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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风暗刻     大唐马王爷txt下载     大唐马王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1章 一个马夫

    柳玉如、樊莺二人听话地凑过来,三个人在树上挤在一起取暖。他们到达鄂州时就已近十月底了,此时山中小风乍起,秋叶婆娑更添凉意。好在这棵大树正在背风之处,又有两个女子紧紧倚靠着,不一会儿高峻就感觉暖和起来,如帖着两座火炉相妨。

    高峻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往三人身上一盖,“反正夜里也无事做,樊莺不是外人,不如我就说一说柳伯父吧,这都是我在吐火罗苏五那里听来的。”

    柳玉如连忙说好,关于父亲柳伯余的下落柳玉如一直都想知道,上一次在丹凤镇的悬崖边高峻曾经想过要说,但是事情一多就耽搁下来,直到现在才又说起。

    樊莺已经对柳玉如说起过自己的身世,此时听了也凝聚精神要好好听一听。樊莺问道,“这个苏五是什么来路?”

    高峻道,苏五就是贞观九年之后才脱离的唐军,眼下他和兄弟、妹妹都在吐火罗生活。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跑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也不说,但是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

    柳玉如问,“他是怎么想起和你说起的这些?”

    高峻说,都是因为炭火。你们都知道炭火这匹马不是谁都能够靠近的,除了我、还有你们这些家中女人之外,其他的人是不敢随便碰它的。但是在吐火罗休整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苏五就敢掰开炭火的嘴数它的牙齿,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你快说。”樊莺催促道。

    高峻道,“当时没等我问,苏五就说,炭火和他在鄯州认识的一个人所骑的马很相似,几乎哪里都像。他告诉我说,那人叫柳伯余,骑的一匹马叫做乌蹄赤兔。”

    他一开口讲,就感觉到柳玉如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这都是因为紧张所致。高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放松,并且声音低低的,把从苏五那里听来的、有关柳伯余的事情从头讲了起来,三个人仿佛回到了九年鄯州西部山区的战场之上。

    苏五原来只是个普通军士,若放在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可能与柳伯余产生什么交集的。因为在贞观九年的时候,不到三十岁的柳伯余已经是正九品上阶的仁勇校尉,属于唐军里的中、下级将领。

    据苏五说早在鄯州大战四年前、也就是贞观五年时柳伯余就受到了侯君集将军的赏识。那时柳伯余只侯将军手下一员偏将的传令兵,别人要五天能够送到的军情,柳伯余只要三天、甚至时间更短就能送达。

    在不久的一次作战中,正是由于他送信及时,使援军及时到达,才避免了唐军的重大损失。这个人立刻引起了侯君集的注意,将他从那员偏将的手下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个小兵能得到主将的青睐,这在一般人想都不要想。有人说柳伯余的运气都是他的那匹乌蹄赤兔马带来的。此马跑起来风驰电挚,没有什么马能追得上。

    其实柳伯余作战十分的勇敢,每次战斗都豁得出性命。只要主将有令,即便面对数倍于已的敌军,他也会眉头都不皱地冲上去。

    苏五能到柳伯余的身边也是因为乌蹄赤兔。

    贞观九年三月,大唐皇帝下诏讨吐谷浑:“地不远千里,众不盈一万,肆情拒命,抗衡上国。训导积年,凶顽未改……命李靖讨吐谷浑,以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

    大军在鄯州集结,苏五就在其中。

    侯将军忽然在军中下令,为仁勇校尉选马夫一人。这倒是个新鲜事情,不是将领的马匹不该有马夫来侍候,在军中挑个人来喂马极为正常。但是由行军总管来下令为一名中下级的将官选马夫就引起了苏五的注意。

    对于一名小兵来说,行军作战危险无比。但若是给将官喂马的话,危险肯定小得多。苏五的祖上一直与马打交道,他得到消息后就去报名。得知他们要侍候的就是这匹乌蹄赤兔,这匹马脚程快就不用说了,脾气也大的很,已经踢伤了五、六个马夫了。

    苏五上去一试立刻就被选上了,因为这匹赤兔马很给他面子,一次蹶子也不蹽,在苏五的面前乖得很。

    由此,苏五才得知柳伯余与侯将军的关系。他们的地位相差着十万八千里,一个是一名校尉、而另一个却是行军总管、军中的主帅,但两个人却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行军打仗之余,侯君集与柳伯余两个人几乎时时在一起,他们一起猜拳行令、为着一个手势争的胜负的脸红脖子粗,喝起酒来没大没小,也难怪侯将军会为选他的一个马夫下这么大的功夫。

    日子一久,与柳伯余混得熟悉了,柳伯余偶尔也对苏五说起他对侯将军的看法。柳伯余说侯将军是个很少见的将领,他思维独特、常常能够出奇制胜,唐军中没有几个将领能够比的上,而且直爽,不以地位看人……

    而苏五知道,侯将军一定也对柳伯余评价极好。

    柳伯余说过,他看得出侯将军对乌蹄赤免极为喜爱,将军爱宝马这是谁都理解的,但是听柳伯余讲了此马的来历之后,侯将军连一次口都没开过。

    柳玉如静静地听着,她就是在那一年被父亲送到侯君集的府上陪伴侯夫人的。

    开战之时,李靖听从了侯将军的建议,兵出南、北两道夺占大非川,截断吐谷浑军的退路。而侯君集、李道宗两军一前一后同出南道。出发时,苏五亲眼见到柳将军与他的一位挚友意外重逢。

    “这位挚友一定是李弥吧?”柳玉如紧紧地伏在高峻的胸膛上轻声问道。

    “当时我在吐火罗也有随口问苏五,这位柳将军的朋友姓甚名谁,但苏五说自己是个马夫,时间又那么紧迫,他是不便详细询问的,不过柳将军的这位朋友就随同侯将军的大队一起行动了。”

    高峻说,“虽然苏五没说那人姓名,但是从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那人必是李弥无疑!”

    因为在鄂州的时候,江夏王曾经对高峻说起过李弥。江夏王说过,在那次出征时是李弥自请单独随侯将军行动的。

    柳玉如的手紧紧抓着高峻的衬衣,难掩内心的紧张,她轻声问道,“他一定说了我父亲离世的经过!”

第452章 乌蹄赤兔

    李靖依侯君集之计,自与薛万彻、李大亮分兵北道,而侯君集与李道宗出南道,唐军只留一部人马在正面吸引吐谷浑军。柳伯余肯定是要随侯将军行动了,因而苏五也在南道军中行动。

    苏五以前只是听说,而现在才真正亲眼看到了柳将军是如何打仗不要命的。柳伯余自请被侯君集将军编入前锋部队领军,他说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一位属下、又是朋友,就该担当最危险的任务。

    侯将军要选在这里全歼吐谷浑军,是因为在大非川以东地面上,唐军还能勉强适应高山气候。一旦过了大非川再往西,唐军中那些常年生活在平原的军士们就战力全失了,轻者浑身乏力、重者呕吐、昏厥,就不必说与敌拼杀了。

    而吐谷浑与吐蕃是甥舅之国,在军士装束、行军方式上都极为相近。他们的行动速度虽然及不上唐军,但是由于常年在高山地带生活,对于山中瘴疠、风霜明显要比唐军适应得多。而且吐欲浑普通军士也头戴遮面铁盔,只留下两只眼睛,身上的牦牛皮甲更是轻便又坚固,唐军中的箭支离远了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唐军在双方的遭遇中要想取胜,最好的方法就是近战,抓住他们行动不利索的弱点以灵活制敌。而最趁手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锤、棍之类。他们的头盔能防刀剑,却最怕重击。而柳将军的兵器就是一条浑铁大棍。

    第一仗就发生在逻真谷,柳将军一马当先,乌蹄赤兔脚力强健,驼着柳将军于敌军人马丛之中穿进穿出,敌军遇之披靡,想追柳将军又追不上。敌军带队的头领被柳伯余一棍砸中后脑死尸摔于马下,吐谷浑军顿时一阵大乱,随即被柳将军部下全部歼灭。

    等侯将军赶到的时候,柳伯余所部已经前突至另一处险要地带,那个地方叫作“汉哭山”,只听这个名字便能猜想到那里气候的恶劣。那里盛夏降霜,山多积雪,人马行在上边如行空虚、头重脚轻,奔跑过力便气喘不匀、使不上力气。

    柳将军对手下说,“此战贵在速决,不能久耗,我们只有一鼓作气拼力杀敌,不胜便只有死。”众人在他的鼓动下人人奋勇,也不呐喊,只是拼着命的往敌群里冲去,待到一战歼敌,这些人累得动都不想动了。

    “为什么不胜就只有死呢?”柳玉如轻声问。

    “因为唐军在那样的地势上远不比吐谷浑军适应,吐谷浑军倒是希望多与唐军周旋,柳伯父看到了这一点,知道唐军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很快就会力量枯竭,那时形势就对吐谷浑军有利了!”

    因为吐谷浑军正是倚仗着大非川有路可退,因而大部人马还在与唐军正面队伍对峙着。所以这两场全歼敌军的战斗就显得极为关键。两仗之后敌军没有一人漏网报信,使奇袭大非川的南道唐军才得以继续隐蔽行动。

    侯将军说要为柳伯余请功,因为以他的战绩远出一位正九品上阶的仁勇校尉之能。他要给他更大的荣耀,他问柳将军,“一仗两阶都不过分,正八品上阶的宣节校尉如何?”

    如果侯将军说话算话,那么柳伯余就会由正九品上阶越过从八品下、从八品上、正八品下阶连升四级,柳将军当然高兴了。

    “怎么没有李弥的消息,这时他在哪里?”樊莺轻声问道。

    苏五说,在逻真谷、汉哭山两场恶仗之后,柳伯余的这位好朋友就出现在先头军队中了,他与柳将军一同行动,并肩战斗。在接下来几场与小股吐谷浑散兵游勇的遭遇中,战事就没有多么的凶险,大军进击的速度也快了好多。

    此后,一直到六月,柳将军都和他的这位好友在一起,他们频与虏遇,胜仗连连,在侯将军的大队前开道破敌,转战两千余里。而前方远远眺望便是积玉山,黄河的源头就在那里。

    大非川已非唐军莫数!

    而柳将军在胜利在望时倒下了。

    “是谁?是谁伤到了我的父亲?”柳玉如哽咽起来,“不是说在逻真谷、汉哭山之后已经没有大股的敌军了么?怎么会这样?!”

    高峻说,“这就是我在丹凤镇两次想要对你说的。那时我虽然不大明确是怎么回事,但仍然有个判断。崔夫人在西州一见到你,便对你恶狠狠的百般刁难,一开始我以为只是由于贞观十五年正月时,你与她在长安街头的不快引起的。但是我觉着以她这时的身份,如此的失态是不应该的。那件事只有你知她知,乍见你之下,她至少该先假装不认识你才是正理,而不是一见面当时就发作。”

    “再结合着柳中县旅馆中她一见炭火时的失常表现——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起她已故丈夫的坐骑,并要不惜千金买下炭火。那么除非有一种可能,”

    “峻,是什么可能?”

    “那就是崔夫人认为,柳伯父的死是侯君集的原凶!”

    柳玉如原本就抓在高峻胸前的手更是狠命地抓住不放,这怎么可能?!两个人是这样的挚交好友,父亲又这样卖死力作战,侯君集也说要为他请功超拔他的,这怎么可能?

    如果侯君集是这样的阴险人物,那么父亲在与他相交几年之后,出征前怎么会放心将女儿托付到侯的府中?

    柳玉如是不信的,她不信侯君集会是这样的人。因为她曾经亲眼看到侯将军伏在夫人的身上失声痛哭、悲痛欲绝的样子。

    还有他对自己的宽容忍让,现在看他那时的不理不睬、以及给她的有名无实的身份,都是他对侯夫人感情至深的表现。难道是愧疚之心在做怪?

