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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别语愁难听     漫威魔法事件簿txt下载     漫威魔法事件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来自梦中的邀请

    无声的爆炸从连接前舱与引擎舱的廊桥间喷发,环形火舌与粉碎的钢铁一圈圈挥洒向太空,如同黑暗虚空中绽放的赤红涟漪。定向爆破的巨大推力按照最初的设计那样,将前舱与引擎舱分离的同时推动着前舱向前航行。剧烈的震颤令前舱里焦急等待的大副史塔克和库珀中尉摔在甲板上,此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大副史塔克强忍着肋骨骨折的疼痛咬着牙爬起来。她趴在舷窗前,看着引擎舱被刺眼的电流包裹,坠入海王星狂暴的风暴当中。几秒种后,引擎舱就消失在猛烈的氢氦气的风暴里,他们看到那可怕的风暴中央形成了一个充斥着闪电与污秽光芒的漏洞,巨量气体与廊桥碎片被强大的吸力拽了进去——他们意识到,米勒舰长再也不会回来了——幸存者们并没有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喜悦,身上沾满粘稠血液的大副史塔克只是看着海王星大气层里的可怕漩涡。那艘来自地狱的船回到了它应该去的地方,但也带走了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

    “我们应该尽快进入休眠舱。”库珀中尉用沙哑干涸的喉咙挤出一句话,“他会希望我们活下来,地球上的人需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大副史塔克凝视着那片埋葬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太空。她无法想象,如果地球上的人们知道宇宙深空中有怎样的恐惧在等待着人类,他们是否还有勇气踏入这片荒芜之地,他们是否会堕入虚无主义的漩涡,彻底否定勇气与探索的意义?

    “我很快就能准备好。”她低下头,“我们会活下去的。”

    七十二小时后,一艘珀伽索斯型突击运输艇正缓缓靠近低速航行的驾驶舱。“惩戒号,这里是搜救队,我们已经发现了目标。准备登舰。”中士打开通讯。他带上头盔,转过头朝着身后的士兵们说道,“准备好武器,我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会告诉皇帝,并为你们提供支援。”蒂塔忧心忡忡地盯着屏幕上代表两艘珀伽索斯型突击运输艇的光点。其中一个光点停靠在早就侦测到的EventHorizon号前舱附近,另一个光点则直直冲向海王星高层大气中那个不停释放出电流与光芒的漩涡。当第一批身着虚空作战服的士兵手持激光武器与热熔武器走进船舱,装甲上的照明设备光芒刺穿浓稠的黑暗时,他们看到的只有浸泡在淡绿色减压液中的人体。

    “已经进入休眠舱,这里没有因为爆炸受损。”背上的照明设备随着中士的视线旋转,调整角度,“发现三名幸存者,正在比对船员名单。分别是库珀中尉,大副史塔克和贾斯汀中尉。贾斯汀中尉似乎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需要紧急医疗援助。休眠舱没有动力,无法确定他们是否还能幸存。”

    “准备好转移程序。我需要他们活着,他们能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蒂塔打开另一个通话频道,“吾主,搜救队找到了三名幸存者……”她等待了好一会,通讯频道里才传来那个令她欣喜的声音。“我知道了,保护好他们,将他们转送到不朽之城疗养。继续执行任务,必须清除克里人的哨戒堡垒。”

    “您真的不打算改变目标吗,吾主?”蒂塔急切地回复,“就算是您,也没有使用物质宇宙的身体踏足过时空结构伤口,我们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危险。”通讯频道里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但蒂塔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她的神情慢慢缓和。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会完成您的任务。您一定要回来,我不认为魔女能够完成那个任务。”她看着屏幕上的光点投入海王星大气层,然后彻底消失不见。她重新打开搜救队的通讯,呼叫那名名字过于可爱的士兵,“尼奇中士,继续报告。”

    即便身陷火海,他仍然感觉到寒冷。

    距离他按下按钮已经过了好几秒,披着人皮的怪物并没有什么动作。它只是看着他,然后缓缓靠近。他尝试挣扎,但只是翻了个身,肋骨和腿部的伤就让他倒吸一口满是浓烟的空气,让他止不住地咳嗽。越是咳嗽,他就越是感受到肋骨的痛苦。米勒抹去脸上满是血液的冷却液。“你输了,恶魔。”他并不后悔,也不恐惧。他只是在笑,“库珀,史塔克和贾斯汀还活着,他们不会属于你。”

    “但你属于我。我已经品尝到了许多灵魂,而你将会是下一个祭品,米勒。”曾经是威尔博士的怪物缓慢地抓起他的衣领,血水从伤痕累累的手指间挤出。它脸上依旧充斥着得意。“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终将返回物质宇宙。早在宇宙中最初的智慧生物诞生以前的亘古黑夜里,我们就已经存在,直到宇宙化为炽热的熵,我们依旧存在。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你的胜利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的娱乐,而我们将在所有自视甚高的物种说建立的文明废墟前狂舞和饕鬄,品尝人骨化作的尘埃,直至宇宙陷入永夜。”

    金属熔化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就连米勒也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引擎舱的入口。在那里,厚重的气密门以极快的速度熔化,赤红的金属熔液如瀑布般滑落。他注意到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那张布满划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人性化的情绪——那是恐惧,仿佛有什么能令恐惧的化身感到恐惧的事物就在门外——当气密门熔化出一个足以让人穿行的洞时,金色的光芒刺穿了地狱,占据威尔博士身体的恶魔仿佛被雷霆击中般退缩。它松开抓住他的那只手,用来自地狱的语言咒骂。

    第一秒,金色的身影仿佛云层摩擦落下的闪电般砸进引擎舱。他看不清那个身影的模样,他只感觉到那个半神般的巨人伴随着席卷船舱的飓风冲到那头恶魔面前,将闪烁着雷霆的武器刺向被恶魔占据的人体;第一点二秒,武器前端爆发出火焰,仿佛雷声终于来到他面前,震撼着他的心脏与大脑;第一点五秒,那头恶魔浑身上下爆发出刺眼的火焰,充满毒液的亵渎之语挤满了引擎舱,但随之而来填满整个空间的金色光芒却熔化了所有来自地狱的冰霜。米勒舰长昏昏欲睡地眨着眼睛,他感觉浸泡着半个身体的冷却液变得温暖;第一点八秒,更多金甲半神冲进引擎舱,他们没有攻击威尔博士,也没有救助他,而是站在引擎舱的通道入口两侧。第二秒,当席卷全身的疼痛消失不见时,米勒舰长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所有冰冷,所有痛苦都消失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坠入引擎舱的恒星。

    史塔克摔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她呕出气管里的减压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肋骨间的淤青已经发黄,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搜救队扶起她,为她披上了保温毯。身着虚空作战装甲的士兵说道,“放轻松,你已经得救了。”

    “贾斯汀、库珀……”她颤抖着说道。休眠舱一片昏暗,她不知道是因为独立电源失去了作用,还是照明设备短路。无论如何,她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同伴。

    “没事的,他们都在这里。”当士兵摘下头盔时,史塔克看到的是威尔博士那张布满伤痕的脸。

    她睁开眼睛,开始尖叫。

    “冷静,是我!”库珀中尉按住大副史塔克胡乱挥舞的手臂。此时搜救队已经打开了休眠舱的所有灯光。“冷静!”

    “放轻松,你已经得救了!”士兵转头冲着身后的医疗团队汉德,“镇定剂!这里需要镇定剂!”

    “放轻松,我们得救了,史塔克。”库珀中尉不断安慰着她。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士兵——这些人穿着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宇航服,宇航服上的文字也并非英语、法语、俄语或者中文,他唯一能够辨别出来的是宇航服胸前那个金色的雄鹰图案。相较于拥有航天能力的国家所制造的宇航服,这些宇航服不仅较为单薄,还加装了许多看起来像是复合陶瓷的外装甲。再加上这些搜救队手中握着的武器,更是让他感到这些人不怀好意——他按住仿佛陆地上的鱼那般挣扎的史塔克,“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遵照皇帝的命令来执行救援任务。”突击中士尼奇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库珀中尉和史塔克的眼睛。这些人都是外维度污染的受害者,他们的精神受到了难以想象的侵害,他需要在现场做出判断并采取临时措施。如果某个人类遭受污染,在被关押至不朽之城的秘密监狱前,他有必要对这个人类采取隔离措施。

    大副史塔克逐渐平静了下来,惊恐地看着搜救队。

    噩梦已经远去,她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我们将会负责转移贾斯汀中尉。”突击中士站了起来,“如果你们还有行动能力,最好穿上我们带来的舱外宇航服,和我们一起转移。”

    大副史塔克在库珀中尉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你们打算拿这艘船怎么办?”

    “炸掉它。”突击中士说道,“它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库珀中尉难得同意了这个说法。

    他睁开眼睛,午后阳光穿透树叶洒在眼睑上。

    米勒舒服地在长椅上伸了个懒样。他感觉自己好好睡了一觉,享受了一个漫长的无梦之眠。从睡眠中苏醒的恍惚令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紧接着他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布鲁克林的展望公园。他此刻正坐在公园船坞旁边,在此之前他刚刚和女朋友结束了动物园的游览,更早之前他们去了布鲁克林博物馆,一定是那些社区儿童艺术展弄得他昏昏欲睡。他记得自己购买了一个贵得吓人的丑陋马克杯,这个价值715美元的马克杯像是在一杯热可可里倒进粉红色的棉花糖。此时这个丑陋的马克杯就放在他身边的礼物盒里,准备等会送给去买食物的女朋友,因为她很喜欢那个叫做克里斯蒂安·摩西【注】的艺术家的作品。

    哪怕她已经看到他购买这个丑东西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打算继续眯起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这是他梦寐已久的生活,在这里他可以远离冰冷的太空和无穷无尽的危险,还可以远离那可怕的未知,还有威尔……米勒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睁开眼睛,却想不起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东西,只是某种直觉正在提醒着他,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个打扮得像是教区牧师的男人坐在了长椅上,米勒看到这个男人的右手上带着三枚颜色各异的璀璨宝石戒指。

    “很美好的生活,对吗?”

    “是的。”米勒抬头看了眼这个男人,内心的警惕不由得放松下来,“你经常来这里吗?”

    “只有一次。很多年以前我唯一一次到这里来,还是跟着孤儿院的孩子们。”

    “我很抱歉。”米勒说道

    “你可能理解错了,是我在照顾他们。”男人笑着说道,“我在纽约生活了很多年,我经常去看望那些孩子。即便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几岁,但我已经拥有很多资产了,所以我经常为他们提供最好的食物和教育。他们接受我的养母提供的教育,成年之后为我工作。我的养母很挑剔,甚至是有些冷酷,她只选择有天赋的孩子,愚笨的孩子将会被她抛弃。我一向不赞同这种选择,因为智慧并不意味着一切。”

    “你是牧师?”

    “如果你是用我的衣领来判断身份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聊聊。”

    “确实是有些冒犯了,但我没有宗教问题需要解答。”米勒耸耸肩。他停顿了一会,看着远处走过的人群,“现在呢,你是和什么人一起来的?”

    男人转头看着他,米勒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了。

    “什么意思?”

    “这里是你最美好的梦境,米勒,这是你勇气的来源。那个恶魔曾经强迫你屈服,但它失败了。它虽然拥有无尽的生命、无穷的力量和无边的知识,但它还是失败了。你击败了它,米勒,它因为蔑视人类的勇气和牺牲而失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米勒生气地站了起来。他用愤怒掩盖自己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如果继续往下听,肯定会弄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但他并不想就这么结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在等其他人……”

    “它会一直纠缠着你,因为它对失败耿耿于怀。它还没有死。准确来说,它从未拥有过生命,自然也不会死亡。它逃得很快,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一个被迷惑的可怜人。”那个男人同样站了起来,“它以及它所属的东西,一直都是宇宙中所有高等智慧生物的梦魇,人类并不能逃脱它们的侵害。米勒舰长,它们将继续危害人类种族,它们杀死了EventHorizon号的所有船员,杀死了彼得斯医生、威尔博士、史密斯中尉以及D.J少校,它们将会继续屠杀。所以我做出了一个选择,复仇,这个计划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才能完成。”

    米勒舰长瞪着他,没有回应。

    “好好享受梦境,米勒。”那个男人消失了,“仔细考虑我的邀请。”

    【注】你真的能在布鲁克林博物馆里买到这东西,一个很丑陋的杯子。

除夕快乐

    祝各位新年快乐!!!

    感谢这么些年来读者大大们的不离不弃,我这种扑街也能受到你们的喜欢,真的非常开心!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带来坏消息的信使

    他感觉自己睡了一觉,享受安宁舒适的无梦之眠和夏末秋初布鲁克林午后的明媚阳光。但盘踞在喉咙里的恶臭血腥味却告诉他,这都是一厢情愿,危险仍未远去。从脊背袭来的冰冷与紧绷的令他立刻驱动着被抽离了所有力量的躯体尝试爬起来,血水粘黏的眼睑令他双眼刺痛,无法睁开,脑后与肋骨的麻木刺痛令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晕眩和呕吐物的酸味。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置身于燃烧的船舱,自己目睹的恒星是否只是临死前的错觉。他开始挣扎,然后重重摔在冰冷地上。他知道自己正趴着平整的网格金属上,那种冰冷的金属气味太过熟悉了——这是疼痛,这是活着的感觉,他再次感到欣喜——只不过他还是没能睁开眼睛,就好像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酗酒,仿佛有一只手伸进身体里用力攥住他的胃,把胆汁、胃液、空气连同所有力气一起挤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肢体像是刚凝结的凝乳那般柔软。然后他开始大口呕吐。

    一只钢铁般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带着他无法反抗的力量。“你太虚弱了。”那个女人用好听却冰冷的语气说道,“我为你准备好了洗漱工具,等到你清理完毕,我会带你去见他。”

    米勒舰长用力揉搓眼睛,搓掉结痂的血。他是那么地用力,就好像要把眼睛挤碎似的。黛娜充分理解现在的情况,另一个维度的恐惧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即便他无法记得一切,恐惧仍然深深烙印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难以恢复的伤害——他用模糊的视线看向四周——这里显然是一艘船,他在一艘船的船舱里,无论是一旁还在运行的计算机还是他刚才躺着的金属行军床都是常用物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精致、有着珍珠白般闪耀长发的高挑并且年轻得异乎寻常的女性。

    她没有穿着符合她容貌的晚礼服,而是一身漆黑的、用黄金装饰得过分华丽的盔甲。米勒舰长大口喘气,像是从刚刚令人惊魂未定的噩梦里苏醒那样,他感觉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漂浮在云层和雾气里透出的光那般不真实。

    “我在哪里?我的船怎么样了?我的船员,他们活下来了吗?”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把一套军用野战洗漱工具、自热式野战口粮和医疗箱交给他。这些东西有些沉重,她也丝毫不懂得轻拿轻放,米勒舰长感觉她似乎要把自己的手臂从肩膀上拽下来。

    “补充体力,吾主需要你足够清醒。”

    “你的主人是谁?”

    米勒舰长模糊地想起自己似乎与一位看起来像是牧师的人说过话,那似乎是梦中的记忆,现在几乎要被遗忘。他能够记住的,只有布鲁克林博的阳光——他有种预感,这个女人的主人似乎与他的梦有关系——尽管这很不合常理,可经历过那般超自然的恐怖之后,米勒舰长不会完全否定自己曾经从未想象过的事物。

    那个漂亮女人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就离开了房间。直到一个小时之后,米勒舰长清洗掉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换上一身黑灰色作训服,并且清理掉自己的呕吐物、整理好了床铺之后,她才重新出现在房间里并告诉他会面地点,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的一举一动都遭到监控。

    她一再确定米勒舰长已经填满空荡荡的胃。

    直到走进舰船的后半部分,米勒舰长才发现这艘舰船的引擎似乎停止工作了。身为一名经常执行太空任务的前空军上校,他很确定这种规模的舰船引擎在工作时,整艘船都会产生细微的嗡鸣声。现在这种情况说明,这艘船已经在某个地方停靠。他满腹怀疑地跟着穿盔甲的女人走进货舱,缓缓打开的货舱舱门证实了他的判断,这艘船的确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阳光,闻到了空气里混杂着水汽和尘土的气味。在执行任务的几个月时间里他都没能如此近距离接触阳光,任务中只有遥远的恒星散发的惨白光芒穿过舷窗上凝结的白霜的冰冷。如今阳光再次温暖他的身躯,这让他有点欣慰,至少自己身处地球而非冰冷的太空。

    在女人的指引下,他见到了梦中的金甲巨人。惊讶之余,他完全确定引擎舱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而是已经发生的现实。

    金甲巨人看向他的时候,米勒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来自骨髓深处的恐惧不断提醒他面前这个金色人形所蕴含的力量和速度,另一部分,来自非理性的部分则提醒他金甲巨人所拥有的超自然光辉。金甲巨人没有任何动作,可他却感觉红宝石镜片下有着鹰一般的目光。穿着装甲的漂亮女人站在那条林荫小道前,出示通行手续后朝着米勒舰长挥手,示意他跟上。

    米勒照做了,他时不时回头瞥一眼那名金甲巨人,后者仿佛纯金打造的装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但同时又布满了伤痕。他很确定威尔博士不可能对这种坚固的金属以及拥有超凡力量的战士造成伤害。他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拯救他的船,看起来它似乎比LewisandClark号还要大一些,一个引擎似乎受到了伤害。他跟着女人的脚步,来到一座巨大的帐篷前,这里还有另外三名全副武装的金甲巨人,其中一位没有戴头盔。

    “看来你恢复得很好,米勒舰长。”没有戴头盔的巨人低下头看着他。米勒舰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因为自己在头盔下看到一张属于人类的脸感到惊讶。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将这些巨人看做某种毫无感情的机械。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我们是皇帝的禁卫军,我是禁卫军统领。这里可能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具体位置有待确定,这是一项细致的天文学研究。”

    康斯坦丁低着头,看着眼前这名凡人。

    米勒舰长表现得相当镇定,他挺直脊背,不愿在禁卫军面前表现出任何软弱。并不是每个凡人在近距离接触禁卫军后还能保持冷静,尤其是在那样对于凡人来说极度痛苦和恐怖的遭遇之后仍能保持这么稳定的心智,这对只能通过教育获得相关特质的凡人来说相当不容易。

    “我可以为你解答部分疑问,这样你就不会浪费吾主太多时间。”康斯坦丁说道,“但也只是部分,因为我们对某些问题同样一无所知。”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时间与空间失去意义,那么人类用于认知事物发展规律的因果关系将不复存在。这就是奇点的物理特性,也是超空间引擎在海王星大气层造成的物理现象。”

    米勒舰长深吸一口气,他大概理解了禁卫统领的意思。

    超空间的引擎的作用是在物理层面上制造一个瞬时奇点,撕开三维时空,进入奇点之后时间与空间自然失去了意义。按照如今的科学理论,他们坠落进奇点的时间将会是永恒,直到奇点自然湮灭。如今他们肯定不在奇点里面,那么他们要怎么确定自己所在的时间?此前他们似乎确定了自己在地球上的绝对坐标,但是还没有确定自己在银河系中的相对坐标,即无法确定时间。他环顾四周,很高兴自己没有在这里看到恐龙或者大得吓人的昆虫,或许这些东西存在,但已经被眼前这群半神杀死了,他毫不怀疑他们拥有这样的能力。

    “那艘船……你们怎么能逃离奇点?那艘船也拥有超空间引擎?”

    “因为吾主的命令,我们得以脱离奇点。”

    米勒舰长发现,禁卫统领说话的时候,那名漂亮女人已经提前走进了那顶巨大的帐篷。他接连提出了几个问题,但得到的答案并不足以解决疑惑,他就连自己在哪、面前这伙人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那名禁卫统领告诉他,他们并非为了超空间引擎才去的海王星,他们要找的是威尔博士。

    “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剩下的东西只不过是填充皮囊的恶意而已。”康斯坦丁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对那种疯狂记忆深刻。”

    “我想起来了。”米勒舰长冷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那个狗杂种死得太轻松了。”

    “威尔博士已经死了,但造成那一切的凶手却没有,那东西残害了他以及他妻子的心智,在他的灵魂上腐蚀出裂痕。早在地球上的时候,威尔博士就被盯上了,所以克莱尔死于谋杀,凶手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掠食者,那东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吾主去往海王星。我们之所以能够确定这点,是因为我们拿到了威尔博士的妻子克莱尔的尸检报告,从中推导出他的遭遇。”没等米勒舰长慢慢消化这些信息,康斯坦丁突然退开一步,就好像他从耳机里听到了什么似的,“现在知道得够多了。吾主想要和你谈谈,他要我向你保证,你的一切疑问都将得到解答。”

    “他为什么不自己说?”

    “你见到他就能明白了,米勒舰长。”

    “这是什么意思,他失踪了?”

    带着铁面具的人点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他对此早有准备,对他来说这是必经之路,据我所知,这是他与前至尊法师共同计划好的方案。”维克多·冯·杜姆并没有因为皇帝失踪的消息以及魔女的怒火产生任何情绪变化。这条消息由海王星轨道上的惩戒号舰长、姐妹会首席蒂塔反复确认,然后由他通过全息投影转送到两位魔女面前。摄政说道,“在此之前,他无法确定海王星的事件就是那个机会,现在他能够确定了。我无法判断他现在位于哪个时间和空间。如果古一法师还在的话,说不定能够做到。”

    “他知道只在做什么,贞德。”贝优妮塔阻止了贞德接下来的诘问,她知道就算后者朝着维克多·冯·杜姆丢出再多怒火,也不可能从他口中获得任何她们不应该知道的信息。卡玛泰姬出身的人总是有种令人厌烦的保密能力,哪怕是与她们共同生活许久的家伙也不例外。“他要我们做什么?”她问出问题,维克多·冯·杜姆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我猜他肯定在旅行前写了张假期计划表。”

    “挪威,海拉。”摄政点点头,“北方之王的寿命即将终结,届时死亡女神将会逃离监狱。他认为监狱的出入口将会在挪威,也就是北方之王所在的位置。”

    “我听说过那个女人,一个几千年没洗过澡的臭烘烘的疯女人。”

    “她很重要。”维克多·冯·杜姆说,“在他规划的未来,宇宙中没有阿斯加德的位置。逃离监狱的死亡女神如果回到阿斯加德,将会恢复被禁锢以前的力量。如果海拉掌握阿斯加德的政权,那么如今的地球完全无法组织有效防御。”

    “你的意思是,杀死她?”

    “如果可以的话,击退她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诸神黄昏是多场规模浩大的灾难的统称,可以确定的是,海拉并非最关键的一环,黑暗泰坦才是。无论如何,在他的计划中,阿斯加德必须灭亡。”

    “难道他打算让我们去阿斯加德?”贞德没好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柴郡猫不满地跳到地毯上。它白发魔女不满地喵喵叫了几声,然后朝着同样在睡觉的金毛幼犬花生酱小姐打了几巴掌,直到对方醒了,它才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竖起尾巴离开了客厅。“我们可没有力量对付一个拥有阿斯加德力量的死亡女神,或者所有阿斯加德军队!”

    维克多·冯·杜姆拒绝透露更多信息,仿佛他担心有人能够窃听一样,尽管他知道这座位于牛津郡的住宅在物质与非物质层面都隔绝了信息窃取的可能性。

    “他已经安排好了阿斯加德最后的结局。”

    “我是否能够怀疑,他会亲自确定阿斯加德已经被彻底毁灭?”

