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虎皮之争
一阵嘹亮的鸡啼把高峻惊醒。
他看到晨曦已照亮了窗纸,一夜过后,头脑又恢复了清醒。他看到柳玉如已经起来,此刻她正坐在的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高峻与她一对眼神,她却又有些慌忙地移去目光望向别处。高峻发现她的脸甚至连耳垂都是红红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也可能是吃了虎肉的缘故。
王老爹一家早已起来,洒扫院子,做好了早饭。见两人起来,招呼着吃了。随后高峻二人向王老爹辞行。
王老爹把昨天剥下来的虎皮打了个卷儿,交与高峻,“恩公好身手,这张虎皮竟然没有多余的刀口,放在老汉家里铺炕,水浸虫啃的怕糟蹋了”。高峻心想,此去西州正好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给郭叔叔,就收下了。
高峻临行想起那两只幼虎,对王老爹说道,“我去西州带了它们多有不便,暂且寄放在这里,烦请老爹找些狗奶羊奶什么的先喂着,我回来再带走。”老爹郑重答应,这才送了两人出门上马。
炭火休息了一夜,脚步轻快稳健,余下的路程跑下来,觉得比昨天要快。午前时分,西州府高大的东城门就远远在望了。西州的大街上行人众多,高峻怕炭火冲撞了行人,于是下了马,牵着炭火,载了柳玉如往西州大都督府走来。上次他来时,因为是被州府的两名差官带来的,而且当时自己心中有事忐忑不安,倒没有好好地留意大街上的繁华景象。
而此次不同了,身份变了,心境也变了。又有柳玉如同行,因此高峻有意在街上慢慢地溜达,边走边与坐在马上的柳玉如说话。
柳玉如昨夜里被山村外边狼群的嚎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多想,揭开了高峻的被子就钻了进去,把身子紧紧贴在了高峻的后背上。
现在看着高峻牵了马在地下走着,倒像是对昨夜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原本还有些难为情,现在也坦然地留意起西州大街上的风景与往来的行人。
时间已到正午,街上一些担担进城的小贩拿出带着的干粮,就着水壶里的水,就坐在街边吃着,而一些有钱的,则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酒馆、饭店中就食。高峻仰起头问柳玉如,“我们也找个地方先吃些东西,一会到了郭叔叔那里,又不好让人家另外费事。”
两人正走在一座二层高的酒店门下,就听得楼上有人叫道,“高老弟,高大人,是不是你?”高峻抬头一看,见一人在二楼推开一扇窗子,正把头由窗子里探出来叫自己。
头一眼看到那人没有认出,再仔细地一看,原来是交河县的刘县令。高峻站在下边对着刘文丞笑道,“刘大哥,我都认不出你了,怎么会如此打扮!”
刘文丞说,“你看我都叫你了,你还站在外边,是嫌哥哥不会待客么?那不是弟妹吗?你们快上来,正好一起吃顿饭。”
高峻只好把炭火拴在酒店的门前,手里拉着柳玉如进了酒店大门。
酒一楼是一些稍有身份的人在就餐,十几张木桌坐满了人,在靠里的地方有一架木制楼梯,两人携手拾带级而上,见刘文丞已经由包间里走了出来,站在楼梯口迎着二人。
柳玉如看到刘文丞一双乌皮履,素袜、革带,一身白袍子。但是却在头上戴了一顶貂皮胡帽,心说大唐帝国国势强盛,连人都那么自信。刘县令堂堂一位国家命官,穿衣也是这么随意。高峻说,“想不到刚刚分手,就在西州这么远的地方见到刘大哥,不知你到西州来……”猛然想起在婚宴上郭都督苛责刘文丞的事,“我知道了,刘大哥你也是来公干的。”
刘文丞忙着将两人迎进了一间包间,高峻见里面还坐了两人,一个方面大耳,四十多岁,刘县令介绍说,“曲县丞”,另一位略有些瘦,刘文丞说是交河县的主薄,姓高。两人都与高峻打过招呼,刘文丞又叫店小二上了碗筷,笑着对高峻说,“想不到兄弟你刚刚洞房花烛,就娇妻到西州来玩儿,果然不是哥哥能比的。”
高峻知道,刘县令刚刚受到了郭叔叔的批评,这次一定是来西州对本县定户一事做个善后的。也不知他见没见过郭叔叔,要是见过了,也不知这次刘县令挨没挨郭大人的批评。他见到自己领了美人,在西州大街上闲庭信步,话里夹着一点点的酸味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文丞说,前天参加完牧场村高峻的婚礼后,回到县里把所有的人都轰起来,连夜统计稽核,总算把帐目笼清。刘县令带了两名手下,于昨天就到了西州,把交河县定户的全套资料交割州户曹的手里。
“那你怎么今天还没回去?我知道了,你这是借着公事的由头,在西州玩得没够了!”高峻开着玩笑。
刘县令说,“可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是想着总也不到西州来,这次既然来了,一定要面见郭大人,才好放心。”
“怎么我郭叔叔一天都没有见你?”
“哪里的话,我到西州后,并非是郭大人不见我,而是他这几日没有在西州,现在是西州别驾王大人在主持日常事务。”刘文丞说。刘文丞公事办完,眼下只是在等着见郭大人一面。心情放松了,到街上逛一逛、下下馆子,穿得这样随意也就可以理解了。高峻问,“不知郭大人到哪里去了。”
“我听王大人讲,郭都督是去了北庭,具体做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想想一两天内都可能见不到郭大人,这不,我们几位准备着吃顿中饭,就回交河县了。”
姓高的那位主薄忙着为高峻倒酒,说,“高大人,想不到你与我们刘大人如此之熟,在下高陆生,还望大人多多关照。”柳玉如总算知道高峻喝多了酒以后的德性,轻声对高峻说,“一会还有正事,你不好喝酒吧。”高峻听了,用手一捂酒杯道,“高兄,不必客气,小弟刚到西州,事还未办,不便喝酒。”
刘文丞哈哈一乐,对高主薄道,“你就不要强迫我兄弟了,他现在有弟妹管着了,上了嚼子!别让他难做。”
柳玉如见刘县令与高峻似是十分相熟,高峻与他说话也很随意,知道两人投了脾气。又听他话里话外的又在挑拨,就想气气他,说道,“这位刘大哥,你若是这样说,我就有些明白了。”
刘文丞初时一见柳玉如,看她似是比两天前更加俊俏,脸上时时挂了一层红晕。听了柳玉如的话忙问,“不知弟妹明白什么了?”
“听了刘大哥的话,我才知道刘大哥向来是被嫂子带了嚼子的,只不过这次刘大哥大概是出西州的远门,嫂子怕大哥辛苦,才特意把嚼子卸去、换上了貂帽。”
刘文丞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嘴里说着“妙,妙!”一边举了酒杯对高峻道,“你不喝,哥哥自己喝,也只有等你有机会到了交河县,再好好地灌你了。想着去的时候,一定要把弟妹带上,不然你吃了亏,我可不管。”
刘县令的两位手下平时见惯了刘大人不苟言笑的样子,今天受了一个女人如此的奚落,反而这样高兴,也一齐看向柳玉如,心说这个女人样子好看,嘴上也不饶人。
正说着话,就听到楼下炭火在叫,又有一些人喊着说,“这马踢人了!”
高峻闻听,从窗口探出头去看,见到炭火原本拴在楼下酒店的大门边,似是受到了惊吓,鬃尾乱抖,而一个黑大个正从离它不远的地方爬起来,拍着裤子上粘着的土,想是他刚被炭火这匹马踢倒在地的。
高峻赶忙下了楼,生怕炭火惹祸,原来那位高牧监被它踢了那么一下子,从此再没有起来,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只听那个黑大个子用不大通顺同的汉话问道,“这马……主人,谁是主人!”
高峻走过去说,“是我,怎么了?”炭火见高峻出现,情绪稳定下来,有些温顺地一甩马尾。高峻知道炭火是不轻易动粗的,除非人有侵犯了它,一眼瞧见炭火背上那卷虎皮似是刚刚有人动过,早上王老爹用细麻绳绑得结结实实的,现在麻绳却有些松了。
那人说,“你,你的马……踢了我。你赔我钱。”
高峻看他脏兮兮的,黑面墨衣,脸上泛着一层油光,头发卷曲,柳玉如也下来,抱住高峻的胳膊悄声道,“这人是个吐蕃人。”
高峻看他没事放下心来,对那人一笑说,“你在街上走着,我的马在这边拴着,怎么会踢到你?”
那人转转眼珠,说道,“我想去吃饭……一进门,就踢我……你赔我钱。”
高峻指指酒店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人说,“进这门的不止你一人,为什么他们就没事,这马单踢了你?”旁边的人也有的附和高峻,“是呀,不会是你想拿人家的虎皮了吧?”
吐蕃人被人一说,发狠道,“把虎皮给我……就没有事,要不你们都不能走!”
刘文丞与两名手下早也下得楼来,听了此人如此无理,都有些气愤,对高峻说,“别理他,如今我们大唐与吐蕃结了亲,对亲戚破了脸也不好。我看你们赶紧去西州都督府,量他也不敢到府上去找你们。”
高峻闻言也是,贞观十五年,大唐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儿文成公主,下嫁给了吐蕃首领松赞。现下两边是亲戚,在西州的地面上,要是自己再惹出点什么事来,也会给郭叔叔找麻烦。于是听了刘文丞的话,扶了柳玉如上马,与刘文丞等人道了别,牵起来就走。刘文丞又跟了几步,对高峻道,“兄弟我这也回去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交河牧的王牧监这几日也在西州府上。”
匆忙间高峻也没有在意,拉了马走。谁知那人却不识趣,起身就紧紧随在高峻的马后,嘴里不停了喊着“赔钱、虎皮。”
等追了几步,不见高峻有停步的意思,这个吐蕃人一急,一伸手就抓住了高峻马背上的那卷虎皮。此时柳玉如正坐在马上,猛见那人把手伸到自己的身后来,吓得一叫。
高峻人走在地下,其实耳朵一直在听着身后这人的动静,想着不理会他,让他觉得无趣,就算了。谁知道这人不依不饶,到最后竟然主动伸手来抢,再也忍不住脾气。
看看刘文丞等人已在老远,回身对着那人就是一脚。吐蕃人手里已经抓住了捆绑着虎皮的麻绳,冷不丁让高峻一脚踹在肚子上,人一下子倒飞出去十步远坐在地上,手里仍拽着半截断麻绳。虎皮失了捆绑,由马背上掉到了地上。
高峻弯腰由地上拣起了虎皮,掸了掸上面的土,重又卷起来交给马上的柳玉如抱在怀里。冷眼看着那人由地上爬起来。
高峻不由得暗暗一惊。这个吐蕃人刚挨了马一腿,倒不知是轻是重,现在高峻的这一脚,虽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但是力道也是不弱。不然他不会一下子倒飞出去十步远。
但是此人爬起来,也只是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揉着屁股,又大步地追了过来。
一旁的百姓和小贩们先是看到由这个年轻人的马背上带了一卷虎皮,初时也未在意。待虎皮一掉下来摊在地上,有些人都吃了一惊。看虎皮上血迹未干,又那么大一张,绝不是由哪里贩买来的。而个看起来并不很粗壮的小伙子,一脚就将一个黑大个踢出老远,心中惊奇不已。
吐蕃黑大个又追了上来,看来不得到这张虎皮是不会放手的。高峻心说,岂能让你赖到身上,待到那人跟近,暗自运足了力道在腿上,心说我让你在这里躺到天黑!你还能比一头牛更禁踹?
第034章 神秘人物
“你踢了我!更要给我虎皮!”吐蕃人追了上来。倒是个难缠的性子。高峻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吗?一回身,那人已经追到了近前。
此人外表粗鲁,却是个有心计的。头一次挨了高峻的踹,这次一上来,看到高峻回身,一把抓住高峻的胳膊再不撒手。高峻若是踹他,也不会再被蹬出老远了。
两人刚一搭手,高峻就感到一股蛮力由胳膊上传了过来,当时马步一扎、手上加了力道与他抵住。
这人在逻些城(拉萨)向来在力气方面从未输过人,一头体型庞大的牦牛,如果被他抓住了角,让他扭倒在地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这次他感觉抓在这个小白脸的胳膊上,就似扭在了两条铁棒上相似,心中有些不信,再一加劲,对方还是纹丝不动,就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柳玉如也看出来人有些蛮浑难缠,又有把子力气,心里替高峻捏了一把汗。也不知他在终南山倒底都学了些什么本事。她想起来在善政村酒桌上,高峻脱口而出的“在终南山学艺”的事,心想他也真稳得住。
为了验证高大人的身份,柳玉如也曾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在酒桌上亲耳听高峻脱口说出来,又见高峻说完之后心虚地偷偷瞧自己,自己当时故作没有留意的样子,其实在心里已经把高峻骂了个够。
又转念一想,他不对自己明说,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也只有顺水推舟,配合着高峻掩盖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想到眼下两人的关系,她感到自己的内心之中一片的混乱。
柳玉如正在胡思乱想,猛然听到那个吐蕃人“哎呀”一叫,再次往后倒去,立时回过神来,不知高峻用了什么法子,再将那人扔出十步来远。
只是这次他在地上拱了半晌,再也没有站起来。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大声地叫起好来。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来,高峻瞧此人有把子蛮力,先暗自运劲与他相抗。吐蕃人不知是计,倾全身之力抵住高峻角力。谁知高峻力道忽减,吐蕃人再也收不住身子,脚下一虚,再被高峻一踢他的脚踝,身体即失了平稳。但他两手还抓了高峻的胳膊,心说我只要抓牢了你,就再也不怕被你丢出了。
可是转瞬间被对方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轻松地把两条胳膊由自己铁钳似的大手中脱了出去,随即肘部与胯下几乎同时一麻,接着肚子上再次挨了一脚。
高峻这两次都是同样的招式、同样的一脚,只不过第二次又加了些零碎,让吐蕃人心中不服。待要起来再战,却感觉胯部一阵阵的麻痒,再也难站起来。嘴里还在喊着,“你打了我,给我虎皮!”
高峻也不理他,理理自己的衣服,牵了炭火欲走。
就听人群外有人朗声说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高峻知是叫自己,驻步回头,见由人群中挤过一人,中等身材与自己相仿,面色微红,虽着了唐服,却一看与吐蕃人同种,在衣服之下也有着强健的体魄。
那人冲高峻一抱拳说道,“兄台好身手,在下知道是手下蛮人无理在先,在这里道个歉,还请兄台走前,解了他的穴道,不胜感激。”
“你既然知道他在哪里着道,就自己替他解了,不是省事?”
那人面露汗颜,“在下只是看他起不来,似是胯处酸麻,想来,也只有关内的点穴之法可以让他如此。不过在下所知也仅至于此,解穴实在是不会。”
高峻走过去,伸手在吐蕃人的后背上轻拍了一下道,“起来吧。”那个人试了试,果然由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知道高峻拍的是什么地方,心中大为惊奇。不过从此不敢放肆,乖乖在往旁边一站。
红脸人冲他一瞪眼道,“这回你知道人外有人,看你再胡闯!”又对高峻道,“在下禄东赞,由逻些城来,眼下就住在西州驿馆,我有心与兄台相识,不知可否赏脸,随在下去驿馆一叙?”
高峻看来人彬彬有礼,不似方才那人粗鲁无状。想想眼下郭叔叔又不在西州,心中对这些吐蕃人也存了好奇之心,就说,“这位兄台,既有请,只好从命。”
于是牵了炭火。与柳玉如一同随了来人,过了一条大街,往北再行百十步,就看到路边一座规模不小的青砖阔院,青色大门,门上一块匾,上书四个隶体大字“交河驿馆”。
禄东赞十分的谦恭,在前边引路,黑脸吐蕃人跟在后边,内心中对这位踢了自己两次的小白脸十分的不服,但又有些惧怕,跟在马后默不作声。
只因时近年尾,各地来西州行商、公干的人较平日大为减少,驿馆中住的人并不多。
禄东赞把高峻二人引到馆内一处别院,只见院子宽敞干净,中间堆砌了假山、角落里栽了绿柏,旁边一排客房。
高峻心说如不是大贾高官,谁又能住得起这样的客房?看禄东赞行为举上,似是个有身份的人,再看看那个后边的黑脸吐蕃,又是大为不解,搞不清他们什么来头。
禄东赞将二人引入最边上一间屋内,几人落座,就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头上的黑发密麻麻编了无数的小辫,手中端了酒壶、茶具过来。
禄东赞问道,“这位兄台,还未问你高名、在何处高就……是喝我们逻些城的青稞酒、还是喝西州的本地茶?”
“在下高峻,只是我大唐一个养马的小官,说什么高就,真是让你见笑了……茶我倒没少喝,不如试试你说的……什么酒?”
禄东赞笑道,“是青稞酒。”那姑娘立刻将酒为两人倒满。禄东赞又瞅了柳玉如问高峻,“这位是?”
“她是我的夫人,姓柳……”高峻看了柳玉如一眼,示意那小姑娘为她倒上了茶。
禄东赞细细地打量了几眼,对高峻道,“中原人物,想来个个都如夫人这样美貌如仙?在下原还以为只有我们的末蒙甲木萨才有如此的美貌,现在看来,却像是一对姐妹呢!”
高峻对禄东赞偶尔冒出的藏语不甚了解,也不便多问。不过听他口气,这位“甲木萨”一定是他们那里最为人公认的一位美女。听他这样夸柳玉如,自己的心里也十分的如意,不禁眼含笑意看向柳玉如。
随即问禄东赞道,“不知兄台到西州有何贵干。”
禄东赞略为迟疑,说,“在下经商,由逻些城贩了些牦牛到此,赚些差价而已。这位是我的顽兄——禄且乃。”他说是那位被高峻踹了两个跟头的黑脸人。
高峻此时为自己方才在大街上踢了人家兄长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在下方才莽撞,冒犯了尊兄,在这里道个歉。”
禄东赞笑道,“实在是顽兄无理,他一定是看上了兄台的虎皮……兄台有所不知,猛虎为百兽之王,我们逻些城最为强壮健硕的牦牛,见了猛虎也只能战栗哀叫。但是可惜得很,在我们那里,猛虎极为少见,而它美艳华丽的皮毛,同样展示着王者的尊严……因而在我们那里,虎皮也只有逻些城最为尊贵的王才能使用。”
“如此说来,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张虎皮,是我来西州途中,为从虎口中救一人性命,才将它打死。本来虎皮是准备用来送人的……也好,为表示我的歉意,就将此皮送与你的兄长,还望贵兄不再对街上之事耿滞于怀。”
禄东赞大惊,说道,“这可使不得,要知道,一张上等的虎皮在我们那里,不说有半城之价,也是千金难求。这样的厚礼,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兄台不必客气,这虎皮也是在下随手得来,并未费什么气力,还请笑纳。”说着到了外边,拿来虎皮递与禄东赞。
禄东赞双手接过,仔细将虎皮放于榻上,动作轻轻展开,只见一整张华美的虎皮,毛发斑斓,大小比一头成年的牦牛也小不了多少,看了更为惊异。
又详细问了高峻打虎的经过,对高峻更为恭敬有加,再次让那编了繁复发辫的女子上来倒酒,又增加了几盘熏肉、干果,“在下认识了高兄,真是三生有幸,想再为兄台引见一人,不知意下如何?”
高峻心说这人还留了后手,到这时才引见,但也点头。
禄东赞说,“那么请兄台移步,随我来。”说着起身向外。高峻携了柳玉如跟在后边,不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三人穿过了前边的一排客房,原来在这排房的后面还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内有六位身材健硕的藏服打扮的大汉,似是警卫。
六人见了禄东赞,俱都躬身施礼。禄东赞也不回礼,过去一敲门,里面让进去。不一会,禄东赞由屋中引出一人,白面黑须,目光炯炯,气势不凡,身穿了绸服,身上披了一件毛里大氅,年纪有三十上下。
禄东赞对那人说,“这位就是那个打虎之人。”那人冲高峻一拱手,道,“认识兄台十分乐意,请屋里坐。”
高峻猜测此人身份,拉了柳玉如与几人进屋。见屋内的摆设更是堂皇,桌上玉杯银盘,摆了果品,心说这又是什么人物。
那白面人先说话,“这位兄台,请先恕我的手下方才对你说了假话,但他们也是谨慎办事,并无可怪罪。不过,禄东赞已对我说了原委……既然诚意结交,就该以诚相待。”
高峻又听他说,“我就是逻些城吐蕃的赞普——松赞就是我。”
高峻吓了一跳,再次望向此人,才觉自己一见其面就在暗暗猜测的事情,这人脸上果然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势。忙站起拱手道,“原来是国婿大人,在下这里失礼了!”
