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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步九重全文阅读

作者:尹文勋     天步九重txt下载     天步九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一十七、大败亏输

    这道闪电逐渐收缩,谢十三一声怒吼,大营外到处都是火把,是没有人举着的火把,远远看去,密密层层,正在下着的细雨似乎对这火把一点没有影响。

    火把迅速向大营靠拢,栅栏上的符道也只是发出几道微弱的光,对火把构不成任何威胁。火把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哈三已经下令,都退到中军大帐附近,士兵们把马驼都牵过来放在一起,在中军大帐附近围满了车,重新贴上剩余的符道,大帐四周也重新换过。

    哈三大喊:“陈大人,进大帐。”

    没等陈鲁回答,“咔嚓”一声惊雷,火把像疯了一样,推倒了栅栏,这些栅栏霎时间烧了起来。

    火把都进了大营,变换成昨天那样的红衣人形,武器变了,不是火媒子,而是棒槌,他们排着队伍,边走边吹着,似乎在给这些火加风。

    陈鲁感觉好笑,都说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他们偏偏拿着一个棒槌,意思是通窍吧。

    他不敢迟慢,祭出青龙剑,上次他一迟疑,贻误了战机,这次他先发制人。青龙剑长啸一声,在营地内迅速游走,画成一个大圆,进来的火鬼被劈作两半。

    火鬼们暂时停止了进攻。

    陈鲁不敢停,他知道这些火鬼看到这些人畜,已经垂涎三尺了,青龙剑一点也不减速,游弋盘旋。

    空中又是一声霹雳,火怪们似乎是听到了号令,又发起进攻,也不顾青龙剑,死命向前冲。在青龙剑旋过去的空隙中,有的火鬼冲了进去,直奔马驼而去。

    中军大帐外面围的不够大,许多马驼圈在外面。

    冲进去的火鬼拿着棒槌一吹,有的马身上起火,趁着火势,火鬼一下子到了马的身边,用手一拉,把马拉出阵地,火鬼抡着烧着火的马,怪笑着,马痛苦地嘶鸣着。

    看看差不多了,火鬼一棒槌打在马头上,马应声倒地,身上的火灭了。

    火鬼上前,棒槌就像钢刀一样,一下子剁掉了马头,血涌了出来,火鬼趴下开始吸血,几个火鬼跑了过去,这个火怪也不起身,向前面指了一指,意思是那边有的是,自己去抢啊。

    这个火怪又抱起马头,用棒槌捣了一下,血和脑浆都涌了出来,他抱着头吸个不住,然后把马身子拿起来看看,一甩手扔到了大营外面。

    陈鲁感觉到这些火怪和昨天的又不一样。

    不到一刻钟,二十多匹马和骆驼被干掉了,它们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青龙剑以外的火鬼们开始嗷嗷叫了起来,拼命地向里冲,有一道闪电击在吸血的这个火鬼身上,他愣了一下,知道这是老板的命令,扔下马头,也向里面扑去。

    所有的火鬼都不情愿地丢下了马驼向里冲。

    陈鲁这边已经有火鬼围了过来,他不敢撤回青龙剑,那样会有更多的火鬼冲进来,也不敢再使用功力,因为天步第五重已经在空中布防,他也不敢撤回,那样火鬼会凌空而击,更会防不胜防。

    哈三和纳兰不能先用马头拐杖,怕有些火鬼袭击天使,没法救应。

    陈鲁看到了大帐里的火鬼们被符道发出的光击中,死了几个,都停下来观望。他多少放下心来,拔出匕首准备肉搏。

    他心里清楚,即使自己手无寸铁,这些火鬼也奈何不了自己。

    这时空中又是一声霹雳,这些火怪放弃了陈鲁,直接冲向大帐,和愣在那里的火鬼一起发起了冲锋。

    他们吼叫着,撕扯着,连续有几个人被扯出了阵地,成了火鬼的盘中餐。

    哈三喊纳兰出来,她早想出去和哈三汇合,但是两位大人的安危重于泰山,没有将令她不敢离开,听见哈三喊声,立即跑了出来,环形车阵已经岌岌可危了。她喊了一声哈将军。

    哈三也不废话,念动咒语,枣红马冲天而起,顷刻间变为马头拐杖凌空劈下,只在片刻功夫,打死了五六个火鬼。

    谢十三明显看见了,说:“老显婆子,你来凑什么热闹?”哈三两人也不回答。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一道闪电,降下来一个红衣人,比其他的火鬼矮了一半,干瘦的身材,脸上没有胡须,鼓凸的眼睛,红红的头发,手里也拿着一个棒槌,仔细听了一下,说:“不是显婆婆,你们是谁?”

    这时陈鲁已经过来了,也顾不上外面的青龙剑,接过话来,说:“你这个老瞎子,终于露面了。你等着瞧,误了我们行期,有你好看的!”

    谢十三不听这个,把手中的棒槌向前一丢,一道火光冲向马头拐杖,两道光束斗在一起。

    马头拐杖渐渐不支,发出一声悲鸣。哈三看时,马头拐杖已经烧着了,不敢再战,念咒收回。

    谢十三哈哈大笑,大喊道:“把这些人类全部带回去,供你们享用。”

    大帐附近的火鬼们一阵欢呼。谢十三向外围的火怪们摆了一下棒槌,他们又潮水般的向里面冲来。

    陈鲁发现,火鬼们一时半会儿还攻不破车阵。

    陈鲁知道擒贼先擒王,他收回青龙剑,向谢十三祭出。谢十三早有准备,丢出棒槌抵住青龙剑,一青一红两道光芒在半空中盘旋,旗鼓相当。

    哈三想助陈鲁一臂之力,又要祭出马头拐杖,可是念了两遍咒语,绣囊一点反应都没有,马头拐杖受伤了。

    陈鲁对哈三向里面摆了一下手,哈三明白,和纳兰回到大帐里去保护天使。

    大家看到,青龙剑逐渐占了上风,红光一点点退缩,谢十三把身子一纵,没有了踪影,青光追了过去。

    龙刚提醒道:“陈大人,眼下要紧。”

    一句话提醒了陈鲁,他收回青龙剑,让它在环形车阵盘旋,一瞬间又杀掉了十几个火鬼,火鬼退了下去,离车阵有一箭地,又变成了火把。

    趁这机会,陈鲁下令,赶快再贴鬼符,因为这雨越下越大,恐怕符道效力减退。

    大约到了三更天,双方僵持着,陈鲁收回青龙剑,但是“寰宇十方天步”五重不敢收回,怕中军大帐受到空中袭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气力不佳,呼吸都已经困难了。

    这时他才明白,“寰宇十方天步”也是需要内力的。

一百一十八、毕其功于一役

    忽然又是一声霹雳,火把又变成了人形,拥拥挤挤地围了过来。

    陈鲁不敢等他们靠近,他发现火鬼王谢十三就在当中指挥,四周不时传来一声声惨叫,右边的防线已经被突破。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陈鲁想到了自己的蓝腰带,既然能保护他陈鲁,当然也能保护其他人。

    他撩起官服就要解开腰带。韩六儿就在大帐门口,看得真真切切,跑过来按住陈鲁的手,哭着说:“大人,这万万不可,这可是你老人家的命根子。”

    陈鲁恼怒地说:“我说过,这又不是娘胎带来的,有什么稀奇?我命由我不由天,退下。”

    哈三和纳兰离得太远,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韩六儿不敢再阻拦。

    这时青龙剑已经飞的很慢了,大批的火鬼已经冲了进来,攻破符道,有的已经抓住了士兵。

    间不容发,陈鲁把腰带解开,迎风一扬,只见一道道蓝光射向火鬼,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了,攻进车阵的几个高大威猛的火鬼惨嚎一声。

    陈鲁发现就有前天夜里的那个一丈多长的火鬼,他们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被甩出去三丈多远,挺了一下身子,没有了踪影,一个接着一个,火鬼惊愕地看着陈鲁。

    这时鬼王一声长啸,火把霎时间都灭了,只剩下大营内人喊马嘶。陈鲁一屁股坐在水里。

    空中传来谢十三的声音:“你们等着,我还会回来的,你们跑到哪里也没用。”

    士兵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有的当时就哭了。

    陈鲁马上站起来,大喊道:“谢瞎子,别忙着走啊,我老人家还没玩够呢。我等着你再来,杀你个片甲不留。”

    士气可鼓不可泄,他一边说着,一边收回“寰宇十方天步”五重。韩六儿过来,把他的蓝腰带先系上,想扶着他,被他一下子甩开,自己昂首挺胸,笑嘻嘻地走进大帐。

    哈三下令,不要忙着撤帐,加固环形车阵,贴好符道。但是李先告诉哈三,已经没有符道了。

    韩六儿给陈鲁找出干衣服,陈鲁走到里面换上,他听着外面的雨声,看着大帐里的积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两位天使,以为他很累,也很萎靡,看他意气昂昂的样子,放下心来。

    喜子端来一杯热茶,陈鲁喝了一口,看大帐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的表情最关键,把滚烫的茶水一口干掉。

    他双手拍打一下衣服,笑着说:“两位大人,各位,我子诚自从西行以来,这一仗打得最过瘾。虽然我们也有伤亡,但是今天杀了他几十个火鬼。你们都看见了吧,有我英勇无畏的陈子诚在,妖鬼怪谲又能怎么样?哼!”

    大家都知道他在给人们打气,但是心里也确实踏实了许多。

    这时哈三来报告战况,站在这里听了一会儿,看陈鲁忽悠完了,告诉大家,阵亡将士十二人,马二十七匹,骆驼九头,杀死火鬼至少有五十个。

    李达说:“比想象的要好得多,多亏了你们调度有方。”

    陈鲁说:“总的说来,这次我们大获全胜。看这天气,明天我们还走不了,这么消耗也不是办法,总得想出一个好办法,杀掉谢瞎子,毕其功于一役。”

    哈三说:“这个瞎子临走时说的话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卑将以为,不解决了他们,走出这个大营也没用,他还得来找我们的麻烦。”

    李达说:“有道理,走不了就不走了,再和他们斗一斗,大不了本使和众官兵们一起为朝廷尽忠。”

    李先说:“对,就是不能给朝廷丢脸。”

    每个人都说的慷慨激昂,但这都是空头口号,靠这些口号是打不垮谢十三的,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陈鲁说:“我老人家常说的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有两位大人支持、掌舵,我们就有底气。两位大人休息一会儿,我和哈将军商量一下对策。”

    哈三看雨已经停了,告诉胡春百户把各个大帐的水弄干净。喜子和几个亲兵也都在向外面弄水。

    天已经亮了,还没有晴天的架势,各条大沟还是汹涌澎湃的洪水。龙刚已经把哈三的大帐清理干净,哈三把陈鲁让进去,坐下商量下一步。

    两人又饥又累,绷紧的神经刚刚有所缓和。

    哈三说:“陈大哥,兄弟看出来了,你在安慰两位天使,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得拿出章程来,下一步怎么办。”

    陈鲁点点头说:“韩六儿,龙刚,你们弄一口热东西,吃的喝的都行,这不算搞特殊化,我们两个都累坏了。”

    龙刚笑着去安排了。

    陈鲁说:“现在我知道了这个蓝腰带的功效,关键时刻,不但能保住我的命,也能保住大伙儿的命,因此不用怕这些怪物。但是我在想,只求保命不行,这些火鬼不依不饶,来袭扰一次我们就损失一些人马。我们的人马有数,经不起损失了。何况这些士兵是我们从京师和肃州带来的,不能把这些孩子埋骨他乡,应当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哈三眼睛一亮,问道:“大哥一定有了好计。”

