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预兆
进入冬季以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降雪从未停止，无数气象学者试图根据卫星云图给出自己的看法，预测永不停歇的大雪何时结束，然而他们都失败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空混乱异常的冷空气似乎在冻结海洋前拒绝被阳光与洋流加热。
夜幕之下，木屋前的草地铺满霜雪，用石头围成的篝火缓慢燃烧着，火光像是液态金属般在雪地上跳跃。苍老的国王坐在火堆前，端着金杯，杯中滚烫的黑色液体散发着稀薄的白烟，他缓缓咽下几乎燃烧的液体，呼出足以被点燃的空气。年轻国王靠近了火堆，年老的国王抖开灰色的斗篷，邀请年轻的国王坐在火堆旁的石头上。老国王拿出金杯，倒了杯酒给年轻的国王。
“我收到拜访函了。”老国王说，“怎么这么着急？”
“两个小时后，我需要搭乘穿梭机去空间站，趁着有时间可以和你谈谈，顺便可以在这里登机。”年轻的国王用一种完全无视北约防空体系的轻松表情说道，“关于海王星的预兆。你一定有些想法，毕竟芬布尔之冬已经降临，诸神黄昏就在眼前。”
“就像我当初所预感到的那样。火焰、闪电、高塔、死亡，即便我再怎么抗拒，仍然无法阻挡预言之事。我曾经认为自己优于人类，可越是避免预言，诸神黄昏来得越快。”他厌烦地说，“预言的自我实现，老套的故事，不是吗？我一直防备着阴影中的众神，它们垂涎着阿斯加德的血肉，阿斯加德越强大，它们也越强大。我只不过犯了一次错，它们就向我发起了进攻。”
“自我诞生以来就听说过新神诞生的预言，那个无数死去文明的灰烬传颂着新神的名字。”年轻的王者伸出手靠近火堆，温暖几乎冻僵的身体。他脱下黑色的天鹅绒斗篷，饮用此地主人赠予的酒，并且努力保持表情不会变得扭曲。他十分确信这黑乎乎的、被称作酒的液体里存在着一定比例的航空燃料，如果他发问的话，对方肯定会自豪地宣称这是某艘星舰上的燃料。“星辰已经运行到了正确的位置，恶毒的匕首已经穿透帷幕来到了现实。那是灾难的前兆。”
老国王盯着他的目光像一头受伤的狼。“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的事。”
“阿斯加德的毁灭将会造成无以计数的痛苦，不存在之界将会享用这份美餐，撕开帷幕来到现世。”年轻的国王平静地用眼神作为回复。他抚摸脚边享用过鹿肉的灰黑色的猎犬。清澈的雪夜天空划过沉闷的雷霆，听起来像是衰老的肺部用尽全力的颤抖、咳嗽。
“帷幕后的存在渴望无穷无尽的灵魂填满它们永无止境的渴求，它们引导诸神黄昏降临。在阿斯加德的故事与华纳神族的巫师口中，尚未诞生的毁灭者被称为尼德霍格，祂就和所有已经诞生的毁灭者一样古老。”
老狼从眼前的人的眼神中明白，他从未放下过警惕。
阿斯加德与卡玛泰姬有着共同利益，银河中任何渴望自由意志的智慧种族都必须警惕外维度对现实世界的干涉。老国王想起阿戈摩托建立卡玛泰姬的初衷，如今那份意志传承到了眼前的王者身上。这份意志相当耀眼，老国王不禁回想起阿戈摩托定下初衷时，自己继承了强大的王室，策划拉拢盟友、发动战争、争霸银河，全然忘记真正危险的敌人已经盯上了物质宇宙。
现在回过头来，奥丁曾经的预感和揣测正在逐步迈入现实。
“索尔不会让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的，阿斯加德也不会彻底毁灭。他尚未明白自己的本质。当他明白自己为本质时，他将为阿斯加德复仇。我已经为索尔支付过代价了，这是无法违背的契约。”老国王表情倔强。然而另一块岩石上的客人完全没有顾忌他的意思，老国王面色古怪地盯着他，“从来没有人敢在我说话的时候分神去看其他东西，你是第一个。”
“我的帝国正在兴起，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皇帝快速扫视斯蒂芬妮发来的任务简报。他收起数据板，，满不在乎地说，“现在我知道阿斯加德王室制造瓦尔哈拉和海姆冥界的目的了，我想包尔（奥丁的父亲）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个威胁。海拉大概还以为自己能够轻易操纵亡灵、轻易学习黑魔法只是自己的天赋吧？如果你真的想让她成为阿斯加德之王，恐怕就不会允许她接触海姆冥界的灵魂引擎。”
皇帝对阿萨神族遗传学相当好奇，为此他和玛雅·汉森对索尔（神盾局收集的血样）、希芙（皇帝收集的血样）、海拉（残留在盔甲上的血迹）以及罗蕾莱（于不朽之城地牢中采集的卵细胞）的生物组织，并且借助阿萨神族同意出口的灵能实验器材（一部分被送给火星进行逆向工程。“阿斯加德人什么反逆向工程措施都没做！”一位拆解过外贸版F-35的火星技术贤者惊讶地说道）对这些样本进行遗传实验——所有实验结果都证明，在华纳神族最强大女巫弗丽嘉并不完全擅长黑魔法的情况下，灵能基因遗传统计理论很难解释海拉的天赋——玛雅·汉森更倾向于外来灵能力量对海拉产生的影响，这种影响并更不体现在阿萨神族所具备的灵能基因上，皇帝的私人实验结果也支持这一理论。
“海拉很强大，但每个阿萨神族都要为了族群牺牲。”
“这并非出于人性而是政治手段的指责，粗劣的政治手段只会疏远潜在盟友。我有资格指责，毕竟这是你留给我或者索尔的大麻烦。”年轻的皇帝厌烦地瞪着他。他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阿萨神族王室同意出口那些科研设备、用于研究的武器装备以及大量灵能科技应用技术，他才不会在这里忍受这种废话——然而他必须为人类种族争取更多利益，确保人类种族能够在诸神黄昏后尽快拥有自保能力——从阿斯加德的基因工程到灵能武器，皇帝的野心需要这个世界的所有财富才能填满。“海姆冥界的行星封印秘法、灵魂引擎等设备与你的生命直接联系，你死后只有我和索尔可以对付她。我可不相信弗丽嘉女士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
“你可以自由处置海拉，但我认为你会选择最有利的那个。海拉很强大，她能为你提供很多帮助，只要你能够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比如精妙的政治手段——你不用担心诸神黄昏会在外维度引发超出想象的风暴，你所担忧的未来并不会立刻到来，我只需要你为索尔提供帮助。”奥丁挺起胸膛，用君王的身份宣告了事实，“瓦尔哈拉和海姆冥界并不如我预想中的完美，毕竟半位面无法真正取代外维度，哪怕阿戈摩托也参与了这两个项目，即便如此，也足以让阿斯加德人的灵魂不会完全落入帷幕之后。阿斯基德的子民，即便死后也只能由我统治。”
诸神黄昏不是一次毁灭阿斯加德的战役，而是一连串漫长的、造成大量的、被称为芬布尔之冬的战争所造成的痛苦与死亡的总称。所有阿斯基德殖民地都会因为阿斯加德的毁灭而失去联系，半个银河系的大量殖民地政府将会因为断绝信息与物资交流彻底崩溃，被殖民者会再次反抗统治，在这个过程中造成的死亡与痛苦被外维度吸收，将会诞生出无数文明的毁灭者——卡玛泰姬的图书馆里记载了超过一万名外维度生物的真名，这些外维度生物中有许多都是诞生自人类之间（客观存在且并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而存在的现象）战争、谋杀、阴谋诡计种种因欲望而诞生的悲欢离合，秘法师们也对付过不少。瓦尔哈拉与海姆冥界的灵魂引擎、以及阿萨神族万年来不断重复、要求所有殖民地奉上的信仰确实减少了阿斯加德人落入外维度的灵魂数量，但那两个灵魂引擎也无法吸收半个银河系里的因战乱惨死的灵魂，以及那些灵魂与尚且活着的生命所散发的极端痛苦尽管奥丁显得信心满满，可这位神王自己也清楚，阿斯加德就此不复存在，仅凭索尔一人以及稀少的阿斯加德人永远不可能恢复阿斯加德曾经的荣光，这个世界上只存在阿萨神族以及阿斯加德这个令人怀念的称呼。
阿萨神族万年来一次次强调自己是神，要求九界以及殖民地献上信仰，就有一部分原因是奥丁预见了帷幕之后的存在所策划诸神黄昏、意图吞噬九界灵魂，只不过更多还是出于阿萨神族自身力量的考虑。只要阿斯加德人还记得阿萨神族，阿萨神族的力量就会复苏，这是皇帝绝对不允许的，未来不会有人记得阿萨神族的荣耀。如果索尔真要复兴阿斯加德，那么皇帝将会踩碎这复兴的余烬，毕竟这个银河太小了，只能容纳一个统治种族，而他的强烈野心即便是奥丁也能察觉到，但即将死去的国王什么也做不了。
阿萨神族（阿斯加德王室）与阿斯加德是不同的，仅从寿命就能判断阿萨神族与普通阿斯加德人是两个不同物种，并非永生者的奥丁即便没有地球上那些长生秘法之类的帮助，也能轻松存活数万年——阿戈摩托学派，即卡玛泰姬学派从来都将阿斯加德人视作人类亚种，是受到大量外维度与基因改造后的变种人。图书馆内还有大量阿斯加德人的解剖与病理数据，以及阿萨神族对阿斯加德人进行大规模基因工程的案例即便如此。
“只要索尔不阻挡我的道路，我就不会与他为敌。”皇帝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和你的老师一样，从来不会直接提出问题。你想要的只有从我这里得到保证，保证瓦尔哈拉和海姆冥界的灵魂引擎还在正常运转，保证诸神黄昏不会在灵魂世界波及人类——”老国王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嘟囔着诸如“贪心鬼”“这是敲诈”之类的词，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直到附近响起了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他才咧开嘴，没好气地说道，“——罗蕾莱，那个女妖正在为你窃取秘密，没有派遣士兵杀死她已经足够公平了。”
“这是一场交易，我们必须尽量追求公平。”