松赞娶了文成公主,高峻这样称呼再恰当不过。连柳玉如都在暗暗称赞高峻,反应如此之快。自己也随在高峻身后,起身对了松赞施了一礼。
松赞笑道,“我逻些民众向来敬重英雄,今日见了打虎勇士,实是我的荣幸,还请不必多礼。”说着又对禄东赞道,“丞相,还请你把余下的人都叫了来,都见过。”
高峻这才知道,这位禄东赞原来就是吐蕃的丞相,只见他走出去,不一会由外边又叫进三人,引见给高峻。都是此次随之微服下来的逻些城官员。松赞说道,“我们此次下来西州,实是为了解公主烦闷,也未声张,不过事先倒通报了西州官衙,请他们知道即可,因此西州府也未声张我等的行踪。”
“原来公主也在,在下身为大唐子民,对于远嫁贵邦的皇宗公主,虽说不是时时挂念。但我大唐普天下百姓,也多是每逢佳节,都要祝祷一番,祝愿我们的公主……今日幸有机缘,请容在下拜见。”
松赞笑着说,“我看你的夫人也是国色倾城,正是有心引见。”说着示意侍女。侍女进去里屋,不久,听得环佩声响,侍女一挑帘,从里走出一人。
第035章 唇枪舌剑
高峻与柳玉如闻声,各怀崇敬之心抬眼观看。此时屋中之人除了松赞之外,俱都躬身向那女人施礼。
只见她,上着淡白丝绸窄袖衫,袖口绣着金丝花边,下着黄色长裙,裙头高至胸口,下摆拖地,足着高头鞋、腰围丝带,肩头披了一块朦胧的长巾,显出来人瘦俏的身材,与柳玉如窈窕而不失丰腴的身材相比,是另一类。
再往脸上看,粉面红唇、明眸皓齿,就觉着与柳玉如二人各具特色,并不能简单分出上下了。高峻和柳玉如赶快施礼。高峻说,“大唐柳中牧副监高峻,与夫人柳氏,拜见公主,祝公主福泽丰隆、容颜永驻。”
文成公主先与松赞见过礼,又对高峻说道,“高大人不必客气。我闻听高大人深山打虎,心中也是想见一见母邦人物,看起来果然是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高峻忙道,“公主过奖了,像我这样的人物,在大唐岂不是随处可见,又怎敢得公主如此高看。”
公主说,“逻些城虽然气候有些湿冷,但松赞为我筑城、改俗,本也不觉得烦闷,但时时想起内地父老,家乡景、物,也是常绕于心,今日见了二位,足慰我心了,不想又见到这位姐姐,甚是觉得亲切。”
高峻见公主身体还算好,只不过如她所说,大概是气候和水土不服的原因,稍稍显得有些羸弱,不过气色还算好。看松赞对其十分的恭敬,事事顺着,心中也就放心不小。
双方言语一会,屋中皆是男子,公主不便久留,请示过松赞之后,亲手拉了柳玉如,二人亲亲热热地进到了里边不提。
松赞问道,“听说高大人是柳中牧的牧监,不知能否将牧场中的事说与本王听听。”
高峻心说,你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却是不能。他知道,大唐与吐蕃结了亲,也只是两三年的事情。在以前双方也曾是刀兵往来,而帝国的马政涉关军事,岂能随意示人。
于是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虽说是个牧监,但也只是个副的,平日里牧场中的一切事情都是牧监操心,下官一概不问。不瞒大人,我牧场中到底有几匹马、每天喂几顿草料,下官一律不甚明了……不然下官又怎么会携了夫人,到西州来玩?”
高峻说得客气,但松赞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愿意明说而已。也不作评价,只是颔首微笑。但是,高峻的话却气坏了下边一个人。
这人是松赞手下一位副丞相,名叫仲赞,见这位唐朝的牧监一个小小的官,竟然不把松赞的问话好好来答。松赞问你牧场的事,不就是想知道有马几匹,饮、喂几何吗?心中不忿,对着高峻说道:
“难道唐帝国也会用高大人这样的官吗?连自己份内之事都不甚了了,如何能做好天可汗陛下的差事?想想我倒是有些替大唐皇帝陛下感到焦急了!”
这话夹枪带棒,高峻听了一皱眉,不过碍了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位大人你多虑了,我们太宗皇帝所管一事,岂是大人你能知之的?像我一个马官儿,遛马添料之职,又怎么会劳烦我皇陛下多虑?”
仲赞又说,“那不知高大人你平日里都管些什么,难道每日里牵了媳妇在街上走,也是留马添料么?”
另外两人也随着嘻笑出声,脸色上渐渐现出不恭之意。禄东赞知道玩笑开得大了些,当了松赞的面又不好出声制止,看向松赞。
谁知松赞脸上一点异常都没有,只是端杯慢慢饮茶。
高峻火往上撞,忍了又忍,一个外人,当面叽笑自已的女人,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容忍的事情。高峻原指望松赞出声制止。不过偷眼看去,看松赞若无其事的样子,似是有心往下边看戏,冷笑一声道:
“国婿大人领了几位大人出来,倒是与下官的职事有些相同。”
高峻把自己与松赞放在一起比较,胆子之大也是禄东赞见所未见,不觉脱口问道,“不知何处相同?”
“下官平日里的事务,也只是偶尔牵了几匹牲口,到向阳处晒晒太阳,偶尔有哪匹驹子乱刨,我就拿脚踹它,让它老实一些。”
高峻话外的意思,是暗在指责松赞驭下不严,让这位仲赞出来乱喷。
松赞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了高峻话中之意,冲着仲赞一瞪眼,仲赞立刻就不吱声。
但另一人只见仲赞出言,未见松赞阻止,也是跃跃欲试。出言道,“几匹马驹,高大人倒是可以用脚,只不过那是马驹而已,若是换上我们的巨型牦牛,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言语间似有不屑之意。
“呵呵,不止是马驹了,柳中一座若大的牧场,什么牲口没有?就是那些成年的牲口,也有的十分不着调。见到体型不如自己高大的,便冲撞冒犯;见到强过自己的,便抵近相摩多有谄媚之态,而见到与自己体型不相上下的,就会时时偷走一口草料,以为得意,竟如人害了红眼病一般。这种牲口,虽不是驹子,下官也是要踹的。”
“你!”
那人被高峻一顿指桑骂槐,有口难辩,气得脸成了猪肝色。
松赞见手下两人都没占到上锋,心中不悦,只是冲那人摆摆手,对高峻道,“我在逻些城大宴宾客时,倒是常常将牦牛驱将出来,使客自射,射倒牦牛者,我即将牛馈赠给他。不过平日里也只是令力士与牦牛角力而已。高大人力能打虎,不知试过我的牦牛与否?”
这是斯斯文文的挑战了!今天就是让牦牛顶趴下,也不能让你几句话吓傻。高峻笑道,“国婿大人是想看一看喽,只好从命。”
松赞等人来了兴致,禄东赞道,“高兄,顽兄禄且乃的蛮力虽说对高兄不占上锋,但却是摔牛的好手,就让他陪高兄比划比划如何?”
禄东赞心里想,中原的武功变化莫测,兄长禄且乃与高峻动手,岂能找着便宜。但那牦牛却是不同,双方硬生生的角力,没有任何机巧,以高大人的身量,功夫上的变化再使不出来,那么禄且乃差不多能扳回一点面子了。
禄东赞说道,“我已与高兄说过,此次也带来几头牦牛,正好就在后院,高兄请!”
一行人往后院再走,又是一处宽阔场地,靠墙边果然一排六只松木牛笼,里面各关了一头牦牛。看其体型,均大过内地耕牛一圈,体毛垂地,利角弯曲,一双双牛眼瞪着来人。
文成公主这时携了柳玉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也由里室中出来看热闹。柳玉如也看清了院中的阵势,却不知道刚才自己不在的这会所发生的事情,心中暗暗埋怨高峻年轻好胜。“也不想想这摔牦牛的把戏是吐蕃人日常取乐的玩意儿,你连牦牛都是第一次见,怎么就应了。输赢还在其次,若是被那牲畜伤到哪里,怎么是好!”
柳玉如哪知,此时高峻的心里,已是把争胜之事看得比性命重要。须知此事不仅仅事关着自己的脸面。松赞提议来玩,说严重了就是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事了。
松赞一行人与公主、柳玉如一同上了院内的高台。这样,底下院中牦牛再是冲突,也不会伤了高台上的人。
禄松赞说道,“不如就让顽兄禄且乃先来。”
高峻有心想先看上一看,点头同意。禄且乃已被人叫来,往院子当中一站,手里挥着一块红布,挑逗尚在笼中的牦牛。
那六头牛关在笼中,已是被逗得个个举角抵足,跃跃欲试。一待有松赞的一位近卫上前,一斧砍开笼门。一头早就红了眼的牦牛吼叫着冲向了禄且乃。
禄且乃也不动,两眼紧盯着冲来的牦牛,看牛冲到了跟前的一刹那,身子提溜一转,十分的灵活,与先前的笨顿大不相同。
他一把抓住了牦牛的一支角,随后又瞧个机会抓了另一支角,使出全身的力气,身子前倾、几近倒伏,而牦牛也四蹄后蹬,把头抵得低低的,猛力向禄且乃顶去。
双方两股力量抵在一起,一时间,一牛、一人像是一座雕塑般,半天不见谁动一动。
过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牦牛渐渐地有些力衰,蹄下有些松动。
禄且乃看看机会来到,更把全身的力量压到牛头上边,双手紧紧抓着牛角慢慢搬转,牦牛脖子被扭,有些呼吸不畅,牛涎淋漓洒了一地,发出低沉绝望的闷声吼叫。
禄且乃大吼一声,将牦牛摔倒在地,硕大的牛身砸得地面微微颤了两颤。
“好——”高台上的人们发出一阵喊叫,连高峻也发出了由衷的叫好。禄且乃眯眼瞧了瞧高峻,面露得意之色。
柳玉如悄悄走到高峻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驴子……别比了……我害怕!”
松赞看自己人先下一城,面色好看一些,看向高峻。却见高峻已然挺身走下高台,进入了场院当中。
他也依样子手挥了红布,冲剩下的五座笼中的牦牛挑逗。柳玉如手心里都出了汗,两眼紧紧地盯了高峻,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只见卫士又一斧砍开了牛笼上的链子,一头体型比方才那头牛更大的牦牛一下子冲了出来。
高峻依样学样,镇定地站在场中,盯住了冲过来的牦牛。待牛到近身,一伸手抓牢了一支牛角!
那头牛一股惯力冲到,冷不丁牛角被抓,有心接着往前冲,但觉角上传来的大力撼也撼不动,牛身围着高峻站立处为圆心,拉磨似地跑了个半圆。
而高峻此时也不多想,把平生力气运到脚上,对着那头牦牛的肋上就是一脚!
只见那头牦牛闷吼一声,整个牛身离地三尺高平飞出去七、八步远,正砸在另一架牛笼之上。
只听“咔嚓”、“咔嚓”一连几声,牛笼被砸得散了架。断裂的干燥松木锋利无比,顿时将笼内笼外两头牦牛穿在一起,鲜血喷射,两头牛低吼了数声,先后气绝。
场中一时寂静,没有人说话,倒是柳玉如情不自禁由高台上跑了下来,顾不得台上人众目睽睽地看着,双臂搂了高峻的脖子,叫道,“刚才吓死我了!还没等人家浑身的颤儿打完,你倒完事儿了!你这驴子,天天让人心跳!”
松赞也不说话,由台上走了下来,一下、一下地鼓掌。走到近前问道,“你平时就是这样踢那些马驹子么?”
高峻回道,“那可不是,下官的鞋子可是有数儿的。”
众人低头看高峻的脚上,一双乌皮履的底子都掉了,露了里面白色的袜子。松赞哈哈笑了“看来,高大人的脚力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想象得到的。”
高峻在山上学艺时,师父最重脚上功夫,说手像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平时磨炼他也是犹重腿脚,说学艺与做人同理。高峻刚才在牦牛巨大的冲之下,还能稳站如松,腿上功夫真是惊世骇俗。一双颇为结实的乌皮履鞋底掉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036章 乌龙宝刀
禄且乃摔倒牦牛,柳玉如着实替代高峻担心了好一阵子。
在大街上,这个禄且乃先是被子炭火踢了一下,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凭着猜想,这一下子也不会太轻。随后高峻又是在众人围观下在禄且乃的肚子上踹了一腿,当时她是看到的,把禄且乃跌出了十步多远,后来看这一脚也没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似禄且乃这样一副浑铁一样的身板子,也与那头牦牛相持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那高峻会怎么样?她知道高峻的身子很强壮,但是与禄且乃比起来,块头上就不在一个档次。柳玉如生怕那头狂躁的牦牛伤了高峻。
如今在柳玉如的眼里,高峻就是狂风之中的一根桩,而她自己只是依附于他身上的一棵柔软的藤,只有桩立得稳,她才能生存。
她其实不知道,高峻踢禄且乃的那一脚只是用了浮力。毕竟一看禄且乃就是个浑人,真像踢牛那样踢他,那不是惹事吗?
当牛笼第二次被子打开、又一头牦牛横冲而出的时候,吓得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一眨眼就见高峻把牛踢飞,柳玉如心中一块石头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情不自禁地跑过去,搂了高峻的脖子,一边兴奋地踮着脚,一边说“刚才吓死我了!还没等人家浑身的颤儿打完,你倒完事儿了!你这驴子,天天让人心跳!”
可是她的这一情不自禁的娇憨举动,却让高峻浑身颤了一下。
高峻忙对松赞道,“在国婿大人面前献丑了!大人你看,只是踢了头牛,就把一双上好的皮靴给糟蹋了!”
松赞笑着说,“高兄果然不同凡响,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看看,我们吐蕃第一大力士的下巴都得用手扶了才不会掉下来!”
高峻这一脚,不但让禄东赞等人大吃一惊,就是禄且乃本人,也是心服口服。还有什么说的呢?不过禄且乃这人虽浑,却是个认赌服输的人,当时面红耳赤地走过来,冲着高峻施了一礼,说道,“你行,我输了。”
松赞也是吐蕃有史以来的一代雄主,向来崇拜实力,当时就对高峻由衷的喜爱,马上吩咐手下,量了高峻脚上的尺码,去到大街上再买一双靴子。又对高峻道,“我欲要与你结拜为兄弟,不知高大人能否同意?”言语间似是多有期盼。
高峻说“大人乃是大唐国婿,于我来说总有半君之尊。要是大人不说,我纵有此心,也是不敢高攀。”
文成公主本是大唐江夏王李道宗之女,而李道宗是亲王。因而高峻才这样说。不过也只是谦虚一下。但这已是让松赞十分的受用,马上吩咐排开香案,二人对天盟誓。松赞年三十五,长高峻十五岁,为兄。
禄东赞等人纷纷过来重新与高峻见过礼。松赞说,“我有你这个兄弟,脸上增光不少,有一件价值连城的礼物,做哥哥的要送给你。”他吩咐禄东赞,“去把我的刀拿过来。”
禄东赞闻言吃了一惊,心中只是暗想大首领真肯下本儿,对松赞说,“可这把刀是大首领号令吐蕃军队的信物啊!”但见松赞听了无动于衷,他不敢违拗首领的意思,出去不多时捧了进来交与松赞。高峻见那把刀用红绸裹了数层,心中不知是一把什么样的刀,能如松赞说的那样价值连城。
松赞接过,也不看。转身交与高峻道,“你赠我虎皮,又与我成了兄弟,做哥哥的一定要赠你一件礼物。思来想去,也只有此刀还拿得出手。”
高峻双手接过,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小心打开裹在外边的红绸,一柄入在鞘中的三尺长的刀呈现在眼前。
他看刀鞘不墨不绿的,十分坚韧,接头处以金钉接合,不知什么皮子。
松赞用手指着道,“具说此鞘用是热海中千年巨鳄的皮子制成。握之冬不冰手,夏不汗滑……这个兄弟不必怀疑,刀在我手中已把玩了一年,确是不虚。”
高峻现在虽是牧监,但内心里总把自己当做习武人看待,对于一把趁手的兵器早就十分的向往。听了松赞的话,更是急切地想看看鞘中的刀是个什么样子。当下左手抓鞘、右手握柄,一摁压簧,这把刀就无声地冲出半尺来长。
入眼一片混沌,刀身如墨,连刀刃部也不见一丝光亮。不但没有看见耀眼的光芒,好像连外面的光线也被它吞进去了一般。松赞忙用手一压道,“兄弟不忙,你可回去再细看不迟。”
松赞对高峻说道,“看来,我们大首领是真诚要与高大人结交了,不然,断不会把这把价抵半城的宝贝赠给高大人。”
方才虽然只看了一眼,高峻已知道此刀绝无仅有,说道,“我对兵器上的见识不多,兄长可否将这把刀的来历对我讲上一讲,日后如有人问起,我也有法答对。”
禄东赞替首领回道,“这把宝刀是我们大首领一年前从大月氏国得到的,是由大月氏国最出名的冶匠,用十分稀有的流星铁打制而成”。
松赞说,“兄弟可知这流星铁的来历?”
见高峻摇头,松赞说,“流星铁是天上陨落下来的玄铁。一般流星多半只是石块岩团,落下前已在天上焚化,能落在地上已然十分少见。而流星铁更是百中难见其一”。
禄东赞说,“此铁色泽乌黑、坚韧异常。放入冶炉之中,任是乌油煤炭百般焚烧、经数月方熔。锻打成型之后,要研磨锋利更是需要三五年的功夫。此刀能切金砍玉、吹毫而断,它有个名字——乌龙刀。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为锋利的刀具了”。
对二人所说的大月氏国,高峻自是丝毫不知。
松赞接着说,大月氏国在汉代时原本游牧于河西走廊一带,被匈奴所败,屡次西迁,最后落脚于伊犁河以西,距此十分遥远。如果由西州出发,沿天山北麓西行一千六百里,过了阿拉山口,再向西一千二百里,趟过伊犁河,再六百里过碎叶河,再西行一千二百里翻过一座山脉方到,总里程有近五千里。
高峻听松赞说起地处如此遥远的大月氏国,也能将来历讲得这样清清楚楚,尤其还是从西州说起,至何处几里、再至何处几里,心中十分的惊讶。他说的这些,自己一无所知。看来这位松赞大首领是个博记而机敏之人。
再看松赞目光沉稳柔和,却掩不住流溢而出的威严,心说此人幸好已作大唐国婿,若是与大唐为敌,应当是个劲敌。当时不由对这位兄长又是生出一股尊敬之意。
松赞看看时间不早,就要安排酒宴款待这位小兄弟。但是高峻心中有事,连连谢绝。
一是这次来西州,是为了取到牧场村拆建的批文。自己与柳玉如在善政村已耽搁了一天,今天又是一天,也不知高峪在家里把工程搞到什么样子了,高峻的嘴里说不急是假的。
二是高峻知道六叔带了高畅、高尧姐妹到了西州,又听交河县刘县令讲郭大人不在西州,也不知六叔高慎行这两日还在不在,会不会把高畅的事情办妥以后,就回长安去了也不好说。
六叔并不知道自已也来了西州,如果他已经走上回程,那是一定会到牧场村再去见自己一面。如此,两人岂不是马打对头,失之交臂?如果说真是这样的话,不能不说在高峻的心里会留下个遗憾。
因此,高峻对松赞这位义兄的极力挽留,只能说明原因,“不知兄长还在西州逗留几日,待小弟将事办完,兄长还在这里,小弟一定再来看望你。”
松赞说,“我们在这里只再待两日,就要离开。”
“兄长是回逻些城吗?”
“不是,离开西州后,我们打算再去焉耆(朋)国去游玩一番。随后才返回逻些城去。”松赞对于自己的行踪,一点也不向这位刚刚结拜的小兄弟隐瞒。
“那小弟就抓紧将事办妥,争取在兄长离开西州前,还能再来见见兄长。”
松赞说,“还是正事要紧,你我有缘,今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呢?”
