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浮屠叛将,身陷囹圄!(2)
大喝落下,那头领犹豫一瞬当先撤刀。
沐沉折腕回剑,这才抬睫看向殿门口的人,眸光一凝,抱拳道,“刘将军——”
殿门前的男子三十多岁,身量高壮,面容周正,眉飞入鬓气势逼人,只一双眸子有些狭长,里头精光闪动,略给人精明狡诈之感,见沐沉并非无礼之辈方才一笑,扫了一旁的那头领一眼叱道,“刘元,你这性子委实要改改,怎可一句话不对就动起手来,先生既然到了,便该请进来,先生的朋友,也是本将军的朋友,快请,快请——”
刘成武三言两语便将沐沉的伤人变作了“一句话不对”,沈苏姀一直坐在马背上看着沐沉和那刘元对打,听着刘成武这话眼底露出笑意来,当先一步翻身下马,沐沉和谢无咎等人紧接着而下,沐沉打头,除开凌霄驾着马车未动和十多个护卫之外,其他人都朝那殿门口而去,刘成武的目光从来人身上扫过,精明的双眸闪过两分凝重,而后才当先转身入殿。
这一处大殿看得出应当是早前商王处理政事之所,可眼下那黄金主位却是被刘成武霸占,看着横刀立马坐在主位的人,沈苏姀眼底微深和谢无咎几人依次坐在了下手位上,看着众人坐定,刘成武这才一笑看向沐沉,“先生离开浮屠城的几日不知去了何处?”
沐沉狭了狭眸,先是问,“世子在何处?”
刘成武一笑,身子往后靠进了椅背之中,姿态傲然语气悠哉,“先生口中所言的世子可并非是咱们浮屠城的世子,本将军已经查明,此人乃是假冒世子之身欲图浮屠城商王之位,其人已经被本将军拿下,眼下正关在暗牢之中。”
话音落定,室内众人面色都没有什么大变,刘成武将此看在眼里,眼底的沉凝松了两分,在他看来,沈苏姀一行人若是这位世子的拥戴者听到这话必定大乱且自危,可眼下这行人竟然无动于衷,足以表明沈君心在大家眼中并不是十分重要,刘成武已看出了沈苏姀几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心底起了利用招揽之心,见此自然十分满意,可他却不知在场众人在不动声色之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岂是能让他这初见之人看出岔子的。
唯一色变的自然只有沐沉了,他眉头紧紧一皱,“可世子身份乃是商王认定,将军如何就能说世子的身份有假呢?老王爷病重,若是城中没有世子,浮屠又如何运转?”
刘成武叹息着摇摇头,“先生有所不知,这位世子来路不明,正是趁着老王爷病重才欲图谋夺商王之位,先生从前乃是世子身边的军师,乃是世外高人,虽然不知道先生为何相助世子,可眼下世子已经获罪,先生无外乎两条出路,第一,和那假世子一起获罪,第二,另择明主投到本将军帐下,至于继承王位的事先生也不必担心,本将军早前已经派人上报望京朝堂,皇上和大司命大人都同意本将军在商王一脉的宗族之中选一人继承,这继承之人本将军已经选好,先生大可不必操心,先生既然出山投身功名,想必也是想求个好前程,既然如此,何不择佳木而栖呢?本将军知道先生的厉害,先生不妨好好考虑!”
沐沉的面色有些沉暗下来,一双眸子里也透着深深的思索,很显然,这位老商王曾经的左膀右臂已经投靠了西楚朝堂,或者说是投靠了西楚大司命一脉,西楚素来有神权控制王权,而今的大司命乃是要用这个刘成武将商王一族牢牢的攥紧在自己手中了!
沐沉当初陪着沈君心来西楚,自然要有个名目,他不是沈君心的仆从,对外便以军师的身份面世,沈君心自到了西楚的手段诸多,想到沈君心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外头便将那些手段的来源都想当然的加在了沐沉的身上,一来二去,人人都知沐沉有大才,而这个刘成武虽然背叛了商王,却是个喜欢招揽人才的,竟然对沐沉未下杀手!
沈苏姀几人不过须臾之间便弄明白了此事,谢无咎眉头微扬面色兴味,孟南柯面色沉静波澜不惊,他身边的嬴华庭更是乖乖跟在他身边,二人仿若一对神仙眷侣,须臾的安静之后,却是沈苏姀当先开了口,她笑着朝刘成武一拱手,“早就知道刘将军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将军不是疑惑他去了何处?在下倒是可以替他回答,这几日他去了大秦,乃是为替商王游说在下前来西楚开拓商道,在下带着族人慕名而来,倒是不曾想到会遇上这等事。”
见满殿的男人却是由一个女子当先开了口刘成武双眸一眯,他早就注意到了沈苏姀周身不同寻常的气度,此刻打量了沈苏姀一瞬方才道,“不知道姑娘是……”
沈苏姀一笑,“在下乃是岭南苏氏,家中姐妹排行第五。”
刘成武眉头一簇,想了想眼底方才亮出一丝微光,“姑娘说的岭南苏氏可是大秦那个巨贾之家的岭南苏氏?是和大秦沈阀相抗衡的岭南苏氏?”
浮屠城靠近大秦,刘成武做为高级将领对大秦诸事自然更是清楚,听他这一问,沈苏姀满意的一笑,“刘将军好眼力!”
刘成武眯了眯眸子,眼底精光簇闪,又看了沐沉一眼方才感叹,“怪道是都不知道先生的去向,却原来是奉了王命去了大秦岭南,苏五姑娘此番既然愿意来浮屠,想必是已经被先生说动要将苏氏的生意做到在浮屠了?”
浮屠城做为西楚最东边的王邑和其他几处王邑相比并不算十分富庶,倘若此时有一个大商贾家族愿意来此拓展商道,自然是一个大好事,若是能支持军备那就更好了,沈苏姀看着刘成武眼底的精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当即一笑,只是那笑意有些犹豫,不点头又不摇头,倒是像有什么顾虑,刘成武见状便是一问,“苏五姑娘有何顾虑?”
沈苏姀长声一叹,“本以为浮屠城政治昌明才愿意来此冒险一试,可没想到这几日出了这等事,在下又知道西楚已对大秦发兵,两国倘若当真交战,苏氏的本家毕竟在大秦,总是有些顾虑的,再加上这沈家世子一事,苏氏是商贾之家,最不愿卷入王权争斗,将军虽说已经将那世子下狱,可却不能保证这位世子将来会不会……”
第1003章 青梅煮酒,姐弟相见(2)
沈苏姀眸色微暗,“王令和虎符……”
话音落定,孟南柯也跟着皱了眉,只有谢无咎想了想才道,“倘若那十万兵马效忠的是商王,何不直接派人带走商王和世子直接去到边境?”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沐沉,找个替身送进去,明夜先救他出来吧。”
沐沉点了点头,沈苏姀又道,“商王若是被软禁,那詹氏在何处?”
詹氏和商王身上有子母蛊,詹氏若死商王也不能活,而现在这个时候刘成武恐怕还不能让商王就此死去,沐沉眯了眯眸子,“主子,今夜我带着沐萧入宫一趟,自然能探明上阳宫之中的情状,届时再做定夺,那刘成武留着世子的性命做场面,世子不会有事。”
沈苏姀皱了皱眉,脑海之中浮现了适才看到的那副场面,眼底闪过两分似痛似怒似怜的情绪,摇摇头道,“本想着过来了定要打他一顿,这下倒好,先挨了别个的打,受点苦也好,你在他身边之时他做事也是这般胡闹妄为吗?”
话虽然说得洒脱,可那语声已有些紧绷,仿佛有压不住的怒意似的,沐沉闻言不由得欲言又止,沈苏姀见状只以为他是心中有愧没将沈君心教好,便苦笑一瞬摆摆手道,“你也不必觉得自责,他到底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其实怪我,当初我该让你在西楚多留一些日子,这一次他下令发兵也是因我而起……”
沈苏姀语声越说越低,十分明显的自责,沐沉闻言动了动唇似乎要解释什么,却到底不曾说出口,一旁的谢无咎眼底满是兴味,“这个世子到底是苏苏你的什么人?”
沈苏姀这会儿才看他一眼,双眸一垂沉吟良久才道出二字,“亲人。”
谢无咎眼底闪过明显的惊愕,而后才恍然,“难怪……”
只这二字便不再多问,倒是让沈苏姀万分满意,几人说了几句便散了开,嬴华庭身上鹣鲽引未解,这一路上对孟南柯的喜欢不加掩饰,平日里更是时时跟在孟南柯身边,沈苏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没想到浮屠城是这个状况,当下便也只好先解决了沈君心的事才有机会做旁的,再想到苏瑾,沈苏姀的眉头立刻又皱了两分。
“咳咳咳——”
谢无咎几人刚走沈苏姀便咳嗽了起来,香词在旁听着赶忙转过头来,眸光一扫便看见了沈苏姀正将一方锦帕攥在掌心,香词走过去,强行的将那锦帕从沈苏姀掌心抽了出来,待看到那雪白锦帕之上几点触目惊心的鲜红之时眸光顿时一红,“主子……”
沈苏姀面色微白,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香词看着沈苏姀这模样狠狠的咬了咬牙,这才转身去将她身后不远处的窗户关上,眼下还在冬月,西楚的天气一点都不比大秦暖和,哪怕这屋子里烘烘燃着炭火沈苏姀也觉得有些冷,倚在这榻上身上非要盖着个毯子才好,香词关了窗户回来便看到沈苏姀望着窗外发怔,眼底闪过两分怜惜,香词赶忙将药丸取出让沈苏姀服下。
沈苏姀服了药,一转头眸光微亮,唇角一弯语声有些无力,“又下雪了!”
沈苏姀面上带笑,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被人软禁监视,香词又是一叹,只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沈苏姀手中去,沈苏姀抱着那汤婆子换了个倚靠的姿势,而后便一言不发的看着外头细细密密落下来的雪幕出神。
夜色一点点降临,会馆之中灯火灿然一片安静,沈苏姀早早便沐浴歇下,子时刚过,沐萧和沐沉便从这会馆之中窜了出去,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方才归来,时值后半夜,心知沈苏姀一路劳累两人便未去打扰,只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沈苏姀醒来两人才进门来禀报。
沈苏姀披着狐裘坐在窗边的榻上喝茶,沐沉面色微沉的进得门来,还未说话便将一枚令牌放在了沈苏姀面前,那令牌乃是玄铁制作,上头印着古老纹饰,一看便知是王室之物,果不其然沐沉当即便道,“属下昨夜见到了老王爷,王爷病重被软禁,意识却还分明,詹氏在王爷身边,这枚令牌乃是商王所赠,凭此物便可调动边境的十万大军,无虎符亦可。”
沈苏姀眸光一亮,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那异样一闪而逝,沈苏姀尚未来得及抓住便消失不见,沈苏姀想着情况紧急便未做多想,只看着沐萧道,“沐萧,你哥哥若是离开恐怕会引人怀疑,此番你带着这枚令牌赶往边境调军,大军回来两日,你独自去最多一日半便可到,咱们一共只有三日,尽量要快!”
沐萧听着这吩咐却满是犹豫,“主子,浮屠城中危机四伏,我想留下……”
沈苏姀摇了摇头,眸光笃定,“你不必挂念我,眼下我只信任你一人,自然只能让你去。”
沐萧唇角几动,到底是接了那令牌,沈苏姀放下心来,又看向沐沉,“陪他下去准备吧,送走了他之后再来我这里,今夜便将沈君心救出来,不等了。”
沐萧二人点点头,对着沈苏姀拜了拜便转身退了出去。
这是一处占地极大的一进院落,三面厢房都是待客之处,院子里还有来回巡逻的银甲军,因而沈苏姀几人除却在屋子里,否则一言一行都落在银甲军的监视之下,雪幕纷纷,积起来的厚雪恍若缟素,沈苏姀看着外头的雪色眉心一点点的紧皱了起来。
“苏苏!”
