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高峻罢官
不知道高岷的信写还是没写,他认为这小子是有野心的,而且在个人事情上掌控的也很严谨。到目前看,高岷只有一位妻子,而且在私生活上也没什么不好的传言。
再看高峻,这狗东西左拥右抱、纵情花海,在别人眼里看来似乎就是应该如此。这世道!真是!想到这里,高长史就认为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为着更好地为高丽的战事服务,太子李治自已决定不在长安呆了,要到一个离着东边近便些的地方。这样有什么不决的大事,信使在自己与皇帝间往返也快捷一些。
于是太子就迁到并州去,那里位于黄河的东岸,到高丽的路途要比由长安出发近上三成。临走时,为了表示对高阁老的重视,太子专门找阁老交了一次底:西州的事情,只要不是崩盘,就全力由阁老操办。
太子的意思很明白,西州从都督、别驾,到长史、牧监,谁又敢不给阁老面子?而太子则要全力保证高丽战事的顺利,粮草军需事情多的是。
如此商定后,太子出行了。
高阁老对于太子的托付是不能推托的,皇帝要让他出任太子少傅的传言不管是不是真的,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自己是老臣,任何往后躲的想法最好都不要有。
再说,太子的话不知是不是皇帝的意思,他又不能问,唯有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听说高丽的战事不太顺畅,太子把西州的事情全权交给自己处理,除了有不便明说的想减轻负担的意思,谁能说得准太子甚至皇帝对于西州的事情有了新的想法?
一向谨慎的阁老此时不得不再把西州的事情从头梳理一遍,从以往的几件事上分析,他也看得出皇帝对于高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袒护的,谁知道这小子掻中了皇帝哪根筋?
这次他带人去白杨牧胡闹,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后来阁老才从儿子审行那里得知,白杨牧在乙毗咄陆部的几次骚扰中伤了两个,死了一位牧子,高峻也受了伤。
但这件事情放在大唐西部稳定的大局上来看,真的算不上什么。高峻这样小题大作真的是有些过分。从西州赶回来的五儿媳崔颖,也偶然说起高峻,除了说他不如高岷老成之外,还说他把家中几位妻妾惯得不成样子,过日子大手大脚没个计算不说,还整天抛头露面,去桑林里与村妇们一起浇水。
阁老从她的话中拣有用的听,当初他同意高岷去西州,就是想让他历练历练的。原来是皇帝和太子管这件事,他不好插言。现在太子不管西州的事情了,那么自己就该再压一压高峻,最好让他马上回来。听说高峻一到那边是占了些便宜的,这事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阻力。
正在此时,阿史那欲谷的封信到了长安,高阁老看了,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性,这是两国要开战的节奏啊!
他认为不管谁对谁错,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是,白杨牧被骚扰在先,高峻是一位总牧监,年轻气盛带人去出气有些理由。但是出气也有个限度,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当下最要紧的是平息事态,不致把矛盾上升到国家层面上。一旦那样的话西边是无兵可派的,让人家大军堵到门口,那时要怎么说?只去喷唾沫星子?
那时连底气都没有了,而高家就被动了,他本人也没有了说话的权利。弄不好高家在西州这一根虅子上的几个人被当作替罪羊都是有可能的。
这事想一想都不寒而栗,他恨郭孝恪对高峻的控制是无力的。但随即一想阁老又苦笑……人家郭孝恪的两个儿子都安分守已的,关人家什么事!
他已经建议太子李治暂停了高峻总牧监的职事,难道这也拉不回他?
自从高峻到了西州,不得不说他为高门争足了面子,朝堂上一些以往与高家若即若离的官员也都表示了亲近之意。
但这都是水中之月,镜里的花罢了,关键还要高家自己站得稳。但是高峻再这么闹下去,高府的门楼子都该倒了。
这样意意迟迟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阿史那欲谷的示威信又到了。阁老看了真是晴天霹雳!天山牧出去的几百人都折在里面了!此事不能全信,但也不可不信,高峻在那边处境艰难却是一定的。
为什么郭孝恪一个字都没报过来?还有高审行,他在忙什么?如果真如信中所说,天山牧只有两人逃脱,高峻会不会在里面,亦或已经遇到了不测?
不管怎么说,这个孙儿是不保了。彻底免去他的职务,让他与天山牧一点瓜葛都不存在,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为高家、为大唐做的事情了。如此事情就多了宽阔的回旋余地,这事宜早不宜迟。
错了也是高府挥刀自残先找自己的毛病,至少太子或皇帝看到了高门是以大局为重。等皇帝和太子他们回来时,如果还念着高峻以往的功劳,那么给他追加个什么名誉都随便了。多半……只能是追封什么的了!
想至此,阁老不禁老泪纵横。
他强打精神,通知吏部发文,理由就是高峻在外长期不回,影响了天山牧的正常运作,而不提他与乙吡咄陆部的事情。
就算是故旧云集的吏部,阁老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而且此事他也不准备麻烦远在并州的太子。
为着显示自己对此事的处理没有夹带任何私心,高岷的代理总牧监不做任何的变动,还是代理。高岷不愿意也只能这样维持着。
公文马上发出去了,直送西州郭孝恪。
郭都督也接到了阿史那欲谷的信,他一看信中提到的消灭天山牧四百之数,当时对此不屑一顾。真是吹大话不要钱,你要说四千不是更气派!
对于高峻在战场上的能力郭都督不比谁清楚,前些日子阿拉山口进来七百三十六匹马的事情郭孝恪已经知道了,他对于阿史那欲谷的信只能视做胡言乱语。
都督听说高峻走时曾经说过,没有信送回来这三百零三人便是没事。现在只见马不见人,阿史那欲谷的信更不可信。
从乙毗咄陆部三次信件里对天山牧的称呼上,郭孝恪也看得出阿史那欲谷的狂妄态度,高峻他们已经由大唐的“牧民”变成了“马寇”。这不过是泼妇骂街的做法罢了,也许高峻暂时处境不利,但远远未到对方所说的地步。
阿史那欲谷的信已收到两天,但长子待封回报,阿拉山口外一个乙毗咄陆部的人都没有,难道追剿两个马寇要动用这么多人?
九月初八,吏部的公事文到了,高峻的天山牧总牧监之职被拿掉,理由是长期在外不理牧事,其他原因一字未提。而高岷代总牧监没有变化。
随公文到达的高阁老的信上也不提其他,只是说太子在并州。那么,这就是高府的意思了。郭孝恪将吏部公文压在案头,也不往下传达。他拿定主意,若是长安问起,就是自已忙于焉耆军务忘记了。
高岷的代总牧监如果去了那个“代”字,都督就不得不宣布高峻免职的事情。既然高岷还在代理,那么公布高峻免职与否有什么区别?倒闹得人心慌乱。
高审行叔侄是知道此事的,尤其是高岷,曾经期待郭都督到牧场里来宣布一下高峻免职的事,后来希望落空了。牧子们还当高峻是总牧监。
而高审行回家看到了女儿崔嫣,觉着有些愧对她,对于高峻丢官的事情他也一个字都不提,他怕看到崔嫣惊讶难过的表情。
第346章 重在心安
崔氏回到了长安之后,便急急忙忙地打点了钱、物到江夏王府,王爷偏妃的生辰并非她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她一见王妃,几句话会之后便引了话题说道,“我家高峻还说与王爷是个忘年之交,打我这里听说王妃生辰,还要派人来祝贺呢。”
王妃说,“大老远的,这些人公务忙得紧,再说王爷随驾出征高丽,也没个象样的人接待总牧监大人,就不要再劳动了。”
崔氏便知道高峻的人并没有来,崔氏心里暗暗地算了一下日子,不由得寻思道,“这个王八蛋,我着了他的道了!怎么让他一句话诳出来几千里,还倒搭着银子!”
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亲王府长史李弥正好从偏厅外迈步进来。他认得高府五夫人,忙在门内站住与崔氏打招呼。他四十来岁,身材挺拔、面目清俊,是个从四品上阶,能对崔氏有如此的表现实属难得。
崔氏忙着回礼,“长史大人你客气了,小妇人受宠若惊。”
李弥笑道,“哪里话!下官与高长史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个长史!”
二人匆匆擦身,崔氏像是想起来什么,回身说道,“高峻曾说要查一下九年鄯州战事中一些军需方面的事情,我忽然想到王爷也是置身其中的……就是不知长史大人那时在不在鄯州。若是碰巧了在的话,我就让他抓个空闲时间过来请教。”李弥忙着说好好,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崔氏进了高府,回到了自己屋子,看到房间里的一应陈设还都是自己前些日子匆匆赴西州时的样子,躺在床上感觉身下都有一股轻微的霉味儿。但她无意这些,此时只想着女儿崔嫣。不知道自己在王府里说的那些话该是不该。
她知道自己的话里有着挑拔的意味。如果高峻没有派人到王府来,那么王妃本来对没有什么印象的高峻就有了印象,这肯定不算好印象。
还有和李弥说的那些话,也有着通风的意思,但都对高峻没有什么好处。她想,自己这么做与对女儿的疼爱是不是背道而驰。崔氏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委于床上,连下人们请她用晚饭,她都懒懒的没有动。
但是这也怪不得她,高峻和柳玉如就是她天生的冤家对头,从见到他们,自己就从未省心过。崔氏想到回长安一路上的奔波劳累,恨恨地想道,“你若没有诳我,而是真的派人来王府了,那么王妃那里什么不好的想法也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是算计?”
“你若不是非要查那匹马的事情,我何苦把王府的长史也牵连进来?”她认为自己削弱高峻的路子没有毛病,高峻哪怕变回个白丁又怎么样,女儿在家里的地位也许会更高,那时柳玉如和樊莺又算什么?这么一想,不论是女儿还是自己,崔氏都心安了。
晚饭之后,亲王府长史李弥为表示对高府的重视,打发一个人来给崔夫人传递口信:他已经连夜派出王府旅帅李凯四人去了西州。
本来事情办完,崔氏是打算立刻返回西州的。这几天她总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有什么事是在她掌握之外,心中一点都不踏实。接到这个口信后,她决定再等一等李弥的人会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高峻被免的事情别人虽然不知,但是高岷却只是对王允达说了,还让他不必到处乱讲,这让王允达有些感激莫名。为官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上司如此地看重于他。士为知已者死,他怎么能不尽心竭力?
谢氏兄弟刚刚在西州府最繁华的街面上谋了一处店面,虽然不大,但这也是他们能够做到了最大限度了。又要去大漠中贩牛肉、又要安排销路、整治店面,这挣钱的事情是最累人的。家中的两个女人是桑林中那些女工的管事,根本顾不上他们。
关键的是他们的银子有些吃紧,这天中午便要在高峪的饭店宴请王允达副牧监,看能不能从他手中筹借些银子周转。
王允达本来是不想去的,和两个二道贩子有什么好勾扯的。再一想这回不去就显得有些突兀,王副牧监就赏脸到场。席间,高峻免去天山牧总牧监的消息像是个小虫子,在王允达的心里不住地蠕动。
原本高岷的告诫还起些作用,但是听谢广、谢大说起要借银子的事情,这根小虫子再也藏不得了,王副牧监就把它放了出来。王大人的言外之意很清楚:高峻什么都不是了,别再拿来他来吓我。
王允达喝了两杯,略略吃了两箸菜便告辞,扔下谢家两兄弟守着一大桌子菜发愣。谢大说,“哥,我看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办?”
谢广道,“妹夫虽然脾气孬,但人不孬我算是看明白了。妹妹、你我、我们老谢家这样大的场面,哪一处不是多亏了妹夫。这事权当真的听,不管如何我们要站在他这边,这些浮财就是都打了水漂又怎么样?……这消息总该先让妹妹知道。”
今天高审行回来时,饭桌上只有别驾李大人坐在那里。而楼上那些儿媳妇们一个都有没有下来,二楼的宁静之中像是酝酿着一股什么不祥的气氛。
吃过晚饭高审行在屋里呆了一阵子,便冲着屋外叫,“菊儿,你把笔墨拿进来,我要写些东西。”丫环很快取了笔墨进来,悄悄地插好了房门,不让门栓发出一点声响。
婆婆子收拾好了碗筷,便看到从二楼上先快步走下个崔嫣,谢金连、李婉清、丽容在几步后也跟着,崔嫣的脸色十分不好,径直走到高审行的房门前。
此时正该是酉时二刻,离着睡觉还有些时候。但是崔嫣一推门,却是从里面栓死的。今天婆子不知崔嫣是怎么了,平日里说句大话都会脸红的人竟然“咚咚咚”地捶起了高审行的房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高审行正襟危坐于桌边,一手按纸、一手提笔出神。而丫环站在桌子的另一边研墨,砚台边的桌面上洒了不少的清水。
这些日子丫环看出高审行有些退悔之意,但她不能这么轻易放手的,能否接着在高府这棵大树下乘凉,靠谁都是不行的,要靠她自己。
丫环进来关门时,高长史只是仰于床上,枕着两手发呆,也不理会她的挑逗。听到敲门时,高长史也只是跳起来坐桌边,丫环手中抓起了墨块,因而看起来并不那么窘迫。
第347章 崔嫣耍疯
崔嫣站在门口,也不称呼高审行,直接就问,“我家高大人被罢了官是不是?”
