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四十三、和赶猪一样
胡春说:“他们说的也许是真的,我们到这里以后,我也观察了,丁壮很少在街面上走动。这里赤旱千里,小麦根本就没种上,人们都在闲着,这些人都干嘛去了?肯定是打仗去了。”
龙刚也说:“大人,卑职也注意到了,越这个时候,打仗越容易胜,当兵吃粮,最起码能混个肚子圆,家里还能有些补贴,烂命一条,不怕拼命。一些官长喜欢这个时候招兵征伐。招兵就和赶猪似的,指哪打哪,所向披靡。”
李达哼了一声:“仁者治人,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一些地方还得教化啊,原来的帖木儿就喜欢四处征伐,也打过我们天朝的主意,不自量力。杀戮太重,也得受到老天惩罚,赤旱千里,沙哈鲁还不知道反思吗?圣上遇到灾年,下罪己诏。看起来我们要多停留一些日子,劝课农桑,劝化止战,灾情太严重,还得赈灾。”
朵兰在心里叹服,这套理论她是赞同的。她是圣姑使君,各处遭灾,虽然是水旱天灾,也是人们不修德,尤其是统治者,殃及百姓。
天朝这方面做得确实不错,一旦有重大灾异,皇上不但下诏罪己,还要息战止战,罢黜不急的劳役,推迟秋决犯人。更有甚者,大赦天下,借以迎合上天肃杀之气。
可是这些异邦,他们未经王化,不像天朝,太子一生下来就开始教育培养,百姓也得到这些教化,一些敬天、敬地、敬畏神灵的理念,深入人心。
使团一路西来,深知自己的使命,一路赈灾,交好小邦,教化人心。
过了一天,李达身穿便服,带着随从,到城里去转了一次,又到附近的乡民那里看一下,心里很难过,百姓无精打采,面有饥色。他特意逛了几家粮栈,储粮还算充足。他心里明白,富户之家,几年不收成也不怕,家里有存粮,有银子,这些升斗小民就惨了。
使团备下了两千石粮食,对市场的影响并不大,看起来还是大都市。李达打定主意,赈灾。到了中午,他们进了一家酒楼,和中原的酒楼有相似之处,一楼是散座,二楼是雅间。
海寿随行,要了一腔羊。这里早都备好了,不到两刻钟,上来酒菜,一腔羊做成了八样菜肴,只是没有青菜搭配。喜子给几位大人分好,正准备吃饭,外面传来争吵声。
海寿出去看一下,有人要进来,被门外的侍卫拦住了。这个人穿着当地常见的撒花长袍,左衽,脚蹬高腰皮靴,带着貂尾平顶帽,长得和本地人有些区别,本地人大多数都是碧眼虬髯。他留着一字胡,黑眼睛。
他说要和客人说句话。
海寿打探明白,赶紧汇报李达,李达微笑着说:“大举,你们也太小心了,单枪匹马还能刺杀本使不成,一定是看破了我们行踪的人,是官员也说不定,让他进来。”
海寿出来寒暄:“足下认识我们家老爷?”说的是西域话。
“不认识,有心结识。”说的是蒙古话。海寿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不说话了,意思很明显,我和你说不着,见到你们老大自然会说的。海寿把他请了进来。
海寿也用蒙古话说:“我们家老爷正在用餐,天凉了,不快用,一会儿就凉了,请客人长话短说。”
来人说:“请摒退随员。”李达虽然不会说蒙古话,但大多数能听得懂,摇摇头。
海寿说:“这些人都是自己人,有事尽管说。”
来人自报家门,改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在下耶律强,在此任都事,特来拜见天使大人。”
大家相视一笑,微服有什么用,这么大动静招摇过市,长着天朝人的脸,一看就知道。
李达听见汉话,倍感亲切,说:“你是天朝人?在下天朝使团李达。”
“见过大人,我不是天朝人,我是契丹人,来到这里已经一百多年了。”
“哦,你们也是德宗的后人,失敬了。不知道有何见教。”李达已经站起来,拱手一揖。这是总督府举足轻重的官员。
耶律强说:“在下有一言,讲出来,不管是不是妥当,还请大人见谅。”
“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人。”李达开始套近乎。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老爷并没有出征,下面的话我就不能再说了,大王确实在这里开拔的,按他说的日期不出十天也就回来了。我的意思,你们直接去哈烈城候着。”
大家听出来了弦外之音,这里的总督不欢迎他们。李达说:“你们总督欢哥不待见我们吗?听陈大人的意思他和天朝还算可以啊。”
“其他的我就不好说了,请大人见谅。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见一下陈大人,不知道方便否?”
李达笑了,说:“大人差矣,我们见谁都方便,恐怕是足下不方便吧?”
耶律强的脸红了,说:“大人明鉴,在下告退。”
李达给海寿使了一个眼色,海寿极力挽留,耶律强说了实话:“在下有心和大人把酒言欢,可是有些不妥,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改天登门候教。”
李达看深谈已经没有可能,说:“那就不勉强耶律大人了,陈大人现在不在大营,他去拜访朋友,这一半天儿的也就回来了,那时欢迎大人到大营走一趟,使团有一些家乡的小玩意儿奉上,不成敬意。”
向耶律强传达了三个信息,第一,使团不会这么灰溜溜就走的;第二,李达已经认可了耶律强是朋友,是自己人;还有一点,这里的朋友不少,陈大人在拜访。
耶律强谢过,走到门口,加了一句:“大人,听在下一言,不要赈灾,你们抢购的两千石粮食,总督府都知道。你们一路走来的赈济我们也都知道,现在大王很有可能都知道了。你们确实办了好事,但是……”
李达摆摆手,打断了他:“大人,你的祖先也是天朝人,你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天朝的情况。与邻为善,与邻为伴,互帮互携,荣辱与共,我们不是在买好谁。不过本使还是非常感谢大人。”
一千二百四十四、不动声色
几个人匆匆忙忙吃完回到大营。
李达下令:“龙刚,安排人,在城里闹市区,设粥棚,让火儿留下的士兵去维持秩序。有去吃粥的,不论穷富,每人两勺,全用细米。记住,粥要稠,插筷子不倒。”
海寿十分不解,不知道这个中使大人为什么这么犟,胡春和朵兰这次城里都随行,对老大的做法在心里赞叹。
第二天,在这家米店直接取出粮食,在闹市区摞成了小山。四口大锅一起煮粥。可是从早晨到中午,一个人也没有来吃的。来来往往的花子也对这粥棚视而不见,一队队巡街的官兵也熟视无睹,对粥棚也不加干涉。
也速赶紧派人飞报李达。李达只是微微一笑,说:“告诉也速,再买四口大锅,接着煮,灶火不熄。”
朵兰明白,李达是一个看透事情的人,也是一个苦出身的人,人们没尝过挨饿的滋味。现在一定是有人在作梗。
下午这四口大锅也熬出了稠稠的白米粥,满城飘着白米粥的香味,但是一直到掌灯时分也没有一个人来领粥。
火儿的士兵们开始嗷嗷骂了起来,说这里的人太轴,不知道好歹。也速制止他们,心里也不得劲,尤其是看到附近有人指指点点,面子上也过不去。
这些士兵们就地吃了两碗粥,解决了晚餐,准备打道回府了,谁知道李达又派人拿来花名册,在粥棚旁边立下两张桌子,有四个会写西域字的人等着登记人名。
前面立上一块牌子,西域文和汉文两种字体。也速看了一下,是告示,家里断炊的,在这里登记,明天天朝使团送去粮米。但是虚报的不作数。
也速他们不敢懈怠,他下令准备好,打出火把。不一会儿,人们就像偷地雷一样渐渐地向这边移动。人越聚越多,很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官兵们大吃一惊,特么的,就在附近看着呢,只要是有人动了,大家就是一窝蜂。
火儿的士兵们喊着排队,很快排成了八队,这些人都带着碗,每人先吃一碗。这些士兵告诉大家,看有排队两次的,你们就把他轰出去,谁让你们傻傻的,白天有的是粥你们不来吃,这晚上哪里有那么多?
不一会儿,李达又传话过来,啥时候有人啥时候不停。也速无奈,这边把粥集中在一起,腾空了锅灶继续煮粥,八口大锅轮番上阵,一直到月亮落下,人们才渐渐散去。将士们已经累得瘫了。
这边登记的也有两百户人家。
也速下令在附近立帐,大家将就着睡了一晚。第二天李达派过来一总旗将士,牵着战马,找到几个本地人,按地址送去了粮食。李达交代,虚报的也不要往回拿,下次有虚报的再说。
但是,大家发现,很少有虚报的,看起来,大家还存着一点脸面。登记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上午,这里人山人海,当地官府不闻不问。
这一路赈济走过来的殷勤劲不见了,大家都觉得没了意思,热脸蹭了人家冷屁股,都觉得不值,也有几分尴尬。但是老大李达似乎并不在乎。
可是,两千石粮食能顶得了几时?很快就见底了。胡春不等李达下令,派人赶紧联系米店大户,再买三千石。谁知道就在这时,各个大营都挂出来无米。
李达得报,深知这都是朝使团来的,他不动声色,看他们下一步怎么出招。
三天过去了,这天接近午时,接应老哨长的人回报,大队离大营不到二十里,有充足的粮食。
李达的心这才放下了,他现在有两盼,一盼运粮队快些到达;另一个当然是陈鲁了。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出于对陈鲁的信任和依赖。有陈鲁在,使团没有过不去的坎。
李达下令继续舍粥。
这天,使团准备吃午饭,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响动,大地激烈颤抖,大帐东倒西歪。
大家以为地震,喜子反应很快,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李达就冲出大帐,把李达放在空地。
李达笑了,说:“喜子,你这是机械的本能,我们住的是帐篷,地震了又能怎么样?大举,赶紧看一下城里。”王大举从李达手里接过窥远镜向高处走去。
可是这声音一直持续着,而且越来越密集。王大举回报:“城里没有什么异常,我们的官兵们稍微停了一下,还在继续舍粥。”
大家面面相觑,朵兰心里明白,这是开战了,寰宇十方以外生灵已经打进来了。
她急匆匆地向后面没人处跑去,刚到马厩,有人在唤她,是一灭大师和老蛤蟆,让她用照世玉杯把寰宇十方护起来。
她看附近无人,纵身跃起,来到云海,念动咒语,一道绿光飞出,冲向云端,云海的颜色瞬间变换起来,五颜六色,渐渐地变成万道光芒,翠绿的像嫩竹子刚刚长成的叶子,拉的细长。
很快,不见了天空和大地,也没有了云海,也不见了太阳,混混沌沌一片绿色,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发着绿光。绿色中散发着一种温凉,似乎在冒着丝丝冷气。
朵兰听到大营一片喧哗,随即降落尘埃。
人们都在四处找她,纳兰已经是全神戒备,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功法,但是红绣囊和青龙剑这两件法器不在身上,心里没底。而且那本功法书又不翼而飞了,她也试着做了功课,一点效果也没有,她的脑袋乱了,预感到自己可能遇到了大麻烦。
朵兰走过来,纳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是天上在打仗吗?”