年轻的国王耸耸肩。他松开了握住武器的手。没必要在这里爆发战争，即便他自信能够战胜这个老家伙，这么做的结果也得不偿失。他现在没有时间处理诸神黄昏，那场行动需要他包括基因改造在内的所有军队参与才能为人类获取最大利益，为此他策划了许多年，挡在他的计划面前最大的威胁，就是眼前这个即将死去的国王。
“相比起我想要的东西，冈格尼尔的价值并没有那么高。”
“我说了，你和你的老师一模一样。”
老国王转过头，独眼瞄向不远处被火光照亮的雪地。
一只带来消息的渡鸦紧盯着这里，眼神冷峻，态度严肃，还有一只漂亮的挪威雪鸮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兴奋地大叫，旁边还有一堆燃烧殆尽的煤灰。这只猫头鹰似乎对黑色羽毛的新朋友的出现非常高兴，而后者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个吵闹的家伙。
事实上它出现得比皇帝还要早。
奥丁很早就注意到它了，毕竟这只雪白的猫头鹰实在吵闹得吓人，远在一公里外就能听到它的叫声——它携带着一卷羊皮纸从奥斯陆（卡西里奥斯在奥斯陆的住宅）一路飞行来到这里，把羊皮纸丢在雪地上，然后皇帝才从升腾而起的火焰中走出来——皇帝来到这里经历了许多转折。独眼老家伙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么做的目的，肯定是为了保密，避免显露任何可能预言到相关线索或者空间跳跃传送的直接痕迹。奥丁对皇帝的保密主义行径嗤之以鼻，并将其称为巫师特有的缩头缩脑的作风，完全忘记自己也是一位灵能者。可当皇帝提出他可以在此地彰显力量、驱散延绵不绝的大雪时，这个老家伙又含糊不清地尝试糊弄过去，然后理直气壮地声称自己的退休生活不容打扰，哪怕是海姆达尔也不行。
老国王的视线越过吵闹不休的雪鸮，看向火光无法照亮的夜幕。
一个身着深黄色长袍、模糊不清的身影站在雪地里，仿佛一道幽深的鬼影。皇帝顺着奥丁的视线看过去，对着那个身影点点头，表达感谢。至尊法师失去了肉身，却也没有完全融入不存在的维度，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获得永生。如果至尊法师不在这里，很难想象刚刚继承头衔的皇帝能够震慑住奥丁——事实上，哪怕是至尊法师也多虑了——奥丁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他还打算等到皇帝自己去发现秘密。
“弗丽嘉已经准备好了火葬柴堆，我们将在阿斯加德的葬火中见证结局，希望你回来后还能赶得上我的葬礼。帷幕后的永恒游戏暂时停止之前，人类和阿斯加德还有时间。这不是阿斯加德或者人类的末日，这是混沌与秩序、毁灭与新生的战争。”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野心的余烬
露比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卷入了一场超出自己控制能力的纷争，如同在钢丝绳上舞蹈，迟早将将脚底割得鲜血淋漓。这并非将军军衔或者九头蛇高层能够解决的问题。哪怕外星联盟与皇帝的目的都是保护人类，这两者之间也会为了人类种族的主权爆发战争。
她的母亲遵循着九头蛇的逻辑选择了最有可能存在的胜利者，而不是站在人类种族的主权这方，毕竟哪怕是如今的地球，真正拥有完整主权的国家也只有极少数，黑尔将军并不认为出卖主权换取生存有什么不对。蓝乌鸦岭训练营的教授是来自各个学科的顶尖人才，是九头蛇对学术领域的漫长投入的回报，其中也不乏在大型智库任职的国际关系专家。或许在这些智库的逻辑里，黑尔将军的行为的确可行，但露比不这么认为——相比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底细的外星联盟，九头蛇距离她们更近——她悄悄把手放在腰间的猎刀刀柄上，交谈中的黑尔将军与外星人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因为他们都认为自己现在掌握了主动权。前者认为外星人需要自己才能保护地球，后者认为黑尔将军必须依靠自己的才能掌控人类。
露比挪动着脚步，慢慢地、不引人注意地靠近外星人。
她已经从外星人的交谈中了解到，眼前这名克里人自称来自来自凯西乌斯家族，在外星联盟中作为哈拉星贵族银行家的代表。似乎在这样的身份背景下，外星联盟没有必要欺骗人类，然而露比并没有完全相信这种说法，她知道自己母亲也没有。这只不过玩弄权术的手段，但是玩弄自己无法掌控的权力必然会付出代价，如果她能在这里帮助自己的母亲做出决定，停止这场鲁莽的交易，那么即便是马利克家族和李斯特家族也必须为她们的忠诚支付报酬。
“恐怕我们必须暂停这次愉快的交谈了。”
克里人注意到黑尔将军和露比的身影有些闪烁，像是显像管屏幕的雪花噪点爬上身体，但这两个人类却对此毫无察觉。露比全身僵硬，她还以为外星人发现了她的想法，毕竟在很多影视作品里外星人都具备读心的超能力。其实克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因为露比的惊恐完全是正常现象。黑尔将军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表现得浑身僵硬，这让其他联盟成员都在暗地里嘲笑没有远见的地球人太过原始，如今向她的遗传信息继承者展示优越感的行为，更是令克里人感觉好笑。
“我们这里出现了点小状况。”
克里人用一副无比轻松的表情稳定黑尔将军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困难。它绝对不打算告诉黑尔将军，观测站发现的物体有着远超一般小行星的飞行速度，并且还在稳定加速，那肯定是人造物体。保险起见，克里人什么也不打算透露。“观测站发现有一些不稳定的小行星受到混乱的引力影响，可能会与基地空间站相撞，我们暂时需要一些能源去拦截小行星或者变轨。这种事在光晕边缘很常见，哪怕这里只是座科考空间站，也有能力解决这种小问题。而且你那边的能源供给似乎出现了问题。我们不妨先约定下一次会面的时间……五个地球标准日如何？”
“我同意，我们也需要尽快敲定援助时间和援助方案。”
黑尔将军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女儿，露比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让她十分满足。
她很确定，只要联盟能够履行承诺，那么地球将会迎来一位新的主人。她也很确定，地球上能与外星联盟联络的人只有自己，哪怕自己处于弱势方，也能凭借对地球的了解这份信息垄断获益——她不可避免地联想到美国在越战前扶持的南越政府，这是只有历史专业的学者才能了解到的信息——黑尔将军坚信自己不会像南越政府一样腐败，在自己的统治下，人类将会借助外星联盟的技术达到发展。她还坚信，人类宁可更换统治者也不愿意就此灭绝，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也不得不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臣服。
启动设备前从眼前划过的电流从凝固的空气中消散，当实验室明亮光线与刺眼的电火花放射的光芒再次撞进视网膜的时候，露比忍不住闭上眼睛，印在眼底的焦痕还在散发着粉红粉蓝色的、令人作呕的炫光。设备缓缓停止运转，但电缆绝缘胶皮烧焦的臭味还在空气中徘徊，贯穿大脑的耳鸣还在嗡嗡作响。露比不知道，自己与母亲是被这台设备从地球转移到了太阳系边缘，还是这仅仅是一场意识与精神的旅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她们的大脑里，所谓的外星联盟根本不存在。
“下次表现得好一些，露比。你未来将会掌握权力，你必须尽快适应使用这台机器的感觉。”黑尔将军皱起眉头，“什么声音？”
还在耳鸣中的露比完全没有发现，黑尔将军的脸色迅速变化，她也没有发现自己母亲此刻满脸焦急地通过无线电呼叫外部的空降兵小队。无论是无线电还是实验室大门外面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枪声，几种糟糕的猜测从黑尔将军的脑海中跑过，但都没有留下脚步。黑尔将军看了一眼实验室大门，然后一把拽过露比，急匆匆地跑向实验室深处。露比只感觉母亲的手铁钳般紧紧夹住她的手腕，痛苦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进去。”黑尔将军输入密码，粗鲁地将她推进这个看起来像是储藏间的房间，大量贴上编号的黑色军需箱被放置在高耸的铁架上，空气中满是灰尘的气味。“别问，别浪费时间。除了我，你不准给任何人开门。”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能是五角大楼发现了我的身份，也有可能是哪个流亡的九头蛇试图夺取某件物品，还有可能是神盾局……进去，不要发出声音。”
“肃清指令！”
斯蒂芬妮·马利克兴致勃勃地踹开一扇门，往里面投掷闪光震撼弹。5.56毫米的子弹从角落射出，然后在她的装甲上弹开。她看也不看就朝那个方向扣动扳机，明亮刺眼的等离子团冲进置物架，熔化钢铁与肉体。马利克家族私军鱼贯而入，迅速击毙那些拒绝投降的空降兵部队。这两支小队一个接一个地控制实验室的房间，实验室负责人——此人正戴着顶滑稽的锡纸帽——战战兢兢地躲在队伍后面。他很想离开这里，然而斯蒂芬妮·马利克却需要他提供指纹、虹膜和密码，如果执意离开，那么他必须将这些东西留下来。
这个基地里的其他士兵都已经投降了，真正抗拒逮捕的军官没有多少。在拥有合法手续的情况下，这些士兵不会不明白自己的主人是谁，毕竟发工资的是五角大楼而不是某位军官，为了每个月几千美元不值得玩命。