高审行转过脸来,脸上十分的从容镇定,“嗯……此事我也刚刚听说,是长安的意思。”他隔着门看到另三位儿媳也都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有上来劝劝的意思。
崔嫣抬高了声音,近乎于喊,“高大人落魄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上前,他在西州刚刚好些了,你们都追过来做什么!自打你们一来,家里哪有一天安定的日子!”
高审行惊诧于崔嫣的表现,忘了说些什么。崔嫣夹着哭腔冲高审行喊,“你说是长安的意思……不天天关着房门写黑信件,长安那么远知道什么意思!我家高大人不是你儿子呀?他在外面闯荡,你们两口子在我家里算计他,当我看不出来……”
别驾被吵得披衣出来欲要相劝,他从崔嫣的哭喊里才猛然听到了高峻罢官的消息,一时愣在门口。
这个消息给别驾带来的震动是巨大的,怪不得今天人们都反常。高审行叫笔墨的时候别驾已经听到了,可是这么半天了,他手中的狼毫还是干的,纸上一个字没有。
而丫环的砚台里墨都没有起浆,显然水也是匆匆倒进去的。崔嫣这个女子往日里比女儿婉清还要腼腆柔顺几分,另几位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对崔嫣行为的惊讶。
别驾很快从高审行的故做镇定中看出点什么,正常情况下,一个儿媳这样说话他是不干的。丫环也反常,她在旁边道,“小姐,老爷天天的操劳,你不好这样吼……”
众人都想不到崔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起手来在丫环的脸上很响地打了一巴掌叫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滚出去!”
丫环手捂着脸,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高审行,低着头从谢金莲这些人的身边挤过去。
别驾冲着女儿婉清使了个眼色,婉清会意,与丽容上前拉了崔嫣上楼,别驾这才迈步进去,问高审行,“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怎么她们在家里都知道了,我这个别驾什么都不知道?”
高审行赤颜嗫嚅,说李大人,他罢官倒是小事,只怕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说不好呢!西边乙毗咄陆部的国书都交到了长安,说天山牧出去那几百人都被打掉了,只跑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别驾不信,不说他对高峻这人的了解,单是从女儿婉清的角度他都绝不相信这是真的,“李老弟,你会这样想?我却是不信。以前总是说什么霸王举鼎,我没看到过。但那次在牧场里,一个大活人让他一只手挑飞到房顶上去可是我们亲眼所见,你哪里知道那是不是对方的小心思?”
他说,不管怎样,家里这些小辈们都有看着我们,别的事情我们做不到,但是给她们一些信心总可以吧。
高审行不置一词,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原来认为高家在西州这些人,似乎谁都要比高峻让人放心。但猛然间少了这小子,只剩下了他与高岷两个,竟然显得有些踩不到实地似的轻飘,这让他有些心慌。
而因为高峻的罢职,郭孝恪和别驾两个人似乎也与他们叔侄有了些说不明白的疏离感。这是为什么?别驾在所难免,可郭都督呢?
眼下只是自己、别驾、高岷和崔嫣她们知道高峻罢职的事情,牧场里和新、旧两村都没有散布这个消息,家里就乱了套。若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再扩大到天山牧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不敢想下去。
有一阵子他和别驾两个人对坐不语,听到从二楼上传下来一阵琵琶声,细听乃是《十面埋伏》,他们从琵音之中似乎感觉到,琵琶之上所有的弦都被崔嫣倾尽全力地拨荡开来,振颤着竟相鸣响,如疾雨、如马蹄、如漫天的箭支。
有一阵子,二人担心崔嫣如此的不管不顾,会将其中的某根弦拨断,那将是十分不吉利的。直到一曲弹毕,再换上舒缓悠长的《阳关三叠》,两个人的心才放下来。但那一下一下绵长的回味,竟把二人的思绪拉近拉远,从雄关漫道上飘过。
别驾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认为这两首曲子的先后次序都有着神秘的暗示。他看了看高审行,起身回屋去了。
二楼上,谢金莲对另三人说,这算什么?糊涂皇帝不让咱家高大人做官,高大人就能天天在家里陪我们,有什么不好。也许高大人很快回来,再没有那些公事烦着了,谁稀罕那个破官。
丽容也说,我们说好了,等高大人回来,就让他带我们去江南玩儿。要不是高大人在这里,谁会到牧场村这样的破地方,到处是马粪味道。
李婉清安慰崔嫣说,妹妹你不要生他们的气了,什么样官不官的不大紧,只求高大人他们平安回来就成。
崔嫣听到姐妹们这样说,心里就好受些。她刚才不管不顾地发作完全是不由自主。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高大人的丢官与他们有关,但她知道高府中人在这件事情上不往下推高峻一把就是好的了。
她对她们说道,“对,我们就这样定下,到时候一家人凑齐了,柳姐姐和樊莺也回来了,我们就去江南玩儿,就让他们在这里随便耍。”于是众人忽然想起了柳玉如和樊莺二人,不知道她们此时在干什么。
柳玉如与樊莺二人骑马出了鄯州一直往东走,这里崇山峻岭,山道崎岖。虽有官道但二人一天也只能走上七八十里的路程。好在二人做伴,一路上有说有笑,为着安全日出而行、日落时便找驿馆歇息,一路上倒也平安。
两人一路之上说东说西,都尽量不提高大人的战事,后来说分别说至两个人的身世。柳玉如便知道了樊莺的老家是在余杭郡,在家是个独女。但父母在她**岁上先后离世,还好一位越州进京的客商收留了她,并帮她安葬了父母。
但是在快到长安的时候,客商忽染重病,在终南山下的客馆中羁留数月,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货款依旧不治。最后小樊莺只有卖身一个办法,才能安葬这个好心之人。
柳玉如听暗道,都说苏杭出美女,果然如此,过几年等她再发变一些,真就没人可比了!随即又对樊莺的曲折身世不胜唏嘘,“怎么好心人的命却是这样曲折,真是人各有命。不过他解了妹妹的急难,就有妹妹这样一个小女孩子料理他的后事,也算是善恶有报。”
樊莺说,“那时已经有人愿意出银子安葬好心人,但是师父恰从那里经过,就拦下来由他安葬了那人,又把我带走了。条件是我要随他学艺,细说起来,我是从九岁上拜师的,师兄却是十四岁,他该叫我师姐才对。”
柳玉如问,“高大人拜师晚于你,怎么却成了师兄?”
第348章 西州女侠
樊莺说,他去之前,师父一直说我是练武的材料,他去之后就把我这块材料比下去了。后来每次比试我都胜他不过,年纪又小过他,于是就屈居下来了。她自嘲地说,也不算师父偏心,都是自己不争气。
说罢了自己,樊莺又问柳玉如的身世。自从崔氏一进牧场村揭露了柳玉如的身份,樊莺就有了些疑问。因为当时师兄到终南山拜师之时,她就知道他是来自长安的侯府。柳姐姐也来自侯府,那么这两个侯府是怎么回事?
而高峻实际姓侯她是知道的,他家中的变故樊莺也知道一些。她只是理解为长安遍地王侯,柳姐姐的那座侯府非这座侯府。但是高大人对柳玉如如此大紧的态度,又让樊莺不大认可自己的判断。
心直口快的樊莺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柳玉如道,“妹妹,以后什么事情你都会知道的……”樊莺听了,再看看柳玉如的表情语气,疑问就更大了,如果他们是来自两座侯府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从柳姐姐的话里就隐隐地猜到了什么,说道,“总之师父、师兄便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要是那样的话姐姐你就更是我的亲人了,来自哪里谁会计较。”
柳玉如知道樊莺说的“那样”是指的什么。樊莺的态度让她一直以来隐约的担心就此放下了,与樊莺的心也帖得更近。她打算在合适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对她讲一讲。
这天,姐妹二人过了黄河来至兰州金城郡。兰州以皋兰山而名,有五泉、金城两座下县,人口也不多,街面上的小摊、店铺没有什么出奇,但却有卖麝香的,其质幽香阵阵,闻起来十分的特别。
临行之前高畅生怕路上不够花,给她们带足了盘缠。此时见到如此稀奇的香料,她们便掏银子给家中七人各买了一份,都是装在香囊中的,然后到金城驿馆住宿。
在驿馆里吃饭时,有位的客商见她们只有两个年轻的女子结伴,便好心地提醒,从兰州往东、到下一站秦州虽然直线只有三百里,但一路上沟沟壑壑,要绕不少的弯路。
多数的道路也都是出没于深山野谷,有时一天都碰不到一个人,他让她们最好再找些人结伴。所谓八百里秦川,那路程上就不止八百里的。
柳玉如就有了些担心,但是樊莺说,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道理。客商见她们对自己的话不为所动,不禁摇了摇头。虽说大唐律法严明,治安还好,但也不是好得没边儿。这样两个女子敢这样出门也着实的让人惊讶,心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还看不到你们哭!
休息一夜,早起时樊莺就没穿自己的皮甲,而是执意让柳玉如穿在身上。柳玉如拧不过只好依她,但是一边穿一边说道,“别处都好,就是有些胸闷”。樊莺笑着说,怪不得高大人最喜欢你,这次我就知道了。
在路上,果然路远起伏、不见个人影,有时听到远处有嗓音敞亮的歌声传过来,拐过两道山梁才看到只有一个羊倌儿赶着一群羊,但是还隔了大远。
傍晚时分才从两人的身后驰过来两匹马,马上二人都是练武人的打扮。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只有二十几岁,腰间都挎着刀。他们从柳玉如和樊身边驰过去,中年人还歪头看了二人一眼。
柳玉如和樊莺也不与他们答话自顾说笑着赶路,但是转过路边一片林子却看到那两个人停在路边等她们。中年人道,“两位,天色已晚,这段路上是没有店舍的,你们倒有心说笑。”
那个年轻人也说,“不如与我们兄弟结伴,保你们没事。”
樊莺不服气,“没听说过,遇不到店舍就不能说笑,我柳姐姐是西州府有名的大侠客,名震西域,多少响马都闻风丧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么?我们怕什么,还是顾好你们自己吧。”
柳玉如见这二人脸上并无恶意,忙示意樊莺不要在高人面前乱说。中年人抱拳道,“失敬、失敬,不知是柳女侠。”
柳玉如说,“不要听我妹妹胡说,不知二位哪里人,要到什么地方去。”樊莺听他们说是兰州人,便道,“我怎么胡说了,姐姐你的手段一般的人能见的到么?上一次你一根指头,点倒了整个敦煌地面上没有敌手的怪刀三杰,难道也是我胡说?”
