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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1章 算个本事

    小牧子抬起头来,见他面前站了两个人,便委屈地道,“姐姐,我、我犯了大毛病啦!你说该怎么办!”

    其中一个人是丽容,另一个人是李婉清,她们是去往旧村找苏殷,然后要一起去织绫场的。

    丽容家在田地城,与这个小牧子的家只隔着两三户人家,他这么小的年纪能到牧场里来做个牧子,多亏了丽容的缘故。他家中有些不宽裕,指望着他挣些工钱回去呢,难怪要这样紧张。

    丽容一听他这么说,以为他肚子疼、或是哪里不舒服,她关切地问,“你哪里不好?要不要找人送你?”

    小牧子道,“姐姐……我没事,可我刚才办错了事,被大人们训斥了!回家不是又要被爹责骂……”

    丽容当时就将眼睛瞪起来,在牧场里还有这样的官儿,即便耍些脾气,也不该对个孩子如此。她拉起小牧子道,“莫哭,没事!我们定要替你问问他,你是不是把马喂死了,要这么训斥你。”

    小牧子说,“只求姐姐替我说说话,让大人们饶过这一回……”

    而此时,在射箭场上,应西州司马刘大人所请,护牧队员们正在演习骑射。刘大人指明了要看护牧队的训练情况,因而那些老手们不许上场。

    鲁小余特意抽选出训练中表现不错的二十几人来,骑马排成一队,先演习了驻马射箭,成绩都还不错。

    然后是飞马射箭,这些人骑马飞驰中将箭往靶子上射去,就显出优劣来,有的射到了,而有的脱了靶。

    这些人都是招募来的新人,训练时间短,再者也不是只训这一项,短时内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了。

    等丽容和李婉清她们到时,演示正到了结尾。

    刘武看她们拉了方才那位小牧子来,而丽容的脸上含着怒气,便知道这里面有事,于是上前低声道,“七夫人,你有何事?”

    丽容见是高岷和刘武在,便扭身问小牧子道,“兄弟,当真你把马喂死了?!不然有哪位大人会因为一件小事与你翻脸呢?”

    因为这两位大人,一个是高峻的堂兄,另一个是高峻的得力手下,两人都不是刻薄之人。若非他犯了把马喂死的大错,怎么会将他训到哭鼻子?

    刘敦行上一次到牧场里来时,已经看到过高别驾的二夫人谢金莲、八夫人苏殷,因而他并不认得眼前两人,又见刘武低声与她们说话,以为她们就是来找刘大人的。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根本无暇顾及这边三人。在看过了护牧队的演习之后,刘敦行嘬了嘬嘴,对鲁小余说,“你的护牧队的骑射之技……有些出乎本官的意料!”

    此时,马步平已被麻大发跑去叫了、再骑马挎弓地赶过来。

    刘敦行对另两位大人道,“就让我们文水县原县尉马大人,给两位大人演示一下。”又对马步平道,“驻马射……你就不必演示了,直接跑起来!”

    马步平当然知道刘大人的用意,是要让他在人前显示一下手段。他使出平生本事,于飞马过程中连施三箭,箭箭中了靶子,然后回来向刘大人复命。

    看得出刘敦行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高岷和刘大人也象征性地夸赞了两句,马步平的嘴也撇了起来。

    鲁小余也看了马步平的射技,倒是有些出色,但是在护牧队里拥有他这样射技的也有不少,鲁小余心说,你和我的这些新手比试算什么本事!

    刘敦行道,“本官为什么要把马大人费尽周折地、从文水县带到西州来?就是看他还有些用处,恰好给天山牧的护牧队增加个中流砥柱!”

    马步平立刻谦虚地躬身道,“大人过奖了,小人一定不负刘大人重望。”

    刘敦行再道,“看来,长史和牧监两位大人是不能做这个决定了……我也不能。但马大人的射技有目共睹,只好等高别驾回来,容我再与他说罢!”

    说着有意要走。

    鲁小余心中十分的不忿,又不好说什么,仿佛自己的手下给天山牧丢了人似的。

    而刘敦行说的客气,但话语中透出了对长史和牧监的轻视之意——你们定不了这事。

    在品阶和职位都比他大的高岷长史面前,他说这话有些失礼。但高岷是有些涵养的,不愿意与他计较。他牢记着高峻的嘱咐,只是笑了笑作罢。

    丽容本以为训斥小牧子的只是某个群头、管事,那样的话她过来说合两句、问一问,也就让小牧子放心了。谁知到了才知道是西州新来的司马大人,这么一来她就不大好说什么了。

    但是她又听出这位西州司马大有看不起护牧队的架势,而护牧队正是高峻一手组建起来的,让个新来的人这样轻视,她怎能甘心。

    见刘敦行昂了脑袋要走,丽容道,“这就算有多好了?”

    刘敦行回头看丽容,再看看她身边的李婉清,沉声问,“她们是谁呢?”

    高岷引见道,“刘大人你尚且不知,她们正是我兄弟高别驾的六夫人婉清,和七夫人丽容。”

    刘敦行有些吃惊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别驾夫人,如此别驾八位夫人中,本官已见到了四位,真是一位比一位的人品出众!”

    丽容不听刘敦行的恭维,只是问李婉清道,“姐姐,上一次你和苏殷在牧场里画马,是找哪个人射过箭?”

    李婉清记得清楚,而且连她都认为那个长孙润要比马步平射得远,也同样是飞马,而且同样正中靶心。

    她一下子明白了丽容的意思,说道,“我记得上一次……是长孙润。”

    长孙润就在检草房的大门处站着,只是没有过来。但是这边比试射箭早让他注意到了,他看到最后一个人的箭法,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鲁小余就在远处叫他,“长孙公子,丽容夫人让你过来比箭。”

    长孙润一听,眨眼间骑马跑过来,“七嫂!”

    丽容道,“射箭给刘大人和马大人看!”

    长孙润极为兴奋,“七嫂,这样射箭就真不算什么本事,谁家的野鹿像靶子似地站着让你射呢?”

    刘敦行问,“长孙公子,那你想怎么射?”

    长孙润在长安时整天射猎,此时又成心表现,说道,“把靶子绑在马背上,随你怎么打着它奔跑,我总能在飞马中射到。唉!只是牧场里找不来兔子、野鹿,不然那才更刚刚算个本事。”

    不一时,一匹马的背上绑了靶子牵出,而长孙润已经上马先飞驰起来。刘敦行看他与活靶子的距离,竟然比马步平施射时还要远上一半。他正在怀疑,这边驼了靶子的马匹已让人狠抽上两鞭,再想追着抽时,马已经连蹿带蹦、疾足飞驰出去了。

    而长孙润在极远处纵马一箭,箭在空中画了一道浅弧激飞出去,人们正担心射不到时,马就恰好赶到,马背上的靶子稳稳地将箭接住,正中靶心,又被那匹马驼着跑远了。

    远处,连厩房中的牧子们都喝出好来。鲁小余上前拉着长孙润的手道,“你还做什么牧子,我一定去向高总牧监要你到护牧队来!”

    丽容对长孙润道,“你可不要骄傲了,怎知马大人就不能?”

    而马步平尴尬地笑着,连连向丽容摇手道,“惭愧、惭愧!”

第782章 气总要撒

    马步平自认不能,连上手的胆气都没有,这让刘敦行极是没趣,感觉方才自己的话说得有些满了。

    丽容对小牧子说,“兄弟,你看看人家长孙润,和你差不多年纪,也铲过马粪、铡过马料。可人家也不求也不要、也不硬塞,偏偏就让鲁队长看上了,你说鲁队长的意思、总牧监能不同意么?还不是有真本事!”

    丽容和婉清送小牧子回厩房去,丽容又说,“你以后可不能再哭了……真没出息,别让人家从大县来的人瞧扁咱田地城的人。”

    小牧子不好意思地道,“丽容姐,可我哪会射箭呢。”

    丽容道,“行行出状元,谁让你射箭了!牧场里牧子最多了,你要能在这些人中干出个样子来才更不容易、更显本事,明白了?切不要自己是半瓶子醋、还觉着不含糊,那样连我们都瞧不起了!”

    她们边说边走远了,但那些话像无影的鞭子,不但抽得马步平脸上发烧,刘敦行也一阵一阵地不自在。

    更让他窝心的是,这个表现不俗的人是长孙润,他潜在的另一个对手。而且护牧队的队长鲁小余当了这么多人的面,就说要长孙润到护牧队去。而对马步平的事只字未提,这就更显得尴尬了!

    他打着哈哈对高岷和刘武道,“天山牧果然人才多的是,一个牧子便有这样的本事,也难怪高别驾就敢放心地去吐蕃了!”

    高岷和刘武也暗自乐,心说真不愧是高别驾家里的人,个个眼里不揉沙子,丽容和小牧子的那些话句句是一个姐姐在教训自己的小兄弟,但这也太给劲了!想想自己家中的夫人,谁也不行。

    他们哈哈笑着,对刘敦行道,“刘大人,在高别驾、高总牧监面前我们算什么呢!这才是他的七夫人,往牧场里一走就抵上个牧监,谁敢造次!”

    刘敦行嘿嘿地笑着点头,暗道,高别驾的另几位夫人,不知又是怎么的不同凡响。他想,看来在天山牧,在西州,自己还须更稳当些。

    但是也要抓紧,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猜不透长孙无忌的想法——怎么把长孙润往天山牧厩房里一丢就不管不问。

    而这位高别驾也真是可以,就让长孙润在牧场里做牧子,难道别驾就没想过给长孙大人个面子?再说长孙润的本事也确属不赖呀。

    一天前,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由长安送给儿子的信里也表达了一点点的担忧,这次讨伐高丽回来之后,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仿佛不那么热络了。高官多敏感,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刘大人捕风捉影。

    父亲在信中说,为父凭着上书真切、敢于正直劝谏而闻名于官场,虽太子、陛下不当也直言敢谏。太子监国,为父受命于危难之中,成为太子的肱股之臣,便是皇帝陛下对为父的认可。

    父亲说,陛下东征期间我力没少出、话没少说,但眼下感觉着、陛下从高丽回来后对为父看顾甚少,反不如之前了。你在西州可一定要稳扎稳打,从速扎根、生枝长叶,那么为父在长安也有些底气了!

    李洎还拿高府做比较:你看看高府,满府上下有几个强过你的?高履行、高审行虽然都是一州之刺史,但不足虑也!但为父在高俭的面前就是底气不足,他们只是多了一个高峻罢了!

    父亲所说的劝谏太子和皇帝的事,刘敦行大概都是知道的,从第一次东征高丽后,皇帝的身就不大好了。为了照顾皇帝,当然主要还是讨好老爹,李治三天两头往皇帝的寝宫跑。

    对此刘洎是这么劝皇帝的:“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意思是:太子,就该有个太子的样子,应该跟着老师,多学习治理国家的技巧,老往皇宫内跑,影响不好。

    还有一次,皇帝陛下要求大臣们共同指出自己的过失。长孙无忌、李绩、杨师道等人都说:“陛下从善如流,并没有什么过错啊。”

    李洎说,“上书人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之路。”——最近大臣们的上书,凡是不符合陛下心意的,陛下都要当着他们的面,各种责备,上书者们没有一个不惭愧退下的,这样的做法,恐怕不能让大家敞开心扉进言啊。

    刘敦行一直认为这是当局者迷,父亲不大自知。他这样的直言,不论是太子还是陛下都不会说出个不好,但他们的心情注定不大舒服了。

    但父亲就是以此而立足官场,非要逼着让他改,反而可能改得不伦不类,也失去了立足的价值。再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父亲是不大好转向的。

    但自己尽快在西州站住脚,做出些成就,可能会让父亲在长安更有些底气。

    刘敦行的牧场之行,总算把他带来的麻大人和马大人都拉出了马粪堆。但他知道,牧场中的录事一职,不论上、中、下牧场等级,一律都是流外三等,不够品。也就是抄抄写写、分分发发的差事。

    但也只能慢慢来了。

    这两个人找刘司马诉苦,说按着以前在文水县的职位,这不是千里迢迢地跑过来降级玩么?刘敦行安慰他们,“看不出这只是暂时的?”

