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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6章 逐渐清晰

    “贞观九年鄯州大战,因为江夏王和侯君集两部人马同时出征南道,柳伯父和李弥二人意外地又重逢了!而按着当时的行军部署,江夏王的人马是排在侯君集部之后的。但是,这次在鄂州,江夏王说,李弥自请随前部人马行动,而且只是他自己,不带一兵一卒……为什么呢?当时我听王爷这样说这件事情时就觉得不大合乎情理。”

    “为什么?”柳玉如问道。

    “因为他想找机会在乱军之中杀掉柳伯父,他得手了!”

    柳玉如的身子猛然地一紧有些僵硬,听高峻道,“李弥出征之前,自然知道崔小姐已经生了‘他’的孩子,但是崔小姐一定没有答应李弥的请求——二人完成婚事,并明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因为关于柳伯父的死因一直没有得到她的验证,她不死心呢!而李弥在意外看到柳伯父的时候,他会怎么做呢?他是如此地想要得到崔小姐,唯一能让他如愿的就是把柳伯父的死讯清楚地摆在崔小姐的面前!”

    “父亲!你的一念之差,为着一匹马,真的是害人害已了!”柳玉如喃喃着,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冷极了的样子。高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表示着安慰。

    然后他说,“原来,我以为崔夫人在牧场村一见你时那么的歇斯底里、恨之入骨,只是因为你们二人在十五年长安街头的那场龌龊。后来我才想明白了,如果只是因为这件小事情,以崔夫人的身份和涵养是不大应该这么做的。她该选择隐忍,然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折腾你。唯一的解释是,她认为你曾经是她杀夫仇人的府中人。她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她对柳伯父一直是念念不忘的,更说明崔嫣就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李弥为着掩盖自己是凶手的事实,把这一切都嫁祸在了侯君集的身上,他相信以侯君集这样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崔小姐会立刻放弃报仇的想法。但是,当李弥做了这一切,发现崔小姐依然没有钟情于他。因为崔小姐确知柳伯父死讯后,除了对侯君集恨得咬牙切齿之外,她嫁给了高审行。”

    “他不会就此作罢的!!”柳玉如说。

    “是的,接下来我说的话只能暂时算作猜测,而不能像前边的那样肯定:侯将军的死一定与崔小姐有关。”

    柳玉如又是一个冷战。一个弱女子和一位将军。柳玉如根本想像不出这两者要怎么与一场复仇联系在一起。柳玉如的头不知何时已经枕到了高峻的肩头上,她感觉不到高峻在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波澜——一点都没有。

    只听他接着说,“在鄂州时我们曾与王爷谈起过李弥,他是江夏王的救命恩人,因而在当时我不便过度追问李弥的事情。但是王爷曾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关于侯君集谋反一事的败露,就是因为李弥的告发!”

    “如果我们的猜测被证明就是真的……你恨崔夫人吗?”柳玉如问道。

    高峻没有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总之在那样的战乱条件之下,所有人的表现都不能用正常时候的准则来衡量。有许多的人是为着生命、生活所迫不得不做出一些太平年景里做不出来的事。但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柳玉如轻声地问。

    “情,亲情、男女之情。所有的坚决而义无反顾的行为都可以从这个字里找到解释。因而我不恨崔夫人。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李弥我要亲手撕碎了他!”

    高峻分析说,不排除在对付侯将军时,李弥和崔夫人是站在一起的。崔夫人是替夫报仇,在贞观十五年的长安街头,她终于亲眼看到了“杀夫仇人”侯君集!但她没有能力。而李弥名义上是帮崔氏,但却不是为了崔氏。因为那时崔氏已经嫁入了高府,一个自己已经注定得不到的女人,他怎么会为她得罪一位侯爷呢?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掩盖自己的罪行——侯将军可能在柳伯余死去的当时、或是不久就锁定了李弥,但是他忍下了,他没有处置李弥。这里的原因又有很多,但根本的原因就是侯将军认为当时处置李弥是不合适的——李弥是江夏王李道宗的人。

    “侯将军也是爱马的!”柳玉如轻声说道。

    “还记得郭二哥的信吗,他在信中说过在鄯州骑过乌蹄赤兔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柳伯父、一个是侯将军。很可能在李道宗的原因之外,这匹马就是侯君集放过李弥的另一个条件。而这匹马在带给侯将军喜悦的同时,又在时时煎熬着他——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好友的仇人被他放过了。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听说、也没有人记得过侯将军在鄯州大战后再骑过这匹马。也许在由鄯州撤军时,侯将军就将马放入深山了——让它与自己的主人陪伴在一起,同时不使自己再受煎熬。但是当他回到长安时,还是摆脱不了柳伯父的影子,因为他的女儿就在自己的府上,陪着侯夫人形影不离。”

    柳玉如喃喃着道,“这就都可以解释了!怪不得我只要一问起我父亲,不论我犯了天大的错他都容忍了!”

    “侯将军在自己的府中要同时面对着两个他心中都存着深深愧意的女人。一个是常年被他丢在家中独自支撑着生活的侯夫人,另一个是他好友的女儿。而当其中一个女人临终之时延续着一口气,唯一的要求是让他必须给另一位女子名份时,当他发觉夫人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该怎么办?”高峻说,要是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你也会先答应下来的!”柳玉如说道,“不过侯将军既然已经放过了李弥,李弥为什么还要谋害将军呢?”。

    高峻道,现在说不好,留待我们以后再留意探察吧。不过他害人的把柄抓在侯将军的手里,李弥心里的滋味总不会好受。条件不成熟时李弥可能选择无视,但是当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而自己又能置身幕后时,他会如何?

    柳玉如说,“姓李的就在长安逍遥法外,就算不再验证,我都坚信是他了……峻,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你要去找李弥,一定要带上我,他是我们共同的杀父仇人!”

    最后这句话、身边这个人,都让柳玉如猛然产生了一股浓重的宿命感。

    这是很久之前就被她欺负惯了的男子,曾经为着她的原因而怒杀了一位仆人的男子。而现在她坚信,这个人还将再一次为着她和他,砍下另一个人的脑袋——如果这件事情得到了最终的验证的话。

    在黑暗中,有两个早已逝去的人的身影显现出来看着她。她全身心地将整个身子投入了高峻的怀抱,并紧紧地、紧紧地与他偎在一起。

第467章 别驾借光

    天还没有亮,高峻和柳玉如鼻尖儿就一阵一阵的发痒,他们几乎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发现彼此还依偎在一起。

    而樊莺坐在二人旁边的床上,身上只着了衬衣、未曾梳理的秀发胡乱散开着,有一绺从胸前垂下来缠绕在她手指上。她嘟着嘴巴,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方才二人鼻尖上的不适就是她的所为。

    两人立刻猜到她为何不高兴,柳玉如转过身来,把她按倒在床里,再拉过夹被来替两人盖上,“你不怕着凉啊!”

    樊莺道,“我已经凉了一夜了,还在乎这一会儿!谁像你,躺下时像模像样与人家在一起,等人家一睡就跑到那边去了!现在自己暖和够了又爬过来装好人。”

    “姐姐是和他商量事情来着。”柳玉如道。

    “你在唬我呢,当我不知道,有那样商量事情的吗都上手了!”柳玉如像是理亏似的,说着笑话逗她高兴。樊莺本来也不是真生气,不一会儿两人便在夹被下嘀嘀咕咕起来。

    高峻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只是忍住了不笑。不久,他只听客店院中来了人,不大一会儿有位店中的伙计在敲他们的房门,并在外边问道,“高公子,起来了没有?郎州郎刺史有请!”

    看来盐井的事情是有了眉目了!三人听罢,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忙忙收拾妥当了出来,看到院子里有两名骑兵正站在马边等候,王问臣居然也在,李绅没有来。

    王问臣道,“高公子,李绅大人在刺史大人的面前提到了你,并让我来请你们过去。”高峻听后想,一定是盐井的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而这位郎刺史一定出面了。

    三个人骑上马,那些柑子、果子也不要了,随着这些人出了龙阳县踏上了山道。出来一看,才知道他们居然是往龙阳县东南方向走的,这不离着雅州越来越远了吗?高峻满面春风,嗓子里竟然压着一支不着调的曲子,柳玉如和樊莺听了知道此行正合他意。如果在郎州再逗留上两天,二十天就晃过去了!

    山道虽然过山过岭,但总的说是一路往下。半日后,在远处的半山腰上现出一座不大的城池,城池背后极远处是一片明亮的水色。

    柳玉如问那是什么所在,一位骑兵说,“回夫人,那是白马湖,由郎州往东北走上三百六十里旱路就到了。在枯水季节里白马湖是与洞庭湖分开的,水大的季节就连在一起了。”

    郎州城是武陵郡的治所,武陵郡是下郡,整个郡域位于大娄山的东坡,而且全是山地,只有山谷间的极少洼地上才能种些粮食。另一名骑兵指着城南边的一座山岭说,那是枉山,只有那里才产些珍贵的犀角。

    郎州城中张灯结彩,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府衙外连那些把守大门的军士都格外透着精神。两名军士进去报信不一会儿,李绅就大摇大摆地由刺史府中走出来。樊莺嘀咕道,“小小的两县刺史架子不小,也不来迎接咱家别驾大人。”

    而高峻从这一幕就已经知道,今天他们三人能够到这里来,一定是李绅提出来的。而在此时在郎刺史的心幕中,圆满解决武陵、龙阳两县纠纷的人应该是李绅。

    李绅为什么想着他们,高峻、柳玉如心里十分的清楚。而樊莺此时又想起高峻和柳玉如夜里的事情,想到这一节时她忽然破天荒地冲李绅笑了笑,问道,“李大人,事情如何了?”

    李绅急急忙忙地走出来,迎面正碰上樊莺一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猛然加快了跳动的次数,三魂已经有两魂不在壳子里了。他连忙对三人道,“郎刺史为着本州发现的盐井一座,准备今天午时宴请郎州众官员,估计是要有话讲。”

    高峻上前问道,“都是按着你我议定的路子走下来的?”

    李绅道,“哪里!高兄,若是事情只有这样简单,那么昨天晚上我们就能喝上郎大人的酒了。”

    柳玉如问,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李绅道,“可不是么?除了武陵、龙阳两县在那里争,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荆州也派人过江,说盐井所在正是在他们州域之内。”

    高峻道,“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李绅大声道,“这才好办的很呢。”几个人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从李绅的话里,高峻知道一开始时那两县谁都不买李绅的帐,最后郎刺史去了,双方才安静下来。

    酒席都摆排到了府门内的院子里,郎州城大小官员都到齐了,按着各自的品级已然落座。李绅忙着往里面让高峻他们。高峻道,“李大人,我这样的身份,只须在外边找张桌子坐下就行了!”

    李绅道,“这怎么行?怎么能两位李小姐坐在大庭广众之下呢?”

    樊莺和柳玉如同时扭头对高峻低声道,“别驾大人,你就借一次我们姐妹的光吧!”高峻连声说是,一手牵着一个,随着李绅步入大厅。

    郎刺史还没有出现,各路神仙已经在大厅里就位了。李绅焉然已经与这些人混得脸熟,叫着大家静一静,对着众人道,“我要给大家引见本人的一位朋友。”众人听了,嘈杂声稍轻。听李绅道,“我要给诸位引见的是凉州刺史李大人……”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听李绅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凉州刺史李大人的两位千金!”大厅里发出一阵来不及抑制的惊呼。李绅的话差点没把高峻气乐,他说是引见一位朋友,开口时却说到了自己两位夫人,看来,还是凉州刺史的名头更响亮一些。

    随后,李绅才转向了高峻,对众人道,“知道这位是哪个吗?凉州李大人的大小姐,即是这位高公子的夫人是也!”众官员纷乱地说道,“失敬、失敬了……李刺史竟然会有如此出众的女儿!”