朵兰看她问得蹊跷,心里明白,她对原来的东西已经快忘了,说:“不用怕,很快就会过去的。”大家都听到了,他们都相信这姐妹两个。对寰宇十方也有一点点了解,也就释然了。
但是城里的百姓不知就里,家家户户打起火把,向天祷告。有人说是这些汉人的到来造成的。为什么他们来就造成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
只是空空如也的肚子争不过香甜的白米粥味道,怀疑了一阵,还是持着碗排队吃粥。
大营里已经镇定下来,从从容容地吃过午饭,老哨长和火儿已经到了。李达很高兴,让他们就坐在大帐和大家吃饭。老哨长看了纳兰一眼,死也不肯,把一路的情况汇报了一下。
一千二百四十五、巴结、谄媚的笑
在纳邻遭到伏击,没发生大的交火,贼人撤了,他们一路赈济,还剩余四千石米。只是一时不知道这四千石米放在哪里,先来请示大人。
大家听说还有四千石米,一阵欢呼,这些米足够应付了。
李达想了一下,说:“都放在大营里。”朵兰点点头。
李达分明感觉到有人在和使团打擂台,这些粮食放到别处已经不安全了。老哨长赶紧出去安排,派人传令给姚宝。
李达说:“老哨长,你知道这次差事最出彩的地方是哪吗?”
老哨长一脸惶恐:“大人过奖了,卑弁都是奉了大人之命办的差事,没感觉到卑弁自己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而且差一点办砸了差事,惭愧。”
李达心里更加得意,说:“还是你见多识广,处置得法。一个是让米店出劳役和车马,再一个就是找镖局。”
大家也都知道了,七嘴八舌地问老哨长。
老哨长那巴结、谄媚、他欠了全世界的表情又显露回来,说:“越是灾年、乱世越出贼人。我们的动静太大,又是天朝人,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用说占山为王的贼人,一些快饿死的人也都成了亡命之徒,这个时候扔给他一个馒头,让他杀自己的亲爹都不会皱眉头的。”
大家都笑了,伙食哨的人经常听他摆龙门阵,一些士兵也经常听到。但是中军大帐的人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感觉非常有趣。李达摆摆手,示意老哨长继续说。
“米店的劳役都是本地人,走到哪里也都有些面子,又熟悉情况,卑弁干脆就用他们。镖局对付贼人比我们有办法,他们其实黑白两道通吃,大家平时也互通有无,路上遇到贼人,省得我们去厮杀,一旦被贼人抢去,我们只管向镖局要粮食就是了。”
大家都点头称赞,李达没说话,在沉思,看老哨长停下了,说:“你们这次都立了大功,每人记功一次,赏银子二十两。老哨长回到京师……”说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老哨长心里明白,能否回到京师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谦卑的、巴结的、谄媚的、他欠了全世界的表情。
朵兰的心里却沉了下去,她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老哨长他们刚刚吃完饭,镖局趟子手的喊号子声传进了大营。一辆辆大车在大营前排着队伍,老哨长赶紧出去,车队鱼贯而入,劳役们把粮食卸下来垛在院子里。
李达下令,每个役夫一两银子。
一个时辰交割完毕,镖头过来和老哨长辞行。老哨长摆了一下手,蛮台过来,老哨长说:“这是给贼人的一百两银子,我替你出了。”
镖头听完翻译,瞪着眼睛看着老哨长,老哨长不理他,又说:“你们也不容易,我再赏给弟兄们一百两银子买酒吃。”
镖头接过沉甸甸的的二百两银子,抚胸一礼,说:“天朝人确实不同凡响,大国人的胸襟小人佩服。”
让人拿走银子,挥了一下手,一个人托着一个鸟走了过来,他说“这是训鹰,类似信鸽,比信鸽把握,有耐力,不怕天敌。今天赠给军爷,一路西去都是我们走镖的地方,有事就报号,我们是安都怀三山镖局。紧急情况下让训鹰回来报信,我们很快就有人去处理。”说完告辞。
还没等走出大营,喜子和火儿匆匆走了出来,喊道:“英雄留步。”他赶紧停下给火儿施礼。喜子拿着一个马蹄金递给他:“这是我们中使大人赏你个人的,拿去吃酒。”
这也太有钱了,一出手就是十两金子,他赶紧跪下,朝中军大帐连连磕头,告辞而去。
但是天空还是没显现出来,一片朦朦胧胧的绿意,士兵们一边在盖粮食一边窃窃私语。李达也变得焦躁起来,有几分担心,下令也速,停止舍粥,回营休息。
这是一种巧合,但是当地百姓很可能把这种情况往使团这里想,如果有人煽风点火,那会出大事的。
还有一点,李达自己也有几分疑惑,自己一路走来赈济灾民,是不是触怒了上天,这也许是上天在惩罚当地人,自己逆天而行,才会有这天象示警。大家在这惶恐不安中度过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云淡风轻,艳阳高照,大家高兴之余有几分疑惑。
耶律强找人报信,城里断粮了,有人在散播谣言,都被使团囤积起来,再加上夜来的天象,人们怒了,可能会找使团的麻烦。
李达赏过来人,心里叹息,该来的总会来的。把龙刚找来,商量对策。龙刚献计,在大营外面一箭之地再设一层栅栏,保护大营。
李达同意,龙刚赶紧去布置。
胡春下午派蛮台和火儿去了城里,发现一些小的米店也挂牌无米,街上的人在聚堆,越聚愈多,恐怕很快就来使团。
李达这次不像原来那么慌张,毕竟这里的人已经有差不多一半都受到使团的恩惠,按正常思维,不会对使团构成太大的威胁。
太阳落山不久,还没入更,使团吃两顿饭,午后申正时分吃饭,将士们出操完毕,正在洗漱,一片喧哗声传进中军大帐。李达心知肚明,手里拿着书一动没动,龙刚跑了进来,见礼毕,说:“大人,他们还是来了。卑职已经做好了准备,敢越线者杀无赦。”
李达欠了一下身子,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兵器,北路的还有两天就到了,你知道吗?”
龙刚说:“知道了,传令的弟兄见过卑职了,卑职正在策划扎营,现在看来还得等几天。”
“你去处理吧。需要本使出面,你派人来告诉一声。”李达吩咐道。
龙刚赶紧向外面的栅栏跑去,箭楼上已经一些士兵张弓搭箭等候命令。大门口放上拒马,但没关大门,火儿和也速正在和乡民们对峙。
大家对这事已经经历的很多了,也没太当一回事。看着他们别往里面射箭就是了。东面是悬崖峭壁,西面、北面都是大河,虽然河水小了很多,没有船也休想过来。只有南面,看不清有多少人,举着少数的几个火把,在喊着什么。
一千二百四十六、 舍粥受气
他们最近和天朝的官兵打过交道,感觉这些人都还不错,有的家里送去了粮食,有的去粥棚舍粥,他们虽然吵吵的紧,其实心里真的不好意思动粗。尤其是看到在门口的团练火儿,竟然是自己国家的官兵,一时都发起呆来,在外面窃窃私语,会在一起,像是一群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火儿喊道:“你们有什么事,找几个明白人过来。你们这么闹,谁知道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对方走出来一个教长模样的人,他回头摆摆手,大家安静下来,他说:“你是哪个队伍的?为什么在汉人的队伍里?”
“我是孛里宣慰司的,我是团练火儿,奉命保护天朝使团去见大王。大王出征了,传下话来,班师时在这里和天朝使团见面,我们在等王上。我想问一下,我们正在赈济你们,你们为什么恩将仇报,上来围攻我们?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过来几个人,咱们坐下来谈一下。”
教长回头和人们商量一会儿,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们已经不怕天朝人,教长见过礼,说:“我们这里虽然遭了灾,但是我们的官府竭尽全力不让城里断粮,各大米店供应不绝。你们到了这里,一下子就给卖光了,这是何道理?你们想饿死这些城市里的百姓吗?”
火儿哭笑不得,真想一个大嘴巴搧过去,这都是特么的什么人啊?他黑下脸来:“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谣言惑众,本将告诉你们,我们在这里买粮是为了赈济快要饿死的人,你们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个城里有一多半人家断粮了,你知道吗?
还有,我们买的粮食好不到两千石,这里米店的粮食不下数万石。区区两千石,不至于把城里的粮食买光了,是有人在搞事情你知道吗?就你这脑袋瓜子还当什么教长,让贤吧。”
教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说:“都说粮食买来存在你们的大营里,然后高价卖掉。”
“你放屁,老东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们这帮没良心的东西,这里的官兵把粮食扛到你们家里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滚蛋,再不滚蛋我就动手杀人了。”
火儿是兵,是官,这些是民,什么时候受过他们这些气。他耐住性子讲了这半天,感情是对牛弹琴。他发了脾气,拔出手铳就要开火。
这是自己人,自己国家的官兵,杀了你也没办法,教长不敢再说了。人群里好像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有人可能是被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再闹了,三一群俩一伙儿地走了。
突然,人群有人说:“问一下这个杂碎,天被封了一天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天朝人惹怒了先知?”