    他从牧场村回到西州后对高长史说,打算抽个时间,去焉耆拜见一下大都护郭孝恪。

    然而在出发之前,刘大人又把户曹参军罗得刀狠训了一顿。

    他当时就要出行,便对户曹罗得刀吩咐道,“去焉耆一趟也不算远道儿,随从也要带几个,那路上的吃喝开销、打尖住店什么的,总得准备些银两,你给我准备。”

    罗得刀说,“从西州至焉耆不足四百里路,以前的郭都督、现在的高别驾,还有任何一位西州官员都往那跑过,但西州从不准备这份银子。半路上住一次店也都是自己带着钱。”

    他还说,高别驾的七夫人、八夫人两个女人在战事最紧的时候都去过焉耆,也没带什么随从、西州也没给过什么银子。

    罗大人是当了西州众多的参军、录事们的面说这番话的,那些人都听了个真切,也没有人替刘敦行说句话,大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罗得刀说者无意,但“两个女人”的话像是故意的,他哪里知道刚刚发生在牧场里的事!而刘敦行恰恰刚好在牧场里受了两个女人的气却没处撒,里面就有这个七夫人!

    此时刘敦行就是再有涵养也忍不得了,当下全都冲罗大人发泄出来,“你懂就是了,怎么不早对我说起?我是刚来的不懂得,是非要这几个大钱不可么?”

    罗得刀委屈地分辨道,“刘大人,下官哪敢!是下官疏忽了!”

    刘敦行不知道罗大人的来路,见他如此谦恭,又借题发挥道,“成例并非都好,难道我们的这些职官们为西州奔忙,路上就不能有些待遇了?我看你就是衙门里的作派!连别驾的夫人们都喂过马,你多什么!”

    罗得刀说不出话来,刘敦行官职大过他,又当了这么多同僚,他总须忍耐。

    刘敦行看这位罗大人尖嘴猴腮,哪有个为官的面相,冲口又说,“罚你去柳中牧铲马粪,什么时候回来看你表现再说!”

第783章 踹到马棚

    高岷听到这边在大声嚷嚷,就踱过来看。罗得刀有些委屈地看高长史,但高长史朝他不住地暗使眼色,让他别再说话,立刻照办。

    罗得刀马上回家和夫人王氏去说,“我要去牧场里铲马粪了!”

    王氏大惊失色,不知道丈夫犯了什么事。听罗得刀说了经过,她劝解道,“不妨事,总之高别驾出远门儿了,你别惹事,一切等别驾回来再计较,总之我一定也跟着你去就是了。”

    于是,夫妻二人收拾着,王氏只挎了一只小包裹,就坐车骑马,往柳中牧而去。

    刘敦行与高岷商量,“西州地处偏远,更要讲些人情,我们的官员不论大小,都是为安定西州边疆做事的,下官建议,以后凡是出远差的,一百里、人,由户曹出钱一百,不知长史大人意下如何。”

    高岷赞道,“正是此理!只是以往别驾总牧监从不往西州来,而我在西州从未想到过这样仔细。司马大人不愧是主政过畿县的大员,想事情就是全面。我们这就施行起来,等别驾回来时我们与他提一下,想来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刘敦行心情大好,而衙门里那些大小的官员们平白得了好处,心里哪有不愿意?以后再去焉耆、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公干,就不必自己掏腰包儿,还多得几百钱的贴补。

    因而对刘大人敢拿罗得刀开刀,也都存了些敬畏之心。但就是不知道罗大人这一去,是彻底贬了,还是只是罚了。当下人人小心、各干各事,刘司马走过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这些人谁都知道罗得刀是高别驾的管家出身,刘司马上任之始,借此一件小事就劈头盖脸地先把罗大人狠削一顿、一下子将罗大人踹到马棚里去了,不知道一向火性脾气的高别驾知道了,要怎么发作。

    但刘敦行春风得意,只带了两名随从往焉耆去了。

    人们看高岷长史一点都没受这件事的影响,兄弟的管家挨削,那不就是间接着把高长史也削了?

    但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话也不多说,反而当时就同意了刘敦行的建议。人们暗道高岷、高峻这哥儿俩,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而刘大人的来路他们大概也探听到一二,他的父亲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是个不容人小视的实权人物。不过,就是不知西州的政局,随着刘司马的到来、又要有什么新的风向。

    ……

    西州堂堂的户曹参军罗得刀,是从柳中牧场飞升出去的,当时还得了柳中县红粉中的头牌,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人物。

    但此时又带了夫人王氏回了牧场里,也不须人安排,直接去了马厩,刘武马上来问是怎么回事,罗得刀道,“让马蹄子挂到这里来了!”

    刘武道,“怎么能让罗大人干这样粗活呢,快快住手!”

    罗大人道,“这是刘司马的意思,高长史让我先干着,说等高大人从吐蕃回来再说……你不要掺和罢。”刘武摇着头,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罗得刀回来后,夫人王氏先到高别驾家中拜望,柳玉如一边安慰说,“丽容在牧场里叫刘大人不快的事我听说了,不妨事,只是暂时的!”一边让人在旧村给罗得刀、王氏安排住处。

    婆子也来安慰,“罗夫人,这没什么,官大一级,让他出出气也就好了,你也劝劝罗得刀莫往心里去,铲铲马粪没准身子骨又壮实些了。”

    她看王氏的肚子也鼓起来了,又道,“在旧村住下,等老婆子亲手侍候你生了才好走,你看别驾一口气生了两个,你也要给罗大人争气呵。”

    说完此话,婆子忽然叹了口气,“唉,我那两个若是在身边,如今总也像别驾这样大的年纪了!”

    众女子们从未打听过婆子的事,当时一齐问,“不如妈妈你就说说是怎么回事。”

    婆子也不伤心,“总是没有积什么德,一对双生的儿子,早年小时就让人偷了!”柳玉如等人一时就不敢再问什么,怕惹得婆子伤心。

    ……

    刘敦行到了焉耆,发现这里的城池规模尚比不过西州城,但是前带淡河、后靠大山,更是个虎踞龙盘的气势。城墙坚固、垛口密排,就像颗铁疙瘩座落在西州以西的丝路上。

    再进得城来,焉耆旧王府便是安西大都护的官坻。

    郭孝恪在府中见到了西州司马刘敦行,并安排了私宴款待。刘敦行发现郭都护饮食器具非金即银,其中不乏美玉杯盏,脸上就闪了一下惊讶之色。

    郭孝恪看到了,说,“刘大人,这里的器具实在找不出我合意些的,但再添置不是更费银子,总之我走时一样不带也就是了。”

    刘敦行久在官场,哪里听不出郭都护的意思,连忙道,“郭大人,下官不敢多想,总之大人一定是有理的。”

    他向郭孝恪提到了自己从文水县带来的两个人,谈到了他们的安置,并委婉地表示了不满。郭孝恪开解道,“刘大人,牧场的事情我一向是不管的,但那里的规模却蒸蒸日上,有些规矩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刘敦行又说起了叫罗得刀去牧场的事,郭孝恪又道,“这个罗得刀,大事从不糊涂,吩咐的事从来做得精细,我却是对他认可的,而且诗文也曾直达天听,”

    他没有提罗得刀与高峻的关系,以为这样不好,他让罗得刀到西州任户曹参军,当真也没怎么考虑他曾是谁的管家。

    不过,郭孝恪委婉地对刘敦行说,“太子中庶子刘大人,一向是中直磊落,很少拐弯抹角,而刘司马真是与他太像了!”

    郭孝恪对他说,皇帝陛下曾对刘洎大人说过,“卿性疏而语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郭都护提到的皇帝此语,郭敦行从不知道,父亲也从未说过。但郭大人有着警醒刘敦行之意,刘敦行也听出来了。联系着刚刚说到的罗户曹一事,那么郭孝恪也就表达着些许的不满之意了。

    但大都护却没有明着否定刘敦行的决定,面子给得十足。随后又勉励他,到西州后尽可大力施为,像高别驾那样勇于担当,也发扬中庶子耿直中正的长处。

    刘敦行连连应承着,也发觉自己在罗得刀这件事情上办得有些过火。

    但他初来乍到,难道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就好了?人家可是一点脸面不给,文水县从九品下阶的录事麻大发、正九品下阶的县尉马步平,到西州牧场里来,人家给了天大的面子才是个流外三等,这就好了?

    从焉耆回来后,刘敦行才有功夫给父亲回了一封家书,将西州的所见所闻一一向父亲汇报。

    信送走后,他就想,西州别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对自己的做法会如何看呢?刘敦行对别驾的脾气早有耳闻,心中忽然忐忑起来。

    随后,就有骑墙摆风之辈对刘司马私语道,“罗得刀之前是别驾的管家……”

    听此言,刘敦行反倒不怕了。

第784章 超凡脱俗

    看来,西州天高皇帝远,政务之上也是粗糟得可以。

    且不说西州的官员大多土气而没什么规矩、天山牧场也不须全看,望柳中牧场而知全貌——粗枝大叶没个章法,想来离着总部大远的白杨牧就更看不得了。

    更不要说大都护郭大人生活奢侈靡费,天山牧场的用人之道更比不上文水县正规。看看罗得刀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他去铲马粪也是高抬!

    由此可见,西州盛名之下,只不过全凭着高别驾打打杀杀、让皇帝心里舒畅罢了。而真正的治国理政之道,真正的举一言、谋一政,即影响到全国各州、府、郡、县,那才是一个大员当做的!

    而郭孝恪对他所说的,陛下对父亲的警醒之言,连父亲都没有说过,他怎么知道!此时就更成了郭大人对自己稍乏善意的暗示了。

    当然,新官初到,总有些谨言慎行的必要,但那要看西州高别驾的态度,他客气我便也客气,不然谁怕了谁?我总没有做出任人唯亲的事情来吧?!

    于是,他便有些盼着高别驾快些由吐蕃返回来了!

    ……

    樊莺,自打获知是自己陪师兄去吐蕃,心中的喜悦就无以言表。

    她在心里暗暗地认为,以往家里的所有人、也包括自己陪师兄的外出,都比不上这一次。

    她知道吐蕃是举世再也没有比它再高的地方,是不是就暗合了十重天之意?

    她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一路上如小鸟依人,不但飒爽英侠之气不减,举指间的温婉清丽更胜往日,就连似玉如脂的肤色,在大漠骄阳下也更显得突出了。

    从牧场村到典合城,九百九十里。

    刚从牧场村出来时,就没有必要穿戴上柳玉如给他们准备的裘皮大氅,现在只是十月天气,天山之南的气候就宛如七、八月的样子。

    两人骑在骆驼之上有说有笑,倒把西州来的向导晾在一边。他骑着一头骡子,不吭不响似有什么心事。

    高峻回身对向导说,“我们须快些走了,像这样慢慢吞吞的,一年都回不来了。”

    樊莺道,“师兄,我不许你说不大吉利的话,一个词也不允许!”

    高峻道,“何时师妹有这么多的忌讳了?”

    “那当然了,一个吐蕃能有什么,我一定要踩到最高处去看看。”

    向导却说了一句话,“别驾夫人,小人知道在吐蕃有一处高峰举世无双,凡人是攀不上去的……”

    哪知樊莺听了他的话,不知因为什么就动了气,她抢白道,“老伯你胡说什么,还有人攀不上去的山峰,我就不信,”

    高峻知道,是以前她和自己两人独处时,自己说过的十重天的话又让她记起来了。向导的话这是又犯了她的忌讳。不知道樊莺这次出来是怎么了,忽然变得这样敏感。

    高峻笑道,“别人攀不上去,但我师妹却一定能,她姓樊,只要我在下边托她一只手,什么山上不去!”樊莺听了心中暗喜,“樊”字加个手字,不就是“攀”了!

    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他问向导,“不知那座山叫什么,我们此去吐蕃遇不遇得上它呢?”

    向导道,“山在大西边,名叫珠穆朗玛,不在我们一去的路上。”

    “是什么意思呢?”

    向导说,大概就是第三女神的意思,高大人,吐蕃话我是懂得的,朗玛——第三。

    高峻道,“我也晓得,它在我师妹面前哪敢称第一呢!”

    樊莺悄声道,“你在逗我开心,那柳姐姐算第几……”

    “你们当然都是第一,甲穆萨算第二,它就只能是第三了!”

    别驾说过话后,向导加快了速度,有时还跑到他们前面去。这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家就在西州。罗得刀说他以前曾长年跑吐蕃,贩些两边的物产,路上熟得很。

    樊莺在驼背上诗兴大发,脱口道,“高山陷云海,峻岭生玉莲……”然后就想不出下句,高峻笑问,“妹妹你何时也会做诗了?”

    樊莺不理他,琢磨着又道,“这个陷字用得不好,不大吉利呢,师兄你说……用个什么字为好?”

    高别驾道,“依我看用个‘睡’字更恰当妥贴,你看远处山上的云雾,多像棉被!”