    侯君集喜欢乌蹄赤兔、要拥有乌蹄赤兔是仅有的理由,但是以二人的关系,他只管对父亲开口便是。

    高峻道,“苏五发现柳伯父中箭的时候,柳伯父已经奄奄一息,柳伯父只说了一句‘乌蹄赤兔马……给侯将军!’便离世了。”

    高峻接着说,“我从乙毗咄陆部回来的一路上还在怀疑侯将军,柳伯父的遗言可以理解为他要把心爱之马送与好友,也可以理解为投其所好,以换取他对女儿的照顾。因而我不确定,更不敢当时就对你说这件事。”

    “在丹凤镇你曾经想说的。”

    “直到在丹凤镇见到了你们,知道了伯父与李弥围绕着崔夫人的那些过往之事,我就更不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了,而且几乎就确定李弥的嫌疑很大。你们想一想,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害你们姐妹?直到在鄂州见到了江夏王,我更不相信了。”

    “所以这时你才说出来?”樊莺问道。

    “是的,因为侯将军是我父亲,如果是他害死了柳伯父,那么我与你柳姐姐就全都完了!”柳玉如泪眼朦胧,她随着高峻的话想下去。是啊,如果是侯君集下黑手害了父亲,那么她和高峻怎么办?

    现在不是刚到西州,现在她已是他的人了,他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柳玉如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抓住高峻胸口的手已经很疼很疼,指甲都嵌进了掌肉里似的。

    如果,假如,侯君集是凶手的话,她能放手高峻吗?

第453章 日有食之

    她不要命地抓着高峻胸前的衣襟,身子轻飘飘的找不到归属,像是悬在云端,飘浮不定,她怕一撒手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在夜色中,父亲柳伯余满面笑容地脸庞浮现在她的眼前,他还是那个样子。看到柳玉如身边的人后,父亲瞬间变色,指着他问道,“女儿,怎么是他呢?”

    “不该是他吗?父亲?”柳玉如从父亲的表情上探察到了一个她不愿意接受的谜底,下意识地扭脸,看向手中抓着的人。

    那是一张早已因为高峻的出现而淡化了的面孔,她吓得撒开手,那人立刻被一阵狂风吹走。但是,她又忽然确认那是高峻,慌忙再伸手去捞,却离得远了再也捞不到。她不顾父亲在面前,失声哭了出来。

    高峻和樊莺被柳玉如的啜泣惊醒,天光微亮了,晨风强劲,撼动着三人栖身的大树不住地摇摆。高峻推醒了她,看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你做梦了!”

    柳玉如定了定眼神,看到人还都在这里,于是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对高峻说,“我梦到了父亲,他好象要对我说,害他的是……是……”

    “是侯君集是不是?”高峻爱怜地扭头看着她。

    樊莺道,“姐姐,我知道,梦都是反的,这只说明你心里最不想要的答案就是这个。你是不是担心刚刚到手的好日子会飞掉啊?”

    柳玉如让樊莺说中了心事,梦境还有些清晰,她回想起自己在梦中极力去抓高峻的表现,不得不承认樊莺说得很对。不过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那只是个梦而已。

    她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快活,对另两人道,“我们快些下去吧,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呢,要去办了雅州的事、然后我们还得赶回西州家里去。”

    高峻挟了柳玉如从树上跳下来,柳玉如嘀咕道,“我越发不信丽容是自己跳下来的了。”

    高峻并不理会她的嘀咕,大致辩认了一下夜里看到有灯火的方位,然后整理马匹,三人往乱树丛生的山坡下摸索而行。

    高峻夜里看到有灯火的方向现在看起来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但他坚信只要往那个方向走,一定会找到个人家问问路的。

    他们慢慢地下到了山脚下,这里是一小片平展的山间洼地,四周被浓郁的树木遮挡着。迷失方向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当你过久地专注于脚下的坑洼时,再抬头看觉着哪里都相似。

    他们已经在山中转悠了两个时辰,还是看不到一条像样子的山路。樊莺道,“师兄,你晚上看到的是不是鬼火?”这样一说连她自己都怕了起来,连声说,“呸呸呸!鬼火都是成片的。”本来是为自己的话作个解释,想不到更怕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天色忽然一暗,像有只大手猛地拉下了一张维幕。再看太阳已经被什么东西挡住半边,只露出了弯弯的一道牙边儿。它在慢慢地消失,在三人仰头的呆望中隐去了身影。

    四周的山峦笼罩在一片昏朦之中,不似深夜那样漆黑,天与地都被装在了一只黑色的瓶子里,柳玉如喃喃地说道,“不要大惊小怪……侯夫人曾经对我讲过的,这是日食,一会儿就过去了。”高峻看她在昏暗中的身影只有个大致的轮廓,而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塞到了自己的手中来。

    樊莺叫起来,“师兄你快看,灯光!”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树丛中再次显现出一点灯火。

    就在高峻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在汉江江面一条南下的大船上,船头站立的一个人的身影也恰好被日食的黑幕所遮掩。

    船上的艄公大声惊叹道,“李大人,日食可不常见,小人记得只是在贞观九年闰四月的时候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有人占卜说有边兵,果然在鄯州和吐谷浑正在发生着大战……”

    李弥摸着黑,小心地从船头走回到舱里。他听了艄公的话不以为然,因为鄯州大战在九年三月时就已经算是开始了,他却拿着闰四月的日食说事。

    不过,在他由长安赶去鄂州的半路上出现日食这种事,给他的预感总是不大妙。

    李弥由西州返回长安之后倒是踏踏实实地安稳了几天。他相信高峻和柳玉如、樊莺三个人已经葬身汉江江底了。他坚信,敢于挡在他面前的任何人,都必然会让他一脚踢开。

    江夏王此时已前去鄂州,他身为一位王府的长史就不能呆在长安不动。因而,李弥带着高白,翻终南山至襄阳,沿着汉江追下来了。

    他认为得了高白是他西州之行的另一个大收获。高白在高府多年,他的价值自不必说。重要的是,李弥从索要高白这件事情上再一次验证了高审行的软弱和优柔寡断,如果这件事情被高峻碰上,那么这小子当时不把眼睛瞪起来是不大可能的。

    他认为高峻死后,名压长安的高府也不过如此了!高佥年迈,高府的小一辈中除了老大高履行一支,因为东阳公主的缘故仍需关注之外,其余的人都放不在他的眼里了。

    这些人有的注重名利,在意门阀的等级高低,有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他们已经不在意抓握实权、在涉关帝**政根本的领域里占有一席之地。这些人不是压根没有这个想法,就是想到了却没有那个能力做到。

    李弥想,高峻倒是有这个能力,可他死了!!

    高白自日食一开始就紧紧地跟在李弥的身边,高白甚至还知道站在主人与船舷的中间,提防着主人在黑暗中失足落水。李弥举步回舱的时候,高白也是亦步亦趋不多一句嘴,这是个合格的仆从。

    李弥认为,崔颖挡下高白的新婚妻子菊儿一同跟到长安来的举动,有着暗中相助的意思。如此高白就有理由在某些时候再回西州去,有助于自己进一步地了解西州的动向。

    李弥在短暂的西州之行中,已经嗅到了高审行与崔颖二人之间貌合神离的苗头。他们保持着人前必要的礼节,但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隔膜。无论他们掩饰的多巧妙,在细微之处都是有迹可寻的,她是不是对自己旧情复燃了?

    于是李弥就暗自想了一回他和崔颖之间的可能性,但是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从江夏王那里就行不通。于是,他又把高峻丢在西州的那五位如夫人担心起来,不知道她们的将来是个什么结局。

    这样想着,猛觉得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舱外有人喊道,“我们仔细一些,船到荆州段了!”而李弥却感觉大船的晃动像是高峻阴魂不散。

    他不再想这些事,美美地在舱房里躺了下来,世间并非少了龌龊事,只是掩盖得好罢了。

    不久,舱外一下子放亮,阳光明媚涛声依旧。

第454章 牧草琐事

    在进入十一月的时候,西州天山牧场柳中、交河、蒲昌、白杨四座分牧都在着手准备马匹过冬的草料。这是天山牧一万五千多匹马、牛安全越冬的大事。高岷身为天山牧代理总牧监不能不亲自过问。

    柳中牧和交河牧的草料来源主要是高峪在牧场村的草场、以及交河县几家草商来提供。蒲昌牧的牧草就由他们在牧场周边自行筹集和收购。而白杨牧场因为远离西州,没等着高岷拿意见,陆尚楼和冯征两位牧监就发动牧场中的牧子们,拉着牛车,深入到大漠中的绿洲、草甸中去,把适合喂马的牧草收割回来,然后在白杨河边进行晾晒。

    问题就先出在柳中牧。交河县的草商贾富贵撺掇着几位草商来找高岷。他说,高峪的草场离着近,在运费上几乎不必花什么钱。而他们要把牧草大老远地由交河县运过来,这就显着不大公平了。贾富贵说,是不是适当地把交河牧草价格提上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是个意思就成了。

    对于这件事高岷有自己的打算,眼下看,天山牧对越冬牧草的需求是能够满足的,没有必要对几名草商的要求如此在意。

    但是众人不知道的是,唐军东征高丽缴获的上万匹战马总是要下派到各个牧场中的,正常情况下,这些马匹最远也只会安排在河套地区的几座马场里。但他已经写信到长安给祖父,恳求祖父要在马匹分派一事上想着天山牧,最好到太仆寺那里去说句话。

    高阁老现在是太子少傅,太仆寺一定会买阁老的帐。那么以高岷的估计,天山牧在短期内再补充五千匹军马是不成问题的。高岷认为这是件大事,五千匹马的进项无论于公于私来说都是件大事,西州郭都督也一定会大力支持。

    那么,牧草的供应立刻就变得不那么充足了。

    高岷没有与刘武说这件事,而是先与二弟高峪商量,如果高峪也没什么意见,那么他就准备按着牧草运输的远近,出台一个新的牧草收购方案。

    谁知高峪一听大哥的话立刻就跳了起来,“我不是你兄弟,我只是一个草商而已!你要真敢这么做,我的牧草就不卖到柳中牧场了。”

    高岷问,“不卖柳中牧场你卖到哪里?”

    高峪道,“我卖到白杨牧去!那里远呀。我知道白杨牧正在自行收割牧草,相信我的草送过去不会没人要,价钱是不是也该最高?”

    高峪这话真把高岷问住了,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长安的自在衙门里当差,对这类涉及方方面面利益的事情考虑不细。但是他知道,高峪才不管天山牧得不得五千匹马的事,他只看自己合不合适。

    而贾富贵那里隔三差五的就来高代总牧监这里打探消息,这件事情一时定不下来,高岷也不好给贾富贵合适的答复。又拖了几天,高岷只好把这件事情与柳中牧的副监刘武大人提起来。

    刘武没有他想像中的挠头,而是很轻松地说,“大人,这事很好定的,你可以告诉贾富贵,如果牧草卖到柳中牧场他嫌远,可以看哪里近便卖到哪里去,我主张不论远近,只论牧草的好坏。”

    高岷没办法,就把那五千匹马的事提了出来,刘武嘬着牙道,“高大人,这恐怕不大好接收,如果上头硬派下来的话我们只好咬着牙要了。不过,依下官看,天山牧四座牧场哪有那么多的厩房安顿这么多的马匹呢?至少要下官清点一下马厩,看看能要多少匹马再定。”

    此事又是不了了之,高岷再见到贾富贵时,把刘武的话一说,贾富贵果然不吱声了,他的牧草除了交河牧之外,最近的牧场就是柳中牧了。要是让他运到蒲昌牧场去,更远。不过,贾富贵仍不死心,又一次在王允达等人在场的时候提出牧草定等的事情。

    贾富贵说,以往收购牧草时,在定等一事上出过不少事,起因都是主管定等的人把关不严,今年就不能随随便便派个人来,至少这个人要大家认可才行。

    高岷让这件事烦得没法没法的,他一摊手道,“这事本官就安排给柳中牧副监刘武大人全权操办了,有什么事情你去找他商量。”

    王允达忙问,那么,高大人,你又有什么大事脱不开身?

    高岷道,“自上次阿拉山口下过一场大雪之后,到现在一场雪未下,不但山口未封,而且原先的雪也化掉不少,到现在山口处仍然有胡商通过。昨天乙吡咄陆部的阿史那欲谷可汗送来一封邀请公文,说请丝路督监到乙吡咄陆部共商丝路维护大计。我已请示过郭都督,郭都督说虽然高峻不在,但这样的事情不好置之不理。”

    王允达颌首道,“是了,天山牧总牧监就是丝路都监。如今总牧监不在,那么高大人你这个代总牧监一定也要代理丝路都监了!”