文成公主与柳玉如也是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临到二人离开时,公主又把一件银狐皮斗篷送给了柳玉如。斗篷的内胆是由清一色的雪域银狐的毛皮一块块拼接而成,是件御寒的佳品。
双方挥手而别,高峻和柳玉如出了驿馆,凭了上次来时的印象,很快找到了西州府衙,正与看门的守卫解释来意,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由里面传出来。
随后,高峻看到他的堂姐高畅、堂妹高尧手拉了手由里面跑了出来,高尧一眼看到高峻,跑上来拉住柳玉如的手问道,“哥哥嫂嫂怎么又来这里了?才这两天我就十分想你们,想着回去时再顺路去看你们一眼,谁知你们倒先来了!”
高尧说,“明天还有一天,后天就是小年了,父亲说等着在西州过了小年,就回长安。”她与高畅是吃过了晚饭,相携了去大街上玩的。
高峻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可不是,后天就腊月二十三了,怪不得西州的大街上到这个时候还十分的热闹。
柳玉如十分喜爱高尧这个小妹,她怀里正抱了文成公主给她的那件斗篷,见了高尧,就把斗篷往高尧的手中一塞道,“这是姐姐刚得到的,送你吧。”
高尧一见知道是个贵重礼物,连连说,“这怎么样好意思!”又恍然悟道,“你怎么还姐姐、姐姐的?”
柳玉如也不接高尧的话,见高畅一副不理不采的样子,才察觉到自己只给了高尧东西,没有高畅的,是不是有点偏心的意思。说,“呵呵,我只有这一件,高畅就没有了。”
高畅心里确实有点不自在,听柳玉如这么说,就说道,“高尧是宝贝疙瘩,让着她吧。”
高尧回敬道,“我和你可比不了,你马上就是郭府的少夫人了,还和我争?”高峻已然知道,高畅与郭待封的亲事可能已经定下了。
高尧又对高畅说,“嫂嫂来了,我就不陪你上街了……要不,你也别去了。”高畅心说,我偏要去。对高尧说道,“谁要你陪,刚才还不是你硬拉了我来?你不去,我去。”说着一扭身就出了大门。
高尧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子,没有察觉到高畅的不快,将柳玉如送她的斗篷披在身上,一手拉了高峻,一手拉了柳玉如,往郭都督的内宅走来。
第037章 冤家路窄
高尧领了二人,穿堂入室,七拐八拐来到郭府后宅。高峻看到六叔高慎行已吃过饭,正倚在床头,捧了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高峻进来,感到十分惊奇,问,“峻儿,你们怎么也来了?”
高峻将这两天的情况大略对六叔说了一遍。高慎行说,“没想到吐蕃大首领也与你有了瓜葛,也不知这对你是福是祸。”
高峻对六叔的话十分的不解,不知道自己与松赞惺惺相惜,又能有什么不妥当。
高慎行道,“吐蕃地处高原,地广人稀。盛夏常冰,地有寒疠。据我所知却是在时时窥视内地的繁华呀……但我大唐帝国兵强马壮,军威四震,令吐蕃不敢起非份之想。但做为一位雄主,松赞也是不断研究关内关外的山川地势、关隘州镇,一旦天下有变,我想他是不会老实地在逻些城呆着……此次他到到西州来,很可能是想探一探大唐新得的边陲——西州的虚实。”
高峻恍然大悟,不过又一想,自己与他结拜,纯粹是个人私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把松赞所赠的乌龙刀拿出来,让六叔看。
高慎行接过宝刀,由鞘内轻轻抽出,灯光下看这把刀,柄长八寸,可双手而握。刃长四十寸,刀背厚四分,刀身一片乌黑,散发着混沌之光,拿在手中十分的沉重。
六叔说,“我对兵器不太在行,不过看这把刀,绝非凡品……松赞以此贵重之物相赠,他没有向你打听什么事情吗?”
“六叔,松赞曾向我问到过柳中牧场中的一些事,不过被我搪塞过去了。”
高慎行点头,对高峻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松赞只是与你投缘。”
高峻认可六叔说的这句话,心想,我与松赞纯是兄弟情谊,再说他又是大唐的女婿,六叔肯定是多虑。倘若他日松赞有背于大唐,自己与他划清界限、甚至两军相对也就是了。
六叔说,郭大都督从柳中牧回来之后就带了长子郭待诏去了北庭,至于有什么公干又不能多问,但郭大人说好了最晚到小年准回,让高慎行在都督府等他。
高峻问,“怎么我也没有见到待封二哥?”
高慎行道,“他这几日一直没身在府学中,接受考校呢,每天晚上都不能回来。”
“考校些什么?”
“你可能不清楚,每年,朝廷都要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中选拔一些人,充实到天子羽林亲军当中。当年高祖从太原起兵,选拔三万精兵作为宫城宿卫,他们终身为皇帝亲兵、待遇是十分的优厚。后来这些禁军的来源主要限定在朝中高官的子弟,如果待封被选作千牛卫,身份就与朝廷正式的职事官相同了,也有俸禄、并能按资历逐级升迁。”
对这些事情,高峻以前哪里知道。六叔高慎行对这个侄子很是喜爱,因此也是知无不言,想着多利用叔侄两为时不多的见面机会,将自己所知尽可能多地告诉给他。
高峻于是知道:皇帝禁军分为两个系统,第一是太宗选善射者万人组成的万骑,以后又更名左右龙武军,第二是太宗精选勇士组成的北衙七营,后来更名为左右屯营、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军统称羽林亲军,设羽林大将军,为皇帝之最亲信,地位远高于其他诸卫大将军之上。
高峻又把此次到西州要批办的公事与六叔说了一下。高慎行说,“你的这个扩建牧场及牧场村的计划,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总归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此事需要州中户曹与参军二人具体办理,不过郭都督一定会着力成全……只是这两日不在西州,一切大事小事都是别驾王达在处置,但愿事到临头一切顺利就好。”
想想今日已经天晚,高峻拿定主意,明天就找六叔所说的这两个人,先办办看。
叔侄二人又说了会话,那边高尧跑来找高峻,“峻哥哥,畅姐到这时也没回来,你要不要去找找她?”
高尧一回来就拉了柳玉如到自己的房里,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说好了今夜她就和柳玉如、高畅三人同卧,夜里接着聊。
直到两人想要休息的时候,发现高畅还没回来,于是来找高峻。
高峻对于这位屡屡对自己用意不善的堂姐十分的头疼,但是看今天的情形,也只有自己出去找,于是携了新得的乌龙刀,出了府衙大门,往大街上寻来。
因为时近小年,西州几条大街上都十分热闹。人们有的采办年货、有的人呼朋引伴上街看热闹,兜售各种年货的小贩摊位一处挨着一处。
更有从波斯来的金发碧眼的美女,在蝴蝶琴的伴奏下,大胆奔放地当众起舞。四下里围了好些人,不时有人叫好鼓掌。
高峻因在大门口见过了他的这位堂姐,记得她穿了一条五彩的袢裙,这是由两种或两种以上色彩的裙料,纵向拼接缝制而成的一种长裙,以幅多为时尚。这种裙子不论是在宫廷宴会上、还是在乡村庆典上,一旦被着裙女子旋转舞起,就会像风里飘飞的花朵,十分的好看。
因而大唐的年轻女子不分尊卑、贵贱都喜欢穿,区别是在用料和做工上边。贫穷人家的女子,可能只穿得起两种颜色的面料做成的裙子,而高畅所穿的,红橙黄绿紫各种颜色一样不少。
因此高峻也不看脸,只在人群中年轻女子的裙子上看去,由一处寻至另一处,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
眼看最后一条街就走到尽头了也不见她。,还是不见高畅的身影。心中寻思,这个疯丫头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别不是与她走过了对头,高畅现在已然回了都督府了。
正想着返身回去看看,却意外地听到从最把边的一处胡同里传出了高畅的叫声,还有几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人说,“这位大姐,别不识挨举,你挠破了我们家老爷的脸,不随我们老爷去府上赔罪,是说不过去的。”
另一人说,“我家王大人向来只爱驯服烈马,跟我们王大人去了,让他老人家好好管教你一回,从此变得温顺可人,也省得你往后再到大庭广众来惹事。”
就听高畅吼道,“呸!一帮无耻之徒,说什么老爷、大人,我看你们就是无赖,识相的赶紧放本姑娘走,不然的话,一会我家里人找来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高峻所处的地方,正是西州三条大街里最南边的一条,相对另两条街冷清一些。但是因为年关将近,时至戌时了,各类买卖商家还没有打烊收摊的意思。
就在这条胡同口就有两份回鹘人摆下的烤肉摊儿,烟气蒸腾、肉香浓郁。还有挑了灯耍猴儿的朱罗国来的艺人,旁边围了许多人,一片七嘴八舌。
若不是高峻耳力好,又是专心留意着高畅,胡同里的情形也同样不会让他注意到。
高峻循了声音,来到胡同口,也不声张,定睛往胡同里看。这是一条死胡同,两边是高大的住宅,对头又被人垒了墙,胡同只有三、四人宽,但是伸进街里很深,足有五丈长,里面没有灯火。
高峻看到里面有四五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穿了一条五彩的袢裙,身量个头必是高畅无疑。
高峻头一次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堂姐遇到了麻烦,突见之下不但没有发急,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再看那几个人眼下只是言语戏弄,并没有动手动脚,有心躲在暗处看一会热闹,因此也不进去。
原来,高畅被高尧拉了出来上街,在大门上遇到了高峻和柳玉如之后,高尧立刻丢下了自己,拉着柳玉如十分亲热地问长问短,心头就有些酸溜溜的。
后来,又见柳玉如把新得来的一件银狐裘皮斗篷给了高尧,虽然她没说什么,脸上也是极力地表现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的酸味却又浓了几分。
就这样带了情绪走到街上,面对了热闹非常的大街,总是觉得心情不爽。要知道高畅可是公主之女,从小要星星没有敢给月亮,早就养成了跋扈的性格。心里窝了火,不撒出来是绝对不舒服的。
她先是来到一处捏面人的摊子,选好了式样,待人家捏好了给她时,她又说样子不好看,把捏好的面人摔在摊子上,都摔得变了形,也不给钱,扭身就走。捏面人的摊贩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不与她计较,随她去了。
后来高畅又去了布料摊,选了三尺红布,说好了价钱,待人家下了剪子,又说不喜欢,转身就走,摊主看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敢怒不敢言。其实这种面料的布她根本就看不上眼,纯粹是找茬儿。
最后来到了这里。这次她先烤了两串肉,一边吃着,一边看朱罗国的艺人耍猴儿。但人头拥挤看不真切,高畅从来眼中只有自己惯了,恨不得吃shi都要占尖,于是不管不顾一往里挤,一不留意就踩了一个人。
这人圆脸、圆鼻、大大的麻子,眯眯的眼睛,着了便服。早就注意到了这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看模样十分惹人喜爱,但却十分不雅地举了两串烤肉,吃得粉腮上都粘了污痕,又见高畅的身边并没有随从,有心调戏一番。于是借了由头,一伸手抓了高畅的胳膊,不由分说把高畅拉出人群,非要让她道歉。
高畅哪里受过这个,三说两说就上来火气,一把挠在这人的脸上,这人的脸立时现出一道指痕。此人跟了三个随从,一见主人受气,围了上来,推推搡搡把高畅欺到个死胡同里。
“你家里人?看样子,你有家吗?别拿大话吓我们,看你也就是个没人管的,靠了骗吃骗喝、穿了一套好看的行头唬人,今天你乖乖地跟了我们老爷走就没有事,不然的话,别怪我们用强,把你用麻袋装了一扛就走,看你还硬个什么劲!”
“对,再找块布把她嘴堵了,省得乱嚷。”
高畅先是不怕,以为旁边有这么多人,总不会吃亏。但是一来天晚,二来这些人只顾了看热闹,谁会在意几个人的争执。再说在三教九流云集的西州大街上,这种争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听这几个男人如此说,高畅心里才觉出害怕来,后悔不该独自出来,往胡同口瞧了几眼,看看天色越来越黑,想着家里人没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受着煎熬,真是一点出路都没有了。若是让这些人抓了去,姑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又一个人说,“有时间你到街面上打听打听,我们王大人在这片土上,看上谁家的女子,不是这家的造化!你倒好,还推三阻四,不识抬举。谁让你先惹了我们大人,又挠了我们大人?今天,你不跟我们走一趟,怕是出不了这个胡同!任你告到西州府我们也不怕!”
说着说上手来拽高畅的衣袖。
“住手!”一声沉声怒喝从胡同口传了进来。
第026章 高峻挨打
第二天天未亮,高峻就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出来一看,莫县令等人正在吩咐手下,要套了马车去柳中县城采购婚礼用的一应物品。看到罗得刀也在旁边,招手将他叫过来吩咐道,“你也跟着去,我出银子,把新人穿戴之物依样再多购回一套。”
罗得刀马上就明白了,“大人是不是给冯征那小子一起操持?”
“正是。”
岳牧监和陆牧监也过来了,派人去采买婚宴所需蔬菜、粮食、果品、鱼肉。
高慎行起来之后,吩咐高峻,先将柳玉如送至陈九家,她娘家不在此地,只好以村正一家暂居。过后迎娶时,就由村正家接回即可。高峻进去一说,高尧先拍手道,“好极了!柳姐姐我陪你去。”
于是二人与高畅,三个女子到了村正家。陈九的媳妇见了赶紧迎了进来,陪着说话。有生以来,村正一家人绝没有看到过一场娶亲仪式会由这么多位官员共同操持,也像是自己的大事一样,洒扫庭院,把最体面的衣服穿上。
柳玉如坐在屋中,想到今生的大事就在此日,从今后那些孤苦的日子一去不回,也是在心中把老天暗暗祝祷一番。
大家正忙着,听到村外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临近,有人飞跑着来报,“西州郭大都督到了。”高慎行、高峻、莫县令、以及岳、陆两位牧监立刻出迎,郭大人的马队已经到了大门口。
郭孝恪由马上下来,看到高慎行哈哈大笑,快步走上来,双手拉住了道,“老弟,想煞哥哥了!”高慎行也是十分的亲热,两人拉着手说了不少的话。
莫县令和岳、陆两位牧监立刻上来见礼。对于这位郭大人,一般时候除了大人见诏,他们是没有机会多见一眼的。高峻也上去见过,郭大人拉住了高峻,目光定定地看了一阵道,“孩子,回来后可还好?”
高峻心头一热,“郭叔叔,小侄都好,牧场中的事情也正在操办。”郭孝恪自高峻离开西州回来之后,内心一直放心不下,担心他年轻不够老成,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现在一看,就放下心来,心情大好。
他看到到处张灯结彩的,就问高慎行,“这里有什么喜事?”
高慎行说,“我带了侄女来,送媳上门,对大人来说难道不是喜事?”
郭孝恪哈哈一笑,由身边拉过一人,生得干净利落、一举一动中透着精明。对高慎行道,“高老弟你看看,这是在下犬子郭待封,可还入得老弟法眼?”
郭待封二十一岁,绝对是个出色的人物,高慎行看过笑道,“老兄你取笑我了,儿女之事,虽说要父母做主,依我看做父母的也只是牵个线而已,关键倒要儿女双方对眼,我朝尚道,那些儒酸之辞还是扔到九霄云外去好了。”
“想不到高老弟虽在太祝职上,却是思想如此开化,这一点正是在下看得起你的地方。”说罢就冲高峻道,“峻儿,你带了待封,去见见高小姐。”这位郭大人,行事做派有一股军人气势,毫不拘泥。
郭大人听说今日就是给高峻办喜事,感慨万分,一是为高峻高兴,二是纳闷高家此举倒是有些临时决定的意思,显得有些仓促,有心问问,又有不便,与高慎行两人相携了进屋。
高峻与郭待封两人见过了礼,待封长高峻一岁。高峻道,“二哥,我这位姐姐,不但人物出众,脾气也是好得很,就是对我有些严厉,我都不敢去见她,以后你得好好调教着才行。不过你要受了气、不要找我来帮忙,我不行的。”
郭待封乍见高峻,见他神气俊朗,目光深邃,定是个不凡的人物,年纪小自己一岁已是七品官员,有心结交。所以一路上也有说不完的话。二人到了村正家门口,高峻道,“哥哥你先在此等下,我去叫了我姐出来。”
高尧与柳玉如到这边来,高畅看看那边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自在,所以一同跟过来。村正的媳妇见一下子来了三位天仙似的女子,以为是在做梦,待陈九媳妇说明,慢慢地才稳下心,又知道这位高大人是个有势有钱的主,忙着招待。
高尧始终不离柳玉如左右,看柳玉如喜事将近,脸上更是时时有一层红晕浮现,更是惹人喜爱,于是对她说道,“柳姐姐,我高峻哥哥是个可怜的人,但是我知道我峻哥哥的心很好,我爹就是眼里只有我峻哥哥,一直把我峻哥哥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几乎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不过也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嫂子了……你以后要对我峻哥哥好一点哦!”
柳玉如听这位模样伶俐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我峻哥哥”,当真是率真的可爱,心中对她有说不出的喜欢。
高畅冷冷接道,“只怕他那种花花肠子,像头种驴似的,以后见了更好的,就把你这亲嫂子丢到九霄云外云了!”
几人正说着,就听门外高峻说道,“死高畅,我什么时候也没惹过你,以前的事我做得就算再不齐整,又没弄到你的头上,一见面也总把姐姐二字挂在嘴上,何苦背后这样诋毁我!”说着,高峻由外一挑帘进来。脸上呈现着怒气。
高畅在背后说人,被人家听个正着,脸上有点挂不住,硬着口气道,“我诋毁你?你连一家的妹子都敢下手,我怎么诋毁你了?你说没有弄到我的头上,你还想怎么弄我?我也得瞧得上你!”
高峻本来是来叫高畅出去见郭待封的,谁知还没进屋就听了这些话,而且还是当了柳玉如和高尧的面,联想到见面后高畅阴阳怪气的已经有几回,禁不住一股火气腾地涌了上来。
“你以为你是谁,我会瞧得上你?一个高家的大小姐,在长安竟然找不到婆家,被千里迢迢送到西州让人相看……我牧场里牲口配种都不会这么费事……当真是送不出门去了,连我大伯都不好意思出面……弄不好还要倒贴!”
高畅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平时让苍蝇踢了也要大闹一番,又怎么能忍住高峻的奚落?当时一股怒气直冲房顶,顺手抄起身边的锡铸的烛台,朝着高峻迎面掷来。高峻没想到她一个柔弱女子,竟会这样敏捷,又加上正口若悬河快意诋毁她出气,根本没有提防,一下子被砸在脑门正中。一股火辣辣的痛感由脑门处传来,疼得他俯下身用手去捂,竟然发现流血了,指缝里粘粘的。
而高畅还不算完,跳下床来,瞧见高峻的腰间别着的那把匕首,顺手抽了出来。柳玉如突见两人动手、高峻被砸,惊得忘了说话。高尧看见了,大声喊,“峻哥哥快走,她拿刀了。”
高峻感觉到腰间的东西被人抽出,又听高尧一叫,吓得口里喊着“泼妇”,夺门而出,朝着院外跑去,高畅恨意不消,举了匕首在后面追。两个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绕了两个圈子,高峻看见了郭待封,叫着往他身后跑去。
郭待封正在院门外边候着,突然看到高峻满脸是血地逃出,身后一位俊俏的女子举着刀在后边追,也是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多问,一步上前,伸手就抱住了高畅。
高畅被人当胸抱住,挣了两下,反而越挣越紧。郭待封急切间只顾救人,两臂正抵在高畅的胸前,被高畅那两团软绵绵、又硬弹弹的东西触到,一时热血上涌,愣在那里,任凭高畅叫了几声,“你放开!”也是丝毫不觉。又听到对方叫了几声,才猛然醒悟放开了手。
郭待封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高峻擦着脸上的血道,“郭二哥,这就是我刚跟你说过的脾气好得很那个人,我给你叫来了,”又说,“我早说了我不能见我大姐姐的面,她一见我就发疯、她一发疯我就吃亏,这回你看到了,可不是我撒谎。”
高畅猛听高峻这样说,又叫这人郭二哥,想起自己此次随了六叔到西州的目的,不禁认真地打量起郭待封来,见他一表人才,又兼刚才被人家死死地抱住,胸前私秘之处也被人家抱个完全,不禁脸热心跳,脸上浮现出一股小女儿态来。心说我这样凶蛮,不知人家看了会怎么想。
郭待封一见,恍然大悟,笑道,“兄弟你果然没有说错,高小姐果然一副巾帼英雄模样,”只因郭待封自小就随父亲长年在外,西州又地近胡地,风气尚武,一看高小姐这样的表现,倒是大为欣赏,言语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再细看高小姐眉眼,一时更是合心,心里就暗暗地认可了。
高畅见高峻这个混帐被自己打得如此狼狈,又当面称自己姐姐,心中觉得不大落忍,一听郭公子说“兄弟你果然没有说错”,不知道这个混帐东西又背后讲究了自己什么,又把杏眼一瞪道,“你还要找打么?”