    于是,又有人低声问道,“李刺史?怎么没有什么印象……”又有人告诉道,“我听说是原来西州别驾转任的。”

    李绅听了,立刻引见一位五十多岁的从五品上阶官员道,“真是巧了,这位就是郎州别驾高大人。”那人忙着起来,冲着三人点头致意,“本官高皋,对李大人不承敬意。”

    郎州算下州,郎刺史别看是一位刺史,但他是正四品下阶,比高峻这位西州别驾还矮着一阶,郎州的别驾就更差了,只是从五品上阶,还不如高峻去乙吡咄陆部之前的品级高呢。

    此外在座的还有郎州司马是从六品上阶、录事参军是从八品上阶。再者就是郎州的司仓、司户、司田、司法军曹各一人,虽都是与罗得刀一样的角色,但品级比罗管家又小着一到两阶。而其他再小的官员就只能到院子里坐着了。

第468章 刺史提亲

    最后,才有司仪高声喊道,“郎州刺史郎大人到——”人们纷纷站起来,高峻看到一位仪表堂堂、不卑不亢的五十岁官员迈步从后边出来。他先对众人致意,紧接着与李绅和王问臣打了招呼。

    然后才将目光在高峻脸上停了一下,点了点头,吩咐道,“凉州新任刺史李大人的两位千金既然光临本州,那么本官就要破一次例……去把夫人和小姐请出来做陪。”立刻有人一层层地传入后宅去了。

    他对李绅道,“敝州能够在与荆州的盐井之争中获得上风,多亏了李大人从中周旋。要知道郎州之与荆州,无论是在地位上还是在等级上都不在一个档次。是李大人的出现,无形之中就增加了郎州的份量呀。”

    郎刺史又对手下人道,“想不到我小小的两县郎州,与雅州远隔着千山万水,仍然能够借上李道珏大人的光,还不是多亏着李绅大人与道珏刺史的郎舅之谊!请李绅大人回到雅州后,一定代本官多多与刺史大人致意才是。”

    众官员随声附和,而李绅连忙答应。而此时,郎刺史的夫人和女儿也在丫环们的引领下从后堂出来了。仆人们忙着在刺史大人的主席边再加上一张桌子,请夫人和小姐入座。

    柳玉如和樊莺从郎小姐一出来就忙着打量她,看她十七、八岁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但是有些小雀斑的脸上却透着被娇惯日久而生出来的高傲神态。以致于众官员在座上远远近近地与她们母女见礼,刺史夫人还在微笑着回话,而她却没什么回应。

    当她一眼看到身边有两位绝色女子时,脸色一下子变了一变,她猜测着,这两位生面孔的女子便是下人们所说的什么凉州刺史的千金了!同是刺史千金,爹爹却让自己和母亲抛头露面地做陪,她已经有些不大高兴。

    再一眼看到人家惊艳的容貌,比自己不知好到哪里去,一直被下人们捧上天的郎小姐总是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今天的惊讶就有些羞辱的意味了。她强忍着不与柳玉如和樊莺说话,昂着脑袋瞅着别处,一句话也不说。

    郎刺史引着李绅和王问臣入座,又勾着手对高峻道,“高贤侄,你也过来坐下。”然后又立刻面向着李绅道,“李绅大人风流倜傥、胆识过人,正是同辈中不多见的人物,不知可有意中人?在下小女郎莺,十七岁了,我和夫人总说,要给她找一位有些见识的须眉男子,今天下官有意,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呢?”

    高峻坐下之后再无人理会,一听郎刺史的话,高峻暗道,“他让女儿出来名义上是作陪,实则是让李绅来相看的!对于他这样一座小郡刺史来说,如果能攀上皇帝族弟的舅子,那可真是美事一桩了!”

    高峻也不说话,侧身看柳玉如和樊莺,见她们竟然与自己一样,也是没什么人理会。柳玉如隔了桌子冲他笑笑,表示无所谓。然后樊莺也看他,也是妩媚一笑,这两人倾国倾城的笑容让郎小姐的脸色更是难看。

    李绅欠身道,“多谢郎大人高看下官,郎小姐也是万里挑一人的品……只是下官早已心有所属……只能表示歉意了!”

    郎刺史道,“哦?这太出乎下官的意料了,不知李大人意中人是哪家的千金?”

    李绅瞅着不远处的樊莺,她笑容在似退未退间更是荡人心魄,李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郎刺史道,“她也是一位刺史的千金,只是尚未讲明,我不好乱说……不过巧了,她也单名一个莺字!”樊莺正在对着高峻笑意未隐,猛听的李绅此话不由得顿时脸上变色,几乎就要气得跳起来。

    柳玉如连忙暗地里拉住,不让她发作。

    而郎小姐倒先发作起来,她是什么人,哪里受过被人当众拒绝的气!本来她听母亲说过了,有位雅州来的李大人本事大得很,就连荆州的高官都卖脸面与他,让她偷偷看一看对他印象如何。

    谁知她刚刚认出了谁是这位李大人,李大人就一闷棍子打过来。他的意中人竟然也是一位刺史府上的小姐,竟然也叫莺。而在这位李大人的眼中自己竟然比她不过!郎莺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刺史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气,本来堂堂的郎刺史当众表明自己的意思,被李绅委婉地拒绝就已经很没面子。如果女儿在大庭广众闹将起来,那可就更丢人了。她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拉住女儿的衣服,示意她坐下来。

    郎小姐一忍再忍,最后终于气呼呼地坐下。郎刺史新得了盐井,又发现了李绅这样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他本想好上加好,以后好多多借力于这位李大人。既然人家并无此意,以郎刺史的涵养绝不会像他女儿那样。

    为着尽快将这一篇儿翻过,郎刺史说,“郎州只得一口盐井是远远不够的!李绅大人早有断言,在那片三山之间方圆几十里的洼地上,随便打下一口井去都是能够出囟水的!”众人欢呼,在刺史大人的提议下一同敬李绅李大人酒。

    有位参军站起来道,“若如李大人吉言,下官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我们郎州升为中州也是极有可能的。那么,下官可否提议,就让我们众位同僚在此时借花献佛,共祝郎大人早日高升?”众人又异口同声说妙,随即大厅里杯盘响亮,气氛热闹起来。

    樊莺让李绅刚才那句话堵得极不舒服,想了好几个出气的法子都觉得不合适。恰好有位录事正将马屁拍郎州别驾的身上,而这位别驾恰好也姓高,“高大人,要是有那么一天,您这个别驾是不是也是再迈一阶了?那可就由从五品上阶升至正五品下阶了,下官先敬高大人……”

    樊莺听了灵机一动,在席间大声对柳玉如道,“姐姐,原来别驾的品级是不一样的呀!那咱家高别驾是多少品来着?我让这些大人们绕糊涂了!”

    柳玉如知道他的意思,顺着樊莺的话,扭过身子便问高峻,“高大人,你是多少品级?”众人被她们的话搞得有些糊涂,凉州刺史的这两位千金小姐也提到了别驾高大人,显见着这位高大人并不是郎州的高大人。那么这位高公子是……什么地方的别驾?

    高峻在那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呀,真是不大懂规矩!我这个别驾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来!西州又怎么能与江南形胜之地相比。”

    郎刺史以及在座的众人同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大想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刺史问,“高公子……她说你是……别驾?”

    李绅也听出这位李小姐的话中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说高公子是“咱家高别驾……谁家?”他想,也许这是她们姐妹习惯上的叫法。

    高峻道,郎大人,在下只是西州一个别驾而已,又怎敢在刺史大人的面前说起来呢!

第469章 大放厥词

    郎刺史惊讶地问道,“有关西州官场的变动,吏部的公文早就到了郎州了。而我听说现任的凉州刺史李大人,便是从西州别驾的任上升迁到凉州去的。那么高大人你是……原来你就是西州升格之后新继任的别驾……高峻!”

    郎刺史说着,慌忙站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冠,然后郑重地冲着高峻一揖,“下官真是有眼无珠了,高别驾请不要怪罪。”

    刺史给一位别驾作揖,这件事本身就让人吃惊,当众人听清楚这位年轻人的来路时,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柳玉如与樊莺低着头,两个人极力地忍住不笑出来,要看一看高峻怎么装傻。

    高峻道,“小辈后到,让郎大人见笑了!我本来打算谦虚一些,谁知我小夫人却将我抖落出来,这回不承认都不好意思了。”

    李绅惊疑地问,“高别驾,你说李莺小姐是你的小……小夫人?”

    高峻笑着对李绅道,“正是!李大人请不要见怪。我和李大人初次相逢在岳州,两下里不熟悉,只是开了个小玩笑罢了。其实我夫人不姓李,而是姓柳。”又指着樊莺对李绅道,“她也不姓李,而是姓樊。”

    “樊……樊……”李绅终于把那个莺字吞了回去,今天如果再说出这个字的话,那不是不打自招吗?在西州新任别驾的面前就大大的失礼了。

    大厅中一片寂静。那些自命不凡的郎州官员们早就知道了西州官场的巨大变动。有关天山牧总牧监的那些事迹,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皇旨中讲得明明白白。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位新任的西州别驾竟然这么年轻!

    郎刺史不知怎么的,脸上的汗流了下来。

    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别驾还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又是大唐官职序列之中独一份儿的丝路督监。而高峻名义上虽然只是个别驾,但却是与中州刺史一般高低的。

    他为什么流汗呢?因为刚刚这些人还在恭维自己,畅想着郎州升格之后如何如何。可是盐井只有一眼、且刚刚出盐,至于几十眼盐井的话,那还是没影儿的事情!

    郎刺史想到自己年近五旬,身为下州刺史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下十道、州府三百五十八座,比自己年龄大的刺史多的是。但是像自己这样、在一位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面前做梦的就再没有第二个了。一想到这些,郎刺史岂止是流汗,他连流眼泪的心思都有了。

    “那么凉州的那位李小姐呢?”李绅问道。

    高峻道,“不好再瞒着李兄,凉州刺史李大人只有一位千金——李婉清小姐,正是在下的六夫人。”他指着柳玉如和樊莺对李绅道,“那两人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三……让李大人见笑了!”李绅听罢也抹汗。

    郎小姐此时就将手拢在她娘的耳朵上悄声道,“你可问问这位高别驾,他……他总共有多少位夫人……”刺史夫人看看柳玉如和樊莺,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感觉不好再打击她,便敷衍道,“等一会儿我必要问的。”

    樊莺耳尖听到了她们的耳语,于是答道,“回这位姐姐,我家高大人家中总共有七位夫人,但只是我和柳姐姐最老实,在家里天天受她们的气。高大人此次出远门,实在是不放心我和柳姐姐。他怕不在家、我们姐妹两人要吃不上饭,这才带着我们出来的。”

    她的话虽然不算高声,但是说得郑重其事,吐字清晰,大厅中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高峻听罢笑着道,“各位见笑了,正是这么回事!都是在下驭内无方,那五个都让我惯坏了。只这两个懂些规矩、尚能带的出门。”

    众人听了无不暗自想道,以今天席间坐的这两位女子,在高别驾的家中尚且还要受气,那么高别驾家中的那五位都是什么人物呢!有心不信,可无论是这位三夫人樊莺、还是高峻,都说得郑重其事,柳夫人对他们的话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到底是真是假?

    而郎小姐也在心中盘算,眼前的这两位尚且不给饭吃,那么,要是自己去了,会不会每天给那五位夫人们提鞋。她一眼便瞧着这位西州别驾才是自己心幕中的不二人选,可是,为什么好事多磨呢?!她不再想高峻,反过来再将雅州西川院的李大人打量起来。

    李绅则仍然是心有不甘,隐约地对这位新冒出来的高别驾有些不满。要是在雅州地面上,谁敢同自己开这样大的玩笑!除了李道珏谁敢?高峻难道比李道珏还厉害?他李绅可不是个有多大野心的人,但他还是个男人!

    李绅明明看到樊莺小姐头上系着的那条醒目的红缨络,姓高的偏说是他夫人!就算是,那也只该是有名无实罢了。再说凭什么所有的好事就该都落到这小子身上?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对郎小姐递过来的探询的目光视而不见,而是对高峻拱拱手道,“高大人,你这个玩笑开得就有些大了!”

    高峻连忙起身,冲着李绅一揖到地,“李大人千万莫怪罪,在下此次出来之前就没有打算暴露身份,不然在下为何是这副打扮?”他让李绅看自己的一身白袍,“不是在下欺骗李大人,而是见过了李大人的官威之后,深感不能再隐瞒下去,这才实言相告呀!请李大人莫再怪罪,否则高峻更无地自容了!”

    高峻的话在情在理,又一口一个李大人,言语之间丝毫也没有一位四品高官的倨傲之态,反倒是表达了对李绅的极度尊敬。

    李绅刚才也是大着胆子说这番话的,不过听了高峻的回答,他更有了底气。心说你也不过如此!处置龙阳、武陵两县,荆、郎两府在盐井上的纠纷,面对是明火执仗一触即发的形势,你姓高的只敢躲在后边出些小主意。真正大开大合、力挽狂澜的还得是李某人!

