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〇九章 伊南娜
米勒舰长放下碳化芦苇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将黏土泥板交给自己的学生,然后起身走向窗户拨开亚麻窗帘,推开这个时代本不应该制造出来的透明玻璃窗户。美索不达米亚沿海的落日携带着海风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向房间里洒下一片橙红色的碎光。
一个人类如果能将二十年时间完全投入到某项技艺和事业中,这个人能获得什么样的成就?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二十年时间足以让他头发花白、膝盖酸痛,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珍贵的木材制成的高背椅即便铺上最柔软的羊绒也缓解不了年纪增长可能带来的腰痛。这些都没有发生,他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中年人的样貌,黝黑的皮肤因为长时间劳作显得更加粗糙,但他依旧强壮健康——这是皇帝给予的恩赐,成为名义上的祭司后皇帝赠予了他一瓶红药液,这种药物可以让他维持青春与生命——二十年时间足以让他从一位宇航员成为教育家。他梳理并精通埃利都极其周边地区的楔形文字,这带给他非常高的社会地位,曾经被大篷车带着远离家乡的孩童,如今已经成为精明干练的青年,例如他身旁的那位学生。
他们穿着与当地人类截然不同的简约亚麻制服,有着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思考模式。这些孩子不久前见过皇帝,米勒舰长却没有,他很久没有见到皇帝,皇帝似乎也不想见到他,米勒舰长很满意于自己能够与皇帝相安无事。
“金星节快到了,老师。神殿大道上将再次洒满花瓣。”那名学生站在一旁,神情恭敬地说道。
烧制泥板的工作有专人负责,不再需要学生们亲力亲为了,在泥板烧制成型之后,会有新的学徒将其抄录在羊胎犊纸上,放进神殿的档案馆里存档。皇帝带给埃利都很大的变化,至少在这个时代本不应该制造出来的合金武器和简单的黑火药定装枪械此刻正被学生挂在腰间。武器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相当必要,尤其是神殿出身的学生,几乎每一位都是富有的象征。学生们的安全在埃利都以及附近数百公里内不需要担心,但是再远一些的地方很难不保证不会有人见财起意。似乎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所有学生都会参加基础的武器训练,学习如何使用短刀和定装黑火药武器。
埃利都在皇帝到来的二十年时间里不止有这点变化。
“你的结婚申请已经通过了,卡德莫兹。我知道这件事,我也愿意在那天给你放个假。”米勒舰长像个长者那般温和说道,“金星节是伴侣结合的最好机会,你不应该放弃那个女孩。”
“但是我的工作申请也通过了。”
“你可没有告诉我这件事。”米勒舰长挑起眉毛,“什么工作?”
“我不知道,是禁卫修会告诉我的。天使告诉我,我通过了测试,但是我没有参加过测试。”卡德莫兹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能够接受禁卫修会任务的可都是最优秀的学徒,我被要求到神殿接受训练。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不是吗?”
卡德莫兹没有看到自己的老师如自己预想般惊喜,相反还有些生气。
这让他不知所措,以为自己犯了错。
“这不是你的错误,孩子,你做得很好。”米勒舰长强忍着怒火。
每一年,禁卫修会都会把最优秀的孩子从自己身边夺走。
卡德莫兹是个机械专业的学生,他的知识在在这个时代是如此宝贵,即便如此禁卫修会仍然决定带走他,似乎禁军们认为卡德莫兹有更重要的用途。他不会知道那些优秀学生的要接受什么样的培训,米勒舰长的权限让他能够知道皇帝成立了一个由禁卫修会管辖的组织,但他所了解的信息也仅限于此。这个组织有着某种他所不知道的目的,遵从着他不了解的逻辑运行,但米勒舰长知道那些被选中的学生不会再出
现他面前,他们会成为皇帝的特工,远离这座城市前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方的地中海沿岸或者更遥远的埃及,成为皇帝和禁卫修会的线人,在那里获取情报或者杀人。
他听到一些传言。
据说在尚未开凿苏伊士运河的狭长红海沿岸,有人曾经看到过“蓝色的天使”,这个传言借由商人之口流传了几十年,他很确定所谓的“蓝色的天使”是某种外星人。皇帝的确遵循诺言,为人类种族对抗包括外星异形在内的所有敌人,然而米勒舰长知道自己无法承受这样的责任,他也不希望自己最看重的学生将生命浪费在和敌人对抗的刀剑厮杀上。
他们有更重要的责任,那就是把他所教授的知识传递给后世。
“你应该享受自己的人生,卡德莫兹。把那个女孩约出去,然后结婚,生下几个孩子。我会和康斯坦丁谈谈,不用担心金星节,伊南娜会很乐意你能参加她的节日。”
伊南娜是皇帝的客人,如今神殿的女主人之一。
二十年前当皇帝第一次命令埃利都的居民们打扫城市、铺平道路、将通往神殿的大道洒满花瓣的时候,伊南娜就成为了皇帝的客人。那个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年轻女人在皇帝那同样面容精致的女仆的带领下走上那条道路。她披着鸟类羽毛编织成的、如同翅膀一般的大衣,戴着镶嵌青金石珠子的黄金项圈,除此之外***,柔软光滑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之下,浑身上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芒。即便赤裸着双足走过街道,伊南娜白皙的双脚也没有沾染一点灰尘。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神祇。
所有埃利都居民在那一天亲眼看着皇帝站在神殿前的广场迎接这个女人,“金甲天使”代表皇帝向女神赠送礼物。礼物有皇帝亲自狩猎后剥下的狮皮、芳香的香皂(这个时代就有原始的香皂)、椰枣、牛奶、小麦和一枚象征着身份的玫瑰花结印章,从此往后,玫瑰花结印章就成为了这位神祇的象征。当女神披上皇帝赠予的狮皮之后,她向皇帝的臣民们宣告,她居住在荒野,为了获得皇帝的智慧来到这座城市。
在那之后伊南娜就住进了神殿一隅。
埃利都人认为,每天早晨神殿的祭司们会为伊南娜铺床,把香膏洒在羊绒床,伊南娜会用香皂清洁自己,然后热情地躺在香甜的羊绒床上与皇帝进行神圣的结合仪式,伊南娜会获得满足和愉悦,然后祝福埃利都的女人们。因此,埃利都的年轻女性和怀孕的女性会带着制成有着明显生殖崇拜形象的黏土蛋糕来到神殿,在使者宁舒布尔的指引下接受穿着全副武装的伊南娜的祝福。她们称呼她“天堂的女神”和“神祇的情人”,她们崇拜她,但不是为了婚姻而是为了爱情。