高峻吓得一溜烟跑回屋里,对郭待封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二哥你要不像驯牲口一样地调理她,你就对不起我!”
柳玉如从屋里追了出来,看到高峻额上的血已经不再流了,还是心疼地连抚带摩,高尧也跑出来道,“峻哥哥你是不是听了我的喊叫才跑的?”
郭待封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畅,越看越是喜爱,而高畅被郭公子这么一看,倒像是有点手足无措,联想到刚才被人家那样抱住,心中更是不安。只听郭待封说,“高小姐可愿随在下去西州住上几日?”
高畅红着脸道,“正要去的……”
高峻正好出来听到高畅的话,奚落道,“大姐你记着,提醒一下六叔,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二斗红高粱米。”
高畅闻言欲怒,看看郭公子在旁边,又忍住。高峻道,“我今天始信一物降一物,早该叫六叔把你送来。”
这边闹够了,高、郭二人回来,见到去西州采购的马车已经回来。仆人们忙着披红挂绿,在宽敞处安锅垒灶。高峻叫人把冯征叫来道,“马上准备一下,今天你和杨丫头成亲。”冯征欣喜异常,飞跑了去通知杨雀儿。
高慎行和郭孝恪见东西购回,正在忙着计划筹措。高慎行身为京中太祝,对婚庆之事正是拿手好戏。此刻写着高峻、柳玉如的婚书,一边指派媒人证人。郭大人说,“媒人就由我来做。”岳、陆两位牧监争着当证人。正说着,见高峻二人一起进来,高峻的额上似有血迹未擦净。高慎行问道,“是怎么回事?”
高峻道,“是我大姐打得我。”
高慎行面露喜色,“我说本来还想去问柳姑娘生辰,给你们算上一算,此为‘问名’,也就是将女子八字拿来算一下婚姻吉凶。如此看不必了。高峻你在此吉期,额中见红,乃是大吉之兆,将来新妇进门,定是百般和美、夫倡妇随、子息丰隆!”
高峻嘟哝道,“这么说,高畅那个泼妇倒是我的贵人了!”看看众人并未听清,也就作罢,又听说有交河县县令刘文丞得知西州都督郭大人在牧场村,也带了手下骑马过来,小小的山村更是热闹异常。临时又加了冯征与杨丫头一对新人,大家又免不了一番忙碌。
时间已到已时之末。
按着高慎行大人的安排,高峻在高峪、郭待封陪同下,持了礼物去村正家报信,此一环节在婚礼中叫做“纳征”。都是什么东西呢?有玄纁(做为礼仪用的束帛)、俪皮(一对鹿皮)、银五十两。高峻手持一只打来的大雁,意为鸿雁传佳信。到了村正家,把东西放下,看到里面陈九媳妇、陈八媳妇、高尧等人正在将柳玉如打扮起来。高峻按着六叔的吩咐,把一条鲜艳的彩带系于柳玉如的头发上。但见柳玉如吉期在即,面若桃花,鬓发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高峻渐渐地有些看痴了。
高尧俨然就是柳玉如的娘家人,拿了一根荆枝,在高峻的头上敲打着说道,“峻哥哥,过了今天,我家柳姐姐就是我嫂子了,你可不要想着欺负她,不然我会打你的……你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听清了,哥听清楚了!”
第038章 夜说家事
胡同中几个人看到眼前这个女子初时气势往盛,经不住他们几句大话吓唬,脸上现出了害怕的样子来,觉得越发有趣。想着再吓她一吓,一边说着话就要上来动手。
此时高峻一声断喝,把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住手扭头看向来人。高畅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心想可来了救星,内心激动,说话都差了声,“高峻,快来!”
高峻大步进到胡同里边,这三四个随从里有个胆子稍大的,也想在主子的面前显露一下。迎了高峻上来,嘴里骂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一个人也敢!”说着冲上来冲着高峻就是一拳。
高峻也不看他,头一晃拳就打空了,身子晃过这人,接着往里走。那个人一拳打空,面子上不好看,一转身又追着往高峻的后脑勺打来。高峻也不回头,把手中的乌龙刀带着刀鞘往回一磕,那个人立刻捂了手腕子,疼得蹲在了地上。
几人中为首的,也就是那个主子不是别人,正是交河牧的副监王允达。
自上次王允达在柳中牧场后门,被高峻砍了马匹之后,因为让那匹惊马拽着,在田地里拉了十几步远,身上、脸上被粟米茬子挂得到处是细碎的伤口,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伤,但是也是好多天一动浑身哪儿都疼。
王牧监平日里在交河牧场就是自由自在的,这次受了伤,更是象模象样的养了起来。看看年关将近,想着到西州看看自己的兄长王达。
因此就带了几位随从,来看他的哥哥。到今天已经来了四五天了。现在,当他听到眼前这个女子大声地喊出高峻的名字,心里也是一哆嗦,心说冤家路窄,怎么又碰上了这头活驴。
此时高峻已经认出了王允达,嘿嘿一乐,“怎么?王牧监真有闲情雅致,在这里来调戏良家妇女,不怕我把你告到西州王别驾那里去吗?”
王达心里怕高峻,但是当了随从,嘴上倒也毫不示弱,说道,“姓高的,上次的事还没完,正想找你呢,你却自己送到门上来了,你等着,咱们明天西州官衙见!”
说着,领了几个随从扭身就走。高峻也不与他们纠缠,一脸不屑地看了高畅,说道,“姐姐你可真行,倒是与别人不同,一家人都在找你,原来你到这里来玩耍。还不跟我回去?”
高畅初时一见高峻,以为来了救星,放心不少,又见高峻短短几句话就吓跑了几个人,一下子将心放在了肚子里。这时听了高峻的话,高傲的脾气又占了上风。
本来她就看了高峻不顺眼,听了高峻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脸一扭道,“我稀罕你来!本姑娘在西州大街上玩的开心,你管得着吗?凭什么跟你回去?”
“玩玩?大姐你这次玩得是不是有点过了?信不信我把刚才的事情对六叔原原本本地讲上一遍?”
高畅心里也怕眼前这人把刚才的事情对别人讲。一个万事不吃亏的人,被几个大男人逼到了胡同的角落里,这事说出去,好说也不好听。再加上高峻说这话时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高畅的火气又被点燃了。
“这几个人怎么了?这几个人也比你强,他们在这里找我的麻烦,倒还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谁像你?你做出的那些事情,要说你是一头牲口,十个人得有十个都认可。”
高峻闻听,心说这个丫头怎么听不出好坏话来,要不是自己到的及时,恐怕你现在连哭的心事都有了。听了高畅如此的抢白,也是一股火气直撞顶梁,瞪起眼睛问,“我怎么了?我再怎么,还把你一个姐姐挂在嘴上。这么晚了,别人没有谁出来找你,倒是我一条街一条街地寻过来。你这么不待见我,为啥刚才一听我声音就喊我‘快来’?”
高畅平日里最不乐见别人占了自己的上风,听高峻的话,倒像是自己还得对他感激涕零似的,说道,“我和你走?你想得美,我跟你走还不如直接跟了那几个人走呢?”
“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本姑娘就是不走,本姑娘不放心你这头大色驴,行了吧?”
高峻与他的这位堂姐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吵吵。而且高畅每次都把高峻过去那些不堪的事挂在嘴上。而每次高畅一说这个,高峻都会避蔫。但是今天的高峻再也忍不住火,冲上去一把掐住了高畅的脖子,嘿嘿冷笑道,“高畅,你总是这么纠住我过去的小辫子,不觉得没意思吗?”
高畅和被高峻掐住脖子,呼吸不畅,但仍是毫不示弱道,“我就是这样说你了,怎么着?别让我见到你,只要一见你,那些话我就会从嘴里流出来!”
高峻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红了眼道,“好,好,好,高畅,反正我在你的眼里也再不是什么好人了。与其让你天天这么数落、挖苦,不如本大爷今天就做给你看,也省得我名不符实!”
一边说着,一手掐了高畅的脖子,一边探下身去,一把撩起了高畅和的袢裙下摆,直接往上揭去,直接蒙在了高畅的脸上。
高畅脸被蒙住,人在里面有些惊慌地说道,“高峻……你……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能胡来!”
高峻发狠地道,“什么是胡来?你认为是胡来,在我看来却是很正常,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二流子?”
一边说着,一边把整扇身子帖到高畅的身上,顶得高畅后背紧紧地靠在胡同的墙上动弹不得,一边伸手在高畅的胸前、腹下、大腿上乱掐乱捏撒气。
高畅万万没有想到高峻这头活驴会来这一招,她有些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打高峻的肋下,才打到两下就被高峻捏了两臂动不了。又伸出腿去踢,再次被高峻伸出一条腿紧紧锁住。
高峻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以前可从来都不知道。也许是自己手腿并用地去限制高畅的身体,再也腾不出空来。因而用小腹用力地去顶高畅的肚子,边顶边发狠地说,“让你说,让你再敢说我!”
这么发泄一阵,听听高畅没了声音,心想不是我把她掐死了吧?吓得赶忙放开手,裙子由高畅的头上滑落下来。高峻看到她无声地哭了,一时手足无措,回想着自己在刚才情急之下都做了什么。转而就后悔了,原来自己做得确实是有些过份了。
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高畅,高峻愣愣地站在那里。
高畅见高峻终于放手,一边哭着一边说道,“高峻,你等着,看我不告诉六叔去!”说着起身就走。
高峻跟在她的后边,脑袋里一片空白,想道个歉,随即又发狠地想,“活该,就欺负你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让六叔骂我一顿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三条街,回到了大都督府。
高畅已经不哭了,进门前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高峻以为她会去六叔的屋里告诉刚才的事。却见她一转身就进了高尧和柳玉如的屋子,“咣”地一声撞上了门。
高峻又怕她会把刚才的事情对高尧和柳玉如说,心里又像是装了两只兔子,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见了六叔,六叔问,“高畅找回来了?”
高峻“嗯”了一声,心里想着高畅现在应该怎么对柳玉如和高尧说刚才的事,而这两个人又会如何看自己,心里对自己的莽撞有些后悔。
躺下后,高峻问六叔,“六叔,我问你一件事。”
“孩子,你说,有什么事?”
“六叔,我因为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家中的一些事情也不怎么清楚,您能不能大致地给我讲一讲?”
高慎行犹豫了一下,好半天也没有说话。高峻以为六叔不想说,正要睡下。高慎行开口道,“峻儿,六叔也知道你年龄越来越大了,而且现在也是朝廷的命官,咱家的那点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一下了。”
高慎行清了清嗓子,与高峻爷两个躺在床上,除起了高家过去的事情:
“要说咱高家的事,就得从你的祖父说起。你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讳俭,字士廉。你爷爷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管什么书,看过一遍即能背诵出来。尤其是对对子,更是无人能比。当时的隋朝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年龄都比你的爷爷大很多,却都主动与你爷爷成了忘年之交。”
“后来,大约是隋朝仁寿三年,你爷爷去参加科举考试,一下子就夺得了文科状元,做了隋朝的治礼郎。”
“再后来,因为受到了别人的牵连,你爷爷被贬为交州郡硃鸢县的主簿,被责令一家人都去了那个地处中国最南端的贫瘠的小县。我们这些人都你随着你爷爷去了,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能去。”
“这个人就是我的奶奶,当时她年岁已高,一家人都担心她去了瘴疠之地,必然不能活着回来,于是就奏请了皇帝,让她留在了终南山下的老家。”
“一同留下来的,还有一个人,她是我几位嫂嫂当中为人为和善,也最贤惠的一个,她说,剩下老人家一个人怎么能行?旁边要有人供养才是,我留下来侍候她老人家吧。”
“对,这个人就是我的五嫂——你的母亲。”
“我们随了你的爷爷刚到南方,就赶上世道大乱,高祖起兵。我们一家人与长安的一切消息都阻绝了,也不知道你的母亲侍奉着奶婆婆在长安怎么样了。”
“直到高祖武德七年的时候,我们和你的爷爷才被高祖起用,回到了长安。而在这之前一年,也只有你的父亲——我五哥,辗转着回长安看过她们一次。”
高峻躺在六叔的身边,细心地听着六叔说起高峻的家世,心里想着高峻的母亲在那样的一个乱世里,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支撑着生活,又要照顾一位古稀的老人,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是,六叔,我的父亲后来为什么对我母亲不好呢?按理说,他应该更加珍惜我的母亲才是。毕竟在那样的乱世里,肯于做出如此巨大牺牲的女人是不多见的。”高峻问。
“是啊,我们这些人,何尝不是这样想,但是……只有你的父亲铁了心似的,对你母亲冷冷冰冰。”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六叔你不知道原因吗?”
高慎行再一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好久才说,“本来,这件事情我不打算对你说的,我以为哪怕是在心里想一想这件事,也是对我五嫂的亵渎,因为她是我心目中最为可敬的女人。”
“六叔,你就原原本本告诉我吧,别让我蒙在鼓里。”
“……也罢,我告诉你后,但你要想方设法,缓和与你父亲的关系,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是他错怪了你的母亲……在五哥回长安看过你母亲和奶奶一年后,我们回到了长安。我们见到了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还多出一个孩子——就是你。那时你已经一岁大了,还在五嫂的怀里吃奶。当时,我的奶奶也拍着胸脯说,她是知道这位孙媳妇的,还把五哥骂了一顿。”
高峻陷入了沉思……
第039章 掌扇户曹
第二天一早起来。郭府的家人已经把早饭准备好,过来叫人。
高峻看到自己的堂姐高畅,随在柳玉如和高尧的身后,最后一个坐在早餐桌上。低垂着眼帘也不和谁打招呼。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昨天是不是和柳玉如、高尧告了状。
再看柳玉如和高尧二人,也同样看不出什么来,俱与往日没什么变化。但是高峻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趁人不注意,偷眼看高畅,谁知发现高畅正在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也不敢招惹她,匆匆吃罢离席。
高畅和问,“峻哥哥,你怎么吃这么少?”
“哥心里装着事,放心不下呀。”高峻一语双关地说。这句话,放在六叔高慎行耳朵里,会认为他是在想着西州公文的事情。而放到高畅的耳朵里,就是高峻在害怕昨晚欺负自己事情暴露。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个犟驴也有害怕的时候。”
昨天高畅顶了气回来,先是决定向六叔告状。一想这位六叔看待高峻就像亲儿子,绝不会向着自己说话。
于是又想对柳玉如和高尧说,但一想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老婆、一个是亲妹子,自己说了只会让她们笑话。再说这事又怎么说呢?说一向有多厉害的高家大小姐,大晚上的,让个男人顶在死胡同的墙边猥亵了一番?
不知为何,高峻感觉早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冷清。看看西州府衙正式点卯还有些时间,就把心中的疑惑拿来问六叔,“六叔,我曾听松赞大哥提到,过些日子要去焉耆(朋)国游历。但我不知道这个焉耆国是个什么来历,六叔可知道?”
高慎行闻言道,“此国初属D突厥,在西州西南三百五十里。大唐得了西州之后,焉耆国与突厥的联系被切断,成了孤悬小国。听说眼下又与X突厥联络上了,不过那里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高尧也对这个话题感了兴趣,“爹爹你快说说,怎么个重要法?”
高慎行说,“你爹爹接触最多的无非是打千作揖、东叩西拜之类的东西,又不是百事通,怎么会什么都知道?不过对这个焉耆国,因其距离西州不算远,我倒听你郭叔叔讲过,今天就卖与你们。”
“那还不快些讲”,高尧的兴趣也被挑逗起来。
“首先要说说丝绸之路。大唐的丝绸之路起点,当然是长安了。终点,则是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而这条丝绸之路,有南道和北道之分。由长安过了玉门关之后,再往西走,就会遇到一片地域广阔、渺无人烟的洼地,里面是一片大沙漠,叫作‘塔里木’。你郭叔叔说,这是个回鹘语的名字,意为‘无缰之马’,一般的马队和驼队是绝对不能穿越的。因而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也就是绕行‘塔里木’的南、北两条路线。”
“南道自不必说了,北道是由玉门关西行,经柳中县、从西州的南边进入天山南麓、贴着‘塔里木’的北部边缘一直西行。因天山上常有冰雪融化下来、又有当地人打的‘坎儿井’,饮水是不成问题的,这就是丝绸北道。”
“那么这个焉耆国就很重要了,它就处在丝绸北道一出西州的咽喉要道上,由北道过往的所有客商,都要给焉耆国缴纳一定的税银,人家才会放行。”
听到这里,高峻也是若有所思,感觉自己这位新结拜的松赞大哥去焉耆国,真有可能不仅仅是游玩那么简单。但更深的问题高峻又想不透彻。
索性就不去想。他心中装了事情,看看时间已到到,起身往前边府衙而来,柳玉如不放心他,也一同随在了身后。
郭府的一位家人叫郭双,领了高峻二人,很快找到了西州户曹孙玄大人。昨天晚上,孙大人被西州别驾王达请到府上喝酒,一个从四品别驾,请一个从七品下阶的户曹喝酒,这从来都是不多见的事情。孙大人口中还带的虚微的酒气,想着眼下郭都督不在,别驾大人请自己喝酒,有着拉拢的意思,而自己也不能像根榆木疙瘩,要有所表示才行。今天是腊月二十二,再过几天,就是大年,自己要怎么答谢别驾大人才好呢?
孙玄刚坐入差房,高峻与柳玉如就到了。
西州属于中级州府,倒不是因为西州的地域、物产和户口人员的规模。而是因了它所处大唐西部边陲的战略位置。因而西州的六曹官员日常的业务并没有多么的繁复。
户曹孙大人主管西州的账目﹑婚姻﹑田宅﹑杂徭﹑道路等事务。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都督以下直接署理这些事情的主管官员。高峻要拿到牧场村的拆建公文,找孙大人就找对了。
孙大人正大在想着答谢王别驾的事情,高峻进来作个揖,将来意一说。孙玄立刻想起昨晚上在别驾王大人府上饮酒时听到的一件事来。当时王大人的弟弟王允达也在座,王允达无意中说起了柳中牧副监高大人飞扬跋扈,砍马伤人的事情。
当时孙玄喝酒正酣,兼之又觉得这个高峻远在柳中牧场,与自己八杆子都打不着。因此在席间也只是针对此事略略发表了一下见解,无非是说这位高大人有些过份的话。
对此别驾大人还训斥了他的弟弟,“你无故跑到人家柳中牧家门口去阻路,还要怪人家对你不恭敬,这就是你的不对。你也是个牧监,品级比那位高大人还高上一级,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非得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王别驾还说他弟弟,“我知道,你平日里没少在下边扛了我的大旗招摇唬人,这怎么行?你哥哥我是西州的别驾,可不是你王允达一个人的别驾。你这样做没事还好,若是有什么事,我是有心帮你也不能够了!”
当时,孙玄还由衷地感慨,看看人家别驾大人,对待自家兄弟也是秉公处事,说到高牧监砍了王牧监的坐骑,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不快,反而将自己的弟弟数落一顿。
但是看看眼前的这位高大人,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有些惺忪的睡意,身上只穿了一件常服,到西州官衙来公干,竟然连官服都没有穿。孙大人摇摇头。
高峻见他摇头,问道,“不知孙大人对此事有个什么意见?难道不妥么?”
孙玄说,“这位老弟,看来你是真的不懂规矩了,你说你是柳中牧的副监?我怎么知道?你的官凭在这里是不假,但这就行了?”