    “无可奉告,女士。我只能透露,你们的任务范围仅限于地球。”

    “这不是任务,我们只是提供帮助。”贝优妮塔不满地眯起眼睛。由于米莉亚还在庄园里到处乱跑,客厅的桌子上没有摆放着武器,而是甜点和茶具。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摸出了一把枪对准全息投影仪。“没有人能命令魔女。”

    “我很高兴你们能接受这个消息。”

    “在古希腊,带来坏消息的信使会被处死。”

    维克多·冯·杜姆放弃争辩,决定把这个麻烦事交给现在不知身处何处的皇帝解决。他只是微微鞠躬,什么也没说。贝优妮塔笑了起来,朝着全息投影仪扣动扳机。客厅里能闻到刺鼻的硝烟味,贞德看起来依然怒气冲冲,毕竟某个自大的家伙声称自己只是去上班,结果却深陷麻烦无法自拔——只有同样经历过时间旅行的贝优妮塔要冷静一些,而且她知道,那个家伙绝对不会毫无准备,他肯定有办法回来。没有理由世界之眼做得到的事他做不到。

    “我们会为他解决这个麻烦。”枪声响起后不久,贝优妮塔说道,“等到他回来,这笔账再慢慢算。亲爱的贞德,你最好先想想怎么惩罚他。”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天选舰长

    当天晚餐是由那名女仆送到帐篷里的,米勒舰长却没有进食的胃口。

    晚餐相当丰盛,身处另一座帐篷里的皇帝似乎非常看重他这位客人的健康情况,哪怕身处野外也不需要荒野求生,还能享受到极其丰富的营养野外军粮和米勒舰长从未享受过的肉食,这已经非常令人满意了——据说禁卫军外出侦察情报的时候顺手猎杀了一头狮子——他对食用保护动物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真正让他失去胃口的是他从皇帝那里得来的信息。

    巨大的帐篷中央有着一张用原木削成的粗糙长桌,那个身着甲胄的高大男人就坐在长桌后面,面目和他在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看见皇帝的第一眼,他就感受到了皇帝的强烈存在感,哪怕帐篷里一点也不拥挤,甚至可以称得上空旷,可他却有些喘不过气。即便如此,米勒舰长依旧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仿佛身边的空气都在诉说皇帝的权力就连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剥夺。与梦中交谈的温和不同,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

    他不是没有见过政客。

    在成为航天局的宇航员以前他就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试飞员,不止一次要面对国会和五角大楼派来的审计员,必要时还需要面对国会议员的质询。或许有人在面对位高权重者时会感到紧张,但他讨厌那些狡猾贪婪的政客,他们总是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钱袋,另一只眼睛看向能填满自己更多钱袋的东西,并且也以此作为衡量世间一切的标准,似乎一切都有价码,区别只在于是否能够支付而已。

    这次是例外,米勒舰长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属于统治者的视线正在审视着他,皇帝判断他是否值得自己浪费时间——就和中学时学校灌输的一样,集权统治者必定残酷——他知道在那道目光的审视下他没有决定的权力,只有坐在长桌后面的那个人才有。米勒舰长认为自己并不愚蠢,他早就认出了皇帝的身份,即便保护这座帐篷的禁卫军和皇帝身上的装甲,他都能认出皇帝,因为祂是全世界的焦点。

    哪怕白宫和五角大楼再不情愿,那场发生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冲突都是举世瞩目的,美国空军司令部在东岸布置的防空设施成为了全世界的笑话,所有美国人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即便身处北美洲也不安全。这是北美国家从未体会过的恐惧,无论政客如何宣传,越南、阿富汗和伊拉克都没有能力进攻北美洲,只有皇帝有这种能力。

    就和冷战时期美国人恐惧苏联伞兵部队从天而降一样,媒体给祂冠上一个又一个令人恐惧或者令人仰慕的头衔,吹嘘祂的能力与财富,编纂从不存在的诋毁和神话。在那之后就是疯狂蔓延的绝望情绪以及爱国情怀,极端民族主义和极端自由主义像是越战时期那样再次成为风潮,甚至开始影响总统选举,米勒舰长对于媒体的谎言嗤之以鼻。

    他从不相信媒体,因为他们只是代表自己的金主发声。现在他开始有些相信其中一部分了——虽然不至于相信学校和媒体灌输的,所谓集权者就是邪恶的代名词这种蠢话,也不至于像是愚蠢民众那样听到“自由”和“911”就激动不已,他很清楚战争的真相——他相信皇帝拥有超人无法企及的力量。他毫不怀疑这样的人极具魅力,世界主流媒体都在猜测祂是为什么能够组建起那样一支由农民和工人组建的军队,占据除了希腊以外整个巴尔干半岛,挫败北约的联合军事行动,威胁包括西班牙、埃及在内整个地中海国家,威胁整个欧洲的国防和经济安全,有人猜测皇帝想要重新组建一个罗马帝国那样把地中海当做内海的国家。

    他还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能在梦中和自己交谈,但他可以确定皇帝拥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他不敢否定那些超自然事件,但经历那样的惨剧之后,他对这些超自然事件以及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抱有警惕,对于拯救自己的皇帝也不例外。威尔博士那样温和的人都变成了疯子,谁能知道其他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会不会和威尔博士一样疯狂?

    他也不相信皇帝会毫无理由的拯救他,他的生命必然经过衡量。

    皇帝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祂面对着一台便携式计算机,以及一台便携式打印机,那名身着装甲的女仆,此刻正待在打印机旁边用牛皮纸装订打印出来的卷宗。米勒舰长走近一些,还看到桌上还摆放着长剑和他从未见过的大口径手枪,他能闻到枪口隐约散发的发射药气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型号的武器,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会真的使用武器杀戮。

    在他的印象里,掌握权力的人最多收藏有着漂亮花纹的工艺装饰武器,又或者只是进行用双管猎枪射击飞盘和野鸭的贵族运动。他实在没法想象那些国会议员拿着枪上战场的样子,用来签字的笔远比手枪拥有更强的杀伤力,真正的统治者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成为战士,尽管他知道这样的统治者极具人格魅力,是民选制度下完全不可能诞生这种杀死几万人的集权者。

    “米勒舰长。”皇帝的视线从计算机的屏幕上挪开,开始关注起帐篷里唯一的客人。“很高兴你能恢复健康。你的船员已经获救,不必担心他们的健康状况,包括贾斯汀。”

    “我很感谢你的帮助,这位……陛下。这个称呼如今可不多见。”米勒舰长在女仆的指引下坐到了长桌对面,“我虽然不太关注时事,但我不认为我会不认识某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统治者。”

    皇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

    他笑了起来,示意女仆给自己和米勒舰长端来一杯烈酒,然后当着米勒舰长的面喝了一口,以示友好。

    “真是怀念,田纳西威士忌。”米勒舰长舔了舔嘴唇。宇宙飞船里的每一克重量都需要经过计算。执行航天任务的时间里,除了俄罗斯宇航员以外的其他宇航员几乎不可能接触到任何含酒精的饮料,更别说烈酒了。“我很久没有喝到这样的酒了。我很好奇,你作为一名皇帝,怎么会喝这种平民的劣质酒?”

    “这瓶酒是放在物资箱最底下的,黛娜认为这种酒不够高贵,只能用来贿赂原始人。然而所有白兰地和伏特加都喝完了,这瓶威士忌也显得相当珍贵了。上一次进行时空跳跃之后找到的粮食并不适合酿酒,而且我对葡萄酒的鉴赏能力仅仅停留在是否符合胃口。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种酒。”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米勒舰长问道。

    “按照突击艇上的时间表来计算,大概有一年时间。但你也知道,时间在虫洞里没有任何意义。”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只有打印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吐出纸张。过了几分钟,米勒舰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大堆问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进行了一次时间旅行。我们到底在哪里?”

    “我不介意慢慢回答你的问题,米勒舰长,就当是休息了。”皇帝拿起杯子,同时将桌面上的一卷卷宗推到米勒舰长面前,“我不得不向你承认,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人类难以解释的东西,那也只是受限于时代的人类的知识水平无法理解而已。就像阿斯加德——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这个——所谓阿萨神族也只不过是一群科技水平远超人类的外星人,仅此而已、”

    “操纵威尔博士的那东西可不是什么人类还不理解的科技。”米勒舰长没好气地回应,“我还以为你愿意告诉我真相,至少你的禁卫军是这么说的。”

    “我愿意告诉你,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要知道。”皇帝叹了口气,“知道得越多,越会感到绝望,至少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太多知识而失去勇气。”

    “我想知道。”

    得到答案的米勒舰长更不开心了。

    简而言之,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又进行了一次时间旅行,现在能重新返回地球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所谓时间是描述物体运动的参量,如果他们盲目进行超空间航行,那么下一次的落点极有可能会在太空或者某颗行星内部——皇帝向他展示了那些卷宗上的数据,包括昼夜温差、空气含氧量、行星自转周期、植物种类等等,并且用这些数据来推断他们所处的时间和行星。

    现在能确定他们还在地球上,根据地理环境以及天文事件才能确定他们所处的时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禁卫军没有找到恐龙或者其他什么史前动物。对此皇帝表达了遗憾,他开玩笑说自己很想养一只三叶虫当宠物,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地球含氧量可能会让米勒舰长这样的普通人氧气中毒。

    与此同时,皇帝也向他承认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被许多人类视作超自然的东西。只不过皇帝声称这是因为科学技术不够先进才会导致许多迷信诞生——皇帝用阿斯加德举例子,所谓迷信、神祇、魔法只不过是当时人类受限于当时经验教条无法解释,另一个维度仍然能用科学进行解释,只不过人类的知识水平还没有到达那个程度而已——谋杀两艘航天飞船船员、威尔博士及其妻子克莱尔的就是另一个维度的掠食者。皇帝将其称为外维度实体,米勒舰长认为自己更乐意将其称为恶魔,他并不认为那是什么能够被拥有理智的人类理解的东西,但他没有反驳。

    他总觉得皇帝有所隐瞒,但他又无法理解皇帝究竟向他隐瞒了什么。

    “我们要怎么返回2016年?”米勒舰长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关于时间旅行的问题有很多,但我认为我们可能还是遵循着诺维柯夫自洽性原则,即环形世界线。我们的所作所为只会导致孤立系统的熵增,非孤立系统可能会熵减以平衡多出来的那部分熵。”

    在解答完疑问之后,皇帝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让米勒舰长松了口气,他终于等到了用来衡量自己生命的要求了,他早就知道皇帝这样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拯救自己——皇帝宣称自己有一支宇宙舰队需要舰长。那支舰队远比航行到太阳系边缘拯救他的那支舰队还有庞大,因此也需要很多合格的船员。尽管没有看到所谓的宇宙舰队,米勒舰长还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哪怕他看到卷宗里关于舰船的信息时,有不少宇宙战舰的规模都在十公里以上。

    “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指挥那支舰队。当我们返回我们原本的时间点,我们将要面临一场极其严峻的太空海战。我需要合格的舰长和军官。”皇帝说道,“我需要你担任舰长,培训船员。我需要你的帮助,米勒舰长。没有你,地球无法击败入侵者。”

    “外星人入侵?还是恶魔?”

    “我更乐意将其称为外维度实体,请记住这个名称。超光速航行暂时无法离开外维度,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外维度里有什么,我也不希望他们知道,这会让他们失去向外探索的勇气。人类如果失去了勇气,那就永远只能是婴儿。婴儿无法面对这个危险的宇宙。”

    皇帝喝完手里的酒,就连米勒舰长都能察觉出他的不满。

    “很幸运,我们暂时将要面对的只有外星人。我曾向各国政府发出警告,告诉他们有一支外星舰队正在靠近地球,并且目标就是地球。结果你也猜到了,在拥有足够先进的观测手段以前,这种警告往往会被视作疯狂而非理智。”

    “那么,船员在哪里?”

    “等到禁卫军结束侦查的时候,我们再去当地土著族群中挑选适合的青少年。只需要足够的教育和知识,我相信他们能够完成任务。”

    “我活不了这么长时间。”米勒舰长喘着气,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你可以,米勒舰长。你已经昏迷了一年时间,但你现在感觉自己的肌肉萎缩了吗?”听到这句话,米勒舰长忍不住收缩手臂。除了刚刚苏醒时的疼痛,他并没有感觉到虚弱。这又是一个问题,所以他将疑问抛向了皇帝,后者也做出了解答。“你的时间被人为静止了,直到我确认你没有受到外维度污染,你才能苏醒。”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米勒舰长也认为这是真话。全世界都知道皇帝拥有极其先进的科技,人为停滞时间或许并不奇怪。米勒舰长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你的意思是,我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你允许?”米勒舰长有些不服气。他看了眼桌上的手枪,又看了眼桌上的巨剑,最后还是认为皇帝是在说实话,“为什么是我?”

    “如果你死了,我只能从接受教育的土著幼儿中寻找合适的人选。现在你还活着,那么一名拥有丰富经验的宇航员就非常适合我为你准备的职位。另外,我非常敬佩你表现出来的勇气,我希望每个人类在面对外维度实体时都能拥有你的勇气。”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五十万年前

    米勒舰长在分配的帐篷里睁开眼睛。

    他睁着眼睛,几乎没有呼吸,直到痛苦的记忆如同融化的铅那样灌进他的大脑,刺痛从后脑延伸到胸口。他又能呼吸了,就好像他向这个世界宣告他的生命将会延续。对他来说,EventHorizon号的灾难就好像发生在前天,他张口就能呼唤船员的名字,然后想象他们的回应——不会有任何回应了,他仅剩的东西只有行军床旁边折叠起来的灰色作训服,以及他当时带上LewisandClark号的手表。他再也不会身处宁静的太空,马匹的嘶鸣和呼啸的风取代填充了所有空气——他几乎想不起来昨天与皇帝的对话,每一次吃力的回忆都会带来疼痛和疲倦。他实在太疲倦了,这种疲倦从灵魂深处向外蔓延。他瞥了眼放在脑袋旁边的手表,再次闭上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遵守多年自律的作息时间,即便帐篷外面的声响说明皇帝的禁卫军正在打算迁移。这是一支车队,是这个平原上最强大的车队,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都不可能遭遇袭击——在他入睡前,皇帝的禁军已经告知了他接下来的行动——他们将带着车队和物资迁徙,寻找皇帝需要的适格者。这支车队的目的地将会是那些人类聚居地,而非空无一物的荒漠和草原。

    第一百次谴责自己的懒惰之后,米勒舰长终于起床了。

    早餐非常简单,尽管他需要自己动手将不锈钢咖啡壶和装满茄汁黄豆的铁锅放在烧得发白的炭火上,但在这个时代来说,这也算是不错的餐点了。毕竟从今往后,在皇帝找到固定的聚居地以前,一切摄入食物的行为都要以营养而非味道为最高优先级。

    吃过早餐后无所事事四处闲逛时,他发现昨日停靠那艘巨大的突击运输艇的地方空空如何,成百上千吨的钢铁和机械不知所踪,只有一箱箱物资堆放在那里等待着被搬上马车。他还看到身披金甲的禁军驯服平原上的野马,命令巨型人形机械制造马车,那些没有动手制造马车的禁军,合力将一口巨大的、插满电缆的钢铁棺椁搬上了由八匹马拉动的巨大马车上。

    那些比禁军还要高大、肩膀上背负着火炮和枪械的的类人型机械完全可以胜任砍伐树木和搬运货物的工作,用于切割装甲的链锯拳和攻城钳能以惊人的速度拆解一颗生长了数百年的树,但制造马车这种任务必须由更加灵巧的手指才能完成,所以他们必须等待一段时间。米勒舰长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这群身着华丽装甲的巨人能够适应这种环境。

    在他看来这些人应该待在华丽的宫殿、行走在猩红的地毯上,而不是用装甲车的尾焰加热金属、用短刀和斧头处理木材,因为他们镶嵌着盔甲上的宝石足够买下整座城市。然而他们做得很出色,甚至比最好的木匠、铁匠还要熟练,这让米勒舰长不得不对这些禁军的来历感到好奇,毕竟自然界不可能演化出身高三米、有着健康男性两倍宽还能如此健康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媒体说的那样,禁军是皇帝制造了超级士兵。

    皇帝牵着一匹令他感到惊讶的马找到了他。

    这匹马把禁军找到的所有野马都要大,米勒舰长不认为自己会为此感到惊讶,他在这里见到了很多高大的生物和机械,除非这匹马长着一对翅膀——这匹马对他的衣领很感兴趣,不论皇帝如何制止,它总是顽固地朝着他伸脖子——米勒并不介意这头巨大的马那温和可爱的举动,即便这匹马的大门牙试图把他的衣领吞下去。

    “只有在人类聚落里从才能找到合适的儿童。”祂说,“距离你见到第一位学生的时间并不遥远了。”皇帝仍然穿着盔甲,米勒舰长在盔甲上闻到了清洁剂的气味。那名女仆,米勒舰长想到,他能想象得到那名女仆拿着沾着清洁剂的天鹅绒往皇帝的盔甲上擦拭的样子。那场面肯定有些滑稽,因为女仆的身高远远够不着皇帝的肩甲。

    米勒舰长并没有对带走土著儿童提出异议。

    经过一晚的休整,他脑子里仍然挤满了非常多问题,这种可以被称作细枝末节的问题完全可以被放弃,他尽量不去思考被选中的儿童是否是未来世界某个族群的祖先这种能把人脑子烧坏的问题。更何况在这个原始的时代里,没有人能提供比皇帝提供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了,即便是国王也不行。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完全是因为皇帝向他展示的文件里有一份将会分配给他的、用于训练船员的物资清单,清单上还有多种这个时代无法生产的疫苗以及高热量食物,主要是糖果和巧克力。如果他们真的要收容土著儿童,那么这些疫苗将会派上用场,他们不会让精心挑选的儿童死于这个时代的传染病。至于糖果和巧克力,他只能理解为皇帝的个人爱好,并且还能在购买儿童上发挥巨大的作用,就连他也分配到了许多。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在飞船的物资箱里存放这么多疫苗,他有些怀疑EventHorizon号的事故是不是也在皇帝的计划之内。现在他不想也不敢问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皇帝向自己隐瞒了很多事,但他也知道皇帝不会让自己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那艘船去了哪里?”

    米勒舰长从口袋里拿出分配到的糖果。

    这种美味且易于吸收的糖分东西在这个时代属于战略物资。直到他把剥开的糖果塞进马嘴里,那匹天马才安静下来,看向皇帝的那只大眼睛心虚地眨了眨。珀伽索斯并没有受到任何责备,它的主人反而轻轻抚摸它的鬃毛。它并非在这个时代被召唤出来的,而是在语言与文明尚未诞生,在第一从篝火点燃以前的时代,它经历了许多场启示录般的战争,大量运动对于减轻体重卓有成效。

    也就是说,它再也不是那匹超重的马了。

    皇帝向米勒舰长伸出手,覆盖着金色装甲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一只四条腿的东西。这东西像是黄金和机械制成的发条青蛙玩具,看起来非常昂贵——但是米勒不认为皇帝会向自己展示一个可爱、昂贵的贵族玩具——他不会忽视这个外表华丽的东西下所蕴含的科技水平,因为这东西有着几乎动物般的神经反射动作。这是某种带有智能、超出常规科技的造物,米勒舰长怀疑这其中还有不少可以被称作魔法的东西。

    他的猜测非常接近真相。这个来自瓦坎达的黄铜青蛙,是特查拉王子遵从芭丝特神庙大祭司的神谕交给皇帝的,祂几乎可以推断,这个黄铜青蛙之所以会在瓦坎达手里,极有可能就是祂或者祂命令禁军交给瓦坎达的祖先保管的——这就是时间旅行的诺维柯夫自洽性原则——祂用这个黄铜青蛙打开了宝库,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曾向斯蒂芬妮·马利克展示过的东西,那支停留在现实与虚幻维度之间、对整个人类来说至关重要的宇宙舰队。不是哄骗凡人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停靠在那片位面碎片里的东西。

    火星的太空船坞虽然能够建造这些太空战舰,但远远无法满足祂对产能的需求,除非瓦坎达用自身的产能进行填补。祂见过特查拉的先祖,向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讲述过自己的预言,祂知道瓦坎达为什么会建造这些战舰,祂更可以确定这只黄铜青蛙之所以会经由特查拉之手交给自己,百分之百确定是自己的手笔。

    “在宝库里。”祂说,“我向你许诺的舰队也在宝库里,这就是宝库的钥匙。你的舰队也在这里面,所以你不必担心船员的实习期该如何度过。”

    “我现在对什么事都不会感到惊讶了。”米勒舰长摇摇头,哪怕有人告诉自己明天有一头巨型怪物从海里升起,朝着这个地方走来,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感到惊讶。恒星已经越过山丘,继续向上攀升,远处宽阔的河面反射的光线愈发强烈。在这片没有太多高大树木的平原上,烈日将会以难以想象的方式烤干他们的水分。“我们要去哪里?”

    “沿着这条河往东南方向走,那里应该有一个人类村庄。”皇帝拍了拍那匹白色天马的脑袋,“我们会在那里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这条河,叫做幼发拉底。”

    “我们……到底在什么时间?”

    “通过观测超新星,我们位于公元前6000年左右。”皇帝温和地说道,“很幸运,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培养船员。”

    米勒舰长沉默了一会。

    他并不喜欢这个玩笑,皇帝说出的答案令他感到绝望。

    他并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只是擅长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皇帝给出的答案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承认自己在历史方面的研究没有那么深入——准确来说,除了美国近代史以外他什么也没学——也没有办法判断出这个时间点的人类文明能否提供足够多的资源来支撑皇帝那堪称荒谬的计划。公元前6000年,他不知道这个时期的人类是否已经走出洞穴或者从树上跳下来!

    “你说过在我醒来之前,你们就尝试过一次时空跳跃。”

    “几次。”皇帝纠正道。

    “最远的时间是什么时候?”米勒舰长不死心地追问,“我只是好奇,或许有什么规律,可以让我们精确判断时空跳跃的落点。”

    “五十万年以前。”皇帝平静地说,“我和我的军队在那里生活了很久,还参与了一场战争。”

    米勒舰长无法想象这样一支军队在五十万年以前的模样,能让皇帝提起的战争,敌人肯定不是拿着石斧和石矛的原始人。

    “敌人是谁?”

    皇帝的目光洒向铺满阳光和灌木的平原,越过遮挡天际线的山脊,朝着常人无法看清的远方延伸。米勒舰长不知道祂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也不可能知道皇帝和他的禁卫军曾经与能够跨越高耸山脉、被称作巨神的东西作战。尽管他已经接触到了不少超自然事件,但那种神话般的启示录战场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力能够触碰到的边界。

    现在祂知道了至尊法师都未能知晓的一切。

    搭乘惩戒号离开地球以前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一次必须进行的时间旅行向祂展示了就连卡玛泰姬图书馆也不会记载的隐秘真相。现在祂知道为什么墨菲斯托永远无法坐上第七王座,为什么永远试图控制恶灵骑士但总是失败,因为那个王座本就属于祂,属于地狱的王者,而恶灵骑士本就是祂的选召者和战士;奥丁、阿戈摩托曾经为了共同的目标与祂并肩作战——不仅仅是为了对抗降临的天神。他们的战争要更加宏伟,那是物质宇宙与虚幻维度之间永恒的战争——他们尝试过祂的设想,组建过军队来对抗降临的天神和不可对抗之物。尽管结果充斥着苦涩与背叛,甚至祂的造物禁卫军也受到了严重折损,但那段经历与那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也印证了许多猜想:外维度并非不可战胜,物质位面并非无法入侵外维度,永恒的战争存在胜利的可能。最重要的,尽管背叛之痛深入骨髓,祂的试验仍然成功了,永远混乱的维度里仍能留存一丝秩序,尽管依旧邪恶。

    阿戈摩托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外维度,然后他失败了,以最彻底的方式失败了,除了为皇帝供能以外只留下卡玛泰姬这个反抗的火种。奥丁也曾领导阿萨神族蚕食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有机种族的遗产,组建起物质宇宙最强大的军队去对抗永恒的梦魇,但如今他也将面临失败。由帷幕后的阴影主导的诸神黄昏令阿萨神族在未来的时光里只能苟延残喘,不会再有人知道阿萨神族最初的目标了。如今奥丁之所以不肯去死,就是在等待祂完成这次旅行,当祂返回原本的时间点时,那场对抗永恒维度的战争将只剩下最后一名战士。

    “可以被称为神的东西。”祂握着腰间的剑,就是这把圣剑击败了天神。又过了好一会,皇帝才重新开口,“你需要尽快学会骑马,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马鞍,所以这很困难。不过我们有很多时间。”

    “我第一次知道你很喜欢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第一千七百〇〇章 文明世界

    黄灰色的野生羊群簇拥着皇帝和禁军组成的军队,装载着神秘机械与货物的大篷车用数个已经驯服的野马族群拉动,马蹄扬起的尘埃几乎遮盖了落日,米勒见到的每一株灌木上都覆盖着薄薄的尘土。湿润的空气因为临近黄昏而变得凉爽,但米勒并没有因此感到放松。尽管行进缓慢,这支车队碾过平原时发出的声响和扬起的尘土可以在几公里外看见,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类会不会对他们产生敌意。

    他笨拙地拉动缰绳,从徒步行走的禁军身边挤过,来到车队最前方。“我们会不会被攻击?”米勒舰长朝着坐在那匹巨大的、长着翅膀的纯白天马上的人问道,“这支车队拥有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如果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统治者……你会杀死那些人吗?毕竟你要带走他们的孩子,我相信这个交易过程不会太愉快。”

    皇帝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你在担心祖父悖论,舰长?”