骤然响起的一声轻唤伴随着开门声惊得沈苏姀回了神,一回头便瞧见谢无咎端着个小几走了进来,那案几之上放着个红泥小火炉并着酒壶酒盏等物,沈苏姀眉头一挑,谢无咎已端着那一应物事放在了她身边的案几之上,谢无咎面上笑意满满,看了外头一眼才道,“外头雪景正好,正是青梅煮酒的好时候,我特意叫他们找来的这些东西!”
话音落下,他已坐上了榻,取过酒壶放在火炉之上,又拿过一旁的青翠梅子扔进去,不多时浓郁的酒香和着青涩的梅香就溢了出来,谢无咎面色一亮,“青梅煮酒,早前还未试过,今朝可是头一遭,这味道馥郁回甘又带着股子清香,古人诚不欺我也!”
第1010章 姐弟之情,断头狠杀(6)
刘成武不用想也知道沐沉眼下必定还无法全然接受现实,他倒是也能理解,赶忙道,“不必了,他和苏五姑娘并非同一路人,咱们好生聊着便是!”
对于刘成武而言,沐沉是政客是谋士,而沈苏姀只是商贾,唯利是图便是,没有那么多的主仆关系在,显然要让人放心得多,沈苏姀万分明白的点头应是,不想刘成武又问,“岭南苏氏素来神秘,刘某对苏五公子的名头如雷贯耳,却不知五姑娘和五公子的关系……”
沈苏姀闻言赫然笑开,看着刘成武道,“苏氏门中只有一人行五。”
刘成武听着此话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待看清了沈苏姀面上笃定的笑意之后方才豁然开朗,当即不可置信道,“莫非五姑娘便是那……”
沈苏姀大笑着点头,“将军英明,女子在大秦行商多有不便,因此才隐藏了身份。”
刘成武点点头,有些诧异沈苏姀的坦然相告,更惊疑传说的苏五公子便是眼前容色绝艳的女子,又一想却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若是得了苏阀鼎力支持,往后浮屠城的军备又有何担忧,这么一想当即有些心花怒放,再度主动举杯,“倒是刘某有眼不识泰山了,五姑娘好厉害的魄力,刘某也要为五姑娘折服了,刘某敬五姑娘一杯!”
刘成武和沈苏姀一问一答说的开心,谢无咎和孟南柯却都只是看戏,嬴华庭虽然意识混沌,却是得了孟南柯的吩咐,因而亦是十分乖觉的用膳,刘成武不时的看着另外三人,见另外三人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心中更是叹服,酒意上涌,竟是没有半分怀疑,饮得正酣,沈苏姀忽然举杯看向了窗外,有些可惜的道,“这大冷的天,外头这些军爷倒是要遭罪了,索性今日在下要了二十多坛醉花阴来,不如给军爷们送去些?将军看可好?”
醉花阴乃是西楚名酒,非贵族饮不起,按理来说这些将士有任务在身并不好饮酒,可美人心意岂可辜负,刘成武当即对身边一个随从道,“五姑娘有心了,你去传我的令,就说让外头的兄弟们喝点酒暖暖身子,切不可贪多。”
那随从拱手应是,而后便走了出去,门外有早前的护卫等着,当即和那随从一起去给外头的银甲军们发酒了,屋子里沈苏姀感叹,“将军治军严明,难怪商王对将军信任有加。”
刘成武闻言眼底精光一闪,笑着道,“王爷眼下也只有本将军可以信任了!”
沈苏姀随声附和,一言一语之间哪怕刘成武很能喝这会儿也已经飘飘然起来,沈苏姀言笑晏晏一阵,一边的谢无咎又上了场,那些捧场的圆滑话谢无咎信手拈来,没一会儿便将刘成武说的喜不自胜,眼看着一壶一壶的酒下肚,刘成武身边的亲随不由的低声提醒刘成武时辰不早了,沈苏姀看了外头一眼,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将军何必着急?”
刘成武能做商王臂膀多年,到底不是个全然耍浑的,闻言已将手中酒盏放了下来,摇头道,“五姑娘有所不知,明日便是那假世子的问斩之日,今夜本将军还要去叮咛一番。”
沈苏姀眉头微扬,也放下了手中酒盏,问,“将军怎能断定那世子为假?”
刘成武眉头一皱,只觉沈苏姀这话问的奇怪,只是今夜委实开心便不做计较,只万分豪气的道,“本将军说是假的便是假的——”
沈苏姀笑,“商王对将军有知遇提携之恩,若是弄错,明日一刀下去便是误杀了王爷的血脉,到时候将军就不觉愧疚吗?”
刘成武心底生出愠怒来,因着酒意上涌,当即叱道,“老王爷年事已高已经不能明辨是非了,竟然认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为世子,本将可不许那些人胡来!”
沈苏姀眼底露出恍然,顺口便道,“那大司命大人许诺了将军什么呢?”
刘成武没有防备,当即道,“大司命大人许下了本将军浮屠城城主之位——”
话音落定,猛然觉得不对,这才双眸一冷看向沈苏姀,想到沈苏姀不过一个小小商人往后还要依靠自己便觉得暴露了也没什么,当即嗤笑一声道,“本将军相信五姑娘不是乱说话的人,今夜的小聚就此结束吧,等明日斩了那假世子本将军再和五姑娘细说!”
所谓的择新世子是假,这刘成武本就打算的是断了商王血脉而后拥兵自立为城主,再加上朝中有大司命撑腰,他这个想法并不难实现,沈苏姀双眸微眯,眼看着刘成武起身要走也不拦着,可便是在此刻,内室之中却传来了“哐当”一声响!
刘成武起身的动作一顿,一双眸子赫然看向了内室的方向,问,“是谁在里面!”
沈苏姀面上的殷勤和爽朗一点点散去,那笑意竟然让刘成武这等将领感受到了一丝冰冷,沈苏姀看着刘成武,点漆般的眸恍若寒星,“将军当真要见里头的人?”
刘成武已经察觉出了危险,可又不愿看沈苏姀装神弄鬼,当即固执的看向了内室的方向,沈苏姀见状满意一笑,当即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落定,一人白袍玉冠手持长剑从内室走了出来,刘成武和那亲随在看到沈君心的那一刻眸光已是猛然大变,而后目眦欲裂的看向了沈苏姀,“怎么、怎么会是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落定,还未等沈苏姀答话那亲随已经拔剑而出,可剑拔到一半,已有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那亲随回头一看,却是一直温婉沉默的为众人添酒的香词,此刻的香词冷着一张脸,不带半分感情的看着这亲随,只要他敢动,她的剑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沈君心面上的伤痕基本消去,十二岁的少年郎有着皓月烈阳般的俊朗矜贵,他从内室而出,径直走到了沈苏姀身边,将长生剑举起,口中唤一声,“阿姐。”
沈苏姀的席案距离刘成武的主位不过三四步距离,听着沈君心这一声,刘成武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酒意上涌,浑身乏力,可凭着军中这么多年的历练他还是逼迫自己稳住心神,看了看掩着的门扉,心知外头必然出现了变故,眼底一抹不甘闪过,当即缓缓地将手往自己腰间摸去!
第1012章 浮屠平乱,世子崛起(2)
便是连沈君心自己都没想到沈苏姀会如此安排,沈苏姀对着沐沉点点头,眸一垂对上了沈君心略有意外的目光,她眼底深沉无波不含半分感情,只将那长生剑往沈君心手中一按,下命令似得道,“带上刘成武的人头,领着上阳宫禁军,杀了南门处的紫罗营守军,打开城门接你的十万大军入城!让他们知道,你是不容背叛杀伐决断的商王世子!”
此刻的沈苏姀语气冰冷不容置疑,仿佛她面对的千军万马而非自己的弟弟,对于另外几人而言今夜的沈苏姀多少都有些陌生,唯有沐沉,见她这幅模样喉头发哽!
沈苏姀的意图分明,可却一点都不好实现,更有可能生死难卜,孟南柯和谢无咎看向面色还有几分苍白的沈君心眼底有些犹疑,却不想做为当事人的沈君心想也未想的便点了头,沈苏姀冰冷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两分柔色,唇角微弯,如同面对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一般拍了拍沈君心的手,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夜空,而后便将他放了开,“去吧!”
沈君心浅吸口气直了直身子,只看着她道,“阿姐等我!”
沈苏姀点了点头,沈君心攥着长生剑的手一紧,上前一步俯身捡起地上的人头再不看任何人一眼的转身走了出去,沐沉对着沈苏姀一拜,示意那亲随随他走,而后亦转身跟了出去,转眼间屋子里便有些空落,沈苏姀眯了眯眸子,这才扫了那无头尸体一眼,看了看嬴华庭有些难看的面色容色才一柔,一叹,“换一处吧,香词,收拾一下。”
吩咐完沈苏姀当先起身,谢无咎眸光一亮当先道,“去我那里!”
说着便大步而出走在了最前,打开门等了沈苏姀几步和她并肩走了出去,甫一走到廊下,迎面便是纷纷的雪絮,冷意扑面而来,将屋子里的暖热血气冲淡了几分,几人精神都是一震,院子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雪幕纷纷而下,算不得极美,却让沈苏姀看的出了神。
谢无咎站在她身侧,转头便瞧见沈苏姀那双分外幽深的眸子,今日的沈苏姀未施脂粉,饶是如此也是烟眉若黛星眸樱唇万分动人,分明是极美的容颜,可自从踏上了离开大秦的路,她这面上便覆上了一层冷漠木然,生生将她的容色都掩下去几分,此刻,她那沉冷的眼底生出了两分烟笼雾绕的悠远,且不知眼下这光景叫她想到了什么。
“沈君心似乎未曾领过兵也不曾打过仗,你这般多少有些冒险!”
谢无咎开口,语气少见的郑重了几分,沈苏姀回过神来,语声无波道,“城内紫罗营无主,反应必定不会快,要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我信他!”
听着此话谢无咎一阵沉默,那边厢嬴华庭却有些支持不住了,那鹣鲽引多少对身子有损,这些日子全靠着补药才让她身子无大碍,沈苏姀见状当即先送了她回房歇下,嬴华庭看着沈苏姀一阵欲言又止,沈苏姀便只好苦笑着拉着他的手道,“你可怕我了?”
嬴华庭眼底闪过两分愕然,赶忙摇头,“怎会!”
沈苏姀面上闪过欣慰之色,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便好,眼下你先去歇着,等你解了……等你过几日身子好些了我再和你细说好吗?”
嬴华庭点点头,独自进了她的屋子。
看着嬴华庭的身影消失沈苏姀抬手掩上门扉,面上却有片刻的怔忪。
便是从前的苏彧也极少有人见过她在战场上的样子,虽然想象的到战场上的血腥,可君临繁华王都中的人哪里能明白十步杀一人的血腥与煞气呢,嬴华庭被苏彧呵护有佳,平日里苏彧更是意气飞扬的模样,嬴华庭就更不知道她另一面多么可怕了,适才沈苏姀挥剑之时能清晰的感受到剑刃隔断刘成武脖颈表皮而后断了他脊柱之时细微的手感差别,那豁然喷洒而出的热血更是隐隐激发了她前世深深烙在骨子里的血性杀气,这感觉是如此陌生却又那般熟悉,生生荡起了她胸膛中早已冰冷的意气和欲望……
过去的八年她只有复仇一个目标,而自从离开大秦,她身上似乎就若有若无的剥掉了一层枷锁,现在的她不用再伪装成温婉淑德的沈苏姀,行事再也无需那般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与她而言似乎是一种轻松,可她心底更明白,她再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个苏彧,天地之大,无处可去,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谁,不知道未来到底要做什么,她一时竟有些迷茫了。
默然一瞬,沈苏姀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在这门前站了许久,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雪絮仍然落个不停,她正要转身朝谢无咎那间屋子去,转身的刹那却听到了一阵喊杀声,那声音来的万分遥远,可沈苏姀凭着那分战场上练出来的敏锐,万分笃定城中的厮杀已经开始,深吸口气,沈苏姀沉默的走到了谢无咎房中。
谢无咎早已摆好了茶案和棋局,此刻和孟南柯二人南北而坐正在对弈,见沈苏姀来谢无咎当即便要让位,沈苏姀摆摆手坐到了东面,无心与他们的棋局,只手握着茶盏轻抿。
等待是一件叫人焦灼的事情,哪怕再如何的笃定,沈苏姀闭上眸子养神之时拢在袖子里的手也会下意识攥紧,耳边是谢无咎和孟南柯落子的声音,这二人早前并不认识,可这一路上却还是熟稔起来,孟南柯并不喜欢和人深交,却挨不住谢无咎自来熟的性子,一来二去孟南柯便也对谢无咎有了几分善意,二人时常倒是能说到一起去!