柳玉如心中暗笑,知道樊莺的意思,她是见这二人各挎着腰刀,便编出个什么“三杰”,那么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兵器上,这两个使刀的就不算什么了。
这两人生在兰州,又到哪里知道敦煌的事情。听了樊莺的话以后果然就将信将疑,说话也就收敛了几分狂气。这样说着话,天就黑了下来。
年轻男子在路边的松林里砍了两只挂满松油的树枝做成火把,点着后还给了姐妹俩一支,四人举着依旧赶路。闲聊中柳玉如知道了这兄弟两个姓沈,是要出潼关、去辽东投军的。
樊莺道,“就是不知道你们的本领如何,若是能入得我家高大人的法眼,给你们个团官也不在话下。”两人便问高大人是哪个。
柳玉如说,“我家高大人是西州大唐天山牧的总牧监,这可不是我妹妹吹牛了。他一脚踢死一头牦牛,连吐蕃的松赞都是知道的。那个什么三杰,我家高大人闭着眼睛都能打得他们不知北在哪里”。
中年人看柳玉如绝不像乱说,言语间愈加恭敬。正说着话,就听到在前边的山道上有十数人呼喝威胁之声,夹杂着有人哀求讨饶。四人加快前行,看到路上一片灯光火把,十几个人围住了两架牛车,将四五个客商模样的人圈在当中。
这些客商看来是图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在这里遇到了截路的。
沈氏兄弟离着老远见了,在马上大喝一声,“光天化日也敢打劫,你们别走,”一先一后催马冲过去。
这些响马人多势众,一见来的四人里也只有两个男子,为首的笑道,“什么光天化日,谁要走了?正愁这趟买卖没什么油水,两车木炭吃不得吃拿不得拿,你们倒送上来。”又对着手下一个小头目道,“你去接洽这两位兄弟,不必客气。”
那人跳出来是个马下的,提刀对沈氏兄弟勾手,“一起来,让我领教,胜了我你们走路,把盘缠留下即可。”两兄弟大怒,弟弟拍马先上去,却想不到那人步伐甚是灵活,也不按套路出招,专拣他马匹左右、身后处下手。山道上崎岖不平,沈家兄弟一人一马有些忙乱,那些喽啰竟然在一边起哄。
中年人忙上去助阵,却被首领跳出来截住,这人使着一条九节钢鞭,每一节都是精钢打就,舞动起来时每一节连接处铁环声响,鞭头快如流星。他专往中年人的下三路招呼,一时中年人也弄个忙乱不停,没什么好法。
客商见状,抓起鞭子赶车要跑,被那些喽啰截回来一顿拳脚。而沈氏兄弟自是顾他们不上。樊莺只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招式,便制止道,“你们停一停,这样没完没了的岂不是耽误我们姐妹赶路。”
第349章 见所未见
缠斗在一起难分难解的四人听了,分别往两边跳开。沈氏兄弟正好借机喘口气,这一阵子下来,兄弟二人心里都有个掂量,只胜这两个人就得大费周折,再加上那些人就说不好了。万一他们急了眼一拥而上,别说救人了,自己怎么脱身都是个问题。
为首的那人早就看到了柳玉如和樊莺两个人,一听便有些瞧不起的架势,“我们只劫财,别的不要,你们可别自找麻烦。”
樊莺跳下马来,对他们说,“你们这十几个一起吧,省得我费事,”又对柳玉如道,“姐姐你就不必动手了,万一伤到他们就不好了,”她说得一本正经,更让沈氏兄弟看不透这位柳女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本领。
柳玉如见樊莺还有心思这样说,就知道她是有底的,不过还是叮嘱道,“妹妹你要给他们留些脸面,就一个一个比划吧。”她是还有些担心才这样说。可是樊莺偏不干,那两人说,“怪不得我们两个以多打少!”一边一个欺身而上。
樊莺方才已经摸清这二人的门路,因而一交手便似他们的克星,招招势势像是引着他们往对方身上招呼。才几个招式下来,小头目的刀就让首领的钢鞭卷住,一下子脱出手去。
但那把刀不是飞向别处,竟然直直地冲了柳玉如去了。樊莺见了大吃了一惊,想去追那把刀哪里来得及!柳玉如正在疑神观战,又是个外行,刀到身前连躲都不知道躲,那把刀刀尖朝前,一下子撞到柳玉如的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把刀在柳玉如身前弹了一下,“当”地一声掉在山路上。中年人在边上叫道,“柳女侠,果然好功夫!在下是服了!”
一个樊莺就已经让两个贼首无计可施,刚才这一幕,再加上中年人的喊叫更是让他们吓破了胆子。那些喽啰们哪见过这个,一个个都噤了声,这女子是真人不露相,简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首领收了钢鞭,在那里冲马上的柳玉如躬了躬身子,“我们不打了,女侠的功夫在下听倒是听说过,见却是头一次见。自知不如,只求两位女侠放过。”
柳玉如只是在天将晚时怕凉,才找出一件钻身的斗篷罩在牛皮甲的外边,但是这些人哪里知道。她在马上歪头看了看地上的刀,暗自庆幸樊莺想得周全。
听了这人的话,柳玉如强忍着笑,说道,“幸好我家高大人没来,不然你们就没机会说这些话了!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人家沈氏兄弟是去前线投军,你们却在劫道!妹妹,你把他们每人拿刀的右手挑了手筋,让他们长个记性。”
那人慌忙道,“女侠饶过!我们也想从军报效,但一无盘缠二无人引见,也只是想一想罢了。今天若是饶过,便随了这两位沈大哥去辽东。”
樊莺道,“姐姐莫信,还是废了他们,省得他们再去害人。”
那人道,“都是要废,还是让我们废到战场上合适,也许还能搏个功名。我们都是男人,说话都算话,要是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柳玉如道,你们要报国再好不过,我家高大人的义兄薛礼正在前线跟随皇帝出征,我可以写封信给你们带着,也许有用。众喽啰听了,虽不知薛礼是何等人物,但却是这位什么大人的义兄,又是随着皇帝的,都纷纷扔了家伙嚷嚷着从军。
几位客商听了也表示,银子都买炭了,眼下是没有多少。不过,这些人改过从军,只须送他们到家,盘缠自然好说,一村人凑也是可以的。
于是,从客商那里取了纸笔,就着火把,柳玉如真就写了一封信给薛礼,但是落款却是写的高峻。
一场恶斗就此烟消云散,众人皆大欢喜,赶起了拉炭的车,连夜护着赶路。一直过了秦州城,再往东行了一段,天亮时这些人才与柳玉如姐妹分道。
临行时沈氏兄弟问她们去往哪里,往后万一见到薛将军问起时也好有个回复,柳玉如实言相告后,两边分手。
这些人要出长安、潼关。而柳玉如姐妹是要从这里进入秦岭,如果从长安去丹凤镇就绕路了。她们走的这条路虽然离了官道,进入秦岭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沿途林密路深,但这一带就已经入了京畿之地,区治比别处好上许多,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们刚刚离了大道隐入了林间小路,来时的官道上便飞快地驰过来四匹马,马上之人一绿三黑,正是由西州返回王府复命的李凯四人。柳玉如和樊莺姐妹两人要是走得再慢一些,就两下里碰见了。
姐妹俩如小鸟入林,沐浴着林间的阳光,听着林中的樵声,行程就不似前一段枯燥,路上一位挑了柴的樵夫告诉她们,树林里什么都好,但是要当心有蛇出没。他让她们砍两根细竹打草而行。
姐妹俩个个怕蛇,哪有不听之理,马上依言照办。她们一路随着樵夫边走边聊,中午时又看到十几户一座山村的炊烟。
待到高峻带着思晴找到这些潜伏的护牧队的时候,高大人的嘴巴已经肿得连口哨都吹不响了,想不到双头蝮蛇的毒性这么大。高峻更加担心思晴,她是让蛇咬的,此时还在昏迷之中,摸她的脉搏一阵紧似一阵,脸色却更加苍白。
许多多这些人已经看到了伊犁河对岸远处的火光,猜到是高大人和思晴两个弄出的动静。但是见他们一回来是这副样子,他和那些人都围上来问候。
高大人说,“我们在河边的时候曾经遇到一股敌军,这里不能呆了,”思晴的伤势容不得护牧队短时间内与敌人交手,他们更不能让乙毗咄陆部的人发现踪迹。
这些人摸着黑商量要往哪里去,却听到思晴虚弱地小声说道,“西边……吐火罗那里。”高峻不知她怎么知道这些,但是猛然听到思晴还能说话,高峻的心里就是一喜,这说明自己在思晴被咬之后所做的那些还是管了用的。
他相信思晴所说,待要再问,发现思晴又睡过去了。于是高峻下令,连夜起程往西边去。思晴不好,乙毗咄陆部的人最好一个不见。
黑达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五苹果城的四百人已经不存在了,天亮后他才确认了他们的确切来路。但是此事绝对不能外传,不但不能外传,还得报捷。不然阿史那欲谷能饶他,五苹果城的人也得手撕了他。
天亮后,黑达在这片闹得不可开交的地面上来回搜索,没有发现天山牧一个人影子。最后搜到了河的这边,沙地上只有两溜儿马蹄印子一直向西去了,那是去往吐火罗方向的。
更有人在地上发现了被一支箭钉在地上的两头蝮蛇,已经死去多时了。思晴本不带箭,是她与高峻去偷袭敌帐时顺手摘了挂在马上的。
黑达有些不相信天山牧的人会凭空消失,对手神出鬼没的打法已经让他不得不多转个心眼儿。两匹马……一个天山牧的尸首没见到,为什么只是两匹?还想玩儿调虎离山的计谋?身后到处是乙毗咄陆部的队伍,他不信那些人会突到身后去。
他派人往碎叶送信,地上钉了蛇的那支再普通不过的箭让他充满了信心,他大手一挥,“加速追赶他们,我们的歌逻禄部刚刚教训过吐火罗,谅他们也不敢阻拦。”
说完,黑达猛的想到,歌逻禄部也不存在了。他恶狠狠地对手下说,“我就赌他们在前面,谁都别想用虚招子拉我回去,给我追,在他们进入吐火罗以前追上他们!!”
第350章 又一支箭
黑达领着近四千人,沿着伊犁河西岸马不停蹄地追下来。虽然到目前为止,黑达还没有机会正眼瞧一瞧他的对手,但是对方的行动和作战特点在他的头脑里也渐渐地有些清晰了。
他们没有辎重,他们行动灵活,天山牧从玄池西岸到阿拉山口七百多里的远距离奔袭让黑达吃惊。
他们战斗力强悍,而且喜欢完胜,已经发生的两次战斗说明了这一点。不然他们就像在阿拉山口那样,骚扰一下子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以歌逻禄部这样、战力在乙毗咄陆部算得上翘楚的一千多人,都能让他们杀得一个不剩,那么其他部落一千人以下的小队单独行动就是危险的。
黑达看得出他们很在意行动的隐秘,也在意伤亡,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大概不会接战。这样就好说了,自己有人,地形又熟悉,军需也不会有问题。
那么就对天山牧死缠烂打,一经抓住对方的踪迹便咬住不松口。他们伤不起,也拖不起。巴尔喀什湖因为有伊犁河的注入,其西半部是淡水,东半部的水又苦又涩是不能喝的。天山牧这些人没有水喝,连三天都坚持不下来。
由这片湖水往外二百四十里内是没有饮水的,湖边是一条二十里宽、地势平坦的沙地走廊,再往外围便是一条东南至西北走向的低矮丘陵。丘陵再往外有条碎叶河,不过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段,河里早该没有水了。
虽然他们有可能钻入那一片茂密而绵延的森林里去让他们找不到,但是他们总要喝水,那就一定会再回到湖边来。
黑达一面率人沿着湖边猛追,一边派人到后边命令在阿拉山口的那四千人也赶过来支援。这八千人是黑达能够支配的全部力量,他要把这些人都拉过来对付天山牧。
在黑达的手下有一些小头目曾经提出过怀疑,毕竟他们只是看到了两匹马的足迹,万一敌人真的不在西边怎么办?这样一调动,岂不是正好让开了阿拉山口,让他们从从容容地返回去?
黑达不这样看,他相信那两匹马的蹄印绝对不是吐火逻人留下来的。自从上一次惨败在歌逻禄手下,吐火罗人再也没有跑到边境东边一百五十里远的地方过。而且在地上插着两头蛇的那支箭也不是吐火罗人的——吐火罗箭尾的羽尖不修剪,做法也简单。
而黑达早就让人一层层地问过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样一条两个脑袋的蛇,那还会有谁?以黑达的猜测,本来人数就不多的天山牧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两个人,而将大队带到别的地方去。
黑达派出去搬兵的人刚刚走,阿史那欲谷可汗送信的人就到了,他带来了阿史那欲谷的命令:让黑达带所有的人返回。
理由是,在可汗的牙帐所在地——碎叶河谷的对面又发现了天山牧的主力。为了让黑达相信,阿史那欲谷还让来人带来了一支箭。
这支箭与以往黑达所见的完全不同,箭杆不足一尺,箭头的楔度也比普通的长箭锐利。而它的尾羽并非是羽毛,而是刮得精薄仍不失坚硬的、半透明的——驴皮。
除了黑达的八千人,乙毗咄陆部还有一万的兵力,这些兵力是被阿史那欲谷的宗族所掌控的,可汗不能轻动,那是他身为一位可汗的最后保障力量。
既然已经消灭了天山牧的四百人,黑达为什么还不回兵?非旦如此,听说他又带兵往西去了。阿史那欲谷有他自己的判断,他要把从后方动员过来的一部人马安置在黑达的身后以防不测。
一个可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他有理由怀疑包括黑达在内的一切,他从所属各个小部落临时抽征了一支队伍,他们各由本族首领带着,刚刚在和可汗的牙帐一河之隔的地方集结完毕,先头部队已经开拔了。
但是,有一支百人小队拖在了最后边,也许他们的族长认为拖在后边是安全的。他们等到所有的队伍都消失在丛林后边的大道上,又拖延了一个时辰才缓缓地踏上了征途。随后就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有人意识到有一支小队没有跟上来时,以为他们临阵脱逃、又悄悄地回归部落的驻地去了。直到派人沿路往回去找时,才发现他们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杂草丛里,没有一个人活着。
“这样的箭支在现场发现了多少?”黑达问。
“只找到了这么一支。”来人说,“可汗说是增援队伍的很快回撤,让他们没有来得及收回这支箭,或者就是天山牧匆忙间遗漏下的。”
“你回去告诉大汗,我断定那些人不会超过五十个人,一百杂牌……五十个人我都多说了。”
“为什么?你知道大汗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我没有抗命,大汗命令我消灭天山牧,而他们正在西边,他们能干掉我们一千二百最精锐的歌逻禄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是三、四百人……东边那点零碎!难道大汗的一万人还不能搞定他们?”黑达下令,“继续前进!”