    “我第一次进行时间旅行,难道你指望我通过《终结者》学到什么关于时间的知识吗?”

    米勒已经做好忍受刻薄言语的准备了。经过短暂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皇帝的说法方式,那种刻意隐瞒信息的做法常常令自尊心极强的人难以忍受,更何况皇帝对于夺走许多同伴生命的EventHorizon号超自然事件有所隐瞒——好在他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现在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时代,要回到原来的时空就不得不接受皇帝的条件——他打定主意,如果他们回到未来之后真的要面临一场星际战争,那么他会在那场战争结束后辞职。

    “另外,现在我不是舰长了,我并不拥有任何一艘船。”

    “你会有船的。”皇帝停顿了一下,转换了话题,“现在是新石器时代,很显然,你在基础教育阶段遗漏了这方面知识,这个时代并没有成建制的军队。由于地球自倾角度变化,曾经的撒哈拉森林正在退化为沙漠,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未来也将陷入干旱。”

    “我不认为有族群会同意用羊群交易人口。”米勒舰长无不讽刺地看向陪伴在皇帝身边的禁军统领以及骑在另外一匹马上的女仆。他看到那名冷漠得吓人的漂亮女仆把大口径步枪背在身后,简单的马鞍袋里装满了弹药。“所以你会用暴力解决这个问题吗?用你的超级士兵和枪?”

    “你很乐观,米勒舰长。你对我可没有多少敬意,哪怕我救了你的命。”

    “我已经身处这个时代了,我还能做什么吗?我可不会因为某个人穿着金色的动力装甲就否定自己的自由,尽管我还是挺感谢你提供的帮助。”米勒双手一摊,努力无视那名女仆仍来的、几乎把他刺穿的愤怒眼神。他现在很好奇,那名女仆是不是也是某种经过洗脑的超级士兵,要不然也不会在他没能保持礼仪的时候才会有情绪反应。“现在请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吧,陛下,尽管我知道你不会在这个时代推行民主制度,但我会在你实行暴政时闭上眼睛。”

    “他们会是我的子民,米勒舰长,就像你一样,所以我建议你保持礼貌。”皇帝轻轻拍了拍天马的脖子,巨大翅膀张开,扬起的沙尘令米勒舰长忍不住眯起眼睛咳嗽,因此他也没有看到女仆脸上流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你的工作不仅仅是指挥舰船,米勒舰长,你还需要提供教育。黛娜会协助你完成工作,小心点,她很严格。”

    经过走走停停的几天,米勒舰长发现马蹄再也无法扬起尘土了。

    每一道大篷车车辙里都躺着倒伏的荨麻,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断裂带来的清新气味,饥饿的羊群不需要引导就摆脱了对大篷车车队里的食盐以及对头羊的依赖(这个倒霉蛋自从被食盐诱骗过来之后,现在还被拴在第一辆大篷车后面),自顾自地冲向了生长在湿润土地上的茂盛牧草。就在扎营休整的时候,米勒舰长终于从女仆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禁卫军的侦察情报表明,在三十公里外有一座大型人类村庄。这个消息令米勒的心脏怦怦直跳,因为皇帝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他将要采取的行动。米勒舰长不知道接下来那个部落要面对的是交易,还是征服。他并不希望看到流血冲突,尽管是否决定流血的权力并不完全在皇帝手中。

    但就算皇帝送出所有的奶牛和山羊,也无法把一个部落所有适龄儿童带走。任何时代,一个族群儿童数量几乎决定了整个族群的未来,任何智力正常的部落统治者都不会答应这个条件——他现在只希望那些部落的统治者不要对皇帝手中的巨大财富心生贪念,不要造成无谓的流血最糟糕的结果——那就是皇帝杀死那个部落里所有反抗的人,留下能够服从他的人。哪怕这种行为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野蛮逻辑,但米勒舰长还是认为自己是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皇帝应该留给这个世界文明而非野蛮。

    “明天我们会抵达那个部落。”女仆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米勒舰长见过这个武器切开钢铁,刺穿人体也是轻而易举。她警告道,“没有人能否定吾主的决定,舰长,不要抱有任何愚蠢的想法。”

    大副史塔克简单地将金色长发扎成马尾辫,换上惩戒号的蓝黑色制服就走出了房间。库珀中尉已经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他同样穿着那身蓝黑色制服,脖子上挂着张访客通行卡。这艘船上只有他们两人是陌生人,其他船员拒绝向他们透露任何机密信息,但从舰桥上那些身着全环境作战服的士兵也能看出,这艘提供救援的船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贾斯汀的状况良好。”库珀中尉第一句话就提到了那个从气闸里被吸到太空的倒霉蛋,“今天他要进行第二期气管重建手术。医生告诉我,他以后可能看不到了,除非他愿意安装仿生义体。你今天打算去哪里?”

    “舰长邀请我去舰桥。”大副史塔克和库珀中尉并排走在一起。惩戒号的通道很宽敞,完全不像类似的船体那样狭窄。自从来到这艘船上,他们的活动返回就被严格限制,每隔几天就要接受检查。从最基础的身体检查、精神病理检查、心理化学学检查甚至是催眠检查,仅是罗夏墨迹测试他们就进行了不少于五次,每一次都要他们服用许多乱七八糟的药物。起初库珀中尉还抗拒服药,被士兵们制服几次之后才顺从了一些,再加上那些药物没有造成什么副作用,他们才在这艘船上获得了有限的自由。

    “那么那位舰长有提及我们什么时候能返回地球吗?”

    “她只告诉我,她们要去执行一项任务。救援任务只是任务之一,库珀。”

    “我还以为他们想要超空间引擎。”

    “狗娘养的威尔……或许吧,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大副史塔克叹了口气,“我怀疑,就算我们返回了地球也哪里都去不了。别着急反驳我,库珀,你想想看。我们的任务只有休斯顿、五角大楼、国家安全局和白宫知道,米勒舰长已经死了,威尔博士变成了怪物,LewisandClark号和EventHorizon号只剩下残骸,你认为听证会上那些审计官和特工主管会接受这种说法吗?更别提我们还接受了这艘船的帮助……”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便是对政治不怎么敏感的库珀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我们……”库珀中尉张了张嘴,平日脸上那种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必须从正规渠道返回美国,可能一下飞机就会被特工逮捕。”大副史塔克没精打采地说道,“我们不是宇航英雄,再也不是了。我们只可能是叛徒。”

    用通行证通过几道气闸门,大副史塔克来到了舰桥。

    这里并没有像一般的太空飞船那样,只留下小小的舷窗。冰冷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舷窗洒在黑铁般的舰桥上,身着漆黑装甲、披着红色长袍的蒂塔朝着大副史塔克点点头,示意后者站到自己身边。大副史塔克转头看了看舰桥上身穿黑色全环境作战服的士兵,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站在姐妹会首席一米以外不愿意靠近。

    “我们快要抵达作战位置了。史塔克,你将作为见证人。”

    蒂塔伸出手,指向一旁的全息投影战术仪,上面的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了一艘船。姐妹会首席知道皇帝对这些船并不是特别满意,即便这些几乎自动化太空战舰有着地球上主力驱逐舰的规模,对于皇帝未来的战略来说仍然不够用,对于一场太空战来说也有些不够用。尽管如此,这也是火星空间站船坞尽最大努力的结果了,原先皇帝派遣去掌管火星的人有更重要的任务。

    “作战,和谁?这里是太阳系边缘!”

    “当然是窥伺太阳系的敌人。”蒂塔看着大副史塔克的双眼,无比骄傲地说道,“这是人类的宇宙,没有外星异形的生存空间。那些贪婪的外星异形已经在太阳系边缘安置前哨,我们必须彻底铲除,断绝它们伸向人类的手。地球上的政客还在关心自己的利益,只有吾主能够发现人类面临的危机,我们将会拿到证据,让地球上那些蠢货看清楚这个宇宙的残酷,让他们看清只有吾主才能带领人类前进。”

    整个舰桥,包括掌舵官、通信官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就连身披红袍的火星技术官也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与身边的几名军官低声交谈。那个浑身上下装满机械义体的家伙极其引人注目,大副史塔克忍不住看了那个人好几眼。她想到了库珀告诉她关于贾斯汀的消息,也不知道贾斯汀装上机械义体以后,是不是也会和这个人一样两只眼睛变成可笑的绿色圆镜片。

    “为什么是我?”

    “建立登陆点之后,你就站在我身边,你必须亲眼见证那些外星人。”蒂塔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提供证明的想法,只是让大副史塔克傻乎乎地站着原地。这个世界存在外星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纽约和伦敦两场战斗都表明外星人不止有一种,但这次不太一样——在其他地球人的认知中,纽约之战是因为某种人类、外星人也无法掌握的科技,伦敦入侵则是某种偶然的异常天文现象(至少媒体是这么说,在这方面所有掌握舆论霸权的国家都很有默契)——如今外星人到了太阳系边缘,而且还建立了一座前哨站,这是前所未有的距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地球对此一无所知。

    大副史塔克能从这些简单的信息里品尝出些危机。这表明这些在太阳系边缘建立前哨站的外星人具备超光速航行以及太空施工能力,如今的人类面对这样的对手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想到这里,史塔克就感到一阵无所适从,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家。她只是看着舰桥里许多屏幕和巨大舷窗外的星光发呆,蒂塔偶尔朝她瞥一眼,完全不在乎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所有船员仿佛插上电的机器那样有条不紊地加快动作。

    “侦测到辐射波,舰长!”舰桥下方的船员转头喊道,“外星异形已经发现我们了!”

    “启动预案。”蒂塔稍稍提高声量,并不惊慌。“提升护盾功率,损管部门做好准备。导弹准备就绪,跳帮部队登船。”很显然,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对于这一套指令都相当熟悉。经过近百次模拟演练,现在所有船员都能在最短时间内完美执行指令。

    “敌人在哪?”大副史塔克还试图透过舷窗观察目标,然而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布满漆黑虚空、挤满舷窗的美丽星辰。这让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一场骗局,自己稍后会不会进入什么摄影棚,见到特效化妆的外星人。

    蒂塔没有给她任何注意力。

    哪怕她知道这是皇帝的计划,可看不到皇帝总让她非常不安。自从目睹皇帝的飞船进入EventHorizon号在海王星大气层撞出的漩涡以来,所有船员都能感受到包括这位舰长在内,舰船上所有身着漆黑动力装甲的女孩的暴躁情绪一天比一天强烈,如果不是这艘船上有专供她们训练的场所供她们发泄情绪,谁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哪一天抽出链锯剑砍人。此刻蒂塔覆盖着装甲的手紧紧握着腰间长剑,她咬着牙听着舰船上各个部门官员的汇报,安装着数据板的微型无人机更是漂浮在身边,直观地展示那些部门提供的数据。

    似乎只是一个瞬间,整个舷窗就亮起了近乎超新星爆炸般的光芒。

    “准备进攻。”蒂塔终于走下舰桥指挥座,脸上全是兴奋。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发泄这段时间以来的怒火了。“我将带队突击。”

第一千七百〇一章 天空之王Enlil

    突击艇舱门逐渐合上,舱室里只有黯淡的白色灯光。

    蒂塔覆盖着装甲的手掌紧紧攥住剑柄,半人高的跳帮盾牌依靠在手臂上,大口径爆弹枪被武装腰带的磁吸锁牢牢吸附,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阻尼安全机械锁将每一位人造人牢牢固定在舱室里。面甲合上,全息HUD投影逐个亮起,她快速扫过屏幕闪动力装甲能源、药物和氧气储备,各个接口与装甲完整度,这才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身边的其他姐妹也在做同样的事,她也知道每一位姐妹都有着相同的情绪。

    她深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愤怒。

    随着预案中的命令通过通讯频道有条不紊地快速下达,她的呼吸也愈发有力,心跳越来越快。动力装甲开启作战模式后供能逐步提升,散热口释放的热量仿佛就是她体内沸腾的炼金血液而不是聚变供能核心放热。皇帝离开惩戒号的时间不算太长,即便如此,蒂塔也能感受到惩戒号上每位船员的忧虑。

    她亲眼目睹皇帝的珀伽索斯型突击艇没入海王星大气层的漩涡,在这之后就彻底失去了信号。即便皇帝已经向她说明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可她仍然感觉灵魂中缺少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某位军官在会议上声称,皇帝可能遭遇了无法预测的危险,甚至暗示皇帝已经死了,他们应该改变航行计划。

    会议还没结束,那名军官被蒂塔解除了职位,成为了武器甲板上的一名低阶士官。

    这是姐妹会首席努力克制愤怒的结果,放在过去,这种动摇军队信心的行为完全可以被扔到军事法庭上,放在战场上可能会被军法官就地枪决——幸运的是,皇帝的离开时留下的命令保留了姐妹会最后一点理智。姐妹会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相信皇帝已经死了,她们认为海王星不可能杀死皇帝。蒂塔多次向舰队各级军官声明,早在惩戒号进入宇宙以前,皇帝就已经在太空里组建起了一直舰队,这种情况不是他们这些太阳系都没走出去的人能够置喙的——现在蒂塔闭上眼睛就感受到煎熬。她宁愿现在就跪在不知身处何处的皇帝脚边,而不是指挥战舰攻击太阳系边缘的外星异形,哪怕是一同跳入海王星的大气漩涡也比在冰冷荒凉的虚空中忍受孤独好得多。

    但这是皇帝的命令,这是每一位人造人灵魂深处必须用生命去践行的准则。等待的煎熬如同灌进血管的滚烫油脂,人造人变得相当暴躁,如果不是惩戒号上有足够的空间容纳训练场,惩戒号肯定会发生几起暴力冲突。即便是最冷静的人造人,比如奥拉这类重武器射手,也因为皇帝的失踪暴怒不已。舰队的指挥体系与姐妹会同级,太空舰队的军事纪律也无法抑制人造人因为忠诚引发的狂热,只能依靠姐妹会的指挥体系去约束,蒂塔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在不参与指挥会议的时间里,她有一半时间泡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

    蒂塔再次睁开眼睛,从惩戒号舰桥发来的战场信息通过全息投影清楚地展现在她眼前。现在火星建造的虚空导弹巡洋舰已经开始发动攻击了,那些接近自动化的舰船完全由火星技术人员和半机械化生命体操控,所需后勤资源也是最少的,这些导弹巡洋舰担任第一波次的攻击。蒂塔的战术指挥头盔显示的画面,还包括了那些火星导弹巡洋舰的战果——她看到流星雨般的星际导弹划过虚空,圆柱外形的外星异形空间站表面网格状的能量护盾上爆发出超新星般的炽热亮光。紧接着一道闪电在能量护盾闪划过,一枚等离子弹头穿过护盾,在空间站表面炸开,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空间站表面破开一个大洞,大量凝结空气、杂物与外星异形船员被可怕的负压吸入太空。

    提前发射的卫星确定了缺口的坐标,同时也确定的外星异形的样貌。

    那里将会是登陆点,敌人将会是蓝皮肤的克里人。

    “发射准备。五、四……”舱室里,冷漠的自动播报语音响起。

    蒂塔睁开眼睛,最后一次检查动力装甲上的数据。她率领姐妹会参与过皇帝发起的每一场战争,她麾下的每一位人造人都是最精锐的战场老兵。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胜任皇帝的命令。“姐妹们!”

    “为了皇帝!”

    “……三、二、一。发射。”

    熟悉的推动感从背后袭来。

    战争再次降临了,她的剑将再次沾染外星异种的血。

    这令她兴奋不已,这将是献给皇帝最好的祭品,无论祂在哪里。

    米勒舰长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场面。

    禁军乘坐悬浮突击摩托侦查到了一群半游牧半狩猎的动向,这群初步驯化野马的部落即便手持石矛,在这片土地上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禁军估计这群半游牧半狩猎的目标将会是此前侦查到的半狩猎半采集半农耕部落,随即皇帝的大篷车车队加快行进速度,禁卫统领登上悬浮装甲车,率领一半的禁卫军直接扑向两个部落爆发冲突的地方。

    没有战争,也没有暴力,两个部落的首领就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至少是名义上的首领。在这个时代,君主制还没有成型。

    这些新石器时代的人类身上甚至没有同类的血,无论是半游牧半狩猎的劫掠还是半狩猎半采集半农耕部落的抵抗都没有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在从天而降的禁军面前消失了,从勇气到愤怒都如同尘土般湮灭了。米勒舰长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但他能从那两名新石器时代原始人类的肢体语言,他也能看出这些人类的想法。

    臣服。他们跪在潮湿的土地上表达臣服。

    皇帝只是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次,说了些米勒舰长听不懂的语言,这些人类就大声呼喊一个词。那个词的发音类似于“en”,主要区别就是那些人类的发音是否准确。紧接着,禁军统领就将大篷车车队里的羊分给了这两个部落,其中半游牧半狩猎的人类被扔到了大篷车上,由禁军教导如何操纵那些被铁链链接起来的大篷车,半狩猎半采集半的农耕部落则把山羊和牛带了回去,两个部落首领都站在禁军统领身旁,在巨人般的禁军身边,这些穿着兽皮和亚麻布的原始人显得相当兴奋。毫不怀疑,这两个原始部落首领下一秒就有可能昏过去,就连二十一世纪的人类都有可能因为禁军的体型产生“超人恐惧症”,没有理由这些原始部落首领能够幸免。

    显而易见,皇帝打算把人力资源发挥到极致。

    他们作为大篷车车队的向导,完全没有被征服的颓丧,反而充满了兴奋与惊喜。米勒舰长顿时为自己此前的担心感到好笑。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即便皇帝已经向他再三声明了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关系,他仍然忘记了这是个语言和文字正在缓慢成型的时代。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了什么蠢事,那个漂亮得惊人的女仆肯定会砍下自己的脑袋。

    “En的意思是恩利尔(Enlil),他们把吾主当做了神祇。”

    黛娜今天的工作是看管好米勒舰长,以免这个愚蠢的、没有受过社会学和美索不达米亚历史学教育的人类捣乱。虽然她很乐意砍下这个蠢货的脑袋,但皇帝声称这个人将会有很多用处。对于这样的人,自然拥有某些特权,哪怕黛娜很想把他扔进静滞舱里也做不到。

    “En的意思是主人。引申为大地和空气之神,风神和战神,创造者、父亲、国王和宇宙全能的主。他们在歌颂吾主的正义与公正,试图让吾主认可他们的统治。这就是君权神授,原始君主制的开端。”

    米勒舰长不得不佩服这些原始人丰富的想象力。

    虽然把这些人叫做原始人有些偏颇,但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正在诞生文字的族群和原始人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怎么说,没有发生种族灭绝这类暴力冲突他就感到万分庆幸了,不能再奢望这群文明初期的人类能够正确认识到禁军只不过是基因改造战士,毕竟这些人连钢铁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基因了。

    “你的主人就依靠欺骗来让这些人臣服吗?”

    “对于人类来说,吾主就是神。对于任何时候的人类来说都是。”黛娜朝他扔来一个不屑的眼神,“你从未见过吾主毁灭一个行星文明的能力,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蠢话。”

    “他也是人类,这是他自己说的。我看过他写的《统一真理》,他追求的是人类的自由意志和平等。”

    “对于祂来说,祂是人类。对于你们来说,拥有神的力量就是神,至少在你的思想完全接受辩证法之前是这样,要不然一个在水面上行走的人也不会被奉为神。能否区别这两者,就是吾主驱逐迷信的最终目标。”

    米勒舰长很想反驳基督教能延续这么久是因为其内在哲学,但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毕竟他又不信仰宗教。又因为他刚刚目睹了原始的宗教崇拜是如何诞生的,发现其中的现象与《统一真理》中对于宗教发展的描述简直一模一样——在有限经验主义教条下无法理解总结出的、并不存在强相关逻辑的事物,就是迷信。在无法理解自然现象时,人类自然会将其当做神祇。对于这些人类来说,皇帝和禁卫军就是无法理解的事物,既然无法正确理解,那么只能套用迷信,就如同北欧人所认识的阿萨神族一样——他很确信,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肯定有这个叫做En的神,只不过这个名字现在属于皇帝。他现在也开始怀疑,旧约里所谓的伊甸园是不是一个在这个时代比较富裕的村庄。

    “现在你的主人授予了这些人统治的权力,然后呢?”

    “这个时代,奉献给神的祭品是人而不是羔羊。”黛娜指了指米勒舰长,“作为那些幼童的教育负责人,现在,你是大祭司了。”

    原始文明大祭司莫名其妙地担任起了收受祭品的职责,他的帮手除了武装女仆黛娜,还有两名禁卫军。皇帝根本不屑于在这些原始文明聚落面前露面,他也不需要这么做。只需要将大篷车车队拉到部落前面,再由部落统治者出面宣扬Enlil之名,然后亲手将经由黛娜挑选适龄儿童后塞进米勒舰长所在的大篷车。这个过程没有任何反抗,就连祭品本身也无比顺从,因为每一个儿童嘴里都塞进了一块糖果。人类之所以热爱糖分完全是身体发育的本能,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够直接获取大量糖分的手段几乎没有,分发给那些原始文明的儿童的糖果几乎可以买下一个成年壮劳力,也不会有人觉得因为一块糖把自己卖了有什么不好,更何况那些儿童的父母也因为大祭司、部落首领和金色天使(禁卫军)送给他们的羊羔笑得眯起眼睛。

    相比起皇帝这种接受祭品之后还赠送给“信徒”们礼物的“神祇”,这个时代献祭某个原始宗教不知名神祇时需要的祭品就血腥得多——比如活生生烧死儿童,或者活体解剖俘虏取出内脏等等——皇帝需要的“献祭”显得更加文明。更令米勒舰长感到满意的是,皇帝还通过禁军和武装女仆黛娜向这些原始部落发出指示,从此往后,所有献祭只需要在特定时间奉献一部分食物,在仪式结束后所有族人都可以分食祭品。

    米勒舰长听不懂这些原始部落的语言,所有内容都是武装女仆黛娜的转述。

    “嘲笑我吧。”米勒舰长一下子坐在简陋的椅子上,“我承认,我在教育阶段缺失了这部分内容。我还担心你屠杀这些原始部落。”皇帝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摆弄桌上那个奇怪机械。那个看起来像是用黄铜和红宝石制造的机械发出嗡嗡的低鸣声,空气里满是劈啪作响的静电和气温骤然下降所凝结的白霜。“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准备看我的笑话?”米勒舰长问道,“要不然你肯定会阻止我的愚蠢行径。”

    “没有必要。”皇帝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越是靠近那台机器,皇帝的声音就越模糊,仿佛千百个人同时发出声音。米勒舰长对于皇帝身边的异常现象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没有兴趣探究这种现象是否和这台机器有关系。“你必须开始接受新的知识,米勒舰长。那些孩子,未来将会是你的船员,我希望他们能够拥有正确的认知。”

    “大篷车里可没有足够的教学工具。”

    “所以我们将会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建立据点。”皇帝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祂在微笑,但米勒舰长却拥有相当糟糕的感觉,他有预感,自己接下来将会听到某些重新洗刷自己认知的信息。“那个据点,叫做伊甸园就好了。”

第一千七百〇二章 车轮与决战酒

    他正在快速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这个新身份应该被称为教师,这个时代却被叫做祭司,即便这个称呼令当事人相当厌恶,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在昙花一现的希腊行会覆灭之后,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以前,神职人员都是掌握知识的群体,掌握知识就能掌握财富,这是这颗星球的普遍现象——在西方这种组织叫做教会,在东方则叫做门阀——这是米勒舰长从皇帝的图书馆里阅读到的知识。所谓图书馆其实就是黛娜送给他的一台平板电脑,这台数据板储存着大量他从未在美国教育体系下接触过的知识。这将会是他未来进行工作所需要的全部教科书,不被称作科学的社会学也作为《统一真理》的延伸阅读材料也在其中。

    作为大祭司和皇帝的使者,他受到了相当程度的热情款待,只不过这种热情令他有些难以承受。半农耕半采集半狩猎的部落收到皇帝的礼物之后,就将一部分礼物当做对客人的款待以及对大祭司的敬意。这个部落邀请米勒舰长跨过浅浅的灌溉渠,走进他们用泥砖坯搭建的公共小屋,将最珍贵的食物装在陶罐里送给了他。