    高峻道,“这个你不要乱说,不过郭都督正是让我去这一趟,当然我去了也定不了什么事情,大事要带回来后请郭都督定夺。”

    没想到高岷代总牧监在这件大事上一退六二五,贾富贵等人冲高岷使了半天劲,一下子全没用了。要是再有牧草上的事,他的得去找刘武大人说。

    于是高岷紧着准备西域一行,刘武建议他带上护牧队,至少黑达要随行才好放心。黑达建议,既然是去山口那边议事,那么人就不必带的太多,带上六十名快弩手就可以了。

    高岷带了黑达、许多多及六十名护牧队出行西去,高审行、崔氏等人出来相送。马上征途,高岷忽然一阵的轻松,似乎这一次的代理丝路都监之行总算摆脱了牧场中的那些烂事。

    人到白杨牧场,陆尚楼发现这些日子不见,高代总牧监人瘦了一圈儿,他有些不忍,毕竟高岷是高峻的大哥。于是,陆尚楼建议再让冯征一起随行,路上有事也好有个人商量。

    冯征也是这样想的,高峻虽然下落不明,但是皇帝的封赏在那里人人皆知,也不见新的接替官员任命,他就更不相信高峻真会有什么事,他相信高峻只是有什么事情在外面绊住了。当听到陆大人的提议后,冯征欣然同意了。

    阿拉山口上还是上次来时的老样子,除了风有些硬、刮到脸上像砂子砸过来一样,道路却依然畅通。天山牧六十几个人在高岷的率领下行进在山道之上,在高岷感觉起来竟然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

    他要亲身体会一下兄弟高峻走过的道路。

第455章 模棱两可

    而在鄂州城的王府里,李弥见到王爷后,从李道宗的第一句话里就听到了高峻的消息。他呆呆地愣了一好会儿,最后尴尬地笑着说道,“王爷,西州都翻了天了,他却在这里躲清闲呢!”

    王爷说,“他哪是在躲清闲,高峻一来就解决了我的大难题,眼下又去了雅州,还是在替本王操劳。这次若不是意外地碰到他,本王在陛下那里就交不了差了!”

    李弥道,“王爷,高大人毕竟是西州新上任的别驾,又有丝路上的事情缠身,怎么好长时间让人家羁留在外边。卑职恐怕……万一西州出了什么事情,陛下要怪在我们的头上。”

    江夏王问,“高峻曾经对本王提起过你的,只是你去西州传旨无缘与他一见罢了!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做呢?”

    李弥先问,“不知高大人怎么说我的?”

    王爷道,“他只是与本王随意问了些在九年鄯州大战时的一些事情。”

    突闻高峻、柳玉如和樊莺三个人在鄂州出现,李弥心中的惊讶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他知道因为柳伯余、柳玉如的关系,自己与高峻之间的恩怨是怎么都不会一笔勾消的了。

    高峻是个可怕的对手,在邓州府衙的一次交手已经让李弥知道了高峻的厉害。如果高峻知道了自己与柳伯余之间的那些详情,李弥弥相信,为了柳玉如高峻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李弥下决心道,“王爷,我们总该去个人到雅州换一下高总牧监,让高大人去忙他的事情,不然西州有事真的不好说啊……不如这样,鄂州这边的事情已经按部就班地干上了,木料运送、胶、钉等辅材以及人工、码头也够用,剩下的事情就是督促着那些人抓紧干就是了。不妨就由卑职在这里盯着,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倒是雅州那里,恐怕卑职去了是不顶事的。”

    王爷最怕见李道珏的面,听了李弥的话当时说道,“有什么不顶事?就你替本王去走一趟!再说本王这里脚还未好,你就忍心让我再跑这么远么?”

    李弥正合心意,又问,“那么,卑职去了之后要如何行事呢?”

    王爷道,“当然是稳住我那位兄弟,多与他说说本王的难处,别以为本王这里占了多大的便宜……另外,你去了之后一定会遇到高峻,多听听他的看法对你此行是大有好处的。”

    李弥唯唯而喏,于是打点着行程,急匆匆辞别王爷出发。

    望着李弥远去的身影,江夏王若有所思。上次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在听说是李弥去西州传旨后,三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表情再一次浮现在王爷的面前。在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不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时王爷也没有往心里去。

    但是这一次,李弥听说高峻两个字时,那片刻的惊愕就不得不让李道宗犯了寻思,难道在他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次出征辽东李弥并没有跟着,江夏王想,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事,那也一定是在自己去辽东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能是什么事情呢?

    李弥对李道宗有过救命之恩,正是因为如此,李道宗才让他做了王府长史。而李弥在王府日常的事务中也尽心尽力,李道宗对他还是满意的。虽然李弥年过四旬仍然单身显得有些不大正常,但是王爷一直认为那是他个人的私事,也不该过多的干预。

    而高峻是江夏王这么多年来除了李靖之外第一个看得起的人。元霸不在了、叔保不在了、侯君集也不在了,皇帝陛下的感叹再一次回响在李道宗的耳边。

    高峻年轻有为,又出自高佥门下,但这都是次要的。真正让江夏王看重的是高峻身上禀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大敌当前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料敌在先抢抓先机的灵气。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再与处处为公、不贪名利的品质结合起来,也难怪就连皇帝陛下都对他如此的偏爱。

    江夏王想到,如果在李弥和高峻二人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外有人报道,“王爷,西州天山牧场一位护牧官在外边,说求见总牧监大人。”

    王爷连忙道,“快快请进!”

    一位身着九品官袍的天山牧护牧官——对,是护牧官,人家虽是牧子,却是有品级的——他见到王爷施礼,报名说他是周谯。

    周谯听王爷说高大人已经携两位夫人去了雅州,于是立刻起身向王爷告辞。

    周谯这半个多月一直是在路上奔波的。好在他不必跑到西州去,在凉州刺史李袭誉大人的府上,由西州赶回来的护牧队员,刚刚给夫人李婉清取回了她遗落在西州家中的胭脂盒,同时也带回来天山牧的大事小情,以及刘武对牧事的请示。

    即便周谯是由凉州赶过来,这一段路也是不近。王爷看周谯风尘仆仆很是劳乏,就要留他休息一夜再走。周谯说,“谢王爷,但周谯有西州的事要及时报知高总牧监,就不耽搁了。”

    王爷一阵感慨,知道高峻身在西州之外,但是西州的事情也在及时的掌握之中。李道宗从周谯的身上也清楚地看到了,高峻的身边正围绕着一大批为着大唐牧业而不辞劳苦的年轻人。正是因为有他们在,陛下才敢于放心大胆地了结与高丽的恩怨,李道宗为皇帝陛下而高兴。

    在亲自送周谯出王府的过程中,王爷禁不住对周谯说,“此去雅州,你穿成这个样子不大好,是否便装前往?”说着不待周谯相问,便吩咐手下,给周谯护牧官找出一套质地上乘的袍服换上,又拿了些盘缠亲自塞到周谯的手中。

    王爷又对周谯道,“按理说下一次你就不必回来经过鄂州了,直接由雅州北上即可,但是我要你这次回来时,再从我这里绕一次远道。”

    周谯躬身问道,“王爷,我是知道你与我们高大人交情的,周谯哪敢不从命,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江夏王附耳低声对周谯说道,“见到你们高大人之前,你在一路上对任何人都不要说你是天山牧的人,记住——是任何人。”周谯说,属下知道了,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道宗说,没有了,你去吧。

    周谯飞身上马远去。江夏王看着周谯的背影,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他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些,再往多说,说什么呢?

    自十六七岁出道以来,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李道宗什么人没有遇到过?高峻、李弥二人极力隐忍的表情让李道宗知道,在他们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便对自己说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还不算小事。

    而高峻一定是出于对江夏王的顾忌才没有明言,那么李弥呢?这些年来李道宗一直把他当做有恩于已的人来看待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好长的时间没有过问李弥的事情了。

    他认为自己对周谯的交待看起来模楞两可、含糊不清,但也只能是这样了。

第456章 深山女子

    高峻三人趁着日食的昏暗天色,朝着远处树丛中透出来的那一点灯火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灯火时隐时现,有时被晃动的树木遮挡,似乎三人与它的距离总不见拉近,有时走着走着就瞧不见了,待爬上高处时才再一次看见。

    日食过后天光放亮,三人面对着一面树木丛生的山坡,灯火再也看不见。也许是这里有什么人家在天色黑下来时点过灯,此时已经熄灭了。

    正在不知道往哪里走,樊莺先听到有一阵女子的哭声从前方传过来,在风中隐隐约约。她提醒另二人细听,柳玉如也听到了,她说,“这一定是在深山避世的人家,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他们拉起马匹,顺着哭声的方向钻入了密林,这里没有什么可走的道路,到处砾石遍布荆棘满地。哭声越来越近,但是仍然什么都看不到。高峻朗声问道,“有什么人吗?谁在这里?”

    一连问了两声,哭声就停止了,半天没有动静。柳玉如说,“这样的深山老林,峻你这一嗓子把老虎都吓跑了,妹妹,你喊一下。”于是樊莺又喊。

    一会儿,才有个女子的声音弱弱地问道,“你们是哪个?有什么事情?”

    柳玉如道,“我们是迷了路的,听到这里有灯光和人声,就过来看一看。不知你们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们愿意帮助你们。”

    那边又是半天都不见动静,过了有一阵子,才见他们身边不远处树枝一动,闪出来一个女子半边身子,泪痕未干的脸上仍是提着戒备之意,一有不妙便要逃走的样子。

    高峻看她只有二十左右岁的年纪,是个普通的乡村姑娘,他怕自己会吓到她,便让柳玉如说明来意。

    那姑娘见到是一男两女,而且三人的脸上都没有恶意,就问,“你们怎么会从这里爬上来,正路在后边呢!”

    樊莺道,“这位姐姐,我们是迷路了呀,哪里找的到前后?”

    姑娘这才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转而愁眉苦脸道,“我娘不小心压坏腿了!”

    樊莺道,“那还不快些领我们去,你算是找对了人!”姑娘将信将疑,对三人招招手道,“那把马牵好……请随我来。”

    他们把三匹马拴到大树下,姑娘说,“放心好了,马不会有事,因为总不会有人从这个方向来的。”樊莺道,“我们不就是从这里来的?”

    姑娘好像听到了,高峻从她身后即能看到她的脸红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会住在这样闭塞的深山里。另外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家中都没有个男子出来。姑娘返身进入树丛,对他们道,“小心不要摔到了,看好脚下。”

    他们这才注意到地势已经渐渐地升高到六七尺高。在脚边浓密的灌木后边就是虚空,如果踩空的话,那些灌木是承载不了一个人的重量的。姑娘说,“这里是我家的后院,多久都不会有人从这里来的。”

    再往上走去十四五步,灌木丛退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架木梯引导着他们下到了一小片宽敞干净的林间空地。空地上建着几间茅屋,后檐下挂着兽皮,浓密的枝叶从上边垂下来遮住了大半条屋脊,屋后院子的角落里有一眼水井。

    另一个人的呻吟声把三人的目光吸引到头顶,高峻发现在茅屋的后边,树丛后露出来一段黄木架子,呻吟声就是从离着地面一丈多高的地方传出来的,看不到人,但是知道受伤的是个年长些的女人。

    柳玉如对姑娘道,“快带我们去。”

    姑娘显然不常见到生人,此番领着高峻三人进入到自家后院里,只知道很快地撤去了靠在后墙上的梯子,然后有些迟疑要以什么礼节招待他们。听了柳玉如的话,姑娘立刻领着他们绕过了茅屋,三个人立刻看到在屋前搭设着一座两丈高的木架。

    木架四只脚,都是笔直粗大的整根柏木,四条支柱竖上去汇聚于顶,被铁条箍住固定。在木架的中间高度架着一只径达八、九尺的木轮,轮子上缠绕着由三指宽的蔑片接成的绳索。绳索从木轮一边垂下来,一直深入到地面上一只由青石垒成的、直径半尺大小的井眼里。

    高峻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他发现呻吟声就是木柱边的地面上、那摊淋漓的血迹上方传下来的。抬头看到一位五旬左右的妇人正跌倒在木轮边伸出来的一座平台上,平台铺着木板,看不到细情,只看到她在台边露出来的半边身子。

    有一只直上直下的木梯通到平台上去,姑娘冲上边喊道,“娘,你再忍忍,我找帮手救你来了。”那妇人在上边呻吟着问,“什么人呀……从那边来……可靠不可……哎呦!”