所有埃利都人都知道。准确来说,是埃利都人被允许知道的神话故事里,伊南娜向甜水之城的主人、知识与工艺之神、智慧之神抱怨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对待,但皇帝向伊南娜说道,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权力,所以自己不再给她分配。皇帝向伊南娜赠予了圣物,包括真理、胜利、忠告等抽象概念,还有写作(文字)、编织的技术,法律、祭司和君主的社会结构,除此之外还有盔甲、弓箭和一头活着的狮子。伊南娜来到埃利都的那一天就被定为金星节,是包括埃利都及其周边地区所有适龄男女都会来到城市参加的节日,每当金星节来临,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伊南娜就会穿上高跟凉鞋来到人群中间,鼓动年轻女孩接受内心的冲动,欢迎爱情中的另一半。
不论所谓的神祇是什么,米勒舰长的认知与其他人有着明显不同。
米勒舰长知道现实远没有神话中的那么美好,他可不认为如皇帝那般冰冷、理性的人会接受莫名其妙的女性分享自己的半个卧室,所谓的“宁舒布尔”其实就是皇帝的女仆黛娜,皇帝就将女仆安置在女神身
旁就是为了监视这个从荒野来的所谓神祇。但不可否认的是,伊南娜的确在神殿拥有一定的地位。曾经年幼的女官如今已经走进最佳生育年龄,黛娜又命令她们培养了一批新的年轻女孩为皇帝服务,这些女孩如今也为伊南娜服务。还有传言称皇帝还为伊南娜修建了一个开满永不衰败、开满鲜花的庭院,但米勒舰长知道所谓庭院其实是植物学、生物化学和药剂学专业学生们的实验场。
皇帝日复一日地坐在王座上,二十年里每一个被允许进入神殿的平民和祭司都能见到祂。神殿大厅王座阶梯下的另一个较小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年轻女性,她在黛娜严厉的目光中不满地扭动身体,似乎是因为柔软纤细的羊绒服装让她远比常人更加娇嫩的皮肤发痒。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王座上处理公务的皇帝,然后又被工作场所的无聊环境反复折磨,每当她试图伸出脖子探听皇帝和禁卫军的交谈时,身着长裙的女仆小姐就会挡在她面前,毫不客气地按着肩膀将她牢牢固定在王座上。
皇帝挥了挥手,“你今天的武器训练还没有完成。”
“因为你一直在写字!”伊南娜不满地大喊。
相比起二十年前她刚刚进入埃利都的摸样,伊南娜已经完全换了一身服装。
为了限制她的行动,黛娜特意选用了二十一世纪的紧身晚礼裙和高跟鞋,即便是伊南娜踩上去也不能保持平衡。然而她非常喜欢这种完全可以杀人的高跟凉鞋,黛娜完全想不到自己的限制措施为什么会失效,就连晚礼服裙也无法带给伊南娜任何限制。她是性与爱的女神,是因为人类文明之初对于生育与繁殖的崇拜而诞生的神祇,她进入这座城市的时候除了羽毛大衣和青金石首饰以外什么也没穿。
相比这个时代的女性服装,开衩到大腿的露背晚礼裙都可以称得上保守,甚至可以可以称得上时尚。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限制措施只有黛娜对那些化妆品和生活用品的严格管控,伊南娜舍不得那些只有在埃利都才能得到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这个有着自己小心思的神祇早就在这座城市里大闹一通了——伊南娜本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了埃利都的圣物,得到了最珍贵的文明,然而皇帝展现的能力表明,埃利都人获得的东西没有多少价值——她和皇帝一起经营农场,学习种植和畜牧,她可不认为自己已经学完了所有知识。
“你的训练不需要我参与。”
皇帝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祂并不喜欢工作的时候遭到打扰,但祂与伊南娜的合约无法在这个时候约束她,毕竟现在祂只是在处理“日常事务”而不是“紧急事务”,伊南娜完全理由占用祂的时间。伊南娜主司性、繁殖与战争,同时还与正义、政权相关,她来到埃利都并非偶然。皇帝曾经看过伊南娜主动变形成一头猫科动物——这是种天赋,贝优妮塔和贞德也能变成猫科动物而且不需要咒语——皇帝相信暗影魔女一族的施虐倾向可能与伊南娜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更加可靠的证据就是伊南娜的样貌。当他与魔女同居结合时曾经看到过一个幻象,他曾经以为那是贝优妮塔身处公元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但如今伊南娜的出现表明他在二十一世纪所预言的幻象其实是伊南娜而非贝优妮塔。
至尊法师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才会劝说祂接受伊南娜,祂和暗影魔女的一族之间命运的纠缠也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深刻。
这是皇帝接受伊南娜的原因之一,她实在太像贝优妮塔了。
另一个原因是皇帝需要充足的高质量劳动力,与伊南娜合作是最佳选择。作为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地中海南岸与远古埃及地区的人类对生育的崇拜,伊南娜能够提高埃利都内的生育率。再加上皇帝培训的助产士,机械学专业学生制造的助产工具和药剂学专业制造的草药提取物,埃利都的婴儿夭折率已经降低到了百分之十,年
平均人口增长率达到了百分之六。由于皇帝建设集体农庄、建设堤坝、制造大型农具提高效率等原因,如今埃利都的粮食产量完全可以喂饱埃利都超过七千位居民再加上周边三十公里范围内的所有村庄,也只有充足的食物才能支撑得起皇帝建设的小型工厂,生产合格的工业制品。无论是集体农庄开始工厂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皇帝需要大量人口,伊南娜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我想要你。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金星在地平线上还是地平线下。每一年的今天,你都是我的!”伊南娜在王座上扭来扭去,最后站了起来。她提高了声音,像是一头咆哮的母狮子正在宣誓***,像极了贝优妮塔和贞德生气时的语气。“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安(她对皇帝的称呼),这是我们谈好的条件!”