发生在这里的事，五角大楼并非完全不知情，只不过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视了，某些和情报网络有交情的高级还猜测这个行动目的，就是将塔博特准将这些与五角大楼强关联的人排除出那个即将成立的、负责执行神盾局曾经工作的私人安保机构——哪怕是五角大楼内部也有很多派系，把公共资产转化为私人资产的机会，每个军官都不愿意放过。在这些人看来，塔博特准将已经是失败者了，聪明人只会站在胜利者这边——在多个派系的默许甚至是支持下，这场行动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马利克家族也能这么快拿到命令。
“我保证，那个东西就在里面！”实验室负责人指着大门喊道，“那是外星科技！”
斯蒂芬妮·马利克命令实验室负责人上前，打开大门。黑尔将军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穿着动力装甲的女人，面对几十把枪的枪口，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举手投降。“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斯蒂芬妮。”黑尔将军没好气地说道，“马利克家族的贪婪超出我的想象。”斯蒂芬妮摘下头盔，完全无视被铐上手铐的黑尔将军。
她抬起头打量那台金属色的设备，拿出手机拍了照。
此刻这台巨型设备仿佛死掉一般安静，实验室负责人上前检查实验室里的计算机，给出了答案。“这台设备已经关闭了，不再向外发出信号。我不知道什么，我们根本没有弄清楚这台设备的运作原理……”他脸上还带着庆幸的表情。设备终于被停止了，神盾局“第二阶段”计划的错误不会被重复，他也不用担心成为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责任人了，更不会像沙维格教授那样被关进精神病院里了。兴奋过头的他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明亮的通道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着灰黑色装甲的巨人，没有任何表情的面甲上镶嵌着着猩红的闪光。这个巨人提着一面黑色的、没有任何涂装的厚重盾牌，另一只手则握着与中世纪页锤极其相似的黑色巨型金属战锤，长长的锤叶上沾满了血迹。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些胸腔与头颅被砸得粉碎的士兵是被谁杀死的。
恐惧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斯蒂芬妮正巧不想继续往下听了。
“好了，我只需要确认这台设备停机，其他的不想知道。”
斯蒂芬妮·马利克兴致缺缺地扫视实验室。她并不为这场战斗的流血感到满意。那些士兵投降得太快了，超级士兵的战斗力以及配套装备的实战数据太少，很有可能无法说服五角大楼对这个项目进行拨款。这是一个高价值的产业链，吉迪恩·马利克打算让军工复合体提供超级士兵的装甲、武器等等，只有这样，军工复合体才不会将这个项目看做竞争对手。
“只有这些吗，黑尔？”斯蒂芬妮讥笑对黑尔将军说道，“君主并不介意你的野心，也很高兴你能铭记他的警告，他只是对你寻找的合作对象不太满意。皇帝的情报网络已经得知了你和克里人合作的消息——情报并非来自地球，而是克里人的哈拉星——我很怀疑，你是否知晓所谓的‘联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它们给予了你什么报酬，才会让你一次次联系它们？是成为人类的统治者吗？这么可笑的承诺，你也能相信？”
黑尔将军拒绝做出任何回答。
赢家通吃，失败者没有任何借口。
“不管怎么说，这台设备发出的信号帮助君主的舰船定位到了‘联盟’所在的空间站，现在应该正在准备发起进攻。所谓‘联盟’，只不过是个商业联合会，你所听到的一切都是谎言，‘联盟’根本不想保护人类，它们只打算在萨诺斯到来前进行掠夺。因为你的愚蠢和‘联盟’的谎言，君主即将惩罚这些胆敢窥伺人类种族的外星人。”
斯蒂芬妮·马利克一边示意实验室负责人组织人手搬运设备，一边安排超级士兵和马利克家族安保部队维持秩序。这场行动的伤亡率极低，她甚至不需要编纂一份报告，只需要用训练事故就能搪塞过去。安保部队押送着黑尔将军去往办公室，仔细检查是否存在监听设备。
“露比在哪里？”
“露比和这件事没关系。”
“黑尔，你有个好女儿。她阻止了你继续做错事，你现在还活着完全是因为她的忠诚。”斯蒂芬妮·马利克关上办公室门，“我们并不忠于星条旗，只忠于人类种族，你的罪行与叛国无异，如果是我做出决定的话，我会在这里给你一枪，结束你的罪孽。”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被推了进来。
露比表情惊恐，眼神不停飘向自己的母亲。黑尔将军面如死灰，她此刻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的女儿就是马利克家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前脚刚向自己的女儿诉说脱离九头蛇、掌控自己命运的宣言，露比就头也不回地跳进九头蛇的桎梏。
“露比，我的好女孩。”斯蒂芬妮·马利克眉开眼笑，“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我……”露比手脚冰凉。黑尔将军低下头，野心的阴燃余烬此刻也被踩碎。
“你以后可以待在我身边，女孩。在我身边，你能学习更多。”斯蒂芬妮瞥了眼黑尔将军，“别担心你的母亲，她的惩罚不会太严重。这完全是因为你，你避免让事情更加糟糕，她应该感谢你。”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原子钟
听到皇帝的决定后，蒂塔第一个站出来。这艘天空航母所在的航母战斗群有着几艘来自火星船坞的自动化导弹巡洋舰，这些只需要少量人员就能工作的巡洋舰的主要用途就是为天空航母提供火力。禁卫修会拿到坐标后，蒂塔的决定是朝着那个坐标发射几枚虚空导弹，然而皇帝却决定派遣几艘导弹巡洋舰去彻底摧毁坐标位置的外星空间站。这种削减自身防卫力量的决定遭到了姐妹会的一致反对，出乎意料的是，蒂塔没有看到禁卫修会的任何反对意见，禁卫统领反而开始研究使用巡洋舰摧毁外星空间站的方案是否。
她的表情充分展露焦急的情绪。任何探测器都不能穿透海王星黄道面的那层迷雾，他们除了知晓搭载超空间引擎的EventHorizon号飞船就在迷雾之后，并且任何探测器要靠近EventHorizon号飞船都必须经过灵能迷雾，就好像那艘飞船有着超异乎寻常的引力一样。探测器无法观察到迷雾后的情况，蒂塔非常担心那里会出现一艘天空航母的火力无法应对的敌人。“吾主，这个决定是否明智？我们即将进入海王星的迷雾，保持足够的拒止火力非常必要。”蒂塔说道，“我已经在报告上阐明了我的担忧。”
“没关系，蒂塔，我的信使已经探明了迷雾后方的情况。”
皇帝指向舰桥舷窗。紧接着，黑暗的虚空中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如同大气层内飞行器留下的冷凝云在虚空中燃烧，然后以虚空中肉眼可见的高速朝着舷窗扑了过来。最后是船体外部一次白热化的无声爆炸，一只金红色的大鸟从舰桥的空气中钻出来，带来了光与热量。
“菲尼克斯。”皇帝抬起手臂，给予这只神话生物休息的位置。
姐妹会和禁卫修会都见过菲尼克斯，但舰桥里的其他人可都没有见过这神话般的美丽生物，但谁的反应都没有火星技术贤者那么夸张——火星教授的学科也包括生物学，但菲尼克斯一看就不是自然界的动物。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是外维度的实体化投影。关于探究外维度灵体的学科被火星和皇帝共同列入禁忌，任何研究外维度的火星学者都必须谨慎研究以避免除非红线。即便如此，第一次亲眼目睹外维度实体在物质位面的投影也是珍贵的体验。自然界的生物学理论完全无法解释伴随同类型生物一同出现的超自然现象——火星技术贤者偷偷调整目镜，试图分析菲尼克斯身周溢散出的能量光谱。
“告诉我，迷雾之后有什么。请别用诗歌进行表达，我需要的是详尽的报告。”
“我知道了。现在我需要你返回地球，去到魔女身边，告诉她们我的决定。”皇帝突然换了种语气。“小心一些，魔女的脾气都很暴躁，她们肯定会因为我的打算感到生气。”蒂塔发现，除了人造人和禁卫军，其他人并没有对皇帝接下来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她们不喜欢我丢下她们，但这件事太危险了，而且她们还有任务要完成。我已经向她们解释过了，但我不认为她们能够愉快地接受我的建议。”
皇帝知道，相比起维护地球的安全，魔女们更喜欢血腥的战斗以及战斗后洗去血腥味的热水浴。他将卡玛泰姬的一部分职责给予了魔女们，可是与那些职责完全不能与他将要进行的试炼媲美。作为回应，蒂塔听见几声悦耳的鸣叫，紧接着金红色的凤凰伴随着璀璨的火光消失不见。
“它说了什么，吾主？”
蒂塔抬起头，发现那几名禁卫军和自己一样渴望着答案。很显然，皇帝的所有决定都突破了最基础的安保程序，禁卫修会无法容忍此前待在地球上的皇帝身边没有禁卫军保护（姐妹会并不知道卡玛泰姬地牢的存在），蒂塔也无法忍受皇帝派遣战列巡洋舰这种重要火力支援离开，去攻击一个可能存在于某个坐标的外星空间站。
她不认为那个空间站值得皇帝如此重视，皇帝完全可以在这次任务结束后再制定攻击计划——她突然有一种想法，那就是皇帝急着去做什么事——这个想法刚一诞生就朝着她的思想深深扎根，蒂塔认为自己有必要私底下和康斯坦丁好好谈谈。她又看见黛娜站在皇帝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或许这位尊敬的、完全负责皇帝生活起居的首位人造人女士能够知道些什么，如果皇帝有什么秘密的话，恐怕也只有康斯坦丁与黛娜能够了解。