    在她们母女说话的功夫,高峻已经攀着梯子爬到了一丈高的平台上。平台上斜卧着那个妇人,正支起上身看着一跃上来的男子。

    右腿已被鲜血染红了裤管,血从平台木板的缝隙里滴落下去,显然伤得不轻,她不能自己回到地面上去,而那姑娘也无力带她下去。

    平台并没有多宽,再上来一个人就有些摇晃。高峻简单查看了妇人的伤势,先替她止了血,一只手挟她起来,再一只手扶着木梯,一步一步回到了地面上,妇人在半空里便连声道谢,问他们从哪里来。

    柳玉如跟在他们身边,替高峻回答妇人的问话,而樊莺立刻叫那姑娘到屋后的石井中打来清水备用。

    高峻拿了剪子小心剪开了妇人小腿上的裤管,不由地对柳玉如叹道,“夫人,怎么我们一到江南,就遇上了两个断腿的,难道是有什么预兆?”

    妇人和那姑娘立刻紧张起来,声带哭腔问道,“断了么?这可怎么是好!”

    高峻道,“你们放心,我就是专门跟断腿打交道的,遇到我你的腿就没事了。”她们听了这才放心。高峻一边给她接续断骨,一边听妇人说她受伤的经过。

    原来那只九尺大小的木轮,轴的两端固定在木架上。另有一只木轴与主轴相接,一直延伸到方才那座平台上。人在木台上踩动脚踏板,与之相连的木轴一端有凸轮慢慢给主轴加力,让挂了蔑绳的沉重木轮缓缓绞起来。

    加力到一定程度,凸轮滑出,木轮就会短促地回旋,让挂在蔑绳底端的铁锥完成一次短促的冲击。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天色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妇人吃惊一脚踩空,而木轴端部那只木制的凸轮突然断裂开了。

    柳玉如问,“可是你们做这些是为着什么?”

    樊莺也问道,“是呀,这很好玩么?这样小的一个眼,又不能提水。再说你们不是有水井吗?”

    妇人有腿已经被高峻接好了,又由自己的女儿清洗过、上好了金疮药。此时她已放心,脸色也有了些红润。

    她看得出救自己的三人没有恶意,听口音又是远道来的,就放心地对他们说道,“实话告诉三位恩公,这井可不是为了打水的……而是要往上提囟水的!”

第457章 天降神人

    樊莺问道,“大婶,不管是提什么水的,但是我看那只井眼只有一只大碗相仿,要用什么桶把水提上来呢?”她还是不大相信,以为是妇人在诳自己,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位妇人已经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伤腿处由于断骨复位疼痛减轻,而且上了药的部位正有一股热力慢慢的散发开来,想来药力已经发作了。

    她见来的这三人,男的也就二十来岁,两位女子一个二十几岁,另一个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个个生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让她控制不住地有着想与他们亲近的想法。

    听了樊莺的话,妇人道,“姑娘你不知道,这眼井中的囟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桶能够提上来的,要用无底桶来提。”

    一直站在妇人身边的那位姑娘是她的女儿,现在她也由最初的紧张中走出来。听了她娘的话,姑娘争着说,“娘你歇歇,让我来说。”

    姑娘道,井口只有大汤碗口粗细,一般的水桶是下不去的。从井里往上提囟水,要用一种专用的水桶。桶又细又长,是用四根打通了节的粗竹筒帮在一起做成的。在每支竹桶的下边,里面都有一块牛皮做的活板。这只桶到了井底,插进了囟水里,囟水就把活板冲开涌到桶里了。

    樊莺接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等到水桶往上提的时候,桶里的囟水压住了活板,囟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姑娘说,正是,姐姐你真聪明。等到水桶提到了地面上,用不着把它横过来,只要用个铁钩从底下把活板向上一顶,囟水就哗哗地流到出来了!

    柳玉如问,“能说说这囟水是用来做什么的吗?能不能让我们看上一眼?”

    妇人道,“眼下你们看是看不到呢,不过我倒可以给三位恩公讲上一讲的。”她说,囟水刚从井里面提上来又黄又是浊的,又苦又涩,要把它静放些时候,等澄清之后放到锅子里去熬。

    那时的锅子可不是一口,要在院子里一连排开好几口锅的。囱水在第一口锅里熬上一段,等它变得浓一些时,就舀到第二口锅子里,再熬。一边熬还要一边不住地搅动它,然后再把又浓了一些有囟水舀到第三口锅子里,再熬。

    最后,最快也要一天一夜的光景,等到锅子里的水干掉了,最后一口锅里的囟水就只剩下了白花花的盐了。

    妇人说,有时因为囟水质地的原因,熬出来的盐不一定干净,那就要把盐铲出来装在篾笼里,再往上边泼清水,等把盐里的脏东西都滤干净,那就成了真真正正的雪花儿盐了!

    到这时,高峻、柳玉如和樊莺才明白她所说的囟水是做什么用的。就听妇人说,我家的这口盐井还没有最后打成功,因而我说你们现在是看不到什么囟水的。

    “那要多久才可以打成呢?”樊莺问道。

    妇人有些无奈地说道,“姑娘,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呢!”她看着女儿说道,“自从我有了她,我家就在打这口井了,到现在要有二十多年了。”

    妇人又说道,“盐井不是随便打的,费功费时不说,打到最后还不一定出不出囟水呢!不过我们在开打的时倏是找人看过的,那人是个看井的老师傅了,眼睛毒得很,他就说一定会出囟的!”

    二十年前的老师傅,估计眼下在与不在人世都两说着了,但是他给这家人留下来的希望还支撑着她们。

    柳玉如问,“怎么我看你家中就母女两个,没有其他的人了?”

    妇人道,“有,有,有不少呢!”她女儿抢着说,“有我爹、还有哥哥呢!”

    妇人嗔怪道,“当着恩公们不懂礼数,不知道时候不早了,要给恩人们做饭?”高峻抬头看天色,已经午后未时时分了。

    姑娘头一次见到家中来这么多的生人,听了母亲的话立刻跑出去弄饭。高峻三人就陪着妇人说话。他们问起家中的那些人,妇人道,“我们一家的希望都在这眼井上边,当家的说再努努力也就该出囟水了,可是篾绳下边打井用的铁头不行了,底下的石层再也打不下去。”

    “是不是要换新的?”柳玉如问道。

    “是呀,再怎么难都不能半途而废,这是当家的说的话。他半月前带着儿子们,出去弄铁头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能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铁头吗?”高峻来了兴趣。

    妇人笑着道,“恐怕不大好看的,它在井底下你一个人怎么拉得上来呢?”

    高峻不听她说,出了屋子来到那座木架之下,柳玉如和樊莺两人也一起跟了出来。他站在井口,发现这只特殊的井口并不只是用石头砌的,在石壁的内侧还嵌着一层木质的隔层。细看竟然是用一整根的树干从中间掏空了的。而那根篾绳就一直伸到这根中空的木头中去。

    他一伸手抓住了从上边垂下来的篾绳,往上拽了一下,感觉很沉。柳玉如也站在了井边,关切地问道,“不行就算了吧。”

    却见高峻已经一用力将篾绳往上提了起来。他不住地倒手,篾绳一尺一尺地从石井中被拉了上来。但是这条篾绳太长了,被他拉上来的篾绳已经在井边堆了高高的一堆,而绳子还没有到头。

    姑娘瞅个空跑出来,叹道,“这位大哥,你可真有力气,原来我爹和哥哥换铁头的时候,两个人还很吃力,原来你一个人还这样轻松!”

    篾绳是一条条的篾片接起来之后再用芒麻扎紧的,不知道有多长。樊莺在边上帮忙,不使提上来的绳子堆乱。

    最后,一根四寸粗细的浑铁铁条从井口冒出头来,铁头的顶端是一只铸出来的铁环,篾绳就穿在里面。铁环早已锈蚀不堪,等到高峻把这根足足三尺长的铁头往井外的地面上放下时,铁头顶端的那只环子一下子就断掉了。

    姑娘吓得跑回屋子里去,冲她母亲叫道,“好险!真是好险啊!”她拍着胸脯一连声说着好险。妇人追问不及,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姑娘这才说,“要不是这位哥哥把铁头提上来,我们这口盐井就真的废掉了!”她对母亲说,几百斤的铁头才一拉上来,环子就锈掉了。还好没有掉到井里,不然这井是不是就废了?

    妇人听了,情绪十分激动,忙对女儿道,你快扶我起来谢谢三位恩公,这个大恩比接好我的腿还要重的!

    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已经进到屋中,妇人一见,就挣扎着由床上爬起来,冲着三人磕头道,“多谢恩公们,你们真是从天而降了来拯救我家的,我说那个时候天突然黑下来了,原来是神人降临!”

第458章 别驾打井

    高峻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弄坏的铁头呢,你这样说我就不自责了!

    妇人坚持要到院子里看一看,樊莺帮着那位姑娘一起扶着妇人起来,高峻又给她削了一根长拐,众人架着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那根三尺长的铁头横躺在地下早已锈迹斑斑。妇人看了喃喃道,“恩公你看,顶头的铁尖都磨秃了!怪不得这半年一点都打不下去了!”

    不但如此,如果不是日食突然发生惊到了妇人,她还这样一下一下打下去,也许再有几下,铁环断到了井里,那么这眼花费了他们一家二十来心血的盐井就真的废掉了!

    柳玉如道,“峻,索性我们帮人帮到底吧。”

    妇人听了,斜拄在木拐上冲三人连连作揖道,“难道恩公还可帮上我们?那更要谢天谢地了!”

    高峻道,“这事情一点都不难!”

    他拿来乌刀,在铁头前端详好了,嚓地一刀下去,就从它的顶端削下一片生铁来,如此再换个角度,又是两三刀之后,铁头一端就出现了三楞锥的锐利尖头。

    另一端的铁环是齐根锈掉的,高峻又是“嚓嚓”几下。挖出了一只新的环孔。这时乌刀就使不上了,樊莺从腰间抽出了缠莺剑,仔细把那只圆孔掏挖的更为圆润,好不磨蹭绑扎它的篾绳。不大一会儿一切就序,姑娘先欢呼起来,“怎么你们的刀剑都这样厉害,像切豆腐一般!”。

    柳玉如问道,“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姑娘道,“恩人姐姐,我叫辛佑娘,就是不辞辛苦保佑我娘的意思。”

    高峻嘀咕道,“把佑字去了就更好听了!”声音并不高,但是樊莺就听到了,半嗔半怪地冲师兄道,“你说过的,多少是多?!”高峻尴尬地笑笑说,“我又没往自己身上想,是你想歪了!你看你柳姐姐就不往歪处想。”

    柳玉如道,“谁说的,我正想着要怎么看住你呢!”

    姑娘一听,脸通红地跑开了,而他蹲在那里拿起篾绳的一端,仔细地再把铁头捆扎妥当,又检查一遍确认无误,然后一点一点地将它顺着井口放回到井中去。

    此时饭已做好摆了一桌子,四个女人围坐下来招呼高峻,但他此时正用乌刀砍削着一只新的凸轮,顾不上吃饭,众人喊了两次都不动身。妇人感动地冲两位女子道,“遇上你们,真是解了我们大难了!”

    就听高峻在木架上乒乒乓乓一顿鼓捣,再进到屋时冲她们说道,“好了。”然后坐下吃饭。妇人不住地言谢,高峻一边吃一边问那妇人,家里男的都出去弄新铁头去了?

    妇人道,正是,他们可没有恩公这样大的力气,一根铁头五六百斤,又是这样远的路途,一两个人是不行的,他们爷四个一起去的。

    柳玉如笑道,“我还以为是爷两个呢,原来是四个,到哪里去弄了?”

    妇人道,“他们说是要到襄阳,别处没有那样大的铁作坊……只有襄阳才能做出那样大的。”

    高峻放下了碗筷就跑上井架,站在平台上踩起木轮。一连踩上几圈儿,凸轮才能绞动木轮、带着篾绳将铁头拉起一段,然后凸轮突然放开,篾绳笔直地往井中钻进去,但是站在平台上却听不到铁头撞击井底岩石的声音。姑娘说,要把耳朵帖在井口才听得到。

    樊莺听了,立刻伏耳到井口边去听,但是还是听不到。姑娘偷偷笑道,“姐姐,他没有踩,你当然听不到了!”