伊南娜的任性令黛娜非常生气,她恶狠狠地瞪着女神,似乎打算再次教训她。
前者骄傲地挺起胸膛,接受了黛娜的挑战,她完全没有想过曾经发生过数次、目前看来将会继续发生的后果。或许是伊南娜与贝优妮塔之间的相似程度,黛娜总是与伊南娜爆发争吵。在皇帝明令禁止发生肢体冲突的情况下,伊南娜和黛娜的争斗还在可控范围,几乎每一次,伊南娜都会承认失败,恳求黛娜把没收的宝石首饰、香水和化妆品还给她,下一次她会忘记之前的教训再次挑衅黛娜。她们的关系并非一直这么糟糕,伊南娜能在其他方面给予黛娜关于自己职能方面的帮助,后者也非常乐意伊南娜提供的建议,因为伊南娜的确分享了皇帝的卧室,祂注定要与暗影魔女一族纠缠不休。
“吾主。”黛娜停止了对伊南娜的迫害,恢复了专业的冷静,“米勒舰长想要见您。”
“也是时候了。”皇帝点点头,“让他来吧,我们的教学任务不再需要他了。”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真正的神祇
即便是只经过基础教育的埃利都学生,也能计算出这支军队每天的花费,即便放到欧洲的封建时代,这仍然是个令许多“公爵”乃至“国王”都瞠目结舌的数字。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除了皇帝这样的集权君主,任何人都没有能力齐这笔费用。
仅是运输用的牲畜这一项,两千名手持杠杆式步枪的士兵就需要超过三千匹战马,先于军队出发的粮食运输队为了保证能准时准点将粮食和补给运送到沿途的站点——每个三百到四百公里皇帝就设立了一个行军站点,负责为军队进行补给与运送货物——更是拉来了超过四千匹驽马和牛,制造了超过两千架来往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西奈半岛的车辆。
皇帝为了这场战争动员了超过一万人,其中有不少人都接受过埃利都的基础教育,这些人有些是二十几年前皇帝从各个村庄买来的孩童以及那些孩童的后代,是支撑起整个埃利都权利辐射范围的支柱,抽调出这些人将导致埃利都整个行政体系与生产体系陷入人力紧张的困境。不仅如此,神殿来拿出了二十年来组建游商和探索队所获得的利润,就连神殿里用陶罐和黏土密封的葡萄酒也仅剩十分之一,这种价比黄金的红宝石色甜美液体被卖给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远在埃及的各个地主,以换取能够购买粮食和铜矿的黄金。
尽管并不负责率领军队作战,米勒舰长仍然感觉自己肩负的责任十分沉重。
埃利都没有能力发起第二次远征了。
“米勒大师,你终于来了。埃及有些新的情况需要你知道。”
这里是距离埃及最近的站点,同样是最危险的站点。虽然名义上是个石头垒成的、用木桩子围起来的贸易站,负责采购如今还只是新石器时代村庄联合体的埃及生产出来的粮食,但不管掩护工作做得多好,那些操纵变种人奴隶的外星人还是注意到了这里。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傲慢,认为人类这个种族无法对制造生化奴隶的工作造成障碍,这里都没有遭受真正的攻击。
长着一头乱糟糟黑色卷发的小伙子正牵着缰绳,满脸兴奋。
米勒舰长认识他,这个小伙子同样是他的学生,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小伙子的射击成绩是那一届学生中最高的,能够凭借一把转轮手枪在三秒内击碎十米之外的五个陶罐,创造了学校里的射击记录。因此他的名字被镌刻在泥板上,存放在学校的陈列室里。
“阿帕格内,穆尔在哪里?”米勒舰长跳下马,把缰绳交给年轻的小伙子。在他身后,两千人的军队已经熟练地建设营帐,接收站点储备的粮食和木材,准备制作午餐和防御设施。“两个月前他写信告诉我,他会在这里等我。”
“死了。差不多一个月前和线人接头的时候,外星杂种的奴隶攻击了他,把烧焦的残骸吊在了树上——愿他的灵魂回归王座——现在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了,等级比我高的人都死了。”阿帕格内大声说道,“不过我向您保证,仓库没有遭受损失,那些奴隶的几次试探都被我们挫败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间谍观察到外星猎头者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抓到了一个属于外星猎头者的奴隶,现在就关在地牢里,打算等下次运送货物的时候送去神殿。您有兴趣参与审问吗?”