    陈鲁说:“好计目前还没有,我想今天索性就不走了,能走也不走了,也不移营,晚上就和他们来个大决战。”

    哈三的眼睛又黯淡下去,说:“大哥说的固然有理,但目前看,想把他们都灭了确实有困难,我们不知道要有多大的伤亡,一旦伤了你们三位大人,那就天塌了。”

    陈鲁说:“擒贼先擒王,我们必须想办法搞定那个瞎子。”

    哈三点点头,要说什么,陈鲁打断了,说:“兄弟还是先去安排早饭吧,这是大事。天已经大亮了,早饭的柴火就是问题,不行就烧掉寨栅,走一步说一步吧。我在你这屋里坐一会儿,想想办法。”

    这时龙刚进来了,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确切地说,是糊糊。陈鲁看一下,是把干粮捣碎烧的。

    陈鲁心中大喜,说:“龙刚,你的脑袋瓜子够用,是一个可造之材。”

    只是一碗糊糊而已,平时在京师喂狗都不吃,把端来一碗糊糊的称作人才。其实这是陈鲁的肺腑之言,这几天看这位龙刚有哈三的风采。

    哈三说:“还有吗?给两位天使送过一碗去。”

一百一十九、就是不像人

    龙刚面露难色,陈鲁说:“算了。”

    他知道,烧出这些东西的干柴很难找,没有命令,没人敢动救命的寨栅。

    他刚刚在中军大帐喝了一碗热茶,想必他们还是有办法的,缺谁的也不能缺着两位天使的。

    陈鲁和哈三两人都吃了一碗,精神大振,疲劳顿消。哈三出去安排了,陈鲁在屋里来回踱步,这时他在袖子里摸到一块石头,他的大脑灵光一现,泰山石敢当。

    他告诉士兵一声,回到自己的下处,脱下沾满泥巴的官服,韩六儿又找到一套干净的官服,穿戴好,来到中军大帐议事厅。

    二位大人正在梳洗,纳兰在收拾桌上的杂物。不一会儿,喜子端过饭来,冷冰冰的干粮和一碗热菜汤,三人落座。

    李达苦笑一下,说:“告诉将士们,马上就到了土尔番卫司了,那时候我们喝酒吃肉,盘桓几天,补偿兄弟们。”

    早有人跑出去报告给胡春。几人一言不发,吃过早餐。陈鲁说:“排香案。”

    其实两位天使早已经注意到了陈鲁干净的官服,这个时候就显得与众不同了,因为大家的官服都是泥巴,就连两位天使的官服也沾满了泥点子,皱巴巴的。

    韩六儿等人摆上香案,拿来拜垫。陈鲁净手、上香,把那块玉石放在香案上,跪下去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站起来,拿起那块玉石轻轻向上一丢,大喊一声:“泰山石敢当!”

    这块玉石滴溜溜地打着转,慢慢飘向门口,众人慢慢跟着。玉石出了大帐门口,向空中疾驰而去,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几位都记着呢,这是石敢当留下的礼物。李达走回去,叹了一口气,坐下了。大家都明白他这一声叹息的含义。

    当时石敢当确实讲了,是否能来谁又能说得准?陈鲁示意喜子扶两位大人进去休息一会儿。

    陈鲁坐在大厅里候着。这时又是闪电雷鸣,这雨似乎是累了,休息了一会儿,又使劲地向大地招呼。

    陈鲁想,幸亏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要不然这可是一场大灾,这么大雨,多么坚固的堤坝也撑不住。

    陈鲁正在胡思乱想,一个声音在空中传了下来:“子诚大人,我,泰山石敢当。”

    陈鲁听得真切,这真是石敢当,赶紧就要往外走。

    石敢当说:“不要出大帐,我能看见你,也能听见你的声音。你说吧,我怎样做能帮到你?”

    陈鲁大喜,说:“石大哥,你让我老人家等得花儿也谢了,总算把你等来了。我也不做惺惺儿女之态,就在大帐里和你说话。石大哥,我老人家遭难了。”

    石敢当半天没有声音,可能是被陈鲁的称谓惊住了,这哪跟哪啊,我是大哥,你是老人家。过了一会儿,石敢当说:“说出来,大家想想办法。”

    “石大哥,现身吧,外面的雨太大了。”

    “没问题。你要想让我少淋雨,有话就赶紧说。”

    “好吧”,陈鲁把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

    石敢当说:“子诚兄弟,耐心等消息,我去去就来。”说完一个长长的尾音,没有了声息。

    过了午时,雨停了,但是没有晴天的样子,李先说,这是亮晌,雨还得下。

    果不其然,过了午正,天就像漏了一样,扯天扯地的大雨又肆无忌惮地下了起来,又下了一个午后。

    将士们得不到休息,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帐篷里不进水或少进水。和昨晚上一样,把帐篷都集中在环形车阵里,贴好符道。李达下令,轮流休息,以逸待劳。

    这休息二字和几位将官没有缘分,几乎没日没夜地这么熬着。

    陈鲁在中军帐里坐着,等候着,等什么?不知道,心里也没底,不知道有没有援军,凭自己,今晚上恐怕撑不过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亲兵来报,有人求见。

    陈鲁不想惊动两位大人,他们也需要休息。

    陈鲁问一下亲兵,来人怎么报的,只说是泰山石敢当。陈鲁大喜,急忙迎了出去,他看见一个红头发、一身紫色衣服的高大老者站在箭楼下。

    陈鲁狐疑地迎上去,但是全神戒备,看这人满脸是纹路,似乎又不像是老人的皱纹,秃眉虎眼,狮子鼻,大嘴巴,露出两颗獠牙。这脸看上去,既像狮子又像老虎,反正陈鲁感觉,怎么看也不像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家伙不是石敢当。

    陈鲁问道:“是你要见我老人家吗?你谁啊?冒充我石大哥。”这陈鲁也是拼了,拉大旗作虎皮。听他的这称呼,和石敢当是亲兄弟一样。

    他是拣大个的吹,吓唬,吓唬不住再说。

    这个面目可憎的人居然笑了,露出两颗巨大的獠牙,说:“我是东方祝黎,受石兄邀请,来贵部帮忙。”

    一口纯正的中原官话,这使陈鲁开始的恶感烟消云散了,赶忙说:“失敬,仙长请。”

    祝黎也不客气,高大的身躯一挺,走在前面,似乎很熟悉道路一样,陈鲁发现,散开的红头发下,露出一对大大的招风耳,大耳朵上挂着一排大耳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来到了大帐门口,祝黎停下来等着陈鲁。陈鲁小跑几步,他和陈鲁手拉手走进议事大厅。

    陈鲁明白了,他也怕符道,只好拉着陈鲁的手。

    陈鲁想好了,这家伙如果是来砸场子的,那正好,陈鲁今天可要大开杀戒了,见神杀神,遇鬼杀鬼,量他也跑不出大帐。

    他给纳兰递了一个眼色,摇摇头,纳兰明白,走到内室告诉喜子,别让两位天使露面。她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好人,非鬼即怪,也在全神戒备。

    两人分宾主落座,陈鲁说:“仙长驾到,我老人家连一碗热茶都招待不起,惭愧。”

    祝黎一愣笑了,刚要说话,陈鲁抢着说:“果然传言不虚,仙长是不是要讲这句话。我老人家先给你讲出来了,仙长,我把情况先介绍一下。”

    祝黎哈哈大笑:“你这家伙,合我胃口,你不用讲了,石兄已经告诉的差不多了。你现在把带兵的招进大帐,我来调兵遣将,你意下如何?”

    “没问题,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像仙长这样的,一个顶十个,不,顶一百个。”边说着,边安排人去请哈三和总旗以上的进大帐。

    祝黎把一张符道递给陈鲁,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把这张符贴在环形车阵外面。这是我最得意的符道,一些邪祟怪谲见而远之,注意,就这五张。”

    陈鲁谢过。

一百二十、天罡壬癸阵

    众将士都进来了,看这个怪物,像雾像雨又像风,就是不像人,都吓了一跳,不敢直视,行过军礼,肃立在一旁。

    陈鲁说:“诸位将士,今晚必有一战。我们请来祝仙长,由他调遣。”

    祝黎说:“我来调兵,就得听我号令,有不听令者立斩。”

    大家都说:“谨遵将令。”

    祝黎开始布阵,将士们都在环形车阵外,每一个总旗带着五十人在各处游走。他画出阵图,各总旗在大厅内演练。

    陈鲁心里疑惑,而诸位带兵的都面有惧色。胡春百户壮胆问道:“那仙长的位置在哪?”

    祝黎哈哈大笑,露出两颗獠牙。陈鲁灵光一现,就在这一瞬间,知道他是谁了,暗暗点头,石敢当选人不错,想灭掉谢十三,正应在此人身上。

    他想起梦中狮虎笑三个字,正在此时。这祝黎的脸似狮非狮,似虎非虎一声大笑犹如虎啸狮吼,震人心魄。

    祝黎说:“我在哪里不用告诉你,告诉你也没用,你也看不到我。怎么没有茶吃?陈大人?”

    大家正听他说的热闹,突然转换了话题。

    胡春说:“仙长,将就一下吧,我们早都没有热水喝了。今个儿早晨把寨栅都烧了,才几人分到一碗热汤,嚼的还是硬干粮,今晚上连硬干粮都没有了。”

    祝黎看了一眼陈鲁,问道:“这都是真的?”

    陈鲁苦笑着,还是两个字,惭愧。

    祝黎说:“那怎么能行,今天晚上还得和那些火鬼们打架呢,吃不饱饭怎么打?缺了粮米我没办法,你们不就是缺火吗?”

    这些将士们听着别扭,谁缺火?我们不缺火。

    胡春说:“仙长打住,我们不缺火,我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火,火鬼。”

    祝黎对胡春说:“别打岔,就你了,看这些人属你话多,官阶也不比别人高啊!来,你跑一趟。”

    说着从文袋里拿出火媒子,吹了一下,拿一张信纸点着了,说:“你把它送到伙头军那里,今天随便用。”

    众人轰的一声都笑了,连哈三和纳兰都笑了。

    胡春说:“我都不敢叫你仙长了,外面是暴风骤雨,你这火不等出了大帐就灭了。”

    祝黎看着他也不说话,这时大家都不笑了。过了这半天,这张纸还在着,而且没有要灭的样子,大家由大笑变成了一声惊呼。

    胡春看着哈三,哈三心里没底,没敢下令,陈鲁已经完全明白了,说:“还不赶快谢过仙长,赶快送过去,今晚米饭加炖肉。”胡春接过来走了。

    不到一刻钟,胡春回来了,不顾大帐里的泥水,双膝跪地磕头,说:“卑将该死,不知仙家法门,仙家到了,我们将士们有救了。”祝黎微笑不语。

    大家饱餐一顿,又听说是神仙相助,精神大振,按祝黎安排的站好位置,但是一个个还是忐忑不安,这也包括陈鲁。他站在大帐前面,不见了祝黎。

    问韩六儿,说早已不见了踪影。

    到了二更天,雨还在下着,周围的火把又出现了,他们迅速来到大营,没有寨栅,一路畅通无阻,密密层层的火把围住了环形车阵。

    哈三挥动令旗,各处将士脚踏七星步,火把们大叫一声,立即退出一箭之地,变换成红衣人形,虽然鼓噪着,但是不敢靠前。将士们看这阵势有效,士气大振。

    就在这时,阵上的符道发出一道道青光,像水一样洒向四方,火鬼们又变成了火把,又退了一箭地。哈三又挥动旗帜,将士们又迅速变换位置。

    陈鲁观察了一会儿,看出门道了,原来阿德教过陈鲁,在《八索》里面也涉及到。

    南方丙丁火,这些火鬼是天然火,采于太阳之阳,不怕凡水,但是怕五行中的壬癸水。将士们变化的位置总是在天罡星之北,属于壬癸水,这是天罡壬癸阵,是丙丁火天然的克星。

    这个阵法配合着鬼符,火鬼已经败了。当然,祝黎也怕这种阵法,毕竟他也是火神,属火,他事先躲了起来。

    这时空中传出谢十三的声音:“姓祝的,你从中原到这里来,管过界了,我要到圣母那里控告你。”

    祝黎的声音也从上面传了下来:“谢十三,你真特么的有脸说,你知道我来干嘛吗?虽然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但是我念同门之谊特来救你。天朝使团西去哈烈,是寰宇十方达成的共识,你不识天命,逆天而行,还想再犯一次天律吗?”