火儿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回答,吞吐了一会儿,喊道:“我他娘的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再无理取闹,我就杀人。”
“你真英雄,向着汉人,朝自己国家的百姓吼,大家别信他,粮食就在院子里堆着,谁扛就是谁的。”这个人还在吼。
现在粮食无疑是大家眼中的无价之宝,每人看着粮食直咽口水,谁敢动?可是这时候上千人在一起,法不责众。大家一哄而上,向拒马冲过来。
火儿大怒,向空中就放了两铳,喝道:“后退,敢越线立即杀掉。实话告诉你们,院里的粮食也是留给你们的,当然是断粮的,在等着官府出面呢。我们明天在闹市接着设粥棚,家里断粮的尽管去吃。但是有敢挑事的,别怪我不客气,我不受天朝使团约束,我可以开火,不信就试试。”
人群里有几个人在高呼冲进去,人们开始蠢蠢欲动,后面想前面拥了过来,前面就开始潮水般地涌向拒马。龙刚下令做好准备,一场火并在所难免。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猫头鹰叫声在人群的上空想起,紧接着是一阵笑声,在这嘈杂的呐喊声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毛骨悚然。
使团的官兵们早都已经熟悉了这种声音,尽管有两天没听到了,也没觉得怎么样。紧接着一阵哭声传过来,哭声夹杂着一阵唠叨。
乡民们仰头看去,月明星稀,朗朗乾坤,没有什么邪祟的样子。“告诉你们,这些天朝人是我的敌人,我已经跟了他们好久了,每天晚上我都去他们的大营上空骚扰他们。但是最近这几天我不去了,我被他们感动了。
他们是外国人,竟然不远万里,花大把的银子为我们买粮食,我们还有什么脸骚扰人家?哈烈国的人更讲究报恩,而不是以德报怨。先知派我来的,你们赶快回去,有困难汉人会帮助官府衙门替你们解决。”哭声大起,大家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
乡民们都跪在地上磕头。火儿这些哈烈的将士们也想跪下,被龙刚喝止。很快,恢复了宁静。乡民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四下观望,什么也没有。
“快回家,不要触犯先知的旨意。”
乡民们醒过神来,害怕了,一哄而散。
使团解围。
别人没看到,朵兰看得清清楚楚,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左边的山上飘来飘去。这不是人界的,朵兰判断,但是她没出手,这个人没有敌意,由开始的敌意被使团一点点感化,这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也许是一个有良心的鬼。她怀疑这个人和阿沙黑有关。
大家安排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也速带人继续到城里去舍粥,人已经明显减少了,断粮的人家有一半都已经得到了赈济,也速下令减灶。这边还在登记断粮户,但是李达下令,没有他的命令先不发放粮食,只舍粥。白天舍粥,晚上收工。
当天晚上,又是一片灯笼火把围上了大营。
龙刚有几分气急败坏:“大人,这不是办法,我们在这里干等着,沙哈鲁不回来,地方官不露面,咱们就在这里舍粥受气,这也太……”
李达的公鸭嗓却笑了起来,说:“龙刚,你这人不俗,舍粥受气,这个本使第一次有人把这两个词用在一起,太恰当了。算了,牢骚是不管用的,本使和你一起过去,看地方官还出不出面。”
一千二百四十七、谁死谁有理
龙刚不同意,怕不安全,但是苦劝不住,只好保护着李达向外面走去。朵兰下令,带着节杖,带着红罗伞盖,以彰显天朝威仪,李达也没制止。
多剌在拒马这里守着,这是一个暴脾气的人,看火儿没敢动手,他一点点失去了耐心,问火儿,“你就想这样让他们训吗?训得和孙子似的,你不敢开火,我来。”说着,喊道:“兄弟们,他们已经过界了,听我命令,准备开火。”
火儿喊道:“多剌兄弟,你们是天朝的,使不得,还是我们来吧,到时候你们也好有个躲闪。要不然你们真的就是说不清了。”
“没有什么说不清的。你们都退下。”李达到了,下意识地向外面看了一下,有一排马车,足有七八辆。
李达看多剌,多剌说:“大人,他们死人了,说是我们报复,故意在舍的粥里下毒。”
李达吃了一惊,说:“死了几个?”
“现在是七个,不知道后续还有没有。”是火儿在回答。
朵兰听说出了大事,赶紧走开,念动咒语,联络地仙,可是一点声息也没有。她打算先在地府截住这些人的魂魄,问明情况再做道理。看起来这个办法行不通。
她猜测,各处天眼,激战正酣。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一直在揪着。
“本使去看一下,打开拒马。”李达果断地说。
大家魂飞魄散,龙刚赶紧说:“大人,使不得,这些人现在都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们很可能做出过激的事了。刚才纳兰姐姐还说让我把外围的这些栅栏也贴上鬼符,怕一些宵小打我们使团和大人的主意。”
李达犹豫了,这是实话,出去大营,失去符道的保护,很可能会被邪祟怪谲趁虚而入。朵兰说:“这样吧,大人,我和火儿将军出去看看。”这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大家都同意。
其实朵兰有几分无奈,她现在不敢离开李达,几乎一步都不敢,但是纳兰的功法已经失去了,她出去有危险。她喊道:“火儿,带着一哨人马,随我出去,大举将军,护着天使,眨眼睛都注意。”
不但王大举,听见这句话的人都吃了一惊,这已经是第二次嘱咐王大举了。大家清楚地记得,有一次陈鲁也是这样说的。
纳兰对自己以前的事在一点点忘记,也没上心,只有李达,心里门儿清,这朵兰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妹妹了。
就在朵兰要出去的一霎那间,大营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一阵火光从马厩方向冲天而起。朵兰说:“大人,我们还是到马厩那边看看吧,我怕有邪祟进来。”
李达点点头,朵兰带着韩六儿几个亲兵向马厩跑去。火已经被扑灭,胡春带着士兵们荷枪实弹地在后面守着。别说人,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可是这火是哪里来的呢?
胡春看到了朵兰疑惑的眼神,说:“我刚刚判断了一下,只有左边的山上才有可能射箭过来,他们也许是先把外面的树叶子点着,慢慢地烧进来。这么远,即使是十石弓也只能射到一半的距离,这个或许不是人。他也是靠不到近前,放一把火就走了。”
朵兰点点头,对胡春竖了一下大拇指,说:“我也怕有邪祟怪谲,赶紧跑过来,贴着符道就不怕,你们多注意吧,前面不知道什么样了。”
前面已经不可开交了。火儿和姚宝带着一哨人马和一个郎中走了出去。人潮汹涌而至,顷刻间把这些人团团围住。
他们虽然是荷枪实弹,但是就像是一把沙子丢在了海滩上,太微不足道了。火儿全然不惧,这是自己国家的人,他是官员。他喝道:“你们让开,给脸不要脸。你们那个死教长呢?昨天就是他叫的最欢,我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操弄的。”
话未说完,教长已经走了过来,抚胸一礼,说:“老爷的话小人不敢苟同,小人受众乡民之托,为桑梓做一些事,没有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官长老爷,望明察。”
说的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火儿不愿意理他,喝道:“都让开,我们带来了军中郎中,给他们看一下,是什么毛病没的。都肃静,把车赶过来。这么吵吵把火的,走了也不让他们安生走。”
这些人哭哭啼啼地把死者拉了过来。郎中看了一会儿,对跟着那个像医长的人说:“这些人确实是中毒而亡。”通译翻译出来,大家群情激奋。
军医摆摆手,让大家肃静。教长赶紧喝止,说:“先生果然是高人,请说一下是什么毒?”
军医说:“正要请教你们的医长。”
医长走过来,说:“我已经看过了,是鸩毒。”
军医说:“一点不错,请问医长,这鸩鸟在哪里栖息?”
“在哈烈国和撒尔国一带。”
“天朝有没有这种鸟?”军医追问道。
“应该没有,如果有,也是漠北地区。”医长诚恳地答道。
军医心里一阵轻松,高声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吧?我们哪里会有这种毒药!一定是你们这里有什么情况。我是郎中,诊断出来死因,其他不归我管,告辞。”通译翻译的声音比他的还要大。
大家都听得明明白白。
鸩鸟是一种鹰,是西域常见的猛禽,以毒蛇、蜥蜴、蜈蚣、蝎子等剧毒生物为食,剧毒无比,抖一下羽毛就会毒死一头大象。天朝以前也有,很少,几乎没有他们生存的土壤,在唐朝时捕杀殆尽。
大家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没听到的互相传话也都明白了,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解决。
这时又有人说话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们这里不出瓷器,怎么我们家里还摆着瓷器呢,还有丝绸呢?他们就是想逃避责任。”
这几句话又把大家鼓动起来。其实人已经死了,死者已矣。开始的悲痛逐渐地在家属的心里消去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话,不能白死,要偿命,这都无可厚非,从而衍生出经济补偿。死者为大,死者有理,人死了,但是家属也闹一个盆满钵盈。
一千二百四十八、民不畏死
这些死者家属已经认可了两位郎中的判断。可是人死了,总得有人管吧?天朝使团现在是最合适不过的行凶者,他们有的是粮食,有花不完的金银,这都是有人专门告诉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时他人的想法也有了,就是在死人身上分出一杯羹来,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此外还有讼师。
讼师在这里也得大赚一笔,有时要拿走一半银子。这次这么多人,在天朝使团这里说不定拿麻袋扛金银,发财了,发大财了。天朝使团,天堂有路你不走,哈烈不讲理你偏闯进来,还嘚嘚瑟瑟地赈济,这次看你怎么办?
当军医醒悟过来时,人已经冲过了过来,火儿大声喊快跑,郎中吓傻了。火儿一着急喊得是西域话,军医听得不是很明白,被人团团围住,似乎这人就是这个军医杀的,几乎要把他撕裂,有的已经上前抓住了他的药箱。
人们很聪明,虽然背药箱的也是当兵的,但是比背火铳和弓箭的容易对付。药箱不是杀人的,是救人的,那些丘八背的是杀人利器,今儿个就这个军医了。
火儿看人们围住了军医,带人往里面冲,看实在冲不进去,朝天上开了两枪,人们一下子愣了。多剌趁机冲进去拉着军医和通译就往回跑。
乡民被火铳声震慑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发现构不成威胁的“凶手”已经跑了,于是气愤填膺,悲痛欲绝,有的呼天抢地,认定就是他害死了亲人。
大家一时疯了,海浪一样卷过来,足以摧毁任何堤坝。他们也顾不上自己国家的官员,把火儿也卷进人群。
火儿的亲兵发现情况不对,跑回一半,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眼睛红了,向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就开了几铳,一阵惨嚎,血雨如注,有几个人就像是装满粮食的口袋被装卸工一把甩出去好远,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着。
月光下、火把下,鲜血变换着颜色,惨嚎声渐渐停了下来,剩下了三具尸体。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几个侍卫把火儿拉起来跑回拒马这里,死者,说的新亡者的亲属惊世骇俗的一声惨嚎,人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们害怕了,渐渐地后退。
不知道谁在喊,冲进去,血债血偿,有人已经去报官了,官府也会给我们主持公道。
一片声地喊,冲进去!冲进去!大家被这一声声的冲进去刺激着,被这一具具尸体刺激着,也被使团诱人的粮食气味刺激着,鼻子好使的可能也被使团大营的金银气味刺激着。
没有了刚才盲目的冲锋,大家都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军事,自动排成几排,鼓噪而进。
一声声冲进去震撼了使团官兵的心,李达心里一惊,完了,一场杀戮在所难免,本来是想做些好事,绥靖地方,结果变成了这样。他听见火儿还在吼道,再往前就开枪了,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些老百姓疯了,真的疯了。
一阵枪声响过,民人停了下来,龙刚让大家护着李达回到里面的大营门口,他下令在人群前开枪,火铳的铅弹打在地上,溅起砂土,走在前面的人以为被火铳打中,吓得哇哇乱叫,有的当时就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以为使团大开杀戒了,吓得都停了下来。
前面的“英雄们”也退了回去。这些倒在地上的先驱者看了一下,发现除了被砂土刮了一下没有什么异样,庆幸自己还活着,对打在脸上的砂土心生感激,抓起一把砂土亲了又亲,看使团将士们的手上拿着家伙事儿,在月光和火把下发着蓝光,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向后逃去。
兵败如山倒,人们又如潮水般地退去,在外围的两箭地停了下来,一部分人走了,大多数人席地而坐,李达看明白了,这是和使团耗上了。不管怎么说,今晚上好像太平了。
城里已经放了二更炮。大营的熄灯云板也早就打过了,只是没有条件熄灯休息。
龙刚安排,三班倒,注意警戒,告诉工兵哨,准备在院内挖井,以备不时之需。大家都清楚,官府该出面了。
刚到了五更天,外面响起了震天的哭声,朵兰赶紧出来。火儿已经在外门监视了,他告诉朵兰:“他们在这里搭上了灵棚,这是在烧报晓纸。”这说明和汉人、蒙古人一样。
不都说哈烈国死后不烧纸吗?看起来百闻不如一见。
其实朵兰的心情很沉重,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中了贼人的圈套。有人在背后搞事情,竟然以死人为代价和天朝叫板子。
姚宝走了过来说:“朵兰姑娘,他们在这些乡民的外围设立警戒,是军队,大约有一个千总的人马。”
龙刚也过来了,拿着窥远镜看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地说:“很麻烦,今天下午思颜大人就能到,到时候会不会成为他们的人质?”