    樊莺口中默默地念了两遍,脸一红说,“师兄你好坏!”她本想还说两句,看到向导什么反应没有,不好被他偷听,只是说,“我和柳姐姐,还有婉清、崔嫣,又来个苏殷在一起,偶尔听她们诗兴大发,不会吟诗也能冒出两句了!”

    高峻道,“但我只听你这两句,便超凡脱俗。”

    樊莺听他说得真切,心里美滋滋的,心说你还没有看出这两句的奥妙,两句的头一个字连起来便是你的名字。

    第一天天黑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恰处在大漠里,前后不着村店,去往典合城才走了两三成的路程。高峻不打算夜宿,再赶一晚,等碰上村镇再休息。

    但见月朗星稀,天墨沙白,三人耳边只有驼、骡的蹄子踩在沙土上的声音。樊莺不时望向身边的师兄,他在驼背上悠然自得,仿佛对她萌动不已的心绪丝毫不知。

    这次随高峻出来,樊莺有个美好的预感,这个预感小心地藏在她的心底深处,被她小心地呵护着。

    哪个人的一句话、一个词的冒犯也会让她警惕起来,但她不往下想。因为一路上师兄似乎也在有意讨她喜欢,言语里偶尔冒出的话让她心动好久。

    此时只是偷偷看一眼他,白天时愣角分明的脸,此时只能凭着印象去猜测,他正在驼背上摇摇晃晃,随后问,“老伯,我还不知你是西州哪里的,怎么称呼你。”

    “高大人,小人姓陈,陈兴旺。就在西州城里住,我家隔壁就是西州兵曹衙门里的刘令史家。”高峻记起了那个私通龟兹的奸细。

    在交谈中,他们得知这位姓陈的向导,七十岁的老母亲有重病卧床,要不是为着挣罗得刀许下有六十两银子以充母亲的医资,他不大可能离了老母出这趟远门。

    “要是我有刘令史那样的家业,也就在家陪老娘了!”家中为给老娘治病,原来走贩积下的微薄家产已经山穷水尽。他此次出来,只有妻子在家,而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还能不能再见老娘一面。

    樊莺问,“你没有儿女么?”

    陈兴旺说,有,有,儿子叫陈小旺,在柳中牧场做牧子。但各有各事,他回不来呀!

    天亮时,地平线上还是光秃秃的,高大人对向导说,“我们去前边碰到的第一处镇子找笔墨,我给你写封信你带回西州去。”陈兴旺连连问,“高大人,你不雇我了?”

    樊莺说,“我师兄是让你回家照顾你母亲,罗大人许你的银子你也放心,不会少的。”

第785章 夜宿大漠

    陈老汉很明显被他们的话打动了,但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我离开了,高大人,你和你夫人又不认识路……再说我儿子就在柳中牧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怎么能丢下你们自己回去呢!”

    高别驾道,“正因为是一家人,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丢下生病的老人跑到吐蕃去呢?”

    他说,我们有地图,只要按着图走就是了,去不了吐蕃我们还可以回来。但老人就不同了,也许正等着你拿钱回去治病。

    向导道,“那就要再往前、过了白龙堆才有人家。”

    又走到天黑时,高峻和樊莺两人才见到了老者所说的白龙堆是什么样子。

    他们摸着黑、走到了巨大的迷宫里来了!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土崖,有的状如树林,有的形似土城,有的恰似猛兽抵伏于地,而他们就在一两丈高的土崖间隙里穿行。

    罡烈的夜风呼啸着从东北方远处刮过来,推着他们前行。樊莺有些紧张,将自己的骆驼紧紧地靠着高峻的。陈老汉道,“樊夫人莫惊,这里别说有什么野兽,连草都不长。”

    放在往常,樊莺一定不大服气地反问,我怕了吗?但这次她没有吱声。

    陈老汉没少从这里走过,对路径十分熟悉,他带着两人找了一处背风之处,土崖如城墙一般高大,“就在这里过夜吧。”

    三人下来,牵了驼、马到土崖下,将三头牲口的缰绳拴在一起,在背风处卧下。

    陈老汉从骡背上取下装了饲料的口袋,敞开口放在地上让骡子吃了、又将袋中的饮水倒在手中掬了让它喝过,这才掏出干粮自己吃,“骆驼就好在这儿,侍候它们吃喝就省下了不少气力。”

    沙漠中的夜晚,更确切地说,是沙漠中与师兄单独相处的夜晚让樊莺十分兴奋。

    她忙着从驼背上解下牦牛皮的睡袋在地下展开,睡袋的外面是普通黄牛皮,里面是温暖柔和的牦牛绒毡,三面缝得密不透风。

    樊莺先合衣钻进去,只把头露在外面,她很享受高峻把干粮递给她、把水袋递给她,再将睡袋的上盖掀起来替她遮住零星的风沙,侍候得很是周道。

    再听他们聊天,就更觉着有趣。

    老汉说,这片白龙堆方圆四五百里,原来就是孔雀河下游的一大片绿洲。孔雀河从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在这片上千里的洼地上淤积起来。

    听老人说,以前这里人烟密如牛毛,有楼兰古城,有国王,城外村多的是,驴、马、骆驼也多的是,湖边芦苇、柳树、胡桐、白草任哪儿都是。人们打渔、放牧,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早在汉代时,丝绸之路就是从楼兰古城穿过的。李广利伐大宛经过这里时,曾经留下几百名军士屯田。晋朝时楼兰城还有大汉朝的西域长史,屯田的人数也更多,那些柳中县、交河县和蒲昌县的人,多半是这些屯田人的后代!”

    二人想像着老者所说的昔日景象,越发看眼前黑黝黝、遍地分布的土崖间所发出的风声如泣如怨,充满着神秘感。

    只是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孔雀河的河水就流不到这里了。

    孔雀河是高峻、樊莺去康里城途中遇到的一条河流,原来曾经流到过这里。“可是为什么又变成了眼下这种吓人的样子呢?”樊莺问。

    老汉道,都是没有了水的缘故!两位想,这么一大片地方,西边是葱岭、南面是昆仑山、阿尔金山,西北面是天山,只有东北方是通往阳关、玉门关的低谷和沙地,风就常年从那里刮进来了!

    他说在白龙堆的东边不远,在他小时候还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大湖,老人们说叫“盐泽”,又叫“蒲昌海”来,方圆九百多里。只是自从没有河水再注入,又被东北风累月地吹着,只七八年的光景,那片湖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

    夜风也渐渐猛烈、拂衣而凉。

    老者去他的骡背上解了铺盖,竟然也是一条口袋似的东西。布面,里面却衬着羊皮。他钻进去,从里面用带子扎严了口子,不大一会儿就没了动静,酣声也被风声掩盖了。

    高峻最后再检查了一下三头牲口,它们安静地卧着,他们各带之物、大氅都牢牢地绑在驼背上。骡子夹在两匹骆驼中间,想必也能取暖。

    他掀开睡袋,一点一点地钻进去。樊莺往一边贴着给他腾出地方,他的胳膊碰到了她的身体,樊莺没有吱声,但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等把睡袋的盖子从里面系好,外边呼吼的夜风就隔绝开了。

    两个人恰好躺在里面,但活动的空间就不大多,樊莺只能枕在他的一条胳膊上才行。

    睡袋里密封而且舒适,高峻把身子摆放妥当之后,便立刻在黑暗中凑过去嗅她的头发、蹭她的脸颊、再寻她的嘴,津津有味地吃出声来。樊莺不吱声,不反抗,借机品他嘴中的味道,再与他相拥。

    随后他没被枕着的手也不老实起来,先是隔了衣服,然后不知怎么地就钻到她衣服里面去了,上下其手但并不粗鲁,樊莺渐渐抑制不了轻哼出声。

    但高峻却住了手、与她低语道,“柳玉如没安好心,成心让我难受,简直越有想法越难受呢!动不了呢!”

    此时樊莺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想怎么样呢,不识好人心,我回去后要告你的状,再谢谢柳姐姐,给我们弄得这样暖和……不宽又不窄,正好。”

    她感觉高峻怒气勃发的什么地方漫漫平复下去,便再往他怀里钻了钻,两人都睡了。

    后半夜的时候,睡袋的外面狂风大作,樊莺惊醒过一瞬,耳边听着沙子一阵一阵像雨一样泼洒在睡袋的牛皮面上,沙沙地响。

    风声如吼,她感觉着师兄的呼吸与风声正是两个极端,也没有往日夸张的酣声。她以为他还醒着,于是伸手到他胸口上摸索到平稳有力的心跳,于是再放心地睡去。

    他们早上醒来的时候,陈老汉正蹲在地上眼泪汪汪。

    他那头骡子,夜里让大风刮跑了。明明缰绳都系在一处了,骆驼还老实地卧着,它却跑掉了,这是他家中少有的重要财产。而且上边捆绑的东西一块丢了,他只剩了一条睡袋。

    樊莺安慰道,没事,找不到就算了,大不了让师兄给你想办法。

    她把自己那头骆驼上的东西解下来,仔细绑到高峻那头骆驼上,“老伯,我们快赶路,去找地方写信让你带回去。”

    她与高峻同骑一头骆驼,老汉骑一头,一路上也没见到骡子的踪影。

    天再黄昏时,他们见到了一处村子。

第786章 四件大事

    罗得刀自从让刘敦行赶回牧场村,就一直踏踏实实地找一间马厩干活儿。

    不论是刘武、还是牧场中的那些牧子们都上来劝,“别驾都没发话处置你,罗大人你不必如此吧,再说刘司马又不在,你就歇歇!”

    罗得刀不为所动,每天按时到马厩里去,帮着牧子喂马,铲粪,提水刷马,把马厩打理得干干净净。

    细回想起来,即便是在他做着高大人的管家、离开牧场村之前,他也没有握过铲马粪的木锨。

    要让他离开这里,至少得刘敦行点下头。

    这是高岷长史悄悄告诉罗得刀的,因为别驾离开前特意叮嘱过。高峻不在,罗得刀什么都得听高岷的。

    而刘敦行似乎把这位西州的户曹大人忘记了,也不说让他回衙门里去,就让他铲马粪。

    但西州户曹大人的官职,不是一个西州司马说免就免了的。

    衙门里的大事小情还是罗得刀在管,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有从西州来的人,一进柳中牧场的大门便满处打听罗大人,“西州罗大人呢?”

    有人伸手一指远处的某间马厩,“西数第六间。”

    那人骑马跑过去,站在马厩的门外恭敬地喊,“罗大人,有份稽核某村、某乡、某户租调事项的案子要你过目。”

    于是,有人看见罗大人从马厩中提了木锨出来、把木锨往厩房门边一靠,蹲在地下处置西州的公务。

    有时,罗大人的妻子王氏,会在菊儿、或是雪莲、或是苏殷、或是丽容的陪伴下,挺着大肚子来看罗得刀,人们多数时间会看到罗夫人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但罗大人一直是笑呵呵的。

    六天后,罗大人亲自给高峻、樊莺找的那位陈姓的向导,在一位西州官差的陪伴下来见罗大人,他带来了别驾高峻的亲笔签名的信,但内容却是樊莺写的。

    高别驾在信中说了几件事:

    一是要罗得刀,从速去西州某街看一看陈兴旺的老母的病情,老人治病需要多少钱,就从西州户曹衙门里专门支出。

    二是要罗得刀,去柳中牧场选一匹健马,别驾要赔给陈兴旺——他的骡子是为了西州的公务才丢的,这理所当然。

    三是要罗得刀,安排有关的人员,暗中盯一盯陈兴旺隔壁的院子,也就是兵曹衙门里的那个刘令史的家。这是个龟兹奸细,他死了,但他家中的生活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四是,别驾要罗得刀派些人、去阿拉山口那边的吐火罗,把苏五一家接到西州来。苏五于养马方面有着过人的本领,毕竟一上手就让炭火服服帖帖的人,在西州还找不出几个来。

    别驾在信中说,如果苏五的那些兄弟妹妹愿意来西州,就一并接过来。

    这封信,高岷和刘敦行都先看过了,高岷以为别驾来信了,总共说了四件事,件件都是要罗得刀如何如何,那么刘敦行大概借着这个引子会叫罗得刀大神复位。

    但高岷不主动说起这件事,只是对刘敦行道,“刘大人,别驾安排的任何事,一向都要不折不扣地照办,你看看此事要怎么处置?”

    刘敦行此时拿定了主意,依旧不提让罗大人回衙的事。本来他已经有些气消,本意是不能太过分。毕竟罗得刀的户曹之职,与一位司马的职位也差不了哪里去,赚了面子也就该适可而止了。

    但刘敦行听说了罗得刀以前的身份,就成心再拖上一拖。罗得刀完全可以官事、马事一起干,我偏就不说这句话出来。再说高别驾只是给罗得刀派了四件事,不是也没说让罗得刀不铲马粪!