“你们问出了什么?线人暴露了吗?”
“线人还是安全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臣服那些外星杂种,很多村庄的猎人都和我们有合作,外星杂种根本找不到线人。我们的出价很高,人手太少,只靠我们自己可没法监视所有外星杂种的飞船。”阿帕格内朝着米勒舰长挤眉弄眼,像是在被某些不好说出口的话噎住了嗓子,“至于我们抓住的奴隶,还是和过去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大师。我听说神殿派来了巫师,巫师们肯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许你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大师。”
米勒舰长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阿帕格内手上的代表圣铜戒指,算是知道了后者的消息来源。情报系统的保密等级极其严格,米勒舰长也不敢保证自己所在的位置能够知道所有秘密,阿帕格内这样的临时站点负责人更是知之甚少,就连外星人的种类都不知道,只有像他这样的圣盾理事会高等级成员,才能知道克里人的母星位置。
至于那些没有无法接触情报系统的游商,更是只认为所谓的“蓝色天使”是一种恶魔。米勒舰长不得不承认,皇帝那套“需要真相不等于接受真相”的论调的确有些道理。这个时代的人类无法接受其他星球还有智慧生命的事实,至少在人类获得能够对抗残酷真相的理性与力量之前,广泛传播真相只会造成麻烦,还不如宗教圣战的借口更能调动埃利都的权力。
“我向你保证,阿帕格内。我对此同样一无所知。”
关于克里人制造的生化奴隶,米勒舰长了解的并不算多,因为那些奴隶的模样就和他们的能力一样千奇百怪,一般情况下畸形越严重能力就越强大,但这只是个用来让前线士兵和间谍们简单判断敌人能力的标识,有些奴隶还保留着人类的样貌,但能力同样强大,因此负责扮做游商进行间谍工作的线人往往身处险境。完整捕获一名奴隶的代价是巨大的,少数被俘虏的奴隶在经过审问之后还要送到神殿进行研究,能够活着送到神殿的奴隶在二十年里不超过五十个。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填饱肚子。还有来自神殿的命令,既然穆尔已经死了,那么你就是负责人了,报告已经送去神殿了。”
在简单完成交接之后,米勒舰长跟着阿帕格内走进了石砖房子里,然后搬开箱子走进地下室。仅有一个狭小的窗户和一张粗糙木头桌子的石砖房子,能够勉强让阳光和风走进房间,下方的地下室就必须依靠一根动物脂肪蜡烛才能照明。这里的柜子上整齐地排列着干燥的泥板和卷起来的莎草纸,这些都是这个站点的行政记录和情报汇总。米勒舰长从背包里拿出一卷羊皮纸。见到羊皮纸,阿帕格内立刻就扔掉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只有神殿的行政体系才能使用羊皮纸,这代表着这份命令可能出自皇帝之手、禁卫修会或者圣盾理事会。
“在圣盾理事会的见证下,这封命令交予埃及站点的最高负责人。既然穆尔已经牺牲了,那么你就是最高负责人了,阿帕格内。”米勒舰长说道,“拿出你的滚筒印章,我需要写一份回执报告。你知道的,就算是我也不能违反神殿的程序。”
阿帕格内从柜子上拿出两个滚筒印章,一个是代表这个站点,一个是代表他自己,那份报告还需要米勒舰长的滚筒印章才能合法。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发起进攻?侦察兵什么都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做些什么。我知道我没有权限,但我就想问问。这里的气氛越早越糟糕了,攻击越来越频繁,我们的游商能够收集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少,说不定那些外星杂种什么时候就打算进攻这里,我们的壕沟和木桩可挡不住它们。”
作为一名神枪手,阿帕格内参与过几次突袭战,他清楚地知道,仅凭借手里的转轮手枪很难对蓝皮肤的外星人造成威胁。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不会待太久。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据说皇帝会来。”阿帕格内压低声音,“这是不是真的?”
关于皇帝来到前线的消息是故意泄露出来的,目的就是安定人心。
阿帕格内这种被安排在情报战前线的人员很清楚那些外星奴隶的能力。神殿配发给军队的枪械在对抗人类的时候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但面对拥有特殊能力的外星奴隶和外星人的时候就没那么有效了。即便接受过基础教育,并且神殿还让学生们对皇帝本人祛魅,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本人有多强大。
只要皇帝来到这里,那么胜利将属于他们。
这种不可动摇的信任是支撑起前线情报人员继续工作的信念。
曾经米勒舰长会好奇埃利都人为什么对皇帝有这着无法动摇的忠诚,但经过这么些年离开埃利都的工作,他总算知道埃利都人忠诚的来源——当其他文明还在茹毛饮血、用粗糙的熔炼铜矿石切割兽皮的时候,埃利都人已经穿着经过剪裁的体面服装,坐在桌边用餐具享用经过烹调的美食——所有埃利都人都知道,如果没有皇帝,那么自己和那些还住在芦苇泥砖房子里、用着石器的人毫无区别,至少在二十年前,埃利都人和其他文明毫无区别,只有最富有的居民才能吃到动物油脂制成的食物。
这种来自文明的自豪感才是忠诚的来源。
但皇帝的目的从来都是功利的,埃利都的存在可能只是为了对抗克里人的工具。米勒舰长不知道在结束这场对抗外星文明的战争之后,皇帝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埃利都,毕竟在未来所有考古工作中,有关埃利都的信息极少,这是否意味着皇帝将会抛弃那座城市?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米勒舰长敢肯定,只要自己在这里提出质疑,阿帕格内就会用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完全不顾忌自己曾经的教授身份和现在的理事会成员身份。
“是真的,皇帝会来这里。”
得到答案的阿帕格内满脸微笑。他拆开羊皮纸卷轴的封蜡,快速浏览了一遍写在纸上的文字。“禁卫修会的命令。再过一个月皇帝就会抵达,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阿帕格内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说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只不过皇帝要怎么来到这里,大师?这里距离埃利都有半年的距离。难道祂要乘坐传说中的火焰马车吗?”