“LewisandClark号飞船还没有抵达海王星轨道。菲尼克斯进入灵能迷雾，并且一直跟踪他们。”皇帝指挥全息投影桌面显示出EventHorizon号飞船的模型，“我们正在不断接近，再过不久，我们就能见到那艘进行超空间航行的飞船了。”
“这个结果与灵能占卜的结果一致。”康斯坦丁指着王法师说，“王法师LewisandClark号飞船被困住了。”
王法师进入舰桥之后就想方设法开小差，在漫长的讨论过程中不是打盹和发呆，直到禁卫统领提到自己，他才摇摇晃晃、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曾经的同僚成为了自己上级，无论如何他都有些尴尬。
“那片灵能迷雾附近的现实之膜非常薄弱，那是EventHorizon号的超空间引擎在物质世界撕开的伤口。”王法师懒洋洋地阐述对方已经知晓的答案。无论是地球轨道上的望远镜还是惩戒号发射的探测器都无法准确测量出那片灵能迷雾的范围，因为那是现实位面的伤口，不存在宽度长度等物理量。现在皇帝已经抵达了惩戒号，他的工作职责自然可以转移出去，毕竟这位同僚的能力远比自己强大得多。“LewisandClark号飞船遇到这种事也不奇怪，谁也不知道非物质领域的物理规律会发生什么改变，或许LewisandClark号还得再飞行一个太阳系的距离，或许他们下一秒就能抵达海王星。
“我们抵达灵能迷雾，LewisandClark号才能脱离那片非现实之海。这是个陷阱，一个针对我的陷阱，帷幕之后的存在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去EventHorizon号一探究竟。如果我们放弃这个决定，那么地球上很快就会有LewisandClark号飞船失联的新闻，到时候会有更多人知晓这个保密项目。这也是帷幕后的存在乐于看到的结果，它们把我摆上了电车难题。”皇帝看着王法师，他认真的眼神让后者非常难堪，“哈密尔法师，你的父亲已经多次占卜，他认为这是至尊法师死后来自外维度的试探。我希望在我率领突击队和禁卫军登上EventHorizon号之后，你能保持与卡玛泰姬的联系，至少让卡玛泰姬知道我没有问题。康斯坦丁，命令这艘船上的所有禁卫军做好准备，届时我需要所有禁卫军和我一起登上EventHorizon号。蒂塔……”
姐妹会首席指挥官低着头，不愿意看向皇帝。
“这是一场针对我的试炼，但是我不知道这场试炼将会持续多长时间，因此我必须安排好接下来的任务。我命令你在将我们送到EventHorizon号后立刻率领惩戒号航母和其他战列巡洋舰，攻击那座位于柯伊伯带的外星空间站。这个任务必须在诸神黄昏降临前完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及时收缩力量，应对萨诺斯的入侵。”
蒂塔痛苦地闭上眼睛，她似乎再次错失了与皇帝行走在同一片战场的机会。
“我明白了。”她问道，“那么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您在EventHorizon号上的任务完成了呢？我们的单兵通讯器没有那么大的功率，能够让我及时迎接您？”
“王会知道的。”皇帝说，“当我完成试炼，我会告诉他。”
米勒船长忧心忡忡地来到驾驶室，同样愁眉不展的还有驾驶员史密斯中尉，他接替史密斯中尉进行接下来八小时值班。自从所有船员决定一头扎进迷雾开始，他们就在这看不见的迷雾里行驶里好几个标准日——按照之前的测算，此时他们早该抵达EventHorizon号飞船所在的位置，然而他们还在航行并且没有撞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被海王星引力拽下去，就说明他们尚未抵达目的地——为了应对突发情况，米勒船长不得不要求驾驶员史密斯中尉将最简单的驾驶方法教授给除了轮机组以外的每一位船员，并且实行轮班制与配给制，避免出现紧急情况时飞船无法做出反应。
“有麻烦？”副驾驶座上的威尔博士抬起头看了眼。
“原子钟出现了问题。”米勒船长叹了口气。漫长的旅途消磨着所有人的耐心，这种看不见目的地的航程也会让人精神崩溃。米勒船长还要确保这艘船上的每一位船员在配给制的情况下都能摄入最基本的食物，因为美国国家航天局在这些食物里添加了少量用于稳定精神的药物，如果没有这些药物船员们很难平静下来认真思考。“两个小时前出现的问题，或者说，可能是两个小时前。”米勒船长耸耸肩。时间可以说是现在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了。“现在我们无法确定时间。我已经派库博中尉（搜救员）和彼得斯医生检查了计算机，他们都认为是原子钟出现了问题。”
“说说看。”威尔博士收起书本，摆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模样。
“原子钟显示的时间非常紊乱。有时候原子钟显示我们回到了几天前，有时候显示我们去到了一百年后。但大多数时候，原子钟都认为我们的时间停滞了。”米勒船长再次叹了口气，他认为自己或许需要额外补充精神类药物，或者进行心理治疗。“彼得斯医生认为，如果我们不能穿透这层迷雾，那么原子钟的问题完全无关紧要。除此之外，还有轮机组的问题。我们已经关闭引擎了，仅剩的燃料必须支撑到我们返回地球。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问题，你不一定有兴趣了解。”
“我可以去看看。你知道的，这艘船上了解原子钟机械结构的人恐怕只有我。”
美国国家航天局选拔航天员的标准较为宽松，并不要求宇航员完全是飞行员出身，只需要接受相关培训即可，否则彼得斯医生、威尔博士也不会来到这艘船上。当然，这也给米勒船长更多压力，毕竟短期培训很难让一个人拥有所谓的宇航员思维，经常出现在重力环境下习以为常的行为在零重力环境下闹出笑话的情况。
“值班结束以后，如果你还有精力的话。”米勒船长说道，“我们不能让飞船无人操作。”
“当然。”威尔博士点点头，“每天看着这一成不变的景色，我已经无聊透顶了。问吧，我知道你还有问题，毕竟史密斯中尉的值班还没有结束。”
“你能解释我们遇到的情况？”米勒船长指着窗外的银白色雾气。
“我做不到。”威尔博士收起数据板，米勒船长瞥了眼，发现那是一张威尔博士和某个女人的合影。“我们应该抵达海王星轨道了。但是我们没有撞上海王星大气层，只能说明我们还没有抵达目的地。宇宙非常神秘，这个世界上存在我们人类暂时无法解释的现象，温迪·劳森博士曾经向我展示过许多超出人类常识的科技。如果不是令她丧命的那场……意外，或许人类的科技水平早已可以进行外星殖民了。”
“你总是提到劳森博士，但我几乎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劳森博士并没有在任何学校任教，也没有发表过任何论文。她一直在为神盾局服务，只有相关领域的学者才能知晓她的名字。”威尔博士犹豫了一下，“此刻隐藏信息是种愚蠢的行为，但我只能提供我的猜测，因为其他公开的信息都不一定准确，没有人知道劳森博士为什么为神盾局提供服务。但认为，温迪·劳森博士或许与某些外星文明有联系，不然完全无法解释她怎么制造出那台超出当前应用物理极限的引擎——事实上我们连如何给那台超空间引擎供能都花费了十几年，而劳森博士在天马计划的成果不止这一项——然而劳森博士死后，许多研究都陷入了停滞。幸好神盾局相对独立，否则国会会切断所有研究经费。”
修复原子钟的计划非常缓慢，威尔博士花费了六个轮值间隙的时间来检查时频柜里的原子钟，这台看起来像是大型冷柜一样的东西有着复杂的线缆和设备，用原子震荡频率来确定时间。对于威尔博士来说，检查与修复这台设备是他在这艘飞船上难得的休闲时光，他有充足的问题去填满大脑，把关于亡妻的思念挤出去。每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他总能感觉自己轻松一些。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摸着许久没有清理的胡子。因为米勒船长对循环水资源的担忧，他们不得不节省不必要的浪费，包括刮胡子。正巧此时彼得斯医生走了过来，他正好结束手头的工作。“我反复检查过能够在这里检修的设备，都没有发现问题。如果要进行深入检查，那只有拆开核心设备对内部进行调整，我猜测可能是原子炉或者微波腔外层的磁屏蔽隔层出现了问题。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外部环境是不是让许多我们尚且不曾发现的粒子穿透屏蔽层。”
“米勒船长让我来通知你。”彼得斯医生自动过滤了那一长串专业知识，“他要再进行一次会议，商讨接下来的行动。他认为我们应该让一部分人先进入休眠。”
“他的焦虑有点太严重了，不是吗？”
“他不应该焦虑。”彼得斯医生叹了口气，“我给他开的精神类药物完全不起作用。你呢，你有没有按照我的医嘱服药？”
“我的状态很好。”
“如果你能找面镜子，你就会发现这是谎言。”彼得斯医生厌烦地挥舞数据板。她要在会议上报告船员们的营养摄入、运动能力等身体情况，这些数据将作为依据，决定米勒船长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快走吧，顺便再把你的好消息告诉米勒。焦虑症很可能会让他直接躺进休眠仓。”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看不见的野兽
面对摆放在桌上的数据板，米勒船长苦笑着摇摇头，冲着会议桌旁萎靡不振的船员们说道，“我们现在就像被困在暴风雨里的船上的水手，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我们的船舱里没有老鼠。彼得斯医生，我希望你统计好了药物储备，威尔博士，这里只有你了解休眠舱。”
我们就是老鼠，彼得斯医生心想。我们连拉动船帆、调转船舵都做不到，连啃咬缆绳的老鼠都不如。