沈苏姀耳边只有两人下棋的落子声,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直隐隐约约的喊杀声猛然变大,沈苏姀豁然睁眸,直直望向了窗外,见她终于有了表情,谢无咎长长呼出一口气,“苏苏,你这表情也实在是骇人,吓的我连棋都不会下了……”
沈苏姀眉头微蹙扫了那棋盘一眼,冷冷道,“你输了。”
谢无咎“嘶”一声,满是颓然的扔下了手中黑子,对孟南柯一拱手,“在下输了!”
孟南柯唇角一弯,也放下了棋子,而后随着沈苏姀看向了窗外的夜色,忽然道,“大军到了,城门大抵也破了,这一场仗必定是世子大胜!”
第1014章 留在西楚,嬴纵发兵(2)
这一句话说的声音并不大,被风雪声一盖更显得模糊,然而沈君心还是十分清晰的听了见,眸光一亮,一张颓丧的面容之上顿时光彩盛放,走出这院子仪门,沈苏姀便看到外头廊道的阴影之下尽数堆着早前银甲军的尸体,她眯了眯眸子,放开沈君心走到了一旁的马厩,呼号的风雪之中,绝影察觉到主人的气息低低一声嘶鸣,沈苏姀面上冷色一柔,牵着绝影走了出来,而后才和沈君心一起朝正门外走去。
沈苏姀打头,甫一走出正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沈苏姀眉头一簇,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中,会馆门外的大街之上,数百蓝甲军正手执兵器御马而立,听见会馆之中的响动众人先是眸带期待,本以为出来的是沈君心,却怎么也没想到走出来的竟然是个形容绝色的陌生女子,烟眉入鬓,肤白胜雪,乌发蝉鬓,眸似寒星,那女子周身好似披着月华,清冷高贵如同九天上的婵娟,眼底几分惊艳闪过,浴血而归的将士们竟然一时怔愣了住,怔愣不过一瞬,下一刻扑面而来的杀意便惊的他们背脊上现出了一层冷汗,眸光一定,便见女子的寒眸正扫过来,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震人心魄,将士们下意识的闪躲低眸。
沈苏姀站定,瞬息之间已经让外头将士的心境从惊艳痴迷变作了敬畏,沈君心从她身后慢慢走了出来,外头的将士们定神抱拳,齐齐对着沈君心大喝一声,“世子!”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又带着恭敬,沈君心对着众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沈苏姀,沈苏姀看出了这些人对沈君心的恭顺,眼底闪过两分欣慰,轻轻落下一句,“去上阳宫!”
话音落下,沈苏姀翻身上了马背,绝影嘶鸣一声,被这熟悉的战场氛围所感染,竟有些忍不住的尥蹄仰首,沈苏姀心中微动,眸带叹息的抚了抚绝影的脖颈,沈君心亦利落的翻身上马,并未向将士们介绍沈苏姀的身份,只看了沈苏姀一眼一马当先朝上阳宫的方向去,兵将们看出了沈苏姀身份的不同寻常,再加上她本身便是气势迫人,亦无人敢和她抢,等她御马先走之后才跟上,夜空泼墨,这街市之间却一片火把霓虹亮若白昼,蹄声飒踏风雪呼号,沈苏姀垂眸扫了一眼兴奋起来的绝影,一晃之间好似回到了当年的九巍山!
会馆距离上阳宫的距离并不远,沈苏姀一行人疾驰了片刻便看到了围在上阳宫城墙之下举着火把的蓝衣军团,听到身后的响动众人都警醒的转了身,见沈君心打头而来当即十分整齐划一的让开了一条大道,沈君心回头看了看沈苏姀,从那大道往宫门处靠近!
沈苏姀眯着双眸,只看到上阳宫城楼之上一片黑暗,却隐隐可见人影闪动,间或还有寒光簇闪,只一瞬,沈苏姀便明白蓝衣军团的困境在何处,眸一垂,前面沈君心已经勒马停在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身前,那大汉甲胄厚重似是将军模样,此刻正威风凛凛高坐马上,其人身骨十分壮实高大,脸型方正,剑眉入鬓,眸带煞气,须髯虬结,左手攥着马缰,右手握着一把银环大锤,目光落向城门楼子上眉头紧皱,间或还低咒几句,听到身后的响动,当即转过了身来,第一眼看向沈君心,第二眼便看向了沈苏姀,眼底愕然一闪而逝,继而闪过两分嫌弃之色,再不多看沈苏姀一眼调转马头朝沈君心迎了过来!
见这人对自己露出这般眸色,沈苏姀稍稍一鄂,她从不觉自己长的多美,可这人和适才那百多人的表现委实太过不同,眉头一挑,沈苏姀便打量起这个看起来是蓝衣军团首领的人物来,不过几息之间,沈苏姀从这人身上看出了一种与寻常军人不同的气质。
匪气!非同一般的匪气!
“世子怎地这么慢!老子这回可给你丢脸了,他奶奶的城楼上的这些怂包不敢出来和老子打,只会熄了火在上头放冷箭,就着一口烟的功夫已经伤了咱们好些弟兄,凭老子的意思干脆一把火烧了这破城楼,反正这楼也不值几个钱,到时候重修就好了!”
开口便是一句抱怨,接下来的话更是一口一个“老子”大大地不敬,这话印证了沈苏姀的看法,沈苏姀不由被这人逗乐,唇角稍稍一弯朝城楼之前的空地看过去,当即看到了满地的血腥,眉头微蹙再看沈君心,他似乎对这人的不敬半分不放在心上,只往那城楼之上看了一眼道,“钱将军稍安勿躁,城中大局已定,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位钱将军满是苦闷的将手中大锤一挥,开口便骂道,“狗娘养的刘成武别的干不成就这放冷箭的功夫顶了天,也不知道用的是啥宝贝那冷箭连发就算了咱们普通的盾牌还都挡不住,就是老子回来的迟,不然老子亲手剁了他的狗头,说起来世子这一回倒是叫老子没想到,那刘成武虽然混账可也不是个嘴把式,竟然被世子一刀砍了,哈哈,痛快!”
沈君心面色含笑的听着这位钱将军的抱怨,听到这话唇角一动想说点什么,可这位钱将军并未给他机会,一转头便凑到了他身边语声压低了却又一种能叫周围人听见的音量道,“世子刚才忽然不见了就是去找这个小娘子去了?眼下还在交战世子带个小娘子来军中做什么,老子看着小娘子长得不赖,动摇军心也就算了待会子有个什么岔子还要叫人保护这小娘子,老子最不喜欢军中来女人,小家子气至极!咱们眼下不能再往前去了,哪怕是站在这里也是危险,世子莫不如先把这小娘子送到远处去?”
话音落定,周围人面色都是几变,沈君心带来的人他们哪怕心中不喜也不敢说,也就只有这位钱将军能如此大胆了,这般想着又往沈苏姀周身看了两眼,却见沈苏姀披着件雪白狐裘坐在马背之上听见了此话也无半分不喜,而她那张面容,委实能叫人看的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而沈苏姀周身气势不知怎地有些冰冷骇人,这一看叫人心里有些发怵,一来二去竟无人敢再瞅着沈苏姀看。
然而这位钱将军地位似乎不低,他这话一出,场面多少有几分尴尬,众人都看着沈君心,心想他适才专门把沈苏姀领来,眼下不知会怎么做……
第1015章 留在西楚,嬴纵发兵(3)
沈君心面上并无半分怒色,只看着眼前这位钱将军道,“将军觉得那刘成武很厉害?”
沈君心并未说沈苏姀之事,这位钱将军还以为他是转移话题,他不由得又看了沈苏姀一眼,这一看倒是看出了沈苏姀身上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度,别的不说,能如此坦然平静的站在这一群满身血腥味的大男人中间就能让他赞许了,可赞许归赞许,他还是不喜军中有女人,心中这般想,却也知道沈君心大抵不想让沈苏姀走,便顺着沈君心的话点头道,“那小子虽然不忠不义是个浑球,可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叫人砍了脑袋的,世子此番身陷囹圄还能将那厮砍了,委实叫老子佩服,待今夜完事了世子可要给老子好好讲讲!”
沈君心闻言已生出了满面的笑意,看着这位钱将军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讲。”
这位钱将军闻言一愣,看了那城楼一眼道,“也好也好!”
沈君心闻言笑意一深,回头看了沈苏姀一眼道,“其实此番我能脱困全靠贵人相助,至于那刘成武,也并非是我将其诛杀的,救我的人,杀他的人,就在你眼前!”
听到说刘成武不是沈君心杀得那钱将军已惊疑不定的瞪大了眸子,待听到说杀刘成武的人就在他眼前之时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即眸光大骇的看着沈苏姀好半晌才喃喃道,“世子的意思是……莫非……是这小娘子杀了刘成武?”
沈君心淡笑不语,但是那与有荣焉的表情已经能说明一切,这位钱将军仔细的看了看沈苏姀,并未看出她如何的倾国倾城,却看明白了她从容淡泊之间夹杂着的迫人杀气,这位钱将军心头一震,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怎会有这般气势?!
“咳咳,老……在下,钱万贯!适才,多有得罪!”
钱万贯老脸微红别扭的没说脏字,对着沈苏姀这般一个抱拳,沈苏姀眼底生出两分淡淡笑意对着钱万贯点了点头,心中只觉他这个名字十分有趣,点了点头,“钱将军不必多礼。”
无论是面对这一群大男人还是城楼上潜在的危险还是前头的血腥,沈苏姀的容色几乎都是波澜不惊,这样沉稳镇定的气势非上位者不能有非强者不能有,钱万贯此刻用心打量起了沈苏姀,越看只觉得越是心惊,早前的轻视散去,眸光有些疑惑又有些谨慎起来。
场面似乎比刚才更为尴尬,可周遭的气氛却松动了几分,将士们似乎十分喜欢看钱万贯出丑似得,与此同时心底对沈苏姀的震惊比钱万贯还要来的汹涌些,正在这个看似轻松的档口,沈苏姀忽然道,“时辰不早,该攻城了。”
上阳宫拥有所有皇宫的特点,易守难攻,倘若他们不抓紧时间,沈苏姀只担心沐沉在宫中会支持不住,而她虽然对那商王全无感情,却不觉得他死了有什么好。
经沈苏姀的提示,众人的面色当即紧张起来,钱万贯定了定神看向一旁的沈君心道,“世子有所不知,我们的人已经冲上去攻了好几波,可每次都被那厉害的铁箭破了势头!弟兄们在外头都没有伤亡的如此惨重……”
钱万贯语声感叹,足见其爱惜士兵性命,这么一说,周遭的气氛都低落了下去,沈君心盯着那城楼片刻,大抵是没想出法子,便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沈苏姀。
沈苏姀如此完全处于他对沈苏姀的信任和尊崇,见他如此,周遭众人都看向了沈苏姀,面对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沈苏姀心底微微一叹看向了钱万贯,“将附近火把都熄灭,再准备三十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再吩咐人在西面准备云梯,挑两百擅长近身攻防的战士吧。”
沈苏姀语声平静而沉稳,无端的就叫人信服,哪怕钱万贯未达到信任沈苏姀的阶段,可看她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还是挥手吩咐身旁的副将,“照吩咐去准备!”
