与六嫂有关却是不能,所以只能挺着脑袋皮硬扛。

    马步平道,“刘牧监,这小子说不出个理由,那就是故意使坏了,但不知故意使坏要打几鞭子?”

    麻大发道,“众位弟兄们,我知道这个长孙润与马大人上次有过节,那么这一次,他一定是成心冲了马大人来的。马大人宏大量已经把上次的事儿忘了,谁知这小子还不算完,专冲了我们下手。”

    李婉清再也不能不说话,但丽容躲在身后拽她,长孙润也给她使眼色不让他吱声。

    长孙润道,“好吧,这件事我是不能说的,就算我是故意使坏,不过就是几鞭子的事情,算得了什么!只当让你姓马的把上次挨的鞭子找回去了!”

    说着,长孙润就往地下一趴,但握了马尾的那只手始终不从怀里掏出来,“刘大人,你发话吧,要打多少,随便!”

    麻大发胜券在握,嘿嘿笑着问,“小子,你也真是,为什么只认准我们这一匹马了,为什么不匀着些、多割几匹,做贼你都不会!”

    马步平上次挨了长孙润三鞭子,气一直不出,此时便幸灾乐祸地道,“乖乖对刘大人说了,也许刘大人会免你两鞭,你再充硬,至少三鞭一定是少不了的。”

    长孙润道,“你少费话,我知道上次抽了你三鞭你气一直不大顺,今天小爷故意卖个破绽,再向刘大人求个情,把这个报仇的机会给你!”

    但刘武却有些迟疑不决,他知道长孙润的身份,不知道高大人若是在这里、会不会真抽他。

    麻大发道,“我知道刘牧监一向执法很严厉的,今天不杀一儆百,恐怕明天所有的马尾巴都让人割去了。”

    刘武皱着眉道,“不须你们给我戴高帽,但事情做到这儿了,长孙润你又不说明,那也只好抽你三鞭,”

    马步平道,“刘大人英明,这小子偷割的是我们厩房中的马尾,下官请求就让我来执鞭!”

    刘武点点头,马步平洋洋得意、执鞭在手,“兄弟,不过就是三鞭,你上次抽我时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你忍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说着高高将鞭子举起来、把吃奶的劲儿都运到了鞭子上,咬着后槽牙往下就抽!

    李婉清连忙道,“且慢!”

    长孙润趴在地下叫着,“是你叫我割的?马大人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我上次打你时可曾这么费事!怪不得这么久了你还在铲马粪!”

    李婉清知他前半句话是冲自己说的,还真不是自己叫他割的。

    马步平却道,“好哇,竟然污赖起我来了,我何时让你割过!三鞭子还没抽下去就让你乱咬了。”说着,他再把马鞭高高地举起,手上再加足了力气、呼地一声抽下来。

    哪知丽容也喊道,“且慢!”因为她看到苏五也走过来,正站在人群的外围。

    马步平这次差些没闪了腰,不知道其中又是个什么缘故。

    丽容对刘武说,“我和婉清姐去议事厅找高大人,他不在,但长孙润正与苏五大哥在一起、拿着根马尾说事儿,兴许他真的不便这时候讲出来,可不要打错了人啊。”

    李婉清不得不佩服丽容来得快。

    苏五马上说,“刘大人,七夫人说的是,的确是我让长孙润这么做的。”

    马步平问,“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只割我们的?”

    麻大发也道,“苏五你话可不能乱说,我就猜不到你有什么正事,既然是正事为什么刘牧监都不知道?你敢袒护这小子连你也打。”

    苏五正色道,“高总牧监只说让我和长孙润琢磨马料的配方,至于这个配方需要什么东西……也不必事事向高总牧监请示,高大人哪会都过问!再多一句我也不能说了!”

    长孙润哈哈笑着一步跃起,对苏五道,“哥哥,我们管料、他们管粪,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两个!简直什么秘密也没有了!”

    马步平不甘心、收了鞭子,“哼哼!真他娘新鲜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要用马尾巴拌料!”