    高峻站在木台上冲下边笑笑,“小夫人在那里,我怎么敢乱踩,万一篾绳刮到耳朵,我不就亏大发了!”樊莺虽然没听到铁头的声音,但被高峻的话说得美滋滋的。

    高峻一边踩动木轮一边想,雅州那边说西川院管着盐井十三口,怎么不及这样一个小户人家,一家人便打出一眼井,看来这个李绅也没干什么正事。

    一想到李绅,高峻猜测他和王问臣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会不会返回来找他们。有心立刻就带柳玉如和樊莺就走,但是脚底下这口井着实地令高峻好奇,他要再研究研究,看看其中的奥妙,李绅就无暇去管他。

    妇人见高峻如此卖力,不住地劝他下来歇歇,但高峻就是不下来。后来樊莺也上来瘾头,非要上去踩踩看。这是可以两个人一起踩的,不一会柳玉如也上去,把高峻赶下来,她和樊莺一边一个又踩个没完。

    姑娘倒了水端给高峻,高峻端详她,她远不如丽容好看,但两人仍有相似之处,淳朴中透着些倔强。高峻不禁想起了丽容来。

    傍晚时妇人已经知道这三人的关系,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就给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安顿了一间屋子,晚饭又上了熏鹿肉、野山鸡炖蘑菇,说是家里男人打的,还有一坛自酿的酒。高峻大喜,也不客气把一坛酒喝了个干净。

    樊莺饭后出去,把三人的马喂了,又牵到更隐蔽之处拴好这才回来。樊莺进屋,看到师兄和柳姐姐已经相互搂抱着躺下。

    她不甘心,偏要躺在两人中间,二人也就由着她,一人一条胳膊搭过来问她谁是谁的。三人低声说笑了一阵,听听山里人家睡得早,很快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高峻听到院子外边有一阵脚步声,他侧耳静听,知道这是四个人的动静。他们一开始大大咧咧地,说着什么一路上辛苦的话推门进了院子。

    随后有人“嘘——”了一声,脚步变得小心起来。

    妇人在那边屋子里与院中人搭话,随后听到“吱呀”一声开了屋门,众人进到屋中去,然后声音凭空小了许多,说什么再也听不真切。

    高峻已经听出了其中一个男子的嗓音正是他们在汉江大船上的一位艄公,再联系到妇人所说的四人之数,不禁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樊莺也被惊醒,高峻不动她就也不动,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初时的一阵说话的嗡嗡声不见了,对面屋中总算安静下来。

    早上,高峻三人一起推门出来,当时楞住了,只见在他们的屋门口齐刷刷地跪了三个人,边上还蹲着那位掌舵的老者正在低头想事。

    一见三个人由屋中走出,这些人马上抬头来看,老者赤颜对高峻说道,“恩人,我们有眼无珠,在汉江上……在汉江上……”

    樊莺横眉冷对,柳玉如惊得愣在当地。高峻伸手制止道,“不用多说了,都过去了嘛。”

    妇人拄着拐过来,哽咽着对众人道,“恩公天大的好处,我们却是这样报答你们!”柳玉如也认出这四个人的身份,就说,“不知者不怪,都起来吧。你们再不起来,要我们怎么说?”

    樊莺也没好气地道,“要不要我们给些银子?!”又道,“看我都想错了,那位姓李的大官人恐怕早就给够你们了!”

    老者道,“恩公快莫这么说,我们都要羞杀了,有道是取之有道,我们不是好来的银子,从哪里得到,又还回哪里去了!”

第459章 大事既成

    樊莺道,“姓李的会这样小气!他再把银子夺回去也是可能的。”

    老者说,那人姓什么倒不知道,不过四十左右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我对这样的人并无什么好感,当时就想无非是那些‘上等人’狗咬狗的勾当。他们为富不仁,就不许我们取他一点?

    樊莺喝道,“敢骂我师兄!”

    老者连忙道,这位小夫人莫恼,我当时又不知道是你们……我们回去报告说大事已成,那人倒是按着约定给了银两。我们高高兴兴去到襄阳城的铁匠作坊打制了新铁头。又雇了船只要把它运回来。他叹了口气道:不过真是善有善报,我们搭船载了铁头,就是在上一次的江面上出了事!

    樊莺问,“如何?”

    老汉说,“因为还未到荆州段,我们父子就大意了。半夜的时候,我说打个盹,只派大儿子掌舵。谁知这条小船猛地在江心里跳了起来,一下子把我们都扔到了水里,小船倒扣过来了!铁头也沉入了江底,再也捞不上来了!”

    高峻道,“跳起来,这倒是闻所未闻,谁有这样大本事?”

    樊莺道,“难道是那条大龙?”

    老者低声念叼着,“大龙……大龙,”又对高峻道,“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们也已两手空空。恩公你们既救了我家中人,更救了我们的命根子,如今怎么发落我们父子,我们都不皱一下眉头。”

    他妻子低声埋怨着,“总在劝你取财有道,不要害人,现在不再是以前的乱世!不然我们家六口人二十几年了坚持打这口盐井做什么?不就是为着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他女儿也接话道。“爹你看看这两位姐姐!她们这样好的人你也下得手害她们!你要是害了她们,就是在害自家了!”

    老者更是无地自容,敲着自己的头道,“这就算是我糊涂了!原打算爷四个打些短工挣些钱再去打制铁头的,谁知就遇上姓李的,他怎么知道我们父子会些功夫,就跑上来商量。我也是鬼迷心窍了,想早些完事回家。”

    眼下,这三个人动了动手就把险些废掉的盐井补救过来,让他们一家二十年的心苦免于付诸东流,老者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感激的话了。此时他的大儿子由盐井上跑下来,对他喊道,“爹,你快去看看,盐井莫不是已经打成了!”

    他刚才是听说铁头已修好,就抽空上去踩了几下试试,却感觉与往常不大一样。他的话大出几人的意料,老者跑出去也踏动踏板,踩了几下说道,“篾条下得慢了!”

    众人合力将铁头拉拽上来,把早就备好的特制水桶放下去,木轮上的篾条这次没有放到那么深便猛地一顿,老者喜道,“八成是囟水冒出来了!”

    取囟水与打井是不同的,同一个木轮不必动,仍然用不绞动篾绳,只要换掉踏板上的凸轮即可。不大一会儿,木轮缓慢旋转着将沉甸甸的竹桶提了上来。

    有人找了木盆,就依着姑娘所说的法子将桶底往上一捅,浑黄的囟水哗哗的注满了木盆,众人欢呼起来。

    老者由木架上下来,拉着一家人往高峻、柳玉如、樊莺面前一跪,未曾说话,都是泪流满面。尤其是那位老者,语无伦次地道,“恩公!我们父子所做的事一路上都让我心中不安。今天,小人一家更是无地自容!”

    高峻往边上移了移脚步,他不习惯这样隆重煽情的场面,摆着手道,“莫这样折我的寿,我还没享受好生活呢……眼泪都是虚的,那只好把你家自酿的米酒多多地拿出来给我们就行了!”

    老者跳起来道,那还用说!我们这二十年的苦功夫险些前功尽弃,要是没有恩公们的到来,我们不知道还要苦到什么时候!酒有的是,就算喝光了,我再叫小子们去沽!

    柳玉如道,“看来我们当家的真是贵人,走到哪儿都是雪中送炭。昨天他饭都不吃非要上去踩那几下,这不,大事即成!”

    一家人欢欢喜喜,连声赞同,当下纷纷忙碌起来,打水抱柴、洗米做饭。这家人又是猎户,家中少不了各种野味、菇、笋,更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山果,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弄得了。

    高峻坐下,知道现在是自己可以摆些谱儿的时候,便举着筷子问道,“怎么没有鸡肉呢?连只鸡子也没有。”

    柳玉如嗔道,“不是有野山鸡,你挑拣什么?”老者此时已知他是故意这样问,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虽然现在不好问他们的身份,但他们一定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于是,老者丝毫也不隐瞒地回道,“那东西动静太大了,母鸡报产、公鸡报时,养不得养不得。不但它们养不得,猪、狗都未养。”

    高峻忙问缘故,老者说,“我们这口盐井,二十年来都是一家人钻着深山偷偷摸摸打的,就是不欲人知……”

    樊莺问道,“这却是为何?你们自食其力、自已打的盐井,难道还不敢明出大卖?”

    高峻也说,“盐井我是头一次见,但是前不久我去辽东助战、送戟时,在丰州地带曾远远地见过有盐池的,那里官兵村民在一起做活儿,也不似你们这样偷着干。”

    老者叹了口气道,“两者不一样……”他说,制盐之所,分为盐池、盐屯、盐井。像丰州等地的一座盐池一年可产盐上万斛。幽州等海边的盐屯,一般每年能产盐三五千斛,而内地的一口盐井,大井也不过一千五百斛,小井只得四五百斛了,而像我家私打的这口盐井,一年能产出两百斛盐就谢天谢地了。

    老者说,“一斛算五斗,每斗盐官价是十文钱。那么我家这口盐井一年的产出,若是被官府收去就是一万个大钱了。十取其一缴了税,我们只剩九千钱。按着百文一钱、十钱一两银子来算,我们忙碌一年,才得九两银子。那么我们一家六口二十年的辛苦要什么时候才收得回来?”

    妇人说,官府把盐收上去,一斗便加价一百文,变成了一百一十文钱,又不许私卖,私卖者抓到要坐牢的!

    她女儿道,“买一斗盐就要一百一十文钱,一斗米才多少?不过二十文大钱罢了,有些没钱的人家做菜都舍不得放盐了!”

    “舍不得放盐?笑话!本官看你们在这里不是吃得有滋有味,却背地里讲究大唐的盐业大计!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话音由院外传来。

    桌边人抬头看去,由院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两个人,当即先一个就是西川院录事李绅,后边是贞山县丞王问臣。

    李绅道,“你们打盐井没什么,西川院对于产盐的亭户多有照顾,早已有明文免了你们的杂瑶。但你们隐匿盐产、瞒漏盐税,本官身为巡盐院的官员就由不得你们了!不罚你们个倾家荡产、再把大牢坐够了,就显不出国法的威严!”

    辛氏老者和他的一家人闻言,不由得脸上变色!

第460章 死得其所

    老汉下意识地由桌边站起来,膝盖碰到了桌角,上边的酒杯一下子跳起来倾倒,酒流到桌上。老汉握了拳问道,“两位哪里来的?西川院……可管得了我们!你可知这里是郎州、荆州、黔州交界?三座州府都不管,轮到你来撒威!”

    老汉的话给他三个儿子打了气,原本有些惶恐的三人此时也跳起来道,“你是什么官?敢这样大胆说话,不老实我把你塞到盐井里去,看你们还怎么招摇!”

    说着,哥三个跳过去,将李绅和王问臣围住,已经有两人一边一个挟住了李绅让他动也动不得。老三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条麻绳,拿着道,“爹,勒死他们算了,省得去报信。”王问臣在一边没人理,但也吓得脸上失色。

    李绅和王问臣二人在路上等了一阵子,不见后边人赶上来。王问臣提议两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边走边等后边三人。但李绅心里始终放不下,最后两个人返回来沿路找。

    他们在山道上摸索着走了好久也不见人影,天黑时王问臣又说,“李大人,鄂州的事情正等我们赶回去报知刺史大人,不如……”

    李绅摆着手,不奈烦地说道,“你不要说了!找不到李莺小姐,我管他什么大事不大事,继续找!”就这样,二人摸黑而行,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大树下委了半宿,然后继续找。

    怎奈莽莽大山,除了怪岭丛林,连个打听道儿的人都没有,到后来连他们两个也迷失了方向。凌晨时总算看到有四条人影从不远处飞快地奔过去了。他们喜不自禁,知道这四人一定是本地人,那么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可以走上大道。

    刚才院子里这些人一直在说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李绅和王问臣虽未听到高峻说什么辽东、什么大戟,但却把辛老汉后边的话听了个完全。

    李绅也看到李樊莺小姐就在那里,不由得一阵心花怒放,他有意在李小姐的面前显摆,因而才不问青红皂白,跳出来说事。

    眼下李小姐在眼前看着,李绅虽然心里怕得要命,但嘴上仍然不肯服软。如果让这些人一下子吓堆了,那要怎么面对李小姐?李绅把脖子一挺,“还费事拿什么绳子,连把破刀都没有吗?给爷往这边来上一下,看我皱一下眉头!”