“你知道那不是什么火焰马车。”
“我们当然知道,但其他人不知道,埃及人也不知道,他们连冶炼铜矿石都需要帮助。再说了,火焰马车总比运输机要好听,不是吗?”阿帕格内满意地在羊皮纸上印上自己的印章和站点的印章,“站点下次补给的清单上还有一罐葡萄酒。我愿意与你分享这种美酒,大师。”
“据我所知,现在神殿里大部分葡萄酒都卖给了附近的地主。”米勒舰长笑着收起羊皮纸,“你收到陶罐的时候,最好看看封泥上有没有神殿的印章。我相信你知道野葡萄酿造的酒是什么味道。”
阿帕格内吐了吐舌头。
“那只是学生时期的荒唐事,没有必要记这么久吧,米勒大师。我只不过是从你的柜子里偷了一瓶酒而已。”
“快要到约定时间了,伊南娜。”
“再等等!”
萨洛蒙站在房间门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禁卫统领康斯坦丁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在皇帝身上极少出现情绪化的举动,如今面对伊南娜的时候却像是与魔女相处时拥有了表情,禁卫统领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这是皇帝的私人事务,禁卫修会虽然有权提出建议,但每一位禁卫军都认为没有必要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我们要迟到了。”皇帝提醒道,“没有人能在面对阿戈摩托的时候迟到。”
“我们要通过传送门而不是马车,不是吗?”伊南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阿戈摩托是个需要严肃对待的人,他可比那些荒野诸神强大得多。”
“我相信阿戈摩托不会在意这种事。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肉身漫游宇宙了,我需要和他讨论接下来的工作。这很重要,如果你有兴趣,你会知道很多秘密。”
“所以我才需要精致的眼妆。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伊南娜穿着皇帝命令专业织工为她缝纫的精致礼服,还把可以当做礼器的珠宝首饰全都戴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黄金和宝石包裹起来的神像——这个时代的服装风格将延续到罗马时期,伊南娜穿着的帕拉裙是最标准的贵妇装——皇帝毫不怀疑她走到阳光下会变成一团闪耀着火彩、反射出许多光柱的光球,如果没有那件狮皮披风的话,她会伤害到许多埃利都无辜居民的视网膜。
“你的眼妆与上一次还是有些区别的。你需要我用激光标尺进行测量吗?”
“真是贴心,亲爱的。”伊南娜没好气地叉着腰,“你怎么还穿着这件法袍。我不是说你的法袍不够好,但你应该穿上你的战甲,带上你的武器,这才能表明你的战争权能。我们要面对的可是一位真正的古神,谁知道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我相信阿戈摩托不会在意我的穿着问题。”眼见伊南娜还在自己面前展示珠宝首饰和随身携带的武器,皇帝只能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和他谈谈这个世界将要面临的问题,我相信他不会想要我们的命。事实上,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
皇帝摩擦着手指上那一枚天蓝色的宝石戒指。
这枚天元首戒,代表的就是阿戈摩托。
要求伊南娜穿上衣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至少为其花费了将近二十年时间。在此之前,因为闷热潮湿的气候和尚未演变的道德观念,埃利都女性的服装都相当宽松,其中不少较为贫困的村庄,妇女都选择裸露上半身。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受肉的伊南娜接受着同样的观念,如果不是二十几年前皇帝特别要求的话,她在每周接待埃利都妇女和女性祭司的时候只会选择穿着亚麻裙子和狮皮披风。
随着生产力进步与贸易路线的拓展,现在伊南娜有了更多款式的服装可以选择,但在她的观念中,裸露身体仍然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当她将要面对的是人类这个物种最古老的萨满的时候,她认为这是与圣婚同样神圣的事。每个夜晚,她要求与皇帝举行结合的圣婚以保佑大地繁荣的时候,她都会保证自己身上除了黄金首饰以外什么也没有。对于文明初期的人类来说,繁衍不是为了满足情欲而是为了增加人口,后世人类的道德观念在此时并不适用。
她代表的是生育与繁殖,纵欲是她的天性,是可以称赞的美德。
至少在四千年后,在人类文明发展、荒野诸神凋零以及人类对宗教的需求演变的共同作用下,需求完美无瑕、俯瞰所有人性弱点、毫无道德瑕疵的人类制度的王权才能拒绝伊南娜代表的原始神权。皇帝从来没有告诉过伊南娜这些未来的变化,因为这与他们将要面对的生物无关。
阿戈摩托。
这个名字已经演变为一种称谓,即便是再狂躁的灵魂,在发出这几个音节的时候都会变得谨慎和小心。对于荒野神祇来说,阿戈摩托拥有的力量和不朽的灵魂更像是一位神祇而非人类,尽管阿戈摩托一再宣称自己是人类,但许多荒野诸神都将阿戈摩托看做自己的同类。就如同伊南娜看待皇帝时那样,伊南娜也不例外,在她看来皇帝是荒野诸神的一员,阿戈摩托同样也是。这在某种意义上,伊南娜是正确的——阿戈摩托仍然是星球孕育的第一批古神奥殊图与来自另一个星球、同样身为古神的霍格斯共同创造的灵体,这个灵体在百万年以前的地球上以人类的身躯受肉,并以阿戈摩托的名字受肉——拥有人类的身体并不意味着成为人类,这是伊南娜不断向皇帝重复的理念,尽管皇帝认为,来自内心的选择相比人类的身体更能界定人类的身份,他相信阿戈摩托拥有同样的想法。
现在阿戈摩托快死了。
他的灵魂是不朽的,肉体却无法承载这份不朽的力量。
“这是我们第二次,在物理意义上面对面。”
