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疑虑重重
柳玉如又自问道,“他一会说乌蹄赤兔该给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官来骑,江夏王是亲王绝不会骑。一会儿又说那个只见一面的下级将官骑了这匹马极不搭配、而侯君集骑了却看起来很顺眼……他话中的矛盾像是在极力地撇清江夏王,再与他的袍服联系起来,我怀疑这位李大人来自江夏王府。”
“再有,我怀疑他并非是去看宋夫人。如果他来自于江夏王府,那么他所说的曾是宋大人的手下便不对,因为江夏王参加了鄯州大战的。这么说来,李凯那时多半是江夏王的跟班或亲兵……”
“如果我上边猜的都没错,那么他跑到宋大人家干什么来了?怎么这么巧会和我们前后脚?我怀疑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但是他在给我们回忆起当时的事情时……却是知无不言的样子,那么……我怀疑他们跟踪我们另有目的,但是当他发现我们只是在查一匹马、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威胁时,便立刻变得滔滔不绝了……”
樊莺搂了柳玉如道,“姐姐你这么一会儿,已经怀疑了好多的了,你能不能慢点说,让我回味回味……”
柳玉如就不再说。好半天樊莺没有说话,柳玉如问,“妹妹你回味得怎么样了?”樊莺没有回音,柳玉如侧脸一看,樊莺已经睡着了。
她想起来白天的时候,樊莺曾经独自一人抵挡十六、七个恶奴,也真是累了。她爱怜地、轻轻地把她的手从胸脯上拿下来,以免夜里做噩梦。
柳玉如想,明天要不要出远门呢?要是出这趟远门,万一高大人回来了,而自己和樊莺却野在外边就不好了。
一想起高大人,柳玉如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些她自己编造出来的影像:大漠狂沙、铁骑驰奔、刀枪鸣响,高大人一身的征尘……这么一来,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早上起来,柳玉如便下了决心。与其回西州,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地替高峻担心,不如去查那件事。
反正她与樊莺已经到了离西州上千里之外的鄯州了,又怎么会在乎再往远处走一走。再说,她是去办一件正事。
还有,万一崔氏已经由长安回到牧场村,那么她与樊莺走出去就更是英明了。崔氏今天不回去、明天不回去,早晚还不回牧场村?自己何苦去看她脸色!
樊莺睡了个好觉,起来后容光焕发,倒是看柳玉如有些憔悴。她劝柳姐姐再躺一会儿,自已也复躺下来相陪。但是一听柳姐姐说要带她继续往东边走,去李凯所说的那个丹凤镇,樊莺立刻就躺不住了。
除了有过一刻与柳玉如一样的担心,担心高大人在她们返回之前就得胜回来,别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樊莺说,“我们有过所吗?”
柳玉如从包裹里掏出一打盖着西州户曹衙门大印的空白过所,在樊莺眼前晃了晃。这又是罗得刀的手笔,如此一来,这姐两个只要不飞出大唐的疆域,去哪里都没有问题。
吃着早饭,柳玉如就把二人的行程与高畅说了。高畅制止不了这两人,便要求郭待封派两个护卫。柳玉如说不必,有樊莺在呢。
高畅问柳玉如,“那个该死的李凯说的丹凤镇,在什么地方?”
柳玉如说,“别处有没有重名的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江陵府当阳县里就有这样一个镇子,该是在终南山的南麓。”
高畅无由的难过起来,“我以为待封从长安到了鄯州,总算离着你们近上一些了。谁知道我跑过来,你们却跑过去了!”
柳玉如安慰道,“大姐,我们又不是不回来,时间再长也不会拖过一个月。我们回来,一定会再来鄯州看望你的。”
高畅说,“那为着我兄弟,你们姐妹两个也要事事小心!”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忙着亲自给二人打点路上的盘缠。然后强忍着眼泪,与郭待封送二人出府上马,双方挥手做别。
柳玉如和樊莺转道又去了一次宋市令在鄯州城中的旧居,在那里见到了昨天领她们去城外的那个人。那人很奇怪,“两位夫人,你们又不记得路了?”
柳玉如笑着否认,只是问他,“昨天你回来,可曾在路上碰到四个人,一个……”
那人接过话来道,“一个绿、三个黑,还向我打听你们二位是去的谁家。我说了之后,他们又问这位宋大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听了这人的话,柳玉如就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断:那个李凯说是去看望故人家眷,全都是骗人之辞。在走进宋家大门前,他们连这家人姓什么都说不准。
但是他最后所说的那个丹凤镇一定不会假。那么,当年在鄯州城中骑了乌蹄赤兔的人自豪地说——“当然是我家里的”便也多半不会假。
那么,就去丹凤镇。
如果一匹令人过目不忘的马在鄯州都不仅一个宋大人知道,那么在它的家乡,一定会找到能回忆起它来的人。
从鄯州往终南山,路途几乎就比回西州近上一半。
柳玉如一边骑在马上,一边想着自己离着牧场村是越来越远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她有些想念家中的姐妹们,甜甜,婆子,那些小蚕,柴屋,那张落寞的大床,连床头那本枯燥乏味的《论语》都有些亲热。
不过,再看看樊莺如小鸟出笼般地兴奋,她也慢慢地高兴起来。两人骑在马上,她都想当时来鄯州时自己执意要骑马,是不是就有这样的打算。
樊莺问柳玉如,“姐姐,怎么能一下子就知道那个什么丹凤镇在终南山?我和师兄在终南山学艺几年,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柳玉如道,“那可是个小地方,但是我却知道。”
樊莺忙问为什么,柳玉如道,“因为我的老家也是那样一个小小的镇子,而且离着那里并不算远,要不我怎么知道。”
樊莺一听,高兴地说,“这么说我们可以到姐姐的家中去看一看了!”
柳玉如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从我十几岁离开那里,也不知房子还在不在。
她告诉樊莺,她老家所在的那个镇子叫作山阳镇,在丹凤镇的西边六、七十里的样子。那里山青水秀,民风淳朴,在乱世之中,秦岭与大巴山的崇山峻岭中,不知道有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栖身。
樊莺道,我明白了,你是在终南山之南,我是在终南山之北。那么大一片地方,又是那样小的一座镇子,我当然没听说过了。
从鄯州出来,越过一片山岭,远处又一片山岭,但是总感觉天地越来越开阔了。
第331章 志在必得
歌逻禄部出发后,黑达并不担心。因为吐屯临走的时候对他说,我们一千二百人就是一对一的砍,最后也能剩下九百。
一天,两天,三天……一点歌逻禄部的消息都没有,黑达没敢向阿史那欲谷汇报,自己先派出轻骑往玄池方向去搜索。不久,他们回报的战况让黑达愣在那里半天忘了说话。
对手不知所踪,现场除了被风沙掩埋的累累死尸与遍地的马骨,天山牧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这件事情给黑达带来的震撼,竟然与他在颉利部的最后一场战斗有着极为一致的特点——糊里糊涂、在对胜利的满腔希望中收获惨败。
阿史那欲谷使人来向黑达催问,在得知歌逻禄部又被全歼的消息之后,阿史那欲谷不再暴跳如雷,反过来问黑达怎么办。
黑达说,“从这两次交手的情形来看,我们遭到惨败的两个部落都犯了轻敌的毛病。他们以为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人也多,一定是没有认真对待大唐的这三百牧民。大汗你尽可放心,这一回我要自已带人去玄池,找到他们,打败他们。”
黑达分析了天山牧的作战特点:他们行踪隐秘、动作迅速、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战斗力方面也不容小视。从乙毗咄陆部处密、歌逻禄的被歼不但可以看出这一点,同时也能断定天山牧这三百人绝对不是漫无目的撞过来的,一定是与乙毗咄陆部骚扰白杨牧的事情有关。
不过黑达直言:虽然双方已经交手两次,但乙毗咄陆部对这些人的具体作战方式并不了解。处密部上次逃回来的那个人并未冲到作战的第一线,不然他也会躺在那里。再说,他已经吓傻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
他准备尽量与天山牧进行接触,兵力占优也绝不冒进,只要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三百人算个什么!黑达知道歌逻禄部上千名骁勇的斗士从未吃过败仗,这一次一定是被人家分而歼之的,他已经有了对付天山牧的初步办法。
黑达遵从阿史那欲谷可汗的指示,将手下可以直接指挥的近八千名人马分作两部,一部四千人马到阿拉山口集结,做出要大举进攻的阵势,给西州以及白杨牧施加压力。一部四千人马由他亲自率领,往北围剿这三百人。
同时,阿史那欲谷给西州的第二封信也送出去了,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为他们北方的战场造势——整个天山南北的大片土地都已经是大唐的了,我们只是在葱岭之外自己的地盘上自卫,如果西州再不派人叫回天山牧的三百人,那么他们就不必回去了。
如果西州有些举动,比如真的派人过来招集天山牧的人回去,那么乙毗咄陆部便要借此好好说道说道。再者天山牧三百人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总不会连自家人都躲着吧?那时主动权便回到了乙毗咄陆部的手中。
但是西州这一次连个屁都没放,阿史那欲谷常常自沉思中发出莫名其妙的冷笑,哼,哼哼,就是说……你们不在乎这三百人了!
此次黑达率领的是都陆部、弩失毕部、处月部的四千人,他以五百人为一小队,东西一字排开向玄池方向平推过去,彼此小队间相距五十里,像梳子一样在四五百里的地段上齐头并进。
他想,如果有哪一支小队遭遇了天山牧这三百人,那么以五百人的体量,怎么都会坚持到相邻小队从五十里外驰援过来。无论是哪一支小队,只要遭遇了便缠住他们,就算他们是条再滑溜的鱼,还能钻出他精心设好的网去?
黑达亲率着一支五百人的小队居中而进,这是都陆部的人马,战斗力是除了歌逻禄部之外最强悍的,他们白天举旗、夜晚举火,时刻互相联络,向玄池湖边推进的速度不疾不徐。
黑达猜测天山牧的三百人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也许就躲在地平线上那些起伏的丘陵后边。他还猜测过对方领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在自己的铁棒下走上几个回合。
他对自已的能力还是有些自信的,如果不出意外,这次的胜利一定会是属于自己的,也会再一次增加自己在阿史那欲谷可汗眼中的份量。
两天后,他们便推进到了玄池南岸,那些丘陵的后边没有人。黑达的目光越过水汽蒸腾的湖面,直接看向玄池对面那片起伏的大山。三百人,如果你们甘心在山林里躲到下雪,那我也没意见,但是想出来不行。
他让各小队保持原来的距离就地扎营,加强彼此的联系,各小队之间每隔半个时辰便互相派出探马传递消息,过时不见人便有问题。
他不会让大队人马钻到山里去,不会拿着一张大网,到满是水草的地方去捉一条小鱼。他要牢牢筑起堤坝、拿个棍子到水里去搅,让它自己撞到网里来。
天山牧的行动是够快,那就更说明了他们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辎重,万一有人员受伤连个休养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伤不起、也耗不起,这就是自己的优势。因而,黑达不必急于寻敌,他有的是时间和这些人玩儿。
他们的饮水也将是个大问题,玄池湖边一步也不能让他们靠近!在那些注入玄池的山涧、溪流等处,黑达也安置了暗探,只要他们到这些地方取水,黑达便能锁定他们的具体位置。
他还不定时地派出由几十名机敏、灵活的人组成的搜寻队伍,由浅至深步步插入到大山里去,黑达让他们不要冒进,每到一地先想好退路,一经发现这些人的踪迹不必交手、要立刻回报,那时他再相机缩小包围圈。
但是,除了散放于偏僻山谷、茂密丛林中的一些马匹,天山牧一个人都没见到。
把各搜寻小队报上来的马匹数目加起来,黑达就有些疑惑了。因为这些马匹大致有一千四、五百匹,处密部和歌逻禄两部的马匹除去死伤的也不会比这个数目多多少。
那么天山牧的人呢?任是谁都不会把这么大块头的战利品丢掉,难道他们被吓破了胆,连这些马匹都不要、在自己的大队人马到来前就溜掉了?