    总算有了个理由,刘武没好气地挥手让众人散开。麻大发和马步平嘀嘀咕咕,牵了没尾巴的马入了马厩,把刘武都逗乐了。

    长孙润看看人都散尽了,这才跑过去、在刘牧监的注视中、从怀里掏出整股的白色马尾塞给李婉清,再叮嘱道,“六嫂,你可别与高大人讲!”

    说罢扭头跑了。

    麻大发和马步平两人从马厩中出来,分明看到长孙润割去的马尾,转眼间到了高都督的六夫人手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心说怪不得了,高大人的两位夫人两次发声不让他们下手。

    麻大发悄悄问马步平,“马大人,我们要不要对刘司马说这事?”

    马步平道,“当然要说了,你不觉着这事儿蹊跷得过火了?苏五的说辞肯定是假的了!高都督的两位夫人出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

    “兴许刘大人会把这件事向长安的中庶子大人禀告呢!”

第837章 四六八二

    在回去的路上,丽容以为自己刚才出声助她,李婉清一定不会再瞒着自己,可是当她再问这些马尾做什么用时,李婉清还是不说。

    一直到家中时,丽容发现李婉清用衣服遮了马尾,看样子也不大想让柳玉如等人知道,但却跑到了谢金莲的屋子里,两个人不知道商量什么事。

    再出来时,马尾就不见了,显是放在了谢金莲的屋中了。丽容就更好奇,但当了柳玉如的面也不好再问,怕坏了两人的事。

    今天就已是腊月二十八了。中午高峻没有回来,派着人送信回来说,司马刘敦行到牧场村来了,他与刘大人去高峪二哥的酒店里蹭酒。

    直到黄昏时,高峻才回家,看来酒也是没少喝。

    高白这些日子忙着采购高大人家过年应用之物,此时从旧村赶过来与柳夫人、谢夫人报帐。

    高峻对他道,“高白,夫人这一年也是操不够的心,过个年……我不忍再累她了、心疼啊……后几天一定让她歇歇!”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柳玉如,听得柳玉如的心里也热呼呼的,心道他喝了不少的酒还知道给自己表白,那么自己就是替他操再多的心也不委屈了。

    更感觉晚上时当了姐妹们的面摔筷子给他看、真有些过意不去。

    高大人又对高白说,“这一年来我们事事顺遂、总少不了亲戚间的照应……明天你和金莲、思晴、婉清去柳中县城,给亲戚们备些礼品。”

    他头脑清晰地从头列数着:谢大嫂、谢二嫂、邓玉珑、高岷和待诏家两位夫人、丽容的姐姐……连家中的婆子、菊儿、雪莲,刘武家两位夫人都提到了,总之要人人有个表示。

    柳玉如心里高兴,再特意叮嘱谢金莲道,“苏姐姐是后来的,也没什么首饰,你们明天去了,就替她选上几件,不必怕破费就是了……她那个小跟班也要有礼物的。”

    谢金莲连忙记下,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在高白的陪同下出发了。

    这又让丽容有些奇怪,这次峻对柳姐姐很明显的恭维,难道柳姐姐听不出?那就是酒后吐真言的缘故了!再者他亲自指派了三个人、似乎也有她所不知的理由,细想想又没什么不应该。