    “我倒是有听李道珏大人念叼过一回,说西州边陲之地情况复杂,民风难驯,多亏了出自长安高府的多位官员在那里坐镇,才使西州局面焕然一新……”他的话说得客气、似在恭维,但里面的意思就有着隐隐的轻漫——你高峻能有如此极速的升迁,该不会是家族的力量硬推上去的吧。

    如此一来,你高府的能量再大,还能有我背后的李道珏这个皇帝宗亲的能量大么?

    官场上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这些郎州的官员们也很快听出了李绅的意思。没有人会没有眼色地在这个时候开口。连郎刺史也不例外。能够置身事外,看一看两个人死掐未偿不是一件乐子。

    柳玉如和樊莺一边吃饭,一边在听着李绅大放厥词。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也敢如此狂妄,若是按着以往高峻的脾气,大耳刮子早扇过去了。就算是在今天当着郎州众官员的面,高峻绝对敢一脚蹬过去。

    但是,高峻一点不快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始终面带微笑,毕恭毕敬地听着李大人说话。樊莺是最见不得有谁敢瞧不起师兄的,往常高峻不动,她总要动。但她此时却按捺着内心的不快,极度地想知道师兄要如何对付这个李绅。

第470章 不动声色

    李绅的话表面上很客气,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你高峻能有今天的成就,多半是家族的势力起了作用。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估计也不过是年轻、有些冲劲,敢打敢杀的,一头让你撞到了大运上去罢了。

    放在以前,对于李绅这样明显带着不恭的语气,高峻早就反击过去了。

    但是今天的高峻已经不同以往,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李绅并无什么可怕。有道是看不起小人物,也就做不得大人物。自己人还未到雅州、李道珏的面还未见,犯不着先把他舅子得罪了。但是就这么放过他又心有不甘。

    “李大人果然是火眼金睛,三言两语间竟然将西州的事情看了个明明白白,难怪李道珏大人会如此地看重李大人了。”

    高峻道,“从今天李大人妥善处置盐井一事上,在下就看得更为真切。以李大人的能力,不要说高某,我想即使是郎刺史,也一定会由衷地赞叹吧!”

    他把郎刺史带进来,郎刺史就不能再置身事外,连忙打着哈哈说道,“正如高别驾所说,本官对李大人钦佩得很呢!”

    高峻道,“盐井归属郎州,是郎州有史以来少有的大事。这件于民有利的功劳,当归两个人所有。一个当然就是西川院的李绅李大人,而另一个就是……辛老汉一家。”

    李绅以为高峻至少会将郎刺史列入有功劳的人里面,他却没想到高峻在自己的后边又说出来辛老汉。就听高峻说道,“这口盐井一打就打了二十年!全凭着辛老汉一家之力,是他们一家二十年苦干不辍,才给郎州几万民众带来了希望!这件事情最令人惊喜异常的并非是一口盐井,一眼井一年的所得不过两三百斛盐罢了。”

    郎刺史忙问,“那么高别驾更惊喜于什么呢?”

    高峻道,“在下惊喜于一直以来无铁、无盐,一直屈居下州之列的郎州,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盐业开端。这是不是一件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

    “是一件大事!要说开天辟地也不为过!”厅内众官员纷纷附合着。

    高峻道,“在下以为,以郎州两县的规模、地僻人稀,本来与其他州府比较起来是个劣势。但是有了盐井,郎州人少就成了优势了!多了不必说,郎州如果在那个地方再弄出十一、二眼盐井出来,龙阳和武陵两县每一户的县民还不富得流了油?而郎州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也不会晚过一两年的时间。”

    他把这一眼刚刚出盐的盐井,焉然说成了郎州一举翻身的关键所在,而话中的道理还真是这么回事。

    柳玉如在边上听了也暗道,“如今峻果然经历的多了、遇事再也不那样鲁莽,我刚刚还担心他控制不住怒气发作起来,看来是多虑了!他所说再打十一、二眼盐井出来,那么郎州的盐井之数就也不会少于十三眼。而以郎州两县寡民,当然要比西川院所辖的三州十三眼井要强得多了!就是不知道李绅听没听出高峻话中的意思。”

    她刚刚想到这里,就听郎刺史道,“高别驾的话果然是一矢中的,辛氏一家于本州的功劳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地方还是那块地方,人还是这些人,若没有他们苦干,郎州还不知要穷到什么时候。”

    高峻道,“辛老爹的盐井出了第一块盐砖之后,他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要到郎州来报备,从未想到要去别的什么地方。”

    郎大人被高峻的话感动,连声问,“辛老爹在哪里?在哪里?”

    有人回道,“大人,他们也出席了今天的酒宴,是在院外的席上。”

    郎刺史大声道,“这样功高劳苦之人,怎么能坐到外边,快去请来!!”马上就有人跑出去请,不一会儿,辛老爹和他的大儿子有些拘谨地迈步走了进来。郎刺史吩咐,就在本官身旁再加两个座位。

    有人飞快在郎大人的身边一左一右放好了凳子,让辛家父子坐在刺史大人的旁边。郎刺史道,“那么本官就要代郎州一千三百六十户、四千七百六十人口敬辛家一杯了,”

    说罢,郎刺史端了酒杯,郑重的站了起来,冲着辛老汉父子致意。座中众人,连同院外席上的人们纷纷站起来,“敬辛老爹!!”嗓音各异,但是竟然极为齐整。

    辛氏父子受宠若惊,连声说道,“郎大人,折刹小人了!没有高公子和他的两位夫人从中相助,这眼盐井不但不能顺利出盐,恐怕还要半途夭折了!”

    郎刺史忙问其故,辛老爹从头说了自己去襄州所购的新铁头不慎落江的事,而打井的铁头挂环锈掉,是高公子和樊夫人用乌刀和宝剑替他们修好铁头、并且顾不得吃饭替他们打井的事情。辛老汉道,“高公子和他两位夫人……实在要算是这眼盐井起死回生的不二贵人!”

    郎大人听了,不禁再一次重新审视高峻和他带来的两位夫人,他想像不出以他们这样的身份人物,竟然会放下身架去帮助一户小小的山民。他动情地对辛老汉说,“辛老爹你可知高大人的身份?他便是新任西州的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

    辛老汉一直以来以为这位高公子充其量只是个富家的公子,此时听了刺史大人的话真是又惊又怕。惊的是这样一位西州的高官,会放低了身架帮助自己这样的小小山民。怕的是自己和儿子们曾经在汉江之上对高大人图谋不轨。他想,万一那次得手,哪里还有自己一家今天的好日子!

    他拉了儿子就要给高峻下跪,被高峻一手挡住,并连声道,“老爹不必客气,见者有缘……”一触之间辛老汉也就明白了,人家岂是图自己这一跪?

    这么久了都是别人在说话,堂堂的西川院录事李绅一句接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他知道,就是人家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他也说不那样深刻。高峻不着声色地将辛氏父子引出来,李绅总不能以一位盐官的身份去与他们争竞些什么。因而他在此时尽量不吱声,不要让人们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来。

    柳玉如和樊莺以为高峻的话到此为止了,哪知他又说道,“郎大人,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辛老爹能够坚持在那块地方打盐井,不论是眼力、还是毅力都超出了一般的人。郎州正是用人之际,以郎大人高瞻远瞩的眼力,恐怕早就对辛氏一家有了安排了吧?”

    郎大人当即道,“高别驾果然料事如神——本官对辛家这样有功、又有能力的人物,怎么还舍得让他们睡大觉?呵呵,我早已有了初步的打算,”

    他转向辛老汉道,“郎州只有两县,几万县民眼下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你这眼盐井。如果老爹能够一如既往地替本州出力,那么本官就给你一个与龙阳令平起平坐的身份又有何惜?再说本官是有这个能力的!”

    辛老汉惊得,差一点没把手中的杯子扔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原来自己家光秃秃的祖坟上还是生着一棵小蒿子的!樊莺在不远处大声道,“老爹,你以后可要多多历练才是……怎么还不知道谢过刺史大人!”

第471章 盐务管事

    老汉如梦方醒,连忙拉了大儿子起身,对着郎刺史一躬到地,“多谢郎大人看得起,小人今后哪敢不拼着性命打井,为郎大人效死力?!”郎大人哈哈大笑后,又问高峻,“不知道高别驾有什么好的建议?”

    高峻道,“郎大人,在下初来乍到,不敢胡乱指点郎州官面上的大事,想来以郎大人的气魄,一个从九品是不会吝惜的。”

    郎刺史笑道,“高大人你又说到本官心里去了!郎州委任一位从九品的官员根本不必层层上报吏部的,今天在这酒桌上就能定下来。本州无权设立巡盐院,但设一位盐务管事是行得通的!”

    柳玉如这才知道,高峻对李绅不动声色的反击,到此才告一段落。李绅身为一位西川院的录事,他的身份是不入品的,大概只有流外三、四等的样子。这样一来,如果辛老爹做了从九品的官员,品级就高出李绅许多了。

    她悄悄的拉了一下樊莺的袖子,两人偷偷去看那边的李绅,发现他脸色忽红忽白,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自在。再看高峻惹无其事,二人不由得暗道,“李绅……怎么是他的对手。峻在那里绕来绕去,连我们都不知他当时的用意,原来是不屑于亲自教训李绅,随便拉辛老爹出来做事,却比他自己上去更有力道。”

    高峻道,“郎大人你可知辛氏兄弟的身手也十分了得?以在下看,他们兄弟三人随便站出来一位,寻常的三、五个人是近不了身的。”

    刺史道,那不正好!留下一位助辛大人盐务,另二人就跟随本官做个护从官!辛老汉听了,再一次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冲刺史、冲高峻作揖。

    高峻这才提议道,“在下真是替郎大人高兴,只破费了一桌酒菜便收下这么多的能干之将,但是真正的能人却都让我们忽略了!”

    郎大人连忙问计,高峻道,“最最关乎郎州盐业成败的一个人,是谁?”

    包括郎刺史在内,众多的郎州官员听了,初时都看高峻,希望他再出什么惊人之语。但是高峻说过此话后就不吱声,只是笑呵呵地举着酒杯、隔空邀临桌的两位夫人喝酒。柳玉如和樊莺听了、见了,猜到他话中的意思,这是要把面子给李绅圆回来。

    柳玉如道,“当家的,我知道你要说的是谁。”人们又去看她,但她也同样不说了。于是,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李绅。

    李绅此时心里还没有准备妥当,大家一起看到他的身上,他的脸竟然一下子红了起来。郎刺史恍然大悟道,“正是了!没有李大人这个千斤之坠儿,就算有一百眼盐井也不知道是谁的了!”

    李绅连忙道,“郎大人过奖了,西州高别驾这样大的身份都亲自上阵打井了,我一个盐官,为郎州盐务出些力气、说两句话还用表一表么?”

    高峻道,“李大人此言差矣!这样的一句话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讲的,讲了管不管用?你就不必客气,头功非李大人莫数。”

    高峻随即对郎刺史道,“李大人的能力绝不在此,恐怕郎大人要想本州发达,仍有不少的事情要向李大人讨教呢!”

    郎刺史听了,连忙向李绅讨教。李绅哪里知道什么大计,以为高峻是给他一颗甜枣儿再打一巴掌。高峻道,“又不急于这一时,在下的馋虫子可是一直在爬个不停呢!”

    郎刺史道,“正是此理,来人,下去吩咐厨中,再将上得门面的好菜弄些上来,我要与李大人、高别驾商量郎州大计。”一时间,大厅内外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李绅有些为难地看向高峻。高峻知道他的意思,悄悄地说道,“李兄,我们过后再谈……”

    就这样,李绅这一场酒倒喝得心心惦惦,不知道高别驾要和自己说什么。反倒是高峻从这时放开了喉咙,频频与坐中人碰杯,大厅中所有的官员人人都与这位西州年轻的别驾喝过,高峻仍然意犹未尽,站起来要到院中去敬那些品级更低的郎州官员。

    柳玉如和樊莺连忙站起,一边一个拉住道,“不许你再喝,不许喝了!”高峻无奈,退回到座上,自嘲道,“这个别驾干得有什么意思,你们姐妹在家中受人气,到了外头却将我管得死死的!”