    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坐在那里看着并不吱声,尤其是高峻成心想看看李绅的硬气是不是真的,这就给辛家兄弟产生了误解。当时老大抬起脚就踢到李绅的大腿上,“你再硬气,我们恩公刚刚说过没有鸡肉,这就宰了你们充数!”

    老三上去,先把王问臣捆上。王问臣是个文官,哪有力气反抗,当时就成了粽子,再被人拿一团抹布往嘴里一塞,就越发的老实。

    李绅结巴着道,“要杀便……便杀,别指望我服软!”

    老大道,“还用得着杀你,就像他那样子捆好了,再把你们往深山中一丢,明早野狼就把你们啃得只剩骨头棒子了!”说着把李绅也如样捆个结实,“都蹲到一边去,等我们吃过了饭,天黑后送你们上山。”

    说着爷四个坐回来,对高峻三人道,“恩公,你见笑了,多久都不曾有人来了,想不到这两条狗来坏我们的好兴致!”说着,这些人一起敬高峻三人酒。

    妇人低声劝道,“他爹,我们不好这样害命,再说他们也只是一言不合……不能好好商量一下,只要他们不说出去,我们就放过他们。”

    老都道,“这样的人你也能信?吃人不吐骨头。”

    李绅在一边道,“可笑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知道坐在桌上的贵客是哪个不?他们便是凉州刺史李大人的大小姐和三小姐,这位高兄弟是李刺史的大姑爷,他们不是官府中人?你怎么厚此薄彼!”

    高峻知道李绅是把自己拉出来壮胆,言外之意也是在提醒自己:同是官府中人,你怎么见死不救?他也是在给这家人知道,自己便是他们座上宾客的相识。

    高峻瞅个功夫对李绅使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李绅会意,说起话来就更有底气,“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为着国事而死,真是死得其所哉!”辛家老三正对着他,抬手将啃过的一根野鸡骨掷过去,喝道,“住嘴!”李绅吓得无话。

    老汉抱拳道,“原来恩公是凉州李刺史的乘龙快婿,想来这位刺史大人也一定是个清官了!哪像他们!”

    樊莺道,“那是,我爹是天底下最大的清官,可不是一般的人张牙舞爪的可比。”

    老汉又道,不知恩公刚刚说去过辽东前线,那么也一定是见过些阵仗的了,老汉佩服之至,先敬恩公一杯。说着举杯相敬。

    高峻道,“在下正是刚刚从那里回来,所见所遇不胜感慨……听老伯话里的意思,难道老伯你也到过那里吗?”

    老汉话立时就多起来,再加上酒的缘故,便说起了自己的一段往事。

    他说,隋末最后的那次征伐高丽,我是参加了的,那时真是死里逃生。隋军战事不利,撤军时在辽东城下丢弃了全部的粮草和遍地尸骸,连埋都没功夫埋。我从死尸堆里爬出来,黑夜里听到到处都有濒死者呻吟不绝,可我已经无法再顾他们了!

    他说着,裸出了半条上臂,在那里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是被一刀砍中的。此时皮肉已经长合,但在刀口处隆起了一道紫色的小岭。“我身负重伤顾了不他们,只能看着这些人自生自灭。”

    又卷起了裤腿,在右边小腿上又是一条长长的刀痕,让看到的人不由得再吸一口凉气。而李绅在边上看了,也老实了许多。只听老汉又道,“我是从那里一步步爬回来的!可怜了那些兄弟们!”老汉说着不顾众人在场,自顾抹着眼睛。

    高峻不禁对老者肃然起敬,原来也是个为国舍过命的人。他一边劝慰老者,一边说道,“在下这次有幸到辽东战场上去了一趟,感触颇多。”

    众人连忙问他什么感触。

    高峻道,“这一次唐军只有十几万人,你们知道高丽有多少人吗?仅我知道的一拨儿援军就有二十五万之多!”

    老者对这样的事情十分敏感,连忙问道,“我也听说皇帝陛下是亲征的,我们大唐人马又是攻城,那不是腹背受敌?辽东城不是那么好攻打的!”

    高峻道,“我从老伯的话中是感受得到的,老伯也希望唐军大胜,既为过去的兄弟出气又洗雪了国耻。看来在这件事关国运的战事上,所有的人都是心存同想,那么此次征伐高丽能够大获全胜也就不奇怪了。”

    “在下回来时还碰到幽州和营州的军民数百人,他们冒着大雪在泥泞中修建唐军的粮道,一修七、八十里,连妇人和孩子们都冒着雪出来了,他们可曾想过索要几文几两?”

    老二道,“现在不同那时,再说这里也没有战事……”

第461章 依依不舍

    老者训斥道,“你再胡说!没有边关战无不胜,哪能有我们在这里的安稳日子,我们苦是苦了些,但还有那些撇了家业、到千里外的战场舍身作战的军士们苦么?他们有的人年纪大概就和你一样大小。”

    高峻笑道,“老伯说得极是,不但是普通一个军士,连大唐皇帝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其实他只要调派停当,让某个将军领兵出去,自己在宫中不受那些风吹日晒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我又听我岳父说,此次征伐高丽除动用了幽、营两州军力,其他那么多的州县却是一分赋税都未曾加。”

    李绅倦于地上,听到此处,声音越发高亢起来,“你们只顾了自己合适,缴些盐税还在这里斤斤计较,以为那些军士们是喝着西北风出征的么?”

    这次,无论是老汉、还是他的三个儿子,竟然都没有对李绅再行喝斥。老汉的女儿道,“这位官爷你别乱扣帽子,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们整座院子里连个熬盐的锅灶都未垒起来,要怎么缴税?二十多年我们一家人起早贪黑的在这里打井,也没见哪个官府里的人来过。现在囟水也才打上来一桶,倒一下子来了两个人叫嚷。”

    柳玉如道,“李大人,她说的是呀,要不是我们到来,很可能连这一桶囟水都未见能打上来,他们也着实的不容易。”

    樊莺也道,“你们一来就大呼小叫的,就不要怪人家对你们不恭敬,打盐井是对公对私都有利的事情,你们身为大唐的官员,不问个明白一上来就定罪名,方才的态度就很不合适,我有什么说什么。”

    李绅一听凉州李刺史的两位千金都说话了,竟然笑嘻嘻起来,一连声地说道,“两位说得极是,是本官有些无理在先……那还不放过我们?”

    老汉的三儿子道,“你与我家恩公相识,放过了你也是可以,但是你一出去就往官府中报信,我们怎么办?”

    李绅言之凿凿地说,“这有何难,此事可大可小,都在我一句话。你们可能不知我的来头,雅州刺史那是我亲舅子!!细论起来我就也算半个皇亲!!!今天再有李家两位小姐和高兄弟的面子在,我就更要替你们说话了。盐务上的事只消我一句话,不信走着瞧,不论什么郎州还是黔州,哪个敢来收你们一分一毫的税!”

    高峻一听心中暗笑,这个李大人话风变得这样快,公话、私话随风转。

    谁知辛老汉道,“不消这位大人说话,我们也借不起雅州刺史大人的光。不过我已经改了主意,等出了盐我便去往官府报备案底,这眼盐井上的税钱一分也不要少了的。”

    李绅以为他的拿话应付,一连声道,“不必,不必,我既然有话就一定管用。”

    高峻道,李大人不必再说,老伯的话我是信的。

    老汉道,“乱世之中人不如狗,这个老夫是有切身体会的。现在太平年景,但边关并不太平,我们这些匹夫男子交些税是应该的,不好事事只想着自己……李大人是不是忘了,刚才你还说不能要那些军士们喝着西北风去出征的。”

    李绅语吃,一连声道,“那是最好、最好、最好不过了!”

    于是辛家人放开了李绅和王问臣,放他们一同坐上桌来吃喝。这二人已经饿了一夜,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就前心帖后心了。妇人又叫女儿添了饭招待他们。

    高峻道,“二位大人来得正好,不如我们就再帮上一帮,总要见到了盐才好离开。”李绅嘴里塞着白饭,忙说是、是。柳玉如和樊莺听了相视窃笑,才知道高峻不慌不忙与老汉说话,原来是意在说服。

    吃过了饭天光正好,众人起身在老汉的安排下分头忙碌起来。他的三个儿子垒灶,李绅、王县丞二人也挽着袖子在旁边打下手。

    柳玉如和樊莺就陪着辛家母女,浇些水、准备下一顿饭。偶尔这几人还会出来站在边上看他们干活儿。李绅一直要在李三小姐的面前表现,此时干得满头大汗,也不说歇一歇。王问臣就更不敢偷懒了。

    而高峻和老汉就去林子里找生得笔直的柏木,砍来后削枝去叶、在老汉的指教下剖开木干,将中间挖空,然后再合拢来,用苎麻扎紧。外边的木缝还要敷满桐油石灰。

    这样,老汉所说的“木竹”就做好了大半。木竹的长筒内孔足足有五六寸大小。每一段长筒的两头都有密切的榫头,要用的时候就一段一段地连接起来。接榫的地方也要嵌满桐油石灰才能下到盐井中去。

    木竹的作用就是挡住井外渗进的淡水。它们常年沤在深井之中,往往很快腐烂,老汉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井漏了”,得把损坏的木竹抽起来换上新的。

    就这样,这些临时从南北东西凑起来的人们,为着这口盐井再忙上了两天,谁都不说赶路的事情。

    柳玉如有从鄯州出来时大姐高畅给的银子、有邓州酒店老板送的金元宝,他们临从鄂州出来时,江夏王也拿了不少的盘缠,因而银子是不缺的。

    她看到老汉家里拮据,就与高峻商量后,拿出银子来交给辛老汉,让他们到最近的县里去购得大铁锅四口回来安好。辛家兄弟三个打了囟水上来,于是开煮。

    又是两天后,第一锅雪花盐熬出来了,将它们放入石臼里舂结实了,扣出来是方方正正的盐砖。辛老汉找块干净的布将盐砖包好了,郑重对众人道,“这第一块盐,我要拿去官府报备。”

    众人都说好,高峻道,“我们三人就不再讨扰,要随你一起去看看。”

    柳玉如道,“就怕我们都不识盐场上的门路,要让人家哄得找不着北呢!”李绅拍着胸脯儿道,“有我在呢,看哪个敢不按章办事!”于是他们也跟着,一起从辛家出来。

    柳玉如问道,“李大人你只算是西川院的盐官,可这里连东川院都离着大远……说话管用吗?”樊莺听出柳姐姐的激将之法,也在一边摇头连声说着够呛。李绅道,“去了再说!”

    于是辛老汉带着长子随这些人出来,辛家母女等人一直送到院外,辛姑娘对柳玉如和樊莺二人依依不舍。她实在是舍不得这两个长得极漂亮、心地又极好的姐妹。樊莺从包里掏出一只金元宝塞到姑娘怀中道,“刺史大人给的,留着做嫁妆吧!”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辛姑娘话带哭腔问她娘,“娘,我好想再见到她们!”她娘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以嫁到凉州去呀!”

第462章 寒酸小县

    高峻三人和李绅、王问臣一同陪着辛老汉父子两个,抱着熬制出来的第一块盐砖往最近的县城去报备盐井。

    辛老汉的大儿子刚出门时有些不大乐意,再怎么说这口盐井是他们辛家苦了二十多年才打成的。虽然有另两拨儿人同行,他的脸色还是一直阴沉着。樊莺看到后笑着问,“辛大哥你舍不得呀?”

    他说,“舍不得也要舍,省得人家说三道四!”李绅知道姓辛的小子是在暗指自己,他也不在意,就是要在凉州李刺史的小女儿面前有些涵养。

    但是他爹辛老汉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老汉看得出这位高公子是赞同他们去官府报备的。他相信高公子,那他就一定要去。

    高公子和他的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坏人,两下里萍水相逢,人家不但救了人、还挽救了盐井,而对他们父子在汉江上的事情连提都没提,这就已经让辛老汉感动莫名了。

    让辛老汉最后下了决心的,是最近在辽东战场上的那些事情。为战胜高丽,大唐从皇帝到百姓都舍出一头,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许多年前隋军在辽东战场上的惨败情景到现在还让他热血沸腾。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七尺高的人在顾了自己的同时,稍稍想一想国家也是应该的。他想,再也不能为了多拿几两银子而苟且的活着!