“我们的药物储备还能支持一次休眠，我们所有人的身体状况也能支持，史密斯中尉把这么多汗水贡献在跑步机传送带上并非没有成效。”彼得斯医生神情恹恹地说道。这次任务的保密程度太高，她甚至没有与自己那双腿残疾的儿子告别。她很担心自己在太空出意外之后，休斯顿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儿子她所执行的高保密任务，那样的话自己的儿子恐怕会永远埋怨她。“如果你认为我们可以依靠休眠度过这段航程，那我只能说这个决定不怎么样。我和轮机组谈过，我们的燃料不足在返航时提供足够的加速度，因此我认为我们必须在返航时休眠，减少食物、药品、氧气和水资源的消耗。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很有可能会死在太空，死于窒息或者饥饿。”
“还有什么坏消息，伙计们。”米勒船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问题。”史密斯中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驶出这片迷雾。我们在地球上完全没有观测到这片迷雾，我们需要物理学家做出解释。”
“我的知识无法完全解释这种现象，史密斯，我也并非天文学家。”威尔博士的语气依旧温和，“仅凭照片，我只能判断那可能是某颗彗星或者某颗小行星碰撞产生的宇宙尘埃，又或者是某种可能对我们的导航系统造成影响的电离气体，甚至有可能只是一层反射宇宙射线的彗星冰晶。具体情况只有进行一次太空行走采集样本才能做出判断。”
“我报名，我可不愿意坐在这里等死。”史密斯中尉终于挺直脊背，像是找到猎物的鬣狗。漫无目的地太空生活几乎把他憋坏了。“不管飞船外面是什么，我们都必须走出去弄清楚，否则我们永远也无法抵达eventhorizon号。”
“我也报名，我参加过太空行走训练。”搜救技术员库珀中尉，一个年轻热情的黑人小伙点点头，“如果要弄清楚外面的东西是什么，我必须加入。”
“我会负责太空行走的安全问题。”大副史塔克中尉说道，“还有太空行走需要的所有东西。米勒舰长，现在需要你做出决定。”
“我们的食物储备，史塔克？”
“固体食物消耗了百分之六十，纯净水消耗了百分之四十四。”大副史塔克中尉是除了米勒舰长以外最关心储备问题的人。他身为大副的职责，就是确保燃料和其他物资能够坚持到返回地球。当初为了执行紧急救援任务，不得不从天马计划的仓库里拉出lewisandclark号飞船和上个世纪的运载火箭，为了能够顺利抵达太空执行任务，这艘船上的所有物资都经过精确计算。“如果不是削减配给，我们的食物早就消耗完了。”
米勒船长沉默了一会。
“我们必须做好预案。”经过漫长的等待，米勒舰长终于做出决定，“彼得斯医生，威尔博士，还有史塔克。打开卫生间的干燥袋，充分利用循环水和这艘飞船上的实验种子，如果有必要，我们将在这里培育可食用植物以及可食用昆虫。”
“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知道你最喜欢的太空电影里有这个情节。”大副朝着舰长挤眉弄眼。气氛一下子变得活泼愉快了起来，似乎让每个人有点事做就是舰长的职责。大副说道，“我们什么时候进行太空行走？”
“等到第一批种子发芽。”米勒舰长说道。等到所有人都汇报完毕，米勒舰长拍了拍手，让其他人去执行自己的工作。“是时候忙起来了，伙计们。威尔博士，彼得斯医生，请跟我来。”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舰桥，米勒船长脸上装出来的笑容和兴奋完全消失了，“你有多少把握？”
“如果弄清楚外面的迷雾是什么？”威尔博士看着他的眼睛，“说实话，没有任何把握，但总比让他们陷入绝望好得多。另外，原子钟的问题我也没法解决。没有原子钟我们返航的时候只能在轨道上停留，然后联系指挥中心校队时间，否则我们的导航系统只能给出错误的降落坐标。”
“就这样吧。”米勒舰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检查护盾完整性。”
“完整性检查完毕，准备开启护盾。”
蒂塔点点头，走到舰桥舷窗前。
皇帝站在这里，从他抵达惩戒号的一周以来，他都站在这里注视舷窗外越来越近、不断变幻的银色迷雾。仅凭肉眼观察，这层迷雾就在不断挑战着正常人类的心智。这片迷雾没有温度，没有重量，不散发任何可见光光谱，甚至不会对穿过迷雾的微流星造成任何影响，仿佛那只是太空中飘荡的幽深鬼影。惩戒号上的技术人员告诉皇帝，，从那片迷雾中反射回来的无线电信号充斥着杂音，分离音频仔细聆听的话，还会从中听见微不可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就和美国国家航天局从eventhorizon号飞船接收到的信号一样。
蒂塔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皇帝身旁全副武装的黛娜。
她听说黛娜来到惩戒号的时候带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里面除了她和皇帝的衣物以外就是各种生活用品。一周时间过去了，蒂塔完全没有看到皇帝拿出任何一个精美的玻璃杯饮酒——但这并不重要，她一直想知道皇帝的打算，因为皇帝未卜先知般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工作，她们只需要按部就班执行就够了——这让蒂塔非常不安。这并非因为信任的缺失。她之所以感到不安，是因为皇帝对她以及其他人造人的保护，这种保护只有在她们可能无法应对的艰苦考验时出现。她知道自己爱着皇帝，因此这种保护才愈发无法忍受。
她站在皇帝身旁，人造人对造物主的亲密关系令她那闲聊般的语气问出的问题不会被拒绝。“吾主，我们进入迷雾之后还能离开吗？”
皇帝终于挪开看着窗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蒂塔，这个可爱又忠诚的人造人。
他的语气亲切又温和，像是身处壁炉燃烧着温暖柴堆的客厅而不是密布钢铁与计算机的舰桥，窗外映射着的并非冰冷的星光而是街对面人家的灯火。
“这是个有着米诺陶诺斯的迷宫，我们手里拿着线团。进入迷雾后我们很快就能抵达eventhorizon号飞船，就是不知道我们抵达的时候，那艘船上的人们经历了多长时间。我只希望不要太晚，威尔博士是我们了解天马计划的最优选择。”
“威尔博士值得您冒险？”
“我们的起步太晚，阿斯加德无法在未来为人类这个物种提供庇护，所有我们想要获得的关键知识都必须付出代价。这艘船，机库里的每一架飞机，你的装甲和武器都是如此。别担心，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从来不会浪费任何机会。”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
禁卫统领第一次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完全想不到完全忠诚的人造人会说出这种任性的话。皇帝的笑容依旧温和。人造人的灵魂诞生自他的炼金术，他可以完全抹除人造人的情感，但黛娜的表现让他放弃了这个决定，在他看来蒂塔的情绪非常可爱——人造人没有童年，没有过去，心智与知性完全依靠信息灌输，有一些任性才是炼金生命的正常表现——人造人首席完全忽视了禁卫统领投来的责备目光，大着胆子说道，“哪怕您能够看到未来，可是总是让自己身处险境。先征服地球，您就有更多资源去做这些事，没有必要让自己冒险。”
“现在不是时候，蒂塔，我的想法很明确。”皇帝温和地结束了争论，“现在，由你来下令。”
人造人首席虽然还有些不满，可她还是点点头，因为自己的情绪不能影响任务。
“放下防爆帘。”随着她的命令，舷窗后方立刻降下厚厚的复合装甲板，“开启护盾，让我们进入迷雾。”
原子钟损坏并不是lewisandclark号飞船上唯一与时间相关的时间。每个人都发现自己的数据板、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截然不同。有时他们从驾驶室走到轮机组时，手表上的时间居然在往前跳跃，某种心照不宣的诡异氛围在船舱里蔓延。米勒船长坚称这是外面那片迷雾里的宇宙射线搞的鬼，威尔博士用沉默为这个说法提供了佐证，尽管后者很清楚，能够透过船舱影响机械表石英放电的宇宙射线足以杀死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由于原子钟损坏，不同数据板上显示的时间完全不一样，米勒船长只能以及其规律的作息进行时间规划。当第一个标准周期的划痕出现在笔记本上的时候，彼得斯医生在植物实验室栽种的蔬菜终于生根发芽了，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吃上新鲜的土豆。在吃到土豆前他们必须进行太空行走，米勒船长私底下不得不再次提出质疑。最初的计划中，太空行走的任务应该由搜救员进行，现在驾驶员和其他人也试图参与进去，这让米勒船长非常不安。
“我认为，船体外的迷雾并无危险。”
威尔博士揉了揉满是血丝的双眼。在其他人为太空行走做准备的时候，他只能承担更多值班。威尔博士乐于如此，这能让他逃过睡眠，因为近来梦魇不断攻击着他的梦境，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彼得斯医生只会给他开更多精神类药物——在这艘船上，服用精神类药物是逃避无垠虚空与梦魇的唯一方法，然而威尔博士为自己的头脑自豪，他不太喜欢这种模糊思考的药物。
“船体表层的温度并没有升高，隔热层也没有遭遇破坏。只要我们做好生物隔离措施以及防辐射措施，那些样本就不会有危险。说不定我们会发现那只是些细小的冰晶，恰好能够反射无线电信号，我们只不过是在原地兜圈子。”威尔博士说，“你知道吗，人类的两条腿长度并不一致。如果把一个人的眼睛蒙上，他根本走不出一条直线，说不定我们现在就是这样。”