黑达不相信。要逃跑的话这些马不须肩扛、人抬,也就是几鞭子的事情,那么他们一定还在这片大山里。
他一面加强戒备,一面给阿拉山口处的人马发出指令:做出一些姿态,给那边再施加一些压力。虽然他不敢擅自发动对西州的进攻命令,但做出一些姿态总是可以的,要让对方紧张起来,不敢妄动,玄池这边才好安心地围困这三百人。
眼下是八月末,按着往年天时,再有半个月就有雪了。到了那时,他和他的手下将会策马扬鞭,肆意绞杀那些从深山中逃出来的、饥苦不堪的大唐牧民。
第332章 设县轮台
郭孝恪送到长安的奏章终于有了回音,太子李治对这样一项重大的事情没有自作主张,他知道一个监国的太子不能手伸得太长。不然的话,即使是父皇也会对自己产生一些看法。
他在郭孝恪的奏章上签署了自己表示支持的意见,但要请太宗皇帝定夺。另外,他还把近期西州方面的一些事情一并向皇帝进行了汇报。
这些事情里包括天山牧总牧监带人去葱岭之外寻仇的事情、西州以及乙毗咄陆部的反应、高阁老关于暂停高峻天山牧总牧监一职的意见。
为了让皇帝全面了解西州发生的事情,他把郭孝恪转来的乙毗咄陆部阿史那欲谷可汗的两封信一并附上了。
李治年轻气盛,他已经从郭孝恪的奏章中猜想到了白杨牧发生的事情,因而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天山牧总牧监高峻的行动,从内心里是支持的。
再说,他认为高峻此次的行动是白杨牧和天山牧内部的事情,西州并未代表大唐出动一兵一卒,因而并没有高阁老想像的那么严重。如果是他决策的话,他会静观其变,高峻占了便宜便罢,一旦吃亏,那么大唐绝不会不闻不问,是一定要出头的。
但是高阁老是位重臣,有传言说父皇有意让高阁老出任太子少傅,那么太子的意见就不能锋芒毕露地与阁老相左——关于天山牧总牧监的问题,他只是说在高峻不在的情况下,西州可以暂时委派一名代理牧监……请父皇定夺。
不久皇帝的批示就从东边的前线返回来了,皇帝同意在轮台设县,按上县等级。具体的人员安排由太子与郭孝恪商量着确定——高丽战事呈胶着状态,皇帝无暇考虑这些事情。
对于高峻的任用以及设立代理总牧监的意见,皇帝未置可否。不过皇帝说,此事要多多与高阁老商量,尤其是多听听郭孝恪的意思。
李治从父亲的回复中大致看出了他的态度。对于设县这样的事情,毫无疑问父亲是支持的,而且态度明确,这是大唐巩固西方的有利举措。
但是对于天山牧总牧监的问题,父亲的表态就不那么明确了。他在东方战场,对于西州的事情也不大了解,而且看起来东边的战事并不顺利。
不过,除了郭孝恪的意见之外,阁老、高审行、阿史那欲谷……这么多对高峻不利的因素都摆在皇帝的面前,皇帝仍然是这样的模糊态度,这个态度的本身就是他的态度了,至少皇帝不认为天山牧的行动是不可容忍的。
父亲这样的回复可能与东边的战事有关,如果他明确地支持了天山牧,便会给西州打气,西州出兵便没有了顾虑,万一与阿史那欲谷的战事失利了怎么办?西州人马不过万啊。
皇帝把这件事情推回来,让他跟郭孝恪和高阁老商量,让太子也不必自己拿意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郭孝恪接到了长安的消息,立刻把设立轮台县的事情操办起来,按理说皇帝授权他决定轮台县的人选,此事一点都不麻烦。但是他从李治的回信中也看出长安对高府的意见是很在意的,那么他就要听听高审行的意见。
高审行虽然是个西州长史,职位远在郭孝恪之下,但他代表着高府。郭孝恪亲自从焉耆赶到牧场村,与高审行商量。
结果,双方的意见完全不同。
高审行的意见是,白杨牧方向的稳定与否,与地方官员的为官素养密切相关,那些满口粗话、墨水紧缺的牧场官员是不适合出任一县之令的,他举荐侄子高岷。
郭孝恪说,“高兄,你说的倒是,高岷为官多年,去了之后一定不会让你我失望。不过白杨河一带还是有些动荡,那里可不是四平八稳的。前边有阿史那欲谷虎视眈眈,后边有浮图城蠢蠢欲动,而白杨牧内部的人员组成也极为复杂,我怕高岷贤侄去了,光有老成持重是不够的。”
都督知道高审行的意思,高岷现在是柳中牧副监,从六品下阶,若是去了轮台县,上县令的品级是从六品上阶,他是想让高岷再进一步。
不过都督的话也让高审行犯了寻思,他试着说,那么,总牧监的事情怎么说?
为着交换,郭都督道,“按着长安的意思,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帝都没有说要撤换高峻的意思,眼下天山牧是不能有一丝动荡的,但是代理总牧监的职事可以由高岷贤侄试试。”
双方达成了初步的一致。本来郭地恪打算让罗得刀去轮台任县令,他与高峻曾是主仆关系,在那个地方一定会对高峻有不小的助力,但是西州没有个得力的人手也是不行的,他自己现在就在焉耆不敢长时间脱身。
同时罗得刀从一位从七品的户曹直接升到从六品上阶,跨度有些大。他不能像高审行那样一点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高岷升到从六品下阶才是几天的事情,这边还有个王允达在那里盯着不放,他这位高兄真是为着高府的利益什么都不顾了。
但是,让谁出任轮台县令呢?郭孝恪知道刘武与高峻的性格虽然不同、办事的力度也差很多,但是在大政方向上却是一致的。两人关系也不错,他若是去了白杨河,无形中就是对高峻在外边行动的支持。
只是那里有个陆尚楼,原来刘武在柳中牧时是陆尚楼的下属,他若去了便高过陆尚楼。以陆尚楼的品性,双方会不会有不适?这是不能不考虑的,总不能一设县却设出一堆矛盾来。
他想到了岳青鹤,他现在是个柳中牧正监,不过有高氏叔侄在这里,岳青鹤就算是个摆设。再加上高岷临时担任了天山牧的代理总监,虽说品级不会上调,但是高岷与岳青鹤之间就不好共处了。
岳青鹤此人开拓不足、但守成有余,在白杨河那种人员组成复杂的地方,总比一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人来得省心。
再者他原来就是陆尚楼的上司,这次去轮台县任职,陆大人不会有什么样想法的。而且派一位有经验的牧官去出任县令,平时一定会对白杨牧多有助力,考虑事情也会把白杨牧放在前面。
同时,他以前与高峻似乎也没有什么龌龊,倒拉车的情况不会发生。郭孝恪拿定了主意。至于轮台县丞、县尉就好办了,他想让弩支、古屯两城的城主来担任。
大事已定,郭都督的心放下不少,当晚便在牧场新村高峻的家中,与别驾、长史一干人喝了一回酒,高岷也去了。
郭孝恪发现,高峻的家里少了几位,崔氏不在,听说回长安了。柳玉如、樊莺也不在,说是去鄯州陪二儿媳高畅去了。
剩下的谢金莲、李婉清等人在家就没有那么多的乱事。郭孝恪暗笑道,怪不得高审行有这样大的精力,原来惹事的几个都不在家。
他们在桌上商定,岳青鹤去白杨河之后,柳中牧场的官员暂时不做大的调整,高岷既然代理天山牧,那就一块代理柳中牧的正监吧。
高岷虽说不大满意郭都督如此安排,但是毕竟也算虚虚地往上跨上了一步,现在他的手下只有个王道坤和王允达,掣肘的事情不会有,那就让他有更大的精力来管一管天山牧的事情了。
他打算,以送岳大人上任的理由,亲自去白杨牧走一趟。
第333章 笑慑浮图
郭都督亲自送岳青鹤上任,天山牧代理总牧监高岷相陪。
岳青鹤没有后台,他没有想到郭都督在轮台县的人选上,一没有从西州府内部委派,二没有考虑高府的人,却从柳中牧把自己提起来。他对都督的安排首先就是一个感动。
这些日子,岳青鹤在柳中牧闷气没少生,高岷与高峻同出一门,但是这两人给他的印象全然不一样。
高峻在时,虽然在很多事情上给人的感觉是武断,有时脾气一上来别人放个屁都不允许。但是回想起来,牧场中的所有大事都有他岳青鹤掺和的份,细想和高峻共事这么长时间,自己还真找不出什么事是自己断然反对的。
而高岷在许多场面上,口中都挂着自己,一副晚来后到的架势。但是一应牧事的定夺都不容自己发表不同的意见,他还只是个柳中牧的副监!
此次能够脱离牧事,到政务上任职,不得不说是他岳青鹤人生中的一次飞跃。他知道郭都督能有这样的安排,是与高峻有着极大关系的。他知道郭孝恪与高峻的关系决不是高岷所想的那样简单。
高峻虽然此时不在西州,但郭都督考虑的重点仍然是在白杨牧。他打定主意,自己去了之后,要一保轮台稳固,二就要处处替牧场着想。
一行几人,外加郭都督的三十名护卫,出交河、过龙泉馆,上金沙岭,不日到了浮图城与白杨河的岔路口。
出人意料的是,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浮图城,此时城外像是开了锅一样,人们站在离城几里的岔路口便听得到那里人喊马嘶,尘土飞扬,有刀剑碰撞之音。
郭孝恪骑在马上皱了皱眉,对手下人道,“去浮图城走走。”说着一马当先驰了下去。
西州平时与浮图城不大有来往,双方像是两家近临,保持着必要的礼节但没有深交。郭孝恪此时去浮图城,让手下这些人有些不解。
这支小队纵马疾驰,很快到在浮图城下。这里有一、两千人正在城外操练,旗带招展、马队往来,喊声不断。西州都督的大旗很快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那喊杀声便越发地高亢起来,把高岷扰得有些心跳。
有人试图上来拦阻,但却被郭孝恪一冲而过,有都督的护卫驰出来,大声对城上说,“西州都督郭大人前来拜会阿史那薄布可汗,请速速通报!”
在城外领着本城人马进行操练的,正是阿史那薄布的独子稚临。先前他看上个丽容,却被柳中牧的牧监高峻抢走,不但在交河的温汤旅舍让高峻打得狼狈逃窜,还家门口被一匹马踢得晕倒在地,这口气硬是让他爹压伏下来。
高峻在白杨河建立牧场时,这对父子也暗暗忍下了,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管辖的弩支、古屯等地都让白杨牧拉过去,他们敢怒不敢言。
不过,最近他们听说西州与乙毗咄陆部双方起了龌龊,双方在阿拉山口处对峙起来,稚临就有些坐不住。
他说,“我们虽然与欲谷叔父以前有过不和,但那算是家里的事情。现在,他在山口那边既然敢摆出这样的架势,我们就一动不敢动?”
阿史那薄布却不这样想,他认为浮图城眼下的大好局面,不能凭着一时的冲动就葬送了。至少他们要再等一等。阿史那欲谷再张牙舞爪,毕竟没有最后与西州撕破脸,我们乱动什么?
他对儿子说,阿史那欲谷害我们还浅么?事情一有不妙,阿史那欲谷带人往后一退就没有事了。我们除了浮图城,还要往哪里退?退到玉门关东面去?笑话!
但是阿史那薄布也同意儿子要外出操练的想法,浮图城的兵马已经胖得走都走不动了,就让儿子去耍一下子,看看西态度。同时也算是做做准备,万一真有事,不至过于的匆忙。
听到军士来报,阿史那薄布吓了一大跳。西州都督到此,那就是代表着大唐,他哪敢怠慢,忙着整理仪仗出城。
郭孝恪在马上一抱拳,哈哈笑着说,“大汗,本督是要去轮台县送官上任,路过贵地,想着也有些日子没有到浮图城走动,特来相扰!”
阿史那薄布忙着客套,虚意请郭都督一行到城中歇息,没想到郭孝恪一口便答应了。
都督的卫队长悄悄上来,贴着郭孝恪的耳朵问道,“都督,我们要不要在城外留些人?至少属下认为,最好到白杨河的守捉再调些人马来。”
郭孝恪说不必,城外不需留人,大家一块进城,也许会有一顿酒喝。于是三十几人举了大旗,大摇大摆地进去。
稚临也悄悄对他爹使眼色,也不知要表达什么意图,但是总该有些行动是确定的。阿史那薄布装作看不见,热情地引着郭都督一行进城,一面在大厅中落座,一面吩咐手下准备酒宴款待郭孝恪。
郭孝恪也不说客气话,看样子真有打算在这里用饭,于是客气就成了真正的操办,可汗府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席间,阿史那薄布问起山口处的事情,郭孝恪说,“还不是高峻那小子,因为一月前乙毗咄陆部的牧民趁夜跑过来,伤了两个人、烧了几间厩房,损了他五匹马,他就不干了,拉了三百人打到人家地盘上去出气,我这个都督都劝他不住。”
稚临问道,“不知道眼下情形如何?”