高峻带着这些人连夜西行。思晴昏迷、后有敌军,他们只能沿着巴尔喀什湖往西,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思晴治疗蝮蛇的余毒。
思晴不好,根本就没办法再打,高峻不可能丢下她。即使万不得已不得不与敌人接战,也得先安顿好她才行。而且高峻自从替思晴吮过伤口之后,他的下半截脸都肿起来了,别说吹口哨了,连说话都说不大清楚。
人们已经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高峻认为经过一夜的奔走已经脱离了危险。于是凌晨时他命令往左,潜伏到二十里外的丘陵中去,在那里面的树林中支锅点火——清晨树林中的雾气能掩盖烟,而火光也不似夜间那样明显。
他们随队是赶了十几匹马的,那是他们的新鲜口粮。但是这个时候哪有时间杀马,只好煮牦牛肉丝。
树林中没有水,别说山涧小溪了,干燥的林地上连一小片青苔都没有。许多多让几个人往右边的湖中去打水,但是不一会儿,打水的人提出着空水袋骑马跑回来了。
他们刚刚跑到湖边的沙地上,就看到东边的地平线上扬起漫天的沙尘,沙尘中出现了黑压压的追兵。
高大人下令收锅赶路,饭先省着一顿。他不让人再钻林子,二百六十人一下子冲到湖边,每个人在开跑之前,要先把各自的水袋灌满了水。
大概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补充饮水的机会,黑达的大队只要往湖边一扎,他们就再也不能靠近了。人们在湖边跳下马,先捧着水大喝一阵,然后灌满水袋上马,纷纷回身看向身后。双方离着几十里远,而他们第一次落入了黑达的眼里。
黑达的手下大为钦佩他们的主将,那不是天山牧是谁,果然在这里!才这么一点人,已经在挥舞着白色的大旗向着吐火罗的方向逃去了。
黑达为着抗拒阿史那欲谷的命令而产生的不安已经消失了,他在马上一举铁棒,冲手下喊道,“都看到了吧,就是他们,都在这儿了。给我追!先追上的,天山牧的女俘赏他为奴!”
第351章 一个男孩
许多多说,“高大人,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水也有了,你带着大队钻林子,我带几个人接着沿湖边引开他们。”
高峻此时才感觉到带着伤员行动有多不便,思晴骑不了马,只能他抱着。炭火的速度倒是不慢,但是现在他只能跑。
“我们不能再分兵了,再说湖边这么空旷,你有几个人诱敌对方看得很清楚,这个法子不行。我们再拖他们一段儿,然后钻山林里去。”
高峻把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单独派出去,这些天心里就一直担心他们。按着眼下的进展,苏托儿他们此时已经该到碎叶方向了,而自己却没有如期到达。
他要把敌人拖到湖的沿岸,让他们这几千人马分散到二三百里的湖边各地。高大人说,“他们一定会守着湖水不让我们靠近,但是这样一来,他那几千人就太少了。还得再加些人才行。”
许多多从高大人的话里又有启发,按着高大人的说法,那么对方这四五千的兵力就太不够用了。又听高大人边跑边说,“他敢不守湖?那好,我们找处林子隐藏下来,有吃有喝踏实地休整。他守湖?这么几千人一分散能守个屁!饮水还不是随我取用!”
黑达的大队一直远远地在湖边追赶着天山牧的人,总能看的到他们的影子,但总也追不上。黑达大骂手下那些小头目不卖力气,他紧着督促时双方的距离就拉近一些,但是跑着跑着又拉开了。
这些人早听说了天山牧的厉害,谁都不冒头。有个小头目对黑达道,“我们急什么,只要不叫他跑丢了,让他们没有时间吃饭喝水,看他们能拖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正午时分,天山牧的这些人也只是在马上摘了水袋喝了两口水,肉丝就不要想了。此时,巴尔喀什湖边忽然刮起了一阵飓风!这风是从湖上面来的,吹得人在马上坐都坐不稳,一时间黄沙漫天对面不见人。
高大人一挥手,人马拐进了左边的山林,一时没了踪影。
大风一直从午后刮到了黄昏,刮得天地变色、虎啸龙吟,护牧队即使在山林中的行进也是十分的困难。在一片林间洼地里,高大人示意人们停下来弄饭吃。许多多在周围布了暗哨,其他人支锅、生火,将水袋里的水集中起来。
有人担心人追上来,高大人肿着嘴巴说道,“他们大队人马在这样大的山林里头不便行动。这样天气里分散撒网他多半是不敢,敢的话我不介意再吃他一部。”
小锅底下的火被风吹得有气无力,好歹将肉丝煮熟之后,高峻试图让思晴吃一些,但是她紧闭着嘴巴眼睛也不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高大人只好将煮肉的汤晾凉了,从牙缝中给她灌进去。
天黑时思晴似乎就有了些精神,还睁开眼睛问高大人这是到了什么样地方。她看到高大人肿起的嘴巴,目光中现出一丝愧疚的神色。
风势一点都不见小,除了放哨的人,其他人都解了牦牛毯子找地方休息。高大人安顿着思晴刚躺下迷糊着,许多多就跑过来叫醒了他,“高大人,在后边看到个人。”
高峻爬起来,见到他们带过来一个男孩子,十来岁的样子。许多多说,他们是往前边搜索时看到的他,当时他正在山道上守着一架两轮车,车上装满着木柴。而他靠坐在车边的地上哭泣。
许多多说,“高大人,你都猜不到,他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高大人一听就来了兴趣,还叫人点起一支火把,这才看到男孩子的个子不高,但身材倒没有多单薄,嘴唇在大风中都干裂了,浸着血口子,下巴上光光的。
“你家在哪里?这么晚了为什么在这里?”
这孩子看眼前的人虽然嘴巴肿着,但是语气却不凶恶,便抬起手往西北方向一指,“我家在那边三十里,早上出来砍柴,遇到了大风,天要黑时就往家赶,但是起了大风,我拉不动车了!”说着眼里又转出眼泪来。
许多多插话道,“那是什么车啊,连头驴都没有还装那么多木柴,”
高峻熄了火把,吩咐人把牦牛肉丝给他拿来让他吃过了,才问,“家中都有什么人?”
男孩子说,“我爹、姆妈、叔叔、叔母、姑姑、姑爹。”
“家里这么多的人,总该有人来接你,你哭什么。”他看了看天色,原来已经入了亥时。这大半夜的,高峻也有些奇怪,男孩子家里这么多的人却未见人来接,按理说他出来打柴家中总该知道他的大致方向。高大人对许多多道,“你带上一个人,送他回去。”
男孩子高兴了,他从眼前这人的表现上看不出什么恶意,就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思晴,“这位姐姐是被蛇咬了吗?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治她!”
“哦?!”高峻只觉得喜从天降,男孩说,“你们要跟着我,我才有办法。”
风还在刮着,人们收拾起来,男孩的话让每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毕竟这是个好消息。
在前边不远的坡下,一条狭窄的土路上停了一架小小的两轮木车。虽然看起来并不大,但上边装的木柴与男孩的个头差不多一般高。在大风满天之下,也难怪这架小小的车子会让他难过得哭了。
许多多找了匹马,想勉强地把马驾到车辕里,却怎么也塞不进去,于是有个护牧队员跳下来拉了小车,男孩子骑在他的马上,大家在风高月黑里启程。
因为有人拉着车在地下走,这些人走得并不快,高峻便与男孩边走边说话。刚刚吃过了肉丝,又有人相送,这孩子内心的恐惧和担忧全都没有了,慢慢地话也多了起来。
他叫苏庆方,今年十岁,家住在西北方向三十里的阿缓城,那里是吐火罗的地面,阿缓城在四山环绕的山间,周围森林密布,一般人想找都找不到。
高大人问他为什么会说中土话,男孩说,是他父亲打小教他的。除了他姆妈、叔母、姑爹之外,他们全家相互间都说这种话,只有在外边才说吐火罗语。高峻听了就有些明白了。
天快蒙蒙亮时大风才息了,人马七拐八拐,缓缓钻进了一条幽长的山谷,在一处地方男孩对高峻说,“我家就在前边的村子里,你们要去这里躲蔽,不然有巡视的吐火罗骑兵看到了会盘问的。”
从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与别处一样,被路边树木遮蔽了一切,根本就看不出有路可通。
高峻叫许多多亲自拉了车,趁天亮前送他回家,又挑了一匹小马一并送给他。然后这些人就按着男孩的指点钻了林子。待到人马拨开拂面的枝叶,探索着又行了一、二里远,眼前才豁然开朗。
这里有一小片地势开阔平坦,在遮天蔽日的丛林里竟然还露出一片蓝天,再往里走时有人还发现了山泉,这真是恰如人意。于是,高大人一面叫人察看地形、布置防守,一面等着许多多回来。
第352章 鼠尾之花
可是,左等许多多不来、右等仍不见动静,到最后连高大人都沉不住气了。这里是吐火罗境内,是不是他被巡逻的吐火罗人发现后有了麻烦?可是按着那个孩子的话,这里离着村子并不远,万一有什么意外,许多多总会发出些动静报信的。
正在大家担心的时候,却见树枝一动,许多多与男孩苏庆方从入口相反方向的树丛中钻了出来,两人的怀里各抱着满满的一大束紫色花束。
他们来见高大人,许多多道,我们到了他家,他爹妈还在关着门睡觉,真是气人,孩子一夜未归他们真睡得着!
他们是把车子扔到院子里,那匹马也给他了。男孩没有进屋,立刻拉着许多多钻到林子里。在一片沼泽边的山坡上,长的都是这种花。
男孩说这是鼠尾花,专治各种蛇毒。不过幸好他们早几天碰到了自己,因为一过八月末,鼠尾花就要谢了。他言语间十分的自信,吩咐着这些人去砍个木碗、木椎,用来捣烂鼠尾花。
高大人从男孩的神色中找到了自信,也暗自的庆幸着,因为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了。他亲自提了乌刀,去砍了一只木碗、一只木杵。然后这些大人们像个小学徒似的,在男孩的指点下做事。
鼠尾花一根花竿上,团团簇拥着紫色的花瓣,晃动间有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至。花竿长不足半尺,下边的花正在怒放,而花竿顶端的花苞由大至小堆积在花竿上,形状恰如鼠尾。
他们把紫色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放到木碗中捣烂,香味更加浓郁,男孩说,他们本地人在蒸面馍时都喜欢在面里加上些鼠尾花,吃起来不酸,还有香味。
高大人亲自将鼠尾花汁喂给思晴,再烧了温水送服。然后把她放在树荫下的牛毛毯上。见她睡得安稳了,才将那些花汁涂到自己的嘴巴上,只觉一股清爽芳香之气沁入肺腹,感觉嘴巴好受得多了。
在闲聊中,男孩与这些人混得熟悉了,高大人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世。他父亲兄妹三人是从葱岭东边迁移过来的,各找了本地人成家。男孩在六岁时母亲死了,他爹再找一个当地女子,那女子说就是不好要孩子,其他都好说。
正好男孩叔母一直没有生育,他爹便要把他送给他叔叔养活。但他的婶子说什么也不要,说我还年轻,将来会生自己的孩子。
于是他爹就将他送与他的姑母,因为他姑除了生下两个女儿,膝下并无儿子。男孩过去之后,他姑倒没有说什么,她丈夫也同意。但是他姑说侄子是个兜齿,整天拿个木匙把摁着男孩的头来撬他牙齿。
男孩子说着呲了牙让这些人看,“瞧一瞧,是不是?”人们一看,果然不假,他的下牙是突到上牙之外的,男孩说,“虽然她撬得我很疼,但是这个还能忍受。”
高大人问,“什么忍不得呢?”
男孩说,“我姑爹总是领我去村里,越是人多越是让我管他叫爹。”众人都笑了。思晴从人们身后低声地问道,“你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
原来她已经从牦牛毯子上坐了起来,高大人看她脸还是发白,但精神已经好多了。他心中十分称奇,想不到一束鼠尾花却是这样的管用。高峻扶她起来问她感觉,思晴说很好。
男孩说,“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爹起来看到我不在,一定会发脾气。”说着从入口钻了出去。临走前他指着那些用剩下的鼠尾花说,午后还要再弄,但是我不来你们谁也不准乱动,“很危险!”
男孩子走后,高大人看思晴的脸色,见她原本有些微黑的脸此时变得白晰起来,真是比原来更有一种动人之处。
午后,男孩如期而至,吩咐高大人再去砍一副木碗、木杵。他说,“鼠尾花只有与本地树木的汁液掺和在一起才有用,只管抽筋。”众人这才知道他所说的危险只是危言耸听。原来那只木碗中的树木汁液已经用过了,必须要再砍新的才行。
高峻知道他此时才说出来木碗中的秘密,是在找个理由再到这里来找他们。他问他,“听你的话,现在你又随着你爹生活了?”