孙玄说得和颜悦色,语气委婉,倒把高峻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就直愣愣地看着端坐在面前的户曹孙大人。
“你的官服呢?”孙大人问。
高峻恍然而悟,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此来西州是带了官服的,早上知道要来办事,就该好好地把官服穿戴整齐了才是,于是连连作揖,说“是我的不是了,这就去换了来。”
孙大人看了看走出去的二人,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看来这位高大人果真是初入官场的一个雏儿。高峻与柳玉如二人刚出去,孙大人就站起身,对手下一位录事说道,“我有急事,出去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先接洽着。”
他匆匆出了门,往别驾大人的府第走去。一路上又把刚才的事情梳理了一下,越发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昨晚,从别驾大人的话里并没有说这位高牧监有什么来头或背景,再加上自己方才对这位高大人的观察,这位高大人的行为做派更像是一位公子哥儿,到西州户曹衙门来批文,官袍也不穿,脚上蹬了一双吐蕃款式的皮靴。竟然还带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他哪像是一位朝廷的官员!
这样一想,孙大人就觉得别驾大人昨天在酒桌上的话大有深意了。
他又仔细回味着王大人的话——王大人就此事曾说过好些话。现在看这些话里只有几句是重点,犹如没有熟透的青草莓,隐藏在繁复的秧子下边:“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非得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我是有心帮你也不能够了!”
哈!孙玄大人在行进间一拍大腿。有道是听话听音,自己险些错过了一个与王别驾亲近的机会!
高峻拉了柳玉如,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郭府后宅。因为他听柳玉如不大确定地说,明天小年,这些六曹的官员们会不会放一天的假也说不定。如果真放了假,就得再耽误一天。而两人耽误的日子已经够多的了,不知道高峪在牧场村会不会急得跳起来。
高峻急匆匆地换好了官袍,再次拉了柳玉如回到户曹衙门。
进门一看,孙大人不在,座位上空空的,只有一位录事对他说,孙大人刚出去。问什么时候回来,又说不确定。
两人在屋里一会,还不见孙大人的影子,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高峻有些坐不住,开始在地上打转儿。
柳玉如见的世面要比高峻多,一开始还劝高峻稍安勿躁,但是后来一直看不见这位孙大人的影子,心里就有些怀疑。她与高峻一早就先来过一次,这位孙大人知道上午有公事要办理,但他却不声不响地出去,看样子也没有对留下来的录事们交待几句。
看看日上三竿,还是不见人影,心说这位孙大人午前是不会露面了。于是拉了高峻返回了后院。六叔高慎行见了他们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柳玉如代高峻答道,“六叔,我们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人。”
高慎行说,“怎么会?非年非节的,这个时候六曹官员不该一去半天不见人的。”
吃过了午饭,高峻对柳玉如说,“害你陪了我半天,也没办到事。总归我也知道事情该怎么办,后面半天你就陪陪高尧妹子。”说完自己又到户曹衙门来等。
高峻一直在户曹衙门等到快至申时,这位孙大人才慢腾腾地踱了进来。抬眼一看高峻的打扮,立刻就认出,原来这小子的品级还高过自己。不过那又怎么样,萝卜个儿小、站在了背(辈)上,他还不得乖乖地坐在这里等?
他一抱拳对高峻说道,“高大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官方才有点急事,会不会让高大人等急了?”
高峻说,“哪里,孙大人总管一州户事,公务总是有的,在下又岂敢不耐心等着?”
孙玄刚从别驾大人的府上回来。他一进别驾大人的府第,就似无意地说起了高峻批办公文的事情。
王别驾一边说着,“下边的牧场想多做些事情是好的,我们州府的官员一定要急事急办、不可拖延”,一边又准备了丰盛的午饭,强拉了孙玄,说务必吃了再走。
这顿饭一吃就吃了近两个时辰。
回来的路上。这位户曹孙大人心里就有了底。他大概听了听高峻对拆建牧场村的计划,暗暗咬着牙说,“这么大的事情,下官有些难办啊……你怎么不早说?”
高峻听了孙大人的前半句话,还在担心的确是事情难度的问题,要拆建一座村子毕竟不是小事,也许当真是限于职权,让这位孙大人感到了难办。
可是一听他最后一句话,压了将近一天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一脚踢倒了孙玄的书案骂道,“你个贼官,推脱个甚么,你知道难办,凭什么一去大半天也不回衙门露个面?知道难办为什么不去请求上官?现在天都黑了,你轻飘飘一句‘难办’,就想再把爷爷打发了,没那么容易!今天你不把事情给我说道清楚,爷爷定是与你没完!”
说着上前一把抓了孙玄的衣襟,把他拽了起来,吼道,“走!我知道郭大人并不在西州,现在是别驾王大人在主持,你与我去见别驾大人,咱们说道个明白!”
孙玄一开始十分的恼怒,这位下边的牧场官员怎么这么无理!冲了高峻厉声叫着道“松了本官!你大胆,没见过你这样的,藐视上府,咆哮府衙,还了得了!”
高峻不听则已,一听他这么说,非但不撒手,反而拍地扇了孙玄一个嘴巴,再一抡将他丢坐在墙角里骂道,“再罗唣,打你个满脸开花!”
第040章 玉如解围
孙玄被高峻狠力丢在墙角里,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痛楚由屁股沿着后背直上后脑,脑海里七荤八素地翻腾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差着声道,“本官职位再低过你,可也是在州府听差。我出去了,是不假。难道说一州之事,就只有你高大人的事情算是急的?本官去了哪里,还要和你一个牧监报告么?”
被他这样一问,高峻心头也是一愣,心知是自己被这个孙玄不疼不痒晾了多半天,心中急了,若是玉如在身边,不知她会如何处置。再怎么说,人家也算是一位上官,州里的事情还不是由了他乱说?
孙玄见自己的话见了效,由地上爬了起来。心说,索性再给你往大了说说,不但要让你知难而退,而且你跌我这一跤也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说道,“本官一早知道了高大人的事情,感觉此事非同小可,限于本官的职权不好擅自作决定,想着也只有去问别驾王大人。可是我去找王大人的时候,王大人正与吐蕃大首领松赞大人在一起。”
梭赞到西州的事,已事先通报过西州府,这个孙玄是知道的。他以为只要说出了吐蕃首领松赞,那么别驾大人的行踪就有了交待,“本官见到王大人的时候,王大人正忙了接待松赞大首领,并命下官作陪,下官怎好不听?因而下官午后才回衙……怎么,高大人不会认为你的事情会比西州对外交往的事情还重要吧?”
高峻脸上方才因为气愤而涌上的一片胀红,此时又被难堪所代替。他虽然知道松赞在西州的事情,但是从昨晚自己与柳玉如回来后,松赞今天一天的行踪自己并不知晓。也许这位孙大人所说是属实?
高峻正在迟疑不决,只见门外人影一动,见是柳玉如走了进来。
她见高峻去了也有一阵子,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心中挂念,移步过来。一进门,就见孙大人的书案四脚朝天,文卷、笔墨撒了一地。孙大人的脸上印了一道宣红的掌印,再看看高峻面红耳赤的样子,知道是这头驴子又尥蹶子了。
于是对孙玄一个万福说道,“孙大人这是怎么了?是尊衙要搬家么?”
孙玄理理衣服,正色对柳玉如说道,“本官公务回来,被这位高大人不由分说,蹬了书案,打砸了砚台。就算本官愿意立刻为你们办理批文,也是不可能了……不过本官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别驾大人,至于高大人你如何赔付户衙的损失、要接受什么样的惩处,也要等下官与别驾大人说过才知道。”
接着又道,“本官刚才受了高大人的一巴掌,现在只感觉头脑晕晕胀胀,已不胜支持,还请二位闪上一闪,让本官找地方休息片刻。”
柳玉如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如果现在就由了孙玄离开,不但批文一事会无限期的拖延下去,高峻也会有不小的麻烦。她把高峻拉到一边,低声问了几句,然后回身说道:
“两位都是朝廷命官,同披绿袍。为了一件公务闹成这样子,真是不大好看。眼下郭都督刚刚离开西州两天,别驾王大人才接手主持日常事务,你们两位就打翻了户衙、抓破了脸皮,实是不把王大人放在眼里。不知王大人知道了会怎么发脾气……”
柳玉如的话说得句句在理,而且不知不觉之间,就将今天这事情的责任移到了孙玄、高峻两人的头上。
孙玄由着柳玉如的话势一听,也觉着事情再往大里闹开,只不定姓高的这小子会干出什么事来,弄不好把屋顶掀了也有可能。
他猛然想起别驾的兄弟王允达所说的那件事情,心中也就怕了起来。真闹得不可收拾,无论是王别驾,还是郭都督,首先会将他二人各打五十大板。
那样的话,自己身为州里的官员,会比这位高大人更加的脸上不好看,也显得自己无能。正在迟疑间,又听柳玉如问,“孙大人,小女子方才已问过了高大人,高大人说,孙大人多半天未来坐衙,是陪了别驾大人一起去接待吐蕃大首领松赞大人,这样的大事比起我家高大人的事情来,我家高大人的事真得再往后放上一放……”
高峻听了柳玉如的话,猛然间心头一明,说道,“不如我就与你去问问松赞,看看你孙大人是否真的去干了这件正事!”高峻正要再往下说,柳玉如一手抱了他的胳膊,另一手似是无意地抚在高峻的胸前,用眼神示意他。
柳玉如的手抚如一阵清风,压平了高峻心头的涟漪。高峻心领神会,打住话头,却见孙玄的脸上涌上一片赤红,有些结巴地说道,“我看高大人是、是自在惯了,一点规矩都不讲……你你以为松赞首领的府第是你的马厩,想去就去……”
看了他的表情,高峻与柳玉如当下就明白了几分,看来孙玄是扯大旗做虎皮了。须知谎撒得越大,慌破的时候难堪也就越甚。
高峻心说,非得去看个究竟,去问问我大哥。如果你真的去陪了大哥,那讲不了,一切的责任我都担了,姓高的自会任凭你们处置。若是你有半句虚假,看我不拆了你姓孙的鸟巢!
正想开口,就听门外有人喊道,“西州别驾王大人到——”
王达自听了兄弟的诉苦,内心中早已不爽。再加上王允达添油加醋,说什么“我都报了大哥的名号……”王别驾就更是觉得憋闷。心说高峻呀高峻,我知你与郭都督的关系,也知你长安城中的后台,本想与你多多结交。可是你也太不给我面子。我官职再小,只是个西州别驾,可那也是凭了脑袋别在腰带上拼来的。我惧你势大,不敢与你正面冲突,但是从此不给你顺当还是做得到的。
正好孙玄过来,说知了高峻来西州批文一事,遂对孙玄言语间数次点拔,看着孙玄会意而去,着实自得了一番。午后再想起此事,生怕孙玄把事情搞砸了,再惹自己一身不是,那可就不美了。因而起身往州府而来,正好碰上这一出。
王达进门一见高峻,马上满脸笑容,一抱拳道,“高大人还记得下官么?十五那天我们还一起喝过酒的。”又一看屋中一片狼藉,吃惊道,“孙大人这是何意?”
高峻回礼,把事情略略说过一遍,就想看看王别驾怎么说。
王达冲了孙玄脸一沉道,“高大人的事,我曾一再地吩咐你,说下边的牧场想多做些事情是好的,我们州府的官员一定要急事急办、不可拖延,你看你是怎么做的!”
孙玄一见王别驾对高峻一见面,又是抱拳又是问候,心头就是一沉,看来王达与这位姓高的牧监早就认识。但是上次在郭都督宴请碎叶城使者时,从七品下阶的孙玄根本就没有资格入席,也就不会认识高峻。心里隐隐对王达有些不满。
再听王达又把官样话拿出来说,心里骂道,“你说得倒好,不可拖延,不可拖延怎么你非拉了我吃那顿中午饭,席间又是谁尽放些无味的屁了,你知道这姓高的牲口惹不起,又不提醒我,摆明了是让我冲在前面!”
孙玄心中不爽又不敢说,还得捏了鼻子替王达圆谎,“王大人,我都说了,今天一天来,王大人都在陪了吐蕃松赞大首领。下官也去作陪,因而才怠慢了高大人,可是高大人不由分说就把我这里砸翻了,想想下官也挨了高大人一巴掌,真是有些气闷!”
高峻与柳玉如都侧耳听王达怎么说。王达心里骂道,“孙玄呀、孙玄,我才要使唤你,你却将我摆到了火上。这么大的事,我若不来,你都不会与我说在前面”。
他的余光注意到高峻和柳玉如倾听的神态,脸上一乐,也不去说明接待松赞的事情是实是虚,只是对孙玄说道,“我与高峻兄弟早就相熟,也怪我没有及时对你提起,才有了今天的误会。高大人平日里脾气好得很,要不是你无理在先,高大人绝不会闹成这样,当下之急,是把你这乱糟糟的地方弄好,马上把高兄的事情办理一下才是正理。”绝口不提吐蕃、松赞等事。
高峻不依不饶,对着王达问道,“王大人,孙大人说他一去半日,是奉了大人之命,一同陪同接待吐蕃松赞大人,可有此事?”
王达变了脸色,冲着孙玄厉声斥道,“孙玄!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西州府历来有个规矩,凡涉及对外蕃之事,要严格控制消息。绝不允许随意泄露,不许口无遮拦、挂在嘴上乱讲。你却把这事泄露于县、牧官员,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孙玄受了王大人的呵斥,心中有苦难言,脸憋得通红,说不上话来。王达也是籍此堵住高峻的嘴巴,要是高峻再问,那岂不是也成了口无遮拦?
依高峻脾气,非要把事情问个底掉才行,他感觉柳玉如的手再次在胸前微微一动,忍住了下边的话。心说,罢了,就不再揪了不放,只要你乖乖把文批给我就饶了你们。
谁知此时,一个衙役进来报道,“王大人,外边有吐蕃丞相禄东赞找柳中牧高大人。”
王达心中惊奇,这位禄东赞他是知道的,是吐蕃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点名要找高峻,不知高峻与他又有什么关联。忙起身出外迎接,高峻、柳玉如、孙玄一起随了出来。
原来这么一番吵闹,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见吐蕃丞相禄东赞,领了几人,站在府衙大门口处,他的兄长禄且乃也随在身后。有两架牛车,上边装了黑压压、毛乎乎的两砣东西,离远了又看不真切。
禄东赞一眼就看到了高峻,先是略与王达见了礼,就对高峻说,“高大人,我们松赞大首领昨天只顾了把宝刀赠你,却忘了一样东西。今天想起,派出下官专程送来。”
又向了柳玉如道,“高夫人昨天走了之后,我们甲木萨倒是又念叨了好几回,让高夫人有空过去再聊天。”
高峻问道,“禄东赞大人,我松赞大哥有什么事忘掉了?”
禄东赞一回身指了两架牛车,说道,“按我们吐蕃的规矩,这两头牦牛就应该是高大人的。这不,松赞大人想起,让我马上送了来给高大人。”
“呵呵,禄东赞大人,不知我大哥今天都忙了些什么,这会儿才想起来送牛。”
“还能有什么大事,此次我们松赞大人只是为带了甲木萨到西州散心,推绝了一应公事应酬……昨晚大首领只是仔细欣赏了高大人所赠虎皮,倒是对华夏风物感慨了几回。对于结交了高大人这样一位兄弟,感到十分的快意。”
高峻心中也然明白,孙玄这小子欺自己不知情,拿了此事搪塞。从禄东赞的话语中,已经很明显的知道,松赞并没有参加什么公事。那么孙玄所说一定是假的了。
“禄东赞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孙玄在旁边听了毛骨悚然,只觉得裤裆里一股热流急冲而出,一咬牙半路憋住。好在外边有官袍罩了,天黑又没人注意到。
连王达也是头脑中一片空白,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有顺了孙玄这小子的话顺竿爬去,不然不得连尿泡都得摔碎?
柳玉如知道高峻要说什么,她深知在官场上,须留的脸面一定要留足,她生怕高峻这驴子再将事闹得不可收拾。急得她狠命地一掐高峻右臂内里的肉,痛得高峻暗暗一咬牙,嘴上问道:
“我已经两次听禄东赞大人提起甲木萨,也知道这是对我朝文成公主的称呼,但是却不知内中意义怎么讲。”
“呵呵,这个么……甲,就是‘汉’的意思,‘木’是女的意思,‘萨’是神的意思……”
“合起来就是汉女神……”高峻自语道,“在下已目睹了公主的玉容,此一称呼,再恰当不过了。”禄东赞颔首赞同。
柳玉如暗暗松了一口气,赞叹高峻的反应敏锐。不过想他又让自己惊了一回,心中气不过,又在高峻右臂上同一处狠掐了一把,比上次更加了几分力道。
第041章 快马送虎
旭日东升,天无片云。预示着贞观十七年腊月的小年这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早饭刚过,高峻骑了炭火,由西州都督府的大门里驰出,与他一起出来的是冯征。
冯征刚刚新婚燕尔,英俊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成熟。昨天天黑下来的时候,冯征急匆匆地骑马赶来,是高峪见自己这位堂弟去西州三天音信皆无,放心不下,派了冯征出来打探情况。
昨天晚上,户曹孙玄都没来的及换一下尿湿的裤子,连夜将高大人所要的批文办好,战战兢兢送到郭府后宅。恰逢郭孝恪都督由北庭公干回来,正与太祝高慎行、柳中牧监高峻等人坐在一起饮酒。
孙玄看到这位高牧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尴尬,将公文呈给郭都督。郭都督看以后说,“孙大人此事办得不错,牧场村拆建之事,倒比本官考虑得还细致……嗯,村中道路方面,孙大人所作的补充很完善。没想到孙大人如此尽职尽责……天都这么晚了……不如一块坐下来喝一杯?”
孙玄偷眼看了看高峻和坐在他身边的高夫人,两人面色如常,看来并未将白天的事向郭大人回禀,这才稍稍安心,不由得一阵阵后怕。要是拖延半刻,让郭大人赶上,自己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哪里敢坐下来吃饭,唯唯应了说还有事,就退了出来。郭都督对孙玄道,“后边一段日子,不如孙大人就代表本官,着重负责牧场村拆建事宜。有事可与高峻多多商量,事急可先办、后报。”
从郭大人那里退出来,孙玄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如释重负。没想到此次能因祸得福,受到了郭大人的赞扬,今后唯有好好地协助高峻将他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理。
当下,孙玄也不回家,直接回到了户衙自己的那间屋子,将被高峻踢翻的书案扶起、摆正,再仔细地收拾了一番,才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冯征说,这几日牧场村砖窑工地在高峪的日夜督战下进展神速,罗得刀专门去了柳中县请回两位泥瓦匠做大工,村中壮男干力工,第一座砖窑已起了大半。现在正在边封顶、边设计第二座砖窑的窑址。
“不过,高老爷……”
高峻知道冯征指的是高峪,笑着说,“我二哥算什么老爷,你这样称呼他他会不高兴的,以后就叫他高老板,说不定还有他顿酒喝。”
冯征笑了,在马上说,“不过高老板让我来,除了看看大人有什么事在西州耽搁了,还有一件事。”
高峻问,“什么事?”
“昨天早上,不知道由哪里来了一拨儿人,也带了泥瓦匠,几辆大车拉的一字上好的青砖,就紧贴了我们第一座砖窑,挖开了地基,也不知要干什么。不但如此,他们还与高老板争夺村里那些壮劳力,出了比我们高一倍的价钱,已经有多一半的人都跑到他们那边去了。”
“你们是怎么样做的?”
“因为西州的公文没有见到,又都是在无主地上,高老爷也不好说什么,由了他们去干。人的方面,是刘牧丞临时由牧场中抽了些人补上。”
“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不知道,但是能看出来,为首的是本地人,再详细的却不清楚。”
高峻带了冯征,二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善政村。冯征不知高大人何意,只好随了进村,二人径直到了王多丁家里。
王老爹听到马蹄声,在院子里看到高峻带了一位小伙子过来,马上由院中迎出,“恩公,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高夫人怎么没随恩公一起回来?”
高峻说,“还算顺利,不过还得再回去一趟,多丁呢?”