    她们去了一天,满载而归。二十九那天以都督夫人们的名义、分头给那些亲戚们送去:一人一匹上好的衣料、一盒上好的胭脂。高白的两位夫人各得了一份,皆大欢喜。

    而谢金莲和李婉清借这次机会,偷偷把那股纯白的马尾带去了柳中县,找了家大漆器行,选定了式样、交了定钱,让他们用上好的紫檀木作柄,要攒两把拂尘。

    原来是打算送给在清心庵的婆婆无谷,无谷的身份只有她们两个知道。高峻听刘武说了婉清要白马尾一事后,不费什么劲就猜到了,于是哄住了柳玉如、给两人找了个机会。

    而思晴向来是口风最严的,从来也不多事。她开始也不问,另两人在路上偷偷把无谷的身份告诉了思晴。思晴大吃一惊后,终于明白了高峻的意思。

    二十九的晚上,在高峪的酒店里大排酒席,宴请两村的老者,学儒,和牧场村有些头面的人物,辞旧迎新。

    蚕事房、织绫场、苜蓿草场的领班人员都来了,谢氏兄弟和谢家大嫂、二嫂当然都是在请之列。再加上柳中牧场中层以上官员,一下子办了十几桌。

    司马刘敦行昨天喝多了,宿在了旧村,此时便与西州都督一同出席、以示隆重。高峻总得有个夫人作陪,但这些人听说刘敦行也在,偏偏谁都不想去。

    最后柳玉如说,“金莲、婉清、丽容和苏姐姐都露面了,这次就思晴去吧。”于是,思晴陪高峻出席了这次酒宴。

    当都督的四夫人思晴出现时,刘敦行吃惊的合不拢嘴,心说原来高都督的二、四、六、八几位夫人,最压轴儿的却是这位四夫人!她不同于一般的弱质女子,眼神明亮、肤白似玉,一举一动显得干练又沉稳。

    西州大都督高峻先祝酒、之后再特意让刘司马说两句。但刘敦行此时正在心里、给他见过的都督夫人们排次序,拿不准是排四六八二七,还是排四六八七二,或是四八六二七……他根本没听到都督的话。

    连村中那些耳聋的老者们都听到了高大人的话,但刘敦行就像是傻了一样没吭声,这就极为失礼了。高大人并不介意,招呼着众人饮酒。

    酒过三巡后,就有德高望重的老者站起来,敬高都督道,“都督大人,以前这里只有个旧村、几十户人家、穷乡僻壤啊!天一黑连个人气都没有!谁又想的到……高大人主持柳中牧两年来,村中住户翻了两翻,各行各业红红火火,晚上织绫场里也有织工们换班织绢,想都没想到过!”

    又有人说,“那还用说,你再看看牧场村里,家家户户哪里有闲人?不是在草场牧场、就是在桑林、蚕事房……还不是高大人调度有方!再看看平高昌后接连几批的徙徒充实过来,原来个顶个是好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刘敦行抓住机会、私下里对高都督道,“高大人,你看……麻大发他们两个……还须在马厩中干多久?”

    谢大听到了,便说道,“麻大人买了废麦秸的事村中哪个人不知道!刘大人……这样不着调的人连我都不大放心他啊!难!难呀!”

    刘敦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知道说话的正是高都督的二舅子,又不敢发作。

    于是举起酒杯遮掩道,“都督四夫人的美貌是下官平生仅见!放眼西州也找不出强过思晴夫人的,下官一定要敬四夫人一杯!”

    谁知思晴听了脸上一红,说什么也不喝这杯酒,高都督笑道,“刘大人有所不知,思晴没什么酒量,就由我代饮!”

    刘敦行喝过这杯,再举杯、高声道,“家父——太子——中庶子大人——在高大人去吐蕃未回时,便给在下来信,预言高别驾很快将成为高都督。果不其然啊,没过两天,陛下的诏书就到了,都让他言中了!”

    “哇!太子——”有人叹道。

    “太子中庶子是个什么职位?能预言一位大都督的人选!一定是很高的职位吧!”底下人议论纷纷。

    谢大也问,“该大不过宰相吧?终输子……我还以为是下棋的官儿!”

    刘敦行解释道,“太子——未来的皇帝,而太子中庶子……就好比是太子的宰相!而且家父对官场之事也不是乱猜,往往任何一州的首官任用,家父都要在陛下及太子驾前侍奉、以备陛下及太子的随时垂询!”

    刘敦行看看谢氏兄弟目瞪口呆的样子,不以为然地道,“是下官不稳重了,若是对着高都督的话,也就不必说这么详细。今天多喝了两杯酒,就想给两位谢老爷讲讲清楚,以免今后在大场合说错了话,不好。”

第838章 话放在这

    谢大连忙去取杯要敬刘敦行,嘴里说着,“失敬,失敬,”不想一把将自己的杯子碰倒了,酒流了一桌,引得大哥一个劲儿埋怨:

    “看看你毛手毛脚、没见过大世面!哪有个做老爷的样子……先用我的敬刘大人吧……你呀!你呀!”