在皇帝面前,这个干瘪消瘦、穿着破烂深红色法袍的老萨满正盘着腿坐在地上,身上的灰尘几乎将他与这个位于冰冷山脉上的洞穴融为一体。这个山洞里看不到多少生活的痕迹,从洞口涌进来的白雪毫不客气地将地上看似是陶锅的器具掩埋起来。这里的气温非常低,远比未来皇帝在这里生活的时候还要低,除了水熊虫,没有任何自然生物能在这里生存。一直生活在潮湿温暖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伊南娜显然不知道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保持体温,她只能用力裹紧身上的狮皮披风,任由灌进洞穴的寒风把她脖子上的黄金青金石项链吹得叮当响。
“当奥丁那个白痴打算带着被灵能推动演化的人类离开这颗星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孩子。我很高兴看到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至少比那个蠢货包尔的儿子好得多。告诉我,他们的结果怎么样了。”
“正在面临灭亡。毫无疑问,包尔和奥丁对抗外维度的尝试失败了,阿斯加德无法摆脱既定的命运,诸神黄昏只是一场外维度收割灵魂的盛宴。”
皇帝并没有回答,真正开口说话的是一道身处洞穴的单薄幽灵。
“老师。”皇帝低下头,笑着说道,“我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您。”
“你将要在这里解开最大的疑问。”至尊法师站在阿戈摩托身旁,“这颗星球不愿告诉你的秘密,阿戈摩托会告诉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是这个时代的至尊法师。”
“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学生。我养育了他,看着他学会走路与阅读,看着他穿戴盔甲、拿起武器,用剑与智慧对抗我们的永恒大敌。所以在他面前,我才是至尊法师。”古一面带微笑,毫不客气地说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你最初的计划。你、奥殊图和霍格斯最初的计划失败了,你们将成为维山帝。你们并没有能力阻止外维度侵吞物质位面,抛弃肉身、用所有力量支持他,才是你们唯一选择。他早已知晓自己的使命,你必须向他解释这颗星球是如何孕育他的,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的计划走上正轨。”
阿戈摩托并没有因为古一的无礼感到生气,毕竟成为维山帝是注定的结果。
“你确定要与你的配偶分享这个秘密吗?”他看着皇帝,“这个秘密,只有未来的维山帝、历任至尊法师和这个星球的意识知道。这是这个宇宙最伟大的赌局,筹码是这个宇宙中所有的灵魂和这个物质位面的每一个微观粒子,如果计划失败,那么这个宇宙将什么也不会留下。”
“我带着她来到这里。”皇帝伸出手将伊南娜拉到自己面前。天堂的女王、性与战争的女神兴奋得浑身颤抖,“我与她的灵魂将以命运为绳捆绑在一起,我的计划无法脱离她。”
“我能猜到你的救世之愿是什么,孩子。”阿戈摩托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掌心紧握的那枚冰冷小石块给他带来无数擦伤后又愈合的粗糙伤疤,“我要纠正你的一些观念,以及你的老师一直以来的误解。这颗星球并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母亲——孕育,这个词不太准确,这颗星球只是在为你提供营养而已。我手上这枚石头,其中的一颗原子将在千万年后成为血肉的一部分——你曾经以为构成你灵魂的东西,那些生而知之的知识,不是组成你的一部分。那只是构成灵魂养料,是一份祭品,知识只不过是副产物。”
“祭品?”皇帝有某种预感,他不会喜欢接下来的答案。
“祭品只会献祭给神。真正的神,不是这颗星球孕育的古神,不是自然之灵的尸体上衍生出的荒野诸神。我相信来自深渊的恶灵向你重复过一个词,第七王座。那是属于你的王座,那么你是怎么被拉下王座的,萨洛蒙?”阿戈摩托笑着说道,“我快要死了,你认为我在抛弃肉身之前,要怎么才能永远消除这个宇宙将要面临的敌人之一?”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第七王座
“这颗星球的化身与我进行过交谈,我知道第七王座是什么。这个时候我应该命令军队向克里人发起进攻,所以说一些能够让我的时间不被浪费的信息。”
皇帝对眼前这个干巴巴的、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和胡须老的萨满没有太多敬意,但在场的所有人中——准确来说,除了皇帝,这个山洞里没有能在真正意义上能够被称为人类的生物——没有任何一个会在意皇帝对阿戈摩托的态度。就像阿戈摩托自己说的那样,他连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都忘记了,这种情况下就不奢求“皮肤上涂抹香膏的女人”(特指伊南娜)和她的伴侣能对自己有什么尊敬了。
事实上伊南娜并没有皇帝那么无礼。
她一直很谨慎,无论是面对至尊法师还是阿戈摩托,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触及一些皇帝不愿意去知晓的秘密。但皇帝自己有了答案——第七王座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饱经训练的大脑和长久积累的知识,让他在得到答案前就对自己诞生拥有模糊的推理结果,阿戈摩托提供的信息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测范围。
“帷幕之后并不存在时间概念,第七王座的主人既存在又不存在。”阿戈摩托坐在地上。这个老家伙曾经是个相当英俊,至少在五十万年以前,现在他只是个穿着破烂法袍的老萨满,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散发什么气味。他用一种教导学徒的语气对伊南娜说道,“你可以想象剧场的舞台上排着几张椅子,其中一些椅子上已经坐着自己的主人,又有一些椅子上只写着名字。前几张椅子的主人诞生时都对这个宇宙造成了伤害,奥殊图和霍戈斯在亿万年间经历过不止一次,但如果通过献祭召唤其中一张椅子尚未出现的主人,这个宇宙会发生什么?”