男孩道,“是呀,谁受得了他们。一年后我自己跑回了家,我姆妈只好同意我留在爹身边了。我回来时她也生了自己的儿子,再说不跟着我爹也不可能了!”高大人看着他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竟然一时无话。
男孩道,“今天我爹可高兴了!他一起来就看到一匹马在院子里。”
“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就说是在山里拣的。”
众人正说着,就听到入口之外的山谷中一阵马蹄声飞驰着往村子里去了。不一会儿暗哨跑回,向高大人报告,“是乙毗咄陆部的人,有两百人,都是刀手。”
高大人问,“看没看清他们后边有没有人?”
暗哨说,没有人,估计是他们派出来四下搜索的人撞进来的。男孩子说,“我们吐火罗人最讨厌他们了,仗着人多势众,有时就欺负我们。”
高大人说,“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把他们引到这里来,我们吃掉他们,务求全歼,不使一人漏网……”
长弓手在密林中是摆设,搜索小队都是刀手。最近高大人让人撵得够窝火的了,“弩手二十,等他们钻进来以后守住他们的退路,弓手先喂饱他们,最后我要带着你们去练练马上的刀法……谁去引他们?”
男孩道,“我去。”
大风过后,天山牧这些人在黑达的眼前消失了,地上没有一丝的痕迹。手下人建议道,“将军,前边就是吐火罗,我们还走不走?”
黑达已经抗了令,此时回去,恐怕不能给阿史那欲谷一个满意的交待,现在是只能进不能退。他在湖边扎下大营牢牢守住了水源,再派出几支搜索小队入山去找。
天晚的时候,除了一支小队没有消息,其他搜索小队一无所获,都回来了。看来失踪的这二百人是有了发现,但已经凶多吉少了。黑达等他们到天黑,按着这支小队出发前的方位,划定了一片区域。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带了四十名快弩手,按着高大人的安排,将七百匹马送过了阿拉山口之后,便依计往南。他们由伊犁河的上游跨过去,进入到天山西面的那片森林,他们昼伏夜行,隐蔽潜行,到达了碎叶河的对岸,就在那里等着高大人出现。
等了两天都没有高大人的影子,但是却发现乙毗咄陆部正在集中一部人马要往西边开拔。热伊汗古丽潜伏过去,听到他们在议论,说什么天山牧的四百人已经全部就歼,只有两人逃脱往吐火罗去了。
她回来跟苏托儿一说,苏托儿就急了,红着眼睛就叫人跟他出去拼命。
热伊汗古丽死命抱住他,提醒道,“你报什么样仇?四百人……我们哪能有那么多人?还有四十人在我们这里呢!”
苏托儿立刻清醒过来,不过还是凶狠狠地说,“打他一下子!至少给高大人报个信,让他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热伊汗古丽表示同意。
第353章 不要客气
这四十人等着机会,看着这些没有什么章法的队伍零揪着一拨儿、一拨儿往西去。最后的百十人似乎并不着急,苏托儿低声说,“那就是他们了!”
战斗毫无悬念,对方突遇袭击之后连个像样子的阵型都没摆开就被苏托儿放倒在地。他们在清理现场时前边有人返回来,才匆匆脱离了战场。
有一段时间乙毗咄陆部的大队人马在后边紧紧地咬住他们,不得不在深山里兜了几个大小的圈子。这四十人里除了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之外都是快弩手,天山牧六十名弩手,高大人给他俩带了多一半儿。
在刚才的近战之中,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并肩做战,相互携助,一起刀劈了这支小小队伍的头目。这家伙马上使一杆长枪有些难对付,开始时苏托儿与他打个平手,还是占着力气大的优势。
热伊汗古丽怕夜长梦多被人缠住,于是拍马上去,两人两把长刀让对方顾左不顾右,一刀被苏托儿斩于马下。事后苏托儿由衷地对她说,“谢谢你了!”
热伊汗古丽说道,“你还对我客气。”
有一次他们这四十人让后边乙毗咄陆部的人追赶得急了,拐过一道山梁后,不得不伏身在一片蒿草丛中,看着追兵从他们的鼻子底下突过去,双方距离在最近时只有不到一箭地。
好在天山牧这些人,从人到马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伏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伪装的也极好。苏托儿趴在热伊汗古丽的身边,那些人马驰过的时候,苏托儿看到她在不停的皱眉,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儿。
他看到从热伊汗古丽的脖子里,慢慢爬出来一只比指甲盖还要肥硕的蜘蛛,它停在她的耳后,在那小片白晰的地方停住不动,还举起两支前爪,对苏托儿做出防备的姿态。
眼前,山坡下敌人的队伍里有人建议,是不是往不远的这片高坡上的蒿草丛里射几箭试试。然后真的就有几个人胡乱地把箭射过来,有两支就插在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的面前。
苏托儿手撑在地上不敢动,于是只把嘴凑到热伊汗古丽的耳后,飞快而短促地连叨了两次,一口将那个不知好歹的冒犯者叨在了嘴里。
但是它毛绒绒的,身子在苏托儿的嘴里破裂了。看着热伊汗古丽顿时飞红的耳根,又听她也由衷地低声说了声“谢谢,”苏托儿连口中的恶心都忘记了,连忙吐掉了死蜘蛛对她道,“你还对我客气,我们谁跟谁呢!”。
这次的危险过去之后,苏托儿说,只要高大人不出现,他们就在这片地方活动下去,瞅机会捅对方一下,至少不会让他们放开了手脚去对付高大人。
热伊汗古丽同意他的意见,又郑重地对苏托儿说,“我们这些人一定要准备充分再行动……我和你……我们所有人都不要有事。”苏托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也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史那欲谷自从发出了第三封信之后,这是再一次感到了事态的不可掌控。不但天山牧从之前的三百人变成了四百多人,而且还不止这些。他派出去的人马没出大门口就被天山牧消灭了一百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对他的震撼无法言表。
天山牧翻过了阿拉山口当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们跑到西边的巴尔喀什湖去本来就令人不可琢磨。排在最后出发的这支小小的队伍与前边顶多离开一个时辰的路途,一个时辰就报销了,这里才是天山牧的主力!
更让他感到不能掌控的是黑达。他初来乍到,是不是自己被他的忠顺听话的表象蒙骗了,竟敢不听他的命令回兵。大汗的亲信说,“大汗,他带的兵够多的了,跑到西边去躲轻闲,看我们和天山牧死嗑,我们在碎叶的一万主力和黑达比起来也多不了多少。”
阿史那欲谷岂能算不清这笔帐!可汗牙帐之外周边三十里,处处有消息说天山牧在活动,闹得人心惶惶,牧民们连赶着羊群出门都不敢了。
他有些后悔了,检讨是不是自己对着西州和大唐把弓拉得太满了,牧民……这是牧民吗?正规军该咋个狠法。
他再一次声色俱厉地严令黑达回兵碎叶,前方回报说正在与天山牧的主力决战。阿史那欲谷气得骂街,“决你祖宗的战!”
于是他再一次叫人去催黑达回来,因为前一天有人报说在热海北岸,乙毗咄陆部的休密部落的守军被一支精干的天山牧小队击溃了。这个小小部落中大部分青壮都被抽调出去了,留守的都有是些老弱残兵。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骚扰了一下,把那些老人和孩子们都放过了。但是把部落里所有的刀枪都收缴了,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史那欲谷正在狐疑中猜测天山牧的用意,两天后,又有人报告说,天山牧又袭击了碎叶城南六十里的乙毗咄陆部一座马场,所有的马匹都赶得漫山遍野。当阿史那欲谷的大队人马赶到时,这些人又跑得没了影子!
从碎叶河北岸,到热海北岸,再到城南的马场,往来的路程不会少于六百里。
他是让黑达害苦了!外人怎么能这样轻信!可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好的挽回方法。大汗的亲信出主意说,“干脆再写封信,把口气先缓和一下。”
阿史那欲谷深以为然,提笔修书。这次是冲着西州说话。大汗说,都是从颉利部跑回来的败将黑达,在西州与乙毗咄陆部之间挑拨生事,破坏了双边稳定。只要停下来,一切都好谈。
信使出去之后不到三天就回来了,还带回了回信。阿史那欲谷有些不信,三天往返,连阿拉山口都到不了。
信使说,“我们是被天山牧的人截回来的。”
阿史那欲谷打开了信,这是苏托儿的口气、热伊汗古丽的手笔:狗屁大汗听清楚了,黑达在颉利部时,连我们天山牧高总牧监一人都敌不过,眼下天山牧大军压境,黑达死无埋身之地。你把他绑来让我们砍了他,为白杨牧死伤之三人出气,万事好说。
阿史那欲谷看了信,也想不起对对方不敬的语气发火,问那人,“天山牧有多少人?”
那人说,“回大汗,我只看到三四十人在那里,但是他们身后的树林子里沙尘漫天,有马匹往来驰奔,不知有兵马几许。”
阿史那欲谷大怒,“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竟然连封信都送不出去了……再送!从热海南边,走龟兹!”
第354章 面若梨花
阿史那欲谷再仔细地把这封未能送出去的信件从头看了一遍,感觉在匆忙之间写得有些低声下气,与前几封信的反差是有些大了。他倒有些庆幸对方把这封信截了回来。
再说,黑达在西边一直不回来,万一真像他所说,天山牧在那里也有人的话,胜负还未判呢,凭什么服气?
于是又将这封送西州的信斟酌了几遍,态度上再稍稍地强硬了那么……一些些,然后叮嘱手下说,这次你们别从阿拉山口去了,从热海的南岸,走龟兹、焉耆去西州。送信的人刚要起身,又让阿史那欲谷叫住了,“再等等,看黑达那里什么情况再定。”
阿史那欲谷的身边还有一万人马,原来他还有些打算,要把这些人投入到对付天山牧的战事中去,这下子更打消了念头,多事之秋脚下不乱动,才有可能左右逢源。
天山牧这点人马就是再厉害,又能把乙毗咄陆部吞掉?真正能推倒自己的不是天山牧这点人马,而是黑达。
再者,自己三番五次地写信过去,不论是西州、还是长安连一次都没有尿自己,这不就说明他们对天山牧这些人过来捣乱是持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黑达的八千人对付天山牧这点儿人,也一直在说扭转了战场的局势,但是到现在都没有能抽身回来,这对于乙毗咄陆部来说已经算不上多光彩了。阿史那欲谷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是有些毛草了,不知道为什么,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一位大汗会变得这样举棋不定。
他要再看看,天山牧到底有多少人在吐火罗边境,黑达到底有多大的能水。他胜了,自己这样办,如果他对付不了天山牧,那他就能那样办。计议妥当,阿史那欲谷静观其变。
但是,碎叶城外这部分滑得像泥鳅一样的天山牧一部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隔三差五地就搞出点什么动静,让阿史那欲谷的心猛然一紧一紧的。
手下的那些嫡系将官有些沉不住气了,纷纷请战,“大汗,他们欺人太甚!让我们出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阿史那欲谷说,“你们懂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西方战局不定,我们不乱动。”
手下人说,“就让我们去助黑达,快刀斩掉那些人,局势不就明朗了!”大汗说,事情能这样想?八千人再搞不定天山牧,黑达也不要来见我,来了我先绑了他!
就这样,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无论在哪里出现,那些原来驻扎在该地的乙毗咄陆部正规人马不但不与他们接触,反而拔寨开溜,向着碎叶城的方向收缩。
苏托儿不解,“他们玩的这是哪一出?我们这点儿人就这么厉害?”他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热伊汗古丽对他说,“时间这样久高大人都没有现身,如果他在西边真的占不到便宜,这边不会对我们这么客气的。”
“那也就是说,高大人那边没有事?”苏托儿不大确定。高大人既然安排他们到这边来,他们就不考虑去西边相助高大人。两个人商量一下,决定找个机会,再试探一下碎叶城这边。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热伊汗古丽的心里对苏托儿渐渐地开了一道门缝,苏托儿教她耍刀、战斗中又处处保护她,一个细心的女子怎么会感觉不到?