“如何?我一点不知。不过阿史那欲谷倒是通报了两次,依我看他是小题大做。他说高峻穷凶极恶,把他一千七百多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只有一人漏网,马匹尽数抢了、刀枪也被尽毁。我却不信,一支三百人的牧民罢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便宜?”
阿史那薄布父子从郭孝恪的话里、语气、表情上都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汗道,“难道真有此事?三百人……一千七!落花流水!”
稚临低声嘀咕,“他一个人刚从水池子里跳出来,还抱个女子,不也把我们五个好手打得落花流水!”
郭孝恪笑着说,“高牧走时连声招呼都没打,随他闹去!连长安都没兴趣管他,我整天的大事还忙不过来,谁会有功夫管他打架斗殴的事!”
又说,“总之乙毗咄陆部和西州没敢撕破了脸,我就不会去帮高峻,前些日子高峻从赤亭守捉拉来的一个高让,现在在古屯城东山口的守捉任正使。他也说要拉了手下去帮高峻,让我拦下了。我说皇帝都不管,这有你什么事,你老实给我呆着!”
阿史那薄布感觉郭孝恪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不由得暗暗打个冷战。可汗问,“守捉有多少人?”
都督道,“人不在多、我也没进去过,都是高峻安排的,怎么不得五、六个人?”可汗父子偷偷对视,五六个人,真不把浮图城万把人放在眼里呀。
饭后,阿史那薄布请郭都督休息,郭孝恪也不客气,在锦榻上一倒便睡。他那些亲兵只在门口站了两人,也不去叫都督忙正事。郭孝恪一觉就到了天黑,起来后一个劲地埋怨手下。
于是匆匆起来,收拾着走路。
第334章 也属大唐
郭都督被阿史那薄布送出浮图城外,再看那些原本操练的人马一个也不见了。阿史那薄布拍着胸脯对郭孝恪说,如果西边有战事,浮图城一定会唯都督之命是从。
郭孝恪忙着感谢可汗的好意,并说,大唐皇帝一向对西边善意可陈,哪里会有什么战事,不过若是要在浮图城动兵,西州一定不会客气。
高岷随了都督往西走,一路上不住地对自己在浮图城酒桌上的表现感到不满。一个天山牧的代理总牧监,怎么会一句话都插不上。
席间阿史那薄布也曾与自己说过两句话,但那时不知怎么了,高岷的脑筋似是打了结,平时能脱口而出的话一个劲地在嘴边打转,就是说不出来。
他甚至都不如岳青鹤来得自然,岳青鹤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他脸上总是笑呵呵的,比自己显得更自然一些。
在古屯城东面的山口处,高岷果然看到在树从中现出一座土城来,里面的西州守军在一员将领的率领下出来迎接郭都督。高岷看他中等身材,动作干净利落,离着老远便跳下马来,腰间挎着一口刀,面对着郭都督躬身施礼,原来他便是高让。
高岷看他带来的那些人,三十来个的样子,个个挺胸腆肚,动作整齐,不禁暗挑大指。
郭孝恪只是略略勉励了高让一番,便带着人进了山谷。
在白杨河牧场,陆尚楼、冯征迎来了西州郭都督一行。他们听说是自己的老上司岳大人到轮台任县令,都上前祝贺,郭孝恪从他们的表现上即已放心。
只是在郭孝恪介绍到高岷的时候,这些人的热情似乎有些减弱。在高岷看来,他们表面维持的那些笑模样,也是看在了高峻总牧监的面子上才挤出来的。
随后大家问都督,这个轮台县的衙门要设在什么地方,郭孝恪说,就设在弩支城最好,县太爷要为白杨牧守山口,那里是个极便利的地方。
弩支城贡献了县城、县衙,城主泥熟便委以县丞之职,而古屯城城主阴牙便做了县尉。两人早就到了白杨牧晋见郭都督,听后皆大欢喜。于是忙着招募属下的三班衙役,轮台县便正式成立了。
郭都督不经常来,此次一到,忙好了正事便问陆尚楼,高峻可有信到。陆尚楼摇头,说高大人自带着三百人往东之后,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郭孝恪便带了护卫人员,先到白杨河西北方向的齐斯河守捉去视察。他现在能做的,也许就是尽量把与牧场安危的相关的事情做稳妥。
岳大人去了弩支城,冯征带了牧场中几个人,随同郭都督一起去。而高岷无事可做,也一起跟着。
从白杨河往北,走到二百多里开外,这条河就拐向了东北方向,河的尽头是一面宽阔的湖泊,叫不上名字,郭都督的马队从湖西岸驰过,进入了大漠。
夜色降临时,他们在荒郊野地里扎营,点起一堆篝火。天空中正是无月,满天的繁星,风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上流行,夹杂着一丝不可辨别的气息,让高岷也顿生一股豪气。
他与郭都督谈起白杨河眼下的局势,站在大局的角度对高峻的行动表示了一点点的担忧。
这一点,郭都督颇为赞同,他说,“我是担心高峻,这小子眼下的行动正是西州乃至大唐最不好发力之处。一则是时机所限,军事力量不好东西拆分,二则不好为着牧场的小事就双方开打。”
而高峻的行动正是替他挠了后背上很痒的一处地方,这地方他自己却挠不到、或者说不好下狠力去挠。他打着野牧的旗子出去,无论与对方发生了什么,那都算是牧民间的矛盾,将来处理起来就有很宽绰的余地了。
高岷这才听出,郭都督担心的是高峻的安危。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高峻带去的人马太少了。在人家的地盘上找事,困难不用猜都多的是。万一他那里有个闪失,西州有什么后续的接应手段,到现在都没有想好。
不过郭孝恪笑着说,“我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吃亏的,再不行了他还会跑。高岷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敢一个人去颉利部平叛,敢带了几个人去焉耆攻打城池,而且每次都全身而退。”
虽则如此,高岷还是从都督的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担忧。他原以为都督和自己的担心是一样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于是他下边的话就咽下去了。
天亮后他们又行了约莫半日,才到了齐斯河守捉。守捉的土城建在了河水倾泻下去的涧口,站在土城城头,看向下边两、三丈的河谷,人们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这里是山外进入白杨河牧场的必经之路,下边河谷两侧均是陡峭的绝壁,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守捉的选址也是高峻亲自定的,安排了三十个人,平时他们的供给不须西州城来做,白杨河牧场全包揽了。
西州都督亲自来视察,守捉的人不胜兴奋,纷纷向郭都督等人介绍守捉的优势。有人看到在土城下方的河谷中有个人在砍柴,便居高临下地喊道,“这里是大唐地界,你们离远些,一会滚木雷石下去伤到你们。”
那人从未注意到头顶上的树木丛中有人,抬头看了看上边道,“谁不是大唐的,如今我们也是大唐的人!砍个柴怎么的?”
郭都督却不知道山涧底下这个着了半胡半汉衣服的男子话是什么意思,便使人隔了高空问话。
那人说,“我们祖辈是晋人,为躲避隋乱到了这里的。”
郭都督又使人问,“怎么又变成了唐人?”
那人直着腰说,“原本以为躲到这里会有安稳的好日子过,却又有胡人来此设了俟斤,抽税、抽丁不得安生。前几日有位大唐的高牧监带人杀过来,废了胡官,又给我人们不少的马匹。是他做主,我们这个百人的小村便是大唐西州的清海县,我爹是县令!”
高岷一听鼻子差些没气歪了,县令的儿子还打柴!高峻你一个牧监就随意设置县域?谁给你的权力?
但是他见郭都督听了却十分的兴奋感兴趣,问他,“那位高牧监现在哪里,请你速去请他来见我。”
那人说,“你们早两日来就好了,他在清海县住了两日,赶的有两三百匹马都分给了我们县里人,他刚刚带了队伍离开了。”
上边人问,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么?那人摇头,“高大人只说,万一胡人再来骚扰,就让我们全县的人到这条河谷中来躲避,急难时自会有天兵相护……你们站得这样高,是你们么?”
郭都督哈哈大笑,“当然是我们。”
第335章 道听途说
那人背了柴捆走后,郭都督对守捉上的官兵说道,“你们这两天有没有感到脖子疼?”
众人不解其意,郭都督说,连我这个都督都脖子疼,睡着觉都有人给我戴了高帽儿。皇帝给我加了一座轮台县,高总牧监又给我加了一座清海县,你们这会儿成了天兵,总得有天兵的责任。
众人齐声说是。郭都督突然听到高峻的消息,心情当然好的不用说。当时便带了人,在守捉四周、河谷两侧的悬崖上细细的察看和布置。
他安排人在河谷的两侧高处多放置滚木、巨石,万一这些村民们事急躲到这里来,上边人不须下去,在山顶便可封锁住入口。
他还叫这些守兵从现在开始,备好两条软梯,能够从山头一直垂到河谷去。万一外边逼迫得紧了,这里一边封住谷口,一边可通过软梯,将那些清海县民转移到上边来。
高岷听着郭都督“清海县”长、“清海县”短,似乎就认可了高峻的安置,难道这一座从河谷中冒出来的百人之县,就真的纳入了西州的版图?
把这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郭大人离了守捉、马不停蹄返回,要亲自去阿拉山口看一看,如果那里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都督还要赶回焉耆去。
从齐斯河守捉出来时未时已过,都督心急,这次半路上也未扎营,众人在马上啃着干粮彻夜赶路,在天亮时,到了阿拉山口下。
山口西侧守捉的正使是旅帅段正海,上一次段氏兄弟配合高峻到焉耆救援,因为是无令出兵,虽然功劳在那里,但是官面上并未见任何的褒奖。
这次白杨河建立戍点,高峻向郭都督举荐,便将这兄弟二人拆在两处。每人职位未变,但品级却各升两级,段正海到白杨河来了。
郭都督认识段正海,向他询问山口的情况。段正海回道,“待诏将军不让我们到山口上去,就让我们守在这里,上边是他带人守着。”
郭孝恪决定亲自上去看看,冯征道,“郭大人,山口上寒风刺骨,喘不开气,有待诏将军和我们的人员在上边,大人尽管放心。”
郭都督说,别人能上去,我就能上去,还是看一眼放心。于是不顾人们劝阻,郭都督与手下打马上山。
高岷当了白杨牧的副监冯征,虽然对于爬这座半隐在云端的山口内心里有些打怵,但怎么也不能有半点表现出来,就跟在都督的后边。
一开始,山道还算开阔,除了须要稍稍俯着些身子、紧紧伏在鞍桥上有些不适,其他还好。但是,往上再走半个时辰,路便极为难行。有些地方要下马牵着,高岷咬着牙硬挺。
半山腰下树木苍翠,乌语花香,有蝴蝶飞舞于花丛。再往上走时这些东西就忽然一齐不见,恍惚由春夏季突然进入到深秋,再走便似初冬一般。
而且高岷的胸口内也似拥堵了一团乱絮,头也有些痛。正当他苦不堪言时,忽闻头顶上有人欢呼,是关隘上那些守卫者看到了西州都督的大旗,在用喊声向都督致意。
郭待诏闻讯,亲自跑下来迎接父亲。他与很多人一样,连日在山口上值守,脸上泛着一层紫色,好在众人的精神都很好。待诏一边回答父亲的问询,一边领着众人爬上隘口。
这里说是山口,但并没有多么开阔,是高峰顶上座落于两座峰尖的夹缝。就是这样的一处地方,也是丝绸之路在此地进入西域的、唯一的必经之地。而其他地方无路可通。
都督看到隘口处早已用巨石进行了加固,仅留一道窄口通往山外。郭孝恪让待诏引着,爬上最高处往山口以西眺望,这里居高临下,竟然能够看到极远之处。
他看到在西边十几里处的半坡上,密层层地扎了许多帐篷、也数不清楚个数,从中出入的人影竟然小得像一群蚂蚁,看来那便是乙毗咄陆部示威的人马。
待诏说,“今天凌晨时分,我们曾经听到山下那片营帐方向传来一片骚乱动静,若是白天肯定听不到的。我们看到那些胡人四处乱蹿,许多的营帐着起大火,有一支马队在天快亮时突入到西边的大漠中去了。”
郭孝恪极目细观,仍然能够看到那些外围的帐篷破乱不堪,似乎正在有人修整。
待诏猜测那支人数不多的偷袭马队便是高峻的护牧队,因为看起来也只有三百人的样子。郭孝恪暗自点头,认可待诏的看法,在乙毗咄陆部的地盘上,能够攻击他们的也只有高峻。
郭都督从齐斯河守捉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还用了六七个时辰,这么远的路,高峻的护牧队从清海县赶过来,肯定不会像自己这般没有任何的干扰。
他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而且白天是不能行动的,那么两天的时间里赶到这里并给予敌人一次卓有成效的突袭,这速度真够快的。
高岷本有些昏昏然,听到郭待诏的话也瞬间清醒,他问郭待诏,“你看清他们还有三百人?”