“宇宙尺度下,什么也不会发生。”皇帝低声说道,“只有一张铭牌,一个空位。”
“正确的答案!”
阿戈摩托突然提高音量。“那个排满椅子的舞台就是装着薛定谔的猫的黑箱,那椅子上的主人——用你们的话来说——正处在量子叠加态。不同于已经存在的王座主人,第七王座的主人既存在又不存在。献祭与召唤只是一个动作,是打开箱子朝着那只生死不定的猫瞥上那么一眼。要我说,想出这个理论的人真是个天才,他已经触摸到的外维度的本质。我在未来之梦中造访过他,学习了如何用物质宇宙的人类的语言来描述这个现象,虽然没有那么准确。”
至尊法师用担忧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学生,皇帝朝着老师点点头,示意自己的情绪非常稳定。阿戈摩托高举脏兮兮的手臂,手掌在空中挥舞。“这是个非常精巧的魔法,这个仪式确定了椅子的主人。”至尊法师说道,“在那张椅子真正的主人到来前,那张椅子上的身影永远无法出现。其他王座的主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唤醒第七王座的主人,要么让那张王座永远闲置。”
“为什么只有你能想到这个办法。”伊南娜皱起眉头,“我相信其他文明肯定也有类似的想法,为什么它们没有实现。”
“因为地球是特殊的,因为那些文明没有我,因为第一次降临是真的。地球生态圈经历过天神之血的污染,人类是地球生态圈唯一的智慧物种,这个宇宙中很少有自然演化的智慧生物拥有比人类还强大的潜力,哪怕是那些生活在灵魂之海的种族也一样。或许创造出彩虹桥的种族能够做到,但它们也间接导致了灵魂之海的混乱,没有实践这个方法的机会。”
阿戈摩托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皇帝。
“过去肯定有文明试图向第七王座献祭,但祂没有回应。外维度没有时间概念,第七王座肯定存在,否则我的计划也不会成功。那么还有一个更糟糕的可能,那就是第七王座主动接受召唤,这是祂为自己选定的道路。”
“我不喜欢这个答案。”皇帝板着脸说道,“充满了宿命论的味道。”
“事实并不以你的喜好作为标准,我亲爱的产品。”
在阿戈摩托诞生以前,恐龙还统治着这颗星球的时候,奥殊图已经在宇宙间游历。奥殊图见证过许多高度发达的文明兴盛与衰落,有时只是一段与外维度有关的信息,就能导致高度秩序化的社会在一个公转周期内崩塌,岩石与金属长出有机肉质,智慧生物历经百万年演化的肢体瞬间畸形,所有美好的理想愿景被毫无理由、毫无逻辑地扭曲为恐怖荒诞的思想。
阿戈摩托竭尽所能地将这些奥殊图口述的信息,未来卡玛泰姬图书馆深埋在层层岩石与魔法结界的最底层仍然保存着一部分记录,永远警醒着卡玛泰姬秘法师们永恒大敌的存在。但这还不够。至尊法师低下头,叹了口气——她太温和了,以至于一千多年来不断有人忘记真正的威胁,甚至尝试接触深层灵能——在她看到的未来中,卡西里奥斯应该是那个接触黑魔法的人。如果卡西里奥斯能够清醒过来,那么就能和她一样掌控这股力量。但是皇帝不允许,他认为这种事自己做就够了。
凡人擅长忘记,但他会永远铭记。
他会往伤口上撒盐来提醒自己外维度的危险,凡人很难接受这种来自灵魂的疼痛。
伊南娜瞪大眼睛,不放过阿戈摩托的任何描述。她从皇帝口中了解了很多信息,她知道第一次降临对地球生态圈的影响,知道人类物种的灵能潜力,但她不知道外维度吞噬一颗星球时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外维度腐蚀是如此地隐秘、如此地不可察觉,任何看似平常的思想都饱含毒液,有时是一个声音,有时是一个手势,有时就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会是步入堕落的谎言。当文明走向终结时,现实将失去逻辑,智慧生物认识宇宙的理性将失去意义,结果可以发生在原因之前,宇宙中最荒诞、离奇的狂乱幻想会跳出虚幻的维度,然后彻底改变现实。
他们可以反抗无数次,但只要失败一次,外维度就将获得最后的胜利。祂们是阴暗洞窟里潮湿冰冷的毒蛇,是燥热空气中漂浮的砂砾相互摩擦的尖锐耳语,祂们的数量如同螨虫,密密麻麻攀附在所有文明的思想之下,咀嚼着纵情狂欲的灵魂代谢出的癫狂能量。
阿戈摩托一直在说。
他很急迫,仿佛空气正在挤压着他的灵魂,有什么在追着他的脚步,他迫不及待地将所有警告统统挤出来。皇帝召唤了三把扶手软椅和几盏油灯到这个洞穴里,凹凸不平的地面并没有让这些椅子摇摇晃晃。他邀请至尊法师和伊南娜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至于阿戈摩托,这个老萨满看起来在冰凉的地板上待得挺舒服的,尽管他一再用眼神朝着皇帝示意,但皇帝认为他不需要额外的帮助。
“你拥有掌控恒星的力量,却用这种力量创造椅子、坐垫和热茶?”阿戈摩托一眼就认出未来卡玛泰姬体系的法术,空气中充斥着静电、冰霜和臭氧的气味。他很确定自己还看到了座椅后面一个热乎乎的陶罐,里面散发着油脂与糖加热后的气味——他无法指责什么,毕竟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他没有下午茶时间,这里只有碎石和冰雪,山脚下的兔狲太瘦、太机警,既不好吃,又不好吃抓捕。“我没法想象未来的秘法师们会用这些力量做些什么,我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当初发明阿帕网的人也没法想象互联网上有什么东西。”皇帝耸耸肩,“不过有件事我相当赞同,这是对灵能的滥用。但我是个特例,不是吗?”