    谢大嘻嘻笑着用哥哥的杯子去敬刘大人,“没说的,刘大人在长安是从未吃过牛马肉的!嘻嘻,我知道长安那里是不让吃的!百叶、牛鞭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大人,想吃百叶、牛鞭,就从我这里取!”说着啪啪啪拍着自己的胸脯。

    又对高峻道,“妹夫,依我说你也该和刘大人碰一个满杯……”

    高峻给妻兄面子,满面笑容地举杯作陪。谢大又自做主道,“依我说,妹夫你也别死心眼儿……不就是废了几车麦秸!不行明年再买!那个马大发他们就不好再铲马粪了!”

    刘敦行很满意,但纠正他道,“谢老爷,是麻大发,不是马大发!”

    高峻把杯放下,手摸了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大不吱声。

    思晴本来就对官职品级的事一直不大明白,再听刘敦行海吹一痛,再看看谢家兄弟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她也不大确定了。

    不过,她发现高峻已经不大高兴了,怕他发作起来,于是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满杯,用胳膊肘悄悄碰一碰他,高峻举起杯和思晴碰过后,两人一饮而尽。随后,他的脸上又现出一层笑容来。

    他朗声对隔桌儿一直不大出声的鲁小余道,“鲁小余,一会散了席你去找长孙润,你就和他说——我说他干得不错,明天大年三十,让他到天山牧护牧队,给你做个副队长!”

    鲁小余大喜过望,“高大人,要么我这就去告诉他。”

    刘敦行插话道,“鲁队长……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官儿,不至于这么急躁!”

    鲁小余已经听刘敦行吹过大话,再听他说出此话,拿不准要不要立刻走。谢大也道,“是呀,刘司马说得没错,你且与我们再听听刘大人的高论,也好长长见识!”

    高峻郑重扭头、对思晴道,“夫人,我酒喝多了,你一定替我想着,回去与苏殷说一声,明天让她给都护府郭大人写一份公文。”

    思晴问,“说些什么?”

    “让她给我写明:天山牧马场众多、重中之重,护牧之事要加个规格……我想从明年开始,天山牧护牧队的队长,要比照上牧丞品级录用。副队长当然就是按着中牧丞、分队长与下牧丞同级别安排。”

    思晴一一记下,又重复道,“我知道了,那么鲁队长再有一天,应该是正八品上阶,长孙润是从八品上阶,而底下那些分队长,正该是个正九品上阶了!”

    高都督拍着脑门儿道,“这么巧!竟然都是上阶。”

    谢广低声对思晴道,“妹子啊,你且记下……明天再与高大人核对,也许酒一醒他就不记得了!”

    言外之意是,哪有这样快!射箭都没他这样儿的,怎么知道郭大人就一定会同意?当了刘司马还是别把话说得过满。

    思晴没有理会他,知道高峻根本没有喝多。果然,高大人催鲁小余道,“去告诉他们吧,让这些牲口们过年也高兴高兴!”

    鲁小余“嗷”地一声蹿出去了。

    刘敦行低着头、眨着眼睛,心中十分不快,因为马步平刚刚在护牧队分队队长任上晃过了一圈儿,那时没有品级,但马步平刚刚离开,高峻就给他们升级了。

    他不怀疑高峻说到做得到,只是心里面怎么都不舒服,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模样、现挤都挤不出来了!

    他强打欢颜,又问高都督,“大人……那么下官和大人刚刚说过的麻大发和马大人的事,你看……”

    高峻客气地说,“刘大人,你哪里知道我的打算。”刘敦行看向他,发现高大人的眼光出现了迷离,像是酒喝多了。

    他说,“本来成立了安西都护府,各州都在郭大人的统揽之下,都护府一套班子、州府再一套班子,我是怕吃闲饭的太多,陛下不高兴啊!因此在报往长安的西州职数上一压再压……”

    刘敦行道,“都督差矣!人少了,都督的政令谁去执行?难道都要都督大人亲自去做、让都督的夫人们去做么……总之,吹笛的、捏眼的,也是不能少了哇!”