朵兰说:“放心吧,有哈三在,不会有事,他一定会先派人来联络,联络人看到这种情况。能不告诉他们大帅吗?哈三自然会应付。”
龙刚点点头,放心了不少。
阴天,而且阴云四合,使团将士们早早就吃完了早餐。工兵哨已经在挖水井了。
李达也过来看了一下,说:“这个结不好打开,等着陈大人吧。龙刚,今天不比昨日,只要是有敢闯大营的,不论兵民格杀勿论。”说完走了回去。
大家明白这话的意思,昨天是乡民和使团的矛盾,今天性质可是变了。官府已经出面了,他们也许就在等这个机会,也许会化作百姓闯大营。
淅淅沥沥地飘了一会雨,紧接着是非雨非雪的饭粒子,接着就是大雪片子飘了起来。这应该是第一场雪,但是雪落地即化,滋润了躁动的土壤,也缓和了人们躁动的气息。
很快乡民撤去了一半,没撤走的也退到了自己的警戒线以外,乡民和官府换了位置,换防了。人们感觉到很幸福,很有依赖感,有自己的国家就是不一样,当有人欺负时,官府挺身而出。
一千二百四十九、战争行为
一队人马从正门攻了过来,他们并不搭话,架起大炮,对着大营连轰几炮,射程不够,停了下来。
这几炮把李达吓了一跳,这事闹大了。但是天朝大国,不惹事,也不怕事。幕后的操盘手还没露面,李达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说:“传令给龙刚,出大营冲他一阵,不怕打死人,陈大人说的好,打服了一切都好说。”
王大举提醒道:“大人,那样还好下台吗?”
李达摆摆手,说:“现在也没法下台了,他们会往前推进大炮的。本使小时候,记住我父亲一句话,就是他打我们的时候,我们不哭还好,一旦哭了,他打得更厉害了。他有一句口头禅,反正你也是哭一回。”
大家都明白了,哭一回是恼,哭一百回也是恼,我一次让你哭个够。不得罪你就算了,得罪就得罪到底,还能怎么样?
龙刚正在观察,他也担心他们把大炮向里面推进,但是没有老大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他心里非常清楚,这里可不单单是军事,有外交,有政治,还有大国的形象,搞不好就会前功尽弃,甚至牵动大局。
但是对方一旦开炮,性质就彻底变了,这是什么,这是战争行为,有理由揍他们一顿。
接到李达的命令,龙刚大喜,迅速布置兵力:“也速,你带着两百总人马,直接去踹营,尽管放出你们的手段来,最好抓一些人来。姚宝,带领你的一总旗随后接应,在我们这里外的一箭地设下警戒,他们回来时你见机而作。”
大家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可以大开杀戒。
两人领命而去,火儿看着龙刚,想请战。他有几分疑惑,对面不下一个千总,就去这两百人,能顶什么事?还要抓活的,是不是把我们哈烈国看做无物了。
他以为龙刚不信任他。火儿是一个有头脑的将领,其实他早看明白了,这是他们官府在一步步下棋,他们的小算盘火儿也清楚,就是要制造摩擦。他对这些人很不齿,尤其是死了这些人。这都是老百姓,百姓何辜?
龙刚明白他的意思,说:“放心吧,有你出战的时候。现在还用不上你。本帅明白中使大人的意思,我们就是要逼迫幕后的推手现原形。”
火儿点点头,表示明白。
龙刚拿起窥远镜观察着。也速带着马队旋风般地冲了过去,对方赶紧开枪报警。所有的将士们都进入阵地时,也速已经杀了进去,一阵枪声,对方阵容被打乱,也速他们按建制左冲右突,大约有两刻钟,一声梆子响撤了回来。
对方追了过来,姚宝放过也速他们,下令开火,一阵火铳,对方退了回去。
也速冲进大营,下令整顿人马,把抓到的俘虏都从马上掀到地上,一共有三十多个,其中有一个团练,他们集中在一起,抱着脑袋蹲在那里,瑟瑟发抖。
也速汇报,毙敌二十几人,我军阵亡两人,六人受伤。火儿看到这一切,目瞪口呆。这时真正体会到天朝人的彪悍。
天朝人看上去都很和气,其实骨子里有狠的一面,比较内敛。他回想自己的老大和国王,他们是明智的,一直和天朝友好往来,否则,这撒尔国和哈烈国用不上一个月就得被打得落花流水。
火儿在冷眼旁观,看如何处理这些战俘,这是自己的同胞,看他们一个个的怂样,自己心里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龙刚从议事大厅走了出来,一阵小跑,喊道:“火儿将军,你过来一下。”说着走到战俘这里,把团练扶起来,连声说:“误会,误会,你们把我们当山匪了吧?赶快起来,进大帐去吃杯酒,暖暖身子。”
龙刚的亲兵也过来把这些人都扶起来,火儿翻译完后,带着责备的口气对这个团练说:“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要搞搞清楚,我们是在护送天朝使团,一路提防的山贼和怪谲,没成想让自己人咬了一口,你的老大是不是有毛病?”
这个团练一脸的惶恐,不敢出声。龙刚也不制止,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人说话,口无遮拦,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也需要有人把这些话递过去。
龙刚笑着说:“你们是想回去吗?那你们就随便,我们不拦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守备和提督,不要再打了,我们不是敌人。但是要真想打,我们奉陪,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
听说放他们回去,火儿先吃了一惊,用汉话说:“大帅,暂时不能放他们回去,把他们让进大帐,弄点酒菜,先呆着,两家处理好再说。”
龙刚哈哈大笑,指着火儿,什么也没说。火儿的意思,现在大兵压境,这二十几个人在大营里,对方投鼠忌器,肯定不敢大规模进攻,这其实把他们做了人质。
龙刚刚要喊放人,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号角声。
姚宝来报:“大帅,敌人从三面包抄过来,大约有一卫人马,河里面的船数也数不清。”
火儿大喝一声:“特么的,给脸不要脸,来人,把这些人先绑了。团练兄弟,对不住了,这是战场。”
团练倒是老实,点点头,说:“我们都懂,上手段吧,我们随你们去门口。”
龙刚看火儿真有这个意思,摆摆手拒绝了,任凭火儿把他们绑上,自己向大门口奔去。
龙刚看到了对方的阵势,吃了一惊,对方不下五千人马,气势汹汹列队杀了过来。这一关难过了。河边上根本就没有设防,也分不出人来设防。看起来后山上对手也一定布置了兵力。
龙刚喊道:“六子,通知胡春将军,这边不论到什么程度都不要增援,敌人很可能会从悬崖进攻。再告诉大举将军,把中军大帐护住。”
随即喊道:“也速将军,你带百总人马在左侧守卫,一旦有人在河边靠近大营,尽管招呼,一定不要让他们有放火的机会。”
也速领命而去。龙刚大呼:“弟兄们,我们西行以来,九死一生,从来没怂过,今天这阵势,要是不拼命,恐怕难过关。”
一千二百五十、取上将之首
将士们大声呼喊:“拼了,拼了。”这都是百战疆场、九死一生的战士,早已经把生死看淡了。人死卵朝天,不死就过年,他们赚了,赚大了,和他们一起出来的老兄弟早都做了地下工作者。
火儿已经过来了,看到这里,心里窝火,说:“大帅,军心可用,对方已经攻上来了。卑职提议,冲他一阵,我愿意作一小卒。”
龙刚也注意到了他的称谓,大家尽量避免用敌人的这个词。龙刚同意他的提议,但是不是让他随着去冲锋,心里颇感踌躇,去冲锋,刀剑无眼,一旦死伤,怎么向人家总督交代?不答应他的请求,似乎不信任人家。
龙刚陷入两难的境地。
但是关键时刻,间不容发,对方已经列好阵势,手持盾牌鼓噪而进,很快就到了外围的警戒处。龙刚下令:“姚宝,带着一百总人马,去冲他们一阵,火儿,带着自己本部人马在后队接应。”
这是最好的布阵,给了火儿面子,还不至于伤着火儿。将士们早都已经按耐不住,姚宝点齐人马,都换上脚力快的战马。姚宝弯刀一挥,大家旋风般地冲出大营。
敌人正在列队前进,和刚才一样,他们没想到天朝会主动进攻,很快就到了射程,长官下令开火,但是使团将士的火铳先发作了。
哈烈兵已经见识了天朝的将士,吃了一惊,前面有几人被撂倒,胆小的掉头就跑,冲动了阵脚。哈烈兵一时有些慌乱,很快带队将军杀了逃跑的士兵,稳住阵脚,几千人压了过来。
这时姚宝的百人队已经闯进阵来,哈烈兵让出一条口子,随即合上。火儿吓了一跳,心里暗自埋怨姚宝,莽夫一个,有这么打仗的吗?这叫什么,这是自投罗网。但是他接到的将令是接应。
对方的阵营里浓烟滚滚,雪越下越大,烟尘夹杂着雪花,已经看不清对面的战况了。火儿正在踌躇间,从大营又杀出一队人马,是龙刚,他亲自带队。
这令火儿十分不爽,原来这天朝使团都是拼命三郎,不讲究战法。这么打仗,这不是以孤羊投群狼吗?