“飞船依靠的是引擎，不是腿。”
“或许你说得对。我并非工程师，我只能提出设想。”
米勒舰长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只能这样了。彼得斯医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恐怕我们不用进行太空行走了。”彼得斯医生撩起金色的短发，脸上满是兴奋的通红。她大声喊道，“迷雾散去了，我们看到eventhorizon号了！”
史密斯中尉同样兴奋。
他在驾驶室里等待米勒舰长到来，然后指着舷窗外的虚空。但不需要他的示意，任何人都能看到黑暗的虚空中那个沐浴在苍白阳光下的黑色巨兽。那是一个太空中的巨型十字架，它安静地漂浮在那里，黑色的船体上没有一丝灯光，全太阳系最猛烈的风暴在轨道下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米勒舰长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头脑，他们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并且威尔博士告诉他，船上的原子钟和所有人的机械手表都恢复了正常，这让他感觉那片迷雾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那头虚空中看不见的巨兽就像看到另一个猎物那般把他们吐了出去。
果不其然，坏消息紧随而至。
“我们发现一艘船。”米勒舰长用眼神示意大副继续往下说，“不是eventhorizon号，那艘船在我们后方，使用的通讯代码并不是nasa或者欧洲国家航天局。”
“是人类吗？”
彼得斯医生有些恼怒地说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威尔！”
“不，我是认真的。”威尔博士的眼神让所有人意识到了，这名温和的物理学家似乎没有在开玩笑，“天马计划接触过外星人，他们曾经抵达过地球，就在冷战时期。现在我需要再问一遍，那艘船上的人说的是地球的语言吗？”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登船
“你还好吗，威尔博士？”彼得斯医生关切地问道。
物理学家突如其来的胡言乱语令许多人担忧不已，当他抛出那个有关外星人的消息时，无论是米勒舰长还是彼得斯医生都受到了些惊吓和其他人一样，物理学家因为轻度营养不良消失的血色急速涌上脖颈了脸颊，颤抖的嘴唇嘴唇带着近些日子来水资源匮乏造成的死皮，浑身上下散发着糟糕的气味。他通红的脸色不同于其他人听到好消息的兴奋，威尔博士情绪相当激动，眼神近乎癫狂。
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彼得斯医生，那个将他从引力休眠舱中惊醒的噩梦还在缠绕着他。现在他仍然能想起早已死去的妻子那空荡荡、血淋淋的眼窝，早已死去之人口中诉说的虚空寒冷与疯狂。
米勒舰长立刻意识到，威尔博士没有开玩笑。
天马计划是由美国国家航天局和神盾局联合组织的神秘项目，之所以急匆匆发射搭载超空间引擎的EventHorizon号肯定不是为了探索太阳系以外的空间，至少不完全是——但是现在他和威尔博士有着同样的担忧，哪怕这个问题有些荒诞，可他还是相信了——毕竟从他们脱离休眠之后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超出了想象，再加上全世界都知晓的纽约与伦敦的外星人入侵事件（米勒舰长当时就在纽约，他亲眼目睹了外星传送门打开），如今在外太空遇到外星人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他看向驾驶员史密斯中尉，等待答案。
“是人类的语言，而且是英语。”史密斯中尉脸色依旧充满了希望，“是否要与那艘船取得联系？”
“不行！”威尔博士大喊。
“为什么？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威尔！”米勒舰长严肃地问道，“我们快死在这个地方了！发送信号，等待回复再做决定。”
“那些人肯定是为了EventHorizon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到太阳系边缘。他们是为了超空间引擎，以及制造超空间引擎的天马计划。”威尔博士立刻插嘴，打断了米勒舰长的回复。不过比起之前的惊恐，他的情绪稍稍恢复了一些。“彼得斯医生，很抱歉刚才我情绪失控……我们必须把EventHorizon号带回去，绝对不能让超空间引擎落入其他国家手里……我们可以立刻登船，然后启动超空间引擎跳回地球轨道。EventHorizon号上肯定还有一些补给品，而且那艘船绝对无法跟上我们。”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我们必须保护天马计划的秘密，米勒。”
“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人，威尔博士，而不是搞什么军备竞赛。”彼得斯医生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她反驳道，“那艘船很大，说不定上面有我们需要的医疗用品。NASA告诉我，为了这次营救行动花费了数不清的资源，所以我才会登上这艘船，参与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救援。我不在乎什么超空间引擎，我只在乎船员的生命，而不是灭绝人性的保密措施！我可以肯定，哪怕EventHorizon号的船员及时进入休眠仓，这么长时间的休眠也会让他们的健康状况直线下降。”
彼得斯医生看着米勒舰长的表情，知道自己几乎说服了掌握最终决定权的人。
“我建议，我们应该与那艘船取得联系，获得足够多的医疗用品和人手，再去解救EventHorizon号。”她说，“为那些可怜的船员想想吧，威尔。我不管你在五角大楼担任什么职务，你都不能对EventHorizon号船员的生命视而不见！”
“如果我们主动让其他国家拿到EventHorizon号，地球上等待我们的绝对不是欢呼，而是监狱！”威尔博士严肃地说道。哪怕是他发起的这次任务，他仍然需要服从舰长的命令。
“那又如何！”彼得斯医生暴躁地大喊，“至少我们能活下去！我还想见到我的儿子，而不是死在这个该死的太阳系边缘！”
米勒舰长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让史密斯中尉发送求救信号。
威尔博士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超空间引擎是一项具有重大价值的科研成果，如果他们在这里接受了其他国家的帮助，并且让其他国家带走了超空间引擎，那么即便他们能够返回地球，等待着他们的也只有牢狱之灾——然而他们之所以愿意登上这艘船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军备竞赛，而是为了救援失踪的EventHorizon号和船上的船员。
彼得斯医生这位勇敢的女性的提醒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同时也提醒了在场所有船员，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EventHorizon号的船员，提供救援并且活着回到地球与家人团聚。米勒舰长相信，除了威尔博士以外的任何人都会支持自己的行动。接下来的几分里驾驶室里安静得几乎令人窒息，大副一直戴着耳机，皱着眉头聆听任何消息。
“那艘船要求我们启动反推引擎。我们发送过去的信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那艘船只是在不断重复之前的要求。”大副摘下耳机，似乎是因为听到了近乎侮辱的消息感到气愤。米勒舰长叹了口气，彼得斯医生神情黯淡，哪怕是威尔博士也没有因为赢得这场争论感到愉快。任何人都知道，他们将要面临的形式可能会比之前穿越迷雾时更加艰险。
“我们应该怎么做，舰长？”大副问道。
彼得斯医生绝望地闭上眼睛，任何人都知道，后面那艘飞船并没有带着善意。
“尽快登上EventHorizon号，所有人。”米勒舰长严肃地瞪着窗外遥远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的EventHorizon号，“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
LewisandClark号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令人意外的是，LewisandClark号发送的信号得到了回应。EventHorizon号似乎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伸出了对接臂，这超出了船上所有人的预料。此时LewisandClark号所在的位置是EventHorizon号的中部——与这艘失踪的飞船相比，LewisandClark号显得相当渺小。EventHorizon号的前部是驾驶舱，后部是轮机组以及其他搭载科研设备的船舱，中间由一条长长的钢铁走廊连接——迎接LewisandClark号的对接臂就位于飞船中部的钢铁走廊。米勒舰长同样得到了消息，这艘死去的飞船异常冰冷，但诡异的生命信号遍布整艘飞船，这让他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让所有人转移到那艘飞船上。