郭待诏道,“要不我也不敢肯定,因为距离过远。不过我们这些人闲来无事,都爱跑到这最高处盯着那些帐篷练习目力。根据其间人员出入,各人细数对方人数。所有人都来数过,却不马上说出,最后在一起比对,敌军大致人数也就出来了。”
都督问,“有多少呢?”
郭待诏说,“十成中有七成半的人认为对方是四千人左右。”他说,据此比对,我们大约判断那支突袭的马队是三百人。
都督说,“怎么我看那些人不足四千?”
郭待诏说,“眼下是不足了,估计在凌晨的被袭中有一部损失,另外有上千人追到西边大漠中去了。”
郭孝恪听待诏说的这样肯定,便认定高峻的那三百人在这些天中并未有什么损失,他也就放了心。
不过,一州之都督、军政之首脑,对于自已治下天山牧的外出作战情况两眼一抹黑,却要靠这种道听途说和猜测的方式来获得信息,他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都督的心情却是从没有这样的好过。郭待诏自轮台县设立,还未下过山口,听了这个消息就问为什么要取轮台这个名字。
郭都督说,这可大有渊缘。此地古时叫做“仑头”,本仑头国。汉武帝时被贰师将军李广利所灭,曾设置使者校尉屯田于此处。武帝晚年颁发《轮台罪己诏》中的轮台即是此处。
郭都督说,我们设置轮台县,乃是步前人之足迹。
视察过阿拉山口,郭孝恪便急于回焉耆,郭待诏不在,那里不能长时间没人坐镇。高岷随着都督下山。
这天傍晚,高岷在牧场村与郭孝恪分手。这两日的奔波,高岷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路过高峻家门口时,他看到五叔和别驾都已在家,便迈步进去。
第336章 混账长史
高审行与别驾等人正坐在厅中吃晚饭。高岷一进院子,高审行就看到了,他也不在乎自己是叔父的身份,从桌边站起迎了出来,嘴里问道,“高总牧监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是没有吃饭,快快来坐下。”
他把高岷迎了进来,让他在桌边落坐。别驾李袭誉一听高审行对高岷的称呼,暗道,你连这个代字都去掉了,当真这样心急?因而,高岷与别驾过礼的时候,李袭誉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高岷看到高峻家中的几个女人都不在,听到在二楼也有碗筷杯盘之声,知道她们是在上边吃着。
因为这里除了高审行和别驾之外还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人着丛七品的绿袍、袖口一粒金扣,五叔称他李大人。另三人黑衣是这人手下。如此那些弟妹们就不便与外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这些人也与高岷互相见了礼,显然在高岷进院之前,他们正在进行的话题还未说完,此时便接着说了起来。
那位李大人道,“只因江夏王爷随着皇帝陛下从征高丽,他捎回话来嘱咐王府的长史李弥大人,叫到西州了解一下白杨牧与乙毗咄陆部的纠葛详情,长史大人这才派我们四个过来的。”
高岷知道,亲王府的长史可比他五叔高审行品级高得多,是从四品上阶。而他五叔虽然也是长史,只算从五品下阶。江夏王从高丽传回话来打听西州之事,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李道宗的意思?
如果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么说明皇帝上次对郭都督奏章的批复,其中所持的态度有了转变,到底是往哪个方面转变,他就要往下听一听。
如果只是江夏王个人的意思好像不大可能,因为江夏王随皇帝出征,战场上的事情多得很,有时瞬息万变。在皇帝对西州的事已有了批复的情况下,他多半不会再操这份心派人专程赶回来安排。
正好高岷刚从白杨河回来,高审行便迫不及待地、立刻让他说说那里的情况。
高岷说,“这次往白杨河走过一趟,看到那里形势极为严峻,阿拉山口外足足驻扎了乙毗咄陆部四千人人马,声势么......不小!而且我们一去之时,好像浮图城阿史那薄布的一万人马也有些不安定,我们和郭都督都亲眼见他们在浮图城外操练。”
高岷还说了山口处西州的守备兵力,以及当地恶劣的气候,把个高审行听得立刻心里又像小猫抓了相仿。他急忙问,“郭都督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说派个人到那边把高峻抓回来?”
高岷不好说郭孝恪的态度,“哪里过得去人,对面的敌军大帐挤着大帐,连个缝隙都不见。再说,我们上了山口时刚刚赶上,看到高峻那三百人被乙毗咄陆部的千把号人追到西边的大漠里去了。”
高审行立刻有了些坐立不安的架势,在那里嘀咕道,“怎么好!连王爷都来过问了……郭都督也是,怎么这样对他放任!”别驾皱了眉头不说话。
倒是那位王府来的李大人还沉得住气,高岷知道他大约是个旅帅,于战事方面还是有些自己见解的,便问他道,“不知李大人对此是个什么看法?”
这人也算半个军人,本来他没有到前方去,只凭了高岷的话是不该妄发议论的,但是高审行的表现让他有了说话的冲动。于是斟酌着道,“敌我力量悬殊,不大好说,若是我们这边能够派出一部人马去支援一下还不致有倾覆之危,不然……不好说。”
高岷道,“西州在山口那里哪有什么力量去支援!只在山后有两座守捉而已,百把正规唐军不敢妄动。山顶上都是牧场和当地人凑成的在那里守着,而且郭都督严令不许出兵。”
众人陷入了一阵无语的状态。
这位王府来的高大人无意中说起了在鄯州所遇的柳、樊二人,便问高审行,“我见他们正在查贞观九年大唐在鄯州平吐谷浑一战时的情况,不知这事高长史可知道?”
高审行惊道,“她们……她们两个查这个做什么?我只听说她们是去看望高畅,回来时就少了两个,我还有些纳闷儿呢!”
这位旅帅道,“也许是两位少夫人对过去的战事感兴趣而已,因为下官看那位樊少夫人身上着了牛皮甲,果真是自古少有的不让须眉人物!”
他说,我们来时正好路遇她们,正在探查鄯州刚刚去世的一位宋姓市令的死因,并且还找到了这位宋大人的遗孀。在乡下,两位少夫人还替这位宋夫人出头,把对方十几个惹事的人打得鬼哭狼嚎。
高审行听了脸上越发的难看,他不好当了外人直接责怪两个儿媳,内心中却暗道,“真是一个打到外边,两个打到关里。你说你们两个女子,不好好在家安分守已,也不打听好了、便为了个已故小令的家事与别人动起了手,真是……真是惹事成精当饭吃!”
那人看高审行脸色不好,就不往下再说,只是提醒道,“我看两位少夫人人品万里拔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替人.出头倒是应当,就怕万一有个失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依下官之见,高大人还是叫回她们来才是。实在不愿意回来,也该多派出些人一路上保护。”
高审行苦笑道,“这些晚辈们!谁会在意我们的心意?我哪里派得出什么人,要是有人可派,早就派到乙毗咄陆部那里去了!”
“我听说两位少夫人是在查一匹马的来龙去脉,在下听她们讲,九年鄯州战事时出现的一匹马,与贵公子现骑的马极为相似……长史大人可曾听说了这件事?在下不解,难道她们不远千里的出去只是为这事?”
高审行哪知道什么马不马的事情,他无奈地道,“也许是高峻有此好奇,于是他那两个最得意的,为着小子一句褒奖便去替他查了!这些年轻人,也难怪我夫人瞧她们不上!”
在二楼的楼梯口,李婉清、崔嫣、丽容三个正俯在那里偷听下边的谈话,她们初时是为高大人担心,正想多听听下文,不想话题却扯到柳姐姐和樊莺妹妹身上来。
崔嫣哨声问另两位道,“姐姐有樊莺护着,再说是去的关内,却轮到他们担心,这位李大人不是来打听高大人打架的事情吗?多让高岷大哥讲两句我们也听听不是更好!”
正说着,就听楼下李旅帅与众人告辞,说是要连夜回去向长史李弥大人复命,又是几句寒暄,这就走了。
把崔嫣等人在二楼上恨得,“什么混账长史,会让他们这种人跑出上千里来问事,连我们都未听够,看他们如何回去复命!”
第337章 压力太大
这些人走时,高审行连起身送一送的礼节都忘了,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酒。高岷回来之前他已经陪这些人喝过一阵。此时心情烦躁难耐,只觉得酒亲,到后来别驾也陪不了他了,自已离席去睡,只有高岷在边上陪着喝。
高审行问,“你……你认为高峻此次出去,成败各占几成?”
“五叔,小侄不是军人,虽说《周礼》上讲君子六艺,但小侄自知于射、御二艺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就更不要说什么成败了。不过依小侄来看,成败二八开还是往好了看。”
看高审行听了一个劲儿地灌酒。高岷有些不忍,便劝道,“五叔不必过于担心,郭都督也说他打不过还跑得过的。”
高审行道,“都让人家追到大漠深处去了……”
叔侄两个对坐对饮,又喝至深夜。崔嫣这些人倚在二楼的楼梯上听了一阵,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情况,倒是越听越闹心了,她们早已都回到各自的屋中去睡。
高岷又对五叔说起兄弟在乙毗咄陆部的地盘上划设了清海县、并且委派了县令一事。高审行酒虽然高了,但还能听进去一些,他连大声吼的力气都已使不出来。
只是说,“这事若是乙毗咄陆部有一封国书递到长安,便是我们挑起的事端了!难道郭都督就什么都不说?”
“说了,郭大人只是说他的脖子疼。”
“难为他了......脑袋不疼......”
等高岷细说过后,高审行已经趴在桌上人事不醒。高岷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起身欲扶五叔进屋,但是高审行身子死沉,人却摇着手说不想睡,迷迷糊糊的手扶了桌上的酒杯说再想想。
高岷无法,只好再叮嘱了侍立于一侧的丫环菊儿几句,自行回旧村去了。一路上,高岷认为自己对王府来的几人所说的话,将来就算是传回到郭都督、或别的什么人的耳朵里,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一晚上都没有提都督怎么说,通篇只是自己的所见、所想罢了。但是这样的消息到了王爷或是皇帝的耳朵里,大概对西局势会有个更为明确的认识。他想起五叔那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也认为高峻太不知道为高府着想了。
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高岷又想起那些人所说柳玉如和樊莺在外查事、打人的事情,不由得暗暗发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看来老婆多了也不算好事,他不愿多想别人的事,借着微醺的酒意很快睡过去了。
高审行趴了一阵子,突然感觉老迈的父亲从长安赶到西州来,手指着他的鼻子道,“这样多的烂事情,原来你却在这里喝酒,我让你干什么来了!”说着话抄起桌上的酒壶、酒杯就往地下砸。
高审行极力去护那些酒具,一伸手抓到了一只酒壶心中暗喜,捏着直接往嘴里倒。他想要再喝一些,但是就像他对于高峻的行为不可控制一样,此时连手都有些力不从心。
丫环菊儿早就困得要命,盼着老爷早些从桌边站起来,她也好早点回厨房里去歇歇。一见高审行酒入不了口,歪歪斜斜地扶了桌子站起来、再往高里举着酒壶做着努力。便不想再等,将错就错地搀了高审行就往他屋里走。
她把高审行扶到床上躺好,拿了两只枕头将他头部垫高、以防夜里无人时万一吐酒了呛到,这才返身虚掩上门走出来。
她刚要转身,忽听高审行在屋里说,“阿颖,你去取笔墨来,我要给父亲写信。”原来高审行此时才想起来,王府的人要回长安,何不就顺便带封信给父亲。他该好好把高岷在白杨河的见闻说与父亲大人听,让他知道自己的苦衷。
丫环听老爷叫自己“阿颖”,知道他是真喝多了,是把自己当做了崔氏。崔氏还未从长安回来,既然老爷叫取笔墨,一定是有要事,她在这里就得侍候着。
她悄悄地步上二楼,崔嫣等人早已关门睡了,楼上静悄悄的。她知道在靠墙的抽屉里有文房四宝,便走过去取了回到楼下。
高审行在床上靠着,见有个人影儿进来恍惚的是崔氏,此刻正站在床边的书桌前研墨。他感觉满世界的人就只有自己的妻子最在意自己的感受。虽然是在醉酒中,但他看崔氏的腰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顺眼过。
他朦胧着向她伸出手去,说,“阿颖……这些年……苦着你了!”
丫环正在研磨,冷不丁听老爷这样说话更是看错了人了。不过她并不想打断高审行,要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高审行道,“高峻这小杂种,不害死……不害……惨我们高家他是不甘心的!只是可惜了女儿!”