那副官应声而去,钱万贯和沈君心都继续看着沈苏姀,钱万贯目光且惊且疑且敬服,沈君心则是全部的交托信任和不加掩饰的崇拜和欣赏,钱万贯对于沈苏姀而言只是路人,可沈君心在这阵前的目光却对沈苏姀有些触动,她朝沈君心弯了弯唇,继而肃容道,“城楼之上所用的连弩虽然能连发且攻击力强,却败在其只能用铁箭不能用木箭,任何一个军队都不会有用不完的铁箭准备着,他们能隐在黑暗之中,我们亦可以,待火把全部熄灭,城楼上便只能靠声音来判断我们何时进宫,届时只需让战马靠近宫门便可,城楼上的人必定中计,如此往复几次,城楼上的铁箭便会消耗大半,我们从西边的城墙登楼。”
沈苏姀话音落定,算是十分详细的解释了等下的安排,沈君心面上笑意深深眼底满是骄傲,钱万贯也跟着眸光大亮,想了想却还是迟疑的道,“可是哪怕消耗了大半却也还是有啊,到时候紫罗营必定识破了我们的机谋,这攻城还是有些困难,到时候还得有伤亡……”
沈苏姀双眸微眯,眼角带出两分冷意,“战场之上死伤本就是常事,看来钱将军适合去打以千敌一的仗,眼下只是个扰乱军心声东击西的计策,等紫罗营怜惜铁箭畏首畏尾之时若钱将军还不能攻下宫门,那想必就是钱将军的缘故了!”
钱万贯本意是怜惜将士性命,可他却疏忽了再阵前身为主将最不能说丧气之话,沈苏姀本已献计,只需士气如虹去执行便可,他这一来只会让士兵们心有忌惮让攻击力大打折扣,沈苏姀心底一叹也知道了这位钱将军是个直言快语的,当即只好用了这激将之法,心中却想钱万贯身上匪气重过将威,往后若领大军恐怕还需思量思量,正这般做想,却想到为何不见沐萧,左右看了看,眼底闪过两分深沉。
沈苏姀这片刻之间的冷意叫人心中发颤,钱万贯也反应过来自己适才说错了话,老脸一红不敢和沈苏姀争辩,当即吩咐下去好生做准备,不过片刻,原本火光大亮的阵营已经一片黑暗,不仅如此,便是连远处街市上的灯火都已熄灭,城楼上的人无论如何也是瞧不见底下的动静了,这钱万贯虽然言语上有些不注意,执行力却极强!
第1019章 拿最好的给她!(1)
可叹苏阀与步天骑满门忠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没有亲身经历其中惨烈的人们最多不过是对苏阀与步天骑的结果摇头喟叹扼腕叹息却也无法做什么,而苏彧却是亲身经历了当年惨烈的一战,为守护步天骑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最终以万箭穿心而亡,满腔的悲愤和不甘深深地纠缠着苏彧的灵魂,那是苏阀与步天骑的嘶吼!
苏彧与步天骑葬于九巍山后,也许是上天亦怜惜苏彧,也许是苏彧与步天骑悲愤恸天,也许确是有人背后操控,苏彧借沈家小姐沈苏姀之身得以复生,而复生之后,沈苏姀体内苏彧的灵魂未曾得过解脱,亲身经历的九巍山大战历历在目,步天骑弟兄们的浴血奋战,挣扎,鲜血,刀戟剑影,四面八方而来的强弓,焚尽苏阀的吞天火光,苏阀一门忠良的呐喊夜夜纠缠着沈苏姀,自此之后,天下再无苏阀少将军苏彧,有的只是那个欲为苏阀与步天骑平冤昭雪,血刃深仇的亡魂苏彧沈苏姀,沈府里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即便苏彧多是在军中,并不曾接触过内院之事,但凭借着过人的机敏和胆识,沈苏姀凭借记忆用计接近了太后,并成功地成为太后心尖上的人,得到太后陆氏的庇护,沈苏姀在沈府站稳了脚跟。
沈苏姀步步为营,欲慢慢渗入皇宫,找寻当年苏阀之变的源头,覆灭当年参与陷害苏阀的权阀。然而一个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的变故徒生,大秦七皇子赢纵率领麾下十万天狼军重返京都。少将军苏彧与七皇子赢纵之间的“孽缘”可谓众所周知,七岁时便在虎骁营中明争暗斗,这两位帝国新星的高低较量之下,一时间风头无两,苏彧自小被报予极大期望,原本便是人人眼中的战将骄子,心气极高,对于赢纵自然不服气,方方面面皆欲胜过赢纵,然而赢纵不愧为天之骄子七皇子的称号,性情沉稳冷静,样样都是拔尖的存在,苏彧便是一直与赢纵斗智斗勇了八年,其实,想必苏彧心中对于赢纵这个“敌手”必是存着惺惺相惜,能有这样的一个对手不论如何都是幸运的。此次赢纵归京,让人无法忽视的战功,赢纵被封为秦王,但见封号便可知其地位极尊至贵。
再见赢纵之时沈苏姀心底的悲愤与仇恨更是波涛云涌,在苏彧的认知中,当年步天骑覆灭更是与赢纵与天狼军脱不了干系,深知赢纵非常人所能及之,本欲退避,却不想沈苏姀无心一句“艳如妖,厉似鬼”开始引起赢纵的注意,对于赢纵的接近试探,本就满腔悲愤仇恨无法发泄的沈苏姀面对认知中的仇人更是无法沉静,屡屡漏出破绽,然而随着事件调查的逐步深入,沈苏姀发现自己的记忆与现实发生了极大的偏差,随之一个关键人物——沐沉的出现,彻底颠覆了沈苏姀的认知原以为是针锋相对的敌手的赢纵,原以为是覆灭步天骑的元凶之一的赢纵竟然是当年苏彧心上的恋人,当年为救深陷生死危机之中的苏彧,赢纵更是单枪匹马硬闯数十万人马混战的战场深处,却终究是救不回爱人,只来得及救回伪装成苏彧模样吸引敌军的沐沉,自此与苏彧天人永隔。
皆道哀莫大于心死,苏彧死后赢纵未曾回过京都,独自率领天狼军守在有着与苏彧共同回忆,共同守卫过的九巍山!沈苏姀知道真相之前便对赢纵有了几分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感情,而知道真相之后,沈苏姀大恸,自己失去了与赢纵的种种过去,甚至以为赢纵是元凶而对其恨入骨髓。面对痴心守护自己的爱人,沈苏姀的愧疚,心疼,种种复杂的情绪堵在沈苏姀的心头,说不得道不明,赢纵对于失而复得的沈苏姀宠到了骨髓,沈苏姀所求更是必应,全心全意守着护着沈苏姀。正是由于赢纵的全心全意无怨无悔的宠爱,将亡魂苏彧慢慢唤醒,成为真真正正的沈苏姀,而不是单纯为了复仇而来的亡灵。赢纵的真心和付出,使得沈苏姀的复仇之心开始挣扎,皇帝确是覆灭苏阀与步天骑的元凶,然而他却亦是赢纵的亲生父亲。若杀了皇帝,无法面对赢纵,若不杀皇帝,更是无法面对含冤莫白的苏阀与步天骑。一边是心头的爱人,一边是血海深仇,不论如何选择沈苏姀皆会负了一方。
世子所居之处名为紫垣殿,如沈君心所言,眼下虽然他不住在此,可里头一应物事皆是新,连八个侍婢都是安排妥当的,沈苏姀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礼,看着这殿内富丽堂皇的布置一时有些无奈,那边厢沈君心看着她不外露的表情有些忐忑,“阿姐若是不喜欢,明日我让人照你喜欢的样子来布置可好?眼下时辰已晚,阿姐早些歇下吧。”
沈苏姀既然不在乎这些,那奢华或者简陋她都能接受,她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却是道,“沐萧眼下在何处?”
沈君心知道她挂心,当下便道,“沐萧眼下恐怕也快要入宫了,只是毕竟琐碎的事情很多,恐怕还很有一会儿才能来见阿姐,我瞧着阿姐面色不好,还是先歇着吧,等明日阿姐醒来再见他不迟,这样他也能早点歇着不是!”
沈苏姀闻言也觉得有礼,何况眼下她身子的确有碍,当下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也好。”
沈君心面上笑意一盛,“阿姐放心,外头有百人护卫,你可安心歇着。”
沈苏姀闻言眉头一挑,看了这几个侍婢却是不喜,“我近身伺候并用不了这些人,待会子香词回来寻我,你撤下去几个吧,留两人传话便可。”
几个侍婢闻言面上一阵紧张,沈君心想了想便点头,“也好。”
话音落定,点了两人留下,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沈苏姀见状便要去内室,却见沈君心看着她不愿走,不由蹙眉,“怎么了?”
沈君心摸了摸鼻子,忽然弱弱的问,“阿姐,你不会半夜走了吧?”
沈苏姀蹙眉,被他问的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干脆不答话的转身朝内室去,沈君心看着沈苏姀的背影消失在内室入口处眉头微皱,出了一会子神才转身看沐沉,“阿姐已经答应留在西楚,你说阿姐还会不会走?”
第1021章 有夫之妇(1)
沐沉无法不答,便道,“此番撇开主子不谈,世子以此计杀紫罗营倒是叫人大开眼界,想必世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苦了不知情的人。”
夜色已沉,整个上阳宫都陷入了寂静,廊道之上空旷无比,只有沐沉略带寒凉的声音落在风雪之间,沈君心扯了扯衣领,语声也侵染了雪夜的寒意,“先生曾经教过我,说上位之人需得有胆魄有狠心,我亦这样想。”
沐沉闻言有片刻的怔愣,沈君心是无论学什么都学的极快的那种人,武功心法经纶歌赋无须说,便是人心诡诈阴谋算计都能很快便融会贯通,全然没有一般少年郎的胆怯和懦弱,沐沉凝眸片刻,忽然沉沉的开了口,“主子此番离开大秦虽是利落,可主子心里最放不下便是秦王,这一路来郁结于心日日咳血,主子一生波折坎坷非世子能想象,主子眼下在乎之人极少,可但凡在乎的便不会坐视不理,这一点世子想来是知道的,正因如此,还请世子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主子的心软,主子承担太多,亦吃了太多苦。”
沐沉越说语声愈发悲切,竟让沈君心心底骤然间涌出了巨大的愧疚来,他脚步一顿,定了定神方才道,“我只会拿世上最好的给阿姐!”
风雪呼号,箭影重重!
高大挺直的白桦林里忽然亮起了刺目的火把!
四面八方被堵,一人一马从雪原上轻蹄而出!
玄醺相间的广袖喜服着身,火光将那张刀削斧刻的脸映的分明,苍穹深海一般的眸子里尽是化不开的深情,薄唇轻抿,他一步步至她身前朝她伸出手来——
“阿姀,我来接你。”
温柔的语声响雷一般轰然入耳,沈苏姀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双眸晕着两分水汽大睁着,沈苏姀心头好似被一把钝刀割磨似得发疼,外头早已经天光大亮,沈苏姀浑身僵直的怔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浅浅的呼出口气,又将眸子紧紧地闭了上,不知过了多久,床帐之外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沈苏姀眉头微蹙,再睁眸之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定了定神才出声问,“是香词?”
“主子,正是奴婢。”
说话间香词已经知道沈苏姀醒了,当即便走到了床边将床帐掀了开,沈苏姀面色平静的坐直了身子,忍不住的轻咳了几声,除却面色有些难看之外,她沉静的面容之上分毫看不出旁的情绪,下地更衣,沈苏姀随口问她,“何时到的?”
香词面色一恭,“奴婢来时主子刚睡着。”
沈苏姀点了点头,香词又道,“主子,沐萧在外头等着,要见您。”
沈苏姀眸色一凝,当即加快了洗漱的速度,一边又语声平静道,“我已打算暂时留在西楚,此处是你我往后的居所,稍后他们几个都会入宫来。”
这算是一句告知,香词一怔之下便点了头。
沈苏姀更衣洗漱之后便到了外室,果不其然看到沐萧面色有几分疲累的站在外头,昨夜被沈君心留下的那两个侍婢正在一旁候着,十分安静乖顺的样子,见沈苏姀出来赶忙行礼,却又因为不知道沈苏姀的身份不知如何称呼,沈苏姀眉心微蹙,挥了挥手令二人退下,而后看了沐萧一眼朝一旁的暖阁走去,“过来说话。”
虽然此处乃是世子殿,可布局却是和伽南馆之中的布局分外相似,这殿后亦有一汪幽湖,这殿中亦配着临水的水榭,只是眼下乃是冬日,湖面早已被一片皑皑素雪覆盖,沈苏姀自然将这些细节看在了眼底,直直带着沐萧入了暖阁,窗外风雪已停,只剩下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飞梁斗拱,沈苏姀安身落座,香词这才命人传早膳!