    李绅听了,就彻底相信,这位樊莺小姐自己就不要惦记着了,就听高峻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调对李绅说,“一会儿刺史大人一定会安排住处的,到时在下请李大人过来一叙……有些肺腹之言……”

    这顿狂欢一直持续到天色擦黑,郎刺史吩咐在郎州驿馆为高峻等人安排了住处,又亲自将高峻、柳玉如、樊莺,以及李绅、王问臣送至下榻处,再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绅还记着高别驾在席间所说的话,坐到驿站的客房里心神不宁的。而王问臣向来没有见过李绅这副失了主心骨的样子。他也不由得奇怪,这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大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在刺史府的酒宴上,王问臣从未间断过对高峻夫妇三人的观察和体会,他知道李绅的变化都是因他们而起。但是,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高别驾到底用的什么手段,不过就是平平常常的官面话语罢了。但是他似乎也体会到这些话里的暗含着的用意,却又不那么明白。

    不一会儿,驿站中有人过来道,“王大人、李大人,西州别驾有请。”李绅闻听,一下子跳起身来,轻快地对王大人道,“我们快去!”

    王问臣道,李大人,我们是否该带些什么见面礼?人家可不是普通的一位富家公子,而是西州府除了都督之外的第二位高官。李绅连忙道,“这还用说!本官先去,你自去街上看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要心疼银子自管拿来!”

    王问臣道,“李大人,我们不好显得过于慌急……”

    李绅一想这倒是有理,不能人家一请立刻跑过去,急得连礼物都顾不上带。他想了想道,“我们一起去街上看看。”

    他们关了房门一起出来,在大街上匆匆转了两家店铺,最后买了犀角两只、三两的野山参两根,这两样不起眼的东西却花了他们几十两银子。店主道,“这都是郎州独有,是贡品呢!”

    李绅并不心疼银子,让店主仔细地将东西包好了,由王问臣提着,二人一起回驿站中来。

第472章 肺腹之言

    到了驿站,二人见高别驾携了柳夫人、樊莺,三个人正在房间外等候他们。李绅受宠若惊,连声道,“下官自来便是,何劳高大人如此!”

    高峻道,“李大人年轻有为,替郎州百姓一言而乾坤即定,在下怎么敢托大!李大人快快有请!”柳玉如也道,“我们当家的向来眼高过顶,我和樊莺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的郑重其事。李大人来之前他还说过,江南这一趟走下来,他最佩服的人不是哪一个,正是李大人呢!”

    高峻心中暗道,带你出来真是不亏,我何时这样说过!真会往我脸上贴金!

    不过,柳玉如说得诚恳,又有樊莺在一边不住的点头,不由得李绅不信。他示意王问臣将礼物递上,高峻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客气着不收。樊莺一把接过来道,“李大人的心意,我们怎好一再拒绝!”

    听了王问臣说这是犀角和山参之后,樊莺拍手道,“李大人这真是太好了!我们此番回去是一定要从凉州过一次的,也不知婉清姐姐家的李伯父见了会多高兴!”就这么,樊莺就把李绅的礼物安排出去了。

    高峻连忙请二人入内。李绅进去一看,原来客房之中又摆好了一桌酒菜。虽然量是不多,但是杯盘、酒具洁净而精致,菜也是地道的山珍:野鸡、野免、山蘑、嫩笋……看得出来,别驾大人对他们的到来是花了些心思的。

    柳玉如道,“李大人,我们当家的出门在外,也只能借花献佛,表示个意思……”李绅忙道,“这就已经让下官不知如何是好了!下官此时过来,是真心地向高大人讨教的,不在乎吃什么,不过这已经是好得很了!”

    这里也没有外人,就双方五个人。樊莺把盏、替各人满酒。李绅觉得她只是在自已的身边晃了那么一次,便将自己周身左右的风气都熏染得与众不同,似乎飘着一缕说不清楚的香味。再看她笑意盈盈,热情而自然得体,让这一次不同寻常的小酌更显得不同寻常。

    但是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梦想,也只能算做梦想了。他问道,“下官此来,正要向高大人讨教……”高峻道,“我们千里有缘来相会,先来个三大杯!”

    李绅被他的豪爽所感染,一点都不犹豫地将酒灌了下去。只听高峻问道,“在下敢问李大人,以李大人这般的能力,为何仍然屈居西川院?”

    王问臣没想到高峻会这样的开门见山,他是怕李绅难为情,连忙代答道:“实在是李大人一心为着盐事,于自己的事有些不大打紧所致……”

    李绅也只能含乎地应承着,细想起来,他的品级还真是不大够,连一位辛老汉,一转眼都从九品了。他知道高峻一上来就提此话,肯定有他的用意。再说辛家的发达,正是这位高别驾几句话之间的事情。

    他说,“在大人面前我也不必在乎脸面了,在下到现在还未入品。高大人所言,让在下深感惭愧!不知高大人你有何见教?”

    高峻道,“以李大人的斤两这是极不正常的!连在下都替李大人不平。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绅道,高大人你尽管直言,你一定有办法,这个在下是知道的!

    高峻道,“以李大人与道珏刺史的关系,按理说早就该上个六品了。但是一直温温吞吞至今,其中的原由不得不早加考虑。不然时光蹉跎,再晚上个一年半载,李大人一过儿立之年,什么都有些晚了!”

    柳玉如在边上替李绅说道,“当家的,这里也没外人,你那文刍刍的话就休要说,痛快些说,我们姐妹都有些替李大人不平呢!”

    高峻道,那好吧。也没外人我就直说了:在下由李大人的遭际上便看得出,李道珏大人对你的升迁是有顾虑的,这更说明道珏大人处事公允,至少不是任人为亲……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将真有本事的李大人耽误了……李大人请饮了此满杯,然后在下再说。

    李绅让他说得心中涌起一股不平之意,暗道,李道珏哪有你说得这样好,还“处事公允”,我看他根本就心里没有我的位置!我一个亲妹子都舍出去了,竟然不及辛家一口盐井!他二话不说,一仰脖子将酒灌下肚去。

    高峻道,“虽然李兄你是个不大张扬的人,在外头从不把自己与道珏大人的郎舅关系摆出去,但是在雅州地面上谁人不知?这件事就把李大人害苦了!想雅州的李刺史主持一州的政务,身边可不都是像李大人这样的能人。那些眼睛盯着李大人、而实际上又没什么本事的人到底有多少?李大人再是有心提拔你,他也是有顾虑的……李兄你可想过?你不想,李刺史却不能不想呀!”

    李绅暗道,他想个屁!整天到晚花天酒地,只图着自己快活,他岂是想过一次半次!但是李绅还得不住地点头说是,又请教高别驾的高见。

    高峻道,“当局者迷,在下以为李大人在今天的席上拒绝了郎刺史的美意,有些唐突了!谁不知道兄妹虽亲,但郎舅之与翁婿谁亲,还要在下明言么?更别说郎刺史只有这一位独女了!李大人在郎州一出手就有这样大的反响,郎刺史要不是看上李大人的本事,哪里会当众说起此事,只是李大人回复的不尽如人意呀。”

    高峻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李绅哪里会转不过这个弯子来呢?他不由的想到,自己在雅州恐怕几年内也就是这样子,在借李道珏的力量上无非就是目前的状态。

    而在郎州就不一样了,他李绅一个未入品的小官一言而能成事,同样是借了李道珏的光,但是这光借得就大多了。不论是郎刺史还是什么荆州的官员,哪一个不想想李道珏的威严?

    而郎刺史肯定也想到了李道珏的身份,他就不想通过自己与李道珏拉上关系?李绅的眼睛一亮,觉得高别驾是真的替自己想出路,他不禁动情地问道,“高大人,你要细说……恕在下愚钝!”

    高峻道,在下看郎州刺史的千金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与李大人真是般配得很呢?如果能够结成一家之亲,那么李大人就有了两位刺史的亲戚,总不比原来强上一倍?在下不知道雅州李刺史对李大人的去留持什么态度,但是,李大人若是能到郎州来,主抓一州的盐业大事是必然的,如果再成为了郎刺史的唯一女婿,李大人的品级还会低过辛管事?恐怕到了那时,李大人的品位想不往上蹿蹦就不行了!

    看着李绅极度憧憬的模样,柳玉如暗暗好笑。她以为高峻在刺史府一打一收,对于李绅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今天看来,他是想一把将李绅从李道珏的身边拉开。

    这一回高峻是开门见山,再也没有绕什么圈子,不要说李绅和王问臣了,就连柳玉如都认为高峻说得极为有理。她有些动情地偷眼看向高峻,暗自奇怪这个以前动不动就举刀杀人的家伙,从什么时候多了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就听高峻道,“如若李大人有此想法,那么高某还有两条妙计相助,让李大人一到郎州,便三脚踢开一片大好局面,到时你那位刺史岳丈更会暗自庆幸得了你这个佳婿的!”

    李绅连声问,高大人你快些讲,到底有什么妙计?

第473章 锦囊妙计

    高峻道,“不急,李大人你且喝酒。这些计策并没有什么出奇,不过是些因地制宜的法子。但是对于郎州来说,却是事关一州富足之大事。但是这些话在下是不便对郎大人说的,眼下对李大人说出来也为时过早。当下最要紧的,是李大人能不能下定决心到郎州来、怎么来。李大人你已经当众回绝了郎大人的美意,如何再将话圆回来呢?”

    李绅道,“在下只有听高大人的见解了!”

    柳玉如和樊莺也侧耳细听,要看高峻怎么讲。但是高峻道,“时间不早了,二位大人且回房休息,明天这件事就包在下官的身上!”

    李绅心中虽然像是百爪挠心一般,但是也只好如此。他对着高峻不住地称谢,要他务必促成自己与郎小姐的美事云云,然后有些意犹未尽地回房去了。

    二人走后,柳玉如问,“峻,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峻道,“这不已然十分清楚,我要让李绅心甘情愿地离开李道珏,然后让李大人和我一起去骗他妹夫!”

    樊莺道,“真是好计策,亏你想得出来!”

    柳玉如道,妹妹不能这么说,咱家高大人可不是给李绅亏吃,难道这对他没有好处么?要是我,几乎都要动心了!

    高峻道,正是这个意思。还是那句话,瞧不上小人物的,永远成不了大人物。我们谁都说不好这次雅州之行的结果,但是要尽量去做,成败另说了。但我知道如果李绅处处与我们做对,我们的难度只会大不会小,两下情愿的事情,我为何不做呢?

    柳玉如笑着对樊莺道,妹妹,你还看不出来么,咱家峻不做大人物,还有哪个有这个资格!她拉着高峻道,“我们不能只替他们外人考虑,时间不早了,我们得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忙大事!”

    三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关门上锁,爬到床上躺下。

    今天,樊莺数次由柳玉如看高峻的眼神中,看出她早已春心萌动,因而一爬到床上便跑到了最里边,而把外边让给那二人。她躺下后面朝里,背向着外边装睡,但是耳朵却一直听着那二人的动静。

    高峻和柳玉如上来,先是说了会儿郎州的事,柳玉如又猜测那个李道珏到底是何许人。她说,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州之刺史,但是却干出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来,想来也任性得可以了。

    高峻道,皇族太祖一脉到了江夏王这一支,已经人才凋零得差不多了,也难怪皇帝会如此纵惯着他的这位最小的族弟了。不过,这个李道珏并未像李道宗那样被封为郡王,而是放到这样的一座边远的州府做刺史,看来也没什么建树,大概全凭着血亲的关系。

    柳玉如道,“不过他能到盛产盐巴的地方来,也算是吃喝不愁了。”她说,“要是没有这层关系,像李道珏这样的人,也许只是个乡村耕田种地的把式……”说罢低声地掩口而笑。

    高峻又掐着手指细算他们三人从鄂州出来了多久,一算吓了一跳,再过些日子,等他们到了雅州时,估计一个月的时间是足足的。

    樊莺听着他们低声地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她不感兴趣的事情,于是睡意就慢慢地爬了上来,迷糊着就要入睡。但是她听着两人的话忽然止住了,不一会儿柳玉如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樊莺的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

    樊莺也不动,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睡熟,不一会儿两个人偷偷摸摸缠绵起来,而柳玉如口中发出的轻吟也立刻被什么东西堵住。看得出他二人还是很小心的,但是那张床的摇晃只有傻子才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早上,高峻三人刚刚起来,郎刺史就派人来请,到了刺史府时看到李绅和王问臣已经到了。李绅一见高峻显得十分的亲热,看得出夜里他已经想清楚了。他在用眼色示意高别驾,心中为自己一夜的功夫便与高别驾有了这样的默契而感到奇怪。

    高峻懂得李绅的意思,瞅了个功夫对刺史郎大人说起李绅回心转意的事。郎刺史本来已经死心,经高峻一说哪能有个不愿意?