尤其是在蒿草丛里,苏托儿为了她,竟然肯对着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蜘蛛下嘴,这太不简单了。她不知道高大人叫自己与苏托儿一块带着四十个人行动,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不管有没有这个意思,她都有些感激高大人。
如果,这次她能够替丈夫报了仇,她就能放心地开始新的生活。她对苏托儿说,“我们不要再打扰乙毗咄陆部那些正常放牧的人了,”苏托儿也不想便点头答应,热伊汗古丽道,“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苏托儿说,是呀,为什么?他大胆地看着热伊汗古丽,两个人心意相通。
他们带着手下四十名快弩手在碎叶河谷的上游大摇大摆地现身,河谷对岸担任守护可汗牙帐的乙毗咄陆部一部两千人马对他们视而不见,这可真是没什么意思。
思晴体内蝮蛇的余毒本来就不多,服用了两次鼠尾花汁以后彻底的好了。令高大人感到无比惊奇的是,思晴的脸色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她原本微黑的肤色一下子变得白晰起来,面若梨花,看起来比原来更多了三分妩媚。
高大人曾经在树丛里偷偷撩着她的衣服看了看,身上也是如此!这让高大人一下子就有了想法。思晴无恙,接下来就要全力以赴对付黑达。恶战之前,高大人想放松一下。两个人躲到树丛里,高大人有些迫不及待。
但是思晴说,“那人是谁?”他们从树丛的缝隙里看出去,见一位吐火罗打扮的中年人,正站在炭火的旁边,伸着手掰了炭火的嘴察看。高大人有些奇怪,以往有陌生人这样子,炭火是绝对不干的,早该尥蹶子了,可是这时候却老老实实的。
他匆忙提了裤子从树丛里钻出来,对那人喝道,“什么人敢动我的马?”
那人赶紧住手,马上从边上跑过来男孩苏庆方,对高大人说,“这是我爹,他是来找你的。”
中年人搓着手说,正是。
高峻这才缓和了语气问他的来意。那人说,小人叫苏五。高峻让他坏了好事,就问,“你们兄妹三人,怎么你老大却叫个五?”
苏五不好意思地说,我上边是有四个的,小时候都没有养活。
高大人道,“原来如此!你倒是有个大儿子,却不好好养!”苏五听出来高大人是在说他大风天把十岁的儿子放出去干活儿,深更半夜却不闻不问的事情,脸上一红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小孩子娇生惯养能有什么出息……”
高峻想了想,面色好看了些,便问他来此何事,“你先说说,为何端详我的马?”。
苏五想了想,说,“不瞒高大人,我以前在唐军中是个马夫,对马有些研究。大人你这马并不是纯正的大宛马种,但是依小人看,却比那些马更为出色,那些日行千里的赤兔马也不及它!”
他说,小人只是看了看它的马口,大人您一定知道,小马生下来是十六齿,六岁牙齿全部出齐。母马是三十八齿,雄马是四十齿,小人看此马只在五岁左右但六岁不到,不知说得对不对。
高峻不答,就问他的来意。苏五说,大人你们一战消灭了乙毗咄陆部两百人,这消息已经被我们吐火罗大汗知道了。他听说你们是大唐天山牧的人马,有心与大人沟通。但没有人引见不好冒然打扰,大汗让我来询问一下,看看高大人有无此意。
他说,过去吐火罗的商队沿了丝绸之路可以直达长安,两边互通有无。但是前期在乙毗咄陆部的地盘上总有人对吐火罗的驼队刻以重税,有时夜间还有人打劫。对此吐火罗与乙毗咄陆部有过多次交涉,但一点用没有,到后来发展到了刀兵相见。
但是吐火罗被歌逻禄部打得大败,这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来自大唐的丝绸、茶叶了。
高峻说,“那你可以告诉你们大汗,歌逻禄部,我们在玄池边已经见过他们,歌逻禄一千二百人已经不存在了。”
苏五不说走,高大人道,“带我去见你们大汗。”
第355章 九月之末
黑达这些日子有些心烦意乱,他极力想找天山牧决战,但是总也摸不到天山牧的影子。不但如此,他已经感觉到来自阿史那欲谷的不大乐观的气味。
对于阿史那欲谷让他撤兵的命令,他有些后悔自己回拒的方式有些太简单了。有可能大汗已经对他有了看法。但事已至此,这时再回去更属下策。
也许他当时该留下一部人马看住这些人,自己先赶回去见阿史那欲谷才是正确的做法。他知道自己是让天山牧气得失去了理智,急于找他们见个分晓,这才会考虑不周。
但是他并不后悔惹到天山牧。为着在颉利部的惨败,为着在葱岭以西重获立足之地以图东山再起,他不这样做怎么能出掉这口恶气!这次对天山牧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他也就不能在此立足。
英雄一怒为红颜,但得有怒的本钱。黑达的眼前闪现出了思晴的影子。他攥了攥拳。只有干净、麻利地打掉天山牧这些人,他才能继续掌握这八千人,以后的打算才有进行下去的条件。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与天山牧面对面地决逐,如果天山牧那位不露面的头领肯与自己单打独斗,天山牧其他的那几百人可以大摇大摆地回西州去。他对自己的力量是有信心的。
但是天山牧就是不出现。他派出去的搜索小队再也没有发现过天山牧的踪影。而阿史那欲谷可汗似乎也把他忘了,既像是让他安心应敌,又像是对这边的战事失去了兴致。
这样一直在巴尔喀什湖边驻军十几天,时间已经快到了九月末。黑达估计阿拉山口那里也快要见雪了,而他也似乎闻到了天山牧苏醒的气味。
这天晚上,驻扎在巴尔喀什湖最西端岸边的都陆及弩失毕、处月部三个部位同时遭到了天山牧的攻击!居中而处的黑达在大帐里都听得到西边传来的震天的喊杀之声。
他不由得立刻兴奋起来,能同时对三个小队发起进攻的,肯定是天山牧的主力,他们等到不及,要在大雪封山之前赶回去了!黑达披挂上马,抄起自己那条镔铁大棍,带了人马前去支援。胜负就在此一战!
战场上火光四起,人马往来,三个部落加起来足有一千七八百人,黑达到达时他们正在打扫战场,该部统兵的吐屯向他汇报说,已经派出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去追了,对方有三百人,往西跑了。
黑达有些急躁地训叱道,“五百人够干什么?为什么不全线出击?”
正说着,身后又是一阵大乱,在湖岸的最东端,火影重重,又已接战。黑达猛然间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这边三百人,那边估计也是这个数。若不是天山牧有个他从未想到的大计划,那么会是什么?
难道天山牧一直以来刻意隐藏着实力,用几百人不停地与自己兜圈子,就为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他一直对歌逻禄部精锐的惨败感到不解,如果……天山牧不止三百人……,……,他们是怎么将这么多的人运动到这里来的?
正想到此,西边稍近的另一处营地也开了锅!有人来报,“三百人冲击营地!!俟斤亲自带领本部全线出击,敌人遁走!”黑达听了叫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的拿手好戏!”
来人立刻糊涂了,“将军你方才不是说……”黑达冲他摆摆手,“去吧,行动最怕不坚决,去吧!”
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变得有些不可控,到处都出现了天山牧的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冲击黑达各处的营地,到处都在同一时间里与敌接战,到处都是一触即走。
黑达知道眼下他要做的是收拢自己能够控制的人马,应该会有一千两百人的样子。一切都缘于对天山牧总体力量的估算失误。
但是,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么?天山牧终于出现了,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他冲着手下人挥了挥铁棍,“冲过去,与敌决战!”他一马当先,手下嫡系争先恐后,呐喊着往战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冲了过去。
一支敌方小队正从双方的纠缠之中摆脱,他们这是要走。为首的一个头目一见黑达,也不答话拨马就走。
黑达气极败坏,催动坐骑也只赶上跑到最后的三五个人,铁棒挥动将他们打落马下。再要追击时,又发现另一支马队慌慌张张地从斜刺里冲过去。
黑达大吼一声,带着手下马队从对面这些人中间一插而过,对方再丢下几具死尸,拦都拦不住地突出去了。黑达仔细辩认躺在地上那些人,不论是衣着还是模样都不是唐人,这是些吐火罗人!
娘稀皮的,吐火罗竟敢来掺和,天山牧呢!难道阿史那欲谷严令他回师,天山牧的主力真的是……真的是在东边?!
如果是这样子,那么乙毗咄陆部他就不必再回去了!他大声给手下的吐屯、俟斤们下达着命令:“这不是天山牧!是吐火罗!打垮他们,我们占领吐火罗!”
这些人立刻来了精神,几乎像换了个人似的,呐喊着跟在黑达的后边到处扫荡,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黑达所向披縻,无人可挡,所有当面之敌无不丢下几具尸体落荒而逃。
打败吐火罗,占据吐火罗,不再见阿史那欲谷,自立可汗。这似乎能让他更快地成为一个更有力量的人!
四下里光线明暗不定,到处都在混战,巴尔喀什湖边的空气都被搅弄得污浊不堪。他发现不远处一支小小的马队正一头撞过来。又是三百人,又是吐火罗!黑达一拍胯下马迎了上去。
这些人的装束的确是吐火罗,人也是。但是这一次他们似乎反应有些迟钝,没有掉头就跑,而是依旧往这边跑过来,大概是打蒙了头。
双方瞬间接战,在这支吐火罗的马队中突然打出一面大旗,白底,黑字,“大唐天山牧”!一个白面年轻人身着皮甲,骑着一匹红马,挥舞着一杆明晃晃的铁戟向黑达冲了过来。
黑达的脑海里有一阵子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他只是把所有的糊涂化做了无边的狰狞,在两人一错马的间隙里一棍横扫过去。对方轻巧地用大戟在他的棍头上一挂,黑达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他杀红了眼,立刻拨回马再要缠斗。
谁知那人的马比他的马更要灵活,他刚刚转过脸来,对方的一戟就刺到了眼前。他也用手中的铁棍去搪挡,但对方的这杆戟来势太快了,一眨眼刺出的两戟都被黑达连磕带躲拼尽全力化解掉。
双方的手下都不由得停下了动作,看着各自的主将拼命。他们都看到使戟的明显在马速以及出戟的速度上占着上风。黑达刚刚跑过去,对方的红马已经一抹头衔了黑达的马尾,大戟直刺黑达的后背。
黑达看到在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子,手里提着双月弯刀,驻马在“大唐天山牧”的大旗下守护。虽然光线昏暗、火光明灭,但仍见她面若梨花正是思晴!正在凌乱之时,身后的大戟已经刺来!
黑达猛然惊醒,只能在马上一拧身子,戟尖从他的腋下刺过,刺空了。但高峻一转戟杆,戟上的月镰在黑达腋下连袍子带肉挂下来一大块。
黑达在马上大叫一声,拖了铁棍,胯下马头也不回地沿着湖岸往东跑下去了。
第356章 不同套路
主将的败走,使乙毗咄陆部在湖边的人马群龙无首,昏暗光线之下,恐慌和纷乱由一处营帐传导到另一处营帐,很快波及全部。
高峻仿佛回想起薛礼大哥所说的话,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但是失去了主帅的控制,不但是一盘散沙任人宰割、自己也互相踩踏。
吐火罗可汗为着一雪前耻,几乎召集了全部能够参战的力量。他们这五六千人马推波助澜,从四面八方掩杀,黑达的兵马死者无算、伤者扑跌,恐惧的氛围弥漫到乙毗咄陆部的各处营帐。
在巴尔喀什湖南岸二十里宽的平坦滩涂上,拥挤着乙毗咄陆部的逃兵,人马重重、道路塞途。逃在先头的人马遭到了天山牧迂回着埋伏在密林中的长弓手,一支支长箭从夜色之中破空而至,准确射落到密集的人群中。
一小队人马为着掩护黑达的撤退,试图向着长箭射出的林地冲击,但是在林外十几步时便受到了连发弩箭的阻击,人们纷纷落马。寥寥几骑冲到林边,立刻被天山牧的长刀手乱刀砍倒。
他们放弃了抵挡,长箭依旧从树梢上空射出来。中箭的人、马立刻被同伴丢下,一队亲兵拥着受伤的黑达,砍掉了挡在前边去路上的任何人,冲出混乱往碎叶的方向逃去了。
落在最后边、被漫山遍野的吐火罗人马封堵住去路的乙毗咄陆部某支小队,在头领的示意下缴械。他们丢了手中的兵器,有些暗自庆幸地看着那些负隅顽抗的同伴被立刻消灭。
思晴挥着双刀就往最乱的人群里冲,被高峻一把拦住,“我们这杆大旗就抵得上一千人,还用你冲?”在打仗方面,思晴早就习惯了对高大人言听计从,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高峻,两人护着天山牧的旗子,夹在吐火罗人马的中间,随波逐流向东推进。
现在旗边只有高峻和思晴两人,高峻亲自举了大旗,边追边不住地将旗子猛烈挥舞,给身边的吐火罗人打气。
思晴笑着对高大人说,没见过你这样打仗的。你说说,这样决战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不就挥了挥旗子,刺了黑达两戟!