“早间世子来过一次,只是主子还未醒他便又回了紫宸殿,这些早膳亦是世子吩咐照着主子从前的口味做的,主子应当会喜欢。”
香词语声平静的说着,沈苏姀扫了一眼案上的膳食面上的冷凝少了两分,看了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沐萧一眼道,“一起用吧。”
沐萧连忙摆手,“属下早先已经用过了,主子无需管属下。”
沐萧来的早,且又是这幅疲惫模样,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一夜未眠,沈苏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当即速度极快的用膳,似乎胃口不佳,沈苏姀只用了些粥品便命香词将早膳撤了下去,待香词沏上新茶才示意自己对面,“先坐下吧。”
沐萧闻言犹疑一瞬,坐到了沈苏姀对面,沈苏姀沉吟一瞬道,“我决定暂时留在西楚,你和沐沉二人可效力在商王麾下,你们年纪尚轻,往后还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沐氏只有你二人,我亦不想让你们断了传承,在大秦处处受制,在西楚却不会,这话我既然说出来,你们就无需考虑苏氏,只管安心留下。”
沐萧眼底有几分浅淡的错愕,却又好似已经想到了她会留下似得,沈苏姀说完了这些面上才带上了柔和的笑意,“浮屠的处境并不好,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们借此可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为人臣子诸多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利弊你们定然能自己权衡,我只觉得眼下这条路与你们而言再好不过了,若你们实在不愿我亦支持你们离开。”
沐萧的面色有几分犹疑,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人声。
没多时香词进来道,“主子,沐沉先生来了。”
沈苏姀眸光一亮,“快请。”
香词点头转身而出,沈苏姀不由感叹,“你们兄弟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沐沉应声而入,看到沐萧在此也不意外,显然早知他来了,只对着沈苏姀恭敬一礼,沈苏姀笑着挥手,“坐吧,我正和沐萧说让你们二人留在商王麾下效命的事。”
沐沉虽然知道沈苏姀留在西楚的决定,却还未和她细说过,闻言便皱眉看着沈苏姀道,“主子为何忽然决定留在西楚了?”
沈苏姀闻声一叹,“当初决定回岭南也是因为岭南还算有我们的基业在,虽然如此我也不曾打算一直留在岭南,只要不是大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第1024章 纵我不往,其心悠悠!(2)
上阳乃是商王王宫之号,乃是商王麾下最为尊贵的郡主封号,有了这一层身份,沈苏姀在浮屠城的地位仅次于沈君心,倘若得了此身份必定对她大有裨益,可得到的越多需要担着的责任就越多,此刻的沈苏姀只觉得心困力疲,这个封号与她而言并不轻。
见沈苏姀并未立刻答话詹氏眉头一皱,犹豫半刻方才接着道,“侯爷不愿意吗?”
沈苏姀思忖一瞬,“世子是何意?”
詹氏面上生出两分笑意,“君儿自然是希望侯爷接下这个封号的。”
稍稍一顿,詹氏又道,“听闻苏先生也要留在西楚,苏先生还有位兄弟也要留下,他们二人虽然效忠与商王,可到底也是侯爷的人,倘若侯爷身居高位,也是对他们的庇护。”
是庇护,更重要的是让沐沉和沐萧也安心的留在西楚。
一个身份,便能将他们主仆三人牢牢绑住了。
沈苏姀眸光微垂,并不愿深想这看似光鲜的表面之下到底掩藏着什么用心,事关王室事关权力生死,换做是她也会好好的权衡利弊,这并没有什么错。
沈苏姀沉思半晌方才开口,“郡主之位过高了。”
詹氏听出了沈苏姀话语之中的拒绝意味,正要开口,却有一人比她先出了声!
“再高的位子阿姐都当的!”
沈君心大步而来,一身白袍外头罩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墨发玉冠,英姿勃发,沈苏姀和詹氏齐齐望过去,詹氏眸光爱怜,沈苏姀唇角也露出两分笑意来,便见沈君心在沈苏姀面前站定,语气不容置疑,“阿姐不必推辞,加封郡主的王令我已命人送出王宫了,眼下整个浮屠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王令还会送往望京,不管朝中同意不同意,阿姐你现在已是上阳郡主!”
詹氏闻言眸色微亮,大抵是没想到沈君心如此雷厉风行,沈苏姀听着此话唇角的笑意却已淡了下来,沈君心看到沈苏姀的表情面露悻然,眼看沈苏姀不接话只好看着詹氏道,“母亲不必为此事费心了,母亲出来已久,不若先回紫宸殿照顾父王,让我和阿姐说。”
詹氏也看出了沈苏姀面上淡淡的不虞,本有些担心,可眼下的沈君心已非沈府那个未经历练的小少爷,她眼底忧色一闪而逝,当即站起了身来,朝沈苏姀欠身道,“侯爷,那妾身就先回紫宸殿了,告退——”
沈苏姀闻言当即站起身来,“夫人慢走。”
詹氏点点头,走了出去,见詹氏走出暖阁,沈苏姀方才重新落座,却不看沈君心,只为自己斟茶慢饮,沈君心面上的笑意有些悻然,轻咳一声凑到沈苏姀身边去,“阿姐生气了?我只是怕阿姐不愿意才先斩后奏的,不过一个郡主的封号罢了,阿姐为何不愿呢?”
沈苏姀喝茶不语,沈君心便又道,“浮屠虽小,可那些明争暗斗可一点儿都不少,阿姐的性子坚韧手段高明,我亦不会叫阿姐受委屈,可这世上何处不讲身份高低?我只是怕我看顾不周让阿姐在西楚受了别个的欺负……”
这语声满是委屈,那心意又叫人动容,沈苏姀喝茶的手一顿,转头看了沈君心一眼,便见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她,沈苏姀一叹放下了茶盏,语声清冷,“你的心意我明白,我只是不喜旁人自以为是强加于我,这一次只是个上阳郡主的位份,下一次又是什么呢?”
说着话沈苏姀便轻咳了两声,面色一时有些发白,沈君心看的眉头紧皱,当即乖觉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姐放心,再没有下一次了!”
见他如此,沈苏姀又觉有些好笑,面上冷色一柔道,“郡主就郡主吧,其实有没有这个位份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我留在西楚……只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沈苏姀语气苍凉,再加上她发白的面色叫她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满是哀颓,沈君心眼底闪过几分情绪,唇角扯出几分笑意来,却有些欲言又止,沈苏姀看他这模样眉头微皱,“你我之间有何话不能说?倘若真的不愿说,就不要在我面前做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说到底沈苏姀和沈君心并没有血缘,因此二人之间信任最为重要。
沈君心闻言一阵苦笑,在沈苏姀对面坐下方才道,“我只是觉得阿姐变了,从前的阿姐不会露出这样一幅哀默心死无欲无求的模样,阿姐从来不是方外之人,可没有什么看透红尘的说法,阿姐如今这样子,是不是因为秦王?”
沈苏姀面色一暗,周身的气势有些冷了下来,这一路走来,谁都知道嬴纵是她的逆鳞,便是大而化之的谢无咎都是避着的,可就是这一会儿,先是詹氏再是沈君心,生生让她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心底有些发疼,昨夜那清晰的梦境忽然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见沈苏姀面色沉凝,沈君心犹豫一瞬方才深吸了口气道,“阿姐若要发火我亦受了,只是我就是看不得阿姐这幅自伤的模样,虽然不知阿姐为何离开,可阿姐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大秦,心中又何必还挂着秦王?我已收到消息,大秦前阵子出了乱子,昭武帝病危,大秦朝中正值立储争端之时,我猜秦王眼下恐怕正在寻思着怎么才能登上那九五之位呢,阿姐在我心中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眼下这般分明就是……阿姐!”
沈君心语声切切的说着话,期间沈苏姀一直垂眸盯着身前的茶盏,沉凝的面容之上并无半分情绪,然而沈君心话刚说到一半,却见沈苏姀发白的唇角处忽然溢出一丝鲜红刺目的血色,心神一震,沈君心当即大呼一声,呼声刚落,便见沈苏姀双眸一闭就那般直直的侧倒了过去,沈君心双眸一红赶紧奔到了沈苏姀身边,便见沈苏姀唇角挂着一丝血迹晕了过去。
“阿姐!阿姐!”
“来人!宣御医——”
“我尚未想过你待我全心全意,但有那么三四分真心我已知足了,幸而我从南境活着回来,也幸而你亦回来了,阿姀,往后再莫离了我……”
“阿姀,什么时候我们把该做的事情做了罢?”
第1025章 纵我不往,其心悠悠!(3)
“你我既有了夫妻之实,往后再出去的时候你便不可再胡说什么兄妹之词了,不过……那声哥哥却是能叫的,再喊一声我听听?”
“阿姀,你我都有夫妻之实了。”
“阿姀,我爱你,很爱。”
“阿姀,为我生个孩子吧。”
“阿姀,别骗我,别走……别离开我……”
“阿姀,我来接你……”
“阿姀,我只恨你不曾欠我,偏偏你不曾欠我,我连让你多顾惜一分的资格都没有……阿姀……阿姀……别走……阿姀……”
耳边是那熟悉的声音,素来冷冽低寒的语声此刻痛苦万分,沈苏姀的心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的她气都喘不上来,迷蒙的灵台处渐渐涌进两分清明,沈苏姀只觉自己额上有一抹温度在移动,心头一动,她几乎就以为是他,这意识刚出,却有说话声响起。
“心病还须心药医,现在便是再好的药对她也无用!”
“你的意思是她治不好了?”
“光用药肯定是治不好的。”
“此话何意?”
“她的心结在何处,难道你不明白?”
“不过是个男人而已,我不信她放不下!”
“说的真是轻巧啊,你何不就这样看她死了算了!反正她早已经死过一次,重活一回,也不过是为了你苏阀的大仇罢了,从前她为了你苏阀的荣耀到死都顶着男儿身征战沙场,这辈子也只是为了你苏阀的大仇而活,她在你们眼中就只是个会杀人的物件,事事都要以苏阀为先事事都要以苏阀为重,从前替苏阀挣军功,现在为苏阀报大仇,她不需要感情不需要关怀稍稍为自己考虑一分就是不忠不义罪大恶极,现在害苏阀的权阀都倒台了昭武帝也成了个废人,她的性命在你眼中也就不值钱了!”
“为了救你她在大婚那夜入宫刺杀带你出逃,这一路上你次次以死相逼,不就是逼着她把命也给苏阀吗?你轻贱自己的性命,又何苦一次次逼她,你受的苦多,她又何曾好过,万箭穿心的滋味你要尝尝吗?呵,枉她喊你一声四姐!”
内室安静的厉害,孟南柯深沉的话语都入了沈苏姀的耳,她听得清楚,却睁不开眼睛也动不了,只是因他那话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子难言的酸楚。
“你不必露出这幅表情,我早前也指责过她,可到了如今却是有些后悔,往事不可变,现在说这些都没意思了,无论如何,她已经按照我们大家的期望做了,我们谁都不能再苛责她,废了昭武帝又离开了大秦,苏阀之仇便已有了断,哪怕她再回去和嬴纵团聚我亦无话好说,至于你,你若连她这最后一点念想都阻止,那好,我这里有一种药名叫‘忘机’,你喂她吃下,她便能将嬴纵彻彻底底忘了,这药对人并无损伤,只是她不仅会忘记嬴纵,还会忘记苏阀,连她自己姓甚名谁也忘记,不过也无妨,她本就是你苏阀的傀儡不是吗?!”