    刘敦行这就有些成心了,因为高别驾根本就不知罗得刀挨踹一事,那时他已经上路去吐蕃了。但刘敦行就是想借此机会,让西州那些大小官员们看一看:别驾的管家也没什么!

    他对高岷长史道,“高大人,看来高别驾对罗大人的办事能力是很相信的,那就让人带了陈向导,去柳中牧场送信吧。”

    高岷听出刘敦行的意思,心中对他有些跋扈的作派极为不满,高岷就没脾气吗?但高峻临行的话再次起了作用。他说,“那就去吧,但去的人一定要告诉罗得刀,别驾吩咐的事件件不可耽误。”

    由此,虽然罗得刀仍然没离开牧场,但马粪就不必再铲了。只不过是把办公的地点从西州、移到了柳中牧场议事厅里来了。

    这四件事里最急的,就是去接苏五一家的事,因为季节不等人。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苏五一家能在大雪封了山口前赶过来,动作也就不慢了。

    此时牧场里护牧的任务已经不大紧要,牧群出去的次数也不多。而高总牧监吩咐的事,又求万无一失,那就是可以动用护牧队的。

    罗得刀把此事先与刘武商量,然后两人就把鲁小余叫来,让他带些人、去吐火罗接人。鲁小余领命,知道是总牧监的大事,他不敢怠慢,从护牧队中选出精干人员五十人出发。

    陈兴旺的骡子好说,刘武大人亲自带他到马厩里,让他随便挑选出一匹牵走。而且罗大人同时吩咐:陈兴旺的儿子,牧场里给他假期,让他回家去一是侍候他祖母的病,二是盯住隔壁的那家人,两件事并作一件来办。

    罗得刀再请示了长史高岷,让西州从九品下阶的医博士,亲自带了西州的针、药、调理官医数人,去陈兴旺家给她老母亲诊断,而所需的花费不必朝陈兴旺要了。

    刘敦行以为,别驾出行半途,将此行至关重要的向导派回来送信,而且一二三四安排了这么多的事情给罗得刀,那么罗大人一定会忙得脚打后脑勺儿,忙不过来的话一定会请求让他回衙门里去。

    他等着罗大人赤颜相求,然后他顺水推舟点个头就让他回来了。

    而让罗得刀滚去牧场的这件事情是他发的话,罗得刀要恳求也一定是求他姓刘的,高岷品级虽高,也不大可能发这个话。

    那么无形中,在西州这些官员们的面前,自己的面子就挣大了。

    他等陈兴旺把信送出去以后,就端起架子等罗得刀上前。但是两天过去了,罗得刀一次面没露。刘敦行派自己的亲信去柳中牧场,悄悄问麻大发、马步平,去的人回来告诉刘大人道,“罗大人每天在铲马粪、喂马,麻、马两位大人也未见罗得刀忙别的事。”

    刘敦行就有些不明白了,万一罗得刀这头骡子上来拧劲,把别驾的大事耽误了,那么一身的不是就糊到自己身上了。

    思前想后,刘敦行踱去见长史,斟酌着道,“高大人,要不……就让罗得刀回来吧,可不能让他把别驾的事情放下。”

    高岷说,那就司马大人亲自去与他说,不然我去说的话,他是不敢回来的。

    刘敦行一时也分辨不出高岷的话是褒意多些、还是贬意多些,但也只能如此了。他收拾收拾,往柳中牧场而来。

第787章 含情脉脉

    刘敦行到了柳中牧场议事厅,众多牧事官员们都出来迎接,三言两语过后,刘大人吩咐道,“去叫罗得刀来。”

    罗得刀一到,刘敦行先不提让他回西州的事,而是说,“别驾上次送回来的信,里面的事你一件也不可怠慢……”

    罗得刀道,“刘大人放心吧,高别驾的事情我要敢耽误了,轻者是一顿皮鞭,重者,别驾大人的脚就蹬到下官的胸口上来了!”

    “那你还不快去办?再说高大人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回大人,事情下官已经吩咐停当了。”又道,“下官曾受过高大人救命之恩,又做过高大人的管家,哪敢不尽心尽力呢!”

    可是从麻大发和马步平那里得到的消息,罗得刀一直是在马棚里,他在什么时候处置好了这么多的事?

    而且刘敦行看罗大人的意思,似乎丝毫也不避讳他是高峻管家的这件事,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罗得刀说,“只是下官此时正在惦念着高大人和樊夫人,去吐蕃的一路上雪山、大河密布、天气寒冷,而他们从未去过,如今又遣回了向导,这一路上要怎么走呢!”

    刘敦行让他这句发自内心的话弄得有些感动,于是说道,“罗大人,不如你就回西州吧,处置些事情也省得让人往来传递。”

    但是,罗得刀说,“大人,下官的夫人就要临产,不好再折腾了。但只要夫人生养了,下官一定尊司马大人的意思赶回去。”

    看罗得刀言语间,对自己让他到厩房中来一丝也不记恨,再看他那副尊容,仿佛就比之前顺眼些了。他暗道,高别驾的脾气也忒有些不好,对一位户曹,怎么能动不动就出脚呢!

    刘敦行道,“罗大人,那你就暂在牧场村,何时回去也不必再问我了。”

    罗得刀连连应着,送司马大人起身回西州。

    刘敦行一路上看,旧村织绫场中的织机响成了一片,里面欢声笑语,而高别驾的六夫人、七夫人、八夫人都在那里,被几个女织工围着说话。

    牧场内外一片热火朝天,人声、马声、纺织声交织在一起,人人各行其是,全未受别驾离开的影响。刘敦行心中不由得对高别驾又有一番感慨,就是不知他和樊夫人此时到了何处。

    ……

    刘兴旺离开别驾时,把他所知的常用吐蕃话都教给他们记下,一路上能用得着。

    他还把高峻所带的地图拿出来,凭着以往的印象在上边重点标示出需要留意之处。比如哪里有驿站、哪里瘴气厉害不能久停、哪里虽无驿站但可以露宿、哪里会有羌人和吐蕃小部落出没需要避开、哪里有大河、沼泽、风口……

    此时,高峻和樊莺两人共骑一头骆驼,按着向导所标出的路线往吐蕃行进。

    樊莺似乎对遣回了向导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更多了与师兄单独相处的机会,说些悄悄话也无人偷听。

    两人坐了驼峰之间,樊莺在前,高峻在后,驭缰之事就由樊莺来完成,又多了一番趣味。

    在行进中,高峻往往由后边将两条胳膊环过去,将樊莺的腰紧紧搂住,头就从她的肩上伏过去,在她的耳后、颊边、脖子里,借了骆驼的行进节奏拱来拱去,有时樊莺要与他说话他都顾不得了。

    除了远处偶尔出现羌人放牧、行人经过时,她才会提醒师兄注意一些,而其他时间就不计较他这样放肆。

    只有夜里宿营时,高别驾才显得极为认真,有时再跑到高处去瞭望一番,才决定住不住下。他们很少到羌人的帐篷或营地去,宁愿找个僻静之处休息。

    而樊莺一切都听高峻的,每次将睡袋铺好后,她都是率先钻进去,睡袋中密而柔软的牦牛毡防风性极好,不大一会儿,她的周身便暖洋洋起来。

    直到这时,家里给他们准备的两件裘皮大氅一次也用不到,总是在驼背上捆着。再等着高峻也钻进来时,骆驼也在背风处拴牢了卧下、一声不吭,而睡袋内更加温暖有趣。

    九天后,他们抵达了大唐位于吐蕃边界上的一个驿站——莫离驿。

    驿站中的驿官对西州来的别驾、别驾夫人相分热情,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还置办了酒饭招待。

    对于这位不同凡响的年轻的西州别驾,大唐中、西部凡是与公务搭些边儿的人大多知道他的事迹,看到本人时就更加恭敬。

    尤其是看到别驾美丽的夫人时,从驿丞到驿卒,人人脸上的惊讶之情就丝毫也掩饰不住了。

    樊莺本是余杭郡人,天生丽质,再经过多年习武,于是又有了飒爽侠风。

    尤其是此次吐蕃之行让她心情舒畅、心无旁骛,除了赶路驭驼便是钟情,于是在原来这两种气质中再凭添了些温婉清丽之气。

    此时当了外人、又是此去路上最后一拨儿大唐的官差,平日里还有些大大咧咧的樊莺,端庄起来又不失细腻稳重之态。

    驿丞亲自为高别驾把盏,告诉他们由莫离驿往东九十里,经尉迟川、苦拔海,有大唐驻扎于赤岭的振武军一千二百人。大唐自陇右入吐蕃,都取道于赤岭。

    由莫离驿往西南去,过了大唐界碑就是吐蕃界了。当年,唐使送文成公主去吐蕃,公主就是在这里依依不舍,因而才设立了驿站,取名莫离。

    驿丞说,过了此驿,还须经过十一驿、七大岭、十三大河才可抵达逻些城,路上艰险异常。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岭就有无数,处处积雪、时有瘴疠,湖海川潭更是星罗棋布,别驾和夫人要多加小心。

    听他这么一说,樊莺也有些担心起来,连忙把他们带来的地图拿出来,由驿丞大人再一次作了修正和补充,这才郑重地收起来。

    兴许是此后的路程更为艰辛,而高峻再也不会有这样开怀畅饮的机会,因而别驾与驿中人痛饮不休,樊莺本欲阻止也不大好意思了。

    待到高峻让人扶着回到客房时,不一会便人事不知呼呼大睡,驿丞有些歉意地说,“境边遇远宦,把酒不知酣,樊夫人,多多担待!”说着退出去了。

    樊莺听人家这么说也就没气了,助他去除了多日未曾离身的衣物,累得她出了一身汗,而高峻浑然不知。

    随后,有两名驿卒抬来一只大大的木桶,在其中注入热水,放下了皂角粉、手巾等物才离去。

    樊莺关严了房门,知道一路走去还艰辛得很,也许再没有安心洗漱之处,于是自去沐浴了,钻入别驾的被中。

    她伸出手,在他坚硬且温暖的胸膛上轻抚,像春风抚过起伏的原野。

    但原野无动于衷,风却更加含情脉脉。

第788章 受益不浅

    吐蕃之行这才算是刚刚开始,从这里走下去要有三百七十里的路程,才会达到吐蕃的第一座驿站——那禄驿。

    据驿丞说,接下来的山道会更难走,天气也会越来越冷,而且半路上也没有像样子的住宿地方。在抵达那禄驿之前,可能他们要野宿一到两次了。

    但在樊莺看来,只要是和师兄在一起,多难走的路途也一定是有意思的。她很享受坐在他身前驭驼这件事——有师兄时刻相陪,并且一路上不时向她表达着温存,坐累了还可以放心靠一靠。

    骆驼如船。

    远山似海,重重叠叠的是数不尽的波浪,但走一步就觉着离天近了一步……

    早上高别驾醒来时,驿馆外已经十分热闹,但这些人仿佛知道西州别驾有个好觉,谁都不来叫醒。他睁眼便触到身边樊莺滑软温热的身体,此时睡得正沉。

    他不知道昨夜间这个女子辗转难眠,倚着他思前想后,直到丑时末才堪堪入睡。高别驾不忍起身惊动她,但又被她所吸引,她只在身上套了一件单薄的对襟小袄,身上沐浴后的味道有如花香,从玉岭琼崖间飘出。

    他实在忍不住喜爱之意,心说我只用手触她一触,料想不大可能扰到她。又一想,不行,昨晚我喝得天昏地暗,可想她一定为服侍我睡得多晚,这怎么行!

    于是,樊莺被驿馆外人声惊醒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高峻两只手规规矩矩的绝不乱动,但两只大眼珠子却一刻没停地在她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她羞涩,悄声问,“几时了,外边怎么这样热闹?”听高峻说天已不早,她又惶恐地低声埋怨道,“哎呀!你干嘛不早叫醒我,让人以为我们贪恋暖床、不想着走路!”

    两人飞快爬起来,外头净面的热水早备好了。

    从莫离驿出来后,在进入吐蕃界后的第一座建筑,十足的中土风格。正门匾额上四个大字,“公主佛堂”,里面红柱雕屏,陈设也是大唐风格,据说这是松赞专门派手下修建的。

    文成公主入了吐蕃,便不可再回。这里便是她遥拜故土、离着家乡最近的地方。

    高峻和樊莺二人进去后,樊莺设身处地替公主想想,感觉这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是绝承受不了的。

    她自始至终紧紧抓了高峻的手,一刻也未松开过。

    接下来就是漫漫山道,樊莺坐在驼背上,心绪还在佛堂中,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佛堂虽然宏伟,但热闹只在一时,怎比亲人们朝夕相对!料想公主由逻些城身赶至此处,思亲之意更会折磨人。

    高峻见她如此,想不出什么话开解她,便故技重施,不一会儿就让她高兴起来。

    路左有一座不知名的高山,樊莺忽然想起他们与向导陈老汉说过的“攀”字一事,对师兄道,“我要上山!”