“威尔博士，请你暂时留下，等我们弄清楚情况。”
米勒舰长思考片刻后做出决定，威尔博士试图争辩，但舰长的命令是无法反驳的。米勒舰长要求彼得斯医生和轮机工程师贾斯汀做好准备，他们两人将穿上宇航服和他一起进入EventHorizon号。这个决定同样让搜救技术员库珀中尉非常不满，因为搜救行动是他的工作，其他未经专业训练的人可能无法应对突发状况。
“贾斯汀，我需要你去检查引擎。”米勒舰长、彼得斯医生和轮机工程师贾斯汀在其他人帮助下穿上宇航服，米勒舰长对另外两人说道，“彼得斯医生，你和我一起去驾驶舱。我需要你对休眠仓里的船员进行健康诊断，然后执行苏醒程序。威尔博士，待在这里，我们需要你和库珀中尉一起提供技术指导。”发送的信号得到了回应。
EventHorizon号似乎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伸出了对接臂，这超出了船上所有人的预料。此时LewisandClark号所在的位置是EventHorizon号的中部——与这艘失踪的飞船相比，LewisandClark号显得相当渺小。EventHorizon号的前部是驾驶舱，后部是轮机组以及其他搭载科研设备的船舱，中间由一条长长的钢铁走廊连接——迎接LewisandClark号的对接臂就位于飞船中部的钢铁走廊，见此情形，所有人都同意连接两艘飞船。
米勒舰长同样得到了消息，这艘死去的飞船异常冰冷，但诡异的生命信号遍布整艘飞船，这让他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让所有人转移到那艘飞船上。
“威尔博士，请你暂时留下，等我们弄清楚情况。”
米勒舰长思考片刻后做出决定，威尔博士试图争辩，但舰长的命令是无法反驳的。米勒舰长要求彼得斯医生和轮机工程师贾斯汀做好准备，他们两人将穿上宇航服和他一起进入EventHorizon号。这个决定同样让搜救技术员库珀中尉非常不满，因为搜救行动是他的工作，其他未经专业训练的人可能无法应对突发状况。
“贾斯汀，我需要你去检查引擎。”米勒舰长、彼得斯医生和轮机工程师贾斯汀在其他人帮助下穿上宇航服。重达三十公斤的宇航服显得非常厚重，因为这身服装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宇宙辐射以及高速碰撞准备的，背部以及胸腹部也有聚合物复合装甲用来对抗意外情况，就连半球形头盔也采用了来自天马计划的强大技术。
每一位船员都穿着宇航服在地球上时，都进行了长达一个月进行地面以及水下训练，否则他们就连穿着这身宇航服行走都做不到。米勒舰长对另外两人说道，“彼得斯医生，你和我一起去驾驶舱。我需要你对休眠仓里的船员进行健康诊断，然后执行苏醒程序。没有他们，我们根本无法甩开那艘船返回地球轨道。威尔博士，待在这里，我们需要你和库珀中尉一起提供技术指导。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按照那艘船的速度与距离推算，我们至少还有一周时间。”威尔博士叹了口气。他很想去看看EventHorizon号的情况，但米勒舰长的决定才是理性明智的，他们还有时间。“宇宙很大，哪怕对方速度很快也没有那么容易赶上来。”
舷窗后的防爆门逐渐开启，显露出漆黑虚空中漂浮的阴沉行星。
惩戒号上所有重新开启的探测器都在诉说着，漂浮在冰冷行星轨道上的漆黑巨型钢铁十字架散发的邪恶气息。那只沐浴在黯淡苍白的恒星光辉下、通体漆黑的死亡巨兽，当他们透过舷窗时仍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幸运的是，除了遭受恐惧的折磨以外，凡人船员们并没有遭遇任何意外。
惩戒号在迷雾里航行了数天时间，船医、随军灵能者与军官按照规定在船员们休班时将他们组织起来开办会议。海军士兵们被告知，噩梦是灵能迷雾的能量衍射对大脑产生的影响，并且由于他们距离地球太过遥远，产生恐惧情绪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小型会议结束之后，每一位船员每个值班周期都能接受心理咨询与治疗，王法师按照演讲稿上的内容，将船员们称为大航海时代的水手，他们抵达了人类从未踏足的世界尽头（上一批是羽蛇神事件里去往柯伊伯带的天空航母），未来他们将会去往更多未知的世界。
王法师很高兴这件事能这么糊弄过去，因为他面临的情况要糟糕得多。
灵能者的心灵远比其他人敏感得多，穿越迷雾的每一天睡眠时间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迷雾中隐藏的思想从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窃取恐惧与欲望，获得不存在的虚幻肉体。他能在睡梦中听见不存在的生物用充满恶意思想的爪子抓挠着船体的护盾，他能听见那畸形的口器里吐出带着毒液的话语，或是恳求，或是命令，或是哄骗。极端汹涌的能量浪潮在迷雾中产生粉红色、粉蓝色与癫紫色的密集闪电，近乎疯狂的嚎叫与凶狠几乎冲垮了神秘机械产生的护盾，不存在生命的思维如大雨冲刷着船体表面，试图将恶意渗透进钢铁与电缆之中，欺骗、诱导每一个原子、每一条电缆按照它们的想法改变。
外维度的恶意并没有成功，它们被拒绝了。
充斥着这艘船的纯洁之火焚烧试图渗透进船体的每一滴毒液，每一个探进护盾的利爪、触手或者诸多血肉混合的不知道该以何种称谓命名的器官，都会被燃烧在迷雾中的恒星彻底焚烧。有时他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头发或者指尖充满了燃烧的焦臭味，眼睑之间也塞满了莫名出现的灰烬，但他的精神与灵魂仍然完好无损，那些他试图否认的思想并未进入任何人的大脑。
每次醒来，他都有些不情不愿地想起保护这艘船的人是谁。
皇帝散发的灵能力量远远超过进入迷雾之前，但王法师知道这并非自己这位亲爱的同僚真正的极限。卡玛泰姬，准确点说整个地球除了至尊法师，没有人能做到类似的事——每一次王法师想到这里，总会不自觉地打算请求如今地位尊崇的同僚看在曾经共事的份上，悄悄为自己多申请一些工资和补贴，让自己可以在休假期间好好游览纽约的米其林三星餐厅，这可是他这么多年的心愿——至于父亲要求自己必须注意等级之分的话，完全被他忽视了。他知道皇帝私底下的性格，要不是被如今的身份束缚，皇帝早就抛下一切享受自己的美好生活了。在舰桥上散步的他正想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时，康斯坦丁走了过来，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我们还是没有收到LewisandClark号的回复。”
康斯坦丁戴着头盔，看不清表情。王法师认为，禁卫统领肯定还是和往常一样，板着张大理石雕塑般坚硬冰冷的脸。康斯坦丁并没有做出自己对这件事的评价，而是直接阐述事实，“除了宇宙辐射的微波杂音，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针对EventHorizon号的探测也有了结果，那艘船的供暖系统虽然停止运作，但技术贤者的探测器还是在内部发现了生命迹象。”
“生命信号遍布整艘船！”火星贤者插嘴道，禁卫统领似乎透过这名火星贤者的目镜义体看到了恐惧。“没有人能在虚空的低温下生存，哪怕是EventHorizon号的引力缸也不行。我看过那份引力缸和抗压液体的参数，在那种低温下，哪怕是抗压液体也会结冰！”
“我知道了。”皇帝点点头，并没有感到意外。
“突击艇和武器弹药准备就绪。”康斯坦丁没有提及禁卫军的准备情况。禁卫修会永远保持警惕，永远做好跟随皇帝踏上战场的准备，他们的双手永远不会离开武器，没有命令更不会离开皇帝身边（这让皇帝非常苦恼，因为这意味着他失去了绝大多数自由时间）。就在禁卫统领说话的时候，两名凡人士兵推着一个覆盖着厚厚的深红色天鹅绒手推车来到舰桥，电动发动机安静地运转，将承载的物资运送过来。手推车上有着一把普通人绝对无法使用的爆弹枪、几个装满的弹匣、一面巨型盾牌以及一把有着华丽装饰的巨剑。
禁卫统领在检查枪击以及爆弹枪内部精密设备的运行情况后，才将装满的弹匣插进去，打开保险后交到皇帝手中——这次行动携带的弹药数量远远超过所需要的，因为皇帝警告所有禁卫军，这次任务并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他们无法杀死什么人活着什么东西就能解决这次事件。这是一场试炼，真正的战斗地点在灵魂与心灵。
“登船。”皇帝下达指令，“只有登上EventHorizon号，我们才能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你的预言能力没有起作用吗？”王法师唐突地问道。在他的印象里，皇帝和至尊法师一样拥有强大的预言能力，卡玛泰姬更是著名的预言学派，没有任何一位非卡玛泰姬灵能者能在获取信息的能力上与卡玛泰姬秘法师对抗。
“未来被看不见的力量遮蔽，我也看不清细节。”皇帝平静地回应，“真正的迷雾在EventHorizon号内部，而不是那片虚假的恐吓。”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突然启动
米勒舰长、彼得斯医生以及轮机师贾斯汀穿着重达三十公斤的宇航服防护服，像地球上探索洞穴的冒险者一般在腰后扣上安全绳，通过连接通道缓缓飘进EventHorizon号。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闯入眼帘之物仍然令探索队感到恐惧——那是一颗漂浮在空中的干燥牙齿，在其他漂浮的金属罐头和空塑料水瓶中间。彼得斯医生做出判断，即便她不具备牙科的专业知识——那并非幼小的乳牙，也并非因为暴力折断的恒牙，而是一颗与牙根神经相连、残留着部分干枯齿龈的牙齿，仿佛有人用钳制夹住颌骨将其硬生生拔下来。