“他撑了伤腿,由伙伴们扶着,到村里各家去办恩公交待的事了。”王老爹想去村中找王多丁回来,高峻说,“不急,先看看我那两只虎再说。”
王老爹说,“恩公交待的事,小老怎敢不尽心去办?”说着带着高峻二人转到后院,见院中拴了一条体形高大的黑狗,nai头鼓胀着,正侧卧于地上。
两头虎崽头碰头、互相挤拱着,正在与四只黑绒绒的小狗争夺nai嘴。
近前看,两头小虎欢欢实实,眼睛已经睁开。随手抱起一只,肚子鼓鼓着,显然是在争抢中占了上风。
“王老爹,你准备一只木笼子,能装下两只小虎,要能背在身上。”
王老爹赶紧出去,不一时从邻居家拿来一个,大小合适,将两只虎崽子装了。又取了一只大葫芦挤了狗乳装满,交与高峻。
此时王多丁回来,高峻问,“王小哥,不知你联络了多少个人?”
“回恩公的话,只有一百二十人可以长干,另有包括我爹在内六十人可以打短。另有二十几人两说着……是与王满柜走得近的。”
高峻说,“已经很合我意了,”又对冯征道,“缺多少人,自管与王小哥商量。”
高峻将西州的批文交与冯征,让他带回去给高峪,并嘱咐说,“抢地盘的那伙人,我不回去,你们务必不要乱动,先由了他。”
冯征问,“高大人,我们有了批文,不是更理直气壮?”
“我琢磨他们的消息这样灵通,又处处针对我们,一定大有来头。不搞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怎可冒然行事?你告诉我二哥高峪,什么事先不搭理他们……第二座窑址先不急,等我明日到家再定。”
放下王多丁到各家召集人员,随冯征去牧场村不提。高峻用木笼负了两只虎崽子,挎了奶葫芦,上马赶回西州。也没回都督府,直接去了交河驿馆。
进去一看,松赞等人不在,已经人去屋空。正在这时,驿馆的一位管事见到高峻,马上过来问道,“可是高大人?”
高峻惊奇,点头。
那人说,“原先住在这里的老爷说,有事先走。因不好再去西州府打扰,就没通报你。不过他们留了一封信给你,说是万一高大人来的话,当面交给高大人。”说着,双手递过一封信。
高峻接过,拆开一看,正是松赞所写:
“高峻贤弟,我与末蒙甲木萨等人决意今日离开西州,去焉耆国一游,因不愿受繁礼所累,没去西州府辞行。我们预计在焉耆逗留几日,直接回去。为兄诚祝你我,后会有期。”
在信的最后,还弯弯曲曲地画了一幅图,直指一地,标着“焉耆”两字。
“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驿馆?”高峻问。
“回大人,恰好已走了半天。”
高峻出了驿馆,手里拿着地图,负了虎笼,飞身上马,沿着地图所示追了下去。
因松赞等是扮作客商模样,赶了剩下几头牦牛,又有文成公主所乘的马车在内,走得实在不算快。虽是早行了半日,待高峻单人轻骑赶上的时候,五成的路程才走了两成。
禄东赞最先发现身后一匹红马踏尘而来,报与松赞。松赞等人驻步回身,高峻已至近前,翻身下马,对着松赞施礼。
“大哥走得这样急,害得小弟猛追!”
松赞早看到高峻所负的虎笼,说道,“末蒙……你嫂嫂见了你们之后,倒惹起思乡之情,前夜起就有些愁烦,想着快些去焉耆走走,哄她开心。贤弟这是……”
“大哥赠我宝刀,小弟甚为喜爱,想着也只有送大哥两只虎,才过意得去。”说着把虎笼解下,奶葫芦也被禄东赞接去。
松赞大喜,拥了高峻,不住地拍他后背道,“多谢兄弟,多谢兄弟!从此我吐蕃也有了猛虎了!”又细致地问高峻乳虎事项、应注意些什么。高峻尽自己所知,一一告诉松赞。
松赞道,“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去焉耆了。只有这一葫芦奶,怕急切之间找不到,不是要饿了这两个宝贝?我们这就赶回逻些城,定要全城找些乳犬,好好喂起来!”
看松赞喜形于色,恨不得一步赶回逻些城,高峻也不多话,只是冲了公主的马车深深一躬道,“公主保重!”
马车内似有低低抽泣声,有话传出,“兄弟……我见故乡人,而思乡之情更切,就不见面了。如果异日你有机会,就带了弟妹,再到布达拉宫来相见吧……日后,兄弟如果能见到我父江夏王——请代我问一声安好……你把我贴身所带玉佩交给他老人家,就说,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有松赞待我好……请我父王不必挂念。”
车帘一动,伸出一只玉手,托了一块尚带体温的玉。高峻伸手接玉,眼泪下来,回道,“公主放心,我一定将公主的话带到,逻些城也一定会去的。”
说罢与松赞等人洒泪而别。松赞一行果然掉转马头,径往逻些城方向去了。
高峻将公主的佩玉小心挂在颈间,打马回到西州。
郭孝恪都督正陪了六叔高慎行说话,见高峻进来,忙让他坐,又见高峻额间有汗迹,问他去了哪里。
高峻把早上以来的事一一禀告郭都督,只隐去了牧场村有人与高峪争地一事。正好高峻想起了万士巨等人的事情,就向郭都督请示。郭孝恪说,“那些流外官员,你可自行使用,只要记得及时报知赵长史便可。八品以下职事官,你若用谁,让我知道,我来把把关……不过贤侄所荐人选,我还是信得过的。”
这等于是将柳中牧人事大权尽放给了高峻。郭孝恪又说,“柳中牧眼下没有五品以上官额,将来有了的话,我也要报知吏部,让吏部核批。”
高峻看到郭待封也在坐。高畅陪在郭待封身边,低眉顺首,脸上也看不到往日见到高峻时的那副神态,问道,“郭二哥考校一事有了眉目了?”
郭待封道,“托兄弟的福,还算顺利,不过结果要年后才下来。”
高峻看郭待封神态,似是成竹在胸。六叔说,“不出意外的话,待封贤侄入选左右千牛卫,就是正九品的职事了。过个一年半载,若是做个千牛卫录事、参军什么的,就又升了两级,到从八品上阶;若是再干到左右卫中侯,那时就不与你分上下,也是个正七品下阶了!”
郭待封作谦道,“哪有那么快,再说,高峻又不会停下来等我”,不过话语间其意踌躇满志。高峻又问六叔,“不知道六叔打算何时回去?”
高慎行道,“别看我是个太祝,最烦那些俗礼,好在郭兄也是军旅出身,与我脾气相投。我代大哥送高畅过来,千里路程也非邻乡那么方便,高畅就不必回去了。郭兄如果愿意,今晚就让他们圆房我也没意见。要是我赶不上,家里一两日间又来不了人,高峻你就做你大姐个娘家人,在喜宴上代我坐个正席。”
高畅娇嗔道,“六叔,你就把我扔在这里了?”
高慎行笑道,“这是什么话,以后这里才是你家,六叔与你爹娘放心得很呢!”
高尧笑道,“我说什么来,漂亮姐姐早晚是人家的人,看来我今后还得多多拍我漂亮嫂子的马……”忽然停住不说,脸红了。
第042章 孤儿寡母
郭孝恪对高慎行说,“儿女大事,我不会办得太仓促,不过在待封入京之前是一定会办好的,”又觉此话有暗指高峻婚事仓促之嫌,就开玩笑道,“有高贤侄在西州,你们老家伙们来不来,我倒不稀罕。”
高慎行哈哈一笑,“如此我明日就走,回去向我大哥复命。慎行这半生,也只做了两件正事,就是峻儿与畅儿的婚事。看我两位兄长要怎么谢我。”
次日一早,高慎行说走就走,把高畅留在西州郭府,自己携了女儿与高峻一同上路。
高畅向来不是婆婆妈妈一类人,自己得了如意郎君,乐得留在西州自由自在。遂与郭孝恪、郭待诏、郭待封等人送了六叔一行后回府。
高尧拉了柳玉如一同坐了马车,二人在车内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一行人回到牧场村已是天黑。
高峻安顿好了六叔这些人,直接到村东工地上,见高峪正带人封第一座窑的窑顶,王多丁等十几个由善政村新到的小伙子,正干得卖力。
在新窑东边十几步远的地方,正有一伙人,大张旗鼓地盖一座建筑,用的一律好砖好料,倒显得高峪这边砖、坯混用的窑有些寒酸、气势也有些不如人家了。
高峪过来,说道,“兄弟,你让冯征传话,不让我计较这些人,可他们得寸进尺,方才又来高价诱拐我新到的这些人。你说,我们手里有了批文,怎么还让着他们?”
王多丁过来对高峻说,“恩公,你放心,我们这些人是不会去的。又低声说,我瞧出这些人的来头,正是我们村王财主一伙儿。”
王多丁的话,高峻深信不疑。王多丁带来的这些人,并非只为盖了砖窑完事,今后牧场里还有长工要干。村里还有百多口壮劳力等着这里接收,岂是对方多付几个大钱就能拉得走的?
不过王多丁的话也让高峻脑海里多打了几个圈儿,他对高峪、王多丁说,“不,他们要是再来拉人,尽管过去,有钱为什么不赚?”
高峪急道,“那怎么行?”
高峻说,“人不够,再让多丁回村去拉人。他们再来撬行,再过去。二哥你不但不能拦着,还要装作气极败坏,与他抬价——别真抬,知道不?我们要让这些村哥多得些实惠!”
高峪还在想是怎么回事,王多丁已经明白了,悄悄过去与自己带来那些穷哥们嘀咕,把高峻的意思转达下去。
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与王多丁相好的哥们,也知道王多丁与这位高牧监说得上话。再者,这些人平时也都看不惯王满柜、王隆父子为富不仁的行径,于是商量好了到时看王多丁眼色行事。
高峻安排好了这边就回家来,让把隔壁罗得刀租下的院子收拾干净,先让六叔高慎行住下。再一留意,发现家里少了两个人,就叫住罗得刀问:
“罗得刀,谢家母女去哪里了?”
罗得刀吱吱唔唔,半天也没有回答清楚。高峻急了,他已经见识过谢家兄嫂的嘴脸,又看罗得刀神态,眼一瞪,喝道,“我托你的事就这一件,你是怎么办的,如实招来免打!”
六叔高慎行、高尧也听到高峻语调有变,一起看过来。柳玉如也想起这事,也问罗得刀。罗得刀一看再也躲不过,就一五一十把这三天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罗得刀初见高大人把谢家母女接来,以为高峻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又犯了,前半晌照顾着这母女俩倒还尽心。后来又回想起高峻与柳玉如临行去西州时的情景,怎么想都不对劲。
柳夫人这样年轻美貌的一个人,又是新婚,见她与高大人共同骑在马上,对高大人接了谢氏母女到家一事,似是一丁点酸味儿都没有。
再者,就算高大人有想法,也绝不会这么大胆,明着让谢氏来占窝,别说谢氏还拖了个油瓶儿了。谢氏再有姿色,与柳夫人还差着一截呢。
罗得刀这么用心,全因他自己有了想法。既然高大人百分之一百二的只是同情谢氏母女,而没有额外想法,那自已有想法就不会挨窝心脚了。又想想柳氏现在的处境,若是自己提出来,估计不会有什么差池。
因此当天中午,罗得刀提了好多吃食,早早到家让谢氏母女吃,谢氏一开始不住地对着罗管家说些感激的话,更让罗管家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谢氏吃着饭,罗管家大着胆子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谁知谢氏闻言,吃了一半的饭,放下碗筷、拉了女儿就走。
罗管家傻了眼,跟在后边一个劲地道歉挽留,可是谢氏说,“罗管家你不必留我了,高大人将来问到,我会说是我住不惯,回去老房子住了。”
见谢氏去意坚决,罗得刀无法,要留给她一点银子,谢氏也不接,说,“上次高大人给的还用不了。”
此时高峻问起,罗得刀不敢按谢氏的话来答复,厚颜将实情讲给高大人听。
高峻一听,火冒三丈,抬脚想踹,又一想自己正在气头上,这一脚下去没有轻重,又吼道,“你给我拿马鞭来!”
罗得刀不敢怠慢,小跑着拿了马鞭交给高峻,自己“啪啪”抽了自个两个嘴巴,往地下一趴。
高峻说,“看你气得我!哪有力气打你,你又不是不知谢氏的哥嫂是个什么德性……你这就和我去谢家看看。”说着拎了马鞭就走。
罗得刀由地上爬起,红着脸跟在后面。高慎行看到侄子发这么大的火,也想看个究竟。高尧更是好奇,因此同了柳玉如在内,几个人往谢氏家走来。
对于高峻发火,柳玉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因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才会这样。有的人自己受了苦,会变本加利报复给别人,有人则正好相反。尤其是高峻,一见与自己命运、经历相近的人,定要帮一下才甘心。柳玉如知道,说高峻帮那个谢氏,倒不如说是在帮那个小女娃。
但她不知道,高峻心中已集中了两个人的心思和情感。高峻得知自己离开这三天的时间,谢氏母女竟有两天半不在家里,再想想谢氏的哥嫂,心里更是挂念。
五个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很快到了谢家。
果然,五个人一进到院里,就听谢氏屋里她的哥嫂正在没好气地数落妹妹。只听嫂子说,“妹子啊,你是铁了心耗在家里了,你哥哥从小没享过什么福,年纪大了还在受苦。最后一件人生大事,就是娶个儿媳妇。可你……那个高大人也是个人物,想来他的管家也不是孬货,有什么不好?”
谢氏的哥哥跟话道,“妹子,哥哥是有心无力,没有本事,本不该说你……你既这样挑拣,为何不去找你那原配老公?他倒是个人物,若是他心里有你,早来接你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定是早把你忘了,你早打算才是正理。”
谢氏哭道,“哥哥,嫂嫂,妹子若是有个安身的去处早就走了,不会厚着脸留在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女娃,要是没有她,妹子死了又怎么样。”
嫂子又说,“高大人的管家有什么不好?嫂子要是像你,早欢天喜地就过去了。”
谢氏急道,“嫂子不必再说,妹子要嫁也要嫁个大丈夫,你们不留我,妹子这就走!”
嫂子说,“嗬嗬,妹子倒是比我刚强,比我眼高。可好歹我现在也有爷们陪着,有本事你去嫁给那个高大人去。”
谢氏拉了女儿,拽了行李卷儿,一出门就愣在那里。她看到高大人、高夫人、罗管家,还有一个中年人、一位少女并不认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她的哥嫂紧跟着谢氏母女出来,心说这一顿软火、硬火终于见效,也看到院中几人脸色不好看,知道自己夫妇方才在屋中的话全让人听去了。人总是要脸的,当时站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
罗得刀不知道自己的歪心思给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更加上听谢氏“嫁个大丈夫”的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啪啪啪”又自抽了几个大嘴巴,给谢氏一跪,“小的无耻,让夫人受了委屈!”
又把上衣一脱,在寒风中光了膀子,对高峻道,“大人,你狠狠抽我,不然我不活了!”谢氏一把抱住高峻执鞭的手,哭道,“高大人,此事不怪管家,是我们母女没有那样的命,你千万不要打他!”
高峻看罗管家表现,知道他已自耻,本软了心不欲再打。见了谢氏央求,反倒举鞭做势道,“我不打他打谁,一片好意全让这牲口解歪了!不打下他两层皮来!”
柳玉如也看出高峻的意思,添了柴火说,“我怕妹妹在家不自在,才好意随高大人去了西州。谁知让罗管家把事办成这样,倒像是我有意这么干的。夫君,你一定要打狠些。”
高峻把鞭子凌空抽得山响,叫道,“罢罢罢,只当没有你这个管家!”
谢氏狠命拦着,“只要高大人饶了管家,怎么样都行。”
柳玉如说,“我家高大人实在是心疼你和这个小女娃。你们住在这里,与其受他们的,怎么就不能到家里去?一来家里条件好些。二来高大人忙得时候多,你来了也好帮我把手、做个伴,不是更好?”
高尧也说,“我峻哥哥从小没妈、孤苦惯了。我最知道他是看不得这小娃娃受苦……你女儿是从小没爸……还不是一样?姐姐你就给峻哥哥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跟他走吧。”
几个人说得这样诚恳,尤其是看柳玉如也发了话,谢氏想想哥嫂的态度,终于点头。
高慎行把事情看了个明白,本想说那哥嫂两句。几次话到嘴边,又觉着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就算他们当面答应了,过后还是没改。见事情得到解决,也就放心。对高峻这个侄子更是由衷喜欢。
一家人说说笑笑,拉了谢氏母女就走,也不理她哥嫂假意道谢。谢氏要拿行李,柳玉如说,“让人再置办一套好的,这套就留下给你大侄子娶亲!上次高峪二哥给的银子也不追了,就算你做姑的礼钱,留给他们!”
高峻见罗管家还跪着,喝道,“还给谁跪呢?还不快走!”
罗管家这才从夫人和高尧的话里,了解了高大人的本意。见这件事情总算圆满解决,心里一大块石头落了地,笑嘻嘻跳起来,披了衣服冲着谢氏作揖道,“夫人莫怪,高大人都骂了我是牲口,夫人别和牲口一般见识。你能回来,我就又捡回条命,再不敢造次了。”
高峻道,“你知道就好,以后我那院不许你进,有事隔了院墙回禀!记住了,在我家里,你是老七。”
罗得刀心里掰了指头数了又数,总差一个:高大人、夫人、谢氏母女、那个老婆子,还有谁?高峻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咬着牙说,“还-有-炭-火-呢。”
第043章 罗全发威
高峻从西州回来,先是去工地,后是接谢氏母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把草场里最重要的贾富贵拣草的事放在最后一项。
看看母女在家里被安顿好,小女娃的生活再也不用被她舅舅一家打扰,高峻骑马到了草场。看到草场里被重新拣过的牧草码得整整齐齐才放心。这才又来到工地上,离着大老远就听到工地上两拨儿人在吵吵。
走过去一看,先看到高峪。他这位堂兄的打扮差点没有把高峻逗乐。高峪手里拄了一根粗点的树枝,一手扶着额头上的一块白羊肚手巾,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高峻以为二哥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累病了,走到高峪近前,刚要说话,看到高峪正用手挡了脸,冲自己挤眉弄眼,心里就明白了。
旁边那拨不速之客也在挑灯夜战,高峪土窑边上那座建筑也现出了雏形。是一座青砖小楼,看样子不是旅店就是酒馆。一层已经盖完,正在盖第二层。高峻看得出他们请来的泥瓦匠有两把刷子,那小楼盖得,四四方方,别致大气。
此刻正有一个模样特像交河牧王允达的人,手叉着腰站在高峪的土窑边上喊,“兄弟们,我这边正缺人手,有愿意过来的,我王老板情愿出双倍的工钱,每人每宿十个大钱。”
王多丁带的那些人停下土窑上的活儿,几个人在那里嘀咕了一阵,王多丁走到高峪的跟前,不好意思地说道,“高老板,你看真不好意思,弟兄们出来干活,就是想多捞些大钱。”
高峪没好气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算是把我害苦了!这三更半夜的,让我去哪再找人呢?”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手巾也掉了。
王多丁走到那人的面前,“满柜大伯,我们这可是半路辞了高老爷到你这儿来的,你可不能说话不自话呀?”
高峻于是知道,这位撬行的人正是善政村的财主,王满柜。
王满柜说,“不能,不能,乡里乡亲的,我怎能骗你们,这回看在同村的份上,先发钱、再干活儿。”
高峻悄悄问高峪,“你这边进度怎么样?”
高峪也低声说,“第一座窑已经完工了,明天正好是好日子,开窑!先烘着!”
高峻乐了。高峪瞅着他道,“一开始你让我由着他们从这里拉人,我还不理解。再加上你拿来了批文,还让我由着他们蹦达,我更不理解。这回我刚一说到开窑,才知道你小子一开始就没安着好心。”
高峻怕他高声,身上道,“你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小心让人听了去。”
高峪起身,冲手下人喊道,“大家这两天辛苦了,反正人手不够也干不了了,今晚歇工,留两个人看窑,剩下的跟我去下馆子,我请你们喝酒!”