室内有两人,一人是孟南柯,另一人却是多日将养着的苏瑾,苏瑾路上得知昭武帝未死便几次求死,一心只想要了昭武帝的性命,后来被凌霄以迷药迷倒才作罢,沈苏姀听得出她的声音,却不知她怎地在这里,孟南柯的语气并不好,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他为人素来温和极少会说这样重的话,沈苏姀心知他是为了她好,心中不由更为叹然。
沈苏姀意识朦胧之间本以为孟南柯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却不想他只是停留了几息的功夫又道,“说起来我真是可怜她,只因姓了苏便要遭这些罪,从生到死竟也不曾为自己活过一遭,算起来你比她好,至少从前在苏府之中你有那么十多年的好日子可过,真是叫人诧异她那时候小小年纪是怎么抗下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从前她心中只有复仇,后来有了嬴纵,眼下大仇已报,又生生断了和嬴纵的关联,她那颗心恐怕已经没了旁的念想,照她这样日日咳血下去,估摸着也就只有半年好活了,这最后半年,也算得上是一段安生日子,你若是不和凌霄走,那这半年便留在浮屠送她一程吧,你陪着她,她死的也舒服些。”
沈苏姀听着这话只得苦笑,这一句一句的带着刺儿岂不是他故意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言语,话音落定,便听到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远,想来是孟南柯甩袖而出了,沈苏姀心中不由有些担心,这会子苏瑾都未说话,莫不是被孟南柯言语气着了?
“哎……”
心中正有些担忧,却听到一声轻叹,不消片刻,又有一道温度落在了额头之上,轻轻柔柔的绢帕来回游曳,似乎是在为自己拭汗,沈苏姀心头一软,挣扎一瞬想要开口说话,却不想挣得心口一疼,还未出声人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夜凉如水,沈苏姀再睁开眸子的时候一转头便看到了外头黑沉沉的夜色,内室之中亮着昏灯,寂静一片并无旁人,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清醒,可看着外面泼墨一般的夜色却有些发怔,她并没有忘记白日里詹氏所言,詹氏说她是仍是处子之相,可她分明已经和嬴纵……
眼底闪过两分疑窦,沈苏姀脑海之中忽然回忆起了那仅有的两次情形,想到此心头便是一悸,心中却更为酸楚,沈苏姀深吸口气,忽然想到了大婚之前的时日,哪怕嬴纵口口声声说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可他却从不轻易碰她,甚至连她的主动都不买账,若她和他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若他用了旁的法子撩拨她,若他只是哄她……
沈苏姀心头一疼,再度闭上了眸子。
他对她的欲望她看的清楚分明,可他为何哄她呢?
想来想去,沈苏姀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说已有了夫妻之实不过是想安了她的心,又并未真的碰她却是因为怜惜她,性子再霸道,却还是想等有了夫妻的名分再说。
沈苏姀只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猛缩,疼的她呼吸都有些发紧,不由自主便攥紧了身下的被单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来……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香词刚走进来便看到沈苏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的模样,眉头紧皱,面上汗意盈盈,容色更是青白的吓人,或许是疼痛难忍,锦被之下的身子僵直的轻颤,像一尾濒死的鱼,香词面色大变,转头便朝外室喊,“孟先生!孟先生!您快进来看看!主子不好了!”
第1026章 纵我不往,其心悠悠!(4)
话音落下,一道脚步声当即响了起来,不出片刻床边又多了一人,沈苏姀缓了一瞬,睁开眼便瞧见孟南柯站在床边看着她,见她睁眸也不言语,抬手便搭在了她的腕子上,沈苏姀眸光还有两分迷蒙,孟南柯和香词只以为她意识还是不清便未同她说话,却不想沈苏姀看了看她二人却是一笑,“你们不必紧张,我没事。”
“主子,您醒了?”
香词面上一喜,抬手便为她拭汗,孟南柯凝神看她片刻才呼出口气,“是真的醒了,你这丫头也实在吓人,我还以为她怎么了……”
香词皱眉,“主子适才很是难受的样子,先生确定主子无大碍了?”
孟南柯眸色深深的看沈苏姀一眼,“有没有大碍还说不好,你先去把药端来吧。”
香词连忙应一声,转身出去了,沈苏姀动了动躺的发软的身子,对上孟南柯担忧的眸子苦笑起来,“我可不觉得我只能活半年,你那话吓四姐还成,却骗不了我。”
孟南柯眉头一扬便知她是听见早前他说的话了,摇头一叹便在床边矮凳上落座,肃容道,“你若是天天都如今日这般吐血,莫说是半年,便是四个月都难坚持,就算不死,也是个形容枯槁经不起病痛的病秧子,小苏,你为了他……”
似乎想起不当在沈苏姀面前提起嬴纵,孟南柯猛地收了话头,沈苏姀听闻此话苦笑一瞬,而后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叹口气道,“行医之人讲七情内伤,你当明白我有今日并非只是因为嬴纵,师兄,今日多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宽慰我们姐妹。”
孟南柯摇摇头,“可我的宽慰大抵起不到什么作用。”
沈苏姀失笑,“怎么会,我打算至少要再活个把年头,你们都知道了吧,商王因我救驾有功封我做了个上阳郡主,我应下了,好歹是个郡主的位子,我岂能轻易辜负。”
孟南柯被沈苏姀这玩笑般的话说的哭笑不得,沈苏姀便朝外看了看道,“沈君心那小子去了何处?那一夜入宫之时他故意在钱将军面前替我立威,我还没想到会有这个郡主之封,眼下想来,倒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
孟南柯眉头微抬,“他心知自己犯了错,早前守了你半日才走的,似乎是前朝出了什么事,估摸着是刘成武的乱子还有后续。”
沈苏姀点点头,眸光忽的悠远,“其实他也没做什么。”
孟南柯闻言便有些疑惑,因为谁也不知道沈君心做了什么就让沈苏姀吐了血,见他不解,沈苏姀便轻飘飘道,“他只是说让我忘了嬴纵……”
眸光一沉,孟南柯当即就要开口,沈苏姀却将手一抬,“你无需劝我想开些,如你所言,我这两辈子没怎么为自己活过,对旁的事我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唯独这一件我愿意纵容自己不放下,你放心,我不会轻贱自己的小命。”
孟南柯无奈,“你……事已至此,我自然信你。”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香词的声音,“主子,苏姑娘来了。”
和孟南柯对视一眼,沈苏姀面容一肃坐直了身子,“快请——”
话音落定,走进内室的只有一人,苏瑾着一身浅碧色交颈宫裙,手上端着一碗黑沉沉的汤药步履徐徐的进了屋子,墨发如瀑,黛眉星眸,褪去了火红色衣裙和明艳的妆容,此刻的苏瑾不是南煜女帝更不是苏娴,沈苏姀看着越走越近的苏瑾,只觉恍惚间又看到了从前辛夷花树下专心作画的四姐姐,她下意识向前倾了倾身子,轻唤一声,“四姐姐。”
苏瑾容色淡淡,闻言只点头并未言语,虽已相认,可两人还未在这般平和的氛围之中说过话,见苏瑾进来,孟南柯便站起身来道,“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二公主。”
沈苏姀点点头孟南柯便走了出去,苏瑾端着药碗在孟南柯坐的矮凳之上落座,而后将药碗吹了吹递到了沈苏姀面前,“喝药吧。”
虽然褪去了妆容裙裳,可眉眼之间的气势却还是清傲迫人,这模样又和从前的苏瑾不同,沈苏姀接过药碗,袅袅的雾气隔在姐妹二人之间,好似一道面纱让彼此都掩下了最本真的情绪,唯独沈苏姀的脸依旧惨白渗人,沈苏姀闻着苦苦的药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苏瑾亦没有说话的打算,沈苏姀默然一瞬,只得低头喝药。
刚喝了一口,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正要再喝第二口,苏瑾的手却忽然伸到了沈苏姀眼前,抬眸一看,却见苏瑾掌心躺着几颗乌梅干,沈苏姀一怔,眼眶立时红了,愣了几息方才伸手去拿那乌梅干,将乌梅干含在口中,沈苏姀一时不敢看苏瑾的容色,只深吸口气继续喝药,只是喝着喝着终是忍不住湿了眼角。
苏瑾也觉鼻头发酸,深吸了口气再开口之时语声已是一片清冽好听,“哭什么?”
沈苏姀喝药的动作一顿,捧着药碗怔然不能言,苏瑾看她这模样摇头一叹,“怪倒是日日吐血如此没用,你这性子,在外人面前厉害至极,到了自家人眼前便绷不住了。”
沈苏姀豁然抬眸,便见苏瑾看着她的目光清亮而温和,沈苏姀心头微松,心底的沉闷感散去不少,她心底一直对苏瑾存着愧疚之心,更觉得苏瑾恐怕不会原谅她和嬴纵相恋婚嫁之事,眼下见她心平气和与她说话方才放下了心来。
四目相对,姐妹二人眼底都有几分温情流淌,适才淡淡的疏离冷然散去不少,苏瑾唇角的笑意缓缓扩大,忽然道,“我打算和凌霄去楼兰。”
笑意一滞,沈苏姀猛地坐直了身子,断然道,“不可!”
苏瑾眼底闪过两分兴味,“为何?”
沈苏姀面上生出着急,转手便将未喝完的药放在了一旁,看着苏瑾切切道,“楼兰眼下正是大乱之时,你一个弱女子跟着去了又能如何?我早就和凌霄说过,等他坐稳了楼兰少主之位再来接你,眼下浮屠暂算安全,你又何必现在就跟去!”
这话语之中关切明显,苏瑾眼底温暖更甚,看了看沈苏姀着急的模样一笑,“虽然瞧着你现在的模样还有些不习惯,可你当真是我的彧儿,你这着急的样子和从前无二。”
第1027章 纵我不往,其心悠悠!(5)
沈苏姀一滞,不知她怎地忽然如此说,稍作停顿,苏瑾忽然又问,“彧儿,你希望我好好活着吗?希望我往后过得好吗?”
沈苏姀想也不想就点头,身子往前一倾一把抓住了苏瑾的手,“四姐姐不过二十有五,还有大把的时光好活,自然要好好活着,嬴渊已被我断了手臂挑断了脚筋,俨然是废人一个,他受了那样的重伤,哪里还能承受住用巫术解金蚕蛊,既然蛊会留在他身上,便会让他受尽折磨,这样岂不是比要了他的性命更好?!”
沈苏姀双眸含着泪光,攥着苏瑾的手更是使上了大力,让一直装作轻松模样的苏瑾也眼眶微红,叹了口气苏瑾方才拍着她的手道,“早前是我过于执拗了,今日听了孟先生几句话我才想明白,彧儿,眼下咱们苏氏只剩下你我二人,虽然嬴渊未死,虽然嬴氏还有族人尚在,可咱们也算报了大仇了对不对?”
这话本就是沈苏姀要说的,却不想被苏瑾说出了口,她怔愣一瞬方才点了点头,却又怕苏瑾又生出别的什么念头,眼底还是一层深深的担忧。
苏瑾一笑,又道,“既然大仇已报,我这几年也不算白白受苦了,我心里一直都被仇恨占着,一度失了本心,若非是凌霄,我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就恶事做尽不配为苏氏之人,凌霄心中有我,我亦是爱着他的,可我从前总觉得我这副破败残身已不值他那般待我……”
听着这话沈苏姀眸色一暗便要说话,苏瑾却拍了拍她的手阻了她,继续道,“我从前是那般想,眼下已不是了,从前我还想着报了大仇便解脱了自己,眼下也改了想法,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苏阀遭难,却还有你我姐妹二人活在世上,这是上天的恩赐,既然有了这恩赐,我们又岂能辜负天意?我要随凌霄去楼兰并非是一时冲动,因我想把握住他,他待我那样好,在他最难的时候我岂能不陪他同甘共苦?我已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吟诗作画的四小姐了,我去楼兰,定能助他一臂之力!平乱安邦,我也想试试我的彧儿从前做过的事!”