他想到的,龙刚当然想到了。在这被动防守,用不了一个时辰,大营就得被敌人攻破。他们很快就会把大炮推到射程之内,几炮下去,大营就算是灰飞烟灭了。只有奋力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在观察姚宝,在敌人围上姚宝的一瞬间,哈烈兵的阵形露出了破绽,那就是在移动中,中军的位置暴露出来。这是兵家之大忌。被龙刚发现,战机稍纵即逝,他毫不犹豫,带着一总旗兵马直接扑向中军。
这种打法虽然也合乎兵法,但是万马军中取上将之首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主帅被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得如同十世单传的婴儿。
李达在中军大帐门口手持窥远镜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解,感觉自己到了为皇上尽忠的时刻。龙刚的打法无疑是想同归于尽。说:“大举,准备好火种,拿到避雪处,告诉参军,把各种文札备好。”
大家心里一阵悲凉,这次是彻底完了。纳兰和朵兰站在旁边,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她们当然不会让敌人伤着李达。将士们都在围着中军大帐,就连伙食哨和工兵哨的也手持弓箭围在前面。
老哨长走了过来,他听到了李达的话,犹豫了一下才过来的。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世被纳兰挖了出来,李达很为难,想保住老哨长,又觉得是对朝廷不忠。一些事老哨长尽量不出头。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
这时候士气不能懈怠。李达的做法无疑是在打消士气。
老哨长跪下,说:“大人,卑弁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李达心里一喜,他知道老哨长有见识,也从不乱说话,让喜子赶紧把他扶起来,说:“何以见得,龙刚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老哨长站起来,谄媚、巴结、欠了全世界的标准表情,说:“卑弁斗胆驳大人一句,这时候想要命也要不了了。大帅这是有把握。前队冲动敌人阵脚时,敌人主阵地,也就是中军随着大队移动了,暴露了中军的位置。卑弁都看到了,龙大帅一定也注意了,他去斩首了。”
王大举等几个将军频频点头。李达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一路走来,也逐渐地掌握了一些战法。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老哨长。
老哨长又是巴结、谄媚地一笑,说:“大人应该听说圣上靖难时大战郑村坝,用的就是这一个策略。”
李达频频点头,他当然听说过,这也是圣上的得意之笔。郑三宝,当时还叫马三保,回北平城送信,回营时无意之中发现了朝廷大军李九江的中军位置,被老谋深算、久经沙场的皇上,当时的燕亲王捕捉到了战机。他开始调兵遣将,攻打敌人。
其实燕王才区区几万人马,而敌人是五十万,这是以孤羊投群狼。但是,李九江移动了中军位置,露出了破绽,燕王大获全胜。
马三保赐姓,以郑村坝为姓,改为郑和郑三保,这件事朝野皆知。皇上也深以为荣。
朵兰说:“大人,我去接应一下。”
纳兰赶紧说:“还是我去吧,我用飞镖。”
等纳兰出去时,听到外面一阵鸣锣声,奔走之声如雷。令人意外的是,哈烈兵竟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左翼的水军已经登岸,准备发起进攻,可能是在等着重武器,也许是心里还有几分忌惮。对面毕竟是天朝使团。
也速看时机成熟,大喝一声:“破栅攻击。”一百多将士推倒自己辛辛苦苦搞起来的栅栏,骑马冲了过去。对方不知虚实,看中军打出旗语,又在鸣锣,只好登上小船撤了回去。这边龙刚他们敲着得胜鼓,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在半路上设上警戒。
李达亲自接出第二道栅栏,躬身一揖。龙刚赶紧下马,抚胸一礼,走过去又给老哨长抚胸一礼,说:“老哨长,多谢提醒,如果本帅再迟疑片刻时间,战机就失去了。”
一千二百五十一、等圣上报仇
李达这才清楚,是老哨长让老七提示了龙刚。
当时龙刚看出了敌人的破绽,但是怕中计,一直在犹豫,这一提醒,又出于对老哨长的信任,破釜沉舟,以命相博,化险为夷,杀敌无数。
哈烈的都督佥事,就是这次进攻的总指挥,被龙刚一箭射中面颊。哈烈兵看主将中箭,不知死活,一时慌了手脚,使团兵马趁机大喊,舍命冲了上去,哈烈兵全线溃退。
但是,使团将士死伤了三十多人。
大家回到议事大厅,李达面有忧色,说:“眼下胜了,这也是侥幸。本使虽然不懂打仗,但是有一点还是明白的,我们这点人,只靠侥幸还是不行的。哈烈兵不会就此罢手,尤其是这次他们损伤惨重,他们也得找回来一些面子。这样一点点消耗,我们这点人马能顶得了几时?本使这就动身,就找欢哥,要杀要剐任听其便。”
其实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陈鲁不在使团,没人敢下这个决心。李达说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说话。
还是龙刚沉不住气,他明白,大家都在等他表态。李达已经去内室换衣服了,他必须当机立断,说:“诸位,中使大人说的也确实是一个办法,但是大人是我们使团的定盘星,不能轻动。本帅想好了,你们在家里保护大人,我去。也速,你代替帅印,本帅相信你,如果他们冒死攻击。两位姐姐,就有你们保着大人西去,如果西去不成,就退回孛里,找哈出大帅,想办法退到撒尔国。”
说着不等李达命令,出帐而去,李达在里面听得真切,喊了几声,已经不见了踪影。
朵兰跑出去喊了一声:“大帅,军队里讲究的是帅不离位。你这一走,三军无帅,岂不是你刚刚对敌人的斩首。”
李达已经跑了出来,喝道:“龙刚,本使还没下命令,你竟敢擅自行动!不怕军法吗?”这是李达的杀手锏。大家都明白,仗打到这个份上,都已经红了眼睛,去对方交涉,无非是送死。他们胆敢这么大规模的进攻,当然是有恃无恐。
没等龙刚表态,后山上传来在一阵阵炮声。哈烈兵在后山架上了大炮。龙刚停下来,观察一下,没看出来炮位在哪里。但是他心里清楚,敌人又要进攻了。
敌人的目的有两个,一个在造成错觉,吸引使团的注意力,以为要在山上发起进攻;还有,他们也想把山上的枯枝败叶烧着,向悬崖下蔓延,即使造不成杀伤,也会给使团带来压力。
龙刚判断,他们的主攻还在正面。对方心里清楚,你天朝再能打,你的兵员有限,铅弹、羽箭有限。一点点消耗,零割肉,不信割不死你。
李达、龙刚他们当然也都读明白这个意思。
想去谈判的策略已经难以实施了。在半路上设的警戒人马都已经撤了回来,哈烈兵已经攻到那里。这次他们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中军大旗在层层保护之下。
后山上的一顿大炮过后,似乎听到了喊杀声,说明已经有人在爬山,说不定已经接近山顶。他们从悬崖上攀岩而下,天朝使团就已经无险可守了。
龙刚不敢再侥幸冒险了,下令守好大营,把栅栏重新加固。但是三面受敌,这几个人根本守不住,敌人的大炮在正面推了过来。
龙刚下令:“不要让他们靠近射程。”
也速答应着,只是心里门儿清,没有办法能组织他们架设火炮。西域各国的火炮已经超过了天朝,当时前朝的汉人郭宝昌随皇子西征,大炮打得西域诸国望风而逃,连小儿夜间都不敢啼哭。
可是传到西域以后,被西域人发扬光大,反而超过了前朝。龙刚就在西域,对各藩国的情况知道不少,他清醒得很,这个大营不够他们轰一刻钟的。
“对面听着,我是车扯秃总督府督军,奉我们总督老爷之命问话。”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喊道,说的是蒙古话。
这话是胜利者的姿态,应该是天使问话,你竟敢向天使问话?
龙刚心里有气,喝道:“本帅龙刚,你赶紧回去告诉欢哥大人,你们这是谋逆,谋大逆。你们王上知道,你们还有活路吗?我们天使老爷有个三长两短的,天朝岂能饶了你们,一定把你们这个撮耳小邦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哈哈……
督军哈哈大笑,喊道:“来吧,我们等你们夷为平地呢。我们总督老爷的意思,让你们的老大去总督府说明情况,把我们的人放回来。”
龙刚沉默了一会儿,说:“放人这没问题,到你们总督府拜访也没问题,但是这里被你们弄成了战场,我们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怎么去?还是你们总督来吧,正好把你们这些兄弟也领回去。”
督军喊道:“好吧,火炮上见,那些弟兄我们也不要了。”说着示意挥旗,几声炮响,外面的栅栏被轰倒了一片。
攻破大营只是迟早的事了。
朵兰姐妹已经商量好,在正面撕开一个口子,不惜动用功法,把李达和仪仗救出去。朵兰喊道:“喜子,喊着参军,拿好仪仗和文牒,我们杀出去。”
李达已经听见了,也说:“喜子,把节杖拿给我。”喜子赶紧递给他,他拿着节杖,抻一下有些褶皱的官服,沉声说道:“官兵们从京师不远万里,走到这里,还有咫尺之遥,本使却扔下弟兄们去逃命,本使做不到。生死在一起,告诉弟兄们,本使和他们一起战斗,让他们来吧,圣上会给我们报仇的。”
李达一脸的平静,手持节杖高声喊道,附近的将士们都听到了。
胡春一边监视后面的敌情,一边劝他:“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有大人见到了沙哈鲁,见到了皇上,我们才能大仇得报。卑将求大人了,赶紧随朵兰姐妹突围吧。”
“喜子,拿一把凳子来。胡春,你们想让本使安全,就好好打,你们打得越好,本使越安全。至于说突围,那不就是逃跑吗?本使做不到。”
说完,看喜子没拿凳子,瞪了喜子一眼,其他的侍卫拿过凳子,李达稳稳当当地坐了下去。
一千二百五十二、皮麻子
龙刚看在眼里,急的跳脚,喊道:“两位姐姐,保着大人突围。”但这时双方的喊杀声已经淹没了龙刚这微不足道的声音。敌人已经突破外围,大炮又推迟了数丈,射程已经完全够了。
龙刚已经下令将士们分散防守,以免被大炮一锅端。
督军已经下令传令兵挥旗,就在旗子要挥下去那一瞬间,突然停了下来。龙刚也吃了一惊,赶紧拿出窥远镜,看炮手们已经离开炮位,站的笔直,等候命令。看鼓噪前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好像也在等候军令。
龙刚心里疑惑,向后面山上看了一会儿,那里已经听不见了刚才那鼎沸的人声。李达也发现了问题,心里不免又在感念上苍和圣上。在他的潜意识里,圣天子百灵相助,洪福齐天,他的使团代表的是皇上,不可能就那么垮台了。
雪越下越大,已经到了未正时分,大家都饥肠辘辘,从早晨到现在,还没顾上吃东西。刚才的紧张气氛,人们顾不上抗议的老肠家和老胃家,现在开始比赛似的叫了起来。但是龙刚不敢大意,老哨长一直想把饭送过来,他都没敢下命令。
他是将门虎子,几个月来大小仗打得不计其数,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将领。饿着肚子无所谓,打完仗随便吃,要是全军覆没,吃喝不吃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都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那是一种无知的浅见识,或者是根本威胁不到生命。而眼下,想饱很可能做鬼,对方是不会给你稳稳当当吃东西机会的。
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着,大雪急促地下着,已经分不清田地,高山和平原,细细密密的雪把一切都连了起来,也混淆起来。对面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是一种痛苦的等待,是待决囚徒那种无望的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面却没有动静,似乎也在莫名其妙地等待着。喜子已经把李达扶到大帐的滴水檐下,他在拿着窥远镜看着混沌一片的官道。
一阵筛锣声响起,这不是收兵的锣声,这是开道的锣声。一行车子的影子在雪中渐渐清晰了。是三辆马车,几队将士团团围定,向大营这里缓缓走来。
第一道栅栏已经被炸烂,他们直接朝第二道栅栏驶来。多剌和火儿想去阻止,龙刚摆摆手制止了。大家张弓搭箭对着来人,这些将士们也都下马,警惕地看着天朝将士们。
三辆马车直接到了大营门前,帘子一掀,大家一下子定格了,似乎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就连火儿都定在那里。还是他最早发出了一声:“陈大人!”