    但米勒舰长实在无法吞咽下充满羊膻气的肥油。

    在这个时代,充满油脂的脂肪是最好的食物,面包则是用原始石磨简单研磨的大麦面粉和橡树子粉烤制的,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干燥后一不小心就容易把牙齿崩掉。米勒舰长发现,几乎整个部落都在注视着自己,目光热切得令人难以忍受,他完全无法拒绝这种热情。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美索不达米亚人类已经掌握了相对原始的酿酒技术,这是米勒舰长认为今天从禁卫军口中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只不过他并没有找到想象中滋滋冒泡、入口清凉的棕色酒液——禁卫军温和地指向一个陶罐的时候,米勒舰长意识到,那个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陶罐里稠如黏粥的半凝固体就是所谓的大麦啤酒。

    在整个部落的注视中,他只能胡乱往嘴里塞几块煮过的肥油和莴笋,然后用小陶碗从陶罐里挖出一块原始啤酒,然后一股脑地将所有食物吞咽进肚子里。紧接着,整个部落的女性都开始欢呼与歌唱。派往米勒舰长身边保护他安全的禁军告诉他,这些女性正在庆祝自己献给啤酒女神宁卡西的祭品被接受了。米勒舰长闻着陶罐里散发的羊膻味,最终决定尊重当地的民俗信仰,将这一餐献祭给啤酒女神宁卡西,哪怕是没有气泡、只有固体和少部分澄清液体的原始啤酒也好过难以下咽的面包和满是腥膻味的肥腻肉块。

    作为“祭品”的孩童也参加了这次聚会,他们围绕在米勒舰长身旁,又试图远离篝火旁的禁卫军。皇帝留下了一半的大篷车在这个农耕部落附近,距离不远也不近,与大篷车一同留下了的还有两位禁卫军,其中负责保护米勒舰长安全的就是汉谟拉比。另一半车队带着羊群去往了游牧部落,米勒舰长完全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米勒舰长发现,不仅仅是这些孩童,就连部落里的成年人都尽量避免靠近禁卫军。篝火释放的火光经过金色装甲反射之后,整块空地的亮度都提升了好几个百分比——这种现象被视作神迹,部落里的妇女在把装满食物的陶罐远远地放在禁卫军面前后就飞速离开,一刻也没有逗留。无论米勒舰长如何劝说,两名禁卫军都没有食用食物的想法,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亘古矗立在那的岩石。

    他还发现,那些作为“祭品”的孩童没有返回原先家庭的打算。

    皇帝挑选的孩童都具备了最基本的逻辑能力,事实上这些孩子已经意识到他们作为祭品的身份。如今他们是燔祭,是属于神的财产而非原先的家庭或者部落,哪怕他们有再多不舍也会被驱赶出去——即便不是祭品,在那些孩童原先的家庭乃至整个部落看来,用几个还没有多少劳动能力的孩子交换一个还算庞大的羊群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至少这个羊群能够让这个部

    落多延续几年。随着自然环境的变化,野外羊群逐渐缩小,因此欧贝德时期的人类已经开始驯养牛和猪了,只不过伴这两者都是部落粮食盈余之后的尝试——即便米勒舰长用刚刚学会的几个词汇以及手势,结结巴巴地示意孩童返回自己的父母身边,他能得到的只有一片哭泣。米勒舰长只好与这些孩子分享自己身边那些陶罐里的面包、羊肉以及小扁豆和野豌豆、放了不少野生生姜和盐煮成的汤,努力不去看不远处禁卫军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做了一件会被嘲笑的蠢事。

    在这个能被称作“宴会”或者“圣餐仪式”的晚餐时间结束时,除了米勒舰长以外每个人都非常满足。空气里又湿又热,无穷无尽的水分从正在冷却的土地上蒸发,又在变冷的夜晚空气里凝结。米勒舰长正在胡思乱想,他担心今天这场晚宴会不会在几千年后演化为某种固定的宗教仪式,最后他又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正打算今天晚上要在大篷车里睡个好觉、远离潮湿的地面的时候,部落里最年长的男性带着几个少年走了过来。

    通过数据板的翻译和乱七八糟的手势,他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你们想要车轮?”

    米勒舰长指了指大篷车,他得到的只有乱糟糟的摇头晃脑。然后又是一阵指手画脚,他们往下指了指,拍了拍自己胸膛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还有几个少年拿来的木头和一块打磨光滑的圆形石块。石块在地上滚来滚去,少年则拿着木头继续比划,嘴里是不成句子的单词——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木材是极其珍贵的材料,禁卫军制造大篷车的代价就是平原上目之所及的一整片森林——这也是米勒舰长后来才了解到的。虽然这里气候湿润,但盐碱化相当严重。

    “你们想要学习制造车轮?”米勒舰长瞥了眼禁卫军。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没有一个欧贝德人能听懂。他最后说道,“okay。”

    “okay。”少年笨拙地重复这个词,淡棕色的脸上露出微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okay。”

    这是米勒舰长的第一项工作,教导新石器时代的欧贝德人怎么制造车轮。无论如何,他都很高兴看到他们这些时间旅行者没有给这个时代带来战争。

    战争永远不会停下脚步,战争的执行人也不会。

    沉闷的撞击声从她面前的装甲后方传来,金属挤压与熔化发出的滋滋声甚至短暂地盖过了震动船体的引擎轰鸣。蒂塔拉下开关,突击运输艇厚重的装甲液压前舱门缓缓打开,少量空气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泄露出去,随即引擎热气就如同一面看不见的空气重锤撞了进来。

    作为这场战争的执行人,蒂塔率先走出舱室进入这座空间站,重武器小队队长奥拉紧随其后,其他人造人也用完美的战术动作相互掩护。这里非常空旷,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都被负压吸进了太空,包括那些外星异形。零星几个倒霉蛋紧紧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当它们看到姐妹会的时候,后者毫不吝啬地送给了它们几枚爆弹。这里的环境接近真空,但人工引力场仍然牢牢地将外星异形的残肢碎块吸附在甲板上。

    可能是某种自动应急程序,或者某位优秀的太空指挥官下达的指令,这座空间的反应极快。在姐妹会这支率先登陆的突击队跳帮之前,位于这个舱室两侧以及蒂塔面前的气密门就已经关闭了。她毫不怀疑在那三扇气密门之后,这座空间站的外星异形已经组织起了防御部队——她们现在面临着太空战中最危险的情况——她们并不了解这座空间站的内部构造,也没有任何渠道能够获得相关情报,即便是罗马地下的不朽之城里的预言者也无法预见她们将要面对的情况。这也意味着,她们无法直接突袭敌人舰桥,瘫痪对方的防御设施和能源中枢

    ,如果把跳帮战拖入持久战,那就意味着进攻一方的失败。

    “磁吸战靴锁定!重武器组,掩护热熔炸弹安装!”紧接着她又更换了通讯频道,“这里是第一登陆点,报告其他登陆点情况。”

    “第二登陆点发生交火。”

    “正在建立第三登陆点。”

    蒂塔把跳帮盾牌倚靠在腿上。她高举一只手掌做出手势,示意突击小队安装热熔炸弹之后迅速撤回。“准备引爆。突击小队准备。”热熔炸弹引爆的火光足以让任何直视爆炸现场的人陷入失明,熔融金属火花伴随着巨响与烟雾,暴雨般洒向四周。蒂塔提起跳帮盾牌,另一只手紧握着皇帝赠予的长剑。“冲进去,杀光外星这些***!”

    塔里安·卡西乌斯走来走去,不断咒骂。

    他通过监控设备看到了跳帮空间站的敌人。他很确定,这些攻击者绝对不是来自黑暗教团的生化兽人,更不是来自哈拉星、窥伺卡西乌斯家族财产的其他竞争者,而是从未见过的武装部队。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性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否定,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汇总到舰桥上,这种可能性在天平的另一端的重量也随之增加。

    房间里非常吵闹,几乎每一个能用发声器官发出声音的生物都在表达自己的想法,经过净化的凉爽恒温空气也无法让它们的情绪冷静多少。“闭嘴!全都闭嘴!”他大喊,“我说过,冷静!攻击我们的不是萨诺斯!”

    “卡西乌斯,你向我们承诺过!”另一个克里人发出低吼,“你承诺过,罗南已经放弃了c-53行星!”

    “攻击我们的不是罗南!”塔里安·卡西乌斯扫视着联盟里的所谓盟友。

    这些愚蠢又短视的生物,还以为他只是为了在黑暗霸主萨诺斯到来前掠夺资源,就连“掠夺者”罗南也只是为了一位叛徒才重视这颗星球——不,这些都不是c-53行星的价值。c-53行星真正的价值来自一条来自未知之地的收藏家那里流传出来的传闻——c-53行星有一颗“隐藏的蓝色宝石”,也是因为这条传闻,黑暗霸主萨诺斯才会计划来到这里。这条传闻值得他花费卡西乌斯家族五分之一的流动资金购买与修复这座古老的科考空间站。他将那颗行星称作“隐藏的蓝色宝石”就是为了混淆传闻,避免其他投资人发现真相。

    “罗南已经放弃了c-53行星,他不会回来的。”

    “攻击我们的是谁?”

    “可能是c-53的智慧生物。”

    “tee!”那名克里人发出不屑的弹舌音,“那颗星球的智慧生物还无法走出这个恒星系!他们连恒星轨道都无法脱离!”

    “资料过时了!”塔里安·卡西乌斯毫不客气地反驳,“勇-罗格曾经驾驶一艘战机坠毁在c-53行星。或许是那艘战机让c-53行星的科技得到了发展……”

    “无所谓!”另一名穿着华丽的金色长袍、外貌与克里人相差无几的外星人喊道,“快点解决这件事!”

    “我已经派遣卡西乌斯家族的防御部队抵抗入侵者了,波纳瑞安议员。”塔里安·卡西乌斯挥了挥手,他实在厌烦了与这些短视的生物争论。“击退入侵者之后,你们需要追加投资。”他说,“我曾经劝说你们提高投资,购买战机,但你们拒绝了,认为c-53行星没有能力反抗。现在情况变了,但c-53行星绝对不可能在几十个标准年里积蓄起强大的太空舰队,我们只需要一些战机和防御火力就能解决问题。现在请离开舰桥吧,我将指挥防御部队击退入侵者。”

    “我们会让护卫队加入防御部队。”波纳瑞安议员面带微笑,恶毒的眼睛紧盯着塔里安·卡西乌斯,“但在入侵者被击退以前,我们哪儿也不去。”

    塔里安·卡西乌

    斯深吸一口气,他从联盟的其他投资人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不信任。这些人不相信他,担心他抛下他们离开。“很好,感谢你们的帮助。”他勉强挤出微笑,“如果防御部队失败了,我将向各位提供决战酒——当失去一切时,我们将迎来光荣的死亡,在此之前,我们将获得无与伦比的野蛮力量——这是卡西乌斯家族的传统,我有幸与你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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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〇三章 非理性决策

    皇帝脱下了盔甲,在黛娜的帮助下换上血红色的圣骸布法袍。

    祂没有乘坐装甲车,而是在大篷车车厢里就着台灯的微弱灯光阅读书籍。即便祂不再光耀夺目,凡人仍能感觉到祂的存在,转头看向祂的方向。只要祂愿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祂,但祂还是这么做了。这不是为了在这个文明诞生的时代彰显强大的本质,而是因为这是必要的行为。

    能够感觉到祂的不只有凡人。

    禁军的装甲车在车队前方缓慢地前行,仅有的几辆悬浮摩托分散游弋在大篷车车队四周数公里之外。禁卫统领康斯坦丁没有参与巡查,他跟随着皇帝所在的大篷车缓步前行,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尽管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人类能对禁军造成威胁,但世界上仍然残存着诸神行走在大地上时遗留的危险——人类发现火焰能够驱逐野兽和恐惧在现实位面的化身,因此他们点起了火堆。挥舞火把,恐吓黑夜中的怪物,就如同至尊法师教导祂、如今祂一直在做的事——皇帝更乐意那些感应到祂的怪物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更庞大的篝火旁边,或者因为祂的存在失去勇气,而不是去寻找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

    禁卫统领康斯坦丁非常不满。

    这对祂的安保工作没有任何好处,但他还是接受了皇帝的决定。他没有能力去指责或者批评皇帝,他所能做的只有接受,哪怕这个决定再怎么危险,他都必须跟随自己的君主踏入战场,正如他接受皇帝和摄政关于EventHorizon号的危险决定。

    这个荒唐的决定即便是拒绝服用药物的生理性精神疾病患者也无法想象——他知道皇帝对于人类种族的规划。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任何拥有理智的人都能看到不得不执行计划的原因,以及计划失败后的结局——但是关于EventHorizon号的计划没有那么多预案和规划,只有一个又一个不得不做出的仓促决定。没有调研,没有预案,只有皇帝能够看到的模糊预言。

    皇帝曾向禁卫统领阐述祂这么做的原因,但康斯坦丁仍然认为这个解释缺乏说服力。祂认为自己必须跳进现实帷幕之后设下的陷阱,这是祂与维克多·冯·杜姆反复推算的结论。

    祂需要时间。

    这是祂在二十一世纪不能拥有的东西,黑暗教团只是人类将要面对的外星异形入侵的前兆,诸神黄昏才是真正的大敌展示獠牙的结果,但这两起事件都会消耗祂大量时间,祂需要时间来完善计划。维克多·冯·杜姆则需要留在原本的时间,维护那个依靠祂的极端武力强行统一的巴尔干半岛,用一定程度的柔和方式去凝聚所有被统治的人民。一定程度的柔和,意味着血腥和暴力并不会就此断绝,某些意图获取不属于自己的权力、财富和其他一切享受的人来说,摄政维克多·冯·杜姆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

    米勒舰长曾经向皇帝询问,坠入海王星外逸层的现实伤口之后经历了什么。

    祂说谎了,祂和他们一同坠入了地狱。那个噩梦般的维度不会放过吞下的任何来自现实位面的东西,不论是智慧生命还是一颗星球。

    米勒舰长永远都不会知道,祂与禁卫军坠入帷幕之后就加入了那场在宇宙诞生以前就开始、宇宙热寂之后也不会结束的、超越了时间连续性的战争。祂率领禁卫军屠杀了数以百万、千万记梦境中的怪物,摧毁了成千上万由噩梦与恐怖组成的王国,畸形肢体与怪异器官构成的尸体堆叠起来比地球上最高的山脉还高,血液般的火焰从残骸堆叠的山脉间汹涌流淌,祂和禁卫军打空了所有弹药,在尚未诞生和已经诞生但早已消亡的怪物的骨骸上研磨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迟钝的刀刃。

    它们许诺,它们欺骗,它们威胁,它们诱导。

    它们渴求国王来到帷幕之后实行统治。

    皇帝给予它们的答案只有杀戮,永不复生的杀戮。

    祂带走了最重要的东西。那是多年以前,祂在梦境中与整个人类、整个地球所诞生的意识的交流中意识到的东西。在这之后,祂们才逃离帷幕之后那片永恒战场,来到了几十万年前的虚空。航行了很长时间后他们才抵达地球,加入了那场对抗天神降临的战争,然而来自梦境的追杀也从薄弱的帷幕来到现实。

    如今皇帝不打算再进行无谓的时间跳跃了。

    祂计划在这个时代收集足够的资源,储备足够多的知识和武器以应对数千年后的挑战。诸神黄昏并不只是阿斯加德人的战争,那是帷幕之后干涉现实的反击,如果祂发起的战争宣告失败,那么祂的一切计划都将作废,人类就再也无法踏出太阳系。这意味着他在永恒的寿命中只能看着人类文明缓慢且痛苦的衰亡,祂将在绝望中度过每一秒钟,即便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无法终结这种绝望的循环,如同奥丁在询问命运之后的绝望反抗。这是一场死中求活的豪赌,他们目的相同但手段存在冲突,无论是祂、奥丁还是阿戈摩托都没有退让的余地。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会是敌人,也有可能是朋友,没有任何一位君王会在前进的道路上退缩。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支游牧部落的领地。

    那支游牧部落注定消亡。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环境和资源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游牧生活了,他们还没有学会如何耕种,积攒的知识与文字也伴随着伴随着一次次迁徙遗失。在另一支农耕部落正在尝试制造楔形文字的滚筒印章时,游牧部落连用于书写文字的黏土泥砖也屈指可数。或许这支游牧部落的最后一个人将会死在劫掠行动的反击中,又或者在饥饿与衰弱中死去,部落中的妇孺将会被农耕部落吸收、同化。

    祂并不打算干涉这个时代的进程。

    但接下来的计划需要大量劳动力,在当前缺乏足够的自动化机械的情况下,祂必须拥有足够充足的劳动力。祂计划将这支游牧部落转化为可用的资源,让游牧部落的每一次呼吸都为祂所用。祂打算建立一个据点,用来安置祂在进行时间跳跃之前、如今所剩无几的资源,祂需要合适的环境和大量时间来进行后续研究,验证预案中的每一个部分并加以完善。这是时间跳跃之前祂没有时间进行的工作——没有人能在短暂的几年时间里规划好后续一千年的工作计划和应急预案,即便是祂也做不到——那个据点的名称并不会叫做伊甸园,那只是祂那无处安放的幽默感而已,祂并不打算给那个据点取一个正式名称,那没有任何意义。

    战争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祂也不会。

    “入侵者突破了第二廊道,我们正在撤离!”

    “紧急维修轨道防御火力,我要看到百分之二十的轨道火炮上线!”

    “做不到,族长,我们的电容器遭到毁伤。现在那片区域遭遇跳帮。”

    塔里安·卡西乌斯站在舰桥中央,不断下达指令。全息投影将所有进攻空间站的舰船影像展现在所有联盟成员面前。即便它们并非专业的工程专家,也能判断出这些舰船的大致作用,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十分臃肿、缺乏美感的舰船仍在不断释放导弹攻击空间站越来越残破的轨道防御平台。

    从前线传回舰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聚集在塔里安·卡西乌斯身旁的联盟成员依旧不愿意离开。

    “他们怎么打开气密门!他们没有密码!”波纳瑞安议员大喊大叫,惶恐不安。

    塔里安·卡西乌斯知道,在他威胁要给所有人灌下决战酒之后,所有联盟投资人虽然表情惊恐但都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安静,它们终于认识到自己无处可逃。他们只能依靠卡西乌斯家族,就连承诺追加投资的契约也是在这个时候签订的,但没有人会对此反悔。如果卡西乌斯失败了,那么追加投资的契约也就失去了意义,只有他们活着,卡西乌斯家族才能收获这份礼物。

    塔里安·卡西乌斯连眼角余光都不屑给予这个贪财、愚蠢的生物。

    山达尔帝国与克里帝国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官方贸易都极其稀少。一个拥有山达尔帝国政府身份的议员愿意在极其严格的禁令下垄断两个星际帝国的民间贸易,要么是他足够愚蠢,要么足够贪婪,无论何种品质都能让突破贸易禁令清单的真正操纵者摆弄这个傀儡。

    波纳瑞安议员带着癫狂的表情,包裹在绷紧的华贵丝线长袍里的脂肪不断颤动,仿佛被它吃进肚子里的山达尔蜗牛还保持着活性。“这一定是骗局,地球上的联系人没有透露任何信息,我们的护卫队也失联了。C-53行星不可能这么强大,这一定是骗局!不,不对,说不定是黑暗教团的仆从军!没错,就是这样!”

    “T’ee。”塔里安·卡西乌斯发出不屑的声音。他对待波纳瑞安议员的语气像是在通知一具惨白的尸体他已经死亡的事实那般平静,“波纳瑞安议员,请你安静。这个时候,我再次请求你们的护卫队加入战斗。”

    “不!山达尔护卫队必须留在这里保护我。”波纳瑞安议员环顾四周,肥胖脸颊剧烈抽动。他从身边其他联盟成员的眼中看到了支持,随即他鼓起勇气朝着塔里安·卡西乌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决定。“护卫队必须留在舰桥!我们已经追加了投资,现在应该让我们自己的护卫队来保护我们!”

    “我们已经签订了契约。”

    “是的,我们追加了投资。但并不包括护卫队,护卫队仍然是个人资产。”

    波纳瑞安议员适时发挥了商人的狡诈。他已经察觉到了塔里安·卡西乌斯的蔑视,如今他能够发挥筹码的最高价值并且报复那种轻视的眼神,这令他非常满足,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塔里安·卡西乌斯的诡计。这种愚蠢和短视几乎令塔里安·卡西乌斯控制不住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的投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非理性决策,哪怕它们看穿了自己的计划,也不得不屈服于巨大的外部压力。

    护卫队的数量与防御部队相比并不算多,但如果入侵者的先头部队攻占了舰桥,那么护卫队将会是一支极其重要的后备力量。塔里安·卡西乌斯非常希望这支部队能够接受自己的指挥——只有这样,才有利于他在结束这场入侵后为家族攫取更多利益。他知道,只有自己才有能力主导联盟的所有决策,而不是任凭投资人指手画脚——他与那些护卫队指挥官的私人关系良好,可以确定那些人不会主动背叛自己的主人。

    “你们不介意那些人类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吗?”