    谢十三说:“大言不惭,我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你如果还念同门之谊,就帮我困住他们。”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最后你连鬼仙都没的做,只能到东海之下,做一个暗无天日的渐鬼。”

    谢十三一阵冷笑:“那正是你盼着的。告诉你实话吧,有一位仙长答应我,只要困住他们半个月,我就能重归仙班。还有,我的孩儿们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我是一举多得,你要是再阻拦,我不但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还要到圣母那里告你。你是了解我的,我说到做到。”

    “你执迷不悟,别怪我不客气了。”

    谢十三哈哈大笑,说:“祝老大,别忘了,你过界了。你的法力已经大打折扣,能斗得过我吗?”

    “那好吧,你把这个阵破了,我立马走人,再也不会管你的破事。”

    “好的,一言为定。”

    “别忙,那破不了怎么办?”

    “我马上走,但是你走了我再来。”

    “你要脸不?”

    “不用废话,我破阵了。”

    空中没有了对话声。只听一个霹雳,周围的火把立刻变成人形,向环形车阵冲来,只见一道青光向火鬼射去,到了他们头上似乎是一盆水,兜头泼下,火鬼一声惨叫,无声无息了,连着一阵的惨叫声。

    哈三信心倍增,挥动旗帜,士兵们迅速动了起来,火鬼进攻失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个火把。

    非常明显,火把已经少了很多,他们死伤惨重。

    正在将士们松一口气时,空中一道闪电,谢十三把他的棒槌扔了下来。祝黎看一道火光奔向哈三,明白谢十三想擒贼先擒王,干掉指挥的,阵地不攻自破。他出手摘下一个耳环丢了出去。

    一道火光截住了棒槌的去路,在空中两道火光交织在一起,像两只火龙搅在一起,斗了有一刻钟,谢十三渐渐不支,大吼一声,收起法器,一声震天的霹雳,火把瞬间消失。

一百二十一、准时作渐鬼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大约已经到了四更天了,两位天使早坐在大帐内候着。

    祝黎在空中喊道:“子诚老弟,谢十三暂时走了,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我了解他,他是我的师弟,因违反天律,被逐出仙班和师门,赶出中原,他又在这里兴风作浪。这里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我这就去找二师弟,在太元圣母处立案,擒住他押往北海下面。你们尽管休息吧,他们今晚不会再来了。我去也。”

    陈鲁谢过,有几分郁闷,还是没能根除这个害虫。嘱咐哈三再坚持两刻钟。自己走进议事大厅,把经过向两位天使讲了一下。

    李达听到没伤自己一个人马,却把火鬼杀死无数,大喜,在功劳簿上又给各将士记上了一笔。

    问陈鲁,刚刚帮忙的是哪路神仙?陈鲁说:“是祝黎,石敢当请来的。”

    李达听完没当一回事,李先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问道:“你说的是火神?”

    陈鲁嘘了一声,示意小声,李先走到香案前,在拜垫上跪下,向空中拜了三拜,李达也醒过神来,知道是谁了,因为宫中也在供着,也同样拜了三拜。

    天亮了,雨小了不少,祝黎走了,他给的火种就已经熄灭了,做饭又成了问题,好在晚饭做了许多,又弄了一些热汤,大家将就着裹腹。

    一天就在煎熬中过去了。由于昨天晚上没有死人,大家紧张、恐惧的心理减了不少。

    哈三出来巡营,发现西北角露出了蓝天,他欣喜若狂,马上让人在大营里喊起来。

    大家都听见了,出来看时,虽然小雨还在下着,但是,西北角已经露出太阳落山后的余晖,放着金光,照在落下的雨线上,像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链子。

    大营的官兵们都冒雨出来欣赏,想看一下久违的阳光,可惜已经落了下去。

    大家心里没底,也包括陈鲁,今天晚上如果没有帮手,大家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未知数。

    晚饭又是简单地裹腹,晚上还要布阵,哪里还有力气?

    陈鲁更觉得孤立无援,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能挺过今天,明天停雨,急行军走出两百里以后,到人烟稠密的大市镇扎营,也许就摆脱了他们。返京时告诉李达,走把里城就是。

    看起来只能用蓝腰带了。

    天黑了下来,已经彻底晴天了,暗蓝色的天空,群星璀璨,整个宇宙浩渺无际,深沉恬静,但是,又充满着未知和恐惧。

    到了二更天,这些火把就像是约好的一样,准时出现在大营里。

    陈鲁看见了,对正在布阵的哈三说:“看到没?哈兄弟,他们还是很守时的,到了二更就现身。”

    然后向空中喊道:“谢瞎子,在守时这方面,我老人家给你打个满分。不过,我还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遇见我老人家,你们只能是准时到渐鬼国报到。”

    谢十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陈子诚,不用耍嘴皮子,今天没人帮你了吧?我改主意了,想围住你们不容易,那就不围了。我的孩儿们这几天辛苦,就让他们打打牙祭吧。小的们,好吗?”

    火把处传来轰雷似的一声“好”。吓得使团将士们魂飞魄散,这几天阵亡将士的惨状让他们心有余悸。

    陈鲁哈哈大笑,说:“我们刚打走一个王婆子,又来一个能吹的。我老人家负责任地告诉你,别说吃了,你就是伤我一个人马,我让你十倍、百倍地偿还,不信你就试试。”

    他在给将士们宽心丸吃,将士们都信任他,空中半天没有声息,将士们心安了不少。

    陈鲁看火候已到,说:“谢十三,怕了?听你说话的口音是江右省人,我们同出江右省,你特么的真给家乡人丢脸。你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拦路吃人,抢点财物什么的也好啊。告诉你们,傻瞎子,你上了人家的当了。

    “有一个叫我平章的人,是我老人家的铁杆粉丝,他跟我一路了。像你这样的,我经过了不计其数,看一下我老人家,少了一根汗毛吗?而那些听他忽悠的什么仙啊道啊,最后都是同一个下场。”

    “什么下场?”

    “只有一个,不认真听讲,不是好孩子,作渐鬼。”

    谢十三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看来,你什么都明白,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能报一下你的师门吗?”

    “哈哈,我老人家无门无派,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大天朝行的端、走的正,到哪里都有一大批正义的粉丝,一路走来,魑魅魍魉都奈何不了我老人家。我劝你收手吧。”

    谢十三没再答话,过了片刻功夫,一声霹雳,这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大家知道,残酷的战斗开始了。

    火把变成红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哈三赶紧挥旗,士兵站位走七星步,鬼符又射出青光,但是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力度。

    开始火鬼们很害怕,后来发现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又冲了上来。

    鬼符力道虽然弱了,但是冲到前面的火鬼仍然被一阵水浪杀掉了。晴空中不断地传来霹雳声,火鬼像发疯一样,只在片刻功夫就冲到了环形车阵。

    陈鲁祭出青龙剑,配合这符道,火鬼们接连不断地惨叫,但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边的马驼已经被吃掉了几个。

    火鬼的手已经快够上将士们,大家的心都在战栗着,一片片火把就像是一个个催命符,星空下的黑夜就是杀戮的战场,确切地说,是屠宰场。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将士们依靠的陈大人也已经尽力了。死亡,等待的只有死亡,不再挣扎了,也不必跑了。

    哈三看队伍已经乱了,赶紧念动咒语,纳兰跑到营门口,马头拐杖也祭出去了,但是潮水般的火鬼,已经没办法阻挡了。

    陈鲁刚刚要解下蓝腰带,看见空中抛下一道蓝光,冲到前面的火鬼正要拉人,一下子被吸了上去,接二连三,瞬间就有几十个被吸到空中。

    谢十三惊恐地喊着:“收火杯!二师兄,你为什么来插上一杠子?”

    空中传来西域话:“谢十三,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大师兄特来警告你,你置若罔闻。我现在奉圣母法旨,拿你们去东海下面作渐鬼。”

    “二师兄,你听我解释,下面那个姓陈的是我的仇人。”

一百二十二、蟾兄有请

    “你的仇人太多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是奉命行事。”一道蓝光从空中射出,谢十三被蓝光一点点吸上天空,使团的将士们一阵欢呼。火鬼们不知所措。

    陈鲁说:“哈三兄弟,斩尽杀绝,不然会给世间留下祸害。”

    “不可!”空中人喊道:“火州山也需要有人把守,他们当中一些是那里的,留他们一命吧。你们听着,不想作渐鬼的,速速退去,从此弃恶从善,否则下次就是你们。”

    陈鲁向空中作了一揖,也用西域话说:“这位仙长,留下名号,容我老人家日后报答。”

    “名字嘛,告诉你也无妨。至于报答,还是算了吧,你报答不了。我叫伏尔坎,后会有期。”说完,无声无息了,火把也都不见了踪影。

    哈三看一下夜空,繁星闪烁,碧空如洗,他知道安全了。哈三看了一眼这些疲兵们,淡淡地说一句:“我们安全了。”

    大家一愣,随即一阵欢呼,接下来不顾地上的泥水,一屁股坐下,就哭了起来。

    这种感觉,陈鲁懂,真的懂,他的眼睛也湿润了,三天三夜,他连一眼都没合上过。他什么也不管了,回到下处,也不顾湿衣服,倒头便睡。

    韩六儿想给他换件干衣服,看根本也翻不动他,而韩六儿自己也已经低眉顺眼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天光大亮,水已经退去。李达下令,午时初刻拔营,大家又是吃了几口干粮充饥,三天下来,人马又少了五十多,李达痛悼不已。

    雨后的天空,一丝的云彩都没有,艳阳高照,草长莺飞,一片生机盎然,谁会想到这里会经过一场腥风血雨,大家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哈三在组织将士们晾晒东西,一些士兵到附近割草喂马。用李先的话说,人能受得了,是受意志力的支配,牲口不行,它们得吃饱喝足。

    一大早哈三就派出哨兵前去侦查,鲁哈图带队。到了巳正时分回来报告,前面二十里有人家,但是人烟稀少。再有四十多里,有一个城镇,叫坎儿城,是必经之路。

    陈鲁和哈三商量,没办法了,顾不上扰民不扰民了。派鲁哈图带人打前站,到坎儿城,找当地衙门,号房子,官兵们挺不住了,必须好好休整一下。

    安排过后,他到议事大厅和两位天使说话。李先在大厅设了香案,写着石敢当和祝黎的名字,另一个空着,等陈鲁填写。陈鲁说他叫伏尔坎。

    李先填上,问陈鲁:“看着名字应该是夷人,怎么会来帮我们?”