    山下苍松翠柏,但山顶有常年积雪,并无可行的山路。高峻道,“不如等我们回来再攀也不迟。”时间哪能耽误到这上边!

    但樊莺坚持,“不嘛……你说过的,只要一只手便可托我上去。”

    “那好吧,”他们从骆驼上下来,往山坡上走了十几步,这里是一处陡峭的石坡,高峻道,“何止是上山,我一出手,连天也在你脚下。”

    樊莺驻足,问他道,“什么办法?”

    高峻上前,一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扶住她的头,让她身子后仰。樊莺立刻醒悟回来,身子放松地压在他手上,原来需抬头才能看到的山顶白雪,慢慢移到了正前方。

    她还想说他是耍滑取奸,作势要再往上走,但高峻已经就势将她一举、扛到肩上往回走,“赶路了赶路了,”山道上传来两人开心的笑声。

    两天后他们到达那禄驿,驿官已换作了吐蕃人,得知来人是松赞大首领的义弟,再看过他所带的通关凭据、乌刀,接洽也是十分的热情。

    接下来四百四十多里的路程,他们经过暖泉、烈谟海。暖泉是山间石缝中涌出,远远便看到蒸腾的水汽,泉下的一汪清澈见底热水塘,高峻抛去衣袍,跳进去洗,并在水里招呼樊莺,“你要不要来?”

    但樊莺怕撞见生人,在岸上摇头。等高峻上来后,她早抓着一条手巾抓跑上去替他擦干。因怕他着凉,只顾着要快,等她再坐上骆驼时,才把害羞的事想起来。

    烈谟海是另一番景象,滩涂灰白,湖面一平如镜,倒映着清冷的山影,骆驼在岸上走,山影在水中移动,蓝天如洗……

    他们又走了七天,才抵达吐蕃第二大驿站——众龙驿,从这里开始,樊莺偶尔就有些不适,头晕沉沉的,天气也突然冷了许多。

    高峻以为她是劳累所致,便不再让她持缰,再把裘皮大氅取下一件自己穿了,将她裹在怀里。

    到后来,樊莺干脆将两只脚也缩上来,只凭着师兄两只持缰的胳膊圈着、躲在不透风的大氅里,随骆驼的行进摇晃着,不知不觉便睡上一觉,头疼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这条驿道是多年来人们摸索、选定的,通常都是在众山夹谷中穿行。高峻发现,在山谷中行进时,樊莺很少喊头痛,但他们一出山谷翻过必经的山峰时,她就又有不适。

    而夜里睡袋外面更冷,有时太阳老高,两人还在里面睡着。

    二百里后,地图上标示着前边是西月河,沿河便是多弥国西界,河边有大队人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三千吐蕃驼兵由龟兹往返时留下的。

    他们沿河找到了河上的藤桥,牵了骆驼摇摇晃晃地走上去……

    ……

    这两人正在藤桥上时,远在长安的皇帝,和他手下几个无话不谈的大臣们,太子、太子中庶子刘洎,正在研究西州送来的奏章。至此他们才知道,闲不住的西州高别驾去了吐蕃。

    褚遂良本想说,高峻无诏而行,是不是不大好。但他看到长孙大人、李道宗等人都不言语,便也忍下。

    皇帝问,“都说说啊,怎么看?”

    刘洎回道,“陛下,可此事总得有您的诏命才合规矩……再说西州那么大一摊子……又没有都督,他便是事实上的首官,臣总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大妥贴。”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知道朝典之上分列的仪仗马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长孙无忌回道,“陛下,仪仗马要体态雄壮、威武,个头匀称。站如石雕、走若斧裁,不能引颈嘶鸣,不能蹄踏不安,不能随地便溺……”

    “可这样的马匹,是不能冲锋陷阵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忌道,“陛下之言,让臣下受益不浅!”

第789章 把笔放下

    皇帝道,想我大唐立国以来,疆域自汉末三分之后又至广阔。东至鸭渌以东、西至安西以西、南至交趾日南、北至大漠单于。南北如汉代之盛,东不及汉而西过之。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其中的缘故吗?

    众人道,“自古为天下者,务广德而不务广地,今日之疆域,足称陛下之德也!”

    皇帝道,“文过饰非当然必不可少,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不堪、广大处着眼……褚大人你把笔给我放下,再把‘不堪’之辞划去!”

    褚遂良赶紧将刚记的涂黑一词,于是他所记的就变成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广大处着眼”。

    皇帝再道,“但良将敢于舍命而无后顾之忧,良臣能够直谏不顾私利,却是今日鼎盛的直接原因。可是朕若无德,他们做一次尚可,怎么有做第二次的机会!”

    “陛下英明!!”

    “但高峻的行事方法,朕是不允谁都敢这样做的,”皇帝说,“他因为柳夫人一句话,连个都督都不想做、连个女人都不敢收,又能有什么野心……褚遂良,你把笔放下,不是朕的什么话都要记的……”

    看到褚大人终于把笔放下,皇帝换了个语气,哈哈一乐,有些不正经地道,“这小子当初抢了我的琵琶给他夫人,朕就看中他是个性情中人。西州有他八位夫人在,朕岂会担心他跑到吐蕃去?”

    “陛下英明!!!”

    “朕将他放在丝路之上,还嫌他跳得不够高哩!”

    刘洎郑重道,“陛下,西州都督之职总不能空悬,宜早做安置。”

    看到皇帝看自己,刘洎道,“臣的次子敦行虽然在西州司马任上,但臣的建议并非为他考虑……西州以至安西的繁荣涉关丝路安定,正该是万马奔腾才是。别驾不升,底下有多少人跳不起来……为着避嫌,就算将臣的次子他任,臣也不改此议!”

    从上次柳玉如这些人谢恩的文函中。皇帝已看出来上次封夫人之举起到了效果,四品别驾和三品夫人、怎么说都让柳玉如别扭了,她们就差没有明着求长安给她们的丈夫一个恰当的职事。

    “难为你了刘大人……准奏,赵国公,拟诏吧。”

    刘洎暗喜,最次说,他的次子刘敦行也该是个西州长史了。

    哪知皇帝说,“只升高峻为从三品西州大都督,其余人选等他由吐蕃回西州后,同郭孝恪拟好报上来,再定!”

    高峻一升,就与自己同级了,刘洎不由得担心起西州的次子来,也不知他眼下在西州头三脚踢开没有,以着敦行的脾气,有没有惹到高峻或高峻一派的哪个人。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西州都督之下的职位,谁上谁下并不是论资排辈,高峻的态度至关重要。

    幸好次子一去,高峻便去了吐蕃,大概他想惹到高峻也没什么机会。那么他要从速给西州去一封信,让他谨慎、再谨慎些,而且他的信要赶在诏书之前到达西州为好。

    回到府上时,恰好有位家人递进来一封信,正是想什么什么到,是次子敦行送来的。他什么都顾不得做,当时把信拆开……

    ……

    天山牧场。

    十一月正是收购牧草的时候。今年与往年不同,仅高峪在牧场旧村、田地城的苜蓿产量便占比往年翻了两倍,而沙丫城外乡村里遍地都是的、略带甜味的麦秸,今年也纳入到牧草的收购范围。

    这件事高峻曾经与刘武、陆尚楼等各分牧的大牧监们提起过,一则可以丰富马匹冬料的种类,二则沙丫城新划入,这也算一件让利于民的举措。

    如果没有人收购这些麦秸,那里的人们也就是生火一宗用途,这样一来,沙丫城普通的农户们几乎家家都有进项了。

    此时高别驾仍在吐蕃未回,但事情不能担误,长史高岷、司马刘敦行、刘武等人碰在一起一商量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但是在派谁去沙丫城主抓麦秸收购一事时,这些人又有了分歧。刘武主张,这项收购正是第一次,最好让检草房的管事带人去,也有些经验。

    但刘敦行道,“刘大人差矣!麦秸总是新纳入的品种,大头不还在紫花苜蓿!舍大而就小、把主力人手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大合适……让麻大发去吧,总归是新品种,也不须看什么经验。”

    高岷说,“那么再给麻大人派两名录事,有事时也好商量着办。”

    刘敦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虽然去的都是录事,但连长史都说了,另两个录事是“给麻大人派的”,谁是主、谁是次也就很明白了。

    刘武有些不大乐意,但看高岷同意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刘敦行随后又道,“我听说护牧队的鲁队长去了吐火罗,家里护牧的人手不大够吧,不如就把马步平充实进去。”

    刘武道,“此事本官定不了,看长史的意思吧。”柳中牧上牧监与上州司马,二人同属从五品上阶,刘敦行的手伸得太长了!

    高岷也说,“牧事上的事情我更定不了,这该怎么办呢?”

    刘敦行问,“长史大人不是从柳中牧大牧监任上走的吗?”意思是,你从这儿走的,又是西州除别驾之外最高的职位,有什么定不了的?

    高岷道,“郭都督在时,一向也不插手牧场之事,”刘敦行打断道,“那么,我就再去一趟焉耆,就此事问一下郭大人。另外我还想再去一趟沙丫城,实地察看一下麦秸品色。”

    高岷道,“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有劳刘司马了!”

    他也想过了,刘敦行的行事比兄弟高峻还有过之无不及。但高峻却绝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去麻烦郭大人,想来他也是有些急于安插自己人了。

    那就让他去。只是他这样有峙无恐,不知等高峻回来后,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冲突。但他只拿定一个主意,高峻不在,自己不给他惹事。

    十一月建子,柳中牧织绫场细绢下机三百匹。

    五百架织绫机,第一梭下机三百,成品率着实不高。

    但这些年轻的女织工们都是第一次上机,除了织的慢的,还有些残次品实在看不过眼去。谢大是大股,看着这些拿不出手的次绢十分不满,声言要从织工们的工钱里扣除损失。

    这件事引起了一部分织工们的慌乱,恰好丽容来织绫场看到了,回去就与柳玉如告诉。高峻不在家,柳玉如竟然也是本着求稳当的想法。

    她与家中这些人说,“这些姑娘们离家撇业过来干活,二哥不能一上来就扮奸商,要扮也得等些时候,等她们手熟了,不然谁还赶过来?”

    众人问,“那怎么办好?”

    柳玉如说,“总之第一次不能让那些织工们掏钱,但也不能叫蚕事房的人受损失,蚕丝可是一寸一寸抽出来的,再说全村人都占着股呢!”

    她说,我们人人封了县君,不该拿出些来?开梭就是三百匹成品绢,我看也不错了。除去未下织机的,次绢也没多少,就由我们姐妹凑钱买下来。

    谢金莲悄悄对柳姐姐说,“我二哥我是知道的,这种事眼里不揉沙子,但看姐姐的面子他可能不吱声。要不我去与他说,姐姐不要出面好,犯不上让他拿姐姐做恶人。”

第790章 更睡不着

    其实谢大最关心的正是这些废绢的损失。

    以前谢家住在旧村以北偏僻的山坡上,苦日子、举家没有几枚大钱的窘迫,和别人瞧不起的白眼,早就在他心上刻满了硬伤。

    这可不是短时的暴富就能弥合的创伤,爱钱的脾性已经深入骨髓。兜儿里的钱沉甸甸的,能让他时时玩味做个人上人的滋味、他更知金钱的可贵。

    谢金莲过来一说,次绢就不必让二哥破费,当时谢大心头就是一喜,“妹妹,哥知道你们眼下财大气粗,拔根汗毛都比哥哥腰粗了,但……怎么好意思呢!”