这一声惊醒了大家,大家一下子醒过神来,欢呼雀跃,好像在漫长的黑夜中一下子见到了光亮,又好像是快淹死的人抓到了救生衣。
龙刚赶紧过去对守门的哨兵喝道:“怂兵,没看见是陈大人啊?赶快放行。”
哨兵笑了,赶紧搬开拒马,三辆车子和将士们进了大营,大家都行着军礼,目送着他们进了大营。陈鲁撂下帘子,他分明听到有人在哭泣,也看见了龙刚脸上的泪花。
那天他到了老蛤蟆那里,老蛤蟆这的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陈鲁两人联手,打败了敌人。老蛤蟆虽然不用轮椅了,但是在云海里飘动时还是看得出一边肩高一边肩低,似乎在向一边倾斜。陈鲁心里很不受用,这都是自己的疏忽,哪怕稍微尽心一点,师父也不至于这样。
转而一想,这事也不能全怪他陈鲁。这些大神们整天在玩神秘,把这事的经过和后果都说的明明白白怎么了?就泄露了天机吗?当然还有田翁魂魄的问题。策略问过几次,老蛤蟆仍然是讳莫如深。陈鲁倒是找到了解脱自己的理由。
想到这里,陈鲁笑了一下,这就是寰宇十方的通病,总要给自己所做的事情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借以说服自己这事不赖我,这事真的不赖我,那什么园子不是我烧的,长城也不是我哭倒的。
人人不能免俗,也不知道孔圣人是否能免。
陈鲁告别师父,想回到安都怀,正好遇见巡夜使者,他知道人界是三更天了。他想躲开这些使者,悄悄地走到云海处躲起来。他刚想坐下休息一会儿,一声咳嗽传过来,他心里笑了,在巡夜使者面前还有什么能藏住的吗?这才是真正的神仙。
“臣皮麻子见过制爷。”陈鲁有印象。他正是自己使团方向的巡夜使者。
咳咳……
陈鲁咳了一声,略微带着一点点威严,说:“你找我有事吗?别说是碰上了,我老人家刚才有意避开你,你还过来了,我说的对吗?”
皮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制爷圣明……”
“停,停,不用戴高乐,我老人家不吃那一套。有屁快放。”
“制爷,小的什么事也没有,一直从内心中崇拜你、仰慕你。今天能遇上你,真是三生有幸……”皮麻子说的很慢,似乎在措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陈鲁。
“又来,又来,下一句话准又是什么肝脑涂地、发粪涂墙一类的。我说过,我真的不吃这一套,有事就快说事,我老人家忙得很。”
说话虽然还有一点点不耐烦,但是皮麻子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位不着调的制爷不像刚才那么躁了,这就行了。
皮麻子坚定地说:“制爷说的没错,寰宇十方百兆民众哪个不知道,各界事情哪一样能少得了我们的制爷。没有制爷的时候,都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看看,都理顺得和老圣母之前的一样,不,小的说一句不忠的话,比那时候还要好,几乎是海晏河清,这样人民才觉得活出一点滋味来。”
说着声音有几分哽咽。陈鲁看这个和季达差不多的抠脚大汉倒有细腻的一面,不免刮目相看,打量他一眼,说:“你叫皮麻子是吧?你这人还算不俗,就是你说的过于夸张。虽然我老人家做了一下工作,但是还没有那么好,百废待兴。”
皮麻子满脸不高兴,甚至有几分生气的样子,说得确切些,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制爷这话属下不爱听,怎么没那么好?比属下说的还要好,有的人就是看不见。这次我们把寰宇十方以外的生灵赶出去,除了我们的制爷谁还有这个本事。不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还不惜千金之躯,白龙鱼服,打入敌人内部。这真让我们这些属下汗颜。制爷千金之躯,轻蹈虎狼之穴,一旦有失,寰宇十方就算完了。制爷,千万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一千二百五十三、算是仇人
皮麻子说着哭出了声。原来这还是一个知音,陈鲁十分感动,自己的付出还是有人能看得见的。这个家伙还有一些文采,和季达不是一路人,但是这个名字不好。想到这里,陈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麻子脸,激动的红脸上,麻子坑就像是烫熟的、褪过毛的猪皮眼。
真是人不可貌相。陈鲁说:“好了,听你的。改天和你一起吃茶。下不为例,我老人家得赶紧回使团了。不知道使团到了哪里。”
“制爷真是分身乏术,处处都离不开制爷。制爷,小的斗胆提一句,使团已经到了车扯秃,还这样按部就班的已经来不及了,让臣做一次主,制爷就直接去车扯秃吧。”这个皮麻子,真是打蛇随棍上。
陈路大喜,面上还显得很为难的样子:“我老人家可不敢坏了规矩,不在乎这一会儿了,下去找一匹马,两天也就到了。”
“制爷,你这真使法令属下佩服,但也要多说一句,有些时候还得要权变一些,使团和当地人打起来了,制爷不去,根本拆解不开。寰宇十方哪里能少了制爷?晚到一会儿不晓得又出了什么事。制爷还是直接去吧,小的送制爷一程。”
“什么话?什么叫送一程?你知道人界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吧?你爷我死了。”陈鲁开着玩笑。
皮麻子大喜,这意思是同意了,于是作起法来向车扯秃奔来:“制爷,你老人家让人佩服的不得了,季达这样的一个油腻腻的抠脚大汉,制爷能提拔他到二十八龙里面,我们这些人都佩服死了。尤其是属下,更羡慕,属下这个职位已经干了快一万年了,季达才干了几百年就升职了,还不是制爷慧眼识人吗?以后我们都有希望了。”
其实陈鲁一边走,也在一边考虑动一下这个皮麻子,感觉他是一个人才。听他说完,陈鲁说:“放心吧,我老人家会考虑的。”
皮麻子大喜,今天战果辉煌,一下子扔出去几顶高帽,很可能给自己换来一顶更大的乌纱帽。
值,真值!
陈鲁到了车扯秃,天快亮了。他在空中看到了赤斤山的显派弟子,放下心来,向地面看了一下,吓了一跳。有五六千人围上了大营。雪刚刚下起来,地面上有一滩一滩血迹,还有几个大车上拉着死人。
出事了,他不敢贸然行动,看了一下情况,龙刚派人冲向哈烈的大营,一百多人去攻击几千人的队伍,这龙刚疯了。看了一会儿,不知兵的陈鲁也看明白了,进攻和防守读摆脱不了最后的命运,全军覆灭。冲一阵也许能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陈鲁发现哈烈兵在一次次调动,把姚宝带的队伍团团围住,龙刚亲自带人杀了出来。陈鲁开始吓了一跳,这龙刚也太沉不住气了。但是他的眼睛被哈烈兵的中军吸引了。中军随着大队去攻打姚宝,中军移动了。
陈鲁一阵阵激动,这龙刚真的不是泛泛之辈,他要斩首,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就像他陈子诚擒贼先擒王。
陈鲁不看了,向城里飘去。他心里明白,攻破大营是迟早的事。他要去见欢哥,两人虽然认识,但是没有什么交情,几乎是仇人。一路走来,在各国的官员当中,他陈子诚真正的仇人还没有。要说是他陈鲁的仇人,这里的总督欢哥算一个。
几年前,陈鲁从这里回天朝,欢哥扣住了使团,一直扣到有人给沙哈鲁报信,王廷亲自干预才放行。当天晚上,两军还打了一架,各有杀伤,梁子结下了。
陈鲁一直担心使团,就是出于这个原因。现在看来,欢哥有恃无恐,这个人是哈拉章的小舅子,阿沙黑的亲亲的娘舅。陈鲁印象中这个人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
陈鲁也记得那个同知,叫山夫,今年不会超过四十岁。陈鲁走到总督府门口,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巡逻士兵。雪下到他们的身上就化了,身上的铠甲湿漉漉的,似乎还在滴水。
陈鲁看见一个团练模样的人,说:“告诉你们老爷欢哥,就说陈子诚求见。”
这个团练打量一眼陈鲁,看着是天朝的服饰,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仔细一看陈鲁,似乎觉得面熟,说话比较客气,摆摆手,说:“总督老爷和王上去北征了。你过些天再来吧。”
沙哈鲁去北征了,这个消息是正确的,也得到了使团的认定,陈鲁原来也听说过了。陈鲁也不怪他,说:“找你们同知老爷山夫。要快,我老人家有急事。”
“同知老爷也随征了。”团练显出了不耐烦的样子。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陈鲁,他也是老官僚,随征不可能把总督府的老大和佐贰官一同调走。
哈哈……
“小兔崽子,差一点就信了你。赶快去报告,别讨我老人家打。”陈鲁怒极反笑,指着这个团练说。
这个团练不干了,自己是一个六品武官,被这个家伙骂了一声小兔崽子还自称老人家。不用说在这里,陈鲁是天朝使团的官员。你好大的胆子,两家正在打架,人脑子快打出狗脑子了,你竟然敢到这里来骂人充大个。
团练勃然变:“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知道你是天朝使团的,没难为你,你倒托起大来,敢骂本将,还成老人家,你是谁的老人家?”嘴里骂骂咧咧的,这边挥了一下手,巡逻的将士们围上了陈鲁。
陈鲁笑嘻嘻地说:“我在告诉你一遍,快去通报,再磨蹭一会儿,我老人家可要改主意了。”
这些人看他说得很高大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团练勃然大怒,喝道:“杀了他,本将负责人。”
这些人看团练做主,一起举刀过来,就要动手。
陈鲁喝道:“注意了,走过了就没有回头路。告诉你们四个字,别惹我。”
这些人面面相觑,这个人很可能是个疯子。团练看属下就是不敢动手,气得脸色都变了,喝道:“砍下他的人头,赏一个金币。”
哇,可以了,大家又挺刀上来。陈鲁喊道:“停,停,玩玩就可以了,不能动真的,走错了一步就回不了头了,脑袋瓜子砍掉了再也安不上了。你们保重啊。”
这是一个疯子,鉴定完毕,见到疯子不砍头有罪。这些人又冲了过去。
一千二百五十四、设计除之
陈鲁对跑在最前面的这个人说:“你就那么爱砍脑壳?”
这个人看了陈鲁一眼,哂笑道:“不爱砍,你这样的不砍白不砍,白砍谁不砍,砍了也白砍。”
陈鲁还是笑嘻嘻地问:“你知道我老人家刚刚说的四个字吗?你可要想好了。”
这个人已经忍无可忍了,朝团练喊道:“将军,这个大傻瓜,我真的受不了了。”
团练很平静地说:“那你还犹豫啥?干掉他。”
这个人点点头,脸上露出狰狞,对陈鲁说:“疯子,到了那边别怪我,是你自己疯疯癫癫的不想好。”
陈鲁一下子把头凑了过来,说:“我活够了,给你砍,给你砍。”
大家都懵了,这个人也有几分犹豫,团练喝道:“不行靠边,别人上。”话音未落,这个人的弯刀已经劈过去了。
咔嚓……砰……
啊……啊……
咣当……
这把刀砍在了团练的头上,就在砍到他的一瞬间,武将的本能使团练醒过神来。这个小子还记得打军棍的事,他想杀我报仇,赶紧扣动手铳的扳机,手铳响了,弯刀也招呼在脑袋上,两声凄厉的惨叫,双双毙命。
周围的人大惊失色,有人赶紧向里面跑去。陈鲁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搓着手说:“这事不赖我,这事真的不赖我,我老人家说过了,别惹我。”
很快,总督欢哥带着随员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同知山夫。这些人都惊讶地看着陈鲁。在他们的印象里,陈鲁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么在举手投足之间杀掉两员武将?