    高峻一拍大腿,“对啊,因而我一直在等长安的消息,若是太子中庶子刘大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陛下否绝了我的建议——比如硬逼着我再加上西州别驾、长史之位,那么不但是麻大人和马大人,恐怕是刘司马,我也要让你再升一步啦!”

    思晴偷着暗乐,心说峻哪里是喝多了,这话分明就是在将了刘敦行一军:你不是刚刚还在吹嘘,说太子中庶子对于一州都督的任命都能说得上话?那我就等着看,看这位牛气哄哄的中庶子能不能否了我的方案。

    否不了,那就什么也莫想。

    放下了刘敦行在那里心里咬牙暗使劲儿,高峻再一次朗声对在座的所有人道,“我在家出来前,大夫人柳玉如和七夫人丽容两个,提议在牧场村建两方热水池子,方便那些牧场、桑林、草场、织绫场的男工女工们,每天可以洗洗干净。”

    底下有许多人立刻欢呼起来,“这真是太好了。都督的大夫人和七夫人真是好心思,这正是我们每天想过的!”

    高大人道,“她们想得还不算远,再远还能有本都督想得远么?”

    “高大人你说说看,你想到了哪里了?”连个老者都停了杯相问。思晴也不知他又要发挥到什么地方去,悄声提醒道,“峻,你可不要胡说……有外人在呢!”

    高峻道,“那些织绫场的姑娘们,可都是没有婆家的,不知有多少小伙子都在盯着其中一位,等明年开了春大家再看吧,无关的人桑林就不要去,别冲了人家年轻人的好事!”

    思晴偷偷捣他一下让他住口,但底下人已经有人再次发笑。高大人道,“但是我就替那些小伙子们担心……一抱姑娘、让人家闻到一身的马粪味儿,那可怎么好!”

    说罢,高都督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刘敦行心中哼道,看看你哪有个西州大都督的作派!但此时场上的气氛已让高峻调动起来,他不好说用不着的,只是默念着长安的父亲,一定要想些法子否了高峻的方案,那时看他还怎么矫情。

    高峻道,本来我想,就让我七夫人的姐姐丽蓝过来开温汤池子,她有经验。

    但夫人们担心有人说闲话——说我有好事尽想着亲戚。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谁有意思来开池子,正月十五前到旧村我八夫人苏殷那里报名。我一定可着你,晚了的话,丽蓝就从交河飞过来了!

第839章 人叫马嘶

    刘敦行从酒桌上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喝多,高峻最后说的那番玩笑像是在故意气着他一样,但他不生气,等父亲从长安送回来的消息。

    父亲的意见不到,谁要撒欢儿就可着他,出水才看两脚泥呢!

    刘敦行去了旧村的旅馆,刚刚坐下,麻大发和马步平就一身马粪味地找上来了。他们都听说了护牧队大小队长们升了品级的事,鲁小余几乎瞬间就把这个消息在牧场传遍了。

    对于这二人的诉苦,刘敦行只能说,“再忍忍,长安的信到,也就在这一两天的光景,到那时我们再看。”

    高峻和思晴出来,思晴说回新村,但高峻一拉她,两人牵了马、顺着旧村街边的黑影,就到了苏殷在旧村中的院子。

    苏殷此时已经回了新村的家了,院子里只有两位仆妇在守着,菊儿和雪莲自苏殷搬去了新村后,夜里也不必过来相陪了。

    思晴知道高峻打的什么主意,这样的机会真是有些难得,在新村的家中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但她还是表示了担心,“我们回去晚了,不是让人猜?”

    有仆妇进来、掌了灯又出去了。高峻拉着思晴进了屋,思晴先去看书案上苏殷誊写的那些公文,“苏姐姐真行!”

    但高峻却从身后一把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怕人猜还有闲心看这个。明天大年三十,今晚我们总得回新村去的,”又说,“难道你是胖了……让我验看一下!”