第二天一大早,高峪、高峻二人就带人到了工地上,挑了一挂鞭,架起柴草、添了木炭开始烘窑。
只见浓烟滚滚的由土窑的上边着冒出来,就着西北方向吹来的小风,把旁边那座新起的青砖小楼整个遮在烟雾里。小楼上施工的人立刻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连大工在内,丢了工具纷给分跑下来躲得老远,站在那里看高峪这边烘窑。
王满柜昨天晚上在拉人一局中又占了上风,心中好不快意。谁知道人刚过来,那边高峪就拉着人撤下土窑去喝酒,真是有苦也说不出。但是事先说好了先给钱。也只好捏了鼻子掏了钱分给王多丁这些人。
王多丁这些人怎么会实打实干?一宿的时间,一会这个肚子疼去出恭,一会那个人烟瘾犯了先抽袋烟,总之说玩了一夜还差不多。每人十个大钱到了自己的兜儿里,玩儿起来也是花样百出,把个王财主气得,强打精神撑到了天亮。
天一亮想轰了这帮人干点活,高峪兄弟这伙人吃饱喝足了,又来点火。别说再干活儿了,连王财主都被浓烟呛跑了。
偏偏王多丁又带了人过来说,“满柜大伯,昨天的活、钱两清,今天你若还需要我们,我们就留下接着给你干。不需要,我们再去那边找找。”
王满柜没好气地说,“去吧去吧,我有活儿也干不了了!留你们干嘛?看——热——闹——啊?”
于是,王多丁笑嘻嘻地来找高峪,“高老爷给个任务呗。”
高峪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说道,“新窑先烘着,你带人做了砖模子,在向阳的地方打坯,越多越好,等窑一干,马上烧砖!”
“得嘞。”王多丁领着人去了。
高峻看着王满柜那些人,心里暗乐。也知道凭王财主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牧场村来搅和。看着王满柜与交河牧副监王允达颇为相似的面孔,这事情里面的关节,就是用脚后跟也能猜得清楚。
在西州别驾王大人的府上。客厅里,王达背着手站在窗前,气得手脚发凉。心说,看来有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了,“与不会办事的蠢材共事,能全身而退者,可称俊杰”。
上一次,那个户曹孙玄,差点就把自己装到口袋里去,要不是自己机敏,怕是十个王达也装进去了。
这次又是自己的亲兄弟,在高峻那儿吃了委屈,又不甘心从此受了,一直想着扳回一局。也怪自己嘴欠,你说好好的、非把高峻批文要用那块牧场村村东无主地的事情告诉他做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扭回身,挥着手冲他兄弟吼道,“这事儿我管不了,人家拿着批文,是你们去那里凑热闹,又不是我让你们去的,该!”
王允达一脸的惶恐,央求道,“亲哥,你不管,我找谁去?这回,那栋小楼可是把我的大半积蓄都吃进去了。王满柜这孙子,不但用的都是由柳中县拉来的砖、料、大工匠,材料用度多浪费了不少钱不说,连TM小工也比人家贵了一倍的价钱。”
王别驾把胸中的恶气压了再压,对他兄弟说道,“郭都督有话,那边的事只让孙玄来管。你去找他吧,我出个条子你带上。”
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别出面了,高峻早就认得你了。你去,不是不打自招么?这事儿你让王满柜那个犊子去办。”
高峻由工地上下来,看到罗得刀。罗得刀也看到了高大人。因为谢氏母女的事情没有干好,高大人破天荒没有揍自己,心里想着,要怎么样弥补一下才好。看看高峪的窑开始烘窑了,主动到高大人跟前说道,“高大人,烧砖可不是闹了玩的,这个有必要请个大师傅,不然怕有麻烦。”
高峻没想到这个关节,赞赏地看了看罗得刀,“那你就去办这件事情,将功赎罪。”罗得刀领命去了。
高峻找到刘武,高峻告诉刘武,正式启用冯征做团官,负责牧草收购,另外有临时的活也多给他去做,刘武答应了,想着第二天在牧场议事的时候把冯征的任命宣布一下。这些天,三位牧监都不在,都是刘武主持每天的议事。
刘武知道,一个排马,能这么快地做到团官,冯征要不是遇到了高大人,干到四十岁也未见能。对高峻说,“那个王录事,除了胆子小一些,还是有些能力的。高大人,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再让他干回录事一职,不然牧场中许多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高峻想了想道,“我是担心,万士巨的差事没有了,王录事又是岳牧监亲口说贬下来的。让他这么快就官复原职,好像是我有意与岳牧监做对似的……这样,你可以先私下里与王喜柱说一说,让他踏实干活。干好了,总会再回来的。”
高峻说,“这两天给我累得够呛,你去牧场里盯着,我得回家躺一会才行。”
刘武辞了高大人,想着王喜柱,遂往马厩里走来。
王录事被贬之后,一气之下到马厩喂马,正好与罗全分在一个牧群,两个人还负责一间马厩。每人五匹马。
这个罗全不是个省油的灯,眼光往上撩。自以为与罗管家一同为高大人办了两码事,都还不错,就把自己同罗管家看成平起平坐相仿。再说,一笔又写不出两个“罗”字,是不是。
所以天天盼着这位高大人赏自己个好一点的差事,见到了刘牧丞派到本群的女群头,也是按捺不住心里发痒,就对这位姓刘的女群头吹了大话:说现在我在你下边,不用多久就爬到到你上边去了。
这位女群头叫刘采霞,三十来岁,一般模样,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她眼看着一起来的这批女牧子中,柳玉如嫁了牧监、杨雀儿嫁了排马,王彩莲因为与万团官的亲信拉上了关系,一开始是拣草房的管事,后来又去了柳中县服侍万士巨,眼见着步步高升。
可是想想自己,来了牧场之后一点起色都没有,还不是上边没有人?可是话说到眼前这个罗全,她却是十分的看不上眼。听了罗全的话,心里骂道,“就你这个样子的,老娘绝看不到眼里”
刘采霞在老家里是有老公的,只不过是因为自已被官府流放了,两人才分隔两地不能见面。心想以自己的条件,也不能和柳玉如、杨雀儿那样干。只想着认真些,把牧群里的差事办好就行了。不过听了罗全的口气,好像这位高大人也是个任人为亲的。就感觉再怎么干也是没有前途,也不搭理罗全。
偏偏王录事因为受了万士巨的牵连,贬到王采霞的牧群里喂马,时时受这个罗全的欺负。马厩里十匹马,罗全和王喜柱各管五匹。王喜柱虽然人下来了,可做事还算有板有眼,该上料上料,该饮水饮水。按着规矩走下来,才几天的功夫,他那五匹马就明显的比罗全的水灵。
罗全看看业务上落了下风,嘴上却不让人,对王喜柱说,“你就是再干,还能回到录事的职位上去?两眼盯着那个差事的人多了去!我把话放在这儿,就是我去干了录事,也轮不到你了。”
王喜柱没好气地说,“我是干啥吆喝啥,你上去了我恭喜你。不过干什么差事首先要人心服口服,先把你的马喂肥了再说吧。”罗全来了气,把手中端的铡草房铡细、拌了粮食的精马料胡乱加到马槽里,还故意扬了王喜柱一脖领子。
王喜柱抖了衣领道,“你往哪里喂呢?我这里是领口,不是马嘴!”
罗全满不在乎,说道,“我就把你领口当了马嘴,谁看见了?”正说着,刘采霞到各个马厩里检察,一步迈进来。
王喜柱气乎乎地对刘采霞道,“你看看他,不好好喂马,把马料都弄到我脖子里来了!”
罗全看到来人是刘采霞,心说刚给她灌了迷魂汤,敢不向了我说!“明明是你自己弄的,反来怪我,刘群头你可要秉公办理。”
刘采霞冷冷地道,“我都看到了,让我说昧心话却是不能,罗大哥,你看你把马喂成了什么样子!”
刘彩霞的态度让罗全大为意外,“好、好、好,你们两个勾搭好了来算计我,看我不告诉高大人知道,有你们的好看。”
第044章 高峻醉酒
罗全正在跳了脚地发威,刘武就迈步走了进来。
罗全知道刘大人与高牧监的关系,想必自己跑前跑后地为高大人张罗事情,这位刘武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于是更来了仗势,恶人先告状道,“刘大人,这两个人合起伙地编算我,你可得给我说个公道话!”
刘武早在马厩外听得仔细,开口道,“你放心,罗全,本官绝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但对那些不好好做事的,一定不会姑息。”
罗全把脖子一梗,斜了眼睛看刘采霞,心说,“刚说了让你好看,看看,来了吧。”
刘采霞道,“刘大人,我是你派来到牧群里做副群头的,就是管牧子们如何喂马,别的事情我不管,有大群头在呢。”
刘武指了指王喜柱和罗全,“那你说说,他们两个是谁做得好些?”
刘采霞咬着嘴唇道,“刘大人,就算是罗大哥与你走得近,我也实话实说,是这位王大哥喂得好些,大人不信,看看便知。”说着手指了那些马。
刘武点点头,看了看罗全,心想若是高大人在这里,看他这副拉大旗、做虎皮的样子,肯定抬脚就踹他了。不过刘武却不是这样的脾气。当下对罗全说道,“罗全,怎么我看你这几匹马却是不如王喜柱的?有点点瘦。”
罗全道,“还不是前些天给高大人去办事,把它们耽误了,不过只要我下把子力气,很快就会有起色的,大人你还不知道我么?”
刘武一听,罗全又把高大人扯进来了,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对刘采霞和王喜柱有些严厉地道,“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
说罢也不理罗全点头哈腰地送出来,带了刘、王二人出来。
回到屋里,刘武坐下,对王喜柱说,“王大人,你怎么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刘大人可别再叫我王大人,小人现在是喂马的小牧子一个,受刘群头的节制!”王喜柱还有些气不顺地说道。
刘武知他有气,转向刘采霞说,“刘群头做事公允,不怕事,本官十分地看好你……你和王录事两个人做得怎么样,本官都知道。不要听了罗全那厮胡说,高大人刚刚还对我说,要把像王录事这样的人再用起来呢。”
刚刚随了刘大人出来,这两个人还心里七上八下的,听了刘大人的话,还是有些不解。王喜柱问,“刘大人怎么不当面削削他的锐气!”刘采霞也是吓了个不轻,见刘大人语气严厉地叫自己出来,心说果不其然,官官相互呀。
但是听了刘大人的话,就在心里打翻了自己的判断,眼睛定定地看了刘大人也不说话。刘武说,“两只脚由水里抽出,脚上的泥自然会显露出来,还用我费事?你不要与他计较,回去先好好做好本职,不久自会给你个说法……”又对刘采霞道,“你做得不错,在高大人手下做事,就是要踏实,我会想着你的,你们去吧。对王录事与罗全两人的计较,你还得多费心。”
从刘大人的屋中出来,刘采霞的心这才放在了肚子里。在罗全与王喜柱的争执中,她也是大着胆子说了句公道话,心说就赌一赌,赌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又听了刘牧丞说道“我会想着你的”,不禁心头一阵乱跳,心思像脱了缰的野马冲了开去。
刘、王二人欢天喜地地回到马厩,却看到罗全并没有走,王喜柱喂的那五匹马被拴到了罗全那边。这小子将二人的马换了个对过。刘采霞一见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怎么这样大胆,那些马可都是有着排号的!你就是这样‘下把子力气’吗?”
罗全道,“我就是换了,怎么样?刘大人是怎么说你们的?来,来,刘群头,你先给罗大哥说说?”刘采霞正要说,却被王喜柱拽了一下袖子,遂又忍住。不明白王喜柱什么意思,难道这样的亏也能吃?
王喜柱心里得了刘大人的实底,得知自己还有起复的希望,真的不愿意与罗全这样的小人计较。心说别再因小失大,让刘大人不好说话。当下说,“这没什么,总归就这十匹马,我都喂了又能怎么样。”
罗全哈哈大笑,说,“你要早这样说,不就没事了!算你识相,有道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群头,怎么样?也让你长长见识,等我哪天到了你的上边,我也会照顾你的。”
刘彩霞一听,一扭身走了出去。想起了刘大人“我会想着你的”的那句话,揣摩来、揣摩去都相信自己的判断。心说,“要真是那样,一个小小的罗全,我还怕了你!”
不说罗全、王喜柱二人的明争暗斗。高峻回了家,看到谢氏母女已经让柳玉如安顿好了在家里,心情大好。见到了小姑娘正在院子里玩,就对她招招手道,“小妹妹,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对高峻有些陌生,谢氏代答道,“高大人,千万别这样称呼。你对我们母女三番五次地相帮,我们母女对你十分的感激,她至少要叫你叔叔才行她叫谢甜甜。”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就是不过来。高峻起身,满身上摸来摸去,也想不出拿个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逗弄一下谢甜甜。正在无计可施,就见高尧陪了六叔从门外进来。
“峻哥哥,你还有犯难的时候?”高尧冲着谢甜甜一招手,“小姑娘,到我这里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迈开步子,跑到高尧的怀里,回过身冲着高峻笑了。
高慎行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说,“你身上有股虎气,小孩子的眼睛不揉砂子。”高峻与六叔、高尧打过招呼,六叔说明天就回长安。
高峻心中大为不舍,六叔父女从一见面就让高峻感到了亲情的温暖,细想想自己两世为人,只有六叔父女两人从一开始就接纳自己。高峻动情地说,“六叔,你看小侄这几天,只顾忙了牧场里的事,没有好好地陪你,不能多呆几天?”
“峻哥哥,我倒想留在这里,我和我亲嫂子还没够呢。可爹说,你这里太乱,事情多,不让我给你添麻烦。”
高慎行说,“六叔还得回去向你大伯、二伯复命,这次带了三个孩子来,却只把自己的闺女带了回去,我还怕不好交待。再说你这里我真住不惯,必须走了。”
高峻见留不住人,只好安排了酒饭,又与六叔畅饮一番,席间不觉想起六叔在西州大都督府时,二人夜里说过的高峻的身世,不由得一阵惆怅上来。
原来自己所接替的那位高牧监,也是有着这样身世。又想起了独身在战乱中尽心服侍奶奶婆、最后含恨去世的“母亲”,又把自己的“父亲”高审行腹诽了一番。
“那位被炭火踢死的高副牧监,又为什么与自己这么相像呢?连郭叔叔都说像,难道,高审行并没有冤枉自己的妻子?”高峻只知道高祖由太原起兵,但是哪一年到的长安,却是不大清楚,他喝着酒,潜意识里把陈国公与死去的高夫人联系到了一起,不由地打个冷战。
不能再想下去了,就算他们两个人真有交集,高峻只会更瞧不起陈国公,而对死去的高夫人始终充满了敬意。
就这么思来想去,不觉的酒就喝多了,高尧和六叔劝也劝不住,只当他是临别难舍。倒把高慎行引得也多喝了不少。
高峻昏昏沉沉做了个梦,梦到隋末长安内外乱纷纷的样子,终南山下一个小小的村子,一个年轻的妇人提了篮子,从市上买了菜回来,她要给自己年迈的奶奶婆做饭。一家人除了她和奶奶婆之外,都被贬去了交趾。一小队人马飞快地由远处驰来,为首的一位姓侯的将官,一眼看到了眼前这个容貌秀气的女人……
高峻大叫一声醒来,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一种心痛的感觉让他由睡梦里硬生生的回到了现实中来。“这只是一种可能,人与人相像的又不止我们两个”,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自打新婚以来,这是高峻第一次在这张床上睡觉。
天色已然大亮。小姑娘谢甜甜正在他的床边玩,见他醒了就跑了出去。不一会,柳玉如进来,高峻问,“六叔他们呢?”
柳玉如见高峻脸上泪迹未干的样子,回道,“现在都后晌了,六叔和高尧、还有郭二哥一早就走了……六叔说你喝多了,说什么也不让叫醒你……其实我看六叔也是怕两下离别都不好受。”
高峻坐起来,问,“我在这里睡了一宿,谢家母女怎么过的夜?”
“还说呢,她们娘两个在椅子上睡的。”
高峻紧张地压低了声音问,“夜里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柳玉如脸红了道,“你睡得像个死人……再说外边椅子上还有那母女两个……”
柳玉如告诉高峻,郭待封已被录为了千牛卫,是正九品的职事。一早郭待封由西州过来,与六叔、高尧一同去长安报到去了。高峻问,“我那位吓人的大姐是不是也一块走了?谢天谢地!!”
“谁像送瘟神似的非盼着我走?我偏不走。”说着见高畅由门外进来。柳玉如笑着说,“大姐这次不回去,郭二哥正月里还得回来一趟,那时再一起走,不然,大姐就太折腾了。”
高峻急道,“他老公又不在这里,赖在我家算怎么回事!郭二哥倒省心,怕她折腾,就放在我这里折腾我来。”
高峻由床上跳起,一边说,“好,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大姐你就好好住在这里,好好把我那些过去的事对玉如说说。”一边出了门往土窑来。
王满柜干净的青砖小楼一夜的功夫就被烟熏黑了半边,楼上施工的人也都不在。高峪笑呵呵地对高峻说,“再有一天,就可以烧砖了!”
罗得刀已经请来了会烧窑的师傅,现在正一步一步地给高峪手下的人讲解、划分人手,挖土的多少人、制砖坯的需要多少人、烧窑的多少人。这么一安排,五十个人用进去了。
接下来还得起第二座窑,并且牧场中马厩的选址、地基都得立即开工,等砖一烧出来,先盖马厩。高峻叫住王多丁,让他再回善政村拉人,并且要带上挖土的家什。王多丁回去,领了村民来,这些人留了十几个在小青砖楼的另一边起第二座窑的窑基础,剩下的三十来人被高峻带到了牧场里,在背面向阳的山坡上开出道路。
新的马厩要增加八百多间,牧场虽大,地方也得调算着用。刘武提议就在原来的马厩后边的山坡上,一级一级地排着盖上去,既利于马厩采光、又便于集中管理,高峻同意了。
王满柜白天去了王允达那里,拿了别驾大人的条子,找到了户曹孙大人。这次孙大人可没那么实在,知道在别驾大人和高大人两个人面前,自己谁都得罪不起。细分析起来,高大人的背后站了郭都督,更是不好惹一些。
见了王满柜,孙玄听他说明了来意,对他说,“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先后,人家先批了文,在那里烧砖、建村,于理是有理的。你们去时,既然知道人家是烧窑,还在旁边盖旅店,这是你们自找的么?”
见这位孙大人不给办事,王满柜无法,直接去了交河牧王允达那里报告,两个人又合计下一步的打算。
第045章 鸡鸣狗盗
王满柜与王允达两人也没有研究出个好办法。整栋小楼,还没有最后完工,已经花出去八百来两银子。眼看着投了大本钱盖起来的漂亮青砖小楼就那么熏在窑烟里,再往里投钱,又眼见着没什么利益。原本打算从柳中县、交河县请几位有名的窑姐,从那些打工的人兜里多掏些铜板,现在想想也不不大可能了。
王满柜气得无法,感觉自己一切的不如意,都是从遇到这位高大人开始的。心里把高大人骂了个够,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儿子王隆却找到了他。一问,才知道下一批上戍的任务又该到时间了。可是整个善政村,没有一个人再愿意出来替王隆的差事——涨了价钱也没人去。能动的人都到牧场村挣外快来了。
王满柜越想越憋屈,冲了他儿子王隆喊道,“没人替,你自己去!怎么这么废物,你说说只是这一码事,我倒替你白花了多少!”。王隆委屈着走了。
新的马厩设计方案随坡就势,极大地节省了地方,这样也不用占据两山中间的平坦地方。春天等草长出来,把这些马来个自然放养,那时的景象该是个什么样子呢?高峻想到这里,抑制不住兴奋,骑马到了牧场。
王多丁再一次回村,这次把能来的都叫来了,分成几拨儿人,在土窑工地、牧场里没天到晚地狂干,倒显得高峻成了可有可无的闲人。可是家里他又不能回去,想想高畅他就头疼,于是累了就在牧场里找间屋子睡一会,然后又起来各处瞎绕。
高峪把村子里临大街的一处宽大的房子租了下来,让罗得刀去县城请了一班厨子,抽人动手改造成一家饭馆,比村北的那家要宽敞许多。正好村子里来了这么多的人没处吃饭,就都到他的饭馆里去。高峻说,“二哥你可真会做买卖!”