    陈鲁说:“他们是师兄弟三人,大师兄就是祝黎,二师弟是伏尔坎,谢十三是最小的,这个伏尔坎确实是西方人,这边是他的地界。祝黎求到他,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李先点头叹息,净手上香,向空中遥拜,李达和陈鲁也拜过。陈鲁把刚刚的安排汇报了一下,大家都同意。到了午时,下令启程,到了申正二刻就到了坎儿城。

    他们没敢打执事,因为一个个衣衫褴褛,旌旗不整,太给天朝丢脸了。悄悄地进了城,开进了驻地。这是前哨鲁哈图找理问所,事先号下的房子。

    当地理问所官员前来拜见。

    使团杀牛宰羊,敞开肚皮大吃大喝一顿,大家早早休息。陈鲁冲了一个热水澡,早早睡下。

    他发现一道亮光直照他的眼睛,他心里一惊,以为是翡翠指环,但是他随即就听到一声蛙叫。奥,是蟾兄,陈鲁笑了,不是当上大王了嘛,有何贵干?

    他穿好衣服,系上蓝腰带,扎拽停当,出门后没看见蟾兄,只见前面有一个绿光,他喊了一声蟾兄,没有回音,他只好默默地跟着绿光走。

    走了一会儿,绿光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陈鲁赶紧跟了进去,不见了绿光,哪里还有什么小巷子?他来到了一个大湖边。

    这个大湖一望无际,烟波浩渺,水光潋滟,波澜不惊。原来竟然是白天,阳光照射在湖面上,散发着万道金光。向湖中看去,有几座楼阁矗立在湖中,飞檐斗拱,画栋雕梁。

    陈鲁想过去看一下,苦于没有船只,也找不到路径,他四处瞭望。

    忽然有人说话:“我奉家主之命,来接大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陈鲁看见飘过来一个大荷叶,四下看看,没有船只。他疑惑地看着荷叶,荷叶颤动一下,又有声音:“请上船。”

    陈鲁不敢,回身想走,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一下子站在荷叶上,稳稳的,并没有沉下去,他暗自点头叹息。

    荷叶缓缓地向楼阁处驶去,只觉得微风习习,暖意融融,正是春满江南时节,鱼跃莲笑,水鸟翩翩起舞。陈鲁心情大好,想这几天的腥风血雨,真是恍如隔世。

    他一路贪看景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楼台下面,陈鲁看一下足有三丈多高,不知道怎样上去。他深知仙家妙用,等着召唤,有声音说:“到了,家主在亭子上等你。”

    陈鲁感觉到有人推了他一下,他一下子就站在了平台上,他在想,这个家主是谁?开始以为是师父蛤蟆,因为他认为引路的是蟾兄。

    现在看来不像,蛤蟆是一个油腻腻的抠脚大汉,能有这么雅致?这种情趣,只有像陈鲁他老人家这样的精致男才有可能。

    他走进亭子,只有一条游廊,他远远看见似乎有人坐在那里。他沿着游廊走过去,虽然看着不远,但是他走了好久,来到了一个湖心亭子上。

    陈鲁走进去,仍然是一个茅草屋,是蛤蟆,没错了。我靠,这位抠脚大汉学会乱搭了,这么雅致的地方,弄了这么一个破草庐,也真亏蛤蟆想得出。

    陈鲁走进去,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茶桌,石凳,虾篓子,还有师父那扔过几次的醋坛子,再加上师父那熟悉的背影,熟悉的编织动作。

    陈鲁近五十岁的人了,想一想这几天发生的事,真是酸甜苦辣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紧走几步跪下磕头:“拜见师父。”

    蛤蟆偷偷地瞄了他一眼,看他泪眼婆娑,装作没看见,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干着手中的活,说:“这说话怎么不带上你老人家啊?你岂不吃了大亏?说实话,你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我还真不太习惯。起来吧。”

    说话口气大为缓和,和每次截然不同。

一百二十三、天步七重

    陈鲁破涕为笑,站起来问道:“师父,我子诚不解,你怎么天天干这个?在这里干这个活,糟蹋这美景了。”

    蛤蟆嗯了一声,停下手里的活计,说:“我该吃饭了。”

    又是抓蛤蟆,你怎么专门等我老人家来时你才吃饭啊?平时我不来时你都在饿着吗?你的心思我不猜,我不猜,猜来猜去我也猜不明白,还是抓蛤蟆吧。

    蛤蟆还是那个蟾兄,他不去当大王吗?“师父,我这就抓蛤蟆去。”

    没有回音,可能是师父不喜欢他说蛤蟆二字。

    陈鲁走过去,看见两只绿眼睛,抓了起来,凭手感还是那位蟾兄,仔细一瞧,还真是,他说:“蟾兄,又得让你受一刀之苦,不是我老人家和你过不去,是师父变态。”

    “你在说什么?”蛤蟆一声断喝。

    陈鲁嘻嘻一笑,把蟾兄放在桌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了另一个醋坛子。蛤蟆打开盖子,浓香的醋味扑鼻而来。

    不对啊,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顾上这件破事,这坛醋一直是韩六儿在保管,怎么会在这里?

    想一想,哑然失笑,这也许是师父从别处淘换来的,宁化府也不只出我老人家这一坛子醋,以师父的本事,弄这一坛子醋当然不在话下。

    再看师父,一脸的得意之色,指着醋坛子说:“瞧瞧,宁化府的,十七年,孙十六麻子的,正宗吧?”

    蛤蟆说完,指了指蟾兄,蟾兄鼓着两只绿眼睛,很顽皮地眨了几下。陈鲁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那坛子醋,让蟾兄给顺来了。

    陈鲁说:“师父,你这人挺没劲的。先要,要不成就抢,抢不成就改偷了,这也不符合你老的身份啊!”

    “放屁,谁偷来?你师兄看没人时拿的。再说了,这早晚不得孝敬我!”

    陈鲁大喜,他听出师父的口气和每次不一样,似乎完全接受了他陈子诚,真的把他当成了弟子。

    陈鲁走过去,说:“师父最后这句话还算正确。”亲手给师父斟上一杯醋,看着他吃喝。

    师父扔过来一片肉,也不说话,陈鲁皱一下眉头吃了下去。

    吃完了,还是老一套,扔蛤蟆腿。现在陈鲁对这个活是又爱又怕。他太想升级“寰宇十方天步”,又怕弄错了,损了寿命。

    他把蛤蟆腿拎起来,看着师傅,师父没说话,伸出一个手指头。

    陈鲁故意混淆视听:“谢师父,如果扔错了,只损一天寿命。”

    蛤蟆白了他一眼:“少在那里打马虎眼,你可以试试,扔到第八重会怎么样。”

    陈鲁说:“不会是一个月吧?我可是你的弟子啊!”

    “不干就马上滚蛋,这真是白菜价了。别人用十年的寿命也换不去,你可要注意,一旦落到第九重,你的寿数就到了,你回不了大营了。”

    “什么,师父你也太狠了吧!我们好歹也是师徒一场。你一下子就把弟子整死了,有这样当师父的吗?我老人家怎么就这么倒霉,遇见这么一个狠心的师父,阿德老师,你害了我啊!”

    “别装了,我忙着呢,扔还是不扔?不扔快滚,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陈鲁算一下,如果去掉一个月,差不多能到哈烈,于是说:“好吧,谁让我遇见了你,我认了。师父,你只要再降一丢丢,小小的六天,我就能到哈烈了。”

    蛤蟆降低了声调:“哎,这些弟子属你最难缠。谁让我吃了你的醋,好吧,就这样。”

    陈鲁大喜。随即又后悔了,不如多说几天了。想一想,摇摇头,笑了。看起来,得陇望蜀世人通病,我老人家也不能免俗。怕死是世人通病。扔吧,爱谁谁。

    陈鲁拿起蛤蟆腿走过去。七、八、九三重虾篓子都放出光来,他默念几声圣母保佑,向第七重投去。

    几只篓子都急速地闪着光。蛤蟆腿在空中翻了一个身,直接向第九重飞去。陈鲁魂飞魄散,几乎晕倒,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再看蛤蟆腿在九重的入口处,看看就要进去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转了一个弯,奔入八重,稍作停留来到七重,到了入口,又向九重激射而去,“啪”的一声,陈鲁灵魂已经出窍了,一看又砸在了篓子沿上,忽然又弹了起来,稳稳地落进了第七重。

    又是蟾兄,瞪着两个绿眼睛,似乎含着笑意。陈鲁站起来,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这一个蛤蟆腿把他揉搓的死去活来。

    蟾兄的笑意让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是师父在捣鬼。

    陈鲁大声喊道:“你为老不尊,没有这么玩的。”

    “怕死鬼,胆小鬼,离哈烈何止万里,你要不行就赶紧换人吧,省得耽误大事。”

    一句话把陈鲁说的没有了脾气。师父这么做,确实有刚才自己说话不尊重的因素,主要还是在练习陈鲁的胆量和心理素质。

    想对付强敌,没有强大的心理支撑着,根本就做不到。

    蛤蟆又是凌空一抓,一张纸片飞向陈鲁的右手,手上一道道浅红色的丝线在手上划出一个符道,纸片落地了。

    蛤蟆说:“我的竹条不够了,去水里给我弄几根芦苇来。”

    陈鲁答应着,走到水边,看见十多丈远的地方有一丛芦苇。他为难地看了一眼蛤蟆,他只顾低头编篓子。

    陈鲁无奈,只有自己想办法了。这时,他突然发现载他过来的荷叶飘在下边,就用它了。可是这高台离水面足有三丈多高,怎么下去?

    他正在想着,突然觉得后背又一股推力,他一下子掉了下去。他看准荷叶,一脚踏在荷叶上,谁知“咕咚”一声掉进了水里。

    陈鲁是江右省人,少年时也是一个游泳高手,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没有时间下河,再加上身体已经发福,根本游不起来了。

    他在水里挣扎几下,渐渐地下沉了,他的蓝腰带没起到任何作用。但是毕竟会游水,尽力保持平衡,他想起“寰宇十方天步”五重,右掌出击,丝毫没有效果。

    他试着用一下右掌,“寰宇十方天步”七重,一道浅红色光芒激射而出,奇迹出现了,湖水纷纷向两边退去,闪出一条浅红色大道。陈鲁高兴得手舞足蹈,回头大喊师父。

    蛤蟆说:“快点吧,误事我找你算账。”

一百二十四、成人之美

    陈鲁高声喊道:“得了,马上。”他采了一把芦苇,看那边有几朵小花,他用左手一推,浪花翻向两边。

    行了,我老人家又多了一个本领,看看衣服,刚刚还是湿的,一瞬间都干了。神了,他彻底服了蛤蟆,下定决心死心塌地跟着师父。

    陈鲁走回来,向上看了一下,这三丈多高的平台,他没办法了。他转了一下,还是上不去,他只好求助师父,大喊几声,没有回音,他生气了,拿起芦苇扔了上去。

    “大人醒醒。”陈鲁听出来是韩六儿的声音,睁眼看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太阳已经照在窗户上。

    真是一场好睡,他一骨碌起来,韩六儿说:“中使大人传令,今天休整一天。辰初时分吃早饭,让大人那时去议事厅,现在时辰马上就到了。”

    陈鲁点点头,说:“你先去看一下那坛醋还在不在。”

    韩六儿疑惑地看了老板一眼,看他面无表情,韩六儿也习惯了自己的老板,经常做一些不解的事,没说什么,走了。

    陈鲁穿完了衣服,韩六儿回来了,一脸的沮丧,说:“大人,那坛醋不见了。卑弁知罪,过会儿向李先大人再要几坛,他在哈密弄了不少。”

    陈鲁暗自叹息,说:“没事,多大一个事就有罪了?把湿东西都拿出去晒晒。不用跟着我,这里很安全。”说完向正院走去。

    正院有两间卧房,两位天使各用一间,大厅用来议事,纳兰晚上也在大厅休息。没敲起床的云板或梆子,李达让大家都睡到自然醒。

    李达和李先都在候着陈鲁。陈鲁言谈举止尽管有几分荒唐,但是在自己的长官面前还是有分寸的,他见礼后赶忙告罪:“两位大人,这一到了舒适的地方,就忘了圣人训,贪睡了,请恕罪。”