    “我已经是个老人了,塔里安,而且我们很信任防御部队的能力。”另一位投资人慢吞吞地说道,“如果防御部队失败了,那么护卫队也发挥不了作用。到时候还请给我们决战酒,那将会是我们的荣耀。”

    “我会的。”塔里安咬着牙,瞪着那位投资人,“希望到时候护卫队能发挥作用。”

    “我们只遭遇了克里士兵。”蒂塔说道。

    “这不是好事吗?这说明我们只需要面对一种敌人。”

    奥拉提着大口径爆弹机枪,承担着封锁前方通道的任务。

    姐妹会已经在这个地方遭遇了四队克里防御部队的陆续反击,奥拉指挥的重火力小队强行打开通道旁边的一个房间,杀死了里面的克里人之后将其作为火力点,轻松击退了试图赶往机库的防御部队。至此,空间站已经不能派遣舰载机去攻击皇帝的舰队了,火星的导弹巡洋舰和惩戒号航母可以一个接一个地摧毁空间站的防御平台,摧毁所有克里科技反舰火炮。姐妹会的跳帮小队在等待太空陆战队和工兵部队携带充足的弹药来到这条通道汇合,安装更多热熔炸弹并安排一支小队控制已经被她们攻占的关键通道,避免外星异形的空间站防御部队夺回这里,切断后续部队增援。

    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直到她稍稍挪动了后脚跟,把钢铁战靴底下又湿又黏的克里人小碎骨碾碎,她这才舒服了一些。这些都是死在爆弹之下的蓝皮肤外星异形,它们的护甲是某种单兵轻型护甲,遭遇爆弹射击的结果就是炸成一块块混合着骨渣和肉糜的深蓝色碎肉——这是神盾局某种所谓复活药物的珍贵原材料,在姐妹会看来,这只是恶心的异形血肉而已。罗马地下的不朽之城就有许多克里人尸体,甚至还存在着活体,姐妹会非常了解这种生物的解剖学特征。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道这种生物看下脑袋后就会死。

    “这座空间站属于异形联盟,而不只是克里人。你应该多阅读战前研判报告。”

    “我不关心,反正异形都会死。”奥拉摇了摇头,同一支小队里的其他人造人发出轻笑。她总是炫耀头盔上安装的那个金属头冠,那是皇帝赠予她的礼物,一个神秘的装置,能够增强她的天赋和能力。“弹药什么时候能运送到,我感觉弹药箱已经空了。”

第一千七百〇四章 太空作战规则

    太空跳帮是最血腥的战斗,同时也针对高价值目标最有效率的作战方案。

    皇帝手下所有参与跳帮的军队遵从的基本作战条例,是由摄政维克多·冯·杜姆组织起的国防参谋部,使用阿斯加德人千锤百炼的跳帮作战经验、地球上几个主要军事强国的巷战教材和案例,以及攻占月球蓝区阿提兰堡垒时总结出来的经验为蓝本,经过极其复杂的演习模拟和漫长的讨论后进行的系统性总结。

    地球上进行的巷战从来都是以高伤亡率著称,太空跳帮战更是如此。

    如果排除真空与失重环境,以及基本不可能出现的重型、轻型装甲支援,常规太空跳帮战与地球上的城市作战基本无异(指的是没有基因改造战士参与,在军队手册中,基因改造战士是轻型装甲单位)。只不过寻常城市作战中的空中火力支援或者火炮支援,包括地球上常见的班组迫击炮火力支援等间瞄火力,全部都由太空战舰以及太空战机进行替代。

    惩戒号保持着稳定的航速,如同一只巨大的鲸鱼般在黑暗静谧的虚空中游弋,围绕着克里人的空间站做灯塔盘旋机动,始终保持着侧面火炮向敌。这艘原本应该用于洞察计划的天空航母几经改装,甚至连龙骨都替换成了更加坚固的材料,从此往后再也无法适应大气环境,最低只能在亚轨道上巡航。

    不会有人会愚蠢到忽视惩戒号强大的火力投送能力和兵力投送能力。

    她在这场战役中并不承担主要的火力投送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无法为跳帮部队提供间瞄火力支援。只不过这种强大且有效的火力支援如今变得十分危险。在达成作战目标以前太空跳帮部队无法控制舰桥,贸然要求太空战舰对空间站和敌对战舰进行毁伤,可能会导致某一支跳帮部队突然进行失压或者失重状态,作战装甲密封性遭到破坏的伤员将会遭遇次生伤害。这导致跳帮作战中的火力支援作战对整支军队的信息化程度要求极高,否则星际导弹或者等离子复合穿甲弹头很有可能会砸到进攻部队的脑袋上。

    姐妹会和这支太空陆战队可以要求战舰进行火力支援。

    惩戒号舰桥的战术指挥中心精准地标绘了克里人空间站的模型,以及前期跳帮部队扫描的空间站内部结构,作战指挥室已经提前测算了射击诸元。所有复杂的统筹和调度工作由参谋部门以及计算机完成,身处战场中心的军队只需要拿出数据板下达指令即可,不比网络购物时挑选商品困难多少。这套系统在巴尔干半岛统一战争时期就经受考验,可以大幅度降低火力支援误伤友军的概率。即便如此,姐妹会和太空陆战队仍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每一支作战小队在打开舱室时,都有可能面临被枪指着脑袋的局面。

    热熔炸弹在千分之一秒内炸开,微小的火焰与熔融的金属碎屑如同喷溅的水花般在舱室和通道里四处乱飞。奥拉转身贴在通道一侧,将枪口身侧的通道扣动扳机压制克里防御部队,掩护突击小队进入那个被炸开的舱室。蒂塔侧身提着盾牌率先冲了进去,穿过克里防御部队被烟雾笼罩的射界,开启热量探测的头盔电子眼快速扫过舱室。

    瞄准图标穿透烟雾,先进的敌我识别系统和精密的算法,结合自动调低检测频谱的感知雷达、音频接收阵列内部的脉冲声波、电子眼内部的微型相控阵和收纳所有可见光的光电检测系统等一系列复杂的战场识别系统提供的数据,描绘出地形数据的同时排除满地如同星辰般赤红热金属碎屑,标绘出三个被热量、可见光光谱和声波包裹的人体轮廓。

    蒂塔向最近的轮廓挥剑。她听见斩断金属和肉体的声音,分解力场烧灼血肉,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喷溅出的血液像是甩在动力装甲和头盔上的柔软丝绸。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血液的热量,即便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保留这样的想象却让她在遭遇三次激光武器攻击后仍能保持愉快的心情。从炸开的舱门撞进来的指挥官荣誉卫队仅仅只比蒂塔晚了0.5秒不到。进入舱室前,动力装甲头盔搭载的作战系统就为她们分享了蒂塔看到的敌人轮廓。

    她们朝着稍远一些的两个克里人人体轮廓开枪,还带着热量的血液和内脏在热成像电子眼的标绘下,如同盛开的巨大花束一般填满了半个房间。突破、进入、清理,这样的作战循环已经进行了四十六次。奥拉保持着射击节奏,嘟囔着蒂塔不久前制定的、仅适用于她一人的弹药管理条例,火力支援小队的短点射充分压制了通道另一边的克里人防御部队。直到一枚温压弹飞进克里人防御部队躲藏的舱室,火力压制才缓慢停止,将战场交给手持半自动爆弹狙击枪的精确射手。

    奥拉在通讯频道里通知后勤部队进行补给。

    这已经是第三次补给了,每一次补给都意味着原本制定的作战计划时间表遭到拖延,现在她们还没能按照预定计划攻占能源核心,无法彻底瘫痪空间站的能源供给,可能导致敌人在绝望中命令空间站撞击小行星带。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几乎每一位人造人内心深处都在咆哮着,试图直接冲进克里防御部队里,让外星异形的恶臭鲜血和肮脏内脏铺满整座空间站,就像一开始的跳帮作战那样,几乎每一位人造人的链锯剑都畅饮过克里人的鲜血。

    但这非常困难。

    克里防御部队改变了作战风格,再也不通过莽撞的火力压制和突袭来达成作战目标,因为它们发现自己的激光武器无法有效烧穿人类的护甲,它们强大的体能和反应速度无法战胜那些穿着华美黑色装甲的女孩。它们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立刻组织起了防御,甚至有意撤去某些舱室的防御火力点,通过骚扰游击作战的方式强迫人类军队清理所有舱室——就和地球上的城市作战类似,进攻方必须排除所有可能隐藏着防守方士兵的房屋,由于太空跳帮战中并不能使用太多间瞄火力,这种清理过程会更加繁琐——惩戒号战术指挥室里的参谋们猜测,克里人指挥官已经察觉出了人类跳帮部队的目的不在于击沉而是俘获这座空间站,并且通过经验推断跳帮部队无法携带太多弹药。

    事实证明指挥克里防御部队的指挥官极具战术头脑。

    在跳帮作战中,人类军队所能依靠的大多只有直瞄火力和爆破工具,在突破、进入、清理的作战循环中都消耗了大量弹药,承受了不小的战斗减员。攻占机库和伺服器机房之后也无法通过电子战手段瘫痪尚未起飞的舰载机或者窃取舰桥信息,只能消耗更多弹药和爆炸物来达成战术目的。再加上相对狭窄的舱室和通道,跳帮作战一开始就进入了高烈度作战,几乎不会超过五分钟没有遭遇交火,这个过程消耗了更多弹药。

    克里人指挥官似乎打算依靠战略纵深、地形信息差以及游击攻击削弱人类军队的进攻能力,直到人类跳帮部队拉长战线,缺乏后勤维护和弹药补给、无力维持更多舱室之后再发起反攻。为了配合这种战术,还会有身着密闭宇航服、持有两把短刀和激光手枪的克里猎头者埋伏在舱室里,给这些凡人组成的跳帮部队造成极大的威胁。

    现场快速解剖获得的信息表明,这些克里猎头者似乎是经过某种定向基因增强的生物,有着远超常规克里人的肌肉量和骨骼强度,并且在实战中常以地形信息差和极快的反应速度发动攻击。罗马地下的不朽之城内部就有这种基因修饰的克里人活体样本,是空间站防御部队在地球轨道上捕获的废弃克里飞船内部的静滞舱中找到的。基因实验室的研究主管玛雅·汉森认为,克里人猎头者可能是克里帝国对人类种族军事化基因改造项目(也就是异人族)的安保团队。

    用于对抗异人族的克里人猎头者有着极其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对太空跳帮部队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很明显,这是一种珍贵的军事资产,否则地球轨道上也不可能停留着克里人猎头者的静滞飞船。但是克里人指挥官错误估计了太空舰队的兵力投送能力、后勤补给能力和人类军队的作战能力。凡人组成的太空陆战队面对克里猎头者并非毫无胜算,完全能通过紧密的配合、严密的战场纪律和源源不断的后备部队支援取胜。

    姐妹会攻占第五作战目标的时候,后续跳帮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通过被攻占的通道进入克里人的空间站。惩戒号上的作战指挥室认为在攻占机库、能源中心、气体循环室和轨道防御控制中心的情况下,这样的战斗减员完全能够接受。

    如今姐妹会却距离第六作战目标(能源中心)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最重要的作战目标之一还没有真正完成。在地球上这是很短的距离,但在太空跳帮作战中,这意味着几百米内有着数不清的舱室和火力点,巷战循环将会延长很长时间,姐妹会距离达成第六位作战目标还有不小的差距。

    蒂塔用包裹在钢铁陶瓷合金的手指抹过胸甲,粘稠的黑蓝色血液下金色的百合花装饰重新显露了出来。她不耐烦地抖抖手指,试图把克里人的血液甩下去。反复确认向心力对凝胶状的克里人血液毫无办法,她才用身后的战袍擦了擦手指,同时通过通讯频道和惩戒号联系。“命令其他小队同步加快进攻速度。距离我们最近的太空陆战队是哪一支?”

    “德尔塔小队和伽马小队。德尔塔小队战斗减员2人,作战目标是攻占轨道防御平台的伺服器,伽马小队战斗减员1人,作战目标是攻占轨道防御平台的机库。两支小队均已完成首要作战任务,前往执行第二战术目标。”

    “惩戒号,轰炸D-6-30号目标地点。”蒂塔从护卫队手里接过数据板,点下屏幕上的空间站模型的某个光点。目标地点位于姐妹会前方气密门后的通道,那里的舱室可能隐藏着许多克里人防御部队——蒂塔猜测,那些克里人想要继续之前战术,通过游击作战逼迫姐妹会消耗弹药和爆炸物——尽管在战前会议中,火星技术官不断重申轰炸带来的结果就是繁琐的维修过程以及大量耗费,蒂塔却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皇帝要为此付出许多金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将外星异形的头颅当做祭品奉献给皇帝吗?

    “我没有耐心和这些克里异形玩这种小游戏了,我宁愿砍下克里人的脑袋,也不想知道那颗脑子里的信息。通知德尔塔小队和伽马小队,注意失压失重,完成第二战术目标后来到第四层进行支援姐妹会。”

    惩戒号灵巧地调整姿态,舰载计算机正在计算舰船与轰炸目标地点的相对位置。她如同围绕着空间站匀速公转的行星,等待着火炮与轰炸目标点重合的时间。这种运算并不困难,就和在地球上计算日全食一样简单,几乎是蒂塔下达指令的一瞬间战术全息投影仪就给出了答案。

    惩戒号上的旅客,史塔克大副透过舷窗看着这场无比安静的战争,无论是在空间站防御平台上爆炸的导弹还是翱翔在虚空中的舰载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听到舰载计算机运行时的微小噪音以及各级军官之间低沉又紧张的交谈。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尽管她是名义上最先抵达太阳系边缘的人类之一,但她从未亲眼目睹过太空战争。

    “您的轰炸请求将在12分钟06秒后得到响应。”

    “Fuck……舰载机呢?”

    奥拉这个时候指了指自己头盔一侧,示意她也能听到蒂塔说话。

    姐妹会的行为守则里要求每一位姐妹会成员必须保持仪态,否则将被要求抄写守则。这个要求会在作战时被忽略,蒂塔可以肯定,奥拉这是为了报复她制定的那条临时弹药管理条例。她决定忽视这种幼稚的报复,她总觉得奥拉和已经牺牲的凯瑟琳一样顽皮。

    “战报里说我们已经摧毁了机库和轨道防御平台的伺服器!别告诉我战报上的信息出现错误!”

    “战报没有出错,我们的确瘫痪了轨道防御平台的火力,但是轨道防御平台的火炮仍能锁定我们的舰载机,参谋部认为舰桥可能拥有备用系统。我们正在投放电子干扰卫星和反辐射导弹来解决这个问题。相关信息已经由火星技术官整理,他们正在研究怎么破解这种异形科技。”

    蒂塔不指望那些火星技术官现在就能提供有效的电子战手段。

    异形科技向来是需要警惕的对象,即便是火星技术官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研究。她知道如果自己要求火星技术官一定要拿出答案,那么他们就会要求皇帝解封某些禁忌的灵能科技——许多禁忌灵能科技的来源,都是皇帝组建不朽之城时期攻打太阳岛的贤者教团的缴获,其中还包括将某些灵能生物塞进人造机械里的恶毒技术,以灵魂和血肉作为驱动。整个魔女教团的牺牲者都被安装在石棺里为贤者教团的大楼供能,在长达五百年的时间里一刻不停地抽取灵魂的痛苦作为力量——作为这场战役的指挥官,她并不希望给那些火星技术官借口,让他们有理由违背皇帝的意志去接触那些禁忌科技。

    “追加轰炸命令。轰炸D-6-32号目标地点,我要一个直接通往能源中枢的毁伤纵深。”

    “您应该知道,这可能会导致能源中枢殉爆。”参谋的语气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这需要大量等离子弹头对空间站材料的毁伤数据作为支撑,现在我们的数据样本并不充足。”

    “我要激光轰炸,足够精密的那种。执行我的命令,我厌倦这种游戏了。”蒂塔从喉咙里挤出烦躁的语气,“不管那个异形指挥官想做什么,我都没有兴趣了解。轰炸它,我等不及要砍下那个异形的脑袋。”

第一千七百〇五章 文明的消亡

    这个时代的车轮是用石斧砍薄的树桩,为了保持相似的直径还需要大量加工,这需要大量经过加工的工具和劳动力,所以欧贝德人在看到禁军制造的拥有轮毂、辐轴等部件的车轮时才会感到惊讶。这意味着“天使们”不仅神秘(因为动力装甲和武器)、强大(因为身高和宽度)、智慧(宗教刻板印象),还富裕到能够挥霍大量石斧对车轮进行加工。欧贝德人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再多的宗教崇拜也无法抵消对更好生活的渴望,所以他们才会恳求大祭司。

    大祭司宽容地用他们不了解的语言和手势表达了赞同。

    欧贝德农耕部落的老人(其实也就三十几岁)认为这是某种仪式符号,就和他们用芦苇杆在泥板上戳出的文字或者祖先在洞穴里绘制的图案一样拥有神圣的力量。在两河流域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书籍之前,这些老人就是每个农耕部落知识最渊博的人——他们知道应当何时播种、何时收获,知道如何挑选种子、挖掘灌溉渠和排水渠,知道如何驯养动物、建造房屋甚至是酿酒。在这些堪称部落最珍贵的财富的催促下,所有欧贝德年轻人都热情地邀请大祭司留宿。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米勒舰长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不是因为他脑袋上扎满的木屑,也不是因为他愿意教授这些文明初期的人类制造超过这个时代的工艺,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过于轻视这些文明初期的人类。尽管他们不曾未来人类在信息爆炸时代拥有的丰富知识,但对某些社会工程学手段却无比精通。米勒舰长惊讶地发现,昨晚他根本想不起来将相对于这个时代更加先进的工艺教授给欧贝德人可能造成的后果,这一定和欧贝德妇女不断放到他面前的大麦啤酒粥有关系。这是他在将近五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贿赂,还是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形下,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哭笑不得地走到禁军面前,询问这种影响是否会造成蝴蝶效应。

    整晚都在监视米勒舰长的汉谟拉比低下头,冷漠地看着这个凡人。

    汉谟拉比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禁军还在思考米勒舰长会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毕竟从他对皇帝的态度没有多少敬意,这样的人不会把规则放在眼里。禁军有着一般最高优先权,汉谟拉比可以在保证皇帝的目的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决定事件的发展——米勒舰长的才能与勇气的确值得敬佩,但培养出一名合格的战舰舰长和太空战指挥官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资源,米勒舰长并没有那么不可替代——也就是说,如果汉谟拉比认为米勒舰长严重干扰了计划,那么他可以当场清理掉这个不听话的凡人,即便是皇帝也会赞同他的行为。

    “你没有牢记吾主的警告。”

    汉谟拉比语气冰冷。经过多天的相处,米勒舰长已经知道这些身高三米的超级战士并不拥有许多人类应当拥有的激烈情绪。“不,不会造成影响。既然考古学没有在欧贝德时代发掘出超出这个时代应有的工艺,那就证明你将要教授的知识不会扩散。”

    米勒舰长意识到了禁军话语中的暗示。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消亡?”他突然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一群热情、淳朴的人,虽然贿赂的手段非常拙劣,但他们是一群认真生活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晚上的相处,米勒舰长发现自己已经由衷地喜欢上这些人类了,至少在这里不会有莫名其妙的种族潜规则,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肤色抱有不一样的看法。这种事随着他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变得越来越少,但他还是能从那些五角大楼和白宫官员友善面具背后的不屑,就好像他是某种好用的政治工具而非一个人类。

    “我们有什么办法吗?”他忍不住问道。

    “人类文明延续的并不是血统,而是文明。文明消亡意味着种族灭亡。”

    这一次,汉谟拉比认真了一些。这是他的专业课题,作为研究人类文明延续的巨大课题仅仅是初步研究,他就为此写了不下五十篇专业论文。

    “奥斯曼土耳其向波斯人学习了艺术和政治,向阿拉伯人学习了宗教和科学。智慧宫已经毁灭,但知识与文化仍在传承。我会用一个你能够直观了解的例子,你在这方面接受的教育有所缺失。”

    尽管已经知道汉谟拉比不存在任何嘲讽的想法,但米勒舰长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而他并没有等来意料之中冰冷、直白的回答或者某些晦涩难懂的专用名词。汉谟拉比用了一个非常贴近生活的例子。

    “蓝调音乐是非洲奴隶的带到美洲大陆的传统音乐和美国白人传统音乐的结合,爵士乐是非洲传统音乐与美国中部密苏里州的拉格泰姆的结合,节奏蓝调是爵士乐、新教福音派的白人音乐和蓝调音乐的结合。摇滚音乐吸收了布鲁斯、节奏布鲁斯、白人乡村音乐,还有爵士乐和欧洲古典乐。”

    “这是安慰吗?你怎么突然有人性了?”

    “这是对目光短浅的凡人讲述文明延续的事实。”汉谟拉比平静地说道,“除了孤岛文明,每一种文明都会与其他文明产生一定程度的融合。文明并不会终结,人类文明是所有种族文明的集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伦敦街头青年热爱的音乐,也存在来自遥远非洲的基因。米勒舰长,古老的文明总会通过歌唱和故事传承下去。我建议你拿起昨晚交给你的数据板开始学习,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包括制造车轮?”

    “是的,包括制造车轮。你最好抓紧时间汲取一切所需要的知识,现在你的短暂寿命无法完成所有计划。”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有什么计划。”米勒舰长抬起头,挥了挥手上的数据板,“你知道吗?”

    禁军没有回答。

    清晨柔和的阳光伴随着从潮湿土壤中蒸发的水汽拍打在金色的战甲上,深红色的战袍在公元前六千年的暖煦微风中摇摇晃晃。米勒舰长转过身,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地平线闪烁的水光。即便站在这里,他仍能听见幼发拉底河汹涌的咆哮水流。突然间,他什么也话不想说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切切实实地站在从未有自诩为文明的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想象过的土地上,八千年后的幼发拉底河不像如今这般汹涌澎湃,包括目光所及的一切和他尚未看到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的摧残下化为贫瘠的荒漠。

    文明的火种正在这片土地上沉闷地燃烧,很快就会迸发出最炽烈的火焰。火焰熄灭之后,这里只剩下文明的灰烬,未来的人们只能通过残缺的房屋和神庙,破损的陶器和斑驳的壁画来了解这些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恐怖。他再也无法想象皇帝承诺要带他返回二十一世纪的诺言了,即便是镌刻在石板上的文字也会被风雨和砂砾磨损,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在这八千年的时光里留存。

    “我能活到什么时候。不要欺骗我,禁军,你的说谎技巧太过拙劣了。”

    即便背对着禁军,米勒舰长仍然觉得汉谟拉比的目光看穿了自己。

    “你能重新看到太空。”禁军汉谟拉比大理石雕琢般的面孔充满了严肃,“君主之所以会放弃威尔博士选择拯救你,不只是因为威尔博士被污染了。君主敬佩你的勇气,人类要走出太阳系需要你的勇气。这个宇宙很危险,许多不可言说的恐怖会让很多人对畏惧星空,如果人类失去了勇气,君主向人类之敌发起的战争将失去所有意义。”

    “真的有外星人入侵?我还以为那是阴谋论。”米勒舰长惊讶地抬起眉毛,“齐塔瑞人穿过的虫洞是在地球上打开的,几乎所有学者都认为齐塔瑞人没有再次入侵的能力。”

    “君主拯救你的时候,一场星际战争正在进行,那是人类种族对外星异形发起的第一场反击。”汉谟拉比说道,“外星入侵并不少见,米勒舰长,宇宙中对人类有威胁的外星异形不止有齐塔瑞人。君主会延续你的寿命,所以不要再试图熄灭自己的生命之火,你能亲眼目睹君主所说的一切。”

    “然后呢?”

    “然后,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内心强大且善良的人。”皇帝说,“我希望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威胁人类的种族,所有人都可以生活在和平的、没有压迫的环境里。但是我们身边充满了恶意,战争随之而来,但我们必须往前走,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来争取这个未来。”那个声音让米勒舰长惊讶。他仿佛感觉一颗恒星降落在自己身后,就连字面意义上凝固的空气也变得炽热。他感觉自己开始颤抖,就如同他坠入海王星大气层之后,驱散仿佛无穷无尽、成为现实的恶意时所感受到的那样。

    “汉谟拉比?”