    要知道这样一个与李道珏搭上联系的机会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而李绅虽然并非多么的出众,但是他对于郎家来说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刺史大人立刻回内宅与夫人讲这件事,他很快就出来,对高峻道,“此事仍需麻烦高大人从中搭桥。”

    这种事情是很好办的,两下转圆一下面子即可。就这样,李绅和郎小姐的大事便定了下来。李绅无父无母,这样的婚事无须向谁请示,顶多回去之后与妹妹和妹夫讲一下即可。于是刺史府大排宴席,将李绅与郎小姐的婚事公之于众。

    席间高峻提醒道,“郎大人,这一次你便要将李绅的调派公事送到雅州去,李大人是一定要回去一趟的,总要回去准备一下。他的职事却是耽误不得……这关系到郎大人你是嫁女、还是招个上门的女婿。”

    郎刺史心中十分的清楚,快些将李绅拉到郎州来才是当务之急。李绅若是到了郎州,以他们夫妻及女儿三人之功,还拴不住个李绅?那么郎州重中之重的盐务就稳当了,试问那时还有哪个人不长眼色,敢再来争他的盐井!

    他们又在郎州耽误了两日,再上路去雅州时,李绅对郎州就有些依依不舍的架势了。他与王问臣,陪了西州别驾高峻这一行三人,踏上了去往雅州的官道。

    李绅一边走一边想,这位高大人的到来,好比是上天安排下来给他指点迷津的。他以为这一步是他在官场上最为关键的。如果照着别驾大人的话去做,似乎今后的日子会更好、道路会更加的开阔平坦。

    在路上,李绅有些忍不住地对高大人道,“大人,你所说的那些个计策,该对下官讲一讲了吧?”

    高峻道,其实所谓的妙计也没什么稀奇。这些天,在下看郎州地面,虽说都是些深山、没什么良田,一座盐井也是刚刚发现的、人口又少。但是仍然有一些别处所没有的优势,只要李大人你因时就势,发挥优势,又何愁大事不成?

    他举了个例子说,“就说郎州山里到处生长的葛麻、纻麻吧,我两位夫人上次买柑换铜钱,发现街边的小店里都是这种东西。而且便宜得不用说!这东西也许一般人在平时是不大穿的,如今丝织业这样发达,谁还穿那些磨肉的东西?但是它却有个好处李大人你不要忘记了。”

    李绅问道,“什么好处?”

    柳玉如道,“当然是结实、耐磨呀?透气性又好……”

    高峻道,我夫人说的正是。这种东西若是四股、甚至是八股的织起来,便与等闲的甲片相仿,如果再与鄂州的赀布搭配起来,那就是无处可找的上好军衣了!

    柳玉如道,“岂止是军衣用料?不得有能织葛麻、纻麻的织机?要织机就得有木匠伐了树来做,郎州山中可不缺少木料呀。不得有人来织?那些挑了担子上街卖柑的女子们也就有了活儿干了!”

    樊莺道,这样的话木器作坊起来了、闲散女子们也有了活干。

    李绅道,“好是好,但是鄂州那里是江夏王的地盘,我又怎么去与王爷搭伙做生意?”他暗道,我指望的上的人也就是个李道珏,恐怕我一对他讲,这笔买卖就让李道珏抢去了。哪里轮得上自己。

    谁知高峻说道,“这个事情李大人想做,鄂州那里自有在下去沟通。”

    李绅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知道这位高别驾的能力到底有多高。去鄂州说,不就等于去和江夏王商量?他偷眼打量高峻,越发地看他深藏不露。

第474章 山南西院

    从郎州出来三百六十里便进入到了黔州地界。远远看去,这里的群山比郎州更为苍翠,重重峰峦于起伏之间,便不知不觉地由远及近、一层层隐入乳色的云雾之中。

    樊莺毕竟还是少女习性,高峻在郎州耽搁了几日,整天谈论的都是些盐井之事,她早已有些腻歪。此次再入山野,放眼望去处处开阔,鸟鸣于岭、水出于涧,连空气都十分的清冽,她的心情再没有比这时更好了。

    高峻见她拉着柳玉如处处流连,往往是三个男子在前边骑出去一段,回首看她们还在后边,用手指着极远处说着什么,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李绅此时对高峻在说不好有多近乎,他甚至感觉自己与李道珏、高峻二人相处,虽然在亲情以及相处的时日上都有着天壤之别,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恰恰相反。他在心情上对高别驾的好感竟然远远高过了他的这位妹夫。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从自已的身上,李绅终于知道,高峻以这样的年纪出任上州别驾,看来不是浪得虚名。西州与内地的太平州府是不同的,情况更要复杂得多。而别驾一职相当于一州的副都督,都督不在时是有权代行都督之权的,没有两把刷子哪里行!

    在路上,他想起高峻曾经讲过的两个锦囊妙计,前时他才刚刚说过了葛麻、纻麻的织造一事,那么还有另一个是什么呢?李绅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去郎州,因而对此事极为上心,路上便再问起来。

    高峻也看出李绅的心意,知道这个比自己稍大的年轻人在品质上还是不错的。因而也乐于对他讲一讲,于是笑着问李绅,“李大人你可留意到郎州除了葛麻、纻麻之外什么东西最常见?”

    李绅道,当然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柑子了。

    高峻道,“正是如此,人若想做成些事情,第一个就是要知道自己手中有些什么、怎么将它们善加利用。然后才有了第二个——尽量动动心思,让那些本来并不在手中的条件从无到有、为我所用。”

    他点拨道,葛麻和纻麻我们已经安排出去了,不妨再想想办法安排一下郎州这些随地可见的柑桔。我见郎州遍地都是这种出产,卖得价又极低,想来在成熟的当季一定是压烂了市。

    李绅听了频频点头,心中一想还真是像高大人所说,如果能给郎州两样最为丰富的特产找到出路,那么郎州的事情就没有再难的了。他毕恭毕敬地问道,“听高大人的话真是受益非浅,那我,我去了该如何做?”

    高峻道,“我从秦岭来,留意到秦岭山中偶尔有柑树所结的果实个个小如鸽卵,哪似郎州个大多汁?看来都是地域和气候所限。如果能将郎州的柑果运到北方去,何愁不卖个好价钱?”

    王问臣道,“只是路途那样远,恐怕运费就不是个小数目呀。”

    高峻道,“做到这一点并没有多难,王大人你想,柑桔成熟的季节,洞庭湖还未到枯水期呢,而白马湖与洞庭是连在一起的,郎州只要将果品由陆上运至白马湖即可。剩下的水路可需用到你一匹马么?”

    李绅鼓掌赞道,“高大人,可不是吗?由白马、洞庭湖直至岳州,岳州至鄂州虽有千里之遥,但满载着柑桔的大船顺流而下一日可至,再转入汉江,沿途哪里用到了一匹马牛!原来高大人所说的已有条件还包括了长江水道!看来这样的思路真要看各人的眼界了,下官自愧不及!”

    柳玉如和樊莺此时已经由后边赶上来,她听了三人的议论插言道,“我还有个意思要胡说一下了。”

    李绅说,“柳夫人你且说,一定也是我意想不到的主意!”

    “那些果户每到收获季节只知挑担上街去卖,又能卖出去多少?有好多都烂掉了多可惜!我就知道北方有的人家有个法子,他们将吃不了的鲜果洗净切块、装入小口陶罐放入锅中去煮,然后趁热用泥封口,置于阴凉处保存起来。到冬天时取出来食用,果肉仍然极为鲜嫩,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用。试想,若是冬天里在长安的东市、西市有卖,那还不抢疯了。”

    高峻说,夫人这个法子我就没有想过,看来真要集思广益。如果李大人到了郎州将之实施起来,恐怕郎州便又有了制陶业的兴盛之机了!

    李绅听罢,竟然郑重地下马,冲着高峻、柳玉如深深一揖,“下官有些后悔没能早一天见到高大人,郎州我是去定了!”

    樊莺笑道,“你可要有个准备,我看郎小姐是个有脾气的。”

    李绅道,“有脾气那也是自己屋里人,下官晓得的。再说怎么都比我那妹夫好侍候!”

    这样一路连说带走,几个人并不觉得劳乏。这天,黔州城到了。他们验了过所、打马进城,发现此城比郎州大了两倍,但街道却不如郎州平整,随着山势高低起伏。街边房屋一排排房檐压着屋脊,回身望去那一片瓦盖都在脚下了。

    天色不早,他们要先找家好一些的客栈投入宿,最后选来选去,竟然没有一家像样子的。不是过于拥挤、便是又脏又乱,柳玉如说,“高大人,我们务要再找。”

    高峻道,堂堂的一座州府,怎么竟然破败成这样,连像样的客栈都没有?李绅道,“高大人,在下由黔州城往往来来的经过数次,不瞒你说,我每次也有些奇怪。”

    他说,“黔州有盐井四十一座,按理说不会穷成这样子!山南西院那些人若不是每天睡大觉还会有什么原因?”

    正行进间,前边忽然传来一阵斥责之声,“滚到一边去!挺宽阔的大路,偏偏拎个臭菜篮在我们衙门口晃悠,下次你记着一定要从街对面走,离着我的大门远一些,听到没听到!”

    在街边上有一座官衙,修得极为齐整,朱红的两扇大门对开着,上边的铜钉一排排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大门顶上就有大大的四字匾额——山南西院。

    一个穿着粗布纻麻衣服的三十岁男子连连应着、躬着身子离开,他的手中提着装满了菜叶的竹篮往街尾去了。他走远后,衙役还在嘀咕着,“老鼠掉入洗脚盆,连落汤鸡都不如了,还以为是过去!”

    牌匾之下一左一右各立了两名差役,挺胸腆肚、衣帽鲜明。其中一人便是刚才大声斥责人的,此时他又恢复了挺拔的姿态。虽然高峻这些人走过时,他们连头都不歪,但是高峻知道他们的目光正随着自已两位夫人的身影移动,高峻笑笑假装不知。

    樊莺骑马上前去,就冲着刚才发声的那位守门差人一抱拳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黔州城中最好的投宿之处是哪里吗?”

    那人立刻变了姿势,满脸堆笑地冲樊莺道,“这位姑娘,你问到我就算问对人了,黔州城中最好的投入宿所在就是那家,”他抬手往旁边一指。

    樊莺再问,“刚才那人是谁?差哥可否见告?”

    那人知无不言,“回姑娘,别看他样子寒酸,原来的来头却不是一般人能想的……听说他曾是隐太子的亲卫……如今却是草龙落坡喽——”

第475章 草龙落坡

    在山南西院高大的围墙底下有一座小小的门楼,上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黔州驿馆”字样。这座驿馆本来就不甚阔气、又年久失修,经山南西院气派的衙门一比,更显得有些低矮寒酸了。以致于高峻从那边走过来,没有人指点的话险些就抬着头走过去。

    他对柳玉如道,“夫人,看来我们只好将就一夜,大不了我们天不亮就起程好了。”柳玉如点头,“既然这里是最好,咬着牙也要住进去的。”

    进了驿馆,房间里处处霉气,柳玉如和樊莺嫌被褥发潮,不住地嘀咕道,“修房子没钱,难道外边的日头也要银子?”但是对于黔州“最好的”投宿之所,她们也只能是发发牢骚罢了。

    三人拥在一起倦缩着、一直到后半夜才靠着体温将被子的潮气焐干,却将好觉耽误了不少。樊莺道,“师兄,我们这就走!”柳玉如道,“被子刚刚干些就走,太便宜他们了,我们且熬到天亮!”

    李绅和王问臣早上起来后也这样说。高峻道,“不巧的很呢,在下忽然想起黔州有位故人要拜访一下,”李绅道,“那我们就再等上高大人一天。”看来他们夜里也未睡好,说他们哪里也不想去,就在客房里补觉。

    吃过了早饭,高峻带了柳玉如和樊莺两人出来,他也不去访什么故人,三个人就在山南西院的大门前晃悠。不一会儿门上值夜的衙役换班,来接替的人里面有一个人主动与他们打招呼道,“三位,好早!”高峻一看,正是昨天傍晚给他们指路的那个人。

    高峻走上去,对那人耳语道,“这位差官,在下想去看看昨天那条草龙,不知能否带我们去?不会让差官白跑路的!”说着冲樊莺示意。

    樊莺马上掏出四块碎银子,那人接过后丢给另三人每人一块、自己留了一块,对他们道,“去去就来。”然后领着高峻三人往街尾走来。

    在他们昨天走过来的街上,离着山南西院二百步的地方有条南北向的小巷子,又往里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在巷尾看到一座围墙倒了半扇的小院子。

    差官拿了银子就很尽心,在院门前站住了说道,“公子,这里就是了!”说罢不走,一伸手在门上“啪啪啪”地拍着叫道,“人在不在?有贵客到了!”