    李达说:“这是本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叫醒你,还有哈三,现在可能还在睡着呢。我们先吃饭,吃完饭还有事商量。”

    吃完饭没多久,哈三来了,他精神旺盛,意气昂昂。纳兰看他这样,心里欢喜,问:“吃过饭了?”哈三点点头,纳兰接着问:“把需要晒的东西都好好晒一下,一会儿我过去给你整理一下。”

    哈三说:“不用了,有龙刚呢,你就好好地保护大人吧。”

    陈鲁说:“这待遇就是不一样,我老人家刚刚进来时,纳兰只是礼貌性地问候一声。同样是使团的,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几个人都笑了,李达说:“子诚大人,你这干醋吃的没意思,那关系能一样嘛?再说了,看看自己胡子都一大把了。”

    陈鲁愤愤不平地说:“我子诚年龄大吗?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渣,浓眉大眼袋,怎么就不招人待见?”大家又笑了。

    纳兰红了脸,说:“陈大人,其实你蛮可爱的。但是小女子提醒一句,你可是哈三的大哥啊。”

    说完以后,自己也觉得这话有问题。陈鲁哈哈大笑:“对啊,纳兰提醒的对。哈三是我兄弟,蒙古人习俗,我可不能和弟妹开玩笑。”

    纳兰说:“大哥,你……”看着哈三。

    哈三说:“陈大人,言重了。”

    李先笑了一会儿,说:“没言重,下官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是陈大人故意提出来的,我们大家都在,正好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下官提议,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下官作媒人,中使大人作娘家人,陈大人作婆家人,找时间就把这事办了吧。”

    陈鲁大喜,站起来走到李先面前,唱了一喏,说:“多谢思颜大人成全。”慌得李先还礼不迭。

    哈三也过来拜谢,说:“多谢大人成全。但眼下为时过早,到土尔番以后再说吧。”

    李达笑着说:“思颜大人,我们都中了子诚大人的诡计。本使举双手赞成,我们也需要有一场喜事冲一冲了,也好鼓舞一下士气。”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李达接着说:“这事先不提了,思颜大人,你说一下。”

    李先说:“今天我们在这休整,中使大人的意思,在城东祭奠一下阵亡将士,你们意下如何?”

    哈三和纳兰都同意,但是陈鲁有顾虑。他也知道,祭奠大会是必要的,但是怕动静太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西域这鬼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想说一下自己的想法,看几人都同意,不好泼冷水,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李达看达成了一致,开始分派差事。陈鲁负责将士们的服装,务必做到整齐划一。这个不难,刚刚在哈密卫领的新军装,上午都晒干了,有的穿破了,互相借一下,毕竟都有两套,然后负责在城东搭台子。

    哈三排练队形,并把阵亡将士都刻上牌位;李先负责流程和撰写祭文。

    分派已定,定于未正时分祭奠。

    下午,时辰已到,陈鲁已经准备就绪,在城东高地处搭起了台子。这都是地方理问所帮助完成的,他们又派出衙役,在周边警戒,拉上警戒线。市民只能在警戒线以外观看。

    台子上放好了七十四位阵亡将士牌位。陈鲁主持祭奠,三献酒过后,奏乐,全体肃立默哀。三声惊天动地的号炮响过,李达读祭文:

    予(我),天朝西行使团正使、四品少监、代天钦差李达,谨代天朝使团奉于阵亡将士:呜呼,观造物之生人,赋七尺之躯昂。寿短长有其定,百年碌碌似黄粱。诸君不过三旬,可万载流芳。李达德薄,有负众望。奉命西行,屯次各庄。诸君忠勇壮烈,不意埋骨异乡。旧怀惟顾,念之凄怆。实伤吾怀,泣血粘裳。今以斗酒只鸡而酹壮士,享我蒸尝。诸君家小,必有所养。诸君英灵不远,随某魂返故乡。泣不能言,泪洒惶惶。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读完以后,在灵位前跪下,放声大哭。官兵们都哭作一团,这哭是真诚的,除了对阵亡将士的哀悼以外,也有自己的委屈、痛苦、恐惧、劫后余生等诸多情感掺杂在一起。

    这时只见刚刚还晴朗的天空阴云密布,冷气袭人。众人拜过以后,天空又恢复了晴朗。

    但是哈三发现,天空中总有一块类似云影的黑雾,似乎挥之不去。他感觉有问题,没敢声张,全神戒备。

    过了两个时辰,几个士兵过来把灵位装进木箱里,放在车上拉走了。喜子让亲兵赶过马车来,两位天使上车,陈鲁骑马,哈三整队回到驻地。

    刚到城门处,突然有人冲过侍卫,拦住马车,高喊救命,讲的是汉话。这时太阳就快落山了,哈三怕有问题,让龙刚把这人劝走。

    陈鲁高喊:“中使大人勿动。”

一百二十五、迈门妨

    将士们把两位天使的马车团团围住,陈鲁下马走过来,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披头散发,跪在泥水里嚎啕大哭。

    陈鲁说:“那位妇人,有什么事和我讲,你先站起来。”

    妇人就是不站起来,说:“贫妇柯氏,我女儿快死了。”说的语无伦次。

    陈鲁说:“你别着急,慢慢说,你女儿怎么了,就要死了?我们怎样能帮到你?”

    柯氏还是哭,就一个字,哭,哭得天昏地暗,日色无光,把自己哭晕在泥水里。

    陈鲁问旁观者,有没有认识这个妇人的,人们都点点头。陈鲁问她为什么这么哭?她女儿怎么了?人们都不出声了。

    这时有一个年长的人走了出来,给陈鲁行过礼,说:“天朝老爷,小老儿知道一些。”

    陈鲁看大伙儿都认识这两个人,放下心来,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了,但是这样不是一个办法。下令韩六儿把这两人都带回驻地。到了议事厅,李达让座,他刚才在车里听得一清二楚,让老者坐着。喜子上茶,柯氏已经醒了过来,还是跪着。

    李达看这老者浑身颤抖,知道他非常紧张,说:“老人家,贵庚啊?”

    “七十二了。”

    “你是汉人吗?”

    “小老儿不知道什么是汉人,小老儿是契丹人(汉人)。”

    三个使节互看了一眼,契丹人就是天朝人,是大辽国的称谓,其实就是汉人。李达就是想让他放松一下,说:“你贵姓?”

    “复姓尉迟,单名一个龙字。”

    “奥,这可是中原的姓氏,你怎么到这来的?”

    “回官爷的话,我们祖上随德宗皇上到这里的,已经两百多年了,这十里八村的有一半都是这样的。”

    陈鲁听明白了,这是辽德宗耶律大石在这里建西辽国时,从中原迁民到这里的。西辽的定都地离这里还很远,被前朝灭掉。

    李达问:“那你也是天朝人了?”

    “是。”

    “这位柯氏是怎么回事?”

    “回官爷话,她的女儿确实要死了。”接着把事情讲了一下。

    这里还流行着辽东和建州的风俗,大家都笃信满薩教。柯氏夫家姓孙,女儿叫穗子,许给了教长无极的儿子。

    两方面家长都不同意,但是无极的儿子不干,要死要活,非孙穗子不娶,无极没办法,动用说和人去女方家提亲,几乎踏破了门槛,女方也就同意了。两家结了亲,订了婚。

    契丹人注重订婚仪式,无极家大操大办,仪式办得比较圆满,只是当天下了小雨,男方家觉得不太吉利,看没什么,也就释然了。女方的人当天就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无极家里去了十几个人,把穗子抓走了,告诉柯氏,姑爷死了,就在三更时人没了。教长看过了,说孙氏穗子妨夫,克夫,这叫迈门妨。女方家当时就傻眼了,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押走了。

    其实中原也有这个恶俗,大家都远离这个女子,一生也没有人敢娶她,只好和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没有最狠的,只有更狠的,就是这个满薩教,这样的女人是魔,是魔女,必须干掉,绞死,否则会给两个族人带来灾难,这是所有满薩教的共识,连官府、理问所也不太过问。

    李达听说过,似乎江南也有这种风俗,但是没听说要把人弄死,视人命如草芥,作为天朝使节,不能不管,问道:“什么时候行刑。”

    尉迟龙说:“朔日或望日,离哪个日子近就用哪个。”

    李达想,今天是三十,明天就是三月初一了,朔日,说:“那意思就是明天了?”

    柯氏在半昏迷状态,听到这里突然喊道:“我的穗子,救救我家穗子吧,她不是魔障,青天大老爷。”

    李达摆摆手,看着陈鲁。陈鲁知道这事比较难缠,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但是这种情况见死不救,自己怎么能说出口?自己提出来,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说:“中使大人,这事我来处理吧。”

    李达大喜,就等着你陈子诚说这句话呢!高兴地点点头。其实李达开始就看出来了,陈鲁不太热心这件事。但是这事除了陈鲁,别人根本管不了,别人既不懂他们的风俗习惯,语言又不那么畅通。

    陈鲁让柯氏站起来,说:“你放心,天朝为你做主。尉迟龙,你和孙柯氏有亲戚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

    “小老儿也没想帮她,怕引火烧身。那时候在东门,那么多看热闹的都不愿意伸手,其实他们也都知道这不一定真是魔障。小老儿气不过,就跟过来帮助说一下。”

    陈鲁说:“你是一个正直人,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六子,给他一贯钱。”

    韩六儿出去一会儿,带着一贯黄澄澄的铜钱走了进来,递给尉迟龙,他推辞一下也就收下了,告辞而去。

    陈鲁说:“留下地址,需要时还要请教。”接着问柯氏:“你男人呢?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他有病动不了。”

    “你找过理问所吗?”

    “找过了,他们也无能为力,说让我求求亲家。大人,你们是天朝官员,理问所的也得听你们的,求你们给我们做主啊。我也是天朝的,我爷爷从忻州到这里,才四十多年。”

    大家都看了李先一眼,这是乡党,纯的。李先早都听出来口音,还存留着忻州味道,朝陈鲁点点头。

    陈鲁说:“你先不要回去,我去核实一下,回头还有话问你。”说完带着韩六儿和几个亲兵直奔理问所。

    理问所的差役们刚要回家,看见天朝的使团官员来到,赶紧迎进佥押房,理问官过来施礼。

    陈鲁开门见山,问了一遍,理问用蒙古话说:“孙柯氏找了我们几次,这是教上的事,理问所不好插手。卑职也派人告诉了无极,不要莽撞,妥善处理。倘若激起民变,我们就拿他教长作法,他答应得非常好。”

    陈鲁很生气,你还特么地口称妥善处理,眼看要杀人了,还妥善呢!于是冷冷地问道:“我老人家不明白,杀人就算是妥善处理了?你的意思这就是王法?”