    皇帝低下头,看着米勒舰长的眼睛。“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总要有人要为此付出牺牲。我承认自己的软弱,我无法忽视每一个为了这个未来牺牲的人。我会品尝他们人生中的每一秒钟,爱他们所爱的每一个人。你将要决定是否跟随我走上这条荆棘之路,超越人类的漫长生命只不过是实现目标的工具。”

    米勒舰长看到了很多,他看到的远比语言这种低效方式所能表达的更多。

    但他说不出来,他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表达出来,因为那本就不是可以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阐述的危机,是人类,不,是宇宙中所有生活在物质位面的智慧生物,哪怕是银河系中自诩为“高等”和“先进”的文明都无法用任何物质位面的方式,向另一个个体完整地表达另一个维度的邪恶孽种的威胁。那并非具有理智的生物能够理解的东西。

    他开始感受到恐惧,但却不是因为那种恐怖的威胁。

    那对他来说并非梦魇,先前所有与皇帝谈话都成为了这次交流的铺垫,但他的大脑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危机——他的无知拯救了理智——他只知道,在那个他曾经坠入的可怕位面中不存在时间概念。当那个维度吞没现实的时候,整个地球、整个人类将会陷入非线性的时间,智慧生物认知现实的因果关系将不再成立,所有人类文明都会被摧毁。

    灾难无法被阻止,人类的毁灭将会是一个直接达成的注定结果。不会有任何幸存者,不会再有旁观人类文明兴衰的幼发拉底河,这个宇宙中连文明的灰烬都不会留下。他感到恐惧,但却是因为皇帝。远视主义者,开拓者,先知者。皇帝看得太多,承受得太多,认知太过超前——原先的二十一世纪,灾难已然萌芽。他知道全世界拥有“超能力”的人类越来越多,所谓的“超能力”其实是来自另一个维度对现实位面的影响——但皇帝无法告诉所有人他们将要面对的危机,就连知道这个概念都存在着被腐化的风险,在现实说出祂们的名字都会被注视进而引来灾难。当其他人还在因为莫名其妙的超现实现象沾沾自喜,甚至看不清现实的时候,皇帝已经看到了现象背后隐藏的危机。

    在人类种族难以承受的危机面前,生存是唯一的选择。

    如果是为了生存,那么哲人王的独裁似乎是效率最高的方式,所有协商和争论都没有意义的必要,民众的想法似乎没有必要考虑,相互妥协的政治游戏对于皇帝的目标来说没有必要存在,需要的只有决定理性的决策。至高权力、漫长的寿命和无尽的财富,这两样其他人渴望拥有的东西只不过是皇帝达成目的的手段,祂根本不在乎那些凡人应当在乎的东西。

    米勒舰长在内心尖叫,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颤抖,无法控制的眼泪正在滴落。他意识到人类根本没有这样强大的内心去承受这些痛苦的现实,这一切都不应该出现,也不应该有人承担。他无法反对皇帝的决定,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要求人类文明就这样坦然走向毁灭。幸运的是,他距离那场灾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时间。

    “我们身处灭亡的倒计时,米勒舰长。”祂说,“八千年时光,必须要用上每一秒钟。许多方案都需要验证,不能直接使用在应对未来那场灾难。”

    “皇帝?”凡人舰长艰难地转过身,直视被金甲包裹的完美人形,“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回音,汉谟拉比保持着沉默。

哥谭雨夜

    脑洞小短篇,第八军团原题康拉德·科兹在哥谭的故事。

    不收费,免费章节。

    哥谭总是在下雨,东区的空气里混合着雨水、海风和化工厂飘来的刺鼻气味,疏于维护的下水道系统令这里的街道充斥着肮脏的积水,针头、用过的避孕套、塑料食品包装袋、烟头等等垃圾在水流放缓的地方堆积起来,同样肮脏的霓虹灯和临街窗户放射出的虚弱光线勉强照亮这里的街道。这里很少有行人,除了某些从外地来的、不了解行情的蠢货,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走在东区的街道上。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举着伞,抱着急救箱匆匆走过积水的街道,那身小诊所里的白色长袍下摆被溅起的脏水染成半透明的黑灰色,她几乎能闻到积水的恶臭。她看起来很显眼,每一个罪犯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软弱味道。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乡巴佬,她知道东区的危险——这个地方的名字会让下城岛和钻石区的金融富人皱起眉头,哥谭市政府更乐于无视这片地区发生的所有事——东区是整个哥谭最贫穷和肮脏的地方,泛滥的枪支和毒品,永不停歇的性暴力犯罪和卖淫,每一个亮起的窗口可能都代表着一桩正在进行的非法交易。

    或许是武器,或许是毒品,或许是人。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并不是個蠢货,来到她的诊所求助的人里有许多是罪犯、瘾君子和无家可归者(这三种身份的界限并不明确),许多人都是惯犯,她几乎每天都要从病人身上挖出几颗子弹,送出几具尸体。那些人不敢去医院,因为枪伤会引来哥谭警局,有好几次,她在挖出子弹的时候被不止一把枪指着脑袋。东区是哥谭市的垃圾场。当所有美国人因为哥谭的富裕、繁华和先进感到骄傲与自豪的时候,东区仍然是个垃圾场,富人与政府官员默契地无视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下水道系统。在她漫长的人生记忆中,东区下水道系统上一次维护还是很多年前她的朋友托马斯·韦恩还活着的时候。

    沉重的医疗箱和一整天的忙碌让她有些疲惫。

    但她没有放松警惕,即便口袋里放着一支贝雷塔Pico袖珍手枪。她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来说,一把手枪的威慑力远远高过了实用性,为了避免这把手枪成为罪犯的武器,手枪里没有装子弹。尽管某位她看着长大的富家公子不断建议她不要这么做,或者在外出行医时装满子弹,可她还是认为这没有什么必要。至少今天没有必要,她今天不去最混乱的包厘街,她已经穿过锅炉区走进了法尔科内家族的地盘。

    在这里,她的好名声能保证她的生命不会在街道上熄灭。

    今天早上有个经常来诊所的打手亨特(她从这个家伙身上取出过两枚子弹)告诉她,他有位刚刚假释出狱的朋友病得很重,根本没法从他家客厅的沙发上起来。他们根本没法去医院,无论是他还是那位假释出狱的朋友都没有多少钱,法尔科内家族根本不想管他和他朋友的死活——亨特还不停嘟囔着他那位朋友父母被银行收走的房子,还有沾满呕吐物和粪便的沙发垫,然后又是一大堆无聊的街头传言——直到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同意在下班后去一趟,那个该死的亨特才从接诊座位上站起来,然后悄悄塞给她一小包毒品。他们只付得起这个,说不定这东西还是亨特从上家那里偷来的,在东区,会有很多人为了这一小包纯度极低的毒品杀人。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没好气地把毒品扔进下水道。

    在等待老旧的电梯的时候,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想起了今天早上在电视里看到的新闻。根据哥谭警局GCPD统计,过去过去一年哥谭发生了515起谋杀,相当于每天发生1.4起谋杀,这是哥谭警察局登记在案的谋杀案。这似乎是个极好的标题,媒体兴奋地用刺激性的口吻宣扬这个消息,光鲜靓丽的主持人邀请学者在直播间里讨论明显降低的犯罪率是否与哥谭著名义警有关系——有学者否认哥谭市降低的犯罪率和把自己打扮成大蝙蝠的家伙有任何关系,并且再次声称蝙蝠侠是对哥谭法治的严重挑战,与蝙蝠侠合作的哥谭警局同样是司法正义的践踏者——她仿佛再次看到可怜的戈登站在发布会上而不是布满涂鸦的斑驳墙面,她能想象戈登推着眼镜看着演讲稿而不是台下如嗜血鲨鱼一般的记者,这让她心情愉快。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穿过昏暗的公寓走廊,按下门铃。

    没有人应门,整座公寓充斥着死亡般寂静。没有电器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嗡鸣,也没有人类因为疾病发出的痛苦呻吟,仿佛某种她无法看见的庞然大物挤进了这个世界,排除了所有空气和声音。她怀揣着不安再次按下门铃,突然间,从门缝底下涌出的空气中传来了无比熟悉的气味。死亡的气味,混合了鲜血、排泄物和痛苦的气味。那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气味。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轻轻放下医疗箱,驱动疲惫的肌肉握住口袋里的贝雷塔Pico手枪。即便这是把空枪,现在也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轻轻推开门,紧张地呼唤屋主的名字。她尝试打开电灯,但除了开关发出的噼啪声和她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亨特,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

    空气中陈腐血液与排泄物的恶臭将她推到屋外。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走了进去。街边路灯的昏黄灯光根本无法照亮房间,她打开手掌大小的手电筒,这道光柱仿佛无法穿透屋内的黑暗,屋子里的黑暗仿佛固体一般挤压着她是身体和理智。她小心地跨过食品包装袋和中餐馆纸盒,跟随着地板上的血迹往前挪动。粘稠湿润的血液差点让她滑倒,她急忙扶住可能是沙发的东西,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她撞上什么湿漉漉的、摇摇晃晃的东西,她才停下脚步。

    浓郁的血腥气强硬地挤进她的鼻腔,半凝固的血液如油漆般缓慢地浸润她的医师长袍。她缓慢地挪动光柱,看到了悬挂在房间中央的东西,那一刻充斥着恐惧的心跳击打着她的耳鼓,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看着那具尸体。

    她并非没有见过尸体,可她仍然感受到了恐惧。

    这具被剖开胸膛的尸体被悬挂在天花板的电风扇上,浑浊的双眼惊恐地瞪大,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胸腔和腹腔的所有湿润的内容物被重力拉扯着拖到地上。她的到来仿佛一颗炸弹,所有趴在内脏上吮吸体液的苍蝇爆炸般从尸体上飞了起来,凶狠地撞击她没有被衣物遮挡的皮肤。作为一名全科医生,她瞬间就辨认出缠绕在尸体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根发黑的肠子,来自这具尸体的腹腔——剧烈的呕吐感令她忍不住弯腰,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铺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张皮革,边缘还有着发红的卷曲,像是刚刚剥下来的。她疯了般跑出房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街上大喊大叫,也不记得是谁报了警。直到哥谭警局特别罪案处警员到来,她才被披上一条保温毯,安置在救护车里接受询问。

    “不,我不记得了。”

    “汤普金斯医生,你知道亨特有什么敌人吗?”负责询问的警员脸上仍然带着惊恐。找来电工修好保险丝后,几乎每一个进入现场的警员都用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出来,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也不得不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以免自己吐出来。他们在屋子里找到了那块皮革的来源——亨特,他背上的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更令人恐惧的是,他的脑袋不在屋子里。“这明显不是帮派仇杀能做出来的事,不是吗?”

    “我不知道。”医生惊恐地抓紧保温毯边缘,像是要把自己缩起来。

    “发发善心,她只是个医生,她在这里可有着不错的名声。”

    “布洛克警官,可是……”

    哈维·布洛克叼着香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帽檐落下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香烟,这让他更加烦躁。“哥谭从来不缺变态杀手,年轻人。戈登什么时候来?”

    “我已经来了,哈维。”詹姆斯·戈登撑着伞,站在了救护车旁边,“你还好吗,莱丝莉?”

    “还不错。我见过很多尸体,不是吗?”医生勉强笑了笑,“他来了吗?”

    詹姆斯·戈登指了指头顶。“他在勘察现场。”他看着一旁有些无所适从的警员,“你的推论是正确的,这的确不是帮派仇杀。财物、武器、毒品,屋子里什么都没少,甚至没有多少打斗痕迹。这里是法尔科内家族的地盘,法尔科内阁楼就在几百米外,除非有人要打一场帮派战争,否则不会在这里杀人。哈维,法尔科内家族或者被害人的邻居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今天亨特和他的朋友不用工作。”哈维·布洛克点燃了另一根新的香烟,“不过倒是有个传闻。自从一年前那颗大流星掉进哥谭湾外面,东区就有这种传言了。只不过很多人认为那是玩笑。”

    “你从床上把我拉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淋雨的吗?”

    “别生气,老家伙。”哈维·布洛克依旧不紧不慢,“有传言说,东区来了一个义警,就和那家伙一样,只不过那个新来的义警就没有那么温和了。在我看来,打成脑震荡或者打断胳膊可称不上温和,但是和新来的家伙比较,我们在马戏团里的朋友可是一个大好人。”

    “继续说。”

    “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那个新人。最开始的时候死者看起来非常正常,要么是被隔断喉咙,要么是一枪毙命。法尔科内家族不想让特别罪案处插手,他们想要自己找到那个义警,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放弃了。他们找不到那个人,所有尝试追击的人都死了,那个义警的手段也在升级。”哈维·布洛克深吸一口气。他尝试用玩世不恭和冷笑话来掩盖自己的恐惧,然而收效甚微,他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画面还在刺激着他,他只感觉眼睛后面隐隐作痛。“‘罗马人’让手下送来一个消息,今天早上法尔科内家族在自家的餐厅里发现了几颗脑袋。那是他派去追击的杀手的脑袋。“

    沉默笼罩了这块小小的地方,除了雨水和心跳,他们什么也听不见。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脸色苍白的看着哈维·布洛克,仿佛在等警探说完。“我们的新义警很有幽默感,他至少看过教父,或者是马龙·白兰度的粉丝。”哈维·布洛克干巴巴地笑了起来,“现在我们能确定这件事就是那个新义警干的。连环杀手总是会做出标记,彰显身份。在案发现场,我们发现了标志行为。”

    “我为你而来。”

    那个沙哑沉闷的声音从哈维·布洛克身后响起,警探几乎跳了起来。他没好气地转身向后看,让出了一个位置。只不过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加入谈话圈的想法。雨水从塑造成护甲样式的防弹材料和漆黑的斗篷上滑落,面罩下露出下巴还有着刚刚冒头的胡茬。直到他来到这里,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才松了口气——她一直认为,过去那个男孩之所以会在这样的雨夜里奔波,完全是因为她过去做得太糟糕了——新来的人似乎永远只有一种情绪。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在场所有人,负责问询的小警员尴尬地笑了笑,冒着雨跑回了公寓屋檐下面。

    “游魂,他们这么称呼他。”

    “他?你有线索了吗?”詹姆斯·戈登赶紧问道。

    “杀手没有隐藏信息的打算,我已经获得了一些基本数据。”蝙蝠侠平静地说道。很显然,他并没有分享线索的想法。“法尔科内家族追查这名杀手很长时间,但他们什么也没有获得。类似的凶杀案不止发生在东区,但是很多案件都被当地帮派自行掩盖了,他们不太希望引起注意。”

    “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追踪他。他受伤了,我在被害人的手背上发现了硝烟反应,但房间里没有发现弹头。”蝙蝠侠后退几步,走进阴影里,“我会找到他,很快。”

    凶手是谁?

    他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知道的比哥谭警局多一些,安装在东区的隐蔽摄像头接入监控系统之后曾经拍摄到一个模糊的苍白身影,那个身影符合他对凶手的侧写——他从来不会告诉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有好几个摄像头对准了她的那间名叫“托马斯·韦恩纪念馆诊所”的小诊所——从案发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凶手的手掌大小与身高都说明那是一名十岁孩童,但他不认为一名十岁孩童能够悄无声息地制服两名携带武器的成年人,即便其中一位因为罹患痢疾。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名凶手受了伤。

    蝙蝠车内搭载的语音提示打断了他的思考。

    “进入全息影像,二区。”

    “进去全息影像,一区。洞穴墙壁。”

    “阿尔弗雷德,我在核心区。蝙蝠车提示这有个全息影像,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韦恩庄园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的身影出现在蝙蝠车前方。“因为我刚刚把它上传上来,还没来得及同步到你的设备上。现在呢?”

    “很清晰。”布鲁斯·韦恩跳下车,“尽快同步,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我能在一秒钟内处理好。”真正的韦恩庄园管家走了出来,关闭了全息投影,“还有,韦恩少爷。里弗斯女士给你打了两个电话,她听上去有些……嗯,疲惫。”

    “夏洛特。”布鲁斯·韦恩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蝙蝠洞中心。他需要查看那条录像。“替我送她一份珍贵的礼物,上面写‘我最真挚的歉意’。”

    “从上个月你和朋友们的温泉周末那件事开始写吗?”

    “这件事让她更伤心吗?”

    “我的悲伤检测器最近一直故障,但我敢打赌,这些让她一样伤心。不过考虑里弗斯女士大概已经习惯被晾在一旁的话……”

    “我相信你有更优秀的判断力。”

    “优秀的判断力需要伱决定用在哪里才能发挥作用。问题总得一个个解决,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走上去,看着数个大屏幕上显示的档案。那些现场拍摄的照片令他深吸一口气。那个身影今天曾经出现在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的托马斯·韦恩纪念馆诊所附近,当被害人亨特出现以后,那个身影就消失了。“你还在追踪他?”

    “有太多反常识的细节,阿尔弗雷德。我追踪过这名杀手可能犯下的所有罪行,除了最初一些可能被当做帮派仇杀掩盖的案件,我几乎可以看到他的心理活动。最开始是三个月一起,然后是一个月,最后是一星期。他越来越熟练,他的手段在升级,阿尔弗雷德,他杀死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命案,包括刚刚假释的罪犯。他在制造恐怖震慑罪犯。”

    “或许他是在模仿你,布鲁斯少爷。”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我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脱下面罩的布鲁斯·韦恩坐在座椅上,锁紧眉头,阿尔弗雷德适时端来一杯热咖啡,仿佛没有听见布鲁斯·韦恩关于即将出发的宣言。不加糖、不加奶,咖啡因含量足够支撑一个人在夜晚继续活动。布鲁斯·韦恩表情平静地举起杯子喝下,仿佛他的舌头并不充当提供味觉的角色。“我不明白,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犯罪动机,也不可能有能力完成这些行动。”

    “人类或许做不到,但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人类。你还记得堪萨斯州农场坠落的空降舱吗?近海打捞行动已经有了结果。在那位会跟鱼说话的朋友的帮助下,深潜器已经探测到了那个航天器的坐标,还拍下了照片。据我所知,这并非人类已知的航天器种类,或许你应该向那位朋友请求帮助,至少是询问。或许哥谭有个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外星人正在满地乱爬。”

    布鲁斯·韦恩看着屏幕上刚刚被调出来的照片,“不,这个航天器和氪星人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

    “氪星人不会使用罗马数字Ⅷ。”他指着屏幕上那个航天器画面说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容器,看起来并不像人造航天器,而是使用某种他不了解的材料科技制造的,即便穿过大气层也没有给这个容器带来严重损伤。他开始思考地球上是否有某个科技集团能够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或许只有在容器打捞上岸进行分析后才能得到。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这可真是好消息。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回一趟现场,这次我会带更多设备。”

    “我问的是,你找到他之后要怎么做,布鲁斯少爷。”韦恩庄园管家说道,“你打算把他送进黑门监狱还是阿卡姆疯人院?”

    这个问题扼住了他的喉咙。

    “如果他符合推测的话,那么说明他需要教育。在我看来他似乎很有决心。”

    “他不合适,我会有更好的人选。”布鲁斯·韦恩冷漠地打断管家。他登上蝙蝠车,“我会作出决定。”

    这是一把丑陋的刀。

    这把刀正插在一个女孩的喉咙上,她赤身裸体地躺在满是积水的小巷里,身上满是施暴的痕迹。他知道她很快就会死去,涌进肺部的血液会让她窒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他仍能做出判断。她快要死了,就在两分钟后,就如他在梦中看到的那样。所以他拔出插在她喉咙上的刀,插进那个仍趴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的耳朵里,那个男人的身体突然绷直、颤抖,最后死去。就如他预想的那样,这是神经中枢受损的症状。他看着女孩逐渐失去生命的眼睛正看着他,稍稍思考了一会,他才把那个男人推开。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本能告诉他要阻止这件事,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他蹲在女孩身旁,看着她赤裸的身体。

    伴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腐烂血液的恶臭挤压着她最后的容身之地。从街道上向这里蔓延的昏暗光线足以让他看清所有细节,包括女孩身上所有施暴的痕迹。他天生就懂得人体生物学,他看着她仅仅是因为好奇,除此之外没有一丝愉悦。温暖的雨水从高处的屋檐上下坠,砸在他的头上、顺着漆黑的长发往下滴落,同时也在缓慢洗去女孩身上的血迹,惨白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他能看到卷曲皮肤伤口下粉红色的肌肉组织。她在颤抖,过量失血剥夺了所有力气,她再也无法咳出肺里的血了。她弓着腰,双眼紧盯着他的脸。女孩看着他黑夜般的瞳孔,视线逐渐涣散脸上却浮出笑容,像是看到了什么美丽到极致、能让她忘却痛苦的东西。

    很显然,她认出他了,即便她从未见过游魂。

    她死了,就和他走进这条小巷前看到的那样。他无趣地挪开视线,没有感受到内心深处存在任何怜悯,她已经死了,只是一块正在腐烂的肉。他拔出那把刀,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头颅,这颗头颅原本的主人名叫亨特。游魂对此感到遗憾,时间太过紧张,他没法在这颗头颅的主人的身体上造成更多可怕的伤口。

    他知道自己需要这把刀,正如他知道如何取出子弹。

    嵌进背部的子弹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枪伤已经愈合,奇迹般合拢的皮肤和肌肉将子弹包裹在伤口里,但伤口里的织物碎片引起的炎症反应令伤口微微发热。这是他的身体在持续对抗感染——他披在身上的东西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披风。这是他从自己遇到的第一位暴徒的尸体上剥下衣物。他并不感到寒冷,也不是为了遮掩身体,只是为了避免自己惨白的肤色在黑夜里太过醒目——如果要面对更高强度的行动,这枚子弹就会在运动中造成阻碍。中弹这件事对游魂来说并不少见,每一次行动都面临着风险,尽管他知道枪械的运作原理,知道子弹的飞行速度和脚下这颗行星的自转对子弹飞行轨迹施加的影响,能从空气中品尝出击发药和发射药的成分,但每一次行动他所面对的不只有一个敌人,也不只有一把枪。有时候他不得不对人类生命力的顽强表达赞叹,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被拽出肠子以后还能开枪。

    他必须取出身体里的子弹,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杀人。

    现在,他必须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游魂放任自己的思想浮起、升到半空,诸多幻像如同海浪裹挟的镜子碎片拍打在可能性的沙滩上。太多了,这些都是干扰,他只能从中找出能够成为现实的一种。正如他知道自己能够轻易理解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事物本质,他知道自己能看到未来的许多可能性。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微微颤抖,脊背上的子弹散播的痛苦沿着脊椎向上蹿升。游魂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一直追踪他的人很快就会到来。他看到一个戴着眼镜、脸上因为过度劳累布满皱纹的短发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夹克,那件衣服上印着四个巨大的字母;另一个男人仿佛最深沉的阴影般紧贴着墙壁,塑造成蝙蝠的面罩下露出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其他人似乎无法看见他。

    那个阴影般的男人让他有些不安。

    这座城市被诅咒了,当游魂从海底爬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座城市里恶毒的空气和有毒的水流都充斥着犯罪,腐败与黑暗深入每一块土壤,每一处没有被照亮的地方都在发生着犯罪,每一起黑暗中谋杀都在喂养着这头名为城市的罪恶。但那个阴影里的男人,将自己浸泡在这座城市的罪孽里无法自拔。

    起初他只是简单地杀死罪犯。

    但没有什么用,他们疯了似的追捕他,然后他开始杀人。随着尸体越来越多,他发现暴徒们开始感到恐惧,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同类施加暴力,但当这个他施加的暴力越过某条界限之后,暴徒们就开始产生恐惧。后来游魂意识到这座城市里,有个人正在做和他几乎一样的事。他从被人遗弃的宣传纸(报纸)、暴徒之间的交谈和住户家里的视频传输设备了解到这个人真的存在,而不是某种街头传说——他仅仅用了这个行星的几个标准天就完全掌握了三种语言——游魂咧开嘴,朝着那个梦魇般的男人未来将会站立的地方笑了笑。

    游魂知道,那个男人能看到。

    现在他还有一些时间,足够他用在墙壁上磨得锋利的肮脏指甲在暴徒的尸体上镌刻标记。这个标记代表他,代表恐惧,其他暴徒看到这个标记就会知道,他来过这里。那个男人需要知道他来过这里,他要把恐惧镌刻进每一位意图犯罪的暴徒的脑子里。

    我为你而来。

    “我已经下班了。我这样的老家伙需要充足的休息,毕竟我可没有潘尼沃斯那么充沛的精力。”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疲惫地眨着眼睛,放下手上的处方药。这间诊所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些处方药,有不少昏了头的瘾君子会不顾一切来抢夺它们,所以她只能把这些药品藏进柜子里。“这个夜晚太漫长了,不是吗?”