    高峻临来之前已经与柳玉如、樊莺二人说过,她们心中好奇,不知道过去的大唐皇太子住在这样一座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形。不大一会儿,院内传出脚步声。

    昨天提了菜篮子从街上走过去的那人打开门,一见腆着肚子的差官吓得一愣。今天差官却很客气,抱抱拳道,“有贵客到了,”说罢也不等那人说话,便冲高峻三人拱拱手离开了。

    那人打量着高峻,脸上显出迷惑的神情,“公子可认得我家主人?”

    高峻道,“兄台,劳烦你通禀一声,就说西州别驾高峻恰从黔州经过,打听到你家主人居住在此,特地来访。”那人听了一转身、踢跑了脚边的一只空菜篮而不顾得拾,跑去到屋中通报。

    高峻打量院内的三间旧瓦房,同样是年久失修,屋脊上的蒿草生得密密丛丛,瓦也揭掉了两三趟。这会儿就听得屋中左边那间屋子里一阵乒乒乓乓,似乎在忙着收拾。好半天,方才那个人从里面由引出一男一女。

    高峻、柳玉如、樊莺不约而同抬头去看,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人让他们大吃一惊。只见他们相互搀扶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连眼神都很茫然。男的脸色白晰毫无一丝血色,女的身上的衣裙早已褪色,裹不住一对削肩,与站在她面前的柳玉如、樊莺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他们的气质和举指上,高峻确认找对了人,于是一拱手道,“高峻冒昧,携夫人们前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殿下。”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隐太子——李承乾。自贞观十七年九月癸未日徙于黔州,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还从来没有人到这里看过他们。

    刚才听管家报告说西州别驾到了,伏于炕上的两人才刚刚爬起来。本来他们是想等着管家去市上买些青菜、熬了粥再起来的。这一阵子急忙的爬起似乎耗尽了李承乾全部的力气。他点了点头道,“高大人,我与你好像……好像……”他本想说不认识,但是又觉着这样说不合适,一时间顿在那里,脸上闪过了一丝血色。

    高峻道,“殿下不必客气,高峻是昨晚看到管家执篮在街上经过,听人说起是殿下在黔州,这才过来看看,”他看了看院中的房子道,“看起来殿下的近况并不大好,高峻希望可以帮上你们。”

    此时,那女人已经扶着李承乾坐在一只矮凳上,管家也从屋中摆出来一只小桌,再去提了一只壶出来,给每个人倒上热水,然后退立在一边。

    李承乾指着那个女人道,“这是……这是……”

    管家在一旁道,“这是我家太子妃。”

    李承乾惊得制止道,“莫乱说!太子都不是了,哪里还有太子妃呢!”

    管家道,“主人,我是说咱家,又没说大唐!”

    高峻笑笑,表示他并不介意,又冲樊莺使个眼色。樊莺走上前,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故太子妃面前的桌子上。

    樊莺和柳玉如在邓州所得的十二只金元宝,除给了辛老汉的女儿一只作了嫁妆,还有十一只,今天装来了五只,此外又从江夏王给的盘缠里拿出两封共一百两银子、五百铜钱,通通都装在里面。

    太子妃打开布袋看了一眼,手就有些颤抖,挣着袋口给李承乾看。李承乾也很惊讶,这一年多来他们的生活别提有多拮据,有了这些金银,大概够他们节省着过个三五年的。高峻不等他客气,便又问道,“不知殿下还有些什么事需要在下出面,尽可讲出来。高峻能做的一定帮忙。”

    李承乾道,“高大人的美意已令承乾感激不尽,这些东西正是雪中送炭,承乾不能再有奢望了!再说我是个戴罪之人,不好连累了高大人,不然我就寝食难安了!”

    高峻摆手道,“我不知你是谁,你也不知我是哪个,只当偶尔撞到了接济一下好了。就算有什么事,高某若是怕前怕后,也就不来了!”

    李承乾喃喃道,“世人只认高头马,急难何曾见一人!高大人雪中送炭的美意,只怕我这辈子也无法报答了!”

第476章 窝囊卫士

    高峻劝解道,“殿下不必难过,在下一直以为人生于世,只要有一口气在,便有活着的理由!万不可消沉自轻,也许少了宫廷争斗的日子才另有一番趣味呢。”

    柳玉如听了,猛然想起她和高峻初到西州时的情景,那时若不是有高峻在,她又何尝有活下去的勇气?因而,柳玉如也劝解女人道,“我家峻说得极是,日子再苦再难,夫人你们也万不可失去了信心。”

    故太子妃看着这位话语温和的女子,再看看另一位,心中暗自赞叹着上天对她们的偏爱。原来人世间真的有心地和容貌同等般配的美妙女子。有了她们送来的金银,至少今后的一日三餐是不必再愁了,漏雨的屋顶也能修缮一下,还能再给丈夫补补身子。

    李承乾的心情在高峻、柳玉如说过这番话后,竟然慢慢地好了起来。他对管家道,“贵客临门,我们总要尽心招待,”太子妃闻言,就从那只布袋中掏了一锭银子交与管家,让他去置办。

    李承乾看着管家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叹了口气道,“想我做太子时,亲卫四十八、勋卫五十六、翊卫六十四,一个个执金戟、带横刀,出行时前呼后拥多么威风,原来真正靠得住的只此一人!如果高大人问我还有何事相求……我只求我们夫妇万一不在了的话,高大人,你一定要收留下他!”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高峻,显示着他此求的诚恳。一位失势的太子,要安顿自己的唯一心腹时也只能做到这些!高峻不得不点头道,“殿下放心吧,不知他叫什么。”

    “翟志宁,他曾经是我的亲卫。”

    高峻看李承乾的气色并不大好,脸色苍白、身子瘦削、一副病病恹恹的样子。高峻劝解道,“殿下,往事已矣,就不要多想,还是要想办法做好今后之事。”他看看这座院子,虽然有些简陋,但院中的地方却很宽绰,房前屋后的地都荒着。

    高峻道,“如果我哪天能够闲下来,倒是极想自己开一片荒地,亲手种些瓜果菜蔬,也是蛮有成就感的。想来于身心也很不错。”李承乾明白高峻的意思,暗道,他这是在开解我呢,我哪有心思摆弄这些。

    正说着话呢,就见翟志宁提着空篮子走了回来,李承乾问,“菜呢?怎么没买来?”

    翟志宁红着脸道,“银子让市场上的张屠夫抢去了!”李承乾听罢一愣,眼中亮了一下,随即立刻黯淡下去。他夫人有些着急地道,“这怎么好,是高大人刚刚给的银子。”

    高峻有些奇怪,按理说一位太子的亲卫,再如何废物身手也该错不了,怎么连一位屠夫都抵挡不过,反倒将手中的银子让他抢去?

    翟志宁道,“因我平日中只是到市上买些便宜青菜,已很很久不曾买肉。那张屠夫见我去,拿着这样大的一绽银子,硬说是我在他肉摊底下拣的,说是他刚刚找不见的,不由分说抢去了!”

    樊莺道,“你也是一个七尺高的男人,怎么这样窝囊!以前是怎么做卫士的!为何不抢回来呢?”

    李承乾道,“唉!樊夫人,依我看就罢了。若论身手,有几个人能到翟志宁的跟前?还不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我是戴了重罪徙来此地,一直要他凡事息事宁人,不要招惹是非!”

    高峻一听,心中的火气就涌上来,想不到连一个平常的屠户也敢欺到故太子的身上来。今天只是这样不大的功夫就让他恰好赶上了,那么往日里这样的事情一定少不了的。

    樊莺道,你们怕他我却不怕,至少那是我们的银子,岂能便宜了他一个卖肉的!你不便去,我就去找他理论!说着就往外走。

    高峻道,“樊莺,你不必去。”樊莺虽然站下,但仍是旧气鼓鼓的,以为师兄也怕招惹了是非。毕竟他到李承乾这里来,事先也未与谁说过,是私自的行为。谁知又听高峻对翟志宁说,“我夫人不认得那个什么屠夫,还是你去讨回银子吧!”

    翟志宁连忙去看主人,李承乾也有些惊讶,一时间没弄明白高大人的意思。

    高峻道,“以殿下的身份,即便有罪也轮不着一个屠夫来欺压。似这般下去,有多少银子还够得上他们抢?今天不给他些颜色,明天连三岁孩子也来抢了!”

    李承乾道,“高大人,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犯不上为我们出头!我遭受着一些,那也是我应得的,而你不一样……”

    高峻笑着道,“有什么不一样?身份可以有不同,但是道理走到哪里都一样!”他对翟志宁道,“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让人抢走的,你要自己拿回来!”

    翟志宁问,“高大人,我可以动手么?”

    樊莺道,你不动手谁会上赶着送回给你?

    高峻知道他的意思,说,“只要不将他打死就成了,但气要出、有事不怕。”翟志宁一听,“嗷!”的一声就冲出去了。

    李承乾心心惦惦地问道,“高大人……不要给你惹了麻烦!”高峻笑道,我的麻烦还少了?越怕麻烦越多!

    故太子妃道,“可是这一次是为了我们……”如今再也不似以前了,她知道以自己和李承乾的身份,一般人是避之唯恐不及,都怕惹祸上身。万一因此给高大人找了麻烦,他们一点话都说不上。

    高峻道,“也是为了我,不教训教训这样的贼子,我会吃不下饭!”

    反正翟志宁已经出去了,李承乾就不再说什么,但是仍然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以前恣意妄为,何致于到这里受他们的气!”神色又有些悲戚起来。

    樊莺道,“皇帝也忒无情!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这里受苦?有错改了就成了,何致于此!”院中也无外人,李承乾并未象方才那样制止,只是叹道,“不是父皇无情,而是我的错误有些过于的大了!”

    正说着,翟志宁就已经喜滋滋地回来,看来银子得了手,提着鱼、肉等物迈步进院。高峻也不问他什么经过,李承乾也不问,由着他到灶上洗米弄饭菜。

    高峻问道,“殿下,反正没有别人,可否将过去事对在下讲一讲?”

    李承乾已经好久不曾与人说话,见高大人问,而且人家又是主动相帮,便道,“无不可讲的,说一说,只当是反省自已罢!”于是,他压着声音,对高峻三人讲述起来。

    “我父皇有十四个儿子,而我的母后文德皇后生了我、李治、李泰三个人。在这十四个兄弟中,我是长子,因为生于承乾殿,才取名承乾。武德三年时我被封为恒山王,武德七年改封中山王,八岁立为皇太子……那时父皇是很喜爱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皇便常常坐在暗处,让我练习着批断大臣们呈上来的奏章,每每夸奖我批得不错、颇识大体。到我十几岁时,父皇外出巡幸,常常令我监国,看得出他那时是很信任我的……”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转机?”

第477章 海棠花屋

    李承乾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最初是因为称心。”

    高峻以为他说的是太称心了忘乎所以,因而乐极生悲的。只听李承乾的夫人补充道,“称心……是他给一个太常寺女乐人取的名字。”

    本来李承乾想一句带过,既然已被夫人说明了,便细说道,“也许是我那一段路走的太顺了,真有些忘乎所以……我那个时候看上了一个女乐人,十七八岁,她不但歌唱得好听,而且舞步也极漫妙,还有那双眼睛,宛若秋水流转……”

    他说着,仿佛那女子又在眼前,脸上出现了短瞬而痛苦的回味表情。但他又想起夫人就在身边,所以正正颜色又讲起来。

    这个女乐人在李承乾的眼中就像天仙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不称心的地方,她的腰身柔软得就像是东宫门外三月的柳枝,每一次摇摆都在李承乾的心头拂起不息的涟漪。

    李承乾就给她取名“称心”。能够得到皇太子的青睐,这样的机会背后有着数不清的好处,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皇帝喜爱的女人,那将是怎样的荣光?