    理问看这位上差发火了,陪着小心说:“上差息怒,我们也没办法。惹恼了满薩教,敢端了我们这个小小的衙门。”

一百二十六、名人效应

    旁边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打着帮腔:“自从斋月开始,无极教长就一直在找这个魔障。因为我们这里秋冬大旱,许多地方的大麦都没种上,好容易下了雨,又出现了洪涝。教长请过神了,知道是魔障造成的,他发誓要找到这个魔。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魔障竟然是自己的儿媳妇,太有意思了,哈哈。”

    陈鲁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由得生出几分厌恶,说:“看这样你挺开心啊,你在这好好乐着,我老人家得告辞了。有什么难解的事再来请教。你们派一个人带我们去无极教长家。”

    理问官当然不敢找别人,说:“卑职带大人去。”

    几人骑马到了无极家。陈鲁一瞧,哇,好大的宅子,比使团现在住的还要大。使团的人不知道教长是干什么的,陈鲁和哈三都知道,一般的地方教长只管一个教派,但是这里不一样,无极教长管理着所有的教派,当然也包括满薩教。

    理问想派人去通报,陈鲁摆摆手,特么的,给他脸了,还通报?陈鲁让门子带路,走过抄手游廊,直接来到滴水檐下。早已经有人报了进去,告诉教长,理问官造访。

    无极慌忙迎接,请进客厅,理问官把陈鲁介绍给他。无极中等身材,面目蜡黄,是西域人打扮。

    无极不经意地看了陈鲁一眼,只是作了一个揖。陈鲁不由得火往上撞,不客气地问道:“你就是那个什么教长?”

    无极点点头,没说话。

    陈鲁用西域话说:“我老人家是天朝使团副使,专门为孙氏穗子而来。”这才是单刀直入,陈鲁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讲。

    无极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还有几分不安,这是什么天朝官员,怎么说话呢?你是谁的老人家。回了一句:“家门不幸,劳上差大驾。”说的不卑不亢,但是一句话堵住了陈鲁,这是家务事,官府不应该插手。

    陈鲁当然听懂了他的画外音,也不啰嗦,说:“我老人家不想听废话,马上带走孙氏。你如果好好配合,我们也就不治你私设公堂的罪了。”

    “那可不行,不是我们驳你面子。孙氏是我的家人,也是满薩教人。我虽然疼儿媳妇和疼儿子一样,但是不能以私废公。我是教长,掌管坎儿城几个教派,敢不秉公执法吗?望上差体谅我们的苦衷,不要插手这件事了。”

    陈鲁冷笑一声:“我老人家不屑于和你争辩这些扯皮的事。只是告诉你一句,国有国法。你作为教长,更应该爱护乡民,却草菅人命,还在这里强词夺理,是想藐视我天朝律法吗?”

    没等无极回答,理问官赶忙说:“天使大人息怒,无极作为教长,能够辨出谁是魔障。按照法术治一下孙氏,是有益处的,也是为了百姓着想。”

    陈鲁哂笑一下说:“狗屁魔障,我老人家才不信这个,大旱大涝,天气使然,岂是人力?即使有人的因素,责任也应该在你教长身上。没雨你就应该作法求雨;雨多了你就作法让他停了就是。你作为多个教派的教长,把这责任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你丢不丢人啊?”

    教长心里有气,但不敢明着顶撞,忍气吞声地说:“官差也是天朝人,应该知道,女子克夫这事总是有吧。我儿子活蹦乱跳的,偏偏定亲这天就归真了。上差说,这不是迈门妨是什么?”说着哭出声来。

    陈鲁看他的样子,人家毕竟痛失爱子,不必和他太计较,心软了,口气也缓和下来:“这样吧,我老人家想看一下令郎的病症。”

    教长说:“理问所的仵作已经验看过了,他们只说是猝死。上差现在要看,恐怕不能了,已经装裹了。”

    “不妨,我只是随意看一下,你让内眷回避吧。”

    教长没办法,只好前面带路。韩六儿不敢怠慢,跟着进去,其他人留在外边。理问官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陈鲁走进去,看尸首已经用白布装裹完毕,好在脸还露在外面。陈鲁看他脸色红肿发紫,眉宇青灰,双眉紧蹙,牙关紧咬,心里明白,一言不发又回到会客厅,两眼直视着教长。

    教长不明就里,看着理问官。理问官说:“上差老爷,有问题吗?”

    陈鲁说:“你们相信我老人家的医道吗?”

    两人都说信,但是陈鲁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在说违心的话。他们在想,你进去看了几眼就看出了问题,你是神仙下凡啊?

    陈鲁知道他们的意思,他知道,不说出一点点有分量的东西谅你们也不信,于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老人家的医术师从于阿德医长。”

    教长和理问都吃了一惊,教长问:“是把里城的阿德吗?”

    “废话,西域的医长还有叫阿德的吗?”

    理问赶忙说:“失敬,失敬,我们相信天使大人。”

    陈鲁在心里不免又叹息一番,什么叫名人效应。有参不透这句话意思的人,来找我陈子诚。这世界上有多少人重名而不重实,今天我老人家即使在医术上是一个白痴,说出这话来也具有权威性,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位高人。

    陈鲁昂起头说:“从症状来看,令郎的疾病是先天的,是父母遗传给孩子的,你们却装作不知道,岂有此理!”

    无极刚要辩解,看到陈鲁那犀利的眼神,看他说的又很准确,闭上了嘴巴。

    陈鲁接着说:“这孩子从小就有心疾,犯过也肯定不止一次。这毛病一生都难去根。喜怒哀乐,尤其是大喜大悲,最容易发病。还有一项,不能饮酒,过量饮酒,猝死。有人不懂,看他发病,着急起来,胡乱挪动身体,以至于病人心机闭塞,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过去了。这些你无极心里没数吗?你说我老人家说的对不对?”

    教长这时面如死灰,低声说:“确如天使所说。”

    理问官气得直跺脚,指着他,连说三个“你,你,你……”

    陈鲁看已经把这个教长镇住了,缓下来口气,说:“既然这样,以教长之见,应该怎样处置孙氏穗子?”

一百二十七、倒打一耙

    教长有气无力地答道:“只好在明天行刑时,对大伙儿讲清楚,当众放了她。”

    陈鲁说:“这就对了,我老人家很理解你,失子之痛,痛彻心腑,一时糊涂,做一点糊涂事,也情有可原。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那我就把孙氏带走了?”

    教长说:“上差,孙氏万一跑了,作为教长,明天我怎么向大伙儿交代啊?”

    “那依你说怎么办?”

    “就在我们府上看管,反正就是一夜,我们好生伺候着,断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不行!”陈鲁断然拒绝。理问官说:“还是让孙氏回家吧,教长派人看着。”

    陈鲁说:“靠谱,你无极派一个人,理问所派一个人,我们使团也派一个人,怎么样?”几个人都同意。陈鲁带人回到了大营。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陈鲁把经过向两位使节汇报了一下。李达说:“帮人帮到底,明天我们看他们处理完再走。今天晚上鲁哈图带着一个士兵过去。”

    陈鲁点头称是,把柯氏找来,通报一下结果,让他带着鲁哈图两人回去了。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柯氏又披头散发跑来,干着急说不出话来。不用说了,又出事了。陈鲁把哈三找来,安排保卫使节,自己带人随柯氏到了她家。

    在栅栏做成的院墙外面,陈鲁看见有四个人被绑在拴马桩上,四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其中就有鲁哈图和使团的那个士兵。

    陈鲁问柯氏:“穗子呢?”

    柯氏这时候才缓过神来,说:“没了。早晨我一醒来,就没看见穗子,这几个兵爷绑着,叫也叫不醒,我才跑去找上差老爷,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我的女儿没了,我也不活了。”

    陈鲁有几分焦躁,说:“把他们弄醒了。”

    韩六儿让人拿来一桶凉水,用洗脸盆子向几个人浇过去,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都醒过来了,吃惊地看着众人。韩六儿给他们解开绳子,四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韩六儿生气,拿起大马鞭子就招呼上了。

    打了几下,陈鲁制止了,把鲁哈图找到一边,说:“鲁哈图,你是一个妥当人,怎么也出这事?中使大人想管这事,我们就得必须管好。现在成了这样,这不是给天朝丢脸嘛?你说一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鲁哈图没来由的挨了几鞭子,而且是自己的好朋友韩六儿动的手,心里也不服,不问青红皂白先打上了,完事又说了这么多臭氧层,怎么不问一下经过?真是耽误事。想是想,没敢表现出来,就把发生的经过讲了一遍。

    他们在这里看守,四个人商量,前半夜都不睡,后半夜轮流睡。说实话,这几个人也没把这个差事放在心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看着一个丫头片子么,她跑了又能怎么样!

    理问所的皂吏出去弄了一些酒,几个人在西厢房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到了三更天,都有了困意,正要开始倒班。这时听见有人喊,理问所的和无极府上的两个人吓得脸色都变了,赶忙向屋里钻。鲁哈图问他们怎么了,怎么吓成这个熊样?

    他们说是教长的儿子在喊,就是死去的少爷。

    鲁哈图半辈子劁猪骟马,又和使团经过了无数怪异的事,根本没放在心上,说:“抄家伙,和我去看看。”几个人和他走了出去。

    门口高高地悬着一个黑影,在喊着教长府上那个仆人。鲁哈图仗胆问道:“你是谁?干嘛在那里悬着?”

    这人嘿嘿一笑,说:“嘿嘿,我来找我媳妇,和你们有关系吗?”说着,大家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教长少爷清晰地站在半空。

    鲁哈图没害怕,抽出佩刀就冲了上去,对方嘴里喷出来一股火。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烟熏的,鲁哈图觉得一阵阵晕眩,很快人事不省了。醒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陈鲁面无表情,又问一下另几个人,回答的都差不多,只是都喊着有鬼。陈鲁又问了一下柯氏。

    柯氏说:“我听见外面有动静,问了几声,没人回答。看到外面有火光,出去看看,没什么事,就回去睡觉了。”

    “那时你女儿还在吗?”

    “在,我还给她掖了被子。醒来时,就不见她了,她爸爸这个死鬼现在还在埋怨我。”

    陈鲁说:“柯氏,你放心吧,没事,我把你女儿找回来就是。”说完,回到了驻地,把情况汇报了一下。

    他刚刚说完,李达用力地一拍桌子,说:“就是他无极干的,不管他是妖仙,还是怪谲,这事咱们要管。不能有始无终,否则大天朝的脸面何存。”

    李先也义愤填膺,随声附和,哈三有几分犹豫,陈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管到底吧。他们正在合计着,胡春百户来报告,门前围满了人。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陈鲁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还商量什么?人家已经把这笔账算到了使团身上。陈鲁让胡春去告诉鲁哈图,迅速去通报理问所。

    李达开始有几分发愣,随后苦笑一声,说:“我们应该想到这一层,这才是标准的倒打一耙。”几个人都附和着点点头。大家一路走来,经历了无数的惊涛骇浪,血雨腥风,什么阵仗都经过了,也都是摸过阎王鼻子的人了。

    大家一致认为,反正今天也走不了了,就和他们打一下这个擂台又能怎么样!陈鲁怕出现马城的情况,有自己的老对手、老粉丝参与就麻烦了。但是他只是想一下,不敢说出来,会给两位文官使节增加压力。

    这时鲁哈图进来了,哭丧着脸说:“大人,我们根本出不去,门口堵得死死的。而且他们说,弄走姑娘的那个人正是我。”

    陈鲁说:“两位大人安坐,我子诚去会会他们。纳兰,保护好两位大人,派人到高处站岗。”说着和哈三一起走了出去。

    士兵们把人群都挡在大门外的一箭地,那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两边是街巷。放眼望去,人挨人、肩并肩,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陈鲁心想:这些人都是闲的,在中原,这个时节正是春播的好时令。这里却没事做,大麦没种上,就不知道种谷物?还有新传过来的玉米,正是该播种的季节。

    这些人一个个闲的腚疼,特么的,人闲肚也闲,还不得挨饿?够把里宣慰司救济的。

一百二十八、我是山大王吗

    陈鲁在大门口的牌楼下一站,有人说:“他就是官长。”说的是西域话。大伙儿一起喊:“杀了他,杀了他。”杂七杂八的,蒙、汉、回各种话都有。

    韩六儿带着士兵过来围着陈鲁,陈鲁让他们退下,士兵们不敢走远,在五步以内护侍着。

    陈鲁用西域话问候一句,大家一愣,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想不到这位穿着官服的汉人会讲西域话。