这话若放在从前的苏阀四小姐身上定然说不出,放在瑾妃身上更是不可思议,可眼前这真真实实的苏瑾却说了出来,沈苏姀心中震动,双眸一亮,死气沉沉的面上都生出了光彩,唇角动了动,却激动的说不出话。
苏瑾笑意更深,语气却郑重,“彧儿,我深知你的手段心性,你不当只是浑浑噩噩从今往后因着一份情殇心伤哀默荒废余生的人,连我都不再一心求死,你又怎能叫我失望?我们姐妹二人不妨做个约定,苏阀之事就此揭过,我们都做了各自该做的,剩下的日子都为自己活好不好?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四姐姐……”
沈苏姀喉咙发梗,眼底泪光盈盈,心头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胸肺之间忽然变得充盈而有气力,看着苏瑾面上真诚怜惜的笑意,忍不住扑到了她怀中去,苏瑾笑着拥住她的肩膀,语声前所未有的放松自在,“彧儿,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心中有两块心病,苏阀这一块我已为你解了,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沈苏姀闻言一怔,从苏瑾怀中退了出来,苏瑾仍然笑看着她,抚了抚她眼角的泪痕道,“早前我还未想通,心胸狭隘自私至极,眼下却有些明白,凌霄之于我好比秦王之于你,秦王与旧事无关,若是秦王再站在我面前,我不会取了他的性命。”
沈苏姀回过神来,眸光却有些飘渺苦涩,“天意所定,我和他并无累世缘分。”
苏瑾笑开来,“天意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候人定也能胜天。”
话音落下,见沈苏姀仍有些发怔苏瑾眼底也含了两分心疼,“我知道,你和秦王比我和凌霄要复杂的多,早前我一直拘泥与复仇,从未考虑过凌霄,哪怕是在今日早晨我也没想过要随他去楼兰,可就在今日下午却忽然想通了,从前我的性子墨守成规多些,经历了这许多才有了这样的果决和胆魄,复仇之时我义无返顾,为着凌霄我亦打算义无返顾,彧儿,你既然已决定留在西楚,我便不会阻你,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这做姐姐的如今不能为你做什么,也只能叫你知道,除了复仇,我们还有旁的事要做!”
苏瑾的变化不可谓不快,在来西楚的路上还几番求死,今日却是她在开解沈苏姀,如她所言,这一切都是因为沈苏姀,若非孟南柯几言刺激,她或许还是不能释然,而她的这份释然,自然也是为了这个比她更为辛苦的妹妹,沈苏姀心上压着两个人,一个是她这个亲姐姐,另一个便是嬴纵,唯有她这个姐姐释然,沈苏姀对嬴纵的心病才有了好的可能性,不难想象,若是苏瑾一直以死相逼,沈苏姀恐怕会连想一想嬴纵都觉得罪大恶极!而她也想先沈苏姀一步释然,因她明白,眼下没有谁能比她更能给沈苏姀力量!
沈苏姀唇角紧抿的看着苏瑾,面上笑容欣慰,心底更是感叹,她自诩豪气万丈意气飞扬,可到了此刻,却当真比不上苏瑾来得洒脱,念之所至,飞蛾扑火,沈苏姀哪怕被苏瑾之语刺激的心念蠢动,却终究做不到回身去寻嬴纵,他和她之间横着的东西并非一个念头就可以消除,可虽然如此,沈苏姀那颗短短半月就已经森冷荒芜的心终究燃起了一丝火苗。
人定,当真可以胜天吗?
沈苏姀压下心头的意动,只紧紧握住了苏瑾的手,“四姐姐,我真高兴,这么多年没有哪一日比现在更高兴,四姐姐,你今夜留下,我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
苏瑾摇头叹笑,抚了抚沈苏姀的发顶便点头,“好,我和凌霄不会在西楚多留,我们姐妹二人也没有几日好聚了,今夜我陪你歇下。”
说着话沈苏姀已朝里头移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上来。”
相视一笑,沈苏姀将锦被一掀苏瑾便褪了外袍鞋履坐上了床,姐妹二人共用一床锦被,时光一晃仿佛又回到了八年之前,沈苏姀心中其实想问这些年苏瑾如何过来的,可又觉得那些时光对彼此都很残忍,便只提起了幼时之事,夜色渐深,昏灯变暗,姐妹二人越说越发滔滔不绝,鲜衣怒马的年少时光如画般跃入脑海之中……
第1028章 想她!想她!太想她!
君临权门荣华盛,谁道当年女姓苏!
大红罗帐四垂,喜烛明灿滴泪,她云霓嫁衣如霞似火静然独坐,唇红肤白,双颊微粉,眉若远黛,眸似点漆,十字回鹊髻上步摇搔头贵胄无双,再配上额间那红艳似血的朱砂莲纹立时将她整张稍显清冷的面孔都点亮,妖娆明艳和她骨子里的出尘韵致相衬,生出惊心动魄的美来,明艳不可方物的人儿忽而勾唇,盈盈唤他,“夫君——”
嬴纵眸光大亮,瞧着那红罗帐下的人一颗心都要化了,一步步的走近,眸色分明万分急切,却又生生压抑徐徐而行,生怕动静太大便会将她吓跑,至她身前三步之地,他克制的停了下来,贪恋的看着那张笑容愉悦的面容,想要伸手触碰,可手刚抬起又被他放下,心中告诫自己,不能,不能,这是个梦,一碰就碎的梦。
明知是梦,却无论如何不愿醒来,摒弃一切神识去做这个梦,只愿就此沉沦,梦里是他的新婚之夜,她还是他的新嫁娘,如同那寻常百姓家的新娘一样等着他归来,嬴纵贪恋的看着身前的人儿,倘若人的目光有力量,那他早已将她揉碎深深融进了骨血之中!
墨蓝色的眼瞳渐渐泛红,因他知道,光这么看着她根本不够,他想抱她想吻她想狠狠的亲近她,他从来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然而此刻,他却根本不敢,不敢动,不敢言语,只怕又像早前那一次次的梦境一样稍稍一动一开口就会醒来。
他眸光痴绝,红罗帐下的人儿却半分不觉,笑容仍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愉悦模样,某一刻,仿佛湖面上起了涟漪,那笑容竟开始变得模糊,嬴纵心中大恸,急切的上前一步想将她留住,可等他长臂揽过去,臂弯之中却只有一片虚无,心中哀切而愤怒,耳边却有道气息在迫近,嬴纵身形一震,却只听到她幽幽低语,“嬴纵,我想你……”
豁然睁眸,嬴纵墨蓝色的深瞳之中还有来不及消散的痛意,他怔愣的看着头顶的大红色帐顶,刀削斧刻的面容之上渐渐蕴出冷冽,留不住,哪怕他隐忍至此也未能留住,那一声“夫君”,终归只是梦一场,缓缓转眸,这处内室与秦王寝殿大婚那日的布置一模一样,大红喜烛,合卺酒盏,分明喜庆至极,可此时落在他眼中却是这般凄冷讽刺,他是堂堂的大秦秦王,一场百官朝贺的盛世大婚,却落得如此凄惨的情状,可叹,可悲,可笑!
眼底的痛意被冷意怒意取代,拳头猛地一攥,掌心之中却握着一缕丝滑柔软的绸缎,嬴纵呼吸一紧,转头便看到了身边摆放齐整的火红嫁衣,榴绽百子鸳鸯交颈莲花并蒂,一针一线皆是精美,一丝一缕都是情意,仿佛诉说着嫁娶二人的山盟海誓,可穿它的人却狠心将它丢下了,嫁衣因为保存得当华贵未减,可早已冰冷的好似苍穹城外的昆仑冻雪。
火红的颜色夺目,愈发衬出相思人的凄冷,然而嬴纵心底却有庆幸,只因嫁衣铺排在他身侧,便仿佛她还伴在他身侧,他眼底风云怒卷的冷意一点点消融,目光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了梦中她嫁衣着身的模样,他的拳头上分明蕴着将这嫁衣灰飞烟灭的力量,可末了却只是将那绸缎放开,轻柔的将褶皱抚平,眸光温柔的看了几息,而后便侧身横揽了过去,墨袍着身的高俊男人侧身拥着一袭红艳嫁衣,场面诡异的叫人背脊生寒,却莫名叫人心疼流泪!
时间一点点流逝,嬴纵拥着嫁衣的姿势分毫未变,某一刻,窗外忽有一阵怒吼着的风雪声响起,雪絮随着风势蛮牛一般鼓撞在窗棂之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儿,嬴纵微闭着的眸子陡然睁开,看着臂弯之中华贵却无人气儿的衣裳眼底终是忍不住一疼。
外头风雪怒号,寒冷仿佛能透窗而入,嬴纵将眸光转向合欢花纹繁复的帐顶,一颗心忽然一阵阵的紧缩抽疼,脑海之中纷乱的现出千百个画面,画面之中皆是同一人,猛地闭上眸子,脑海之中一道声音盖过风雪盖过天地万物在叫嚣!
想她!想她!太想她!
呼吸一重,嬴纵豁然直身坐了起来,眸光扫过那嫁衣,袖袍一扬便转身下地朝外室走去,越是靠近厅门越是能听到外头迫人的动静,嬴纵面色冷峻,想也未想的便将厅门一把推了开,寒风夹着雪粒子迎面而来,嬴纵大步而出,直朝着马厩而去!
容冽守在厅门之外,看到嬴纵如此动静出门当即大惊,本以为嬴纵会有吩咐,却不想嬴纵二话不说就去了马厩,一声马嘶响彻,容冽尚未反应过来一人一马已经冲入了风雪之中,容冽面色大变,一声“主子”被风雪掩下,待他追出几步,却哪有嬴纵的影子?!
顺着府中的廊道疾奔,但凡有挡在身前的士兵皆被他一鞭子挥开,雪幕纷纷,他几乎看不清眼前去路,赤焰在重鞭之下狂奔,他鎏金的墨袍被寒风卷起,通身都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煞意,身后亮起的灯火他不顾,那不断追上来的士兵他不顾,一个劲儿奔出府门,迎着纷纷大雪径直朝城西驰去,马蹄声疾,带起雪沫一路,不消片刻便奔至了城西门楼之下,嬴纵一个收缰立马,赤焰尚未落蹄他已轻拍马背一个飞身上了城楼!
寒风呼啸,雪絮横飞,卷着他的墨袍墨发狂舞,灰色的城楼早被积雪附着,天地苍茫素白皑皑,唯有他一人仿佛从夜色中走出,带着迫人的冷寒和叫人心疼的孤绝独站这城墙楼头,极目远望,眸若寒星,无人知道他看到西方何处,却只见那风雪愈大,而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挺拔身姿仿佛化成了雕塑,墨衣落雪,乌发白头!
陆衎御马急急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嬴纵这样一幅仿佛随时都能踏雪归去的模样,挥退了被嬴纵周身气势吓得胆战心惊的城西守卫兵们,他这才脚步放轻的走到了嬴纵身后,低低一叹,语声仍旧温然沉稳,“主子,雪太大了,回去吧。”
话音落下,嬴纵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无半分动静。
陆衎心知自己所言必定无用,当即也随着嬴纵的目光看向了苍茫的夜色之中,大雪纷扬,苍穹城外的雪原之上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缟白,衬得夜空也有些发灰,他着一身灰袍,站在嬴纵身后无声无息,几乎就要融进雪色之中,默然良久,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北魏那方虽然蠢蠢欲动,可绝不敢轻易主动进攻,有苍圣军足以,而朝中局势不明,主子和天狼军相隔千里,必定会叫人有机可趁,主子哪怕是心系大秦安危抵御北魏,别人却不会以国为重错失良机,君临中的人都在等着主子回去,还望主子尽早做出决断。”
第1030章 阿姀,我来接你!(2)
沈苏姀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事有轻重缓急是非黑白,我可不是让你做个对谁都冷血无情的人,反之,君主当怀仁心,奸佞要杀,忠良便要善待,莫要枉杀了贤德!”
沈君心觉得此刻沈苏姀的表情又有些飘渺,一边点头一边道,“沐先生善于谋略兵甲,可他却认阿姐为主,莫非阿姐在兵甲谋略上高于沐先生?”