山夫走过来,抚胸一礼:“见过陈大人。”
欢哥不满地瞪了山夫一眼,说:“陈子诚,是你杀了他们吗?”
“欢哥,你这是在审我吗?问一下你的兵不就知道了吗?”陈鲁一点也没惯着他。
“士兵们刚才说了,他们也都糊涂了,明明是想杀你,却死了他们两个人,这又作何解释?”欢哥阴沉着脸色问道。
行了,自己说话露出了破绽,陈鲁立刻翻脸了:“欢哥,你特么的还要不要脸,我老人家是天朝使团副使。听你这话,杀了我就没事了呗?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我见了沙哈鲁,你的总督就当到头了。”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指的是两军阵前。他们已经打听明白,赈灾的天朝使团里没有陈子诚,这个人很难缠,而且和王上的关系非同一般。赈灾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有陈子诚,以他的性体,一定会高调嘚瑟嘚瑟。来游说他们的人信誓旦旦地说,陈子诚真的不在使团,他们才这样放心大胆地拿了人家好处,才敢觊觎使团大营的金银和粮食。
可是这又作何解释,陈子诚怎么从天而降了。欢哥在总督府,一直在关注战局,探马就像是陀螺似的不间断往回跑,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使团大营围得和铁桶一样,他陈子诚是怎么出来的?只有一种可能,他不在大营,从外面来的,直接来兴师问罪。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别怪我欢哥不客气了。他给手下的将军们使了一个眼色,人们包抄过来。
陈鲁判断,他们是想杀人灭口。但是陈鲁从中也判断出这是一个草包总督。但凡有一点点智慧,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官员啊。
如果是他陈鲁,一定把他热情地请到衙门里,想干什么还不是自己说得算吗?
这个人是哈拉章的亲戚,陈鲁心里门儿清,自己来往几次,没少受他的气,他陈鲁还是沙哈鲁的朋友,也能算是哥们儿。他欢哥都敢这样干,其他使团可想而知。陈鲁猜测,无他,使团的金银罢了。看起来他没少干这样的事,这是一个亦官亦匪的家伙。
走正规途径,陈鲁是搞不掉他的,这方面陈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这个家伙无疑是天朝和哈烈国最大的障碍。陈鲁曾经计划在回来的路上,刺杀他,现在看起来不用了,设计除掉他。
“哈哈……我老人家看明白了,你不杀掉我你睡不着觉吧?不杀掉我,我的使团那么多金银、粮食,你怎么敢拿呢?”
欢哥和周围的人使了一下眼色,大家都会意,欢哥明明在问他们:这样的人还能留吗?留下他,你们还想分那两车金银吗?还想要那四千石粮食吗?
一个人走了出来,说:“陈子诚,你应该还记得我,我就是……”
陈鲁看了一下旁边,已经聚集了许多官员、士兵和百姓,是时候了,他赶紧打断:“不用介绍了,我老人家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你不就是欢哥的侍卫团练吗?就是他的一只狗罢了,你想干什么?打架我可不敢和你打。你这缺德带冒烟的,谁不知道啊!刨绝户坟,敲寡妇门,抱人家的独生子往井里扔,在人家的白菜心里拉粑粑,还有……”
“陈大人,请留口德。”是耶律强,陈鲁看见了,把他急得团团转,在这大雪天,头顶上冒着热气。陈鲁心里感动,这里还是有自己朋友的。耶律强官微职小,只是一个六品都事,说话没有分量。这是善意的提醒,不要激怒这个侍卫队长。
而陈鲁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想故技重施。果然,侍卫团练被彻底激怒:特么的陈子诚,你这么了解我吗?你是故意在黑我,也好,让你快快嘴,我要你的命。他拔出手铳,迅速装填铅弹,二话不说对着陈鲁连开了两铳。
一声惨嚎,一股鲜血喷出,雪白的地面上立刻流淌着粘稠状的液体,鲜血和脑浆浆子混合在了一起,雪立刻就化了,腾腾地冒起了缕缕白气。欢哥总督的脑袋被打得粉碎,一个眼睛被鲜血和脑浆子糊住了,另一个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到了极致。眼睛里看到的不仅仅是恐怖,而是惊恐。
大家和刚才一样,醒过神来,这个侍卫队长心知有异,不敢再开第二枪,调转枪口向自己的大脑袋瓜子瞄准。在哆哆嗦嗦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抢过手铳,是同知下的命令。他大喊一声:“绑了。”
一千二百五十五、鬼才相信
几个人把侍卫队长绑得结结实实。山夫跪在雪地上,对着欢哥干嚎几声,算是了断了同僚的情谊。心里一定是乐开了花,这个家伙压制了他许多年了,谁知道被自己的侍卫打死了。
如果侍卫自杀了,那他就不好交代了。虽然有这么多人在场,保不齐相国会说都是他山夫买通的。
大家的眼睛都转向了陈鲁,陈鲁还是一脸的无辜,还是老话:“这事真的不赖我。我们天朝有句话,叫不作不死,这事先知看不下去了,要了他的命,还有这个队长,是一条有血性的汉子,看不惯你们老大的倒行逆施。”
山夫冷冷地说:“陈大人,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都有麻烦了?你还是想你下一步怎么办吧?搞不好你就要埋骨异乡了?”
陈鲁故作惊讶地说:“真的吗?那完了,我要是死了,死之前我得抓一个垫背的,你们总督府袭击天朝使团,我老人家已经派人回朝廷报信了,让他们给我报仇。我也找人去了前线,去找沙哈鲁了,你们车扯秃总督府,听奸人蛊惑,以怨报德,觊觎我们金银和粮食,杀人越货……”
“陈大人,你可要搞搞清楚,那是我们总督大人干的,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同知老爷是清白的。”耶律强赶紧说,与其说是辩白,不如说是在提醒山夫。
山夫马上醒过神来,说:“陈大人,我说几句话,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都没参与其中。”
特么的,鬼才相信,拿我老人家当三岁孩子了。但是陈鲁是一个聪明人,他是来解套的,不是来打架的,故作沉吟一下,说:“这个我当然信,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对你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只是现在说这些还什么用?那边打得热火朝天,你想让王上拿你作替罪羊吗?”
山夫早已经想到这里了。本来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没他同知什么事。现在老大死了,这个天就得靠着自己顶。这几个人死的蹊跷,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解释不清,也无从解释。
山夫发现陈鲁有些邪门,不敢再用强,把耶律强叫到一边,两人嘀咕一阵。耶律强走了,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收尸,紧接着耶律强坐车走了出来。
陈鲁一看是三辆马车,放下心来。
山夫躬身一礼说:“陈大人,请上车,我们这就去使团大营。”
陈鲁并不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其实他的心里已经在冒火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应该赶快预备欢哥的后事,毕竟是一方大员,死于自己的侍卫长之手,可悲可叹。”说着慢吞吞地上了车子。在车上,他心急如焚,只恨马儿四条腿。
他们来到中军大帐的议事大厅。陈鲁见礼,李达回了一礼,对山夫和耶律强理都不理,冷若冰霜。
耶律强级别较低,只好舔着脸走上前去,躬身一揖,用汉话说:“见过中使大人,这里有误会,至于怎么回事,我和同知大人还蒙在鼓里。我们的总督大人也过世了,这里很可能有人操纵。”
李达听说总督死了,也吓了一跳。他怕是陈鲁在情急之下做出了过激的事,口气也缓和下来,说:“这么说,你们也是受害者?”
翻译说完,山夫赶紧说:“中使大人明鉴,我们的损失更大。总督老爷仙逝了,我作为佐贰,还不知道怎么向王廷说明呢。”
李达叹了一口气,说:“两家死了这么多人,贵国总督又亡于国事,本使还有何话说?本来是为了百姓做一点好事,没想被你们这里的奸人构陷,兴风作浪,险些铸成大错。好在总督府还有你们二人这样明白事理的官员。你们也撤军吧,我们也不虚留你们。回去治丧,本使也会派人去祭奠。”
龙刚走了过来,冷冷地说:“还有一点,那些乡民到底是怎么死的,请你们务必查实,需要我们的,我们也派人配合你们。”
纳兰一直没说话,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应酬,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他们掌握的很好。
但是今天纳兰是在是憋住了:“喂,你这位官员,小女子有话说。你们既然不待见我们天朝使团,也不稀罕我们的赈济,把我们赈济的金银还给我们。还有,你们都说我们是灾异,来了以后一天一夜看不见日月星辰。那我倒要问一下,你们这里差不多大旱三年了,我们这一到怎么就下了大雪,难道这也是灾异?”
纳兰以为中使大人得发脾气,但是自始至终李达一声不吭,任凭纳兰在那里胡搅蛮缠。陈鲁和朵兰本来开始都想制止纳兰,看李达的做派,心里明白了,他想有人对哈烈的官员发难,怎么发难都行。当然,也包括胡搅蛮缠。
纳兰的下雪理论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这是有效降水,现在地还没冻,冬麦还可以抢种。
这两位官员满脸通红,什么也没说,就要告辞,陈鲁说:“中使大人,这两个人都是我子诚的老朋友,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李达连连点头,说:“应该的,你一路走来都是这样,本使还能拦你不成!”