    谢金莲走后,谢大细细体会此事的得失,不禁偷偷怒道,“哼,只是替我挡这一次罢了,难道每回的次绢你都掏钱不成!此例一开,下次我若不照此办理,恶人还是我的。”

    但总归眼前的损失躲过去了,又有妹妹在里面掺和着,他有些不忿也不能表现出来。

    但那些离家大远、跑过来做工的年轻女子们,却人人念着高别驾家中夫人们的好处,干起活儿来也更加细致。

    这两天丽容一直与苏氏住在旧村,晚上的时候,苏殷从织绫场抱回来一匹花绢让丽容看。上边有一匹奔马的图案——不是印上去、而是用原色的丝线织进去的,她对丽容道,“高大人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这些天,苏氏一直盯在织绫场里,陪着最精巧的织工。

    丽容道,“我们都是峻、峻地叫着,怎么你还不改口。”

    苏殷不接她这话,只是催她速速带到新村去给柳玉如这些人看看。丽容不着急,先在床上把这匹绢展开三尺长,一匹一尺大小的红色奔马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她眼前。

    这匹马的奔行姿态取自长孙润那匹,但颜色和四蹄则是炭火,红丝织就的马身恰好展现了炭火锦锻一般的毛色,它四蹄腾空、活灵活现。

    丽容想了想,“我拿回去,别人就不知道姐姐你的辛苦了,不如我陪你去新村的家里,就由你抱着。”

    苏氏道,“天都不早了,这不大好,再说,还要自己回旧村来,我不去了。”

    丽容道,“姐姐你就是面太嫩,这有什么呢?皇帝的诏书都一起封了我们县君,不就是一家人!柳姐姐就是再不乐意,她还敢挡了诏书么!”

    她对苏氏道,“去了你就不必回来了,就住到我的屋里,反正峻也不在家。”

    苏殷道,“总之……这不大好。妹妹你不必多说。我能有今天的生活已是抬头望日,你不知在黔州那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人不可心存奢望啊!玉如怎么想的我已渐渐明白了,她心可不坏。”

    丽容急道,“你怕什么!我们姐妹除了来得晚些、模样的确不如她们,但也不能妄自菲薄,总得自己挺起来才是,我们走!”

    说着,丽容把那匹奔马绢塞到苏氏的怀里,起身拉她就要走。

    苏氏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显然主意已定。丽容道,“我虽年纪小过姐姐,但姐姐却是名次仅低于我的,我不向着你,谁向着你呢!”

    “那我就更不去了。”

    丽容说,“峻也不在家,谁还担心姐姐抢了她们的宠不成!再说峻也一定希望我们都不让人担心,你总不主动过去,连我也已两三天未回去了。”

    后来丽容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我再留下来陪你也就是了。”

    夜里时,因丽容在,菊儿和雪莲就没过来。两人躺在一处说悄悄话,丽容就说起自己入门的经过,“姐姐,我不争取,也同样没有眼下的地位,你得和我学学呢!”

    苏氏不说话,丽容又说,老大、老三、老五铁定是一条心的,老四是个乖乖宝什么不说,但我们再不撑住些,那就什么也轮不上了。我觉着婉清也常往织绫场来,姐姐瞧她如何?

    苏氏道,“我哪有你了解婉清,不过我瞧她腕子上的刀痕,就已敬她三分……”

    “谢金莲呢?姐姐怎么看?你自管有什么说什么,这么多人里有谁和我共守过焉耆呢,我与你心是最近的……”

    “可我们都该是与高大人最近的,依我看……柳玉如所有的行事都离不开这点,若她真是嫉妒,哪会有我们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呢。”

    “但我看柳姐姐也有些变了,上次崔嫣要去雅州,她不加思索的就同意了,而轮到谢金莲也要去给峻送棉衣,她就说什么不同意。反正我是说不过她,但姐姐你在见识上就不差过谁,我们给长安谢恩写文章还不就得你!”

    她还要说下去,发现苏殷已经睡着了,不再与她搭话。

    丽容轻声叹了口气,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自己的事。柳玉如和崔嫣两个人同时得子,祖父阁老又是取名又是赏锁,她们的荣耀自不必说。

    有道是母以子贵,柳玉如和崔嫣这二人在家中本来地位就不低,这下子更不低了。而樊莺虽说头上还系着红缨,但又有谁能压过她!估计着这次樊莺和峻从吐蕃回来,也就更没有谁比得过她了!

    但“雄”、“壮”、“威”、“武”四块金玉锁佩,已经占去了两块,“威”、“武”二锁谁能抢到前边只看造化是不成的。

    此次去长安,祖父阁老白发苍苍的样子谁都看到了,阁老的天年还有多久谁都说不大好,也许金锁就只有这四块了。那样的话,她宁愿是自己和苏殷的孩子得到。

    但是想想现在,丽容不傻,恰是因为自己对苏殷的态度,峻对自己也有些冷落的意思,自康里城那晚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贴自己身了。

    她感到无由的委屈,忍着没有转出眼泪来。柳姐姐有些太强了、越发显着苏姐姐有些弱,这一大一小把边儿的两人,在有些方面是有的一拼的——当然不是指的容貌、而是见识。

    而且柳玉如虽然不明说,但丽容能感觉到,她对自己进入高家是不大痛快的。这是自己的错吗?长安高府的宽阔门楼、走在兴禄坊外大街上人们艳羡的眼神、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指戒,代表家中地位的金锁,你不争取是没有主动给你的。

    她在暗里抚着另一只手上的宝戒,再想到谢金莲家中两位哥哥眼下的风光,觉着自己太孤单了。

    她想让自己的姐姐丽蓝也在旧村什么地方开一家温汤旅舍,就用“柳中”取名,这总不会有人反对,而且牧场村就缺这个买卖,她一阵兴奋,就更睡不着了。

第791章 我不管了

    早上起来后,丽容再央着苏殷回趟新村的家。

    这次苏殷倒没怎么多说,但李婉清知道这匹绢该要下机了,今天早早跑过来看究竟,三人碰在一起,连李婉清也有些着急要拿回家让大家看。

    于是三人抱了绢、一起往新村的家里来。

    到家后,苏氏发现这些人正围着谢金莲在二楼的厅中算帐,算今年一家人的大概收入,谢金莲的桌子上摆开了帐本儿,一只手正在一只描金的小算盘上拨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柳玉如坐在对面,思晴和崔嫣在侧边。

    她们上楼时,谢金莲正说,“柳姐姐封了国夫人,进项比峻也少不了几分!”

    看到这三人上来,这些人便把算盘一推让出地方来,让她们把绢放在桌上。丽容问,“算明白没有?”

    谢金莲笑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一打岔我就忘了,但我们家又是地租、又是田亩、还有婉清在蚕事房的大股、我们的小股、加上织绫场的收入,真是吓死人的数目!

    人们把绢展开,伏着身去看上面的图案,人人“啧啧”地赞不绝口。

    丽容已经提前看过,此时就不再上去看,在人们身后踱来踱去,说,“真没想到,苏姐姐有这样的细致心思,峻回来后一定也喜欢。因为他说过要送到长安去的。”

    这些人的手都爱惜地在绢面的红马上轻抚,人人的手上都有一颗璀璨的宝戒,而柳玉如的手上有一大一小两颗。

    只有苏殷没有,她不动声色地要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这些人看到柳玉如伸手摘下自己手上、那颗阁老祖父所赠的,牵起苏殷的手、在苏殷的惊愕里无声地给她戴上。

    苏殷看看桌边其他姐妹,又欲向柳玉如推辞,但被柳玉如笑着眨眨眼制止了。其他人也瞅着苏殷无声而笑,谁也没说什么,但苏氏就想哭。

    柳玉如捏了苏殷的手由衷地说,“真好看!我猜峻回来也一定喜欢。”苏殷始终说不出话来,这便是柳玉如接纳她的表示了!

    丽容没看到方才一幕,以为柳姐姐在说绢。

    丽容接道,“我猜也是的,还不是苏姐姐的手巧!”

    她想起夜里的事,“你们说,牧场村该不该也有家温汤旅舍呢,我想让丽蓝在这里开一间,但拿不定主意。”

    谢金莲不说话,看柳玉如。柳玉如看思晴,思晴说,“应该不错吧,这样峻在外头摸爬滚打一天,晚上就会去旧村解解乏了。”

    “苏姐姐,你的意思呢?”丽容问。

    苏氏小声说,“我哪里想过,总之没意见,看玉如妹妹怎么说了。”

    柳玉如道,“姐姐我哪里懂这些,我只能看到这里面的好处,但会不会让人说牧场村的买卖都是我们家的了,谢家大哥二哥是坐地户,高峪二哥是从长安来、出过大力的。若建温汤旅舍、建多大?会不会与高峪二哥的旅馆相冲突?旧村还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再有丽蓝的那个捕头在交河办差,他愿意不愿意……”

    她说了不少,但看到丽容有些不悦,便笑道,“哎呀这事莫烦我了,我不能管太宽,出了这个院子什么事都不归我管。”

    此事也就等于不了了之。直到中午吃饭时,丽容还有些不大高兴,用意地忍着不表现出来。但柳玉如都说不管了,显然也不是多支持,别人也就没有一个人再提这事儿。

    她决意吃过饭就去与姐姐丽蓝商量一下,估计着姐姐不大会反对。

    至于陈捕头,他是在交河办差不假。但高峻是一位西州别驾,连庭州的别驾他说用、就从当阳县拉来用了,一个捕头能算什么事。

    苏殷一直把她戴了指戒的手掩在桌面下不让丽容看见,再就是端起碗来,将它掩在碗的底下。

    吃过饭时,丽容拉苏氏随她去交河县。

    苏氏看看柳玉如,不好说去。但想想丽容,显见她心事很盛,那也不好说不去,知道自己夹在老大和老七之间话不能乱说。

    于是建议道,“妹妹我们跑这个干什么,我也以为在此事上,那个捕头的意思才最关键的。不如派个人去一趟交河,要陈捕头先与你姐姐商量,这样你姐姐家中才会和顺。”

    丽容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便去牧场中托了个护牧队,让他去交河送口信,让姐姐丽蓝先拿主意,然后速报与她知。

    ……

    刘敦行说走就走,起身去焉耆,几天的功夫,焉耆又有新变化,城外淡河边有一大队西州兵在操练,而城内的街道也敞亮了不少。

    真正的改变还是郭孝恪,刘敦行看到郭都护的署衙从焉耆的旧王府里搬出来了,搬到了焉耆城镇守使衙门,但规模就差了太多。

    郭大人招待西州司马时,所用的器具桌椅也都是极为普通的。

    他哪里知道,久在官场的郭孝恪,在他第一次来时,便从刘敦行的眼神中看出了一闪而逝的惊讶。

    他知道,自己为着省些投入,权且之计也不大妥当,有时公家的事,省了反倒不如不省。

    刘敦行今天在这个细节上并不敏感,他有自己的事,于是提出了将马步平安排进护牧队的事。

    郭孝恪说,“这个我不好多掺和,护牧队连皇帝陛下也十分关心,一直是现官现管,你可与高峻去说。”

    “可别驾去了吐蕃,卑职想让他先去试试,也许等高大人回来时,马步平行与不行也就有个结果了。”

    郭大人不置可否,但让麻大发去沙丫城的事,郭孝恪就不怎么反对,也就是同意了。郭大人说,“像这类事,以后不必与我说,应与牧场中的人多多协商。尤其是牧草方面,我怕麻大人不大精通,你要让他多问多想”。

    郭孝恪是看在刘洎的面子上,才说得这样委婉,他知道刘洎是个敢说话的人,也正是以此在朝中立足。凡成大事要容人小节,大可不必因为一些小事上搞得对立。

    但护牧队的构成——就不是小事,他不想给高峻施加任何影响,也希望刘敦行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随后,郭孝恪就要带人去沙丫城巡察建城、矿务等事,送刘司马出来。

    刘敦行回来后就不这样说,他对高岷、刘武说,“郭大人在这两件事上都让我们看着办,但一定要与诸位多多商量。”

    高岷和刘武一听,认为刘敦行不大可能歪传上意,于是也就不再反对,麻大发去沙丫城收购新鲜麦秸,而马步平终于进入了护牧队。

第792章 这不应该

    至此,刘敦行才稍稍找回了一点在文水县主政时的感觉,而且他也在这两件事上瞧出:不论是郭孝恪、还是高岷、刘武,在对待自己的意见时总是选择退一步的。

    他知道,仅凭着自己的职位和能水不大会有这种效果,一切还都在长安父亲那里。

    在给父亲的第一封信中,他提到了长孙大人的小公子、提到了牧场中对麻大发、马步平的使用上自己的不满、郭孝恪在焉耆王府里华美的金玉器具。

    但他提醒父亲不必乱说出去——他只是让他知道这里的情形。

    他知道背靠着大树,总不会就有果子掉下来砸到他,要吃到果子还得自己伸手。眼下看一切尽在掌握、而且不能骄傲,因为西州最强力的人物去了吐蕃。

    那么他就有两种准备,高峻不回来之前他一定要硬起来,先打下个硬的基础。高峻回来后再看,到时能硬则硬,硬不了也不能软得过火。

    他找来麻大发和马步平,勉励他们也要硬气些,该担责就担责,头三脚要踹开。麻大发道,“刘大人,头三脚早过了,都踹到了马厩里了!”