高峪说,“这个不为挣钱,只是为了方便你我大家。”
“第一批砖能不能烧好?有没有把握?”高峻问。
“就看你标准是什么,你要红砖、青砖还是黑砖?都没有问题。要金砖没有,要有我还收着呢!”高峻捶了二哥一拳,“最好什么都来一点,将来还要烧瓦、烧陶管,这次的钱会让你赚翻了。”
从柳中县请来的烧窑师傅很负责任,从选土、制泥、作坯开始,每个环节都盯着。比如,必须要选择黏性大的土,烧干后不易断裂。在豆瓣土、黏土、白沙土等各种类里,白沙型的土最合适。巧了,这种土满山坡都是。
制砖泥时,先将选好的土攒成堆,用清水浸泡几个小时以后,再用镐砸出黏性,就可以制作土坯了。
制坯的模具要选用烘干的木料。一般条砖的模具用长一尺半、宽九寸、高三寸的木板拼接成。砖坯制作就简单多了,只要用泥将模具填满、砸实,放在场地上,打开模具就行了。不过师傅又交待说,砖坯晾晒前要在平整的地面洒上一层细白沙,防止刚做出来的砖坯与地面粘连。
这边开始装窑,在王满柜的小楼东侧准备挖第二座窑的地基时,王满柜来了。
他找到了高峪,说,“高老爷,你能不能把第二座窑往远处放一放,不然的话,将来两边一夹攻,我的小楼就彻底熏黑了!”
高峪嘬了嘴说道,“这个……这个不好吧,王老爷你是知道的,烧砖不比坐在台子下看戏,这边看不清楚了,就挪挪屁股。我这里的砖坯可是要一块一块地搬进窑里,烧好了再一块一块地鼓捣出来,离得太远了怕不好办啊。”
王满柜就差点高峪跪下,任他好话说尽,高峪就是不同意,一边招呼那边挖地基的加紧。不过高峪也给王财主指了一条道儿:要是王满柜同意把这座刚刚盖了一半的小楼转手给他,他高峪还是乐意帮这个忙的。
王满柜于是当着高峪的面掰手指头,高峪说,“王老爷,你就别算了,一座半拉子砖楼,还没盖完呢。一口价,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五十两,行就成交,不行我就挖第二座窑。”
为抢着盖这栋小楼,仅拉这些砖料的车脚钱就不止一百五十两这个数。王满柜是生意人,知道这次是入了人家的瓮了,一个劲地求高峪再加上点。高峪禁不住他软磨硬泡,一拍大腿道,“也好,看在大家都是生意人的面子上,我再添五十两。”
“高老爷,你再行行好,加上二百五十两,凑个四百两的整数行么?”他算了,要是四百两的话,本钱才回来一半。
“就二百两。”
“那就三百两也行。”
“弟兄们,不开始挖地基还等什么呢?”高峪冲东边喊。又对王满柜说,“你要知道,我也是个商人,我现在要的是烧砖,你说你这半栋小楼放在这里,除了挡手挡脚还有什么用?能烧出砖来呀?能拆出砖来还差不多。不看你为难,我会出二百两的银子要它?”
王满柜一咬牙道,“也好,二百两,成交。”他琢磨了,能回来一点是一点,总比都打了水漂要强一些。
高峻看二哥买了小楼,不解地问,“你怎么要了?”
高峪嘿嘿一笑,“我只要把第二座砖窑放在这座窑的西边就可以了……现在是冬天,刮的西北风,到了春天东风一起,这小楼和我的砖窑谁也不妨碍谁。再说等我三座窑都起来,最晚到入夏,砖也烧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候,我不但拆了这几座砖窑,还要在这里再盖几座小楼呢。”
“二哥你怎么这么招人恨?你不怕王财主打你的闷棍啊!”
“哥也是在商言商。再说是我手里有西州府的批文,又不是他王财主有,我怕什么!”可是高峻还是觉得他把价钱压得太狠了,会不会惹来麻烦?
不过高峻眼下没功夫考虑这些事情。他刚才在牧场里看到刘武带了几个人又在满山坡地选址画线。王多丁带的那些人已经挖好了好几处,现在就等砖了。还有个事儿一直让刘武头疼。
眼下,干活的人是不少,管事的人却不够用。那些庄稼汉们,力气倒是有,但是地基怎么挖,挖到哪块,没人盯着还真不行。再有,每个人干了多少活,出了几天工,都得清楚地记下来,不然怎么样给人家开工钱?
一开始都是刘武一个人忙活,后来实在不行,就和高大人说了,直接把王喜柱从马厩里叫来,帮忙记帐、记工。王喜柱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又来了,把刘牧丞交待的事情认认真真地干了起来。
刘武腾出身子来,四下里研究马厩的新地址,不但是马厩的,还有职事房的、还有打算新增加的孕马和幼驹专用厩房,都得一次就规划好。这样跑来跑去,有时还接过家伙抡上两下子,一身官袍早就脏得要不得了。
刘采霞瞅空跟上刘武,递上一块热手巾,刘武接过来擦把脸感觉疲劳感减轻了不少。刘彩霞又说,“刘大人,你看你的袍子都这么脏了,不如先脱下来我替你洗一洗。”刘武满脑子的活、也不多想,把官袍一脱交给刘采霞。
看着牧场各处热火朝天的样子,罗全一心一意地等着高大人或是刘大人给自己个管事的差事。左等不见动静,右等还是不见动静。后来倒见那个王喜柱被刘大人叫去管帐,心里老大不乐意。
王喜柱一走,十匹马的饲养任务自然全都落在了罗全的身上。想在喂马的事情上偷点懒,偏偏刘采霞又是死死地盯住。心里郁闷了一整天,不知从哪里下点蛆才爽快。
正好这天罗全从马厩里出来,看到刘采霞给刘牧丞递手巾、又接了刘大人的袍子拿去洗,一下子就明白了。心说怪不得这娘们这么神气,敢情找着靠山了!
一时间,罗全就感到自己被刘采霞和王喜柱两人给戏弄了,自己还对着二人吹过大话。现在看,自己不但没有爬到这两个人上边,反倒是让这两个人爬到自己上边去了。
越发这天,刘武由罗全的马厩边经过,顺便就进来看了一眼,看到罗全管的十匹马又见瘦了,槽子里一点马料都没有,不由分说把他训了一顿。
罗全越想越气,感觉戏弄自己的人里边,这位刘大人也占了一份。心说看把你们给能的!不干点啥出了这口恶气,将来马厩盖好了,更没有我的出头之日。
他眼珠一转,在马厩里伏到半夜,悄悄地出了牧场、耗子似地躲了熟人、穿过村子,往砖窑方向来。
高峪这边白天打好的砖坯,还湿漉漉地摆在了土窑背面向阳的山坡上。时间正是在午夜,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只有窑上还有大师傅带了几个人看火。
四下里静悄悄的,罗全蹑手蹑脚溜到阳面坡的晒坯场地上,借着朦胧的夜色,一排排的土坯泛着白光。他照准了一块就跺了下去,有点粘脚,不过还行,这么一排排地走下去,不一会就踩完了一大半。
正在暗自得计,猛然听到一个人低声问了一句,“高大人……是高大人吗?”
罗全吓得扭头,借着坡那边土窑上透过来的火光,看到一个人影。罗全吓得魂儿都丢了,撒丫子就跑,想回到租住屋去、又总觉着会有人堵过来。一想还是牧场里人多好隐身,就潜回了牧场。
等到了马厩,平定了一下“嘣嘣”乱跳的心,才发现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也不敢出去,委身在马槽子下边捱了半宿,等早上天一亮,往脚上一看,吓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天中午,高峻在几个地方转了一圈,看看都在干着,一股困意上来,也不吃饭,就在牧场的一间屋子里躺下。一推门进来个人,正是高畅,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已经几天了,高峻真像他自己所说的,一躲出去就不着面了,也不回家吃饭。为此,做饭的老婆子、柳不如、甚至那个三、四岁的小甜甜都注意到了。柳玉如还焦急地嘀咕过两回,“怎么能不按时吃饭呢?”
高畅这回就有些吃到心里去了,心说高峻这犟驴真的是在躲我?说归说、闹归闹,一旦人家真的不露面,任是谁都坐不住。
自从高峻在西州的那条胡同里对她犯过浑以后,高畅倒觉得这小子好像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似的。回想自己到西州这些日子,观察着这小子是比以前正经了不少。每次要不是自己先发难惹他,他倒总是端端正正。
此次高畅没有随郭待封回长安,除了上边提到的原因,她还是有点被高峻这伙人、尤其是高峻的变化给吸引住了,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再好好地观察一下他们。见高峻几天不露面,就对柳玉如说,“这样吧,咱们把饭做好了,我去给他送。别因为我把你的如意郎君再饿瘦了!”
见高畅这么主动,柳玉如也想他们姐弟能够和好,就打发了婆子做好了饭、装了食盒。高畅也不让人领,自己找到牧场里来了。再找里面人一打听,推开门,发现高峻仰面靠在屋内床上,闭着眼睛。
高畅把食盒放下,看看高峻也没动静,原本想好的几种情况下的开场白也没法开口。想走吧,人家都不知道饭是谁送来的,自己这趟不白来了?于是站在屋里,看着高峻睡觉,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从高畅到西州,她就没拿正眼瞧过高峻,心里一直把他当作以前那个酒色过度、脸色苍白的人。这次趁高峻睡着,看着高峻棱角分明的脸,高畅竟然有些发痴。
第046章 浪子回头
高峻根本就没有睡着,见是大姐高畅进来,还提了食盒,高峻故意不动,眯了眼睛装睡,只眼皮下微微地留了条缝看着她。
见高畅进退失据的样子,高峻强忍着不动。到后来发现高畅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似乎看的并不过瘾。又回身看看没人进来,更是俯了上身、凑近了来端详。高峻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高畅吓了一跳,自己的傻态被高峻看了个正着,又急又气地骂道,“我让你吃,饿死你才好!”从床上捧了食盒冲高峻砸去。
高峻一把接住食盒,连连道,“大姐送的饭,我还是第一次吃到,砸了多可惜。”
正说笑着,刘武走了进来。高峻说,“刘大人,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饭,来来,这是我大姐送的饭……亲大姐……给我送的……让你尝两口!”
刘武和高畅打过招呼,就对高峻说,“管事的人太少了,有点窝工!还有,银子不够使。”
高峻去西州,郭都督已经答应了新一年的牧场经费要多拨给柳中牧。但是眼下年还没过呢,西州定户的材料刚刚报上去。要等着户部批下来,按着新标准收上税来,才有的从税收总额里截留。
因为牧场这边急着开工,先把柳中牧原有的一部分银子用上了,又从高峪那借了一部分,但高峪那里还有事情要办,不好再向他借。高峻说,“那怎么办……有了,去把罗得刀叫来,我听玉如说过,我的那几顷永业田是可以卖的,先卖了银子应应急。”
刘武说,“那怎么行,你家几大口子人呢,卖了田你吃什么?”
“没关系,我夫人说,我还有几亩职……什么的田。”
刘武说,“要不咱们牧场里的管点事情的人都凑一点应应急,我出五十两。”
高畅看两个人随随便便地聊着这么重要的事,都没什么官场上的架子,亲密无间的样子倒是与自已的想像大不相同。心说,真是看走了眼啊,高峻这小子真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正想着,门一开,又进来一个人,三十出头,后边还跟了个年轻人的女人。高峻和刘武一看,异口同声地说道,“万团官,怎么是你,不是在县城里养伤吗?”
万团官来牧场之前,心里还意意迟迟。听说高峻让冯征接替了自己的位置,还把高峻骂了几句。倒是这位服侍他的王彩莲,对这位高大人的所作所为有好感,对万士巨说,“高大人那么忙,你不在,总不能把那么一大摊子活扔了吧?”
这段时间,王彩莲尽心尽意侍候,让这个三十多岁还一直浪荡着没有成家的万士巨很是受用,七八天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连万士巨的姐姐都十分满意。
看着王彩莲把弟弟哄得言听计从,两个人的年龄又相当,就对两人说了自己要撮合他们的意思。一说,正对两人心思。此刻的王彩莲,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万士巨考虑,她说,“以前的事还是怪你多一半,我也看那位高大人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上工的第一天就算计了她老婆,人家都不记恨。这次不是他安排,你又怎么会碰上我。”
两人商量着,万事做个主动,就和姐夫岳青鹤一说。岳青鹤正为了小舅子的差事着急,自己做为牧监,不好明着就把刚犯了事的万士巨派个什么好点的差事。
想想这事就得让高峻高大人满意,让他发话才好办得顺理成章,当下叮嘱说,“舅子,姐夫以前就看你不顺眼……你姐不爱听我也得说,这次高大人打了你,都是你作到劲儿上了。这次去了,主动点,你干什么我说了不算。”
万士巨一进门,不但高大人热情地向自己打招呼,连刘武也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一见面还叫自己“万团官”,心下一感动,说道,“两位大人,我养得差不多了,彩莲让我早些回来,看看有什么事情做。”
听说牧场里银子吃紧,万士巨说,“高大人、刘大人,以前是我做的不好,在收购牧草时收了贾老爷的银子……怎么样能让大人你卖田呢?大人田都舍得,我那点不干净的银子还留着做什么……一共是三千五百两,我这就全交到牧场里。”
“万团官,我高峻很是吃惊,不是吃惊你怎么会拿了这么多的银子,我是吃惊你的变化怎么这么大。看来这都是王彩莲的功劳……看来对王彩莲的使用,我没做错啊。”
刘武也说,“万团官,废话少说,这些天,把我累得够呛……赶到工地上监工去,我好歇歇。”
高峻说,“过后我和岳牧监说一声,你就还做团官,与冯征各负其责。让刘大人安排你,先帮他监工。王彩莲暂时还跟着你,你还没好透嘛。她也先按副群头的职事干着。怎么样,刘大人?”刘武点头。
高峻指着高畅对二人道,“认识一下,这是我亲大姐,西州郭都督的儿媳妇,怎么样?漂亮吧?”高畅看他一说到自己,一点正形也没有,与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判若两人。她也不拿食盒,一扭身就走。
万士巨听高大人开玩笑地这样说,心里暗想,“幸亏听了彩莲的话,不然高大人从此将自己踩在脚下也不是做不到。千难万难,开头最难,从今以后重新做起,也要像个男人似的。”当下跟了刘武出来,由王彩莲陪着到工地上监工去了。
再说罗全,在马厩里猫到天亮,一看脚上剩下的那只布鞋上沾了一鞋帮的白沙粘土,吓得不用说。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天亮了就会让人看到,那只丢了的鞋子慌乱之间又不知道掉在哪里了,要是让人拣到了,两下一对证,自己在牧场里也就再也混不下去。
于是也不敢出马厩,拿了个马刷子,站在马槽子后边遮了下半身,穿鞋的那只脚踩在马粪里,把那只光脚抬着。
刘采霞进来检察,罗全就假装在刷马,进来一趟在刷、过一会再进来,他还在刷。而马槽里一点料都没有。因她惦记着刘牧丞,心中狐疑,也没往心里去。
罗全要是两只鞋子都在,把鞋上的土擦一擦还可出去。眼下再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光一只脚往外走。正无计可施,马掌房的王仁进来,弯腰一看罗全的脚,立刻就明白了。一早起,王仁就听说窑上新打的坯让人踩了一大半。高大人和刘大人正在追查呢。
王仁不说话,转身出去。罗全正吓得要死,以为王仁去揭发自己了。却见王仁回来,从衣服底下掏出一双皮靴扔给他。
罗全如蒙大赦,飞快地换了靴子,随手将脱下来的那只脏鞋塞在一只马槽子底下藏好,大模大样地走了出来。
就听王仁骂道,“王彩莲这个娘们,才几天就傍上了万团官,过去的情份一点不念……万团官不够意思,撬兄弟的墙角,从此定要势不两立。”
罗全得了自由,心里有鬼,匆匆把马槽里加了料,溜达出来四下里搔着边儿探听踩砖坯的事情。得知自己那只鞋子,正粘在一块砖坯上,让人拾了送到了牧监的屋里去了。
回来时,他看到王喜柱从山坡上走下来。
王喜柱看到罗全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懒得搭理这个小人,只是厌恶地撇撇嘴就走过去了。
罗全也感觉这个王喜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又转了几圈,猛然想起自己去窑上踩砖坯时,站在背光处喊“高大人”的,莫不就是这个王喜柱!
所谓做贼心虚,越想越是他。罗全吓得脑子乱成了一团。想当时自己站在黑影里,王喜柱不大可能一眼认准了就是自己,但是回味这姓王的眼神,总有怀疑的意思在里面。
再联想到自己与王喜柱两人共同喂马时的龌龊,眼看着姓王的就要东山再起,那时还有自己的好?左思右想,心说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没回过味儿来,也趁着牧场里乱糟糟的,正好解决了他才省心。
于是,罗全悄悄溜回租屋,揣了把刀子,又潜了回来。往马厩里一呆,等着机会。
好容易等到了天黑,再加上这边马厩后边山坡上的地基早就挖好了,人们都在更远的地方干活,照明的灯火也移了过去。因此,罗全所在的马厩四周倒是十分黑漆漆的肃静。
罗全暗道,机会难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王喜柱,你可千万别不来呀。
等了一会,罗全听到一阵孤零零的脚步声,一个人低着头似是想事,由坡上走了下来。看个头是王喜柱。
罗全贴在马厩墙根的黑影里,猫了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几步冲了出去,也不多想,冲着那人就是一刀。
事有凑巧,正好另一个人,怀里抱了一叠洗净的衣服,正在马厩的后边等一个人。因为不想旁人看到,因此也是选了这个时候在这儿,也没出声。
远远看着上边低头走下一人,正是自己想了无数次的刘武大人,于是举步迎上去。猛的见一个黑影恶狠狠地向刘大人扑去,也不能多想,一步挡在刘武的身前。
刘武是忙了一天,想起自己的官袍让刘采霞洗了,于是下来,想着碰到刘群头最好。正想事情,就发生了这事。只听刘采霞“呀!”地叫了一声,无力地软了下去。
刘武一把抱住她,见她怀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正是自己的官袍。而她此时手捂了肚子、痛楚地呻吟出声,指缝里有黑乎乎的血冒了出来。
刘武也顾不得袭击自己的家伙一溜烟地逃了,抱起刘采霞,一边大声喊着,“快来人!有人受伤!”一边往牧场大门口跑去。
罗全是做贼心虚,比不得刘采霞专心等人。他一看扎错了人,而且还是刘大人,吓得失了魂儿似地猛跑,只恨牧草垛离得太远。
冷不丁由墙后闪出来一个人,抱了他道,“你跑个啥?生怕人不知道是你!”仔细一辨认,是王仁。两人闪在黑影里,看着人们纷纷朝着大门口跑去,罗全长出了一口气。
刘武抱了刘采霞,一路小跑回到议事厅旁边自己的那间屋里,把刘采霞平放在床上。只见她脸色像纸一样白,看着鲜红的血由她腹部不停地流下来,把衣服都浸透了。喊她也不回声。刘武心里方寸大乱。
高峻正好在牧场里没有回家,听到叫喊飞快赶来,拨开门口堵着的人群看到屋里的情景。刘武眼里转着泪说道,“高大人……”
高峻冲门外摆摆手,让人散去,关了门,伏下身察看刘采霞的伤势,见伤口在腹部,只见血流出,并没有肠子和其它污物流出来,对刘武说,“没事刘大人。”
高峻来不及多想,飞快出指,点中刘采霞膻中穴止痛、再点天枢、日月、期门穴,一把扒下她的鞋子、袜子,点了内庭穴止血。
刘武神志已乱,见高大人忙了这一会儿,刘采霞腹部的血不再涌出,接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做。高峻说,“现在不能再搬动她,不然伤口迸开,血就不好止住了。”
又说,“弄盆干净的清水来,给她清洗下伤口,我去家里,拿点干净的纱布,”临出门又安慰他说,“没事,你相信我。”说着走了。
刘武弄来清水,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关了门,把刘采霞的血衣从腹部撕开,看到一道不大、但看起来很深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于是小心地沾了清水,将伤口四周的血迹擦干,露出肉白色的肚皮来。
他这才稍微地放心,想着高大人怎么会这套止血的手法?要不是高大人在,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危险了。
正想着,高大人就回来了。拿来了一卷白净的绵布,还有一只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