沈苏姀闻言失笑,“怎么,你想让我为浮屠披甲上战场吗?”
听沈苏姀并未否认,沈君心当即眸光大亮,却断然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想让阿姐教我,有我在一日,又怎么会让阿姐一个女子上战场杀敌!”
沈苏姀闻言轻轻一叹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女子并非不能上战场杀敌……”
沈君心一鄂,“阿姐,难道你真的打算……”
摇了摇头,沈苏姀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忽然冷了下来,只语声低寒道,“不,此生我不打算着甲上战场。”稍稍一停,她又定定看向沈君心,“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帮你决断,可将来若是浮屠遇上战事我恐怕不会为你上阵杀敌,你可能接受?”
沈苏姀语气奇怪,话更是奇怪,沈君心听着不由有些好笑,“阿姐怎么说这样的话,莫说阿姐身子不好经不得那些,阿姐便是真能以一敌百神将临世我也不会让阿姐去承受那样的危险,我知道现在我自己还要倚靠阿姐,不过阿姐放心,将来我必定能护你周全不叫你再为我费任何心力,上场杀敌更是不可能的事,阿姐可信我?”
沈苏姀笑起来,经过和苏瑾那一番彻夜长谈,她心结大半得解,对待世情的态度也积极许多,从前她只是打算在西楚安生的过一段日子,现在却当真打算好好地以亲人,以谋士,以政客的身份匡扶眼前这个将信任全心交付与她的少年。
然而她有她的坚持,上场杀敌是她可以做到且擅长的事,时至今日她心中还是会下意识的因为战场氛围而生出波澜激荡甚至生出掌控千军万马的欲望,可无论如何,她忘不了那万箭穿心的滋味儿和步天骑二十万将士尸山血海的下场!
重活一世,前八年她在繁华帝都谋算朝堂,眼下到了西楚,她亦没有重回战场的打算,抵触和抗拒几乎是下意识的,甚至还有些她不愿承认的畏怕,倒不是怕再死一回,只是战争之中命运难测,她不愿再做回那个少将军,不愿让那熟悉的血淋淋的一切再落在自己眼前,若是那般,与她而言只是一场不断被万箭穿心的可怕煎熬,与其如此,不若用一个和前世全然不同的身份稳坐幕府运筹帷幄!
不亲手杀一敌,却让千万敌人因你而死,此行同样壮哉!
可她明明可以做,却没有做,这与她而言是对沈君心有愧之处,所以她才说了适才那句话,沈君心的回答叫她十分宽慰,她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信你。”
沈君心眸光大亮,沈苏姀想了想忽然道,“孟先生这几日要炼制些解药,其中几味药材恐怕只有你们王宫之中才会有,那药材很是奇珍,你……”
沈君心一听便明白,当即道,“稍后我便几人带孟先生去选药,阿姐放心。”
沈苏姀点点头,想到商王一时皱了眉,“商王殿下他……”
说到此沈君心眸色一暗,垂眸语声沉沉道,“父王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几个月其实已经逐渐的减少药量了,那药他用的十分辛苦,减了药能稍微好受些。”
沈苏姀蹙眉,连药都不用了,便也是等着那日来了。
见沈苏姀眸色沉暗很是为他忧心的样子,反倒是沈君心当先一步笑起来,“阿姐不必担心,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了,父王说过,能等到我和母亲与他而言已是足以,他能撑到现在无外乎是因为记挂着我们,母亲也不愿见他那般辛苦。”
沈苏姀心中感叹,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王爷和夫人之情实在叫人感佩。”
沈君心扬唇一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前朝一趟,阿姐好生养着,今日面色已是好了许多了,我晚间再来看你。”
沈苏姀点点头,沈君心便走了出去,见沈君心的背影消失在内室入口处,沈苏姀低低一叹,当年商王和詹氏本应是对立,最后却是相爱了,中间詹氏隐居大秦十多年,商王身边十多年更无妃嫔,分明情比金坚,可二人刚刚重逢商王却已命不久矣。
漭漭雪色中的上阳宫隐透着一股凄冷之气,沈苏姀忽而越过那斗拱飞梁看向了东方,从此地至大秦边境需要两日,到君临更是需要大半月,隔着这纷扬的絮雪,她忽然不可抑制的想他,君临的立储争端他如何处置了?昭武帝对他的态度可有改变?秦王殿中可生了火?他可穿了她缝的衣?辛夷花林里可还有余香?他们之间,结局又会如何?
只一瞬,沈苏姀眼底的光彩黯然,面色极快的白了下去。
沈君心走出紫垣殿,殿外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灰袍男子,其人浓眉大眼乌发薄唇,身量笔挺周身气质十分沉稳若定,无端的叫人信任,男子名叫南祁,乃是商王身边最为信任的亲随之一,自沈君心回来浮屠之后便跟在了沈君心身边,眼下是沈君心的近卫,见他出来,南祁面色当即一肃,跟在沈君心身后道,“主子,第二波信报已至,确定是大秦军队不错!”
沈君心的脚步猛地一滞,南祁又道,“是不是召集几位将军商量应对之策?”
沈君心深吸口气,蓦地抬眸看向了大秦的方向,冷笑一声道,“君临里头争得翻了天,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生出了这等闲情逸致……”
双拳紧攥,沈君心回身望了一眼紫垣殿,这才冷冷的吩咐道,“秦军来意恐怕不是要针对浮屠,这消息先莫要走漏了,特别是不能叫郡主和她的朋友知道,去叫钱将军来,两位沐将军先暂时负责浮屠的戍卫,这件事亦不必叫他们知道。”
南祁闻言当即应是,先沈君心一步朝前朝方向而去,沈君心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深吸口气朝远处的上阳殿走去,本来沉稳的步伐略显的慌乱,那单薄的背影亦透着满满的不安,积雪的宫道之上咯吱咯吱的留下一长串脚印,不多时又被新雪遮盖……
第1032章 阿姀,我来接你!(4)
听着苏瑾这话儿带刺儿,沈苏姀失笑不已,孟南柯虽然不会怎么想,可嬴华庭却有些委屈了,沈苏姀只好将苏瑾安抚住,道,“姐姐交代我都记住了,眼下时辰不早,既然姐姐明日要走,今夜必定要为姐姐送行,我命人去准备酒菜!”
苏瑾自然没意见,当即点头应了,沈苏姀便吩咐香词去准备酒菜送来,又叫人去请了谢无咎和沈君心,几人在暖阁之中围着坐了,不多时谢无咎来了沈君心却未至,等了半晌沈君心还未至,一桌人只好先开始,谢无咎举着一杯酒盏到沈苏姀眼前,笑道,“敬上阳郡主!”
沈苏姀失笑,却摇头,“眼下我可喝不得酒。”
谢无咎了然的仰头喝尽,点头道,“苏苏不喝是对的,都说一醉解千愁,却都是骗人的,这酒再怎么喝都解不了愁,酒醒了还会愁更愁!”
一路行来谢无咎自来熟也就算了,时不时的还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话,众人早就不以为意,沈苏姀亦懒得理他,谢无咎见状便笑看着她道,“苏苏今日容色瞧着好了两分,但是眉宇之间一层暗色,显见的心事未全解,苏苏……可想知道大秦之事?”
众人的动作都是一顿,场面顿时冷清下来。
沈苏姀面上的笑意一淡,扫了谢无咎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谢无咎呵呵一笑,桃花眼半眯道,“我只知道大秦立储之事迟迟未定,也不知是何缘故!”
沈苏姀眸色登时一暗,她分明已经将真相告诉了昭武帝,难道昭武帝还不打算传位给嬴纵?!攥着酒盏的手有些发紧,沈苏姀心底暗叹一声昏君!又看向谢无咎道,“立储之事素来要慎重,迟迟未定便迟迟未定吧。”
沈苏姀来西楚之时一路疾走,并未去探听任何君临之中的事,甚至有意识的规避事关君临之事,因而她根本不知嬴纵带兵北上之事,此刻听着谢无咎的话心中只万分紧张,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有天狼军在君临之外,凭嬴纵的手段,他没道理失手……
到底是为什么呢?!
沈苏姀一边想着一边已沉了面色,那边厢嬴华庭却冷不防道,“父皇要立储了?若是立储,自然是立七哥!苏姀,七哥没有和你一起就是因为立储之事吗?”
一句话出,既让沈苏姀着急又让她心中有些发酸,走是她要走的,难不成还要嬴纵追出来吗,她从不贪心,亦根本不希望嬴纵如此,想到这些她心底又有些发苦,天意大抵是对的,眼下他在君临而她在浮屠,待他成为大秦的九五之尊,她和他就更没了可能!
见沈苏姀面色不对,孟南柯当即止了嬴华庭接下去的话,谢无咎适时的转了话题,没多时场面又轻松起来,沈苏姀面上亦有了笑意,只是那笑意一直未达眼底!
至众人饮毕,沈君心依旧未至,待将众人送走才有个宫人前来传话说他今夜不过来了,沈苏姀应下,直感叹沈君心小小年纪却已经要这般辛苦,倘若他当真是沈家的小少爷游学几年回君临承爵会不会更好些,摇了摇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子,当即在香词的督促之下沐浴上榻,可因着谢无咎那一番话,沈苏姀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同一时间,紫宸殿的暗室之中,几个沈君心身边的亲随正将一个人脑袋上的黑布解开,南祁上前一步对沈君心道,“世子,这就是要潜入宫中的人,武功极高,却因为不熟悉宫中地形误闯了弓箭手的箭阵才被围着主动投降,属下们在他身上搜到了一把短剑,那剑鞘上印有古秦文,属下怀疑其人乃是大秦的细作!”
沈君心闻言眉头一挑,眸光落在十步之外的人身上总觉得有些眼熟,因着室中光线太暗,他便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却不想他还未看清对方的长相,这“大秦细作”竟然先一步开了口,“沈少爷别来无恙,我家王爷让在下转达慰问。”
沈君心脚步一顿,心中咯噔一声。
这边厢南祁眉头一皱,看向押着那“大秦细作”的四个侍卫道,“怎么回事,分明让你们点了穴道的,怎地能说话了?!”
那四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这是为何。
沈君心忽然低笑出声,看了南祁一眼道,“南祁啊南祁,这可不是他们的错,你要知道被他们押着的这位可是大秦秦王身边的第一近卫,小小的点穴功夫怎么能难倒他呢!”
来人正是先嬴纵一步到浮屠的容飒……
沈君心细细的打量着容飒,他的身量比起容飒略矮半分,可周身的气势却有些迫人,看了容飒几息,沈君心忽然问,“既然你到了浮屠,那你家王爷呢?”
容飒直直看着沈君心,“我家王爷后日便至,在下本就是王妃的护卫,先来一步是为了护王妃周全,请世子安排在下见王妃一面。”
沈君心眼底便有了冷意,他笑了笑道,“你弄错了,这里只有上阳郡主,没有什么王妃。”
宋飒眉头紧皱,“王妃和王爷已经大婚,世子还是让在下见王妃吧!”
两人对话落定,最先面色大变的便是南祁和另外几个侍卫,几人只知道沈苏姀很得沈君心敬重爱护,也知道是沈苏姀救了沈君心其人很是厉害,却怎么也想不到沈苏姀竟然是大秦的秦王妃,再一想已经逼近西楚的秦军,这事似乎上升到了两国邦交的阶段,想到那传言之中的大秦鬼王爷,南祁几人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幸好沈君心还算镇定安了他们的心!
沈君心看着容飒,眸光讽刺,“你想见阿姐,可阿姐大概不想见你,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我只怕她见了你受了刺激又要吐血,那样可就不好了。”
容飒闻言面色一僵,当即不敢再说相见之语,默了默方才垂头,“那好,那就等后日下午王爷到了再说吧,王妃不见在下可以,总要见见我家王爷!”
沈君心讽刺一笑,“阿姐不见你,又怎么会见你家王爷!”
容飒深吸口气,语声有些压抑沉怒,“那属下就和世子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