    “你不应该出去行医。”

    “得了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医生长叹一声,“不行,我不会这么做。”

    “那个凶手受伤了,可能是背部。他会寻求帮助。”

    “我的答案还是一样。”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诊所医师的白色长袍下摆沾满了黑灰色的脏水和凝固的血迹。“如果他向我寻求帮助,我就会提供帮助。想想来我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吧,罪犯、瘾君子、无家可归者,如果我把他们出现的消息提供给其他人——无论是哥谭警局还是你,对于他们来说都一样——他们就不会来诊所了,这会害死他们的。他们可没法去医院治疗枪伤,也没有钱去支付医院的账单。更何况那还是个孩子,他需要的是教育和帮助。”

    布鲁斯·韦恩跳下窗户,用沉默作为回答。

    “我不是傻子,我见过很多谋杀现场,而且我还看过《血字的研究》,福尔摩斯通过墙壁上的血字推断凶手的身高和身体状态。多么经典的故事,适合睡前阅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应该好好休息了。”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笑了起来,“另外,我很感谢你提供的处方药,药房可不愿意给我这个被吊销行医执照的家伙提供药品,每一片阿片类药物我都需要花费十几倍的价钱。”

    “阿尔弗雷德推测,凶手可能来自人造航天器,就是掉进哥谭附近海域的那个卫星。他可能是个人造物,莱丝莉。他很危险,我还不清楚同类型的人造物有几个。”

    “对于任何人来说,一把装满子弹的枪或者一把匕首也很危险,你扔出去的蝙蝠飞镖也很危险。我见过被你打断手臂、打破脑袋的人,特别罪案处有时候会邀请我去进行现场急救,因为这花不了多少钱。”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没好气地挥手,像是要把房间里最浓郁的阴影赶出去,“这里是东区,东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会为你提供任何信息,布鲁斯,你找错人了。”

    “他再次犯案了,就在附近。”布鲁斯·韦恩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他表情冷漠地站在那里,“他杀死了一名强奸犯。我已经通知戈登了,他很快就会派人来这里。”

    “格雷森还没有你这么高的时候,你的崇拜者就是这么做的。我不会说亨特是完全无辜的,他还在假释的时候就在进行暴力犯罪了,我也不敢肯定他们没有杀过人。这里有很多罪犯,似乎有人想要让罪犯得到应有的结局。”

    “那个凶手不是我的模仿者,莱斯莉。”

    “你在用你的方式保护哥谭,他用他的方式保护东区,为什么你要对他有偏见?至少从今以后,女孩不用担心半夜走在东区的街道上会遭到攻击,不是吗?我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我不介意为那些人提供帮助,但我不认为罪犯的生命比无辜者更高贵。”

    布鲁斯·韦恩第一次感受到了不耐烦。

    “不,这不一样。”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呢?”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露出狡黠的笑容。直到这一刻,布鲁斯·韦恩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医生的陷阱。她很熟练,正如很多年前她接受阿尔弗雷德的邀请,把韦恩庄园某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拽出糟糕的情绪。

    “他可能是某个变态高科技富豪制造的产品,没有接受过教育只凭本能行动,如同游荡在街道上野兽。如果你想改变他,那就教育他,而不是把他扔给哥谭警局。芭芭拉是个好孩子,但我认为詹姆斯·戈登并不擅长家庭教育,你对此也深有体会。我没能做到你父母应该对你的教育,但我希望你能提供给另一个你应有的东西——至少你能告诉他,抓到罪犯可以丢给警察局。我怀疑他是否和其他东区人一样,完全不知道哥谭警局是什么东西。如果你找到他,最好第一时间把他带过来。正如你说的那样,他受伤了,需要帮助。”

    医生得意地打了个哈欠。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你在劝诫一个孩子不要以身犯险对抗犯罪这件事上没有多少经验,布鲁斯。我相信在这方面,我和戈登同样糟糕。你应该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你知道我指的是谁。除了你的自尊,不会其他东西受到伤害。”

    布鲁斯·韦恩表情凝重地走出诊所。

    他没有告诉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那个名叫游魂的杀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天真,那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戮机器。他在犯罪现场找到了一段监控视频。他发现游魂看着女孩死去,没有采取任何施救的举措,没有流露任何表情,仿佛游魂并非一个人类,而是某种机械。只有在游魂杀死暴徒的那一刻,他才能感受到游魂脸上发自内心的病态愉悦。紧接着他发现游魂朝着某个方向露出微笑。

    那里什么也没有。

    直到查看了所有监控录像,布鲁斯·韦恩才发现游魂面朝的方向就是自己抵达案发现场时的位置。这个发现令他毛骨悚然,他开始怀疑游魂除了敏锐的直觉、超常的学习能力和异常的侦查技巧以外,还拥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能力。这并不奇怪,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拥有其他人无法拥有的力量。他发现游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步,而且游魂也发现了他的追踪。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失败,他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再次找到游魂。

    无论如何,追踪不会停止。

    只有逮捕游魂,他才能知道是哪个人或者组织创造出游魂这样的生物武器,弄清楚类似的生物武器到底有多少个。在这方面,他唯一知道的可能只有游魂的编号,罗马数字8。他怀疑某个他不了解的高科技罪犯正在将手伸向哥谭,编号8的个体可能是一次意外的信息泄露。连续四个月的追踪已经让他推测出游魂的活动范围,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逮住他。哥谭里的其他罪犯不会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安静,除非游魂正在调查他,通过法尔科内家族和企鹅人,除了两位当事人,整个哥谭的罪犯都乐见其成——他们期望他找到游魂——布鲁斯·韦恩知道原因。游魂如同一头嗜血的幼兽,毫无顾忌地打破哥谭地下世界的潜规则,一次次升级的虐杀只会让法尔科内家族陷入疯狂。

    法尔科内家族那一次贩卖武器的赃款装在一个手提箱里,一天之后那个手提箱被东区某个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家庭捡回了家。他不能确定这是游魂的一次罗宾汉行为,还是毫无意义的巧合。他不知道游魂为什么不使用那些钱,这又是一个疑点,他至今都没有找到游魂的据点或者任何生活痕迹。一个生物总是要休息和进食。他宁愿相信自己遗漏了游魂的秘密据点,也不相信游魂是个例外。

    布鲁斯·韦恩带着疑问离开了,今晚的工作还有很多。

    他把蝙蝠车停在了犯罪巷,那里距离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的诊所并不远。当他靠近时就听见了奇怪的金属摩擦声和喘息声。一整晚的高强度调查令他神经紧张。他立刻躲到一旁,从腰带上拔出一枚蝙蝠镖,悄无声息地靠近蝙蝠车。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蝙蝠车旁边有一个穿着深红色卫衣的矮小身影正在努力转动手里的扳手,蝙蝠车的两个前轮躺在一边,始作俑者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

    一个男孩顶着张肮脏的脸从蝙蝠车后面冒了出来。

    他关注过这个孩子,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曾经照顾过他。他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知道男孩无可救药的无赖父亲死在了监狱里,在那之前,他送给了那个无赖毒贩一个蝙蝠烙印。男孩的母亲是个曾经有着美好人生、如今自甘堕落的瘾君子,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曾经为她提供了很多次纳洛酮来挽救她因为吸毒过量而差点失去的生命,而这个男孩,不止一次偷窃过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医生的处方药。

    布鲁斯·韦恩默默收起蝙蝠镖。

    “咳咳。”他故意发出一些声音,恶作剧般地看着男孩脸上惊恐的表情。他故意表现出冷漠与严肃的表情。他曾经用这样的表情吓走了许多小混混,避免不必要的战斗。“你很清楚那是辆蝙蝠车,对吗?”

    “啧。”男孩迅速站了起来,像是一名斗士直面他。“你很清楚自己把车停在犯罪巷,对吗?”布鲁斯·韦恩能看出男孩伪装面具下的恐惧。男孩很想逃跑,但某种他很熟悉的东西让男孩站在这里,攥紧扳手朝他挥动。这是个正常的男孩,不是机械般的冷漠杀人狂。再次感受到熟悉的世界和正常的人让他非常欣慰,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拽起男孩的衣领。后者双脚悬空,却仍用不服输的目光瞪着他。

    “让我再问你一次。”他说,“你饿吗?”

    莱丝莉·汤普金斯医生说得没错,这个夜晚的确很漫长。

第一千七百〇六章 埃利都

    欧贝德人的语言很原始。

    这种古老的语言无法对禁军汉谟拉比造成任何阻碍,金光闪闪的超人类甚至不需要翻译器就能流畅地书写和讲述这种语言。米勒舰长看到禁军汉谟拉比用大篷车上的物资换取了这个部族里所有多余的、本该用于酿酒的粮食,然后毫无留恋地继续前行。西南季风穿过湿润肥沃的平原和汹涌的河水,携带着微小的草籽和水汽朝着远处的低矮丘陵飘行,米勒舰长坐在大篷车车辕上,尽管已经接受现状,可公元前六千多年的微风迎面而来的那一刻他仍然有些沉醉。

    经过将近两天的旅行,他们终于带着那些孩子追上了皇帝的车队。尽管有些惊慌,但这些孩子们还是被路途的风景吸引变得开朗起来,他们很少能远离自己的村庄,看到外面的风景。如今他们还能看到禁军近距离狩猎狮子的场景,“天使”的强大将敬畏烙印进他们的灵魂,连带着对他们现在唯一的监护人“大祭司”的敬畏也多了不少。

    米勒舰长没有见到皇帝,尽管他知道皇帝就在车队里,从皇帝的身体里散发出的闪耀的灵魂之火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依旧光彩夺目,但无论是他还是皇帝都没有再次见面的想法——此前他所经历的事件太过超自然,有很多信息需要他独自消化,皇帝似乎也认为他不需要知道更多东西——即便经历过EventHorizon号的恐怖,他也无法完全接受皇帝关于人类未来的想法和规划。皇帝告诉他帷幕之后存在对宇宙中所有智慧种族虎视眈眈的掠食者,即便他个人并不畏惧那些恐怖,但他也不赞同皇帝要求全体人类和他站在一起的要求,哪怕皇帝拥有实现想法的能力。

    他始终认为人类应该允许软弱。

    皇帝拒绝人类种族接受软弱,那只会让皇帝成为暴君,就像他不认为皇帝的禁军有权利在这个时代杀死敌人,他也不认为皇帝有权利为了那个计划杀死那些反对者,哪怕这也是唯一的可行手段——他可悲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纷争、野心与恩怨只会在暴力的威胁下停止脚步,战争不是因为和平而停止而是因为核弹——这个疯狂可怕的现实如同剜肉刀一般刺痛了他。哪怕皇帝能让人类之间的战争停止、强迫所有人类放下分歧团结起来,祂能得到的人类的憎恨。历史已经证明了,所谓先驱者不管是否正确都不会有好下场,而且这个先驱者还有一个从古至今任何人都不曾拥有的疯狂想法和实现这个想法的能力。每当想到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的时候,他总能松一口气,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种事实,更不用承担这种令人崩溃的心理压力。

    他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一个人类疯狂到承担这种可怕的预言。

    “书记官。”汉谟拉比对他说道。

    这是他的正式职位名称,他是皇帝的书记官,在这个时代被叫做书吏。他有一枚皇帝制作的滚筒印章,可以在泥板上印出他的官职和名字,在登上皇帝许诺的战舰以前,这就是他的工作——大祭司这个名称虽然只是欧贝德人对他的赞颂,但无论是履行神职还是官职,他都需要跟在皇帝身边进行记录——在未来,滚筒印章将在法律意义上作为他以及每一位公民的身份证明和行使权力的象征,任何具备法律效益的泥板文书都需要滚筒印章作为证明。

    “你需要记录名册,书记官米勒。给他们编号,制作档案,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纸张。”

    他看到那些车队里多了不少这个时代的人类,成年男性手持石矛和石斧待在车队两侧,成年妇女则背着用兽皮包裹起来的粮食和朴素的陶器,徒步行走在车队中间。蓄养的山羊和野猪幼崽乱糟糟地簇拥在车队末尾,在车轨上留下粪便和脚印,珍贵的牛负责拉动沉重的车辆,还能得到令孩童嘴馋的甜美浆果作为零食。

    米勒舰长自认为和汉谟拉比的关系好了不少,至少他不再认为汉谟拉比和其他禁军一样冷漠无情,因此他大多数时间都和汉谟拉比待在一起,汉谟拉比也很乐于为他讲解这个时代的文明特征——这些人类并不拥有多少亚麻衣物,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几乎都穿着羊皮制成的不同款式的服装,有些孩童只有可能是用石矛戳刺后用草绳绑起来的皮口袋——在这个闷热潮湿的冲积平原上,不透气的皮革不是制作日常衣物的最佳选择,但却是一个游牧部族最容易获并且不需要大量加工的材料,他们可能已经遗忘了亚麻织物和纺织机的制作方式。

    无论是粗糙的服装、暗淡的陶器还是稀缺的主粮储备都表明,这个游牧部族的文明发展远远落后于此前他所遇到的农耕部落。相比之下,富裕的农耕部族不仅有充足的粮食与用复式酿酒法酿造的啤酒,敬献给“大祭司”和“天使”的礼物还是两块用叙利亚海边生长的骨螺染成的深紫色亚麻布,这种染料即便是在数千年之后的古希腊和古罗马仍然价值连城。

    “这个部族是哈苏纳文明的流浪者,他们遗忘了如何耕种和织布,只能驯服野马成为游牧部族。哈苏纳文明遗址的所在地在未来叫做尼尼微,你会看到的,哈苏纳文明并没有真正延续,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欧贝德文明所吸收。”

    “我们要去北方?”米勒舰长问道,“美索不达米亚的文明中心应该是在南方。我看过数据板里的书籍,美索不达米亚米亚北方的文明不算太多。”

    “我们要巡游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收集足够的劳动力建立行动基地。建立行动基地需要很多物资,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近海贸易,君主的命令会欧贝德人和陶器一起跟随商人的脚步传达给每一个人,会有更多人来到君主的行动基地躲避越来越频繁的洪水,最终建立起一座城市。”

    禁军带着这些惶恐不安的农耕部族孩童区觐见皇帝。

    米勒舰长履行职责,给每一个返回的孩童登记造册,如果没有名字,他就按照数据板上提供的词汇为孩童们取名和编号,所有信息都登记在数据板里,等待某天被抄录到泥板上。这些孩子镇定了不少,尽管他们的脸上仍残留着因为觐见皇帝而留下的恍惚,但他们嘴里塞着这个时代无法生产的糖果却很好地安抚了他们的情绪。糖果是女仆小姐的赠予,每一位孩童都将黛娜也当做了神,尤其是她出现在皇帝身边的时候——美丽是一项极其昂贵的资产。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任何从事劳作的女性都不可能拥有黛娜那般光滑柔软的洁白皮肤,身上更不可能散发精心挑选的香水气味,阳光和汗水会对任何赏心悦目的皮肤造成伤害——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尤其是她站在皇帝身边的时候),黛娜这般美丽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女性就是神祇,或许还有人会称她为伊南娜。

    男人会用大麦生长的周期纪念她,女人会以她的名义酿酒,并将此当做一种啤酒种类。当整个部族乃至整座城市为皇帝点燃篝火,献上啤酒和食物,向天空、狂风和洪水燔献的时刻,他们会饮用用今年第一批收获的谷物、以黛娜的名义酿造的啤酒。或许二十一世纪甚至更加久远的未来人类永远不会知道,当他们在炎热夏日享用冰凉爽口的啤酒时,印刷在瓶身标签上的某几个单词发音,在词源学上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开端以某个美丽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女仆小姐。

    米勒有些好奇地询问每一个见过皇帝的孩童,但每一个孩童都无法完整说出皇帝的样貌——有的孩子只记得一束刺眼的光,有的孩子只记得一个高大的发光人影和满地的皇帝,就好像他们不是走进一辆木头制成的大篷车而是一座用黄金和宝石建造的宽广宫殿,甚至还有孩子认为自己从门口走到皇帝面前花费了一整天,这种说法令米勒舰长毛骨悚然——他们无法完整回忆起整个觐见流程,除了嘴里的糖果唯一能够证明他们经历过这种近乎超自然现象的,只有被针刺的手指。这是种基因检测程序,用于确保这些孩子没有遗传基因病。在这些欧贝德人和哈苏纳人看来,被针刺手指应该是某种仪式化的程序。游牧部族中挑选的孩童没有和其他孩童混在一起,他们可以坐在大篷车上跟随车队前行,而不是用自己的双脚走完这趟漫长的旅程。米勒舰长还发现有些家庭中的成年人却对自己被挑选中的孩子有着明显的尊敬,这种尊敬来自权力,权力又来自禁军展现的强大暴力。

    一项社会学实验在米勒舰长面前展开。

    他看到某些孩童高举着手指,在面对自己未被挑选中的同龄人表现出了明显的优越感。他们炫耀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他们已经被权力所神化,被采血的手指也成为了自身被神化的标志。禁军和皇帝根本不在意这种情况。禁军们都认为这是必然出现的情况,只能交由教育手段而非压迫去解决。只要皇帝的理想还没有达成,人类还无法摆脱低级欲望,这种不平等就会始终存在。米勒舰长感觉自己被好好上了一课,过去大学拒绝教授的知识都从皇帝的著作中得到了应证。

    长达一个月的旅途并没有让背井离乡的游牧部族躁动。

    不仅是因为皇帝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储备,更是因为所有未受到召唤的成年人和未成年人都会自发原理皇帝所在的大篷车和装甲车。没有人愿意将自己暴露在至高权力的光辉之下,那会让他们感觉自己没有任何秘密。但这种不平等的情况还是让米勒舰长感到不适。幸运的是,包括被选中的孩童和所有二十岁以下成年人的教育已经被交给了书记官,未被选中的孩童会被培养成书吏(书吏这个职业并不分男女但男性较多),经过基因检测的孩童在经历基础教育之后会接受更严格的训练,米勒舰长认为自己很快就能让这些孩子摆脱这些不良习气。

    他按照数据板上的教学流程要求孩童们收集黏土,用木锤捶打黏土后放进木制模范里压制成泥板,同时他还要孩童们采摘沿途的芦苇制成笔杆,在柔软的黏土上按压形成楔形文字。当放在大篷车顶端的泥板被晒干,等到将其烧制成型之后,这个世界上第一套拼音规则和超过八百个标准字母的系统性语言就此成型。这套规则将适用于未来的闪米特语族的阿卡德语和埃伯拉语,胡里安语、印欧语系的赫梯语、伊朗的埃兰语和古波斯语及小亚细亚、乌拉尔图语,乃至二十一世纪亚述人仍在使用的阿拉姆语。

    车队第一个长期停留的地方是数个欧贝德村庄相邻的平原。

    冲积平原土地肥沃,但由于常年泛滥的洪水,人类能够定居与耕种的土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这里位于幼发拉底河南部,靠近出海口,尽管只是一片沙丘,但由于与多个村庄相邻,附近几个欧贝德村庄只需要一天时间的步行就能来到这里,这里逐渐演变成交易场所,再加上这里的淡水含水层,无论是粮食、啤酒、水果、蔬菜、手工艺品、渔获还是织物这里都能找到,因此也诞生了第一批再次定居的人类。

    这里曾经属于萨迈拉文化,但萨迈拉文化已经逐渐被更南方欧贝德文化所取代,当大篷车车队来到这里的时候,当地居民没有丝毫抵抗。尽管米勒舰长认为,这完全是走在车队前方的皇帝和禁军,就像所有大篷车车队途径的村庄,只要皇帝和禁军出现所有对陌生人的警惕和敌意就会消失,每个见到他们的欧贝德人都会把他们当做神,皇帝和禁军第一时间被这座城市里将近四千名定居者簇拥着走进了神庙。

    这不是欧贝德村庄里用泥砖和茅草建造的建筑。

    作为最早的商业区之一,这里几乎汇聚了整个欧贝德文明的商业财富。神庙建立在一个高25的泥砖平台上,平台前有与神庙同等长度的漫长斜坡可供行走。神庙长45米,宽60米,就连有着10米枕木的墙壁也有接近3米厚,整座宫殿用石雕、石柱黄金和青金石进行装饰,对于这个时期的人类来说,这无疑是一座堡垒和最为华美的宫殿,整座城市都围绕着这座神庙建造。

    神庙本身用于崇拜大地母神,如今却有了新的主人。有些欧贝德人认为皇帝是恩基,是建造这座城市的神,因为他来到了这座甜水之城。

    “他们把君主当做了他们的统治者,认为这座城市本是君主的城市。”汉谟拉比指着那个跪在皇帝脚边的人说道。相比起其他欧贝德人,这座城市的定居者同样穿着亚麻制成的服装,但有些人却多了一块深紫色的披肩和黄金首饰,足以说明这座城市的富有。“他们敬献了所有土地和财产,只求成为君主的臣子和祭司。有些人是啤酒商,有些人是粮食商,除此之外还有垄断附近城市亚麻织物的商人和附近几个村庄的土地所有者。”

    “阿卢利姆,他们为什么这么称呼你的主人?”

    “王权天降,首先降于埃利都,也就是这里,eridu。”汉谟拉比说道。他承担的是外围护卫任务。这个时代的美索不达米亚并不安全,一周之前,皇帝的塔罗占卜仪式已经揭示了他们将要面临的挑战。“只要他们认定这座城市属于君主,君主又在这里统治了很长时间,那么君主就有义务履行王的权力,也就是保护他们。”

    米勒舰长看到皇帝伸出手,覆盖着装甲的手指轻轻触碰跪在脚边的一位商人,按照禁军偷听来的对话判断,这名商人似乎敬献了很多深紫色亚麻布。“这个时代存在战争,对吗?我记得你说过这里曾经属于萨迈拉文化,但萨迈拉文化还没有完全消亡。这些人希望你的主人保护他们的生命,你的主人也同意了这个交易,对吗?”

    “埃利都,意思是有力之地,护卫之地。君主成为了他们的守护者,这座城市因此名副其实。在这之后,你就会听到这些人宣布君主已经统治这座城市很长时间,拥有这座城市的法理。人们会自己找出理由说服自己,这就是宗教,他们不会愚蠢到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否定君主的统治。从此往后,这里就会是我们的第一个据点。”

    禁军的目光扫过那些跪服的商人。所有禁军在通讯频道里进行过短暂的会谈,皇帝也同意了他们的决定。他们将要对这座城市进行一次清洗,确保接下来发生的事不会来自埃利都——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接触到了帷幕,谁也不能保证某个泥砖建成的房子里不会有一尊来自帷幕之后的神龛,或者某些在人类文明诞生以前就存在的话语——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帷幕之后的精神实体来到现实的途径,哪怕人类尚未意识到自己拥有什么也会遭受帷幕之后的毒害。

    “事情不会完全按照他们想象的发展,米勒舰长,我相信你对此深有体会。”

    最近沉迷于写康拉德·科兹在哥谭的故事,这章也是断断续续地写完了

第一千七百〇七章 远古教团

    “闭上嘴,抬起头,然后认真听。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你的智力水平处于平均值。”他说,“你能注意到我的武器和装甲,但我需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这些装甲和武器是为了应对你无法想象的威胁而准备的,不是为了你,另一边那些刑具才是你的。”

    男人张大嘴巴。

    他的手和脚被粗糙的麻绳绑缚在这张木头座椅上,他拼尽全力想要挪动,但除了被磨破的皮肤他什么也没能得到。说话的人俯瞰着他,对方非常高大,身躯伟岸,装备着黄金般的厚重装甲。对方手上拿着一把极其精美的短剑,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手腕一阵冰凉,短剑紧贴着他的皮肤切开绑缚在他手腕上的绳索。

    “那些认识你的人向我举报你,他们提供了证词。他们的证词已经被记录、存档,羊皮纸上有他们的签名和指印作为这份证词真实性的保证,卷宗就在你面前。不要看卷宗,看着我。”禁军说,“当我问出一个问题时你必须做出回答,我能知道你是否说谎,我只想要真相,所以为了得到真相我会做出一些你不希望看到的事。你只有一次机会,不要背弃希望。”

    男人怀揣着巨大的恐惧遵从禁军的指示,他与那双高处的蓝灰色眼睛对视,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这间牢房相当空旷,他没有任何同伴。当禁军推开他的泥砖房房门的时候,他的家人连同他被一起抓住。男人独自在这里生活了一周时间,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监禁期间没有人与他有过交流。他看起来精神恍惚,在这里的每个夜晚他只能伴着远处传来的哀嚎入眠,然后在惶恐中想象自己和家人的结局。对未知的恐惧严重影响了他的神智,使得他能顺从地接受禁军的审讯。男人蠕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却无法从牙缝间挤出来,他挥舞手臂,手指在耳旁和面前弯曲、挠动,最后又归于沉默。

    禁军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然后等待。这不是第一次审讯,这个男人也不是唯一一个审讯对象。又过了好一会,男人再次有所动作,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张嘴。

    “我……说过……”

    “你说过你的家族历史和那些游商。我们知道你的家族从五代人以前开始崇拜异教,我们知道你的泥砖房下面有一个地下室,里面塞满了人皮、人骨和黄金。”

    禁军坐在房间中心的大理石座位上。

    他没有装备禁卫修会那集合了近身武器与远程武器完美结合的卫戍之矛,仅仅带着誓言短剑和一把极其精美的热射线手枪。这把手枪使用阿提拉科技制造,当出现在禁军手中时已经与它诞生的时间相隔数百年,禁卫修会抹去这把枪上的阿提拉王室的印记,从数据库中拿走阿提拉人所有技术储备。尽管男人不知道禁军手中的武器有何用途,但他知道任何东西在金色天使手中都是能够威胁生命的武器。

    “或许你会心存侥幸,所以我们必须重新开始。最近一个月时间里,我每天都要听到不同的谎言,如果你再对我撒谎,我们只能再来一次。我不会对你使用这把枪,你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无法理解它为你带来的恐惧,你只能理解这把短剑带来的威胁。”

    男人突然间崩溃了。他开始哭,开始颤抖,木头座椅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这是个错误……”他抬起头,仿佛突然获得了勇气,“但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都敬拜那些神!我从小就被告知崇敬的神祇是真神!那些祭司都这样说,我不可能反驳祭司!”