“所以,你确定了那张椅子属于谁。”伊南娜问道。
虽然洞穴外的寒风无法再次侵入,这里的气温依旧非常低,一直生活在温暖地区的伊南娜非常讨厌这种环境。伊南娜接过热茶和小碟子里切片的蜂蜜香肠,皇帝为她裹紧狮皮。这是神殿养殖的牲畜屠宰后的产品。她曾经把虚弱猪崽们搬进房间只为了让它们活下去,为死去的牲畜幼崽流泪,现在也能面色坦然地品尝香肠的美味,然后给出不错的评价(“今年的香肠比去年的好吃,肯定是因为蜂蜜收成更好,祭司们舍得用更多蜂蜜了!”)。
“这能起到作用吗?我是说,这能对抗其他几张椅子的主人吗?”
“当然不能!对于物质宇宙来说,这只是一只猫而不是王座的主人。一只猫很强大,但我又不能把猫变成狮子,让狮子穿过去对抗帷幕之后的恶狼。在物质宇宙,猫永远是猫,只有在帷幕之后才能成长为狮子——幸运的是,帷幕之后的恶狼也无法完全穿过现实来到我们身边,对抗一直吉娃娃,一只猫也够用了。为了安全,我才会给他这个。”
阿戈摩托指着皇帝手上的三枚戒指。
“这东西的本质是维山帝的三段真名,能够真正让维山帝臣服的东西。虽然它们在找到你之前给物质位面造成了很多麻烦,但它也给你提供了很多帮助,不是吗?这三枚戒指在地球游荡,寻找合适的主人——我只是做好规划,帷幕之后的维山帝会告诉身处这个物质宇宙任何时间点的我计划已经成功,第七王座的铭牌来到了物质宇宙,所以我才会开始行动——但是这并不是这三枚戒指的真正用途。那只猫来到了物质宇宙,为了让它强壮起来,就必须让它进食,就像物质宇宙喂养那个舞台上所有王座的主人。”
“你打算让我吃掉它。或者说,吃掉维山帝?”皇帝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这当然不是因为维山帝、阿戈摩托与卡玛泰姬的关系,而是他怀疑阿戈摩托猜到了他一部分计划。尽管他很早就拿到了三枚天元之戒,但他从未真正信任过维山帝,至尊法师也知道他有一部分规划是为了对抗维山帝。如今这个想法被当着阿戈摩托的面揭开,他感到非常不适。这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感觉自己的秘密受到侵犯。
“奥殊图和霍戈斯肯定不知道你的打算,所以你才会制造这个东西。”
“没错,祂们的确不知道,因为只有我才拥有人类的身体,而不是纯粹的能量。为了让维山帝成为养料,我必须将维山帝的真名铸造成宝石。这也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信任我,但不会信任维山帝。”阿戈摩托转头对至尊法师说道,“你把他教得很好,他很聪明,也很谨慎。这并不是他的天赋,而是比智慧更重要的品格,是教育的结果。我很高兴未来由你掌控卡玛泰姬。”
至尊法师面露微笑,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卡玛泰姬历代至尊法师极少有真正的凡人出身,她是最接近凡人的至尊法师,拥有和普通人类一样的寿命,凭借汲取深层灵能的力量才活了将近一千五百年。如果不是为了让皇帝亲自动手,为了彻底摆脱维山帝的桎梏,至尊法师绝对不会接受有限度的腐化。即便如此,她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自我意识,历代至尊法师中她的意志力最为强大,接受什么样的赞誉都不为过。
“我、奥殊图和霍戈斯对抗帷幕之后那几张王座的主人的计划失败了,就像阿斯加德试图用灵能催化后的人类种族去对抗祂们一样,我们都有各自的计划。维山帝是失败的象征,维山帝没有人性,也不会在意人类种族的存续。幸运的是,维山帝无法干涉物质宇宙,也无法阻止我们将要做的事。或许你会想问,为什么我要做出这个选择。我必须告诉你,只有成为维山帝才能保留力量,不至于像诸神黄昏那样彻底惨败,灵魂成为帷幕之后的餐食,永远失去再次发起战争的能力。而且——”
阿戈摩托深吸一口气,“——而且,只有参加那场永恒游戏的第七王座,才有资格拥有神祇与祂们对抗的力量。但那是王座而不是你,你只是写着名字的铭牌,是来到物质位面的猫而不是黑箱中已经确定生死的猫。为了维持你在物质位面的本质,为了确保你在物质位面的计划能够实现,你需要维山帝。不要再犹豫了——你们捕获的那些大虫子曾经是个智慧种族,如今它们已经堕落成了外维度的奴隶,长时间生活在外维度里。外维度的入侵比你们想象的都要严重,潜藏在人类种族的天赋如今正在酝酿一场灾难,我联系了世界各地的萨满,发现外维度入侵并不是孤例。祂们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这颗星球,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祂们之间的永恒游戏牵扯了祂们绝大部分精力,但我的计划绝对会引起祂们的注意。”阿戈摩托叹了口气,“我们还有不到一万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