    从辛家出来后,要在深山里七拐八拐地钻好久才能走上大路。辛老汉当初选择这么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栖身,原打算是要少受些官府的干扰。

    从他家往西南是黔州地界、东南是郎州地界,而往北就归荆州管辖。三州的边界在这里都各止于一座高山,而辛家就在三山之间的山坳里。此地本来就是深山、路远、人稀,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官府的人来过。但是盐井报备了之后,这里就该热闹起来了。

    在龙阳县衙,县令听说有人来报备盐井,一开始他说什么都不信。本县唯一的一条大街上一年到头、连头像样子的驴都没有人骑过。县界之内除了每年长些柑子之外更不要说有什么值钱的特产,哪会有盐井这么奢侈的东西,别逗了。

    整个郎州武陵郡,说起来也腆着脸叫做一个郡,长官也是刺史。但是全郡只有武陵、龙阳两个小县。本来武陵郡是在长江以南,按理是该划到江南道的,但是人家江南道根本就看不上这块地方,硬塞给了山南道。

    江南道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地盘,别处就不说了,仅仅鄂州就有七座大县,一望二紧、剩下的四县也都是中上县规模,区内有铁矿、铜矿、银矿多座,这可都是来钱的买卖。

    对于郎州这片贫脊之地,江南道当然看不上眼了。不然,西面的黔州离着大老远的,为什么隔着郎州就划给了江南道?还不是因为黔州有盐井!

    今天陪同两位县民来的李、王两位大人,据说是雅州和西川院的官员,龙阳县令不知道哪阵风把他们给吹来了。再有一位气度不凡的白袍男子,领着晃瞎人眼睛的两名美貌女子,龙阳县这位从七品上阶的县令齐大人,一开始以为他们找错了地方。

    但是,当辛老汉和他的儿子放下肩上的包裹,在桌子上一层层打开之后,齐县令见了那块方方正正的盐砖,就岔着声儿地对手下衙役喊道,“快快,去把其他几位大人叫过来商量大事!”

    龙阳县丞、主薄、县尉几大官员听说了一个盐字,都一溜小跑地过来。这是龙阳县多少年未遇的大事,比前两天发生的日食都重要。

    龙阳县的主薄何大海,从九品上阶。他本来正在接待同属本郡的临县——武陵县的主薄刘大人,两人正在商量着如何统一口径,将日食的情况写入各自的县志里。听说县令大人有请,何大海扔下刘主薄就跑了出来。

    刘主薄见龙阳县的衙役跑过来,神神秘秘地与何大人咬耳朵,然后何大人就不说日食的事撒脚就跑,连官体也不顾了,他很好奇,悄悄尾随着跟过来看。

    齐县令问辛家父子,“你们确信是本县县民?确认是要报备盐井?你们好好想想,不要乱说话,官无戏言!”

    樊莺接过来道,“盐就在这里摆着还能有假?我们有西川院和雅州的两位大人在这里呢,你怎么不信?”

    辛老汉道,“大人,反正我们一家已经在那个地方住了二十年了,你要不承认我是龙阳县民,那我们就去别的县报备。”说着伸手到桌上,要把盐砖裹起来。

    齐县令一俯身子扑到盐砖上,“放肆,本县的话还没、没说完呢你就要走。”正说着,主薄和县尉两人一步跨进来。

    县令大声对他们道,“何大人,马上核察辛氏一家的户籍,务必将他们划入在本县之内……王大人,你速速带齐了人手,到辛家住址所在处堪验县界,务必要将盐井牢牢划到龙阳县辖区之内,不得有误!”

    二人听了,一人扑向辛老汉,询问家中几人、几男几女、年龄几何,最初是由哪里迁来的,直接把问到的写入案卷;一人扑向辛老汉的大儿子,让他带路去划界。

    把人都安顿下去了,齐县令才想起来招待陪着来的这些人。待两边一一见过了礼,高峻这才问道,“齐大人,在下真是大开眼界,贵县能有这样高的办公效率,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

    齐县令有些不好意思,“都是穷出来的见识!连鸟从龙阳县上边飞过去,都要忍着把粪丢到江南道去。真想不到几位贵客一到,本县就来了这样的好事!本官的官声也要在县志上重重地写上一笔了。”

    他说,不要说盐井了,龙阳县连像样子、能种些粮食的好地都不见几块。按着大唐之令法,划地要以步数计量。地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一百亩为一顷。凡是唐民,刚生下的为黄儿、四岁后为小儿,十六岁后改称中人、二十一岁称作丁、六十岁为老。

    而按授田之制,每丁要分田一顷,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八十亩是口分田,老人可分四十亩、寡妇也可分三十亩。

    齐县令道,“可是龙阳县哪有那么多的地可分啊!不要说二百四十步了,看看,我这堂堂的龙阳县大街都没有二百四十步!我们这里是窄乡呀!”

    樊莺问道,“何为窄乡?”

    “县内土地多、足够给县民来分派的,就是宽乡。地不够分的是窄乡。按律,窄乡可按宽乡的一半授田。但是我一半都不够分!很多的山坡地方连树都长不直溜儿、柑子都长不开,就别说长粮食了。”

第463章 功德无量

    高峻听了齐县令的话就明白了,也难怪龙阳县的几位官员一见盐砖会如此激动。

    如果县里有了盐井,不但可以安排些人去做工,按着齐县令所说的窄乡授田之法,这些从事盐业的人就可以一亩地也不必分给了。

    不仅仅是地的问题,如果此事能成的话,从此龙阳县就也有了盐了,那么齐县令在郎州刺史面前说话也会比武陵县有份量的。

    李绅丝毫也不避讳地在齐县令面前撇嘴,“一口小盐井而已!哪似我的西川院,大盐井就有十三眼之多!”

    齐县令连声道,“不小了,那块地方只要能打出一眼盐井来,本官就不信打不出十眼、二十眼、三十眼,或许这东西就解了我们的危难!”

    李绅不解的问道,齐大人,既然如此,也大可不必这样着急呀,至于让县尉带着人去堪界么?以前没有现成的县界?

    齐县令道,李大人你是西川院的官员,哪里知道我们龙阳县的寒酸,郎州两县可是一眼盐井都没有呀。本官大致一听辛老哥所说的住址,就猜到那块地方到底归谁还在两可之间,我不急,恐怕明天早上那眼盐井就不是我龙阳县的了!

    高峻道,“齐大人为龙阳县民的生计这样操劳,这样的好官也不多见,真是让在下佩服得很呢,只是在下于盐务上一点忙都帮不上呀。”

    柳玉如笑着对齐县令道,大人何必着急,有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就站在你的面前,就看你看不看得到了。以小女子看,只要这个人说一句话,不要说武陵县了,就算是黔州、荆州都来,谁都不敢与龙阳县争这眼盐井!

    樊莺问,“柳姐姐,连黔、荆两州都要卖个面子与他?”说着话自然去看李绅,仍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

    齐县令也有些慌急地道,“谁有这等的手段,我就是与他下跪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柳玉如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齐大人你这样说,我就更不敢说话了!但我看李大人的身份虽是不闪山不露水、职位也不晃眼,但堂堂的雅州刺史却是他亲妹夫。不要说是荆、黔这两个小小的州府了,依小女子看,就算是江夏王站在这里,也要多少地卖些面子与他!”

    高峻暗想,柳玉如和樊莺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诳人的事根本就不必教。“夫人们莫要把话说得过满,我们不识盐务,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复杂之处!这件事办得好,便是造福龙阳的仁义之举。只是李大人的权限是在西川院,在这里……这事有一些些难办!”

    齐县令缓缓地把目光落在了王问臣和李绅的身上,他飞快地察看了这二人脸上的表情,最后坚决地、把求助的眼神落在了李绅的身上。

    李绅道,“罢了,本官历来行事讲究稳重、隐忍,从来不把我妹夫的身份挂在嘴上。其实,以我妹夫皇室宗亲的身份,要说江夏王爷会卖些面子与我,我也是从不怀疑的。”

    他斟酌着道,“既然连李小姐都这样高抬我,我就说句话吧。齐大人你放心,如果此事有什么风波,本官不论有没有那个能力,但是看在李小姐的面子上一定会开口替你说话!”

    樊莺拉了柳玉如的手道,“姐姐,看不出李大人是这样的仗义!”

    齐县令千恩万谢,连声道,“这真是太如人意了!”

    正说着,一名左眼乌青的衙役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大声回禀道,“太爷,不好了。”齐县令心中有底,沉稳地问道,“何事惊慌,也不看看谁在这里……是不是县尉大人遇到了麻烦了?”

    衙役道,“太爷,小的们随着县尉大人在盐井外围堪划县界,不想武陵县令带了几十号人赶过去了,指责县尉大人越界到了武陵县的地面,此时人家正在以大压小,让我们乖乖滚出武陵县地面!而咱们的县尉王大人正在苦苦支撑,派我赶回来报信。”

    齐县令一看他,就知道是让人打了,眼立刻就瞪了起来,挽着袍袖道,“这还了得,看来他们是动过手了……他们怎么知道的这样快!”

    “太爷,是武陵县的刘主薄带着过去的。”

    齐县令一看,刚才还在这里探讨日食的武陵县刘主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去衙中各处招集人手,牢头、捕快、帐房、力役统统带上,把能打人的家伙都带上,我们这就赶过去。”

    不一会儿,人就集齐了,大大小小总有五、六十人之多,吵吵嚷嚷地就要走。

    高峻道,“李大人,眼下的局面有些棘手了!依在下看恐怕在这一眼盐井上要闹出人命。总该有个见过些世面的人出头制止一下才行,如果能促成双方和和气气把事情解决的话,那真是功德无量啊。”

    樊莺问,“姐夫,有李大人在这里你就不必担心什么了。我们这样的身份不好抢到前边去,再说谁又认得我们?”

    柳玉如道,“当家的,看来我们也只能出些主意,别的事情就有心无力了。”

    李绅忙拉了高峻到一边,悄悄问道,“不知高兄可有什么好的见解呢?”

    高峻道,“依在下看,龙阳县先前已经吃亏了,一个县尉怎么会是人家县令的对手?但是齐大人去了之后,下面双方就是势均力敌了,好比两头牛顶到一起谁都胜不了谁,而李大人的一句话不论偏向谁,都可能收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柳玉如低声对高峻道,“只怕除了两县的县令之外,那些衙役、力夫们都不认得李大人的来头,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高峻道,“夫人所说有理,不过……若是来个先扬后抑之法,那么……”

    “怎么一个先扬后抑?”李绅不是没想过,这里离着雅州很远,李道珏的名头在这里管不管用还说不定,而且自己也从来没到这样远的地方耍过。不过,好办的事怎么显得出自己的斤两。要让李莺小姐看得起,只耍耍嘴皮子恐怕是不行的。

    高峻低声对李绅说道,齐县令去了之后,龙阳、武陵两县必会势成顶牛。这件事李大人你如果运作得好,把声势造出去,那么郎州方面不会不下来人调停的。那些衙役力夫们不识李大人真面目,但是郎州刺史怎么都晓得道珏大人的来头。

    李绅眼睛猛然一亮,又听高峻道,“在郎州刺史的眼里,龙阳、武陵,手心手背,他一定是不会乐见两县打起来的。如果能做到既不伤人,又不费什么力气便将此事解决,那么盐井就算归郎州两县所共有又如何?不都是造福了当地的百姓。”

    “高兄真是妙计!”李绅道。

    王问臣在一开始的时候,稍稍看出凉州李刺史的两位千金是在有意将李绅架起来到火上烤。但此时再从一旁听了这位高公子的话,竟然也觉得成算很大。

    他看出李绅跃跃欲试的劲头,哪里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王问臣心说我何苦去不是人!他拿定了主意,千万不去阻拦李绅惹他不快。自已且看事态走向,万一大事不妙,他再拉起李绅跑路也不迟。因而王问问臣也不反对。

    人们在齐县令率领下,浩浩荡荡出了龙阳县衙。樊莺道,“姐姐,我们也去看看李大人的手段!”