丫环一听,感觉高审行所说与崔氏私下里说给自己的那些体己话也有着出入,但一时间却想不好出入在哪里。便想悄悄地引导一二,让他再吐露一些,“老爷,女儿不是挺好吗......”谁知高审行伸过来的手一把抓到她半身裙的裙腰。
她想挣脱,但是已被一股大力拉跌到床上。她知道别驾大人就在隔壁屋中休息,上了年纪的人觉都轻,她绝不敢开口叫,只是急切之间把手一撑,不要压到老爷。
而高审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邪火,也许是这些日子他的压力太大了、也许是那些挫败感,让他急于在崔氏的身上找到些存在。他此时迫切得不得了,嘴里一边含混地呼唤着“阿颖”,一边将丫环弄翻在床。
丫环多日来魂不守舍,尤其是崔氏回长安时一个字都没有提过要带上她,这些日子她就像个不慎陷入沼泽的人。那种感觉是四顾无人、身子慢慢地往下陷、淤泥已经没过了胸口、淹过了脖子,但她抓不到一点借力的东西。
半推半拒之后,她不再有动作,只是担心着房门未关。但是后来,她就不在乎了,甚至还希望别驾将她和高审行捉奸在床。
早上,屋中渐渐亮起的光线和屋外客厅中的说话声把高审行唤醒,但还感觉着有些头痛,看来是昨晚上喝得过于的多了。
他起床,发现胳膊上枕着一个人,惊觉不记得崔氏回来,那是……他看到丫环的裙子胡乱地扔在一边,身边这个赤身的女子正是她,吓得高审行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门不知何时让丫环已经从内拴死了,听屋外婆子说,“要不要叫老爷起来用早饭?”
别驾道,“长史许是喝高了,不必叫他。”
高审行看到丫环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一只指头竖在嘴边不让他说话。再见她玉体横陈的样子,虽不如崔氏年轻之时,但比此时的崔氏紧致、苗条,高长史猛然又控制不住地来了兴致。
二人旖旎着,直到屋外撤了饭桌、别驾去了桑林,只有谢金莲等人在院子里,高审行才从屋中出来,返身把丫环关到门内。
他要去牧场,他一定要为高府的未来努力。
第338章 何去何从
早上婆子一进厨房没看到丫环在里面,吃早饭时也不见她。婆子有些奇怪,特意看了看她的小床,整整齐齐的也不像有人睡过。
不大一会儿,见丫环从一楼的客厅里施施然地走出来,婆子的心里有那么一阵子犯着嘀咕,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丫环身子一扭从婆子旁边过去,眼皮也不抬。她是听着一楼客厅里没有人声,才悄悄从高审行的屋子里出来的。看到婆婆子见怪不怪的样子,丫环心里暗道,看以后姑奶奶再怕你!
高审行四十多岁的年纪竟然宝刀不老,夜里她都没怎么睡好。此时也不管婆子在厨房里外地忙碌,爬上自己的小床,拉严了床帘补觉。
王允达在牧场的大门口看到了高岷,高代总牧监是刚刚由旧村里过来。王允达躬着身子与高大人见礼,高岷正在低头想事忘了答应他,让王允达心里擂起小鼓。
上一次因为品级的事情,在野牧一事上王允达的话说得太露骨了,有着明显的不服高岷的意味,他不知道高代总牧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好好搭理自己。
刚刚和高峻去了一趟漠北,高大人也没有说出他哪里做得不好,王允达心里是有了点希望的。但高大人马上跑到阿拉山口那边去惹事,高审行对此不大乐意王允达是看出来的。
眼下高岷做了代理总牧监,岳青鹤也出任了轮台县令,越发的显着自己职事上没有起色。他搞不明白,自已怎么总攀不上个稳当些的高枝,搞得整天心都动荡不安的。
高岷意识到了王允达的不得劲,忙对他道,“哦,王大人,这几日牦牛那边怎么样?”
高岷边走边问,王允达亦步亦趋,“回高大人,三百牦牛一头不少都好好的!那一百头的毛也渐渐地长出些了,依下官看在过冬前便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高岷来了兴趣,“我兄弟在大漠中做牛皮甲,我这个做兄长的一直不知道详情……”
“回高大人,高大人在大漠里共宰杀牦牛一百一十头、剪牛毛一百头。”高岷边听边走,也不发表意见。临进议事厅时,似乎是无意地问道,“我看谢氏兄弟的牛肉铺子快开到西州去了,这样大的摊子,牛肉的来源可是个大事情……开始铺货就是个难事。”
王允达脑子转得飞快,仍然不确定高岷话里的用意,便回道,“我是在大漠陪着高大人的,那些取皮的牦牛,肉都切丝做了干粮的。”
见高大人微微皱了下眉,王允达又道,“至于谢家贩运的牛肉,下官看均是当地土牛,不过那些牦牛肉有些部位的成色是不好切成肉丝的……还有那些牛下水,下官就有些说不好了。”
高岷听了,凝重的神色稍缓,对他道,“眼下天山牧人事变动频繁,人心有些浮动,王大人你要稳下来好好抓些事情,”王允达听了,连连称是,见高代总牧有事了,便回到了牦牛厩房。
他已经猜出来高岷对上次高峻赴大漠做甲的事情有些兴趣,联想到方才他的话,王允达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高代总牧监到底是要让自己好好抓些什么事情呢?
正在猜测间,长史高审行从牦牛厩房前经过,王允达从厩房门里见到,忙迎出来道,“长史大人这么早,下官看大人脸色不大好,想来夜里一定没有睡好,大人还要留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过分地为牧事操劳才好。”
高审行一惊,像是让人窥破了心事,听到后来便笑着道,“哪里,都督在焉耆、高峻不知所踪、高岷初来,我不多操些心还行?”
长史踱到厩房里,看到那些被高峻剪了毛的牦牛,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语道,“子不教,父之过也!”又对王允达说,“你要好好携助高岷,”便走了出去。
对于总牧监高峻带人出去的事,王允达并不看好,此时听了高审行的话,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三百人在远离西州的大漠中能有什么出路!
长安让高岷做代理总牧监,看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他暗自悔恨自己太不敏感了,匆匆安排了一下厩房中的事,跑到旧村来找谢氏兄弟,听说他们这两天在家。
到谢广家,看到谢金莲正好在那里,这些日子她担心着高峻,让谢广或是谢大无论是谁,能不能到阿拉山口那边去看一看,打听一下高峻的消息。
谢氏兄弟已在交河、柳中开设了牛肉铺子,有这样的大事当前,他们当然不愿意去,正在那里劝妹妹,“上一次在大漠你是没有看到,妹夫岂会那么不顶事?我们去了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打不能打、跑不能跑,正是给他添累赘!”
兄妹三人正在说着这些事,见王允达进了院子,便向他讨些看法。王允达不确定地说,不大妙,人太少了!对面那些人最善骑射,杀人不眨眼的,高大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万一有人受了伤,是带是留?带怎么带?留又留在哪里?
谢金莲听了越发的焦躁不安,便发着狠地对两位哥哥道,“你们不去我去,万一我回不来了,甥女就托付给你们,你们这份红红火火的日子难道不是高大人给带来的?敢不善待甜甜你们便不能叫人。”
说着起身便走,哥两个忙着拦住,连说,“去就是了,看把你急的,要去也得好好安排一下子,谁都像你们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全凭感情用事。”
谢金莲道,“我们家这么多的娘们,老老少少的,哪一个不是指望着高大人过活。他是不能有什么闪失的,难道你们就离得开高大人!”
王允达忙着劝解,他从这三个兄妹的话里也看出:连高大人的家里人都有点稳不住窝子了。看着谢金莲走出门去,王允达把少了高峻以后天山牧的总体形势估量了一番。
他认为,以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高峻在西边一定会出事。就算万一他能全身而退,出师不捷,西州的脸面何在?一个为着私仇而置天山牧大计于不顾的官员,恐怕早已在吏部衙门里被打入了另册,还能有什么造就?
而他带去的那些人呢?为着死去的一个普通的牧子,他这样兴师动众也不好好想一想,此次的出征凶险万分,再折到大漠里几十人怎么办?那时又怎么报仇?
那么,无论高峻能不能回来,高岷成为总牧监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岳青鹤的外派让柳中牧场主事官员出现在空缺,而他认为目前能与自己争竞的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王道坤。
王允达觉着,自己在这个时候位置和立场一定要站得准、站得当时,否则又要虚度十年光阴。想到此,他感觉自己再一次精神焕发起来。
第339章 感谢盛情
天山牧的三百马队突然在阿拉山口外出现,一下子打乱了黑达的部署。他一直以为天山牧的这些人被自己封锁在玄池西岸的,怎么又到了自己的身后呢?
那么自己苦心营造的壁垒就没什么用处了,他匆匆拉起队伍赶到山口处,发现营帐被焚毁了大半。天山牧在天亮前一顿乱箭射杀了几十人,没等这里的人接战便逃入西边的大漠里去了。
黑达看不出他们的重点是什么,因为在凌晨的突袭中,他们本来可以射杀更多的人。难道就是为了损毁他的这些成片的帐篷?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一大团烟雾却弥漫着不肯散去,人们在咳嗽着、咒骂着。
天山牧的人借着凌晨凛冽的西北风,只在营地的西侧放火,那些连成片的帐篷被风势一座一座的点燃。他让人清点了一下,完好的帐篷已不足六成,这对于在半山腰扎营的乙毗咄陆人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夜里怎么呆在这里?
黑达让人在现场找到那些对方射落的箭支,经过仔细的观察比对,他发现天山牧的装备也不过如此。那些长箭以及他们匆忙撤离时用马刀割伤的帐篷说明,这些人是由一部分刀手和弓手组成的。
追出去的一千来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按着前两次的战况,黑达认为他们一定不会有多好的结果。他没有把这个顾虑说出来,立刻从本部抽出三个千人队,亲自带领着分头前去接应。这些人不能留在这里——没有他们的帐篷了。
阿史那欲谷的不满暂且没有传达到黑达的耳朵里,他要抓紧时间找到这些人,给大汗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临出发前,黑达有些气极败坏地对留下的手下说,去大唐的关隘那里做点什么!
黑达走后,留在山口的四千人暂且由谋落、炽俟两部的颉利发率领。这是乙毗咄陆的两大部落,人口都近万,此次他们分别出动了本部落的两千人马,处密、歌逻禄的惨败对他们的触动不够深刻,因为他们的本钱还没有损失。
现在,黑达走前的命令不大明确,要他们做点什么?
今晚在山口当值的是冯征,半夜的时候,站在高处了望的牧子跑下来对他说,“冯大人!上来人了!”冯征赶忙爬起来往隘口下看,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山道上黑黝黝的。
但是在夜色里,山道两边那些植被下裸露出来的灰白色岩石反衬出了来敌的身影,他们行动迅速,为不发出动静没有骑马,正在闷声往上攀爬。最前边的偷袭者已经到了隘口下方十几步远,情况万分危急,冯征吩咐道,“各入各位,点起烽火传信。”
高处燃起了熊熊火光,守军各抄刀枪,隘口各处立时火把照如白昼,来敌暴露了行踪也就不再息声,纷纷吼叫着,“阿拉哈——!!”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双方终于接战了。
一连在山顶上值守了这么多天,乙毗咄陆部是第一次发动进攻,他们胸中的怒火已经憋屈得太久了。
黑达的命令是“做点什么”,所以,炽俟部首领给他们的任务是出其不意占领山口并站稳脚,也不必冲到里面去。做到了这一点,白杨牧便处于乙毗咄陆部居高临下的危胁中。
冯征在隘口上吼道,“犯我大唐者杀无赦!把他们干下去!”上边古屯、弩支两城的人纷纷把箭朝着隘口下的敌群射下去,白杨牧的一部牧子搬起早就备好的石头兜头砸下,已经冲到隘口大门处的百十人,丢下十几具尸体退下去了。
身后的山道上,一溜火把蜿蜒而上,是郭待诏带了援兵到了。
在古屯城东面的山谷边,隐于树丛中的守捉土城上,两个放哨的大唐军士发现了从东面悄然来到的一支小队人马,但人数不确切。
其中一人立刻跑下了垛口去向高让将军汇报,另一人张弓搭箭,朝着不远处黑暗中的这支小队人马的上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尖利的鸣响发出了警示,军士站在垛口的后边喝道,“什么人,速速停下待查!再走绝不客气”。
来的正是浮图城的少城主稚临,眼见行踪暴露,守捉城上火把亮起,原本打算悄悄混过去看来已经不行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高让只带了两名军士出来,三人三骑挡在稚临的面前,高让朗声道,“浮图城的人半夜去西边做甚?可有西州府的令箭?”