    刘敦行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到沙丫城去踹踹试一下!”

    ……

    入腊月前夕,黔州刺史高审行意外地迎到了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眼下东西方平静、拓土开疆,皇帝想起黔州拓荒之事。

    高丽今年的收成可想又不行了,而西州、庭州欣欣向荣,这是个极为分明的对比,那么开荒怎么样呢?皇帝选来选去,让不拐弯儿抹角、敢于说真话的太子中庶子刘洎跑一趟。

    刘洎大人到达时,高剌史特意从县里赶回来,刘洎礼貌地问了一句,“崔夫人呢?”

    高审行无奈地说,“刘大人你莫笑话,内子这些日子总与我唱反调……没办法!”

    刘大人就问怎么了,高审行道,“我在开荒,把荒地变成田地,而夫人正在种树,连我的花圃也占上了!”

    刘洎笑道,“可这也不是种树的季节!”

    “没关系,夫人有办法,她正亲手给那些树苗用油纸建窝!防风防雪!”

    刘洎说起西州之事,以及高别驾马上要到来的升迁,高审行一边替儿子感谢皇帝陛下,一边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

    原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刺史比儿子的别驾还小着品级,好容易黔州升了中州,两人拉平了,但这小子又CD督了——西州都督。

    这是上了三品的,如果皇帝需要,高峻随时可以走进中枢朝堂,再进一步,便是出将入相了!而他才这么大的年纪!高审行几乎不愿相信,也不愿想长安家里对自己、高峻是什么看法。

    当他听说高峻只是给长安递了一道奏折、不等陛下同意便私去了吐蕃时,忍不住当了刘洎骂道,“这个小畜生、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气煞我!”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又对刘洎道,“我知道刘大人的二公子正在西州,本官以为他才是统握全局之人才,哪像犬子只会打打杀杀!你可授意他,凡事对的就要坚持,高峻那里有事尽可找我,不行我就骂到西州去!”

    刘洎放心了,感觉与高刺史无由地亲热了不少。

    二人喝过了酒,高刺史亲自引着长安来的大人,去看他最得意的战果,果见黔州处处面貌一新,大山、小坡新鲜的土色正在翻开了怀、在阳光下晒墒。

    刺史雄心勃勃地道,“刘大人你回了长安可对陛下说,明年的黔州,必是五谷丰登的黔州!”刘大人连声说好,马上赶回长安复命。

    崔颖最近的心思都在那些桕树苗上,刺史府院中的花圃向阳,不到一个月,那些种子竟然都发芽了,这是反季节的事情,却偏偏发芽了!

    她的本意是怕那些种子揣丢了,这才刨了坑埋下去的。但,它们都发芽了!

    崔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也说不好,为什么自己对那些种子这样上心。难道就是因为从盈隆岭上带回来的?

    被大石压住的两棵小桕树也该有传续后代的权利,也许这就是她认真的理由。

    她在以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说不明的歉意。

    李引一走,崔氏再经过二门时,便不由自主地往门边瞟上一眼。感觉那里还有个人的影子。她总是快步通过那里,然后坐在屋子里,需要想想谁、才能压制住这个影像。

    想高审行——他太忙,有时去了都濡县几天几夜不回来。

    想柳伯余——崔氏忽然发现他越来越飘渺,自己对他的回忆总要借助于女儿崔嫣、柳玉如与他的联系才行。

    于是不知不觉地、深山遇狼、盈隆岭坠崖的场景就冒上来,她认为这是不应该的。但李引背着她行走时、腰背上的肌肉随步伐牵动着、一下一下仿佛传导到她的身上。

    晚上独自躺下时,偶尔看到自己的腿,崔氏便抑制不住地想到李引曾伏在那里吮吸血污,温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腿上。

    她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强迫自己入睡。

    梦里,她感觉自己的颊上凉凉的,李引在她的上方,伸手牵住将要坠落的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把眼泪滴到她仰起的脸上。

    “贱人,你去死吧!”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汗湿透了,已经说不清脸上那些泪是谁的了。

    她多方的打听李引到了都濡县任县丞后的事情,但得到的消息总是零零散散。

    有时高审行恰好也去了都濡——他常常去那里——理由是都濡刚刚划入,需要多关照。那么她就打发着丫环或是某个内卫,去给老爷送件衣物、新鲜的吃食什么的。并说,“要是找不到,就交给李引,他是府中出去的,让他代为转交。”

    回来后,她就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们,“李引怎么说?送没送到?”

    丫环或内卫就说,“我去时县丞李引正在干什么什么事,他立刻就去了。”崔夫人会再问问,“哦……李引是不是很忙?”

    对方会把自己知道的、见到的都讲出来。

    但是这一次,丫环回来道,“夫人,李引有些不大耐烦,说他没有功夫,让我自己去找刺史大人。”

    崔氏有些惊讶,因为李引向来不是这样的。

    刺史夫人就与丫环开玩笑,“李大人是不是找到意中人了呢,嫌你打扰了?”丫环道,“哪里啊,但他确实是忙,但我看出没有夫人所说的那回事。”

    又寻思了两天,崔氏决定亲自去都濡县一趟。

    赶上高审行已经三天未归府,而天气已经转凉了。崔氏准备了刺史的衣物,再早早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好菜、炖了鸡汤,用罐子盛了,都打理好了以后带丫环坐车出发。

第793章 拉不住我

    时隔许久再入都濡县,崔夫人感觉着这里的变化真是大,一路上到处都是随着山坡的走势开垦出来的农田,土地的原色连成一片,在冬日不大暖和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坦诚。

    她在车里听到路上有两位猎户说话,“连个兔子都没打到,都哪儿去了呢!”

    另一人道,“林子都没有了……”车后有马蹄声赶过来,随即一位猎户道,“县丞大人!”随后,崔氏在车里就听一个声音问,“是谁的车?”

    崔氏掀开车帘,冲来人道,“李大人。”

    来人是李引,他看到崔夫人,连忙跳下马来到车前,躬身施礼。他面色白晰、胡子不剃,居然在颌下留出三绺乌黑的墨髯。

    崔夫人语调轻快地解释道,“我来给刺史大人送衣物……和鸡汤,李大人可知老爷在哪里?”

    李引道,“夫人,高大人一直在忙开荒的收尾事务,连长安都派大员下来视察,大人可能正在哪座山上呢,你可能找不到他……莫如由小人转交也行。”

    崔氏微嗔道,“看你说的,让你代送你不乐意,这次我自己来了你又说替我送。”

    “夫人误会了,李引岂会那样不知好歹!”

    丫环在车里为自己辩解道,“李大人你打官腔,难道是我冤枉你过?!”

    李引不说话,面露尴尬,夫人在车里暗捅了一下丫环让她住嘴,又对李引道,“李大人,连刺史也说过,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夫……夫人,小人一直尽心尽力专心本职,若有不足,还望夫人明示!”

    车马进城,县衙在望,崔氏低声埋怨道,“挺大个人了,怎么不着急自己的事……若是有哪家姑娘嫌你职位低,就与我说……”

    李引赤颜无语,眼睛里连血丝都看得到。他终于下决心道,“夫人,小人正好认准一位小家碧玉,拿不定主意,想请夫人移步给审看一下!”

    崔氏又惊又喜,“那好,你这就领我去……只是这汤要凉了,”她说。

    李引吩咐手下随从,“你去给刺史大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就说夫人一会儿就到。”

    等随从走后,李引在前边引着马车拐向自己家,丫环问,“人已经住到你家里了,还要我们审看!”

    李引说,“你多话了,是我隔壁人家,不请夫人去家里,你说要去哪里呢?”

    三拐两拐,他们到达一座小小的院落,门楣不高但内外整洁,崔氏和丫环随着李引进去,屋子里同样干干净净,陈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李引请夫人坐,但没有个合适的地方,夫人就坐在他床上,马上对丫环道,“被褥有些潮了!就着外面太阳好,你把李大人的被褥拿到外面晾一晾,”

    又问李引,“你还愣着,人在隔壁怎么不去叫来我看看!”

    李引站着没动,“夫人问得急了,小人才胡乱说一个搪塞,但那女子……小人确属看不入眼……..莫如算了吧。”

    崔氏听了,心中竟然暗舒了一口气,嘴上说,“我来都来了,怎么能不见见。”

    李引只好出去,好半晌,身后跟着一位怯生生的女子再进来。

    她躲在李引的身后不敢露头,崔氏笑着道,“怎么不站出来说话,不然我将来准备的喜礼要送给谁呢?”

    她这才移步出来,脸上皮肤有些粗糙,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在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来。

    黔州剌史的夫人不论是身份、还是华美的样子都把她惊到了,她看不出夫人有多大年纪,而自己在她面前简直无地自容。

    崔氏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她,更让她手都没处放。夫人说,“……年纪大了些……”

    李引道,“她十九了。”

    夫人尴尬,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岁,居然说人家年纪大,她感觉心里怪怪的,连忙往自己的衣袋里摸,都摸遍了也没什么值得送她的东西。

    她问她姓氏、问她家中人、问她女工,女子一一答对,崔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对她说,“女为悦已者容,你要收拾一下自己了,再说李大人将来要出入官场……”。

    她向着崔夫人施礼,想马上要逃跑似,夫人向丫环道,“你留下来,晚上时好好教教她怎么施粉描眉。”

    丫环在外面晾完了被子,是回来取褥子的,闻夫人言只顾着去卷褥子。

    夫人站起来,等丫环再出去时,床板就空了。崔氏站在那里,不去看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子,却瞅着李引轻轻叹了口气。

    李引陪着崔颖一个人出来,上车,县衙里果然不见刺史。夫人对李引道,“我要回府了。”

    李引在后边骑马跟随,崔氏让他回去也不回去。丫环被夫人强行留下,晚上连家他也不能回了。隔壁的女子是李引临时拉过来的,他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家里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车子路过一条小巷口,崔氏往车外看,她看李引派去送衣物吃食的随从,正空着手从一座院子里出来,她们给老爷带来的东西不见了。

    她说,“老爷原来在这儿!”

    她叫车停下,叫住那个随从,他有些手足无措,“夫人。”

    “东西呢?老爷就在这儿?”

    他略带慌张地说,“不不,刺史大人不在这里。”

    崔氏已经下了车,往巷子里走去,径直进了那间院子。随从在后边亦步亦趋,“夫人,刺史真不在这里。”

    但是,崔氏已经迈步进屋,有一位眉目闪烁的、二十上下的女子紧张地不敢抬头,崔氏看到她们带来的东西——衣物、盛鸡汤的罐子——都摆在那里。

    随从道,“夫人,小人找不到刺史大人,就先把东西带回家来了,总之最后一定给大人送到。”

    在院外,崔氏看李引,但李引却不看她。崔氏回头看看笑道,“认差了!跑到你手下家里来!”

    李引送崔氏上车,崔氏道,“我想再去盈隆岭看看,李大人陪不陪我去?”

    “那小人再去叫些人。”

    “不必,李大人陪我们去就行。”

    李引骑马在车边跟随,他们出了都濡县城,沿了山路往盈隆岭走,一路上车里车外没人说话。

    在岭下,夫人对车夫说,“你在车上等我,我和李大人上去说两句话。”

    李引跟她往岭上走,在她的身后,李引只敢看自己的脚前,不敢去看她的背影,因为她那一步一步迈得婀娜、专荡他心魄。

    在崖顶上,夫人往岭下看,此时的盈隆岭没有了树木,岭下一望无余。她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只露个顶子,小的像半只放耳环的匣子。

    在李引的惊讶中,崔颖走到悬崖边,然后蹲下去、坐在那里,把两只脚悬空荡到崖外。李引全身僵硬,不敢离她过远,也不敢伸手拉她,“夫人,这样太危险!”

    崔氏道,“如果我这就跳下去,李大人你是拉不住我的。”

第794章 你的身份

    李引结结巴巴,往崔氏方向伸着手道,“夫……夫人,你不可以,你若有个闪失,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了罪孽。”

    “你是担心一个人陪着我上了悬崖,不好与刺史大人交待么?”