    他变得滔滔不绝,禁军保持沉默,放在大理石座椅扶手上的头盔将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记录下来。两个小时后,禁军走出了房间,穿过神殿走廊里半年前招募的游牧部族的年轻男女。禁军统领在走廊尽头等待,汉尼拔将数据板和羊皮纸卷宗递给他。

    “他吐露的信息很少。”汉尼拔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

    康斯坦丁打开文件,听到男人在审讯中发出的哭泣声。他用披覆装甲的手指触碰书吏写成的羊皮纸卷轴。埃利都是一座4000人的原始城市,这座城市里有三户居民遭受污染,除此之外还有近海贸易的游商和附近几个村庄的自耕农地主,神殿附近的空房子都塞满了嫌疑人。考虑到欧贝德时期人类聚落文化与贸易交流的频繁程度,这个数据相当惊人,禁卫修会并不排除有更多潜在信徒未被清缴。

    经过审问,这些污染的来源各不相同。

    第一户居民的父系血统并不崇拜当地原始神祇,当人类还在岩洞上用手指涂抹牛群与猎场的时候,他们的父辈就已经小心地隐藏真实信仰。他们接受所谓“启示”的时间相当早,线索因为相关人员去世而中断;第二户居民是外来商人,在埃利都繁衍了二十年,他们遭受的污染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部。起初只是逐渐同行业人员的社交活动,后来逐渐被定期秘密集会所吸引,最后获赠一块写满文字的泥板,按照指示来到埃利都定居;第三户居民是埃利都本地居民,城市内直系血亲30人全部都是参与者,他们通过近海贸易的游商带来的材料制造剧毒迷幻药物,然后再由内陆游商贩卖到北方。这个家族最初污染者已不可考,时间掩盖了一切。

    尽管遭受污染的来源各不相同,这些人也不知晓彼此拥有类似的宗教信仰,但他们都执行过燔祭。这些失踪案件最早的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受害者遍布本地居民和外来商,藏尸地点从泥砖房下到附近村庄尚未开发的农田。在埃利都当地的记录中,那个村庄曾经数次爆发瘟疫,症状是器官和毛孔大量出血直到死亡。曾经有一位游商途径村庄后来到埃利都然后在城外发病,当地人挖了个坑直接把他扔进去活埋了起来,那些掩埋游商的人也感染了瘟疫,最后浑身上下腐烂、出血,倒在床上死去。

    直到整个村庄都被焚烧,所有人都被杀死,瘟疫才停止传播。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这可能是起类似马尔堡病毒的丝状病毒瘟疫,但马尔堡病毒、埃博拉病毒的起源是在非洲,近海贸易的游商根本不可能抵达乌干达,接触携带病毒的果蝠。

    “吾主需要答案。已经发现的信徒数量超出平均值,我们必须弄清楚来源。”

    4000人的聚居地对于禁卫修会来说不需要几天时间能够完全排查,但这个时代没有户籍资料和身份证明,滚筒印章的普及率远远不够预期,所有调查行动只能依靠走访。这意味着禁卫修会需要与埃利都的每一户家庭交谈,禁卫修会为此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来为埃利都的每一户人家制造滚筒印章、登记户籍信息。

    “米勒舰长有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没有,学校建立很顺利,他把很多时间花在教导那些孩子。”

    “让学校吸引他所有注意力,不要让他再干涉修会的行动。”康斯坦丁点头,“尸检结果?”

    另一位禁军,汉谟拉比没有穿着装甲。他披着由几层亚麻布织成的厚重长袍,在这个时代,这是最适合的医疗工作服。

    “没有检测出病毒。”他说,“这个时代的气温无法杀死丝状病毒,骨殖埋藏地点附近的动物族群也没有发现无症状感染者。可以确定这是灵能瘟疫。”

    皇帝每天清晨的工作是穿上由丝绸与棉布制成的长袍,戴上金色冠冕出现在二十五米高的夯土神殿基座上俯瞰这座城市,每一天黛娜都替代皇帝接受礼物。有时候是2头牛或者6头羊,有时候是椰枣、蜂蜜、牛奶和猪油,有时候是精心酿造的啤酒和至少4古耳(体积单位)谷物和面粉,有时候是未经提炼的天然银块。皇帝并不与当地居民直接交流,祂只是代表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权力,如同人类对自然的畏惧,祂所代表的权力不能有自我意识,祂也不愿意滥用这部分权力。

    一部分禁军被派遣出去向周边数百公里(基本上是欧贝德文化的覆盖区)宣布皇帝的权力,带上城内一部分识字的商人之子充当书吏,带上委托居民本制造的泥板和皇帝的滚筒印章,为所有欧贝德文化的村庄签发土地证明。这些禁军还要负责记录地理情况、耕种面积、作物种类、预期产量、农具使用率和牲畜数量等等。当禁军返回时,皇帝已经清楚地知晓埃利都及其周边村庄里每一户人家拥有多少财产,包括牲畜、贵金属和昂贵的染色织物。埃利都第一次出现了社会福利制度的雏形,尽管那只是给成立新家庭、孕育新生命的居民赠送肉食、牲畜和谷物。或许这项福利制度安抚了这座城市,禁卫修会在埃利都执行的抓捕行动并没有引起当地居民的恐慌,反倒是埃利都曾经的统治者表现得惶恐不安,即便他们中大多数人已经洗脱嫌疑。

    这个时代并没有成文法典,所有法律均出自神殿。

    管理这座城市只是皇帝工作闲暇时的娱乐,他一直在神殿里进行真正的研究工作,但对于黛娜来说,她一直不满于这座城市无法为祂提供最好的生活质量。这里没有漂亮的金边水晶玻璃杯,没有柔软的丝质被褥,就连大理石王座上的坐垫也不是用棉布做成的。唯一令她感到满意的,是那条从神殿大门延伸到阶梯之上的王座的羊毛地毯,这条地毯花费了埃利都五分之一妇女四个月时间。为了这条地毯,神殿每天都在向参加工作的妇女支付面粉。为了转移女仆的注意力,让她不再为这个时代匮乏的物资所烦恼,皇帝只能允许她从埃利都和哈苏纳流浪部族中挑选年轻女孩接受姐妹会的标准教育。

    在这个时代,十二岁之后的女孩是组成新家庭的最佳年纪,十岁左右的男性也要承担生产任务。学校的录取年纪让被挑选中的孩子从繁育任务和农耕种植中解脱出来,黛娜精心挑选的女孩同样不需要劳作,但要接受更多课程。除了标准军事训练和医疗训练,还有最重要的家政教育,她很遗憾这个时代不能为女孩们提供充足的链锯剑和动力装甲,也很遗憾这些女孩毕竟不是真正的姐妹会预备役,女孩们在神殿工作甚至还有工资。

    皇帝不知道黛娜的挑选标准是什么,但祂发现那些黛娜挑选的女孩似乎学会了化妆,充足的营养、强制执行的卫生条例和精心挑选的服装也令她们看起来远比之前强壮、美丽。起初她们还会害怕皇帝和禁军,但半年的近距离接触削弱了她们的畏惧。尽管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皇帝仍然觉得这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祂很乐意看到她们在黛娜看不到的地方调皮捣蛋。。

    女孩们手里举着托盘,托盘里放着这个时代无法生产的纯净玻璃酒杯和长颈瓶。黛娜站在王座旁,目光严厉,审视阶梯两侧安静站立的女孩。她们对黛娜很是敬畏和羡慕。从这座神殿的职能来看,黛娜是皇帝的女祭司,她们则是女祭司学徒。她们期望某一天能和黛娜一样穿上那身动力装甲,变得和黛娜一样美丽动人,或许在她们小小的脑袋里女祭司的工作就是手持刀剑砍人。这不能怪她们,毕竟黛娜本就不是女祭司。

    “你做得很好。”

    “半年的教育还不足以让她们完全合格。她们无法作战,无法独立完成服务。”黛娜冷漠地看着女孩,“我很抱歉,吾主,她们只是半成品。”

    皇帝低头注视着手里的数据板,没有抬头。他已经习惯了不在神殿里穿戴装甲,就连圣剑也被收了起来交由禁卫统领保管。他今天穿着白色与深红色的丝绸长袍,闷热潮湿的天气不适合穿着严严实实的服装,深红色的圣骸布并不适合这个时代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神殿是埃利都最高的建筑,厚重的泥砖夯土墙壁和釉彩马赛克墙面隔绝了阳光带来的热量,湿润的风从神殿穿过带来一点凉爽。

    “我需要禁卫修会今天的审问报告。”

    皇帝放下数据板,拿起一旁的泥板。经营一座4000人外加部分奴隶的原始城市,意味着他的工作并不繁重,他并不需要使用大量繁复的法规来监督每一位居民的生活,就连当地居民在城市里养羊、养牛也是一件被允许的事。他正在推行下水道系统的建设,这需要埃利都贵族们出资,神殿无法负担建立可以使用数百年的下水道系统的费用。“粮食商人代表在哪里,我记得他今天和我有一场谈判。告诉他,会议推迟到三十个标准分钟后。有什么问题吗,黛娜?”

    “祂们正在找你,而你还在关心城市里农户的牲畜幼崽存活率。”

    皇帝抬起头看了眼黛娜,发现她和那些女孩一样对这个声音充耳不闻,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就连飘起的帷幔也停滞在空中。

    “很高兴您能从浩瀚之海来到现世,我期望您已经得到了宇宙终极奥秘。”身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王座旁边,至尊法师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皇帝不再保持冷漠。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表露情绪,至尊法师就是少数人。“我倒是希望您还能称我为孩子,但我们都知道这不太可能,我已经带上桂冠,成为卡玛泰姬之主。”

    “我也没想到,神话中击败白色巨神的人居然是你。圣剑本就是你的,我只是暂时保管。命运总是这么反复无常,令人生厌。”至尊法师说道。似乎在抛弃尘世肉身之后,至尊法师的心情愉快了不少。“我来这里是为了提醒你,祂们在找你,祂们拆解了宇宙自诞生起的每一个普朗克时间来寻找你。你要小心,你或许会认为这些案件只是诸神时代的残余,但谁也不能排除那可能是祂们抛出的诱饵。”

    皇帝挑起眉毛,伸手拿起身旁那个托盘上的水晶酒杯。深红色的酒恢复了运动,现实位面的物理法则再次发挥作用。“这是用采摘的野葡萄酿造的葡萄酒。尝起来很糟糕,并不适合酿造葡萄酒,但这杯酒是我唯一的选择。现在没有比利时小麦、印度淡啤和世涛,更没有雪莉桶和波本桶,更没有龙舌兰和朗姆酒。”

    “你认为你只有一种选择?”

    “祂们暂时无法来到这个时代,不是吗?帷幕之后并非永远只是进攻者,虚幻与现实的关系也并非永恒不变。现在您已经找到我了,那么我必须请求您提供一些帮助。我知道您无法直接干涉现实位面,但在现实与虚幻的夹层传递消息并不会改变这个宇宙的香农熵,不会引起帷幕之后的注意。”皇帝愉快地说,“我正准备给予祂们反击,您有兴趣看看吗?”

第一千七百〇八章 狩猎计划

    楔形文字字符复杂多变,当陶器发明后不久,这套复杂的原始书写系统就被发明了出来,作为一种用削尖的芦苇笔按压在小型泥板和镌刻在石头上的交易凭证,这种象形文字在公元前三十一世纪逐渐固定、形成规范,在亚述时期(公园前一千年)完成简化与抽象化。如今埃利都所教授的文字是经过抽象化之后的文字,便于在泥板和蜡板上书写,也便于规范与识别。

    米勒作为皇帝名义上的大祭司发布了规范化楔形文字,这是他现在以及未来将要进行的主要工作。以智慧之神神殿与皇帝的名义,这种相对先进与便捷的书写系统得以在皇帝成立的学校里教授并被城市里的居民们接受,埃利都内任何适龄公民、学校学生都可以学习。对于想成为书吏以及其他职业的学生来说,仅仅学会书写完全不够,他们不止要学习如何削尖芦苇、捶打黏土制作泥板,还要学习计算。

    作为从交易凭证发展而来的表意文字,楔形文字对数字的表达与阿拉伯数字系统完全不同。但由于楔形文字的十进制和六十进制的数学表达过于繁琐和容易,并且不兼容皇帝带来的二进制设备,身为大祭司的米勒还必须教授那些被挑选中的学生学习阿拉伯数学系统和高等数学。皇帝允许学生们在这个时代学习的知识令任何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学习,包括埃利都的每一位商人,没有精密的数学,商人们就无法计算出利润和预期价格,神殿也无法向商人们收税。

    “计划将由凡人执行,灵魂之海的诸神的计划也由凡人执行,无论是我还是祂们都无法承担直接对峙的代价。这是墨西哥对峙,任何一方都没有安全退出的方法,对峙将永远进行下去。”皇帝说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MAD(相互保证毁灭Mutuallyassureddestruction),这样的对于意味着安全。这或许是帷幕诸神所能接受最好的结果,但不是我的。”

    “你知道圆桌骑士团建立的初衷吗,孩子?”至尊法师说,“是为了清缴英格兰和爱尔兰两座岛屿上残留的神代怪物,驱逐日耳曼人只是圆桌骑士团的副产物。你学习过真正的历史,你应该知道第二次降临代表着诸神行走在大地之上的时代已经结束,但不是所有神祇都接受了命运。这是个危险的时代,旧日的力量仍然徘徊在这个世界上,某些真实存在的神祇依旧强大。你的学校、你传播文明的方式已经引起了一些旧神的注意,人类文明正在驱逐神代文明,你所教授的知识,你书写的每一笔都代表神代走向灭亡的进程,这会让所有旧神警惕。”

    至尊法师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早在历史课程上,皇帝就已经知道所有应该知道的事实。至尊法师有些幸灾乐祸,皇帝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师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似乎失去肉身和沉重的负担之后,至尊法师变得开朗了一些。作为一个在灵魂之海游荡的强大灵魂,的确不用烦心物质位面的任何小事,这很难不让人开心。

    “不过我相信那个神祇找上你的时候,你的女仆就不用为你培养女官了。”

    “训练那些女孩只是让黛娜有些事可以做,要不然她会对这个时代的一切表达不满。”

    “这是你的想法,不是她的。这个时代的十四岁是可以结婚的年龄,你的小女仆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在埃利都找不到二十岁以上的处女……你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失去了幽默感,我的孩子。你已经接受了永生者的身份,如果不自己找到有趣的事,漫长的生命会让你濒临崩溃。”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这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漫长生命的第一个千年。你在五十万年前阿戈摩托的时代待了多长时间,五百年?”至尊法师点了点皇帝手上的平板,“为何不保持一份期待,不去思考自己可能在历史中成为什么样的角色。你需要适应你的生活,我的孩子。”

    皇帝决定不再反驳。至尊法师是他的老师与亲人,作为亲身经历漫长生命的人类,至尊法师在这方面的确有资格教训他。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漫长的生命,尤其是他的计划需要进行拆分试点,这就意味着他要留在这个时代直至验证预案里所有计划的可行性。这是祂和摄政维克多·冯·杜姆商议后的结果,只有祂有时间和能力避开帷幕之后的注视来验证计划可行性。

    “那个神祇已经在埃利都附近徘徊了很长时间,她一直在观察你和你的禁军。你对这座城市的防护太过强大,见识你的力量之后,她肯定不会主动采取敌对态度,而且你被这座城市的人类称作恩基,或许在她看了你们是同类。打算和她谈谈吗?”

    “我没时间管这种小事,也没有兴趣和注定消亡的旧神谈话,这不在我的预案里。”皇帝皱起眉头,“只要旧神不主动干涉,她就不会是我的敌人。”

    “你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应该顺应这个时代的运作方式,而不是只专注于自己的任务。人类不会因为你一天的放松导致毁灭,至少现在不会。”至尊法师摇摇头,“旧神不一定都会消亡,比如雅典娜和芭斯特,尽管这个时代的人类只能从文明诞生以前的集体记忆中崇拜那些虚幻倒影。但只要你还记得雅典娜,她就不会消失;只要瓦坎达还存在,芭斯特就不会消亡。所以不妨开出条件和潜在盟友谈谈,或许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相信这个时代还存在很多帷幕之后的残留,那些东西并不讨人喜欢,不是吗?”

    “您不需要用这种骗我吞下魔药的语气,老师,我的年龄是三位数了。”

    “那个时候你的年龄只有个位数的时候,在非工作时间总是显得疯疯癫癫,还把莫度弄得傻乎乎的,要不然我为什么要骗你吃药?”

    至尊法师和皇帝谈了很多,包括皇帝进行时间跳跃前所做的安排。

    尽管完成了大魔法并以灵魂形式在浩瀚之海遨游,至尊法师也并非全知全能,皇帝出发前的许多准备都是在绝密环境下进行以尽量隔绝帷幕之后的目光,除了当事人,无人能知晓全貌。如今至尊法师也是通过圣剑与皇帝的联系才能顺利找到这个时代——圣剑是这颗星球自我锻造出来防卫的武器,是真正意义上的歼星武器。作为前后两任圣剑使,至尊法师与皇帝之间的联系不仅限于传道授业。没有这种形而上学的联系、没有时间空间精确坐标就绝无可能见到皇帝,这就是皇帝如今没有被帷幕之后的目光注视的原因,想要找到祂就必须拆解每一个普朗克时间来寻找,多一秒、少一秒都会导致观察者与皇帝身处两个不同的平行时空。

    “我不得不感谢众神之父的馈赠。”皇帝抚摸着右臂上的黄金臂环。每一天这个臂环都会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黄金,他用这些黄金招募工匠、购买土地、建设集中式手工作坊。祂站了起来,手指按下平板电脑屏幕。祂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吹制玻璃时的轻微烫伤。在这个时代,祂必须亲手制造所有实验器具。至尊法师并不是出于对责任的担忧才提出问题,而是因为无聊。至尊法师的职责已经结束了,作为远离物质位面的灵体,至尊法师与物质位面的关系仅仅只有皇帝一人。

    “但我已经决定了人类和阿萨神族的关系。包尔决定率领那一批进化程度较高的人类远离地球时,阿戈摩托与包尔就做出了选择。阿戈摩托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阿萨神族不是人类或者地球的主人,既然选择离开地球享受漫长的寿命,那么就没有理由污染人类基因库。”

    “你杀了兰道夫教授,那个来到地球和人类相爱的狂战士?”

    “一发热熔炮,确保不会留下生物信息。”皇帝说,“现在还有更要紧的问题,老师。并不是所有敌人都来自帷幕之后。游荡在群星间的灵体告诉我,克里人来了,它们与斯库鲁人的战争相当激烈,它们要来寻找奴隶与士兵。我的禁军已经找到了关于克里人猎头者的目击者,它们的研究团队正在接近地球。”

    “你打算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如果你阻止了这件事,九头蛇就不会诞生。”

    一头雄鹰站在窗沿上,巨大的拍打撞击声从窗边发出,它拍打翅膀,双眼被闪电凝固的耀眼光芒包裹。皇帝眼中有着相同的光芒。雄鹰最后看了一眼宫殿,然后一跃而下接受潮湿平原上升起的湿润热风飞向天空。

    “克里人会放弃这个生化项目,这个项目的预期收益将远远无法超过前期投入。”皇帝说道,“我有兴趣进行一次狩猎,就在最近。猎物不是克里人,而是实验设备,我相信克里人一定会慷慨提供猎物。我也很乐意知道,克里人在研究人类这个物种与天神组的基因实验方面有什么进展。”

    黛娜转过头。

    她满意地看着挂在窗前的巨大染色薄亚麻布在微风的作用下缓缓飘起,阳光洒在身披经过复杂漂洗与处理的、绣着金边的洁白羊毛层叠流苏长袍和皇帝的黄金臂环上,商人敬献的黄金与宝石经由禁卫修会的熔炉打造,成为彰显皇帝身份地位的耳环与挂坠。只需要皇帝在这里,她就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骄傲与依恋,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能比她更亲近皇帝。她看到原本装满红宝石色葡萄酒的水晶酒杯如今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薄的酒液在挂在杯壁上,这个发现令她警觉了起来。端着酒杯的女孩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她立刻流露出出害怕的神色。

    “没关系,不必去责怪她。”皇帝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王座阶梯两侧的女孩,“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这个时代无论男女,绝大多数生活在城市的人类都穿着是一种名为Kaunake的裹身式裙子,女式Kaunake斜挎肩膀,但基本款式相差不大。这种服装层层叠叠的是世界上最早的带有流苏的服装,某些由亚麻制成的Kaunake非常轻薄,精密纺织工艺远超后世,很难想象那是人类的手工艺品。她们涂抹香料油膏、喷洒香水的皮肤既柔软白皙又甜美芳香,还有那些精美的树叶和花朵样式黄金头冠、项链和戒指,这是巴比伦时期才出现的时尚,整个埃利都的手艺人仍在为神殿制造贵金属首饰,还有贝壳承装的青金石蓝色眼线膏,价格远远超过等重量的黄金。

    毫无疑问,这些女孩们所需的一切都需要大量人工。

    在这个生产力匮乏的年代,她们毫无疑问是贵族。那些家庭愿意将漂亮女孩卖给黛娜,意味着他们将摆脱原先的社会地位成为贵族——生产力匮乏并不意味着完全的落后,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玻璃的雏形和相对准确的天文历法,还有比中世纪还要先进的医药学和预防传染病观念。也就是说,埃利都的街道比十四世纪的伦敦街道干净得多——她们显然不全是能拿起链锯剑、穿上动力装甲上阵杀敌的女孩。按照最初的设想,其中一些应该会成为这座城市的妇产科医生、兽医和草药师,剩下的才是维持神殿运转的仆人,神殿两侧的空房间就是为她们的准备的,只不过在黛娜的设想中这些女孩显然有着不一样的用途。

    这非常合理,因为这些女孩承担着祭司的职责。

    这个时代的女性祭司与神祇之间有着神圣的联系,与神祇结合就是她们的职责,也就是圣婚。即便抛去宗教,这个时代“爱”这个词的意思是“标识土地”,婚姻在法律意义上与财产分配有关。黛娜已经代表皇帝向那些女孩的家庭支付过一笔资金,因此无论皇帝是人类还是神祇,这些女孩都与祂有着受到宗教和法律双重保护的婚姻关系,她们有义务为皇帝繁衍子嗣,永远不可能“退货”。这个事实令皇帝感到绝望,祂只能期望这又是黛娜的家庭经营游戏,她喜欢家庭经营游戏,无论是牛津郡的庄园还是加勒比海的热带小岛。

    难道黛娜就是这么看待贝优妮塔和贞德的,就像看待这些女孩?这个想法令祂毛骨悚然,这件事绝对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或许康斯坦丁知道,但他不会太过在意,禁卫修会只关注皇帝本人。

    “如果您不想让人知道,那么她肯定不会知道。”黛娜悄悄眯起眼睛,瞥了那个女孩一眼。皇帝和黛娜之间使用的是拉丁语,这些女孩根本听不懂,但黛娜的态度还是让女孩松了口气。“还有什么需要我的服务吗,吾主?”

    “我需要你准备一份新鲜椰枣和甜瓜,经过清洗的羊毛和新鲜的肉食,还要从仓库里取出一张狮子皮,要我狩猎的那头狮子。”

    “接下来请求觐见的是谷物商人,这样的礼物对于一位商人来说会不会太过丰厚?如果您想要杀死那个谷物商人的话,我想一杯毒酒就能完成这个任务。”

    黛娜非常专业,没有在皇帝面前表露出对那些商人的厌恶。

    事实上,任何知晓那些商人真正行径的人都不会喜欢他们。在这个时代,皇帝之下的是负责养殖牲畜的饲养员、书吏、官员和祭司,垄断近海贸易的商人并没有那么高的社会地位。在皇帝到来以前,这座城市的商人正想尽办法和祭司分享权力,皇帝到来之后的许多命令都是为了从商人手中夺取那些本不该被分享的权力。黛娜不喜欢任何与皇帝分享权力的人,更何况那个商人看起来像是只“面部肉毒杆菌素眼外肌注射失败的斗牛犬”。

    这个评价来自皇帝本人,非常客观。

    “不,这份礼物是为另一位客人准备的。”皇帝示意那个女孩把另外一个杯子也填满葡萄酒,然后邀请黛娜饮用——这瓶葡萄酒是他在某个午后邀请黛娜制作的。他负责给木桶消毒,黛娜负责撩起裙摆,踩碎木桶里的葡萄——很显然,这个时代低下的生产力和粗糙的生活用品已经不止一次惹恼她了,一点葡萄酒能让她冷静下来。“这份礼物要配得上那位客人的身份。我还需要一笔登记在预算里的支出,就用宗教活动那一部分。我要雇佣城市里所有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完成当天的学业之后,由埃利都民兵团护送到城外采摘野花,以重量计算报酬。只要花朵,不要树叶,我要在客人来到埃利都的前一天清扫并封锁主干道时候,然后铺设一条从城门到神殿的鲜花之路。”

    皇帝停顿了一下。现在可能来不及训练一支合格的乐团,他不得不放弃一些计划。

    黛娜疑惑不解地停下手里的笔,数据板上是她刚刚写下的备忘录。

    “你可以先尝试走一走这条路,黛娜。你可以认为那是为你准备的,不是别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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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绽放于少数人的灵魂之中,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十指圣痕,带着十个记忆,托瑞尔宇宙的魔法师的记忆推着萨洛蒙一步步成为漫威世界的大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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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威电影+漫画设定+美剧+游戏乱入。漫威魔法事件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威魔法事件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威魔法事件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