第464章 三人买柑

    柳玉如道,“我不让你去,这可不是去观花灯。万一动起手来有谁不长眼睛伤了妹妹,我怎么去向爹爹交待?到时恐怕爹要打死我呢!你不许去。”

    李绅也道,“在下以为高夫人说的极是,李小姐只消在龙阳县走走逛逛,静侯佳音即可。”高峻也道,“那么李大人你多多小心。”

    就这样,高峻、柳玉如、樊莺三人把李绅打发到龙阳和武陵两县的纠纷中去,而他们却在龙阳县里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来。

    反正高峻的主意就是一个字——拖,只靠一路上的磨蹭是不够的,用不了多久李绅就会有所察觉。如果能让李绅自觉、自愿地为当地人做些好事,那不是更妙!

    他们安顿了住处,便一同迈步出来,要领略一下龙阳的风景。龙阳县的大街真如齐县令所说,东西向不足两百步,街道窄而不平。不知道什么年月铺成的青石板路也早已坑坑洼洼,两边的店铺也没有一间像样的,连上边挂的招牌都有些年头了。

    柳玉如自到西州以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长时间地与高峻厮守在一起。以前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让她想找个人讲一讲、排解一下内心的烦闷都不敢。

    而与高峻又不知从何处说起,高峻那时总是千方百计地躲着她。有多少个****夜夜,她都是独自守着那间空旷的大屋、那张大床、捧着一本枯燥的《论语》消磨时光,对这样的一道迷局一直束手无策。

    她不由得想起高峻在当阳县所说的“一念”之言。心想要不是在鄯州自己一念所致,非要拉起樊莺去查什么乌蹄赤兔的事情,那么她与高峻两人的关系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此刻,她看到高峻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仿佛龙阳、武陵两县因为一口盐井所起的争执丝毫与他无关的样子。她发现,他这些日子虽说经历了不少的大事,但人却是越来越精神了。

    樊莺忽然看到柳姐姐如醉如痴的样子,不觉再一次感到奇怪,虽说时间已到十一月中旬,即便身处江南也能感受到山中的凉意。但是她看柳姐姐恰如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朵,娇艳而妩媚动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樊莺脸抵近了,凑到高峻的面前端详着问道,“师兄,你出门时没有洗脸么?”

    另二人都不知她因何会有此问,只听樊莺道,“很干净呀,为何柳姐姐一直盯在这里目不转睛?”柳玉如终于知道了樊莺的用意,反击道,“你还是想想自己好吧,我和峻难道看不出李绅的心思?看到时你怎么摆脱。”

    高峻道,这好说,我又没明说要把谁许给他,那都是他在自做多情。再说,我们出门在外无权无势的,难道编个瞎话,把如夫人说成妻妹,还要先报告他一个盐官!

    他们在街头看的最多的就是卖柑之人,还有些其他的小贩也多是担了一担枣子来卖。这些龙阳县人所分的永业之田大概都是山坡贫脊之地,只能种些榆、枣、柑、桑及所宜之木。而他们也听齐县令说,在这里柑是最常见的。

    每当三人从一处摊贩跟前经过,那些渴望买主上前的人便向他们投过来渴望的目光。毕竟在这样一座小县,如此衣衫光鲜的人物是不常见的。

    而柳玉如和樊莺此时大发善心,看到有年纪小些的、老些的、甚至是农家女子担了担子、蹲在路边卖柑卖枣,她们一定要上去买上一些。二百步的大街只走了三成,二人兜儿里的大钱便花光了。

    当她们掏出散碎银两时,那些人却摇摇头面露难色。他们既想卖些果子出去,但是三斤五斤的柑子,就算将他们一天的所得都拿出来也仍是不够找给人家。

    柳玉如和樊莺是决计要买一些的,她们看到路边有一家商铺,便跑进去拿银子换铜钱。原来是一家杂货店,里面只经营一些纻葛、茶、蜂蜜、蜡等物。不一会儿,两人拿一两银子换了上千的大钱出来。

    于是就苦了高峻。当他们把一条街走下来再入客店时,高峻的肩上背的是柑子、手上提的是柑子、脖子上也挂了一袋子满满的山果再无一点空闲。

    高峻笑道,“原来我却不知你们是这样不知节俭,那么我们晚上就只吃这些柑子和枣子,我没钱喝酒了!怎么不得留些路费回西州去。”

    而柳玉如和樊莺却一点都不在意,她们为着帮了一些人、发过了有些泛滥的善心而心情大好。说归说,但是晚上时三人仍叫了丰盛的酒菜,让人端到客房里来。

    他们喝着酒,同时留意着街上的动静,不知道李绅出马,是不是按着高峻所教之法去运作的。但是街上安安静静的,时间越晚越不见有什么动静。柳玉如有些担心地问,“峻,怎么说也该有个人回来,不会是两下里拼得一个不剩!”

    高峻笑道,“哪会!就为了一口盐井?”他摇着头道,“我们安心喝酒就是了!我敢说,要是有人受伤或者是出了人命,龙阳县大街上不会这样安静。我们且吃喝完了踏实睡觉!”

    龙阳这座小县的夜晚十分安静,就连客店大门十几步之外有猫在叫也听得清清楚楚。高峻躺在床上,又把此次雅州之行从头细细地琢磨一番。看得出江夏王李道宗对他的这位族弟十分的忌惮,手里握着皇帝的钦差大令却让自己一个外人来,估计李道宗知道见了李道珏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高峻知道,以自己的斤两是绝对惹不起李道珏的,李道珏与阿史那欲谷不同。对阿史那欲谷,一言不和可以大打出手,而李道珏呢?打不得、骂不得,那就只能连哄带拖,外加上骗,还得骗得自自然然不引起人家的怀疑,不然自己还是吃不了兜着走。想至此,高峻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樊莺在最里边半天没有动静,估计是睡着了。但是柳玉如听到了他叹气,在黑暗中轻轻地把手伸过来握住高峻的手,再轻声地问道,“峻,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弥。”他不想自己的发愁事影响到柳玉如。

    高峻觉着她既然问,那么只这一句话是打发不了的,于是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把与他们有关的、零零碎碎的细节拼凑在一起,相信已经把李弥、柳伯父、崔夫人、高长史以及侯将军等人之间的关系理了个大概,你想不想听一听?”

    柳玉如道,“正是睡不着呢,你说说看。”

第465章 乌蹄赤兔

    “李弥、柳伯余是一对年纪相当的军中好友,如果不是好友的话,那么他俩也一定都与崔夫人的大哥关系不错。这从二人一同到丹凤镇报告崔氏大哥的死讯可以看得出来。然后两人又一同留在了丹凤镇处理崔夫人大哥的后事。崔员外突闻儿子阵亡的噩耗,身心受到的巨大打击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想到了要在柳伯余和李弥二人之间替女儿选择一位终身的倚靠。这是任何一位父亲都会想到的。也许,崔员外在短短的时日里已经看出李弥在人品方面比不上柳伯余,他建议女儿选择柳伯余。崔小姐听从了父亲的意思,于是柳伯余和小姐的关系就这样初步定了下来。在这期间,柳伯余对崔家隐瞒了自己已婚、并且已经有个女儿的事实。在这一点上,虽然我是当了你的面,但是我仍然以为,柳伯父这次的做法不妥当。”

    柳玉如道,“我对父亲并不熟悉,只知他是我父亲。你不必在意我的感受,只把你以为正确的经过对我说说就行了……但他为什么要隐瞒呢?我知道,从崔夫人现在的容貌上看,她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数一数二的美貌女子……”

    两个人的手一直牵在一起,高峻有感于柳玉如的理解,示意她躺过来一些。

    十一月的深山之中凉意更盛,客店里为每个房间里的每个客人都准备了夹被。三个人三条夹被是有些拥挤,因而他们只要了两条。柳玉如和樊莺盖一条、高峻盖一条。听了他的话,柳玉如便从那边钻出来,又把被子替樊莺轻轻地压了压,自己一滑钻到了高峻的这边。

    她穿着柔软的衬衣,高峻能隔了衬衣感觉到她圆润而丰满的身子紧紧贴到自己身上。她把先把耳朵贴到他胸膛上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然后感觉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胸膛里发出来。

    “我倒从来不以为柳伯父对崔小姐隐瞒这些是看上了崔小姐的容貌,当然这可以算一点,但是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原因。因为从你的身上,我猜到你的母亲一定不会比崔小姐差到哪里,甚至要比崔小姐更好看。”

    “为什么呢?”

    “你知道还问,”高峻一边说,一边有只手不老实地侵犯过来。柳玉如低声地催促道,“先说正经事!”

    高峻道,“柳伯父一定是看上了那匹乌蹄赤兔马,这是匹可遇而不可求的宝马,而柳伯父立志疆场、早有马革裹尸的决心,那么这匹马对他的诱惑就太大了。当崔员外将这匹马当作崔小姐的嫁妆时,柳伯父这样的做法就说得通了。所以我说,柳伯父答应与崔小姐的亲事,崔小姐的容貌只占一小部分原因,而赤兔马却占一大部分。他这样的做法在以后的时间里得到了验证。因为他把马骑走之后,后来有几次是李弥来过丹凤镇,而你的父亲却很少露面。试问那时柳伯父与李弥还在一起,难道李弥有空来见崔小姐,而柳伯父却没有功夫吗?”

    “这就对崔小姐太不公平了!”柳玉如说道。

    “那么,同样看上了崔小姐的李弥会怎么想?江夏王不久前才说李弥年过四旬一直不娶,他是为着谁呢?”

    “当然是为着崔小姐……后来呢?你说下去。”

    “柳伯父与崔小姐只有婚约,而两人从始至终一直没有举行婚礼。这样的关系对一位未出阁的大户小姐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他带给崔小姐的,也许只是一夜之欢后崔小姐的珠胎暗结。然后柳伯父再一次消失了。”

    “说下去。”

    “然后,柳伯父与李弥在军中分手了,李弥仍然跟随着江夏王转战,而柳伯父却到了侯君集的部下。从时间上看来,你的母亲就是在这期间去世的,而柳伯父与侯君集惺惺相惜、成为一对身份极不对称的好朋友。因而柳伯父才想到要将你托付到了侯府去。”

    柳玉如说,“我一直以来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但是因为是我父亲,坏印象更不会有。今天你这样一讲,我却替崔小姐感到不平了——他知道安顿了我的去处,难道就忘了还有个崔小姐?再说她已经身怀有孕!”

    “一夕之逢罢了,我猜测柳伯父也许以为他与崔小姐之间根本没有那回事,这就解释得通了,但这样的效果以崔小姐的聪慧是不难做到的。柳伯父的冷落难道崔小姐看不出来?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乱世当中,父亲和兄长都不在了,她当然会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柳伯父的身上。”

    柳玉如道,“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我父亲不会那样坏的。”

    “也许……极有可能,李弥在丹凤镇的多次出现,柳伯父是心知肚明的。在他不知道自己与崔小姐已经有关系的情况下、在他并非迫切地想与崔小姐见面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在等待着崔小姐与李弥二人产生感情?那么柳伯父就不必为自己当时轻率答应婚事的决定而为难了。”

    “哪知道崔小姐已经怀上了父亲的孩子!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崔小姐内心的焦急是可以想像的到的。”柳玉如说着,忽然轻声地“呀”了一声,“对呀,这个时候,李弥又来见她了,说我父亲可能已经阵亡……”

    高峻说,“在丹凤镇死去的那位老婆子当时是侍候过崔小姐的,她也给崔小姐出过主意,不让她再等未婚夫了,而是趁着肚子未大、找个人嫁掉自己,而李弥这个时候又来了。我们不好猜测这一次崔小姐和李弥有没有过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崔小姐仍然不大相信柳伯父已经死了。可时间不等人,那么她怎么办?”

    柳玉如说,“当然是想办法让李弥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李弥的。”

    “这是唯一的解释,她骗过了李弥,我相信李弥一定不是崔嫣的父亲。因为李弥走了之后不久,高审行便从交趾郡去长安时经过了丹凤镇,或许高审行对崔小姐表示了好感,于是崔小姐故技重施。从柳伯余的事情上,崔小姐发现在战场上出没的人总是有些靠不住,既然这个方法已经用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再用一次?总之她要把柳伯父的孩子生下来,并尽可能地保证她们母子以后有个安稳的倚靠。”

    “峻——,我都有些同情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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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马王爷介绍:
世间没有不朽,残棺中陈列糟粕般的金丝莽袍、遍洒浮绿的铜钱。虔诚的颂扬难以牢记,而有人执意要抹掉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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