    崔氏说着,用脚后跟抵住崖壁,将上半身往悬崖外探去,“有多深呢?看不到底下的潭水……”

    李引终究不敢伸手去抓崔颖的衣服,黯然道,“也罢,夫人如有不测,李引只好也纵身一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氏坐直了身子,扭头望向他,“李弥,我谢你两次救命之恩,不会害你的……年轻时我骗过你,那是我少不更事、又是替我们孤儿寡母着想……你也莫要再记恨。”

    李引的身子一颤,崔氏又道,“如若你心还有不平,只管说出来,我不须你动手……你自拉了车夫回去,把高审行叫来。”

    “如何?”李引问。

    “很好办,等他登崖后,我往下一滚也就是了。”

    她说得轻轻松松,像说着别人的事,但在李引看来,句句如同炸雷。他知道李引的身份瞒得了任何人,唯独瞒不过崔颖。

    自在山阳镇出来后,他就确认崔氏已经怀疑到了自己。但他还是一路往黔州来了,李引曾想过她可能大喊大叫起来,那他就束手就擒,绝不逃走。

    “夫人,小人的过去虽然有过些辉煌,实是不堪之至。自老师父教训后,那个如蝼蚁之人早已死了,从此再也没有李弥,只有个李引在此!”

    夫人不起身,坐在崖边上抬头远望,她现在真的没什么可牵挂于心的了,女儿们找到了归宿,又都有了孩子,有个叱吒风云的丈夫保护她们。那么自己这一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因为我以前骗得你好苦,所以,今天你骗我一次,我没有资格计较。”

    李引说,“夫人,我不敢骗你。”

    崔颖独自笑了一下,说道,“刺史大人的去向你本来知道,而且你有意中人之说也是假的,那个女子怎么与你般配……你只想借此将我引到自己家去,好让你的随从给刺史大人送信,这还不算骗我么。”

    李引欲替自己辩解,但终于无话。他不想崔颖看到高审行与其他女人鬼混的场面,不想她为此伤心。

    夫人说,“但我知道你是好意……细想起来,高审行贵为刺史,也是不堪得要命,我不该与你说这些……高峻虽然三妻四妾,但他有一个算一个,对哪个都没有欺瞒。像高审行这般行事,我敢说他一次也没有过,比他父亲也强上百倍了。”

    她拍拍身边的崖石,示意李引也坐下。

    李引毫不迟疑地坐了下去,像她那样把双脚也伸到崖外的凌空里去。

    崔氏道,“我们不说他了,我只求你也找个意中之人,娶妻生子。不是有句话……不孝有三……那么我这不堪的一生也算没有遗憾了!”

    “夫人,你不必对刺史的所为动气,男人有几个不这样。”

    “郭孝恪父子不这样,高府中除了高峻也没有人这样,其实连高峻也不这样……你也不这样。”她恍然道,“我在说你,怎么又岔到他身上去了。”

    李引道,“不是所有的树都该有种子,夫人还记得这段悬崖上的两棵小桕树吧,它们就没有留下什么种子。这不怪别人,只怪它们不该生到这处地方……怪不上别人。它们的使命就是顶住那块圆石,不致滚下去伤人。那么,它们一生虽短,也没什么遗憾了!”

    夫人想说出在刺史府花圃中的树苗,但她没有说,只是略带恳求的语调对他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那个小丫环眉眼不错,又有意于你,一会你即回去,与她好好说说话,也许这把锁也就解开了。”

    丫环此刻正该在李引的家中,而隔壁女子大概也不在她的身边。李引说,“小人生来一根筋,夫人不必再想我的事……只愿夫人此生平安,无灾无厄便好了。”

    李引看到崔颖也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心里也就放松下来。

    他对崔夫人说道,“李弥有许多对不住夫人之处,不论夫人有多么恨我,今天机会难得,索性都讲出来,那么今天的李引才算是李引了。”

    崔氏知道他要说以前的事,但此时她内心的期待已经不那么急切,听他讲下去。

    李引说,夫人的兄长……崔氏想起那个英武爽朗、英年早逝的哥哥……夫人的兄长与我同在阵前杀敌、情同手足,但李弥却无意间在乱军中射杀了他。李弥心负愧悔之意,却不敢承认。因为此事一传出去,便会被人叽笑、他的军旅生涯也就断送了,不能再建功立业。

    等李弥到达丹凤镇,看到老员外和他的女儿时,他内心的愧疚之意也就达到了极至,员外痛不欲生,小姐哭哭啼啼,一个完整的家散了!

    崔氏道,“求你莫再说他们了,已经做古的亲人,何苦再惊扰了他们!你救过我,那就一笔勾销罢。”

    李引道,“柳伯余也是李弥的好友,他也是李弥射杀的,而且是故意。”

    崔氏道,“我早知道,不必说了。你是因我,那么我也间接害了他……但我替他抚养了一个女儿、再寻到了一个女儿,两下扯平了。”

    她问,但李弥为什么要害侯将军呢?

    “李弥自入世,便自恃心机过人,但此时在大非川,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弥了,他知道射杀柳伯余是个什么罪过,因而他把此事嫁祸于侯将军。”

    侯君集射箭不好,他身边人人皆知。

    “李弥偷了侯君集一支箭……让侯将军以为,柳伯余是死于他的手中……当时侯君集相信就是这样。”

    崔氏问,“柳伯余……李弥怎么看他?”

    “他……是个英雄!”

    “哼,凡是与我沾边的人都是英雄,高审行也是英雄是不是?那我谢谢你了!”

    李引面目扭曲,内心如焚,坐在离崔夫人两三尺外的悬崖上再也说不出话。崔氏扭头看他,见他脸上又满是泪水、盖过了那道疤痕,又从下颌滴滴嗒嗒流下去,也不动手去擦。

    她心一软,“莫再想了,熬日子吧,你看天不是又黑了!”

    盈隆岭上一片暮色拢罩,风也大了。

    崔氏把腿收上来要起身,发现脚已麻了。李引已经先一步跳起来,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拉住她退回到悬崖里边来,“夫人,小人送你回去。”

    崔氏的脚在地下一点一点的,酸痒难当,抓了李引的手不放,一步一步地捱下盈隆岭来。李引问,“是去都濡县,还是回刺史府?”

    “都濡吧。”

    “可是,夫人……回到都濡就太晚了,”

    夫人平静地说,“李引,记住你的身份,再说回到黔州不是更晚。”

    “是,夫人。”

第795章 银妆素裹

    等他们赶到时,都濡县的城门早就关闭了。李引试着再请道,“夫人……莫如……小人护你回刺史府吧!”

    崔夫人在车内道,“李引,你又骗我。谁不知你一个县丞叫开城门没有多难,我只想弄个明白,你怕的什么?给我叫城!”

    城上门官一听是县丞大人在城外,慌不迭地开城放车马进去。李引还想说一句去县衙,他知道刺史高审行一定不在那里,“记住你的身份,”他不说话,随着崔氏的马车到了那条巷口。

    崔氏下了车,往巷子里就走,李引心跳如鹿,在后边紧紧相随。

    在上次来过的院门之前,崔氏站住,她相信高审行就在这里。院内的屋里隐隐传出女子美到极处的呻吟之声,“大人……大人……”。

    崔氏扭头就走,仿佛在李引面前,是她自己犯了错误。

    她上了车,李引低了头候着夫人发难,车内对驾车人道,“我们回刺史府吧。”但车夫有些为难地道,“夫人,路远天黑,小人怕是……”

    “李大人送我们,你怕什么!”

    守城门的城门官有些奇怪,不知县丞大人护着一驾车子出出进进抽什么疯,但他不敢问,乖乖再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去。

    在路上夫人只是隔了车帘与李引说了一句话,“你吓坏了吧。”

    李引确实吓坏了,他不知道,万一崔颖闯进去,后边的结果是什么,高审行当了外人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而自己该怎么办。

    夫人说,“我怎好拉了你去捉奸,那不是把你也陷进去了么……”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回到刺史府,马车自去,而夫人对李引道,“你不去看看那两棵小桕树的种子么?”

    这个提议是李引不能拒绝的,他好奇,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树苗生出。但他不敢拒绝夫人的提议,两人过了二门,往内宅里走来。

    二门上今天值更的人是个小伙子,满以为刺史和夫人、丫环都不在,只有仆妇们,他可以松快一些。李引和崔氏到达这里时,这小子放心大胆地在门下铺了片帘子,四脚八叉睡得正香。

    此时他被惊醒了,跳起来手足无措,“夫人,李大人!”

    但这两人没有理他,径直往里去了。

    在花圃边,李引借着夜色、和廊下挂着的灯火,看到花圃上支起了一层油纸棚子,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夫人吩咐他道,“你去把灯笼拿来。”

    李引赶紧去廊下摘灯回来,崔夫人已经把油纸棚子揭开一角,让他照着去看。里面的土色新鲜且湿润,就像处在春天,有新鲜的气息从里面涌出来。而在那里面,生长着十几株叶色娇绿的小桕树苗。

    “这便是盈隆岭上那两棵桕树的后代……”崔氏道,“你去吧,去与我的丫环谈谈,那么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说罢,她小心地再蒙严了油纸棚,提着灯笼自己回屋去了。

    李引看她被身前灯笼映出的朦胧背影,落寞的美。但离得太远、虽只几步距离,但遥远的、有如星河。

    他鼻子突然一酸,站在夜色中,让风晾干了潮湿的眼眶,这才缓步来到二门上。

    内卫此时就不敢再躺下,地上的草帘子也不见了。面对曾经的内卫队长,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但李引没有责怪他,只是在他身边一站,挺直了腰杆子。这次李引没有让他去睡觉,不理他,只是专心站在那里,仿佛在教他要怎么值更。

    他不敢离去,陪着李引大人。

    凌晨时分起了大风,仿佛要把刺史府的瓦顶掀去,李引和内卫两个人听到内宅的院子里一片哗啦啦的油纸响,他猛然想起了崔夫人在意的树苗,拉了内卫到里面看。

    他们看到刺史夫人正用两只手极力地按住已被大风掀起来的油纸棚,但本来不大的花圃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按住的,除了她手下的那片油纸还在地下,其他部分像翅膀一样飞扬到了空中,而有的边缘已经扯开了。

    两个人赶忙跑过去帮忙,从各处按住了,再找砖块压住。

    崔氏奇怪地问,“李引……你没回去!”

    李引道,“夫人,你不要命了,只穿这样少就敢出来。”

    夫人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紧贴到身上,勾勒出令他心悸的模样。李引急了,对她命令道,“你、你,还不快给我回屋去!”

    内卫惊讶地看李引,而李引却不自知。但崔夫人没有理会李大人的不敬,只说,“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弄好它,”然后跑回去了。

    两人仔细将暖棚再压牢了,李引这才对内卫道,“夫人万一病了,怎么与刺史大人交待!真是胡闹!”

    这是他间接为自己方才对夫人的命令进行遮掩,但说过后感觉仍不满意。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崔夫人不止不休的咳嗽声。

    李引重重地叹了口气,“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内卫道,“李大人,怎么办呢?”

    李引说,“我他娘的哪有办法!我要是个丫环就好了……你守好门,我去请刺史回来。”

    ……

    莽莽雪域,银妆素裹。

    昨夜刚刚一场大雪,将高峻和樊莺露宿于山洼里的睡袋埋住,两人在里面闷不透气,被憋醒了。高峻只从睡袋口插透了雪层,留着透气,仍旧搂着樊莺躲在里面。

    樊莺担心,“也不知还有没有路了。”

    “我管他呢,反正我心意尽到,实在走不过去,总不能拉了夫人涉险,我们且大睡,风停再说。”

    樊莺在里面吃吃的笑声忽被对方堵住,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心真大,总忘不了闲心。”

    听听外边的风停了,他们这才从睡袋里爬出来赶路。此时山道上到处一片白蒙蒙的,而樊莺的头疼,在清冽的冷风中也减轻了些,高峻心情不错,忽然开口道:

    “琼雪银装寄凉思……怀里……有美妹……暖意。欢歌笑语吐蕃走……上天去谢玉皇帝。”原来又在做诗,“怎么样,师妹,这可是我想出来的”。

    樊莺躲在裘皮大氅里,再往后边宽阔的怀里缩了缩,驼缰也不扶,两只手从里面拉严了大氅的襟子,只露出个脸来,“一次不如一次做得好了,与宝刀谣差得太多,连个韵也没有。”

    高峻道,“我早说过那首是师父所做,我不贪功……”

    樊莺道,“那么按着韵脚,至少那个‘走’字要变作‘去’字才好些吧?”又自嘲道,“我们两个二百五,把会做诗的丢在家里,自己却做起什么诗来,换了‘去’字越发像个顺口溜……还提什么韵不韵的。”

    高峻道,“多么的大有涵义又十分贴切!你竟然说不算好诗!妹妹看,眼下可不是琼雪银装?可不是抱着美丽的妹妹怀里暖和?可不是要走上天去?我估计到了逻些城,我们也就到了十重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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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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