高大人有些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说道,“我都说过了,打仗不是打铁,”又说,黑达四千人,我去刺别人一千下,哪有刺他两下管用。
天山牧的大旗成了吐火罗人马的指引,高峻和思晴一开始还跑得挺欢,但是后来就越来越慢。等到过了巴尔喀什湖之后,高大人干脆不走了。
吐火罗的人马都停止了追击,没有人命令他们。而且几个吐火罗头目都寻着天山牧的大旗找了过来,问高大人下一步的打算。
高大人摸了下巴说,“我当然是在想那些马……至少那些缴获的马匹,你们和我们要一家一半才合理一些……再说乙毗咄陆部上次骚扰我们天山牧,我们是受了不少的损失。”
头目们说,这都不是事儿,但是仗没打完呢,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这样好的机会,不抓紧的话机会稍纵即逝!
高峻说,要追你们追,马不分清楚了我是没有心思干活的。这几个吐火罗的头目们差一点没有气乐了,都猜不透天山牧的这位高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上头有令,一切的行动要听高大人的指挥,把吐火罗的劲敌——歌逻禄部干净彻底地消灭掉,不是哪一个人随便就能做到的。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清点马匹、分马。思晴担心乙毗咄陆部打反击,高大人说,我有准备,不过我估计没有谁再这样想的。
马匹数目已经清点出来,总共三千二百一十二匹马。高大人说,“我们天山牧吃些亏,只要一千六,俘虏也不要,都归吐火罗。”
吐火罗的头目们再问,“高大人,马也分完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不要打过去?到碎叶城去讨个说法?”高峻说,都回家去吧,得了这么多马匹,你们居然还要说法!反正我是不打算追了,还是那句话,要追你们追。
这些人疑疑惑惑地收拢队伍,赶着得来的马匹和俘虏走了。天山牧的二百六十名护牧队也集合完毕,等高大人的训示。
大家都以为高大人是想好处自已得,不带吐火罗人玩,这样的大好形势怎么都该一鼓作气从后掩杀,进一步扩大战果。哪知高大人说,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现在九月了,我们回不回家?不回去就得等明年了,阿拉山口很快大雪封山。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大家从八月二十几日出来,已经快一个半月了,但是多数人都感觉着这仗打得不过瘾。除了一开始杀得比较痛快,剩下的时间都是让人家撵着跑。
高大人说,你们只求痛快,谁想过我天天提心吊胆?若不是吐火罗的可汗找到我,思晴的蛇毒解了之后我就打算回去了,能有最后这一下子我就太知足了。
他让二百六十护牧队赶着一千六百马匹,立刻从巴尔喀什湖的北岸回家,昼伏夜行,不得暴露行踪。而他和思晴二人原路去接苏托儿他们。
天山牧大队人马立刻返身,举了天山牧的大旗沿着湖边去绕路,这条路线虽说远了不止几十里,但是安全。现在只剩下了高大人和思晴两个人。高大人说,“走,带你去碎叶。”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玩也不着急,高峻看思晴仍似有疑问,就给她解释。
他说,我已经看出阿史那欲谷的意思,他不大相信黑达。仅我亲眼所见的敌正规军数量,在玄池有四千,阿拉山口有四千,这就是八千了。但黑达后期追到巴尔喀什湖来的只有四千人,再后来的人马都是杂凑的。剩下的那些人哪儿去了?
只能说明这些人马是阿史那欲谷控制起来按兵不动了。阿史那欲谷既不大相信黑达,对西边的战事也没有信心。他在做两手打算,黑达胜了、败了,他都有不同的应对。眼下,我们得了势又不逼迫太紧,就是要给他们留出时间解决好家事。
不然,我们逼得急了会让这两人抱成团应对我们,那么我们这点人加上吐火罗的人还是不够的。天山牧一开始时利索地消灭了处密、歌逻禄一千七百人,这个战果的意义都在于震慑,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厉害,但乙毗咄陆部远未伤筋动骨。
高峻所讲在思晴看来有些道理,但是与大哥思摩传授的作战套路还是大不一样,不过她更相信高大人多一点儿。一路上他说走就走,他说停就停,他说晚上找地方睡觉,就睡觉。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大批的做出防御姿态的人马,偶尔有巡逻的十几人小队也是远远地看到他们便驰开去,在十来里之外的距离上伴随监视。这让思晴迷惑不解,难道真的像高大人说的那样?乙毗咄陆部的这口气就咽下了?
这两人在路上没有遇到一点阻挠,走得也不急,高大人似乎真的是在给阿史那欲谷留下充足的时间解决家事。三天后他们才到了思晴被双头蛇咬伤的地方。
这就叫做因祸得福了,思晴不但没有生命之虞,反而连她原本都有些遗憾的肤色变得白晰起来,其中的道理她不想挖掘,单单从高大人看她的眼神中,思晴都感觉到,双头蛇的这一口咬得值!
他们从这里往右,向碎叶方向驰去,在高峻与苏托儿约定的地方大概能找到他们。
第357章 碎叶城下
碎叶,以北临碎叶水得名,亦称素叶水城,地当东西交通要道。贞观初年玄奘赴印度时就由此城经过。此城依着河谷边曲折高低的地势而建,周边设十二门。城池不方不正,四面皆屈曲隐伏之状。
高峻与思晴一到这里,便不由得对此处的地势暗自赞叹,幸亏没有引着大队人马搞什么“乘胜追击”,这里处处可设伏兵,有多少人到这里都显不出多。
高大人到此处便有些踌躇不前,一步三停,给思晴的感觉有些难受。这与以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大不一样。他自嘲道,“真是有些进退两难,要是只有我自己过去,倒不觉得有多凶险,如今带着你……”
两人站在碎叶河边,眺望对面碎叶城。这一男一女一身戎装,两人神色气质不同,但长戟弯刀,甲胄鲜明、威风凛凛,于漫山遍野的绿树草海中甚是显眼。
苏托儿带着他手下的四十人潜伏在这二人左前方的遏索山下,前边就是一条草木掩道的小路,他们这些人几乎同时看到了高大人和思晴,每个人都兴奋十分,立刻就要跳出来与高大人相见。从玄池湖边分手至今,时间已经太久了!
但是热伊汗古丽一拉苏托儿的胳膊,示意他看城池方向。
碎叶城上,阿史那欲谷的惊诧更是没法用语言表达,他居高临下只看到了河谷外慢慢走来的两个人。不用说,这就是黑达所说的天山牧逃脱的两个人了!看他们好整以暇的样子,哪有一点要逃跑的意思!都追到家门口来了。
有手下悄声建议,“大汗,他们两人总算露面,不如我带几百人冲出去……”阿史那欲谷回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还要给我下套儿!在吐火罗那里不也是这两人吗?放黑达出去!”
苏托儿让热伊汗古丽制止,依旧伏于山后草丛中不动。只见碎叶城北门大开,从门内驰出两骑,一人手中拖了一条大棍,直奔高大人和思晴而去。
五苹果城的四百人只趁乱逃回来两三个人,他们已经把什么都对阿史那欲谷说了,这更让阿史那欲谷吃惊非小。
黑达消灭友军在先、抗命在后,这是要独立山头的架势!看到他只带了八百残兵、自己也浑身是血地逃回来,阿史那欲谷就拿定了主意。
黑达带人逃到了碎叶城下也不进城,只在城外驻扎,戒备之意明显。阿史那欲谷大开城门,派出丞相领着胡医、女奴几人前去探望,为他医治伤口,并带去美酒数壶慰劳。
高峻那一戟只挂破了黑达腰间的皮肉,袍子扯去一大块,但他并不承认技不如人。当时若不是一眼看到思晴让他一瞬间走神,他也不会轻易负伤。
丞相代大汗对黑达好生抚慰,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正说着,阿史那欲谷亲自带着卫队出城相迎。黑达再也没有疑虑,八百人拔营进城。
大汗大排宴席为黑达压惊,细问西边战事,黑达大骂敌首不讲套路,一直到兵败,他都没的机会正眼瞧一瞧对方是何许人也。大汗说,兵无常形,我们只有好好研究对方的打法,以变应变,不信无法打败他们。
阿史那欲谷勉励一番,让他养好了伤再战。黑达感谢大汗盛情,再加上心情不好,很快喝得人事不知。醒来时却发现,那八百嫡系早就被缴了械,自己也被五花大绑动都动不了。
此时大汗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卫队将他推出城外松了绑,马匹、大棍也丢过来。黑达回身往城内看,几百名弓箭手拉弓如满月都对准了他。他提棍上马飞驰出城。
有个阿史那欲谷的卫士一同出来,对着不远处的高峻和思晴喊道,“大汗已知黑达诡计,乙毗咄陆部前日与天山牧的不快都是受了黑达的挑拨,今天大汗将其逐出碎叶城,交与天山牧,你们双方的纠葛当面了结后,大汗有酒宴相待!”
黑达听着卫士的话,一腔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突然回身一棍打过去,卫士一声不吭栽于马下。他算看明白了,今天不论胜负,都回不了碎叶城了。
如果说他死在对面这人手上,便是碎叶城的替罪羊。如果他胜利了……他就是天山牧的公敌,总之没有好。而阿史那欲谷什么事儿没有!
他有心夺路而走,但是看到对面与思晴并骑站到一起的那小子,已经把大戟托在了手中。黑达胸中涌起一股恶气,能有今天的结局,都是拜他所赐!黑达血贯瞳仁,催马上前。
高峻在马上笑道,“黑达,你可认得我?颉利部一别,没想到你还这样精神!”黑达一惊,细看此人两眼,再回味着他的话,猛然知道了他是哪一个。
他并不答话,冲上来对着高峻就是一棍。高峻让思晴闪在一边,用戟招架。两人叮叮当当一眨眼就过了十几招。
高峻并不下狠力,只是不住地搪挡,嘴里说,“黑达,你也是个人物,怎么看不清形势,阿史那欲谷是你能托付的人么?你有这样的能力,跟谁不比跟他强?”
黑达的恶气出不来,不答话,只顾一棍接一棍打过去,都被高峻一一化解,嘴里仍说,“我都看出你是走投无路了,不忍心落井下石。你要是心有悔意,只须说一声对不起,看在我老婆思晴的面子上,我们尽释前嫌……”
黑达马又冲过来,倾尽全力的一棍,恨不得将高峻连人带马砸到泥里。高峻此时是真有心收服黑达,也意识到此时与他提思晴有些不大合适,便又招架着说,“你莫生气,我的天山牧马匹众多,但护牧队却没有什么顶劲的人带着……我是诚心实意,你可考虑……我一定请求郭都督,大唐天山牧八品的护牧队统领就是你的……轮台县有美女无数,不信没有倾幕将军之人……”
阿史那欲谷见城下两人的战况,似乎黑达占尽了上风,而天山牧那人只有招架之力,便有些后悔把黑达推得太彻底了。他在城头上吩咐手下,“来人,给黑达擂鼓助威!”碎叶城上鼓声大作。
鼓声非旦未让黑达感激,反而更增添了心头的凄凉之意,真有些穷途末路、飞蛾投火的意思。阿史那欲谷,你以为我胜了,还会回到你身边么?
他边打边道,“你倒是个人物,只可惜都是花花肠子,全无一点真材实料,让我怎么服你!在颉利部你是一个人玩些花活儿,这么久了只不过多了个思晴,你的护牧队都在哪里。”
思晴在一边上喊道,“黑达,你两次败北都是自以为是,心存妄想。我哥哥已随皇帝出征高丽,建功立业只日可期,你无当初,怎么会有今日!看在我们都是颉利部的人,我也劝你回头是岸,我家高大人既往不咎,说到是做得到的!”
高峻在马上笑道,“我是看他身上有伤,不忍下狠招。我夫妇二人出来破你几千人马,难道不是本事?”又对思晴说,“为了黑达,今天就给你打个铁看看!”
第358章 收服黑达
话音未落,黑达的大棍又砸了下来,这次高峻再不招架,也将手里的大戟挥起来,与黑达的铁棍碰在一起。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黑达手里的那条大铁棍一下子就飞出去了,而众人耳廓里的鸣响还在萦绕不绝!
黑达万万没有想到,打了这许久,高峻是头一次发力,他有些措手不及。驰马跑过去,跳下来拣起大棍,一回身上马再来鳌战。
两人在马上来来回回,黑达也加了格外的小心,棍子是再未脱过手。但是高峻真是个打铁的样子,每次戟、棍相交,黑达便有扔掉棍子的想法。他原本负着伤,拿定主意不再硬碰硬,只把精妙的棍法使出来,要在招势上取胜。
高峻看出他的想法,也变了打法,再一上来便攻其所必救,瞬息间戟戟相连,绵绵不绝,让黑达拿了一条大棍搪个四、五式才堪堪能攻出去一下,但也勉强支撑了七、八十招。到后来再无一丝空隙打出去,都是在左支右拙,额头上的汗早就下来了。
两马再错过去时,他狠命一磕马腹,再也不回头,往遏索山下的小路上逃去。高峻也不追赶,将指头含在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阿史那欲谷万万没有想到,那片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的乱草丛中忽然齐刷刷地跳出来四十多人,飞身上马拦住黑达的去路。
他们精神抖擞,动作整齐划一,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快弩对准黑达,黑达的马前蹄高高抬起。再跑,那些锋利的弩箭就会插到黑达的身上,把他射成一只刺猬。
高峻拍马在后边赶来,叫着,“苏托儿!不许杀他!”高大人的哨音是拦住他,苏托儿知道。但是热伊汗古丽复仇心切,眼睛都红了,苏托儿低声道,“你不许抗命!”