这才是聪明人,第一,对你们二人不感冒,你算不上是我们使团的好朋友;第二,陈子诚的朋友遍天下,不信你们能斗得过他。
耶律强不用说,已经知道陈子诚在西域诸国树大根深。但是山夫不知道。
三人来到陈鲁的大帐,陈鲁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总督殁了,说实话我老人家也很悲伤。人都说我们两个不睦,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是还不至于动刀枪的地步,也不会盼着人家死掉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得为王廷谋划出力。”
听话听音,二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耶律强赶紧说:“一切仰仗陈大人。”这算是表明了态度。
陈鲁说:“好说,我就托大一回。山夫,你先署理着总督,沙哈鲁班师时,扶正这事我老人家来操作,你就好好办差吧。”
开始山夫感觉到他的口气太大了,等他说到最后,他听出来不一样的味道,这可不是吹牛,没有人这么吹牛的。王上还有几天就回来了,他怎么能拿自己的脸皮吹牛呢。
平时就听人家说过,陈子诚和王上的关系非常好,看起来传言是真的了。
一千二百五十六、定调子
不能再装了,老大的那顶乌纱帽很快就是自己的可能性极大。而且这富贵就在自己眼前,傻小子才白白放过。山夫噗通一声跪下,颤声说道:“谢过陈大人,天朝使团为了我们车扯秃,几乎倾尽所有。一些人不知道报恩,反而恩将仇报,我山夫深感惭愧。陈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山夫一定竭尽所能。”
“你们就先回去吧。等你们料理好了欢哥的丧事,我们再到总督府拜会。总之我们得等沙哈鲁班师的。”
二人千恩万谢地带着那些俘虏走了。
很快哈烈兵撤走了,但是还有零星的队伍在附近游弋。陈鲁到大门口去检查一下,也速正带着将士们打扫战场,重新立上栅栏。也注意到了对面巡弋的兵丁,面带笑容地回到议事大厅。
官兵们看他的笑容,都放下心来。其实他们自从看到他回来了,就已经知道,眼下又不用忙着为朝廷尽忠了。
李达已经迎出来,雪花飘洒在身上,已经不像开始下的时候了,在身上懒懒地、零散地布局着,官帽上已经差不多有一层了。仿佛在向陈鲁诉说着,李达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陈鲁再看一下其他人,也是如此,纳兰的脸上也落上了雪花,不化,也不落地,倔强地在脸上闪着光,似乎很骄傲。陈鲁紧走几步,给李达见礼,被李达一手拉住,走向议事大厅。
天就要黑了,因为是雪天,天黑的格外早。大家一天没吃东西,伙食哨的肉香味已经飘了过来。喜子端过茶来,陈鲁一口气干掉了,朵兰姐妹互相看了一眼,纳兰走了过来,从喜子手里接过水壶,在几个空杯子里都倒上茶,然后又退回去站在那里。
陈鲁感激地点点头,端起杯子又喝了两杯,他已经不那么渴了,只是为了配合纳兰一下而已,然后朝李达尴尬地笑了一下。大家都发现一个问题,十多天没见到陈鲁,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陈鲁也觉得和大家有话说,也无从说起,反而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耽误了使团的大事。
其实在李达和大家的思维里,恰恰相反,他们都认为,陈鲁在扫清外围,把那些邪祟怪谲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有了使团今天的太平。何况使团倚仗的这两位女将都是陈鲁的面子留下的,也许这两位都是他的夫人。
这时龙刚走了进来,汇报一下伤亡情况,大家都站起来,低头莫哀一会儿。
李达说:“今天大家太累了,明天我们要为这些将士举行安葬仪式。他们是我们天朝的英雄,我们把他们的英灵带回故土。”说着落下几滴眼泪。
吃过晚饭,大家在议事大厅里商量赈济的事。姚宝带着两个士兵进了大帐。三个人的衣甲都是湿的。这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在红缨盔里钻出来的一绺头发腾腾地冒着热气。
这是哈三的兵。他们前来报告,大队人马在三更天就到。
李达疑惑地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夜间行军?这很危险。本使已经派人告诉你们大人,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不着急。”
来人说:“副使大人想到了大人会问,他说,怕今晚上雪下大了封住路,只有不到二十里,加紧赶路。一路官道,又是人烟稠密的地方,打着火把夜行没问题。”
李达点点头,让他们去吃饭,下令伙食哨,赶紧准备伙食,先准备好两个大空帐,生好炭火。大家都去忙活了。
海寿看李达一脸的忧虑,说:“中使大人,北路我也很熟,靠近车扯秃的地方一马平川,有两条官道,都是四车道,不会有事的。”
火儿也点头称是,说:“大人要是不放心,卑职带着弟兄们去迎一下。”
李达摆摆手:“不行,多出去一个人,就多一份牵挂。”
这话说的火儿心里暖暖的,这大雪天,谁愿意动啊?别小看这句话,让火儿感觉到,在老大的心里,都是一样的队伍,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晚上轰轰烈烈的,基本就没睡觉,两队会师,大家又一次见面,恍如隔世,有很多人都已经成了烈士。撒尔国的官兵们已经回去了,有几个国家的使团随李先过来了,想和天朝使团一起去京师见天朝圣天子。
第二天,一直睡到巳正时分,雪还在下着,地面上已经没了脚面子,城里、乡下都在敲锣打鼓地欢庆,欢庆三年没见到的大雪。
三个天使和龙刚匆匆吃了早餐,开始在李达的内室议事,开碰头会,准备下午开大会,总旗长以上的大会。几个人先碰头,定调子。李达让朵兰也来议事,兼做记录。可见今天议事的秘密。每次都是参军记录。
本来这是使团高级别的会议,朵兰不属于官员,这是一种荣宠。但是朵兰还是那么淡定,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荣宠,只要是陈鲁好了一切都好。
李先把北去的几个国家讲了一遍,现在有四家使团随在大营。李达通报了这次的赈灾情况,把这里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事情也讲了一遍。最后说到了老哨长和纳兰。
老哨长的事,李达让龙刚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把李先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这个动作看着不起眼,但是让朵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根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千年谷子万年糠,还翻腾出来有什么意思!她明白了,在这些人的思想意识里,忠君是第一要务。天地君亲师,排在了自己的父母前面。这是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生根发芽。
李先意思到自己的失态,抱歉地点点头,憨笑了一下,问道:“中使大人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本使还没想出万全之策,大家商量。”
陈鲁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李达和上次的说法不一样,不知道他是保守说话,还是改变了想法。
其实李达一直在观察着老哨长,觉得眼下没有他还真不行,尤其是这次战事,更令李达刮目相看,他也算是立了大功。有功不赏,反而治罪,将士不服。再加上他平时威信极高,一旦措置不当,势必影响士气,
这是龙刚和朵兰的意见,而且一次次往李达的耳边吹。他现在的想法真的变了,想回到京师再说。
一千二百五十七、处理纳兰
但是兹事体大,他李达的脑袋扛不起这个大案。议事时形成决议,这是大家的意见,他虽然要负领导责任,但毕竟有些躲闪。
这些官员离天子太远,够不上。他李达对圣上还是比较了解的,圣上对待这些奸党从来就没手软过,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敢同情奸党,那就离奸党不远了,该到地下去陪奸党了。
但是这些话是拿不到桌面上。
陈鲁本来想说话,但是自己上面还有一个第一副使,当然得等他说话了。
李先明白,清了一下嗓子,说:“下官以为,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朝廷也未必太当真了。我看,这事就先这样吧。中使大人如果觉得不妥,那我们回到京师一起把这件事向金大人说清楚就是了。那时候恩自上出,皇上老人家圣裁吧。”
大家都同意,陈鲁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令他奇怪的是,李达的表情有一些复杂,有松一口气的表情,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下面是纳兰的事情。李达自己开始说:“我们再说一下纳兰,她的事情你们或多或少也能知道一些。怎么说呢?本使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家听他字斟句酌,还以为顾忌陈鲁。
就连陈鲁都这样想,赶紧表态:“中使大人,我老人家是什么样人你们还不知道吗?别说她不是我夫人,即使她是我夫人,有错也不能隐瞒,讳疾忌医最后会要命的。”
李达微笑着制止了他:“子诚大人,本使的意思不在这里,我是说……”口才一向不错的李达竟然卡壳了。
陈鲁真的急了,赶紧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我当着众位大人的面说一件事,朵兰是我的夫人。”
一声惊雷在室内炸响,把大家都炸晕了。尤其是李思颜,惊愕地看着陈鲁。在他的印象里,陈鲁算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虽然说话有些不着调,但是符合儒家思想的做派,非礼勿动。
可是对纳兰的事情才过去几个月,说过的话,犹言在耳。把这个粗枝大叶的野丫头弄得死去活来,现在几乎成了崔莺莺一样的多愁善感。结果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李达心里已经有数了,但是听他在这里宣布也吓了一跳,说:“那恭喜二位了。”站起来向陈鲁和朵兰拱手一揖。
李先看李达如此,越发不知道深浅,一时不知道如何表示。看龙刚站起来施礼,他才反应过来,也赶紧站起来祝贺。
令人奇怪的是,朵兰只是站起来道了一个万福,算作回礼,坐下去还是那么淡定,波澜不惊。这也令几个人吃了一惊,看起来好像陈鲁本来就是她的一样。
咳咳……
李达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这是子诚大人的私事,我们不便在这里说,本使要说的还是纳兰,龙刚,还是你来讲吧。”吞吐了半天,还得把龙刚抬出来。
龙刚无奈,只好把纳兰最近的表现讲了一遍。
龙刚把乌云的死归咎于纳兰:“卑职年轻,一些话不知道轻重。说实话,我很佩服纳兰姐姐,也非常尊敬她,在乌云这件事上我有几分不理解,她的功夫远在我们之上,还有功法,救下乌云不在话下,她为什么不施以援手?难道真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吓傻了吗?卑职清楚记得在石桥村,她像一只大鸟救下了中使大人,这次为什么就吓住了?那次比这次要凶险多少倍。”
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一眼大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有李先一脸的迷糊。李达示意他继续。
龙刚接着说:“老哨长轻薄纳兰,这件事开始我就没信,而且大多数将士们都不信。但是大家又非常信任纳兰,这就让我们感觉到扑朔迷离。老哨长是我的兵,我那时就打定主意,如果是真的,绝不会纵容,按律处置。卑职请示了中使大人,暗地里做了调查。两个人情同父女,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无中生有,卑职不明白,纳兰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歉意地看了一眼朵兰,说:“朵兰姐不要生气,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据我所知,朵兰姐也在暗中做了调查。”
朵兰没得到李达的授意,涉及纳兰这一段一直没做记录,听到龙刚问及,淡定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李达做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问道:“这么说,朵兰这里也有进展了?你说说,朵兰。”
“假的。”朵兰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下来,惜话如今。但是这是纳兰的亲表姐,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明白告诉大家,说老哨长轻薄纳兰,子虚乌有。
人们都说字越少事越大,这两个字可是把纳兰判了死刑,大家的脸上都显出凝重的表情。
李先本来就迷糊,这时候几乎坠落在云雾里。他的双眉耸立起来,眉宇间皱起了一个肉疙瘩,看了大家一眼,心里感觉到不爽,两次分队,两次归队时出现状况,而且两次都是大事,都和他纳兰有关。
上次闻达和哈三出事了,这次是老哨长出事了。
李先虽然是官僚,但是,他更是一个老学究,一些事压到心里不舒服,他问道:“下官不理解,纳兰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句话问到骨头上了,大家面面相觑,都没说话。一些事是猜测,包括刚才龙刚说的那些,并没有真凭实据。这里内心矛盾、不好受的是朵兰。她已经知道了内幕,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是他答应了老哨长,也发了毒誓,不能讲出来。
可是,这是大事,瞒到最后恐怕会出大事,朵兰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一点,如果他们知道她朵兰隐瞒了真相,一定以为她是顾忌姐妹之情,护私。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来说这件事。沉吟一下,说:“我答应了老哨长,保守秘密。”
这是一个聪明的回话,就算是把答案告诉了大家,又不曾对老哨长爽约。
李达心里清楚,陈鲁应该早就发现不对,他记得好几次,陈鲁都在关注着李达的安全,这就说明,他一直在防着纳兰。
李达说:“现在基本确定,老哨长被纳兰栽赃陷害,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也没有必要去深究这些。大家都说一下怎么处理她吧。”
龙刚看了一下大家,先说话了:“卑职早就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是在陈大人告诉我多加小心,莫名其妙地叮嘱,我一定要保护好中使大人。那时候卑职就明白,陈大人也在怀疑什么。我就想,既然已经到了哈烈国地面,纳兰姐姐的差事也就算完了。可以衣锦还乡了。”
李达点点头:“本使也想过,看起来只有这么办了,派人护送回郡王营子。本使出牌票,让地方政府兑现当初的承诺,家里人出来一个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