    ……

    事后,两人蹑足出院子,再骑马走上旧村的街道,听着来时牧场里那些护牧队们的喧闹声也安静下来了。

    他们到了新村,瘸脚老汉给他们开了门,两人牵了各自的马匹进院。哪知炭火老老实实的,思晴的马不知为什么有些兴奋,一进了院子,便引颈嘶鸣了两声才作罢。

    把思晴吓得像是做贼似的,抬头往二楼上看。二楼上各屋中早就睡下了,没有灯亮起来。思晴摸着黑、拉住高峻的手,轻手轻脚上楼。

    高峻有些不放心地往各屋紧闭的房门上看了看,再见到思晴在黑暗中牵着他的手、眼睛亮亮地、似乎在等待他。

    思晴悄悄打开自己的房门,拉高峻进去,再想悄悄地把门栓上,但那扇门忽然也“吱”地响了一下,在静夜中显得异常响亮。

    她愣了一下,半晌没动,听听各房中没有动静,这才把门栓了,招呼他道,“睡觉呀,明天就过年啦!”说着上去脱衣。

    高峻站在床边低声问,“公主,我们怎么睡法?”

    她先不说话,在上边往里靠了靠,把地方给他让出来。高峻飞快脱了袍子、衬衣跳上去。才一躺下,她火热的手臂和火热的唇就依附上来。

    好半天她才语音不清地又轻声道,“明天就是三十啦!”

    “是,公主,在下懂你的意思……再不抓紧的话,今年就过去了。”她抬起手来打他,但被他准确地抓住。

    新村中的第一声鞭炮恰好在子时响起,“嗵——咣!”的两声。因为是头一份儿,因而在村子上空的回响真的很像一声炸雷,震得思晴的窗子也抖了一下。思晴和樊莺的马几乎同时在院子里叫起来。

    随后,旧村中也有了回应,一声、两声,也不甘示弱。他们知道谢广、谢大是备了不少鞭炮的,那边儿的鞭炮声很快响成了一片。

    院外,瘸脚老汉也起来,拿出两盏大红灯笼在院门上挂,再燃了一挂小炮,然后婆子就起来,到厨房里准备家宴。

    谢金莲被鞭炮惊起,悄悄开门出来,看到丽容刚刚把耳朵从思晴门上拿开,她凑过去问,“在听什么?”

    丽容笑嘻嘻地低声说了一句,“人——叫——马——嘶”。然后两个人跑到厨房去给婆子帮忙。

    早上的时候,新旧两村的鞭炮声再起一个高.潮,春雷一般在村子的上空滚动,留下一片淡蓝色的烟雾。

    家家户户开门洒扫、互道安好,孩子们也起来了,唧唧喳喳的像一群麻雀,在村子中飞来飞去。

    长孙润昨晚从鲁小余队长那里听到消息后,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一大早跑来见高大人。他一身崭新的白袍、座下马也刚刚刷过,显得十分精神。

    他看到丽容和苏殷抱着高雄、高壮在院子里透气,便问,“七嫂、八嫂,我哥哥呢?”

    丽容道,“他昨夜回来得很晚了,还没起来。”

    长孙润道,“不对啊,我知道昨天旧村的酒散得不晚,怎么会比孩子起得还晚!”

    丽容故做惊讶地道,“还说不晚,峻和思晴半夜了才上楼、早起还在屋里‘呀呀’地,好像膀子疼呢!”

    苏殷笑着,示意她别再多说,又问长孙润,“你这么早找他有什么事?”但长孙润已经紧张了,“那是怎么了,可不要半夜回来着了凉。”

    婆子恰好从厨房中出来,听了他的话嘀咕道,“嗯,将来一定是个体贴夫人的。”

    丽容这些人已经听高峻说过长孙润的来历,知道他就是为让高尧认可、才跑到西州来的,对他也不许外。

    丽容在院子里回头看,柳玉如、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都已坐到桌边,唯独不见那两个,便示意他道,“你到二楼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苏殷觉着丽容这样说不大好,但想制止已来不及了,长孙润心急似火,什么也顾不得,在一楼这些夫人们惊讶的注视下飞步上楼。

    他看见只有一间屋子的门关着,便上去敲,“哥哥……你怎样?”