稚临道,“要什么令箭,浮图城与西州也算是一家了,我们是去阿拉山口相助白杨牧,怎么,不欢迎吗?”
高让“哦——”了一声,提马靠上来,他的两个手寸步不离紧紧跟随。这名唐将倒是有些虎气,但是上次西州郭孝恪都说了,这里只有五、六个人,除去出来的这三个,土城上充其量只剩下了两三个人,稚临不怕。
他坐在马上,挺了胸脯看着唐将近前,也许一言不合,自己可以先拿下他再说。稚临的手下也有人把箭支架到了弓弦上,只等稚临少城主一声令下。守捉城下气氛瞬间凝固了一般。
高让在这支小队人马的前边驻马,冲着稚临一抱拳道,“原来是浮图城的弟兄,前日西州郭大人打此处路过时曾经吩咐,西边太平着呢,不容许有人未经他的同意过去添乱,你们请回吧。”
稚临笑道,“这位将军你说差了,我们哪里是去添乱,是我请示了我父汗,带着这八百人去阿拉山口为白杨牧助力——添乱,我会只带这么点人?”
“那在下就先替郭都督谢谢城主的好意了,不过,没有都督的命令谁都不允许擅动,否则我便摸不清他的意图了!”
浮图城的队伍里有人叫道,“真是不识好歹,浮图城的人马要过去,难道你们这区区几人能挡得住我们么?”
高让嘿嘿冷笑道,“我都说了,要过路,先拿郭都督的令箭,不然……”
“不然什么?难道你还能挡住我这八百人不成?”
高让道,“那倒不一定能挡得住,不过挡住一个人总是不成问题,”稚临不解他话中之意,待要问时,发现眼前三人在马上各自举起一张四连发的弩弓对着他。
双方近在咫尺,那些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的快弩箭头都对着稚临一个人的胸膛,纹丝不动。稚临感到胸口处有些不大自在,像是让人按住。他想不出当胸插十二支利箭是个什么滋味。
高让挥挥手,守捉城的垛口后边闪出来十数个人,弓都已经张开了。高让道,“我在晚上向来不会废话,浮图城的人非要过去,我只留你一人便可,别人随便。”
稚临从眼前这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游疑,他连手都不敢抬,生怕引起对方的误判,他坐在马上头都不回,对手下人说道,“我们回去。”
“不行,”高让说,“他们回去,你留下。你们大半夜出来相援,虽无郭都督命令未能成行,但浮图城的好意却不能不谢,你得陪我进土城去喝酒!”
第340章 往南边去
在阿拉山口外,来敌密密层层拥堵在狭窄的山道上,也不再遮掩,呼喊着冲了上来。郭待诏已经带人赶到了,看了隘口下边的形势,安慰冯征道,“无妨,这种细水长流的打法,只会让我们累上一些。”
他把手下的人手分成三拨,一拨坚守隘口、一拨到山上收集、捡拾石块,供应箭支,一拨就地休息。三拨人马随时调换。
经过郭待诏这么一安排,冯征的心就放下了,郭待诏给他讲了敌我形势,对方人虽然多,但下边狭窄的山道制约了他们短时内兵力的集中投放,任何时候隘口之下我们的人数都占优,没什么可怕的。
郭待诏没有说不利之处,毕竟冯大人只是个牧官,和他讲这些会影响他的信心。因为照眼下这样的方法打下去,山坡上的石块也会捡干净的,还有箭支也有数。
他让自己从焉耆带来的军士抽出一部,利用敌人冲上来的间隙开了隘口大门,到外边回收箭支。第一次刚刚出去三十人,便被对方凌厉的飞箭给射了回来,有五、六人受了伤。
对方像是看出了唐军的短板,一时间加强了攻势,整个前半夜居然一刻都没让隘口上消停。弩支城城主的儿子带着人在隘口上,一见此景,叫手下人顶着睡觉的木床板出去,人躲在床板后,惹来对方一顿雨点般的箭支,一部分“笃笃”地插到床板上。
双方正在纠缠不清,忽然在山下乙毗咄陆部的营帐处再一次冒起冲天的火光,那些成片的帐篷淹没于火海之中。一支小小的马队在火光的往来奔驰,极尽破坏之能事。
乙毗咄陆部的粮草也被烧着了,那些马匹都被解开了疆绳,它们成群结队、受到了火光的惊吓后狂躁地冲出火海,一部分往山上跑来,而更多的则向着山下往西边跑去了。
乙毗咄陆部的进攻停下来了,他们纷纷截住冲上来的马匹,飞身上去,喊叫着追下山去。徒步的也紧随其后,丢下了受伤的同伴不管。
郭待诏认定,那些在敌人背后下手的一定高峻护牧队。不过,映衬着山下的大火,他看出那些人连一百人都不到。
有人建议郭待诏,趁乱掩杀出去,待诏不同意。因为无论是郭都督还是高峻临走时都严令不准冲出隘口,他们这些人凭借着地势的险要,虽是杂凑仍可坚持,他们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如果郭待诏知道此时在古屯城的东边,高让手下的区区三十人,正挟持着稚临在守捉城中饮酒,他会更坚决地执行坚守的指令。
如果没有高让这三十人,浮图城的八百人加入进来的话,万一他们铤而走险,那么白杨牧、轮台县也就不存在了。
在上边了望的军士报告说,乙毗咄陆部的人马连夜撤离了,他们也不须要携带什么帐篷和粮草,走得十净利落——都让一把火烧没有了。没有了这些东西,这些人无法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立足。
郭待诏长出一口气,组织人手出去到隘口之外打扫现场、回收箭支,而天快亮时,高让派出来的两个人到达了,向郭将军通报了东边夜里的情况。
山口处的压力顿减,郭待诏抽出三百人支援高让,现在他有精力防范浮图城。人刚刚走,上边有人大声汇报说,“不好了,他们又上来了!”
人马都未休息,又抽走了一部,郭待诏叫苦不叠。等他看仔细了,发现来的只是一大群马匹,后边的赶马人也看清楚不是敌军。苏托儿和热依汗古丽两个人带着四十个护牧队赶马上山来了。
郭待诏大开寨门,放马群进来。一见苏托儿的面,待诏便急切地问,“怎么就这点人了?我兄弟呢?”冯征也十分担心,上前来问。
苏托儿说,“高大人眼下在什么具体的位置我们都说不好。”
郭待诏问,上一次从背后偷袭敌人的也是你们?苏托儿说不是,他说,“几天前我们便与高大人分作了两路。我们两次大胜,消灭了敌人一千七百人之后,高大人就把我们留在了玄池西部的大山里,他说人少好躲藏,不许我们接敌。缴获的上千马匹,高大人只带走了三百。他算准了敌人追过来的援军早晚会撤离,那时我们就收拢山中的马匹,隐蔽着赶到山口来。”
冯征问,“但是山口处有这么多的敌军,放火也是高大人让你们的?”
苏托儿说是,高大人说,他们不撤,你们就躲好了,对方一攻山隘口,你们就趁乱放火,得什么烧他什么,“点着火就跑,”苏托儿兴奋地说,“真让高大人说着了,他们比我们跑得快多了!”
郭待诏叫人清点马匹,有七百三十六匹,交与白杨牧赶去牧场入厩,而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则集合手下要下山,他对郭待诏说,“我们要去与高大人汇合。”
待诏问,“不是说不知道我兄弟在什么方位吗?”
苏托儿说,“高大人说他要去往南边碎叶方向,去骚扰乙毗咄陆的老巢,让我们只要向南走,早晚会见到。”
郭待诏知道第一次出现的是高峻的大部,他们是往西跑的,看来是引着敌人的大部去兜了圈子,想来苏托儿后边的行动不会有多少阻碍。
待诏细细想来,高峻的安排真是巧妙得很。他留下的这四十人潜伏,而他自己那些大队却跑到山洼里去设立什么清海县!这些事情当然苏托儿也是不知道的,高峻引着敌方一部离开,再有苏托儿趁虚而入,扰敌、助守山口、送马,几个环节竟然相辅相成,一下子解除了山口处的压力。
这个安排让郭待诏都大感奇妙,敌方近万人的力量被他三百人巧妙的调动开来,消灭了一千七,再有八千人满世界追他,还让他把缴获的八百匹战马轻松送回了牧场。
郭待诏认为,就算高峻现在就收兵也说得过去了,谁知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去碎叶走一趟。他让苏托儿带人休息一下再走,苏托儿道,“高大人说敌人没准再返回,让我们送了马立刻下山。”
他们身上的干粮——那些牦牛肉丝还未动过,马肉都吃不过来。这些人只在山上补充了饮水便下山去了。郭待诏要让父亲知道这些情况,他在山上修书一封,叫人送去了焉耆。
这些令人吃惊的好消息大概会让父亲将心放下来,安心处理焉耆的军政事务。大概也会让牧场村惶惶不可终日的一些人暂地闭上嘴巴。
能够像高峻那样带领一部人马驰骋沙场,是郭待十分向往之事。现在放牧的杀出去,当兵的守家,也算是一大奇闻了。
他想,如果能与高峻并肩做战,想来一定是畅快得很。山上没有像样子的地图,他只能想像一下高峻的人马在什么方位。至于眼下是个什么局面,也只有等下一次高峻打发什么人来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第341章 作战精髓
任是谁都想不到,高大人的作战风格在阿拉山口外放了一把火之后就变了。面对从山上追赶下来的一千敌军,高大人连一句迎敌的话都没有,就是一个字——跑。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
许多多不解,按着高大人前两次的强硬,这一千追兵算个什么!一个回搂就完事了。但是高大人就是不下令,那就一个劲的跑。这二百六十几名护牧队让人像赶兔子似的,一直往西跑出来七百多里。
高大人又不是单纯逃跑,一见追兵有停下脚的迹像,他们就也在前头停下来休息,两边离上有几十里的距离,他们追了再跑。
高大人说,“他们吃饭,我们也吃饭,他们睡觉,我们也睡觉。”这一千乙毗咄陆部的追兵,就这么被高大人连拉带拽,一直跑了这么远。
看到许多多的不解,高大人说,动动脑子。
许多多和许多人都在马上道,“光顾了动腿了,哪有时间动脑筋!”
高大人也不急躁,慢慢讲来:我们前两次的大胜,一是胜在出其不意,二是胜在弩箭,三是胜在地形地势。眼下两边的人都在这儿明摆着,让我拿人去打铁我是不干的。
再说,在这光秃秃的沙漠中一览无余,我们三百就是三百,人家一千就是一千,你不能全歼他们,射出去的箭就回不来了,往后怎么打这仗?
高大人说,别说是你们,上一次我自己对付那二百长弓手,好玄没把我腰累折了,这事不能再干第二回。
一但双方接战,就全是硬碰硬,保不准会出现伤员,那时叫人缠住了,再有后续敌人补充上来,护牧队便有大麻烦。
高大人道,“我们在偷袭山口外的敌营时,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用弩箭吗?”
许多多道,“高大人你连我们自带的长箭都让不用,用的都是乙毗咄陆部的箭支,就是要尽量隐藏我们的实力?”
高大人道,“你这脑筋不是动得挺好吗?”
他说,能够一箭不放拖垮他们,为什么要放箭?他们人多,又是仓促追下来,干粮有多少?帐篷一顶没有,而我们有牦牛毯子。吃饭比他快,睡觉比他舒服,你们还抱怨个什么劲儿?等着吧,到最后他们想回都回不去的!
高大人没有说的是,等拖垮了这些人,他希望敌军再有人来救,来得人越多越好,那么苏托儿那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几天之后,追兵就开始杀马。
高大人知道他们有限的干粮袋子已经空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千人打算吃过这一顿便打道回府,不打算再追了,追不起了。
高大人不管这些,他算计着马肉该熟了,突然领着人杀了回来。
乙毗咄陆部的人慌忙上马迎战,人马夹杂在一起蹬翻了肉锅,汤汤水水泼得哪里都是。等他们集中起来,天山牧的人又跑了。
这些人义愤填膺,饭也不吃,又狠追出几十里,把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天山牧始终在前方若即若离。前面又是一面大湖,已经没有人叫得出它的名字,高大人叫人在湖边扎住阵角,“他们要喝水不要?拿马来换!”