    所以,当看出李承乾的心意后,称心毫不犹豫,将歌喉与身段中最美好的部分呈现给他,当然还包括她女人的身子。

    太子妃每每进行规劝,而李承乾已经不能自拔。他对称心处处依从、宠幸无度,有时因为彻夜的玩耍而影响了第二天早朝。

    他怕这件事情让皇帝知道了会影响到皇帝对自己的看法。因而每次临朝时,开口便说些忠孝之道,在一些皇帝问到的事情上也常常机敏而谈,群臣之中没有能辩论过他的。

    但是从朝堂上一回到东宫,他便没日没夜地与称心腻在一起。太子的宫臣也有不少,屡屡对太子进行劝诫,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称心的每一个别出心栽的小花样都让李承乾欲罢不能。比如,她暗地里叫花匠在后花园中,用海棠花枝插了一座矮到只容两人倦卧的花房,每日里勤加浇灌使之成活。花房中空、内铺锦锻,而外边繁花簇簇,在一片花海中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的奥秘……

    于是,宫臣们四处寻找太子而不见其踪影,而太子正在与称心在小小的花房中颠鸾倒凤、日升日落……

    那天,皇帝多日不见太子,听闻太子多日不朝是因为左足不适,他要去东宫看看太子。于是,皇帝在近臣的陪同下朝东宫而来。东宫的西墙与大内只隔着二十几步远,不一会儿,圣驾就到了。

    太子内臣又四下里寻找太子,好让他来迎接圣上。他们明明看到太子是往后花园去了,但就是找不见。面对皇帝,他们也只能说出太子大致的去向。皇帝说,“那么朕就也去后花园走一走,顺便等等太子。”

    此时的海棠枝繁花盛,在各色品种的花丛中吸引了皇帝的目光。他认得那是一丛西府海棠,树态殊绝,枝枝相绞彼此缠绕、人未至而香已至。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而更多盛开的花朵有如晓天明霞。

    皇帝暗道真是海棠中的极品,他不由自主地、脚步放轻走过去。为不惊扰了自己赏花的雅兴,皇帝还示意所有的侍从们都离他远一点。他站在那里,看到花丛无风而瑟瑟乱抖,听到花树成精而发出女子欲罢不能的呻吟。皇帝疑惑着,伸出手去扒开花丛……

    最近的近侍们也离着十几步远,他们不知皇帝因何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只见皇帝转身走回来道,“回宫!”

    “称心被处死了,”李承乾声音沙哑地对高峻道。

    “如果殿下从此有些收敛,陛下不致于这么绝情吧?”

    李承乾连连点头再要往下讲,但是院外一阵吵吵闹闹,听着有不少的人往这边来了,他的脸色一变,愈发的苍白。

    一个头大如斗、颈短且粗的矮个子带着坊正抢步进了院子。他的头脸肿得没有了皱纹,像一颗熟透了的大李子,边走边对坊正道,“老爷,正是这里的人打的我,你要替我做主!”

    坊正嚷道,“重罪之家,还敢扰乱治安,真不知道自己还剩几斤几两么!?”他五十出头,瘦小个子。一团卷胡,额上并排三道重纹,压得一对小眼极力睨着。

    还有十多个闲得发慌的来看热闹,纷纷助声道,“看坊正大人到了怎么处置你们,还以为自己是太子!纵仆伤人,这下罪更大了!”小人物受的委屈多了,遇到更软弱的,往往生出一股与平常行为更不相称的冷陌和残酷,不知这种做派叫做什么。

    坊正也是头一次到这座院子里来,无事从不敢沾到这里半步。今天屠户到他跟前申诉,正是大好的机会。他往日里没少吃不花钱的猪大肠,怎好不替人家撑腰。暗道你在我坊内管辖,这回不过来立威还等什么。当时招呼了一帮喽罗就找上来了。

    坊正说过话之后,高峻并不搭理他,柳玉如和樊莺也满是奇怪而期待的表情,看着这些人似笑非笑。而李承乾夫妇愣在那里、翟志宁从灶边直起身子只往高峻这里看。

    高峻道,“邻里纠纷,坊正正该管的,你是坊正,且管管看。”

    坊正道,“你们是谁?不知道这家人是谁?也不怕有人告你们私通重犯,吃不了兜着走?”

    柳玉如道,“我们知道什么?由此路过时看这家人日子清苦,便给了他们一绽银子去买菜,听说银子被一个屠夫抢去了,我们正想听听坊正是如何调解的。至于这家人的身份,我们更想听听坊正怎么说……不知他们犯有什么重罪?”

    高峻道,“说得好则罢,敢说出半点差错,今天翟志宁就不是揍你的事了!”说罢又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说,“原来你们都是坊正……那就都说说看,这家人是什么罪,说不好、说不上来,今天一个也不放过!”

    坊正哪里知道李承乾有什么罪?他见随来的人里面有几个已经往后退了,便沙着嗓子喝道,“呔!你是什么人,这样大的口气!”

    高峻道,“你明为调解,实为聚众擅入私宅扰人清静,任何一位当事的主人都可将你们打了出去。”他又对那个头脸肿胀的屠夫道,“你赖人银两,又恶人先告状,谁给你的胆子!”屠夫吱唔着,脸色更红。

    有人小声道,“一看就是外乡来的,我们这么多的人怕他做甚么!”

    高峻冲翟志宁指了指屠夫,“把坊正和这小子留下说事,其他人打出去。”翟志宁再次“嗷!”地一声,手里挥着一根两尺来长的木柴棒子从屋中冲出来。

    高大人有话只要不打死就行,他对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已经忍了很久,能下手时当然不留情面。只听一阵“哎呀、妈呀”的叫声之中,这些人像一段段干树桩,被翟志宁一眨睛扔了出去。

    高峻道,“不服了去告,在下姓高。”

第478章 偶然路过

    坊正的声音极为不自在,话一出口也不那么硬气,他对坐在那里的高峻道,“他们都是坊间住户,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你为何叫他下这样的狠手?”

    高峻道,“不愧是个坊正……尽拣有理的说。告诉你吧,因为他们来意不善,打他们一顿是轻的!这家人正在暗处,你身为坊正不思相助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辩是非来帮一个欺人的屠夫,难道是你背地里受了他什么好处?”

    不等坊正狡辩,高峻又对翟志宁说道,“翟卫士,以后再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人,你就不要客气,总之不能让你的主人受人欺负。如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无论涉及到州、府、县、坊的哪一个人、什么样的官员,你只管写一封书信送到西州,两地再是遥远,高某一定会亲自赶来替你们出头。”

    坊正吱吱唔唔,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晌才又问道,“你……你到底是谁?可知道他们的身份?”

    高峻道,“在下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丝路督监,他们的身份我也清楚得很。但是我也要请你弄清楚——这家人由长安迁徙至此,便已经受了惩罚,有哪一份公文上说还要受你一个屠户的气!”

    坊正闻听大吃一惊,他知道对于李承乾这样的人,越是高官越不敢跑过来亲近,生怕引起风言风语、惹火烧身。而这个人说了一大串的名头,只有最前边说到的别驾一职是他清楚的,这是仅仅低过一州刺史的官职。不用说,他后说的那些职位更是自己仰着头都看不到的了。

    高峻又道,“本官正四品上阶的官职是皇帝陛下亲口封下的,那就更不能眼看着皇帝陛下的儿子在荒乡僻壤受人欺负。”他指着李承乾道,“殿下虽有错误,但仍然是皇帝陛下的儿子,这个难道你不知?”

    他对李承乾道,“殿下,你只须在这里闭门思过,其他人谁都不必怕。本官虽说不能时时在这里,但是我会每半个月派人到这里探视。你们只须把欺负过你们的人给我记下,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处理。”

    翟志宁道,“高大人你放心,以我们现下的身份绝不会招惹别人。有了你这句话,谁要想再找便宜,也断断过不了我这关了!”

    坊正知道,以黔州一座下州刺史的品级也不如这位高大人的品级高,人家在黔州地面上讲出这番话来就不是凭空吹牛了。再说,直到今天他才看到了翟志宁的真本事,不要说有一个西州别驾肯替他们出头,单单这个姓翟的就已经极为厉害,哪还敢再来招惹他们。

    他悄悄一拉屠夫的衣袖,对高峻作个揖道,“高大人,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李殿下,这就告辞了!告辞了!”

    樊莺喝道,“那么以后呢?希望你们不要劳烦我家高大人亲自再赶过来!”

    坊正听了,唯唯而喏,就往院门外退去,但是有人在他的身后喝道,“不要走!”他惊讶地扭回头,看到有两个身着官袍的人站在自己的身后,在他们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站立着几名亲兵。

    其中一人官职略低,问另一人,“别驾大人,不知留下他们做什么?”

    被称作别驾的官员是个老者,他并不理会手下的询问,而是目光望向了院中几人,拱拱手道,“黔州别驾沈洪,前来看望殿下。”

    高峻看他瘦削黑面,并无寻常官员趾高气扬的架势,心说今天真是巧了,怎么黔州的官员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

    沈别驾又冲高峻拱手道,“下官在院外恰好听说是西州别驾高大人到了,我还以为高别驾也一定是像在下一样老气横秋,却想不到如此的年轻!下官沈洪这里有礼了!”

    李承乾、高峻连忙站起来,将二人迎到院子里,翟志宁搬来了两只凳子请对方坐下。沈别驾先不与众人说话,而是回头冲着坊正喝道,“你明天就要找些人,将这座院子的院墙垒整齐了,再将屋顶的瓦补齐。以后再敢惊扰了承乾殿下,我要你好看!滚吧!”坊正、屠夫不住声地应着,转过院门溜走了。

    沈别驾对高峻道,“实在是惭愧!承乾殿下到黔州已一年多了,下官只因公事繁忙,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今天总算挤出些功夫说过来看看,却巧遇了西州别驾大人。方才在下已经听得明白,都是那些泼皮仗势欺人,让殿下受了委屈,这都是下官的失察了!”

    小小的院子里一下子坐下了两位别驾,李承乾此时的感觉极是尴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高峻道,“沈别驾不要客气,在下想不到在这座院子里还能遇到另一位别驾,真是大出意外。”他的话中意思是:李承乾是个戴罪之人,一般官员躲之唯恐不及,更不要说一位别驾了,我以为只有我敢来看看呢!

    沈洪笑笑道,“高大人这话更让在下惭愧,我身为黔州别驾,却走在了西州别驾的后边,不由人不想在下此来的诚意。”

    李承乾到了黔州,虽然州中大小官员都不露面,但是一年四季却从未间断了对这座小院子的监视。他来得这样巧,当然是有人报信。黔州刺史听到消息,按着对等的法子把沈别驾打发了来探探虚实。

    沈洪问,“高别驾可是奉了长安的旨意专程看望承乾殿下,还是有什么公干、顺便路过呢?”

    高峻知道对方这就开始探问了。这些官场中人,对于李承乾因罪徙来黔州这件事,并非像他们表现的那样陌不关心,今天的事情就说明他们一直没少了盯住这里。

    高峻有心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这样一来,高峻敢说李承乾今后的日子马上就会有一个大的改观。可这是不可以的,假传圣旨的事情绝对过不去半个月,皇帝在长安就会知道。

    柳玉如也想到了这一层意思,听了沈洪的话,她也暗自想要怎么说才合适。要是高峻说偶然路过也不妥当,那会摆明了今天的事情只是高峻自己的意思。那么事情往后怎么发展就说不准了,弄不好真的会给高峻惹来麻烦。

    哪知高峻脱口就说,“偶然路过。”

第479章 害人害已

    沈洪听了面色顿时舒展了一下,如果这西州位别驾不是奉旨而来,那么李承乾的命运也不会有什么转机。而黔州之前对这位废太子的怠慢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但是他不由得对这位高别驾的大胆而感到惊讶了。所有的人都在想法子躲着的一位废太子,这位高大人却主动找上门来,难道他不知道人言可畏、就一点不怕么?

    柳玉如在旁边暗暗观察着沈洪脸上的变化,也在替高峻担心。哪知高峻接着说道,“本来我不知道承乾殿下到了黔州,是我一年前去长安,在我大伯家中,东阳公主告知了承乾殿下的去向,托我有机会了一定要到黔州看望,她是不放心她的这位弟弟。可是我一拖延就是一年,要不是受江夏王所托去雅州办事,恐怕今天之行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

    李承乾当了真,不由得眼圈儿湿润,喃喃道,“姐姐……”

    柳玉如听罢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样的说辞看来是最合适的了。高峻既不是奉旨、也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受了公主所托。

    东阳公主与李承乾正是姐弟,谁又管得着姐姐挂念兄弟呢?就算是皇帝知道了,也不会怪公主或高峻哪一个人。而官场上那些无关之人即使知道了这件事情,估计也没什么想法。

    沈别驾听了,果然连再多坐一会儿的耐心都没有,很快起身告辞道,“哦,那么下官改天再来,就不打扰高大人与殿下畅叙家事了!”