    陈鲁接着说:“大家不要吵,听我老人家讲两句。刚刚我一出来,大家的热情一下子就上来了,我非常开心。我的粉丝遍天下,真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么多?说吧,你们来是为了签名,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陈鲁还是老调重弹,官兵们听他调侃,都在憋着笑,听他忽悠:“后来听说你们的意思是杀了我,这让我老人家很奇怪,我活得好好的,正年轻呢,还打算向天再借五百年呢,你们怎么就不让人活了,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们出来一个人,给我老人家讲通了,我不吝惜这颗人头。”

    这些百姓真是见识了,这是一个天朝的近五十岁的官员,说话怎么云山雾罩的?像一个孩子。

    这时候无极教长带着两个人走了出来,走到两方中间,说:“你们是天朝使团,到了我们坎儿城,我们把最好的房子腾给你们。家家节衣缩食,供你们吃穿用度,你们却恩将仇报,抢走了我的儿媳妇。”

    话音未落,人群又是一阵慷慨激昂,喊着杀掉陈鲁。

    陈鲁说:“停,停,这是哪跟哪啊!我老人家怎么就抢了他的儿媳妇?我是山大王啊?不是你们要杀掉他的儿媳妇吗?怎么回事?我老人家彻底糊涂了。”

    教长说:“我儿媳妇是魔障,夜来已经和你们说的够明白了。我们今天要行教法,我们镇上的三老四少都来了,你们却把人抢了,我敢保证,你们这里就有魔。不过这是你们的事,你们咋处理你们的魔障,我们管不着,我们只要我们的魔。”

    陈鲁说:“你先停下吧,连句话你都说不明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的教长,贿选吧?快回家吧,你妈妈喊你回家吃奶呢。你说的三老四少呢?让他们上吧。”

    使团的官兵们在龙刚的翻译下,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乡民们也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个汉人官员蛮有趣的。

    大家都在看着,吵嚷着,这时走出来两个男人,老男人,都在六十岁左右,都是蒙古人装束,一开口,说的却是汉话:“小民孙恒,这位是柯伟,见过天朝老爷。”

    陈鲁回一个礼,打量着两人,说:“听着不习惯,你们说的是汉话,穿戴的又是西域的,想必你们就是教长说的那个三老四少吧?是明白人就说说,还和那个狗屁教长一样糊涂,哪凉快就去哪呆着去,我老人家忙得很。”

    孙恒说:“大人,我们听出来了,大人虽然说话有点云山雾罩的,但是说的还算明白。小民在想,我们附近十里八乡的都是德宗之后,来自天朝,即使是原住民也都同化了。说实话,咱们都是契丹人(汉人),契丹满薩教你也应该了解吧。教长把我的侄孙女判为魔,我们就得按契丹规矩办。不论是在把里,还是在我们理问所,甚至在天朝也都尊重我们,从来不过多干涉。你们只是西去公干路过,却要在这里大动干戈,这让乡民们无法接受。”

    陈鲁看他们都是契丹人(汉人),客气了许多,说:“你老讲的倒是明白,那你们就去找你们的魔啊,来找我老人家干嘛?”

    柯伟大声说道:“上差老爷何必明知故问,你们夜来把人抢走了,请赶快还给我们。时辰马上到了,我们都在等着作法事。老爷交出孙氏,自管去忙你们的,我们不但不影响使团,还照样可以提供帮助,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陈鲁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老人家也算是一个聪明人,让你们把我绕晕了,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你是说你们的魔在我们这里,被我们藏起来了。这可不是乱说的,红口白牙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可不行,我们为什么要藏她?证据何在?”

    两位老者怔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转过脸去看教长。

    教长说:“这也容易,容我作法,就知道她在不在大营了。”

    陈鲁说:“无极,你怎么还在这呢?你妈妈叫你回家换尿不湿呢?别在这捣乱了,乖,回去吧。”

    把这位教长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大喝一声:“排香案。”

    陈鲁刚要发脾气,哈三说:“大人,这是他们的地盘,咱们住的地方也是人家的。”

    陈鲁点点头,说:“先看看再说吧,你都安排好了?”

    哈三说:“一切就绪,大人放心。”

    无极排好香案,大声说:“乡邻们,我一会儿请神,神会指出魔女的藏身之地。”

    大家平时都信他,又是一个镇里住着,在这镇里是最有威信的人,又是教长,他就是律法,他就是天,比朝廷的衙门还令百姓信服,这一点陈鲁心里门儿清。老师阿德把这里的风土人情都给他讲透了。

    无极教长拿出桃木剑,手捻剑诀,脚踏七星步,向空中祷告,又走了三个来回,大喝一声,从口中吐出火来,在剑尖上的鬼符立刻就着了。

    教长轻轻一吹,鬼符立即飘了起来,一点点变幻着,似乎又在跳动着,变成了一个不算大的红点,落下来附在剑上,围着剑迅速旋转,成了一个火红的丝线。这根红丝线快速射入空中,和阳光混合一起,发出刺眼的光芒,刺的人们不敢仰视。

    教长大喝一声“去”,这条红线围着牌楼转了三圈,又转了一个弯,向使团的大门口激射而去。

    陈鲁大吃一惊,念动咒语,祭出青龙剑,人们听见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这道红光在大门口被一道光芒阻住去路,红光逐渐地退了回去,在牌楼处稍作停留,回到木剑上。

一百二十九、农夫和蛇

    陈鲁在郡王营子听那个教长说过,这些教长都在太元圣母那里有备案,他们不敢兴风作浪,但是其他各界也不能随便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鬼符这个过程,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教长一脸得意之色,说:“各位乡邻,我已经测出来了,大伙儿想办法吧。”

    这话听上去软绵绵的,其实暗含着挑动的意思,我作为教长探好了位置,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这时大家坚信,魔就在大营里。两位老者看着陈鲁,陈鲁说:“你们不用看我,我老人家不知道这孩子在玩什么,玩得这么嗨。说在我这里,这就算是证据吗?谁抓来的?在哪呢?”

    柯伟说:“教长大人,再作一次法,这位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告诉他是谁把孙氏抓来的。”

    在百姓的心目中,教长和天、地、人、仙、灵、怪、渐、山川、河海和并朝这十方打交道,无所不能,请神指出魔障位置,问题就已经迎刃而解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给教长出了一个大难题,他发现陈鲁不是一个普通人。无极在心里骂了一百次这两位老者,特么的,樱桃小完犊子,你们以为我教长是万能的?是不是以为寰宇十方都听我无极指挥?两个老货,愚蠢至极,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陈鲁看出了他的窘相,心里暗笑,该露馅了。小样,还敢和你陈老爷斗?陈鲁趁机推波助澜,说:“找出这个人,我老人家一定不饶过他,给乡邻们一个说法。”

    无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瞬间恢复了平静,说:“我们刚刚已经请过神了,神仙也需要休息,我们现在有证人。”

    两位老者点头称是。柯伟说:“把我妹妹喊过来吧。”

    陈鲁大喜,他叫柯伟,他妹妹很可能就是穗子娘柯氏。这几个蠢货,找证人也找一个和他们一条心的,这岂不是给我老人家找了一个证人!

    行了,是时候结束了,谁有时间在这里和他们玩这三岁娃娃的游戏?也正好趁这机会揭开这位教长的伪面孔,把他搞臭,在群众中没有威信。

    正在想着,人们扶上来一位妇人,正是孙柯氏。孙柯氏看了陈鲁一眼,给众人道了一个万福,站在那里候着。

    柯伟对陈鲁说:“这是我的本家妹妹,我们是一个爷爷的堂兄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把她也折磨的够受了。”转过脸来对孙柯氏说,“妹子,是谁抢走了穗子,你告诉大伙儿。长官都在这里,他们给你作主。”

    陈鲁和哈三心里一阵小激动,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了。柯氏理了理头发,伸出手向陈鲁坚定地指了一下,说出几个汉话:“就是他们干的。”

    陈鲁和哈三等人似乎五雷轰顶一样,一下子懵了。陈鲁经过了无数的大是大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尴尬和愤怒。

    他好像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这种尴尬和屈辱化作了愤怒的火焰,断喝一声:“孙柯氏,你血口喷人!”

    哈三气得脸已经扭曲了,抽出手铳对准了孙柯氏,龙刚抢上前去,抱住哈三,又喊了一句陈大人。这一声,让陈鲁冷静下来,这民妇一定得到了他们的许诺或要挟,这才反咬一口,完美地演绎了农夫和蛇的故事。

    陈鲁向哈三摆摆手,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一时不知所措,看无极教长正在得意地笑着,陈鲁骨子里争强好胜的性格又迸发出来。

    他知道教长的软肋,于是对孙柯氏说:“孙柯氏,我不管你为什么恩将仇报。我老人家只问你一句,是哪个人把你女儿抢走的?”

    “夜里太黑,没看清楚。”

    陈鲁大声说:“对啊,大家都听见了?她说没看清,没看清楚你怎么认定是我们的人干的?”

    人群里传来了一阵阵嗡嗡声,陈鲁知道这个问题奏效了。孙柯氏说:“教长大人…….”

    这时孙恒马上截住话头:“上差老爷,这是小民的侄媳妇,我替她说吧。这事其实很好办,麻烦教长大人再请一次神,劳驾神再跑一趟,指出来是谁抢走了穗子,这事不就结了嘛!”

    柯伟连连点头,又向众人重复了一遍孙恒的想法,人群里喊道都同意。这些乡民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来主持公道,而是看热闹,就怕事小,看着不够刺激。

    无极没办法,只好说:“那我就再试试,请神不到,可就怪不得我了。”

    两位老者连说几句“那是”。

    教长又重新净手,上香,磨磨蹭蹭的,心里在打鼓,能拖就拖。他把桃木剑在香案上又供了一遍,慢吞吞地插上鬼符,和刚才一样,作起法来。大喝一声“去”,从嘴里吐出火来,把鬼符烧着,鬼符瞬间化成了灰,无声无息了。

    陈鲁在窃笑,看一下这些百姓,一脸疑惑的表情。就在陈鲁想说话的一瞬间,已经落地的纸灰突然放出红光,激射而出,在牌楼上循环游走,越走越快,在大牌楼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鬼符,突然一声巨响,鬼符瞬间消失了,牌楼上显出了两个大大的汉字“中使”,鲜红欲滴,光芒耀眼,持续了近一刻钟,才渐渐消失。

    陈鲁大吃一惊,向哈三示意。哈三迅速退到大门口,向空中望去,太阳光下,隐隐有黑气。

    教长大喜过望,自以为这次必定要露丑无疑,谁知是这种完美结局,太完美了。苍天啊,大地啊,不知道是哪位大神帮了忙,他双手合十,向空中祷告。

    这时百姓们都在大喊:“中使是谁?”一声高过一声,陈鲁发现这个时候了,理问所的官员们也没有一个人到场,心知有异,阴谋,这是阴谋,使团又一次掉进了陷阱。

    孙恒说:“上差老爷,交出来中使和穗子吧。”

    教长冷笑一声,说:“你们太放肆了,知道中使是谁吗?是天朝的正天使,整个使团的最高长官。”

    这是最高水平的鼓动,原来是天使干的,两位老者吃惊地啊了一声,醒过神来,不干了。柯伟大声喊道:“乡邻们,中使就是带队的老爷,我们让他们交人吧。”

一百三十, 雪里埋尸

    话音一落,人群呼啦一下涌了过来,龙刚看见士兵们几乎被人群挤倒,拿出手铳朝天上放了一铳,这一声惊天动地,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龙刚跑到人群前面,大声喊道:“退下,划出线来,有越线者,格杀勿论。”