许多多果然单骑返回去离着一箭地冲那些人喊话。烈日当头、嗓子冒烟,那些人已经连拉弓的心事都没有了。不久,果然有人拉了几匹马过来,换了十几壶湖水过去,双方客客气气,完全不像是交战的敌对人员。
晚上的时候,高大人说,“放下长哨,解毯子睡觉。”有人将一口小锅扣在地上,严密听着十几里之外对方的动静。第一夜彼此相安,高大人也不再跑了,搂着思晴美美地睡了一晚。一但敌人上马,他们现卷毯子上马再跑都来得及。
第二晚,乙毗咄陆部又杀了两匹马,有肉有水、吃饱喝足之后起了坏心,一个冲锋冲到了湖边。那里空空如野,一个天山牧的人都没有。
他们不打算再追了,就这样回去也不算丢人,毕竟这是双方接战以来第一次小伤亡的战斗。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并不宽裕,多拖一天就要多杀马匹,意味着更多的人要步行着返回。
最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骑马的先回去报信,让人来接没马的。而打着马跑过来的这**百里路,就显得极为漫长了。他们走走停停,杀马吃肉,再丢下几个人步行,一路上像羊拉粪似的,人马逶迤于途。
白天山牧的人最后一次出现时,这些丧失了斗志的人正在大漠里煮马肉。天山牧的二百多人也不迂回,大张旗鼓地从十几里外直接冲杀过来。人们连忙上马而走,连马肉锅都没有来得及推翻,让天山牧的人大吃一顿。
两天后,这些疲惫不堪的人将终于遇到了黑达的援军。
对于这样的结果,黑达知足了,人没损失多少,又探知了对方的行踪。尤其是,他在这些人的口中第一次准确知道了天山牧的兵力。
他派出人手去招集几路人马,同时从天山牧可能迂回的方向事先布置一队先去占位。更有一部兵力沿着伊犁河搜索前进,而他则亲率大队往西,要一直到湖边——那是巴尔喀什湖。他倒要看一看,这支小小的、失去了水源的对手,要再往哪里跑。
一时间,伊犁河一带战云密布,人马密集,竟然集中了乙毗咄陆部的所有主要的战斗力量。谋落、炽俟、踏实力、都陆及弩失毕、处月等部落各占一隅,齐头并进。远近探马飞驰,一经发现天山牧,各要缠住鏖战、穷追不放、紧紧咬住、等待大军到来。
高峻知道,进入乙毗咄陆地界后,真正的严峻形势就算到来了。他占了人少的光,往哪里一走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对方的兵力达到一定的数量,人少便有着人少的劣势了。
一天夜里,他们在沙漠宿营时就遭遇了一股几十人的搜索小队,高大人下令务求全歼。但是这些人吃过天山牧的苦头,一触即逃,而且四下里开花,往哪里跑的都有,让高大人也没有了主意。刚刚有了半刻的迟疑,远处铺天盖地的,乙毗咄陆部的大队人马就杀上来了。
许多多不再一味地冲杀,他已经得到了高总牧监作战的精髓——跑!这一次高大人也不求作战的队型。这次不作战,跑得越快越好,只要脱离战斗。
没有人能追得上天山牧。一则他们知道天山牧骇人的战斗能力,单打独斗没有胆量,冲到前边的自觉压一下速度,等一等跑到后边的。二则天山牧在马匹的速度上本来就不落下风,再跑得没有任何的顾虑,一天后,所有的人都被甩得没了踪影。
而黑达则赶紧给阿史那欲谷可汗报捷,天山牧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不日即有望聚歼于大漠之中。
随后,一封具有国书性质的信件,便直接绕过了西州,从南道送往了大唐的国都长安,信中说道:
天山牧马寇三百,游蹿于伊犁河与碎叶河之间,已经被乙毗咄陆部围困不能冲突。阿史那欲谷大汗要求,大唐赔补乙毗咄陆部马匹及营帐损失,抚恤死伤牧民。三百马寇如若自动现身接受惩处,我部将考虑与大唐以往和睦之关系,从轻发落之。不然,大军过处一人、一马不留。
第342章 怎么过河
他们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已经这么做了,乙毗咄陆部黑达所属的八千人马全部追击到了巴尔喀什湖的南岸,而阿史那欲谷还在碎叶河、伊犁河的上游那些小部落中征集兵马,以做黑达的后续力量。
这是一次所有人都在看着的围剿行动,乙毗咄陆部与大唐天山牧的前两次交锋太丢人了,要想一雪前耻,只有全歼这三百人,一个也不能让他们回去。
阿拉山口的一次中等规模的冲击就算是忍无可忍地与西州撕破了脸皮,而递交给长安的国书等于是将双方的不快摆到了明面上来。不管长安如何回复——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天山牧这三百人必须得死!
碎叶城中的各级官员们都被发动起来,深入到那些在以往不被阿史那欲谷重视的小部落中去,有些最小的部落包含男女老少也仅仅有一、二百人,他们同样得出人出钱。
这些伊犁河、碎叶河上游的小部落直到现在为止,大多数并不知道乙毗咄陆部与大唐天山牧之间的恩怨。他们出兵的原因,除了因归属而产生的义务之外,最大的原因还在于惧怕——阿史那欲谷大汗他们惹不起。
巴尔喀什湖南岸是一片广袤的大沙漠,这里出现的任何东西都一览无余。高峻原来就在伊犁河东岸与这些人周旋,伊犁河在西面不足百里之处注入了巴尔喀什湖。这里有水、有草,给天山牧这支小小队伍提供了充足的补给。
但是,随着乙毗咄陆部大部人马源源不断地开进,高峻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再不腾挪出去的话,他会被来敌挤压在巴尔喀什湖与伊犁河构成的三角地带。这天夜里,当许多多请示要不要就地宿营的时候,高大人说,“我们连夜走,跳到河西面去。”
高大人已经事先察看了伊犁河的水势,在这个季节,伊犁河上游的酷夏已经接近了尾声,在热海周边一带的高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经过了近七百里干旱沙漠的吸收、沿途牧民取用、以及毫无遮拦的阳光蒸发下,在到达伊犁河下游的时候水势已经算不上盛大,半里宽的河面,最深处只没过了马匹的后背。
高大人说,天山牧这些人马趁夜涉过河去不成问题。
当晚刮起了不大的北风,月光昏暗。东面极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南到北绵延着、重重叠叠,像一串飞行于夜色中的萤火虫,那是乙毗咄陆部各部追兵的宿营地。他们好像胜券在握、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推进。
天山牧这些人卸下了人、马身上的牛皮甲,下衣用牛毛毯卷起来,或是用兵器挑着、或是干脆举在肩上,骑马涉入河里。
河水不凉,旗手和另一个人并骑走在最前面,两个人用旗杆抬了十多副牛皮甲。牦牛皮甲十分坚韧,但是被水浸泡之后会因尺寸的缩小穿不到身上。即使晾干之后,也会失去柔韧性,因而在过河的时候,皮甲是要重点防护的。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先头的人马已经上岸,他们来不及戴衣服和皮甲,先在河岸百步外围设下防御。后续人马三三两两地到了对岸,很快穿戴整齐。并用牦牛毯子的绒面擦干了马匹身上的水渍,再将马甲给它们套好。
然后他们发现高大人与思晴没有过河,河对岸站了两骑模糊的身影,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旗手在对岸挥舞着天山牧白底黑底的旗子,在夜色里还算醒目。他在询问高大人下一步的行动方向。高大人用口哨声告诉他们:隐蔽、宿营。
思晴有些犯难,她只有这一套外衣,下身是紧身的马裤、软皮靴子,虽然是夜里,她也不大好意思脱了马裤过河,那要怎么上岸?此次出征她也只是比别人多带了一只布包裹,里面只带了两件内衣。不脱,上岸后一身湿衣,显然又不行。
高大人想了想,看看自己人这些人,这些天让人撵得四处跑,而对方此时正在帐篷里踏踏实实地睡觉,心里有些不平衡。此刻正是子时将近、风声正急,那些人也该睡得沉了。他认为和思晴两人去给乙毗咄陆部添点乱还是可行的。
二人一拍即合,安排好了过河的护牧队,让他们隐蔽宿营,两个人骑了马,一路小跑着向着乙毗咄陆部的营地方向驰去。
接近营地的时候二人放慢慢了马速,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地上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选择的是敌人封锁线中间位置,最外围的帐篷外插着一支明晃晃的火把,两名乙毗咄陆部的士兵正坐在帐篷门边避风打盹。高大人骑马从他们的身前经过也没有惊醒二人。
高峻也不下马,就在马上把大戟端起来,一戟戳中一人咽喉,拔出时大戟侧边的月镰顺势割开了他旁边一人的脖子,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第二人倒下时,大戟还略略托了他一下,不让他发出倒地的声响。
思晴的马从阴影里踱出来,她轻轻从帐篷门边拔出那支火把,冲着高大人挑了挑大拇指。帐篷后边还是一座帐篷,火光的晃动显然惊动了那边值夜的人,有人跳起沉声喝问,脚步声很快传过来。
高峻听不懂他的话,思晴听懂了,她顺手将火把往帐篷顶上一丢,示意高大人快走。此时对方两个人已经叫喊起来,他们跑过这座帐篷,发现顶部渐起的火苗子,并且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马、转到另一座帐篷的后边去了。
高峻和思晴飞马经过一座座敌帐,每座帐篷门前通常有两人值守,二人配合默契一人解决一个,思晴一刀将门边的火把挑落到帐篷下,而高峻将大戟往帐顶上一搭,借着炭火前行的力量将它拉倒。
帐篷里那些熟睡的人们在帐外倒灌进来的冷风中听到了人们的喊叫,纷纷爬起来抓取兵器,高峻和思晴又跑到另一座帐篷去了。掉落于地的、涂着乌油的火把点燃了散了架的帐篷,一时风借火势照亮了营地。
人声很快嘈杂起来,到处有人奔跑,马匹也惊动了,到处在问、在骂人。但是高峻二人已经隐入黑暗,往南边乙毗咄陆部的下一座宿营地跑去了。他们不再潜行,直接从帐篷中间穿过,高大人一边用大戟对着那些帐篷胡戳乱捅,思晴一边喊,“不好了,天山牧袭击了北面的营地!”
帐篷中最早跑出来的人只看到两人两骑往南而去,那是刚刚报信的人。对于他们的喊声没有人怀疑,北方人喊马嘶火光冲天,风中的焦烟味儿每个人都闻到了!他们来不及整理队伍,上了马便去支援。
在距离护牧队过河地点八十里的上游,高峻和思晴星夜来到了河边。身后乙毗咄陆部那些懵懵懂懂的家伙们已经打作了一团,渐渐微弱下来的北风将厮杀声传递过来。
高大人嘿嘿乐着,卸下了两副马甲,又脱自己的裤子,对思晴说,“我驼你过河。”
第343章 双头蝮蛇
黑达的大帐在中间位置,但是是在第二梯次。前边一乱亲兵便跑过来报告。黑达这些日子衣不解带,马上跳起来,抄起镔铁大棍飞身上马。到达那里时在营帐之间的乱战刚刚自发地停止。
但是从南边摸着黑又冲到了一支人马,乒乒乓乓对砍了几下,各损了几个人之后才有人认出是处月部赶来支援的一支小队。黑达气得大骂,恨不得拿大棍再削死几个。
天山牧的人马毫无疑问就被压缩在前边狭窄区域,只等天亮时给他们决定性的一击,可天不亮自己人倒先乱将起来。
他喝令处月部立刻滚回他们原来的位置去,堵上他们刚刚空出来的缺口。黑达声言,万一天山牧从他们那里逃脱,他一定唯处月部的俟斤是问。
处月部好心来援却挨了一顿骂,摸着黑往回走得无精打采。冷不丁黑暗中又从南边冲到一队人马,处月部的小头目长了心眼,双方离了老远就先喊起来。
他对着赶来驰援的弩失毕人马一指身后,“快去,就等你们呢。”看着这群没头的野蜂飞驰过去,俟斤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马上就要到驻地,又见从东南方向的黑暗里冲到一支队伍,处月部的俟斤知道在那个方向根本没有乙毗咄陆部的营地,于是就加了小心,喝令手下抄家伙准备迎敌。
来人也不答话,离着老远先是一顿参差的乱箭,把处月部的人搞得手忙脚乱。接着,对方马不停蹄冲上来就砍,双方混杂于一处。
这是阿史那欲谷从后方刚刚动员过来的一支力量。决战在即,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严令这支由五个小部落攒起来的、约四百人的小队沿着伊犁河东岸攻击前进,不要放过任何敢于抵抗的队伍。
他们刚刚在伊犁河边见到两个人、两匹马,一男一女似乎正准备在河边洗衣,因为那男的裤子都脱了。
他们没有做出要抵抗的样子,按着大汗的交待多半不是天山牧的人。而且那女的还说着一口突厥语,指着北边告诉他们,有火光的地方是友军,摸黑的是敌军。
他们的服装各不相同,弓箭和刀具规格不一。这些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与乙毗咄陆部正规的人马天差地别,让处月部的人看起来,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就是趁乱从缺口处突围的天山牧人马。
“天山牧”的人马突遇劲敌,想着要先去与火光处的友军汇合,他们丢下十几具尸体,冲出处月部的堵截往北就跑。
处月部在后边撵着不放,前边再遇一队,正是让黑达骂回来的弩失毕部人马。前后夹击,下手无情。可怜这支几百人的杂凑援兵,一到战场便陷入了“敌军”的重围。
河边,高峻已经先一步骑了炭火,用戟尖挑着两人的马匹护甲、牛毛毯子过去,并试出了此处河水的深浅,没有想到,竟然比下游还深上一些。
他把大戟插到对岸,拴好了思晴的马,然后空手骑了炭火回来,在马上一伸手抄起思晴,横抱在胸前下了水。思晴搂高大人的脖子,听他问,“刚才你和那些人说话,他们所说的‘爹是大阿姨妈哩’是什么意思?”