    众人将沈别驾送至院门外,沈洪道,“高大人如果信得着在下,就不必劳动着派人从西州赶过来。殿下如有什么事,只消叫家人去黔州府找在下便是。”李承乾连连感谢。

    临走时深洪又对高峻道,“不知别驾大人和两位夫人肯不肯赏脸到黔州府去坐坐,我们的刺史大人对高别驾仰幕得很呢。”

    高峻道,就不讨扰刺史大人了,因为江夏王正以钦差的身份在鄂州督造大船,是他托在下去雅州有些急事,我不敢过多的耽搁。与你们刺史大人的相会也只能等下一次了。

    沈别驾一行人走后,翟志宁的饭菜已经做好了摆到桌上来。因为身份的关系,无论是柳玉如还是樊莺谁都没有去帮他。高峻想不到他一个身手这样好的侍卫,在厨中也同样麻利得很。做出的菜式虽说没大特色,但中规中矩。

    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对酌,一方是过去的一位大唐太子。如果他不是那么任性,而是走得稳一些,那么他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而另一位过去是反臣之子,一个先被发配岭南、次被发配西州的刑徒。如果没有去年的机缘、再碰上西州都督郭孝恪,他也不会一路青云直上,成为眼下在整个西州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别驾。

    就连柳玉如都意识到了两个人身份上相似、但又截然相反的结局,禁不住暗暗地慨叹。如果没有高峻的话,柳玉如现在的处境也许比不上眼前的太子妃。

    柳玉如一边吃着饭,一边不时地打量对方。无论从相貌还是举止上看,这位以前的太子妃都称得上是一位出众的女子。但是此刻在她的脸上全都是诚惶诚恐、既忘不了自己过去尊贵的身份、又回避不开现在尴尬的处境,一顿饭的时间里她只是表情极不自然地与柳玉如、樊莺说了有数的几句客气话,其他时间便不再言语。

    柳玉如想,不知道那时她在得知太子李承乾与称心在一起时,内心中是怎么样的纠结。大概也与自己刚刚在西州与高峻成亲时的心情相似吧?相似于无可奈何。

    柳玉如想,那个时候她与高峻已经互相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二人虽已成婚,但是一纸婚书只是个幌子。

    对于高峻由大漠领回来思晴、接纳了李婉清、崔嫣等人,甚至是后来丽容的进家,她都感觉自己是不能参与什么意见的。又有谁知道柳玉如当时嘻笑的表情下是满腹的无可奈何。

    倒是樊莺没什么心机,一边吃着饭,一边指点着院中的空地,替他们规划着开春后这里种什么,那里种什么。

    但是李承乾此时已经变得有些自然,看出高峻并非什么不实之人,因而将过去的事情慢慢地讲了出来。他说到了自已与同母的兄弟——魏王李泰的明争暗斗,讲到了自己在称心死后使着性子数月不上朝,讲到了自己对宫臣孔颖达的规劝、辅导无动于衷。

    李承乾极为后悔地回忆道,如果我此时悬崖勒马,估计着为时未晚。因为父皇在听说我的宫臣撰写了《谏范》二十卷规劝我时,高兴地赏了他细绢百匹、黄金十斤。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还没有对我死心么?一边说,李承乾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都听说了,父皇在后来立李治为太子时说过,立李承乾则李泰不保,立泰则承乾不保,唯有立李治,三兄弟皆可保啊!”

    李承乾、李治、李泰,兄弟三人都是长孙皇后一母所生,想不到为着争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勾心斗角。高峻试着触及问题的核心,“不知那个谋反的罪名是如何坐实的呢?我听说牵连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了侯国公侯君集……殿下可否相告一二?”

    于是,李承乾再说起这一段儿,他娓娓道来,像是说一段与已无关的故事。

    等他终于讲完了,无论是高峻、还是柳玉如和樊莺,都被这段过去的事情震惊了。谁又能想的到,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被满门抄斩,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过去的五名卫士。

    这时的李承乾已经万念俱灰,犯不着为着别人的死因说假话。他再也不会有起复的希望,因而他的自责在高峻看起来,有着更多的忏悔的意味,让他在余下的岁月里内心更好受一些。

    李承乾最后说道,“直到现在,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我都深深的自责,因为侯国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硬被我拉到谋反的战车上的。”

    他说,“我还是太嫩了,以为拉上个战无不胜的国公就壮大了自己的声势,不知道任何的事情,成败都是与实力挂在一起的……除了害了国公、害了自已,哪里会有其他结果?”

    从李承乾的小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们和李承乾从中午一直谈到了晚上。三个人出来的时候,那个坊正正带了一些人,将土、砖等料用小推车运到了院外。他是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干。

    看到西州别驾高大人和两位美丽的夫人此时才从里面走出来,他指挥着手下干得更加卖力气,并走上来殷勤地问道,“不知高大人还有些什么吩咐”。

    高峻面无表情,说道,“垒的结实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来看的。”

第480章 五名卫士

    在路上,高峻仍然是面无表情,他的样子让柳玉如和樊莺感到害怕,两个女子都不敢开口劝解,怕他就在路上发作起来。

    这时她们才大约地体察到高峻要来这里的用意,因为他知道,李承乾谋反案是发生在贞观十七年,而侯君集的谋反案也是同一年。如果不来问上一问,他们怎么会安心呢?

    在进入黔州驿馆前,高峻一字一句地对柳玉如说道,“你们替我记住这五名卫士,一定不要忘记了!”

    柳玉如嗯了一声,为表示她已经记住了,就重复了一遍,“十七年时洛阳宫的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东宫卫士左卫副率封师进、张师政、纥干承基。”他们都曾在侯将军的麾下作战过,都是因功在战后被侯将军推举到宫廷之中做了卫士头目。前四个都是本土人,而纥干承承基,听起来是个吐蕃人。

    樊莺轻声道,“师兄,他们都与谋反案相牵扯,也许都不在了。”

    高峻道,“只要有名字即可,等我腾出手来,我要一个一个地挖。”说着,三人进入到驿馆中。这个时候,李绅和王问臣正在驿站内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等高大人夫妇回来。

    看到三人进来,李绅和王问臣这才放心,他们在黔州驿馆早已呆得够够的了,想马上就走。如今看来,只能再委屈着凑合一夜了。

    他们都看得出来,高大人自从白天出去一天之后,再回来时就有些心不在焉,有些答非所问,又不便问他在外边有什么事。为着第二天早些起程,两边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屋去了。

    高峻躺在客房的床上一言不发,柳玉如、樊莺两个人都知道,他的情绪是为什么突然坏了起来的。

    李承乾在黔州近一年的刑徒生活早就让他困顿不堪、几近崩溃,将近四百多个被繁华和权力所抛弃的日子、被低下的普通居民所践踏和欺辱的日子是地狱一样的生活。他除了承受,不敢反抗,只能退回到黑夜的蜗居里独自抚平身上的创伤。

    当有一位敢于藐视整个黔州官场、拥有着巨大力量的人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和一日三餐的温饱时。他是如何的知无不言,将侯君集与贞观十七年太子谋反一案的来龙去脉倒了个干干净净,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承乾是一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行走在顺境中的人,当初的他只要不犯致命的错误,便可以顺顺当当地一步踏上帝国的最高权利力的宝座。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从这方面讲他是幸运的。

    而由此在他头脑中滋生的忘乎所以、唯我独尊的性格,又让他以为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毫无怨言地为他所用——包括帝国的功臣和普通的兵。当取之不尽的、有利的资源被一个自命不凡的、除了夸夸其谈而对人事奥妙一点不察的家伙所拥有时,结局多半就是这样结局。从这方面讲,李承乾是极其不幸的。

    许多不得不与他搭上边儿的人也是不幸的。

    李承乾在海棠花屋中的事情被皇帝陛下亲眼看到之后,他的同母兄弟——魏王李泰很快从父亲的态度上看出了李承乾的失宠,这兄弟二人之间围绕着太子废立的明争暗斗随即开始了。

    高峻到目前为止还不了解魏王李泰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对于李承乾当时的心态却是了若指掌的。因一个称心乐人之死而进一步迷失了心性的太子、沉湎于声色而昼夜享乐不绝的太子,要在料事如神、见多识广的皇帝面前铤而走险。大概也只剩下了险,而没有一丝的胜算。

    李承乾亲口否认的侯君集参与谋反的事情,皇帝为什么就相信了呢?侯君集是如何替自己解释的呢?一位足智多谋的将军总不会束手待毙吧?如果他最终放弃了替自己的辩白,那么他面临的是一道什么样的迷局……

    高峻虽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他胸口内的心潮翻滚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他和柳玉如——由浩劫过后的侯府中走出来的仅有的两个人,不得不以另外的身份立身于世,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李承乾!!

    那五名卫士或许一个都不在人世了,而他还在,李承乾的所为,只让他躲避在黔州来是不是还让人不解恨呢!

    高峻听着身边的两个女人一点响动都没有。他从床上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坐在那里又愣了半晌。窗外的残虫在深秋季节里气若游丝的鸣叫,就像是李承乾奄奄一息的命运。他活该,而在他现下的悲惨处境里,还没有侯府中人的施与!!

    高峻轻轻地从床上下来,摘了床头挂着的乌刀,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房的门。门厅里值夜的驿卒只有一人,他歪坐在那里头低到了怀里打瞌睡,对身边有个人经过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在院子的黑影里看到有谁晾了忘记收的黑袍,已经半干了。他一把拽下来边走边套在身上,随后纵身一跃出了驿站的院墙。

    高峻飞快地经过了那条曲折而黑暗的小巷子,在白天来过的那座小院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在黑影中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在某个角落里蹲守的人,有两个。

    虽然在明面上没有谁有心思搭理一位废太子,看来在暗地里一时一刻都没有中断过监视。他绕过那两个人,从院子的另一面飞身跃入。

    时间已是后半夜,屋中的人看来都睡沉了。屋门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两扇对开的木门,中间的空隙刚刚能把乌刀伸进去。他本意是想用刀拨开门栓,但是一个不小心,门栓被锋利无比的乌刀削断了,发出轻微的‘嚓’的一声响。

    他推门进去,白天时中屋的陈设早已了然于心,李承乾是在左边的屋子里。他站在右边的屋门边不动,凝神等待。果然,翟志宁的屋门悄然地开了,屋中人手握着一把刀悄悄地站在那里侧着耳朵倾听,随后迈步出来。

    高峻一指头点向他的腰间,控制了他的行动,并且点了他的哑穴,将他手中的佩刀一把夺下来,“笃”地一声戳到对面的屋门上。对面的屋中出现被惊扰后的反侧与不安的呓语。

    李承乾在睡梦中被一个人推醒,他睁开眼睛只觉得有个神秘的人站在自己的床头,除了有一张恍忽不清的脸之外,对方的身子都隐在一片黑暗里。他惊坐起来,要问“你要干什么?”

    但话未出口,一阵指风过后,他周身一片麻木。所有的筋条和关节都像是被锁住了,一动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他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一把没有光泽的刀抽了出来,慢慢地举到了空中。如果,这都是你的命运的话,也怪不得任何一个人。

    废太子妃惊恐地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她忘了叫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她总算想喊的时候已经晚了,再也喊不出来。她还能动的,知道这一定是哪个仇家或是过去的政敌寻上门来了,废太子妃第一个就想到了李泰。

    她看到黑暗里的那个人收起了家伙,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她马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李承乾坐在那里,看到黑衣人朝着自己的夫人动手,他无能为力,一阵悲愤与屈辱淹没了他。

    他模糊地看到在一片短暂无声的对抗之后,妻子身上单薄的睡衣被扯碎了,那具如一片暖玉一般的身子毫无抵抗能力地瘫陈在两个男人的面前。

    而她已经知道了挣扎的无用,不再做出任何努力,就连随手拉过一边的被子遮盖一下身子的尝试也被她放弃了,这些都是没用的。对方的强大手劲让她感知了来人内心中巨大的仇恨。

    忽然一阵风,伴随着一股很特别的淡淡的香气,有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屋中,也是一身的黑衣。两个黑衣人无声地在屋中纠缠了几下,随后,那个先来的屈服了,他们一同退去。临走前,后来的黑衣人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穴道。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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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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