    问了有两三声,门被“呼”地一下子拉开,高峻身上只穿件裤头,站在门内。长孙润看到四嫂思晴已经背对着门、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但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有些乱篷篷的,床上的被子也没叠。

    高峻没好气地吼道,“什么事!!!”

    长孙润已经明白过来,知道招了高大人烦气。他极不好意思、又不能说是丽容让上来的,便想起院子里,“哥……高雄高壮都起来了……”

    “滚下去吃饭吧!”高峻话音未落,长孙润如蒙大赦,返身就跑,在楼梯口又被高峻叫住,声音缓和了说道,“护牧队,无令不得妄动……你倒好,哼哼!”

    谢金莲坐在桌边,笑着问长孙润,“得了高大人什么指示?”长孙润红着脸,挠头站着,柳玉如板着脸道,“我们都听到了,你哥哥叫你下来吃饭,坐吧。”

    长孙润道,“嫂嫂,我已是副队长了,总牧监不说坐,我只好站着吃呀。”

    柳玉如因他是长孙无忌的儿子,总有些不大待见他,但高峻护牧队的事又不能说话,“怪不得昨天夜里峻回来这么晚,果真是在忙大事,在选将呢!”

第840章 大年三十

    樊莺道,“副队长……也可管千把人呢!”

    长孙润又有了笑模样,自豪地道,“那当然了,鲁队长说我是从八品上阶了!”

    说话间,高峻已从上边下来,说道,“除了我夫人们,这个二楼没人敢上,给我记住了。”

    长孙润立刻直挺挺地站好,大声道,“是!总牧监大哥。”

    “坐吧,今天陪我喝酒。”长孙润连忙入座。

    院外,天山牧护牧队新得了品级的大小队长们来了四五个,他们先在高大人院外给瘸脚老汉作揖拜年,再在鲁小余的带领下涌了进来。

    于是再加了一张桌子,添了酒,一大早便又开喝。

    昨天高峻临时决定,把护牧队的大、小队长、分队长都加了品阶,一下子就有十二人受益,原来那些已有品阶的分队长都是从九品下阶,这一下子就升到正九品上阶,整整升了三级。

    喝过了三杯,高峻问这些人道,“我让长孙润任护牧队副队长,护牧队中可敢有人不服气吗?”

    人们纷纷道,“凭长孙润的本事,有什么不服?要说不服也一定是麻大发和马步平,可是,万一那个什么……中庶子不高兴了,从长安使个什么坏,高大人你可要有些提防。”

    高峻不说此事,好像全不在意,说道,“别人过年可以偷偷懒,护牧队不行,今晚你们可以歇一晚上,从大年初一开始就要给我训起来!”

    众人齐声说是,高峻说,鲁队长抓全面,长孙润主抓护牧队的射技,不训到人人有个百步穿杨的本事,长孙润趁早滚回长安去!

    长孙润再一次站起来道,“总牧监你就放心好了,这没多难!”

    早晨的酒喝到一半,先是庭州别驾王达,带着田地城驼马牧场牧监王允达,兄弟两个赶过来拜见总牧监,双方再是一番寒暄入座。

    然后是交河牧场陈牧监亲自过来,高峪和邓玉珑也到了。接着是白杨牧副监冯征带着夫人杨雀儿,代大牧监尚楼过来看望高大人。众人把高峻一楼的客厅都坐满了。

    杨雀儿是柳玉如刚到柳中牧场时,陪着她一起干活儿的人,此时她已是正六品下阶的上牧副监夫人,举止装束再也不似以前、气质也有个极大提升。

    二人重见,最高兴的就是柳玉如,她把杨雀儿不认得的苏殷等人给她引见,再拉着手让她留下来吃中饭。

    婆子在厅门口道,“这我可不让,年三十,女子们都是要在夫家过的。”