思晴笑道,是‘别失阿力麻里’,别失是五的意思,阿力是苹果,麻里是城,合起来是“五苹果城”。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是五个小部落组在一起的。不知你看到没,他们的衣服都不相同。
高大人还在河中趟着水,感觉她的声音绵软得不似往常,说话间气息扑到脸上,忍不住俯下头在思晴的脸上亲了一下,“嗯,这次多亏带了你来,不然今天的好戏去哪里看?”
思晴正说着事,冷不防让高大人这一下搞得心头波澜忽起,不由得搂紧了他的脖子。想着自从出征乙毗咄陆部以来,这是少有的一次两人独处,竟然让乙毗咄陆部发生了一场乱战。
到了对岸,高峻忙着解了牛毛毯子找出自己的裤子穿上,侧耳倾听河对岸的乱斗。风似乎停了,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也不如原来听得清晰,不过战斗应该还没有结束呢。
思晴望着河水欲言又止,出来二十几天的时间,每天骑马飞奔、打斗,她一次澡都没机会洗,但是眼下这种情形明显是不合适的。高大人看出了她的意思,没等她开口便先说,“你可以快点儿。”
望着复入河中的思晴,高大人只是想,“可惜,不是在家中。”他的注意力全在对岸的动静之上,想着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不知道他们那四十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这时听思晴说,“高大人你把我那只包裹拿打开,拿一件内衣过来。”
高峻依言,拿了衣服递过去,思晴麻利地穿戴好,又把换下来的衣服在河水中洗了拧干。正发愁无处可晾,看到在泛着白的沙地上有一支两个杈儿的枯树枝,便俯身去拾。
高峻听到她“哎呀”一声,手一抖,丢到沙地上的那东西忽然动了起来。“高大人,是蛇!”她惊慌失措地喊着往后跳过来,而那条奇怪的蛇竟然横着身子游过来,追着思晴不放。
高峻从沉思中惊醒,思晴已经退到了他的身边,高峻看到那条生着两个三角形的头、身子短粗的怪蛇,心头也是大骇。急切间摸到思晴马上挂的一壶箭,顺手抽出来一支,手一抖****出去,将双头蛇钉在沙地上。
随后,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过思晴的手细看,见她的左手食指第二节外侧、拇指指肚内侧各有一个咬痕,白晰的手指上两点浸出的血珠十分明显。
思晴紧紧捏住的右手被高峻扒开,被他一手拇指、中指箍紧了左腕不让血液回流,另一只手迅疾点了她左臂两处穴道,然后低下头,将思晴受伤的两指放在嘴里吸吮起来。
如此吸了吐、吐了再吸,慢慢的,吸入口中有些涩碱般味道淡了下来,代之以些许的血腥味。高大人还不罢休,分别将她两根伤指从指根处往指尖处挤压,然后再吸,直到再也吸不出什么来。他从蛇头上已经确定这是条毒蛇,施救全在抓紧时间。
思晴被怪蛇攻击之后,感觉先是两根手指、然后是整只左手掌都发麻,知道自己中了蛇毒。这里什么蛇药都没有,一时间她都想到了要怎么跟高大人诀别,不由自主地向他那个方向退去。
等到高峻快如闪电般地制住毒蛇,再替她吮指时,她的心就踏实了一大半。虽然两根手指还是没有知觉,连被高大人掐住的手腕处都轻微的麻木,但她就有了心思去看地上那条双头蛇。
它被那支箭钉在了两头分岔的地方,头尾具都回卷上来盘住箭杆儿,两张蛇口一上一下咬在箭杆之上再不撒开,发出“咝咝”的声音煞是瘆人。
看到高大人不舍不弃替自己吮指,思晴的心头涌上一股汹涌的暖意,右手无力地扶在高峻的肩上来回的摩挲,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高峻认为思晴没事了,麻利地给两匹马、思晴套好了护甲,牛毛毯重又打卷儿缚好,然后扶她上去。
双头蛇还在偶尔蠕动,高大人不管它,拔戟上马,照顾着思晴乘着夜色、沿伊犁河往西北去找大队。开始时两匹马还能一路小跑,思晴还问高大人感觉怎样,高大人说只是嘴巴里有些木木的,并没有其他感觉。
后来思晴就说有些困,想睡觉。高大人就紧张起来,蛇毒吸得不彻底?他们放慢了马速,由小跑改为了慢步,再走出去几里后,思晴就身子一倾,伏在马上。
高峻把马并过去,直接将她从那马上抱过来,思晴此时已经有些轻度的昏迷。高峻猛然间没有了主意,低着头对她重复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找到他们就回家……”
第344章 油烟味道
阿史那欲谷接到了黑达从西边前线发回的战报,说在伊犁河下游的一次夜间突遇中,乙毗咄陆部干净利落地聚歼了大唐天山牧主力四百余人,除了一男一女二人临阵脱逃之外,其余人无一落网。
黑达说,估计这二人是逃往了西边吐火罗国地界,目前他正在率队搜索前进,紧紧追赶,力争在他们进入吐火罗之前捉到他们。
阿史那欲谷闻报大喜,他知道回黑达是什么想法,天山牧两仗歼灭乙毗咄陆部一千七百人,虽有一人生还,但那是放回来的。要想扳回一局出这口恶气,那就必须一个人也不放过。
阿史那欲谷把黑达勉励一番,同意他的下一步打算,但是大汗说,鉴于乙吡咄陆部与吐火罗国前些日子的龌龊刚刚消除,此时不宜再生事端。要使使手段,让吐火罗部主动将这二人解送过来。
随后,为了示威,也为着气人,阿史那欲谷再给西州和长安各发出一封内容完全一样的信件。信中说,到乙毗咄陆部地域内无理取闹的大唐四百马寇,除二人漏网外已全部就歼,这是天道昭昭,善恶有报。
乙毗咄陆部要求西州派出专门官员,带着诚意到阿拉山口这边来,对乙毗咄陆部死难牧民之家属表示慰问,并立下和约今后不再骚扰乙毗咄陆部。
阿史那欲谷还说,大唐四百马寇之行径已犯众怒,乙毗咄陆部两万大军要乘一胜余威兵发白杨河。阿史那欲谷可汗为两邦之友好,已极力压制。希望西州乃至大唐拿出相当的诚意。
在白杨牧场,陆尚楼和冯征喜得七百多匹突厥马,与原来马匹合在一块,白杨牧就够得上一座中牧了!两人的笑模样还没从脸上卸下来,天山牧代理总牧监高岷的命令就到了,让白杨牧将新增的七百多匹突厥马从速送往柳中牧场。
高代总牧监的理由是:目前阿拉山口以外不太平,为着天山牧长远利益,需要控制白杨牧的规模,保证大唐马匹之安全。
此令一到,白杨牧、轮台县一片哗然!这是行抢!什么马匹安全,白杨牧不安全么?难道高代总牧监已经算出来白杨牧不安全了?
陆尚楼和冯征也不高兴,他们都知道这位代理总牧监的真实想法,他这是对自己目前的位置不自信。
代理代理,脚踩稀泥。高大人带着护牧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长安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西州郭大人还两次增兵、他的两个儿子先后到阿拉山口助阵。现在高峻又送回来这么多的马匹……那高岷要“代”到什么时候!
代总牧监这是在留后路,万一高峻回来,他能够争取的也只有一个柳中牧大牧监的职位,他这是在为柳中牧攒家底。
柳中牧目前已经是上牧了,他要让柳中牧的马数占到整座天山牧的绝对多数,以便将来在天山牧说话多占些份量。
二人虽然有不满,但是职位在那里摆着,他们不好硬扛着不执行。于是,陆尚楼和冯征一商量,将此事告诉了新任轮台县令岳青鹤大人。
岳青鹤对这事儿更是心里明镜似的,他把古屯、弩支两城城主找来,现在他们是县丞和县尉,一听就火了。
白杨牧是有古屯城、弩支城股份的,我们在前些日子舍着命地助守山口,代总牧监只是蜻蜓点水地来看了一次,现在有了马匹了就算盘打得山响,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岳大人对这些人说道,“你们说的这都是次要的,问题是这些马是谁弄来的?”
众人说,“当然是总牧监高大人。”
岳大人说,这不结了。高总牧监还在阿拉山口的那边,这些马匹怎么处置,我们谁说了都不算数,要等高总牧监回来再定。这七百匹马现在只是在白杨牧寄养,明白?
众人愰然大悟,陆尚楼和冯征从县衙跑回来,给传信的牧子如此这般一学舌,让他回去向高岷复命。
高岷当然不爽,但是没有办法,想不到高峻人在天边,生死未卜,这些人还在打着他的旗号说事,竟然就把他这位代总牧监的一纸成命轻飘飘的吹飞了。
他只有把心头的不快擦着边儿与五叔高审行说道说道。他这样安排是为马匹的安全着想,白杨牧夹在乙毗咄陆部与浮图城中间,未知的变数多的很,更主要的是,高峻眼下是个什么状态谁又知道?
万一他在那边失利了,西部无兵可派,长安便极有可能放弃白杨牧这块烫手的芋头。谁敢肯定不会万里有个一?
高岷把王允达从谢氏兄弟那里套来的话也对五叔说了,请五叔综合白杨牧的形势,以及兄弟高峻妄动的后果,好好向自己的祖父高阁老反应一下。
高审行这些日子好像有些魂不守舍,没把高岷的话入心。他听了侄子的话只是唉了一声,有些认命的架势。
他对高岷说,“五叔到西州来,是为着给你们高家的这些小辈们掌掌舵,但是你们也不能万事都找我,我也忙得很。”
他让高岷自己给祖父写封信,阐述一下他的看法,看看阁老是什么意思再说。
高岷得了五叔的口风,回去斟酌着给祖父写信不提。高审行近些日子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
此事便是丫环菊儿。他为着此事每一想起来就极为后悔。自己一位堂堂的西州长史,趁老婆不在家,与家中的丫环搞到一起去,万一此事走露了风声,他的脸就没地方放了。
丫环今年十**岁,与嫣儿的年纪相仿,而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这让人怎么说?没有人说丫环的不是,即使她主动勾引也没有人信,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了。
再说,这事完全是自己心血来潮,她只是半推半就,谈不上什么勾引。
高审行最怕妻子崔颖回来发现这事,他想像不出崔颖会是个什么反应,总之不会有好脸色就是了,最怕的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一直闹得父亲都知道,那丢人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他曾经暗下决心,从此不再与丫环牵连不清,但是从那次之后,菊儿似乎有了新的想法。有一次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着别驾李袭誉的面给他拍肩头的灰尘,把他窘得差点跳起来。
那次别驾好像没有在意,但是高审行在事后把丫环叫到屋里,板着脸教训了她一次,让她注意在人前的礼节。
丫环对老爷的话认真地听了,但是随后就缠到高审行的身上,腻声腻气的诉苦,说整天的在厨房里熏着油烟,身上早就一股油烟味,因而十分在意老爷服饰的清洁。
说着还往前凑上来,挺着胸脯让高审行嗅一嗅,看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有油烟味。高审行再也忍不得,两人又倒在一起。
现在高审行就是得过且过,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长史大人晚上时精神抖擞、白天时就无精打采。
有时从牧场里走回来时高审行还暗下决心,说再不能纠缠了。可是吃过晚饭时他的嘴吧就像是别人的,冲着丫环说但是也尽量让其他人听到,“一会儿你把笔墨给我拿来,我要写些东西。”丫环心领神会。
事后高审行躺在床上想,也许自己后半生就毁在这丫头身上了。后悔之意再一次袭上来,搞得又是一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