热伊汗古丽想起了惨死的丈夫,听了苏托儿的话,弩箭从黑达的胸口上移开,一连七支弩箭都射到了黑达的马身上。那匹马一声长嘶,将黑达掀到地下,自己负痛而逃。黑达忍着疼痛翻身欲起,却被热伊汗古丽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一动也动不了了。
高大人和思晴赶到,口里对热伊汗古丽说,“你冷静,我找个人不容易……再说去白杨牧骚扰的不是他,他没有去!”
热伊汗古丽眼里含着泪对思晴道,“可是都是他的主意!”
高大人生怕她刀砍下去,忙着对她说,“你先不要难过,我们已经杀了他两三千人,什么恨不能解?”又对苏托儿瞪眼道,“你若管不住她,就不要在我眼前晃荡了!”
苏托儿知道她的心情,但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因而他紧紧的拉住热伊汗古丽的胳膊不让她乱动。热伊汗古丽感受到了苏托儿的紧张,她收了刀道,“你敢背叛高大人,这一刀还会砍上你!”
黑达伏在地上,已经看出了这位高大人是真心实意。自从在颉利部反出来,黑达时时算计、处处小心,没有一刻的安稳。但是今天他这是第一次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踏实。高大人与阿史那欲谷,哪一个更值得他投靠?
思摩是高大人的舅子,以黑达与思摩两人的旧怨,高大人还能如此在意收留自己,心胸怎一个宽广能够概括!天地茫茫,哪里又是自己的去路?有一条光明的大道被高大人摆到了眼前,也让阿史那欲谷看一看自己不是扔货!
他再无顾虑,从地上站起来,冲了热伊汗古丽一抱拳道,“姑娘,我自认为一世英雄,却被你一招制住,更不要说高大人了,我哪敢再言背叛,今后如不死心踏地,项上之头凭姑娘来砍!”
再看思晴,却发现她原本就俏美异常的模样,因为肤色的变化更显着出众,黑达冲着思晴一躬身,“公主,以前都是黑达妄念,引起颉利部的内乱,罪不可恕!今后再无他想,只安心做个大唐的牧子!”
城头的鼓声早已息了,阿史那欲谷已经看出了城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慌忙吩咐手下“关上城门!快快关上城门!”
阿拉山口已经飘起了雪花,崇山峻岭之间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雪幕,岩石褶皱中那些暗色的坑洼轮廓也越来越小,慢慢地被雪花掩盖。
郭待诏率人守在山隘口上,忽然看到对面山下一杆大旗在风雪中飘摆,上写着“大唐天山牧”几个大字,正引领着漫山的人马缓缓走上来。
郭待诏激动地对手下人道,“快去叫弟妹们准备一下,我兄弟回来了!”有人飞跑着下去到白杨牧报信。而这边寨门大开,将白杨牧人马迎接进来。
郭待诏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搜寻高峻的影子,但是没有,人也只有二百六十名,马匹倒又多了一千五六百匹。郭待诏有些哽咽,对着许多多问道,“高峻呢?!”
许多多忙说,“郭将军你不必担心,高大人带我们大获全胜,天山牧没有一人伤亡,他和思晴、苏托儿在后边。”
郭待诏听了心中稍安,但是看他们身后的山道上并无一个人影,以为是许多多在安慰自己,又见许多多不像是说谎,便让人送着人、马下去,自己仍在隘口上等。
谢金莲、李婉清、崔嫣、丽荣早就到白杨牧了。自从崔嫣大吵了高审行之后,这几个女子们也渐渐地发现高审行与丫环之间不清不楚。谁都不傻,哪又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就连别驾李袭誉后来都是装作糊涂着。
她们一商量,干脆咱们到白杨牧去,去等高大人,把家留给他们吧。于是套车安排着就走。高审行一开始还说,“你们去那么远做什么?不是更让高峻担心。”
这几个人像是铁了心,谁都不好好答对公爹。你何时这样在意过你儿子!高大人罢了官你不仍是搞那些用不着的。但是这话又不能明说,这些人只有立刻离开,才会眼不见心不烦。
谢金莲把甜甜再安排给别驾,也一同走。别驾在她们走后,拉着甜甜到了学堂,就不回家了。每天回来就到孟凡尘的屋中一呆,老哥俩谈古论今,只有要照顾小蚕时才回去看一眼,每一想起姑爷,别驾的心情总是不好。
谢金莲她们到白杨牧场,立刻被牧场里恢弘的场面震撼到了。这里一望无际,天清地阔,任是谁都想不到,除了一座柳中牧,在西州之外的白杨河还有一座牧场与之不相上下。
崔嫣想想高大人在家里的表现,以及他近期的遭遇,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他在外边与人拼斗,家里却一团乱麻,家里人分散得哪里都是,柳姐姐到如今也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万一高大人回来,要怎么对他说起罢官之事。
到白杨牧场后,她们这些人觉着这里是离着高大人近上一些的,心里有那么一点踏实,有时还结伴儿到轮台县去。岳青鹤对她们好生招待,但并不知道高大人罢官之事,见她们都有些闷闷不乐的,以为是在为天山牧出去的人担心。
这天,忽听护牧队回来了,她们一下子从屋中跑出来,见到从阿拉山口的方向,黑压压地来了许多人马。
第359章 柳家老宅
柳玉如和樊莺二人进入到秦岭的大山之中,一路上晓行夜宿并不觉得索然。樊莺还问过柳玉如,为什么那些劫道的人会这么痛快去从军。
柳玉如说,如果是你,身上也有两下子,不管为着什么去打劫。但是有人的功夫比你更高明,不但打服了你,还告诉你可以引见你去到皇帝的身边,干得好了还可能立功、甚至成为皇帝身边的护卫,你会怎么做?
樊莺说,除了师兄,谁又能打服了我!不过她心里也认为柳姐姐说得在理。这样,二人说着话走路,半途中又有两次路见不平,对那些仗势欺人、以强凌弱的出手制止。
因樊莺师出终南山,武艺虽不如师兄高峻,但那也有着力量与爆发力方面的原因,其他方面并不在高峻之下,对付这些小贼绰绰有余。
因而一路上走来,就被沿途所见之人传扬成:有两位从西州来的绝代女侠,替代天行道、武艺高超。她们对此当然不知,只顾着早些赶到丹凤镇。
就这样山路曲折、走走玩玩,姐两个十来天后才来到了当阳县。此地距离长安三百六十里,在秦岭东部余脉向阳之坡,故名“当阳”。
大唐将天下各县分为京畿县和普通县,长安、万年两县因地处京都,虽然也是县,但地位及档次在全国内是最高的。而当阳县就算个次畿,人口不多、田户也构不成个上县,都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了。
前边数里外的半山腰上就是一座小小的山镇,柳玉如手搭凉棚看过去,仔细辨认着说,“妹妹,我们到了!”樊莺也看,问道,“姐姐这就是你的老家了?”柳玉如说是。
“这个镇叫做山阳镇,背靠南紫盖山,我小时常在镇外的山坡上摘乌梅,山下小河中的白鱼,是很有名的,要送到长安进贡。还有柑、橙,满山的栀子花,最让人难忘的要数丹江口出产的糖蟹,也是当阳有名的贡品,味道鲜美至极。”
柳玉如的话早让樊莺十分的向往,“那么,我们这次来了一定能吃上糖蟹喽?”,柳玉如说,现在只是九月,蟹倒不一定有,但是也快下来了,因为十月时它们必是要上市的。樊莺听了更加向往,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快走。
傍晚时分她们到达了山阳镇,镇子沿山而建,屋脊高低错落,黑瓦白墙,宛若江南。这时正是掌灯前时分,街上人影穿梭,见从镇外来了两位衣着华丽的俊美女子,纷纷注目留意,不知天晚时她们到这座偏僻的山镇有何贵干。
有个十几岁的青年便上前来问,柳玉如说,“这位小哥,我和妹妹是回家来的,请问镇南柳家的房子还在不在?”那人问,“你们是柳家的?自我记事起那里就没有人回来过……”柳玉如道,“那就是仍在了!”
那人道,“在是在,但是多少年并没有人打理,房子年久失修,要住的话也得好好看看。再说院子里草多高,你们两个女子这样进去,不大合适,”他想再说什么,想想又忍住,摇着头走了。
樊莺问,“姐姐此镇只有你们一家柳姓么?”
柳玉如说,“我在家时是这样,只因这里远离官道,山路难行,在乱世时人们是由天南地北汇集来的。”
她念道“‘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妹妹,这便是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前出师表中的一句话。丹江口往东便是南阳,那里更是避世的好去处。姐姐小时去过,那时还有诸葛庐呢!
她说,这里姓什么的人家都有,但姓柳的只我们一家。眼下却不知详细情况。不过我一提柳家,他仍记得这样清晰,看来变化也不会有多大。”
二人一边说,一边在路边店内要了饭菜,今晚她们是一定要到柳家宅子里过夜的,但一时间凉锅冷灶,饭是不能自己做的。樊莺一看,端上桌的果然有柳玉如特意点的醋熘白鱼,樊莺尝了一口,立刻赞个不停。
吃过饭,两人又在杂货店打烊前买了灯烛、条帚、木盆,席子及铺盖之物,沿着起伏的山街一直往南,不多时便到了街尽头。
看得出在柳玉如离开这里时,柳家宅院还是在镇子的外围,她们到镇压南边去找,但是院中走出来的人都不认得。后来才意识到这些年过去,又有人在外边起盖院落房屋,慢慢的这处院子就到了南半片街里来了。
一位中年人四十来岁,站于自家的门口,看到柳玉如打听柳家,便仔细打量着她道,“我看这位妹妹有些面熟,但时间久远,就是不敢认了!你可是姓柳?”
柳玉如也极力地思索,猛地想起来,“你可是……丁大哥?”那人这才确定没有认错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面上苍老得多,不比你好认,依稀还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这位丁大哥忙着往屋里让柳玉如两人,柳玉如道,“我和妹妹回来,是有些事情要在这里住些日子的,老院子要打理一下才行。”
丁大哥说,柳宅无人之后,他平日里也只是在院外洒扫,但院门上着锁,里面是进不去的,看着院中杂草荒了长、长了荒也是无法。他说着领着柳玉如和樊莺往隔院一走,指着门道,“锁早锈死了,”不但是锁,门上的铜质吊环也生着一层厚厚的绿锈,一口气就能吹掉的样子。
樊莺上前,揪住了铜锁一把扯下来,推门进院。只见院中杂草正是茂盛,足有一人多高,挡住了人们看向正房的视线。柳玉如站在门边,看物是人非,心内感慨万千。
丁家大哥忙着回家,把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婆娘叫来,“就着天未黑透,一鼓作气将草拔净,明天也好再接着收拾。”
柳玉如谢过了,也不好客气,就让他们挑起了灯笼帮忙。而自己带了樊莺往正屋中来。两人开锁进去,扫掉蛛丝、积灰,让屋子慢慢现出往日的模样。
柳玉如一走十几年从来没有回来过,房子倒还结实,只是屋中的陈设都显得破旧不堪了。床上那些简陋的铺盖犹似她刚刚离开时的样子,床边的维帐一动便掉落下来。
樊莺仿佛看到柳姐姐的以前,便一边收拾一边问她,“我看这个大院子,只有这间闺房是住人的,难道姐姐你一直就是一个人过?”
柳玉如道,“说起来话长,等晚上姐姐好好与你说。”
众人一直忙了近一两个时辰,院子里方显出来一丝生气。丁大哥的老婆洗了乌梅送过来,柳玉如千恩万谢。又说了会话,丁大哥叮嘱有事只须隔了院子叫一声,然后离去。
柳玉如送至院门边,丁大哥想了想,对才她道,“妹妹,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这院子一直平安得很,你看院门上的那把锁就知道了。不过就在你们到来前半个月,忽然半夜里就有动静,又有人传言这里闹……闹……”
柳玉如道,“无妨,如今我们回来,什么都好了!总之我们姐妹会加小心,丁大哥你放心就是。”那人才领了家人回去。
樊莺听到了丁大哥的话,安慰柳玉如道,“姐姐放心,什么鬼也禁不得我一剑,”看看天色不早了,姐妹两个关了院门,里面用木棒顶了,到屋子里安歇。
只有一张不大的床,上边的铺盖都是新换的,二人并躺在席子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