    柳玉如不好意思地对杨雀儿道,“那好吧,这一定是天大的规矩,我可不敢留你了!回你们旧村的家去吧。”众人听了,也纷纷起身告辞。

    临近正午,鞭炮声响成了开锅一样。

    在高峪旧村的饭店,客人头一次变得稀少,里面冷冷清清的。在角落里只有一张桌子上有人,正是西州司马,和麻大发、马步平三人。

    刘敦行、麻大发和马步平三人到西州来都没带家眷,此时凑在一起,在店外的鞭炮声里喝酒。麻大发道,“刘大人,太子中庶子的消息怎么还不到,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马步平“呸”地一声,“你说些吉利的吧,好饭不怕晚,他高大人或许比我们心里还不踏实,我们怎么就等不起了!”

    麻大发道,“马兄,我在收麦秸上出了差错,即使有什么好处也会有人攀比我……短时是不会有甚么起色了,我是替你着急啊。”

    麻大发自饮一杯,又道,“你说你在护牧队晃了一下子、不早不晚、正好就把正九品上阶错过了!不然你不也升一级!”

    马步平忿忿道,“他姓高的这是任人为亲,放着我们现成带品阶的官员铲马粪,却一下子升了那么多泥腿子!长安看不到也罢了,都护府的郭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么?”

    刘敦行看看店中无人,便大声道,“人要往长远里看,万不可被眼前小事障了目!我以为,长安的消息正在赶来西州的途中!来来,我们喝酒!”

    三人叮当地碰了杯,刘敦行认为有必要给两个垂头丧气的手下打打劲,便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机密,连你们都看出都护府郭大人偏向高峻,长安岂会不知!”

    另二人眼睛发亮,凑过头来要细听,但他们发现高峪和邓玉珑已经回来,刘司马就什么都不说了。

    午后,刘敦行、麻大发、马步平挤在客房里醒酒,睡得迷迷糊糊的,高峪亲自敲门进来传信,“司马大人,我兄弟让来叫起你,他说长安来信了。”

    三人的酒一下子全醒,刘敦行翻身坐起、正色问,“高大人说没说什么事。”

    高峪道,“只是来了公函,我兄弟说请刘大人去了才拆开,但我听说是吏部对西州职员方案的批复……”

    这正是三人极为牵挂之事,听后立刻赶往柳中牧议事厅。麻大发和马步平心急火燎,但见刘敦行步子迈得四平八稳,便捺住性子亦步亦趋。

    在议事厅,他们看到高峻、刘武、和罗得刀都在,公函摆在高峻面前的桌子上,果是没有拆封。

    这是邮差送去了西州府,再被赶回旧村与妻儿团聚的罗得刀拿来的,想来,一定是早上就送到了。

    刘敦行被高大人让了座、坐下,而麻大发和马步平现在的角色本不该在场。但刘敦行随口对他们道,“别站着,也坐下。”两人听了连忙自已搬了凳子,靠边儿坐下。

    高峻笑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今天我才看到,西州主事的除了我,只剩了刘司马,也确是有些少了……罗大人,你来拆封,给我们念念。”

    罗得刀拆开信函,从中掏出一份,却再有一份夹带出来。他先不去看,展开这份来念,正是吏部对高峻报上去的西州高层职位的方案批复。

    吏部回复说:依陛下之意,同意西州减职,但也不必过少……可保留西州长史一职,别驾就不必再设……而且,从二十年起,天下各州凡有别驾一职的都取消,原任别驾就地另任。

    麻大发与马步平对视一眼,不敢发声,但二人心意各都交换了:看看,这便是中庶子所起的作用!高岷从西州长史位子上去了都护府,那就是专门为刘司马让位的。以刘司马眼下的位置,如果再设西州长史,谁敢与他抢!

    如果高岷不走,必然是西州别驾,那么在刘敦行的上边总有个高岷压着。这回取消了天下别驾之职,刘大人便是西州都督之下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了。

    然后高峻再道,“掉出来那是什么,一并念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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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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