    几个士兵早已经备好白灰,在大门口候着,这时候跑过来要撒灰,人们又一次激愤起来,向大门冲来。

    龙刚又向人们脚下放了一枪,人们又潮水般地退了回去,几个士兵迅速撒上白灰,龙刚用蒙古话又喊一遍:“有敢越过白线者,立即处死。”

    他看这些百姓对他的火铳虽然畏惧,但只是对发出的声音心怀恐惧,还不知道它的厉害。

    正在大家挤挤攘攘的时候,恰好一只小狗越线了,龙刚大喜,感谢长生天,他毫不迟疑,对着小狗就打出一铳,小狗一声惨叫,一步都没有跑出去,就倒在了血泊中。

    百姓们吓坏了,又往后退了十几步,彻底被龙刚,确切地说,被龙刚的手铳镇住了。

    龙刚看他们离白线够远了,又喊道:“再过来几个人,守住白线。有敢过线的,送他去见长生天。”他故意用蒙古话和汉话各喊了一遍。

    陈鲁站在那里看着,对龙刚这一天的表现发自内心的赞赏,对龙刚也越发重视。真是将门虎子,虽然年轻,反应迅速。好好历练历练,能成大器。

    人们都说人才就是锥子,放到衣袋里他自己就会往外扎,这龙刚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这时鲁哈图出来了,他站在牌楼下面的石柱上,问孙柯氏:“你认识我吗?”孙柯氏点点头。

    鲁哈图用蒙古话接着说:“那就好办了。”站在那里大声喊道:“夜来是我鲁哈图在孙家守护,另外还有张三、李四和王二麻子。”把经过大声地给乡民们讲了一遍。

    人们似信非信,但是没有了刚刚的群情激奋,似乎都冷了下来。柯伟和孙恒疑惑地看着教长。

    教长说:“不要信他,他说的这么热闹。那人呢?我儿子去抓他媳妇?你们能信吗?亏他还是蒙古人,胳膊肘往外拐。”

    这家伙都忘了,和他说话的两位老者可都是契丹人(汉人)。鲁哈图看了一眼陈鲁,陈鲁点点头。

    鲁哈图说:“大家不要忙,夜来也不是我自己在孙家,刚刚我说了,还有几个人。我身边的是我们使团的,不算数,一会儿另外两个人就到了,有问题大家当面问他们就是。”

    过了两刻钟,已经到了午时,吃饭的时间到了,人们逐渐没了意思,使团院里飘出了一阵阵饭菜的香味。别看这些百姓闹得挺凶,其实家里差不多都揭不开锅了,到了一年最难的春荒,闻到这香味不免流出一串串哈喇子。

    士兵们都轮着去吃饭了,理问官带着人到了,那个一同去守卫的皂吏也到了,他把夜来守卫的情况也说了一遍。然后理问所的皂吏们把乡民们分开,让出一条道来,没等这个皂吏讲完,哈三带着一些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乡民们这时发现,这里竟然有他们想要找的那个魔障,孙家穗子,这明明白白是从外面进来的,根本就不在大营里,大家犯了迷糊。

    但是一阵迷糊过后,反应过来,往前挤着,要打穗子。还好这些乡民手里没东西,有东西还不得拿东西砸她?当然,什么鸡蛋、大白菜一类的就免了,他们手里要是有这些东西,也不至于饿肚子了。还有一个人在马车上,另外还绑着两个人。

    哈三向陈鲁点点头,然后站到鲁哈图的地方,说:“乡邻们,这是一场阴谋,教长无极的阴谋。”说完把一个人推上去,把堵在嘴里的臭袜子拿掉,示意他说话。

    大家一阵惊呼,尤其是无极教长,脸色都变了,这人是他的管家,大家都认识。

    管家说:这件事是教长夫妇和他一起策划的。教长家的少爷有病,大家都心知肚明,定一门婚事,一来能冲喜,二来也可以给教长家留下一个后人,因为教长就这么一个儿子。谁知道少爷的病没等到办喜事,只在订婚时就挂了。教长夫妇在悲痛之余就想给少爷办一个鬼婚,这没有比穗子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们冥思苦想,利用契丹人笃信的满薩教,把穗子作为魔障杀掉,去那个世间陪他们的儿子。

    管家还说,昨天晚上,是教长亲自出马,扮作少爷吓走了看守士兵,掳走穗子,就把她关在教长家的地窖里,管家负责看守,以此来嫁祸天朝使团。

    管家说完后,人群传来一阵嗡嗡声。哈三在教长作法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有怪谲在空中注视着,于是他大声说:“乡邻们,现在就有一个怪谲在空中看着我们。我们越乱他越高兴,刚才就是他在帮助无极教长作法。”

    话音刚落,陈鲁看见一道黑气向南而去,陈鲁感觉他的方向似乎不对,如果是老对手,他的方向应该在西北方向。

    陈鲁顾不上这些,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孙柯氏,觉得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问道:“孙柯氏,你站起来,刚才这些你都听到了吧?你们这位狗屁教长就是想利用你们的教义杀掉你女儿,给他儿子那死鬼配婚。现在我老人家想知道的是,教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恩将仇报,反过来咬了我们一口。”

    哈三把穗子引过来,穗子对她的妈妈说:“你好糊涂啊,你帮助想杀我的人,去诬陷想帮助我们的人。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亲妈。我怀疑是路上捡来的,或者是充什么费送的。”

    孙柯氏哭出了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说:“我不是人。教长说,只要我一直咬定是天朝使团抢走了穗子,他就和三老四少说和一下,不把穗子当魔障,去年、今年我家租种的地租也都免了,再给我们送来五斗麦子。二叔,大哥,你们知道,这春荒时候,好人家都在挨饿,我们家那位死鬼又那样,我看能救穗子的命,还有粮食拿,就昧着良心答应了。我是一个现世报的娼妇,你们打我吧,杀了我也没关系,只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说完又是放声大哭。

    陈鲁心里有些焦躁,说:“你这妇人,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到那边去,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乡邻们听。”

一百三十一、赈济

    孙柯氏不敢怠慢,站起来走到乡邻们面前,把事情又哭诉了一遍,又加上了刚刚几个人的说辞,乡民们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但是他们还要先弄清楚,这孙氏穗子到底是不是魔障。

    这两位老者也说不清,如果她是魔障,那无疑是孙、柯两家先遭殃,因此这两人都只看着陈鲁。

    陈鲁这时候放下心来,霎时间又来了精神:“让我老人家说你们什么好呢?愚昧,太愚昧了,这就是接受不到现代教育的恶果。她根本不是什么魔,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年秋天大旱,也不光你们这里,我们从东边过来,有几百里都是这样,大批麦田都闲置了。至于说前几天的大水,也是如此,在几百里外,我们使团生生被困了三天。”

    大家一片唏嘘之声,陈鲁看见火候已到,接着说:“教长儿子的死,你们都应该清楚,纯粹死于心疾。现在大家应该明白了,一些事和她没关系,那个什么园不是穗子烧的,万里长城也不是她哭倒的。在这里我老人家还要多说一句,以后再有这情况,你们就让下命令的人偿命。”

    大家都沉默了,显然是接受了陈鲁的说法。这时有人提出:“怎么处理无极教长?”

    陈鲁说:“这是地方政务,我们无权插手,也不便插手,就让理问官大人来回答你们吧。”

    理问官心里一哆嗦,这破事最棘手,沾上就麻烦,他东躲XZ,最后还是没躲开,心里有几分恼火,这个讨厌的天朝副使一下子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时他不得不表态:“乡邻们,我们都冤枉了天朝使团,都是这个无极挑唆的。他又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本所把他押往卫司审理,按律治罪,我们很快就会为大家选出一个称职的教长。”

    他说完又低头问陈鲁,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陈鲁问:“乡民们都断粮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理问官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陈鲁问:“为什么不赈济?”

    “天使明察,我们哪里有粮食赈济?连种子都发不出来。”

    “你们坎儿城没有官粮吗?”

    “有,有六个大粮仓外加一个义仓,没有上宪批示不敢动。我们已经行文给卫司,等着回信呢。”

    陈鲁有几分恼火:“等,等,等得花儿也谢了,他们早都饿死了。”

    理问官没敢回口,躬立着一声不吭。

    陈鲁沉思一下,说:“我老人家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你看能不能行得通。使团用关防大印,借用你们粮仓,先赈济几粮仓。我们马上就到了土尔番,让宣慰司调粮,再还给你们。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没什么问题,现在就去调粮吧,我派给你两总旗兵马,你看如何?”

    理问官听着不舒服,这是特么的商量吗?这不明明是在下命令嘛!算你狠,嘴上答应着妙计,转过身对乡民们说:“一会儿都回家拿家伙什儿,就在这放粮,成丁两斗,半丁一斗。”

    人群中一下子沉默了,片刻功夫,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陈鲁说:“别忙走。”转过身对理问官说:“太少了,这点粮食顶不来几天,你就担当一回,再多一倍吧。”

    理问官无奈,只好又宣布,成丁四斗,半丁两斗。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是天朝使团在作主放粮,一起喊皇上万岁。

    陈鲁向前走了几步,说:“我老人家告诉大家,天朝现有一种谷物,叫玉米,和你们平时种的黍谷相比,产量能高出一倍,再过一个月种地也没问题。哈密卫那边已经试种过了,理问大人派人到哈密调种子,拿回来种上。我告诉你们,有吃掉种子的,赈济名单上把他划掉。大家散了吧,准备领粮食。”

    对理问官说:“随我来。”

    两个人一起走进议事厅,陈鲁把刚刚的事汇报一下。李先说:“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中使大人,我完全同意。”

    李达也很高兴,亲自给哈密卫写了信,又用使团关防大印调粮,发兵帮助理问所运粮,在广场上分粮食。

    理问官把教长无极押回理问所看管,然后派人押往卫司审理。

    使团在坎儿城又住了一晚,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外面排好车驾,打出执事,官兵们精神抖擞,各种大旗在晨风中微微飘扬。军需官找来房东,给足金银,李达下令启程。

    正在这时,哨兵来报,门前又有乡民堵住去路。

    陈鲁已经扎拽停当,听到这个消息,大怒,特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我们天朝使团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我们也做了,想怎么样?吃定我们了?

    他大吼一声:“随我来!”韩六儿带着一哨兵丁跟了出去。

    陈鲁一边走一边想,昨天的那道黑气,只露了一次面就不见了动静,会不会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来得及细想,已经到了大门口。

    从牌楼到广场尽头,已经站满了人,天色还有几分朦胧,只见黑压压的一片。

    陈鲁想,这坎儿城的人真不少,足足比昨天多了一倍不止,也真难为他们起的这么早。他刚要训斥几句,人们看他出来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大家齐刷刷地跪下了。

    这里下过雨,地面还没有干,又过了一夜,有几分泥泞,人们不管这些,都跪了下去,鸦雀无声。陈鲁明白了,暗称惭愧,让士兵去喊两位天使。

    两位天使早已经坐到了车里,听说后,急急忙忙走了出来。这时太阳已经在东方露出了红光,在广场上洒下万道金光。乡民们看两位天使走了出来,陈鲁大喊道“天使到!”

    百姓齐声喊道:“叩谢天使。”

    再看李达,头戴烟墩帽,身穿蟒袍,上面绣着鸳鸯补子。他身材高大,面白无须,手持节杖。左右两个威风凛凛的旗牌官,手持天子剑,后面两排各色旗帜,侍卫分列两旁,雁翅排开,乡民们跪着,不敢仰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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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步九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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