米勒舰长努力镇定心神，他一边呼唤操作LewisandClark号的大副继续放长复合金属缆绳，一边从宇航服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塑料密封袋，朝着那枚牙齿蹬了过去，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将那枚牙齿保存起来。LewisandClark号舰桥上，没有参加第一批救援任务的其他人都聚集在一起，通过宇航服上的摄像头观看着米勒舰长的发现，包括那枚牙齿。威尔博士、史密斯中尉、库珀中尉等船员都为这不详的发现心情沉重，那枚牙齿的预示着EventHorizon号可能遭遇了他们无法想象的灾难，如果只是进入休眠，EventHorizon号的船员们根本不可能遭受这样的伤害。
“贾斯汀，我需要你去查看引擎机组重启能源，我们需要打开人造重力。如果威尔博士所说的这项技术真的应有在这艘船上的话。”
米勒舰长将那枚装进密封证物袋的牙齿收进小包。他感觉宇航服内的温度控制系统并没有发挥作用，宇宙中的寒冷依旧透过厚厚的复合材料渗进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脊椎上奔跑，蹿进大脑里。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而是用一副冷漠的表情让彼得医生忽视他隐藏起来的恐惧他通过宇航服内置的无线电通讯呼唤其他人。
“彼得斯医生，我需要你和我一切去驾驶舱。”似乎是为了缓解通讯频道里的凝重气氛，米勒舰长尝试转移话题，“威尔博士，为什么这条通道里有这么多炸药？”
“我向你保证，那些炸药是安全的，只能由驾驶室的中控台控制引爆。”威尔博士松了口气，他和其他人一样，拒绝思考那枚牙齿代表的含义。“驾驶舱本身就是一艘飞船。EventHorizon号的任务是测试超空间引擎，有必要在出现意外的时候抛弃超空间引擎，利用驾驶舱本身的引擎返回地球。”
但我们知道他们没有这么做，或者说，来不及这么做。
米勒舰长带着彼得斯医生朝着驾驶舱飘过去，越是靠近驾驶舱大门，如铅块般挤压思想的不详预感就越是沉重。“你的意思是，EventHorizon号的船员没有对意外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应该经历过应对突发事件的训练才对。而且他们都是精英，没有理由不作出任何反应。”
“此前我们已经证实能源也出现了问题，或许问题出现在引擎和中控室，所以驾驶舱才没有分离。”威尔博士皱着眉头。现实还是硬生生地戳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哪怕他们不愿意面对，但这就是他们无法绕过的东西。他们不能不去思考EventHorizon号船员的遭遇，那恐怖的残骸证明，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太空事故。威尔博士说道，“扫描显示你们周围就存在生命迹象。你们有看到任何东西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那颗牙齿，我们的探测器不可能这么灵敏。”彼得斯医生闷闷不乐，“或许是探测器出现了问题。”
“或许吧。”威尔博士懒得继续争辩。穿过那片迷雾或许让LewisandClark号许多部件受损，但他可以保证软件方面没有出现问题，这是他在这个宇宙里唯一确信的事。“如果我在船上，或许可以检查软件方面的问题。这对我们启动引擎有所帮助，毕竟后面那艘船越来越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这里遇到了点小麻烦。”朝着另一个方向漂浮的贾斯汀出声打断了争论，让米勒舰长、威尔博士和彼得斯医生都冷静了下来。威尔博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似乎越是靠近任务目标自己就愈发烦躁，情绪有些不稳定。其他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但所有人都在心底承认自己被那枚牙齿吓坏了。“我要怎么打开这个引擎舱的封锁门？”
“输入密码。我把密码发送到通讯器里，贾斯汀。”按照威尔博士的指导，贾斯汀中尉终于打开了那扇厚厚的防护门。随即贾斯汀中尉发出一声惊叹，脚步也随之变得迟疑。“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可怕。没必要害怕，那只不过是消除宇宙无线电杂波的设备而已。”
“这是台绞肉机，威尔博士！”
贾斯汀大声抗议，舰桥上的其他人也通过摄像头看到贾斯汀看到的场面，然后朝着威尔博士投去不赞成的目光——他们认为贾斯汀的描述非常准确——那是条有着长长钢制桥梁的圆柱形通道，直直通往超空间引擎所在的舱室，但包裹这条桥梁的却是数以千计不断旋转、如弯刀刀片般情报的金属，将头顶投下的稀薄灯光切成一块块闪烁的碎片。贾斯汀感觉自己即将走进某些游乐场的迷幻通道，糟糕的是旋转墙壁上的并非黑白相间的花纹而是金属，更糟糕的是自己并不能安稳地走在桥梁上，而是由缆绳牵制着往前漂浮，消失的重力让他感觉自己随时会坠向缓慢旋转的金属，任由锋利的边缘切开防护服和自己的血肉。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幻想，就好像站在高楼边缘的人会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往下跳的样子，他必须紧紧抓住门框才能避免这种幻想成真。
“超空间引擎是极其精密的设备。”威尔博士说道，“为了确保引擎的精确性，这是必要之举。”
“我只希望自己不会飘进这些刀片里面！”
“那不是刀片，贾斯汀。”
“别让我们纠结学术上的定义，好吗？”贾斯汀中尉深吸一口气。这个平日里快活得像个卡通人物的小伙子此刻脸色惨白，像是即将跳下悬崖却没有背上伞包、并且还在拼命瞪着自行车脚踏的极限运动挑战者。“亲爱的大副，还请拉紧我的缆绳，别让我变成一团碎肉！”
米勒舰长无视了通讯频道里活跃气氛的小小插曲，在威尔博士通过摄像头和通讯提供指导后，他终于能打开驾驶舱密闭的圆形大门。米勒舰长下意识挡住宇航服的摄像头，彼得斯医生指着驾驶舱内的设备惊叫出声。
在微弱的探照灯照射下，他们看见驾驶舱的控制台上洒满陈旧的血迹，几乎所有设备上都糊着一层血肉。彼得斯医生的专业知识让她一眼就能认出设备与墙壁上的血肉依旧保留着血管、肌腱以及不成型的器官。那些模糊的血肉上挂满了冰霜，似乎表明这个空间曾经极其潮湿，哪怕这意味着违反了太空航行最基础的安全条例。
米勒舰长最终还是放下了挡住摄像头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走向控制台。威尔博士以及其他舰桥上的船员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威尔博士还是指挥米勒舰长前往控制台，尝试取走储存EventHorizon号航行日志的存储设备。只有查看航行日志，他们才能搞清楚EventHorizon号到底遭遇了什么。
一旁四处巡视的彼得斯医生再次发出惊叫，LewisandClark号舰桥上的众人惊恐地看到一具铁锈色的干瘪尸体从距离彼得斯医生双眼不足三十厘米的位置缓缓飘过。彼得斯医生见识过很多尸体，但绝对没有见过这般恐怖的场景。那是一具极其恐怖的尸体，它的双眼被挖出，暴露在虚空中的牙齿沾满黑色的血迹，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全身，就好像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皮肤然后将其扔到船舱里。
然而恐怖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引擎舱的贾斯汀依旧在执行自己的任务。但是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与任何人的想象都不同——穿过廊桥抵达超空间引擎所在舱室后，他并没有看到存储燃料的金属罐，也没有看到链接大量电缆的复杂设备。这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墙壁四周铺设着一个个描绘着诡异图腾的灰黑色金属圆盘，几枚巨大的金属尖刺按照一定的数学规律从金属圆盘上冒出来，直指舱室中间的超空间引擎。几团巨大的液态水在失重的环境下飘荡在这个古怪的空间里，仿佛巨大的、不定性的铁锈色球体。
相比起怪异的舱室，那台超空间引擎才是最诡异的东西。
那是一个由三重古铜色金属圆环包裹的球体，最外层的圆环上则有着许多相对称的尖刺，最中心的球体由铺满舱室相似的金属圆盘包裹。当贾斯汀来到这台设备前的时候，这台超空间引擎的三重圆环还在安静地缓慢旋转，散发着沉重怪异的气息。三重圆环突然在贾斯汀面前竖起，中心球形表面几块金属圆盘开始凹陷，开始散发刺眼的光芒。贾斯汀忍不住抬起手挡住光线，等到光芒消散，他才看到原本应该包裹球体的金属圆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如墨的圆形平面，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如水一般的涟漪，仿佛吹口气就能将其驱散。
“贾斯汀，你听我说。”大副说道，“我们发现EventHorizon号的生命信号在不断增强，尤其是你所在的引擎舱。贾斯汀……”
贾斯汀什么也听不到。
他如痴如醉地盯着引擎舱中间的黑色水潭，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吸引他的物体。任何声音都在迅速远离他，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小时候洗澡时把脑袋浸入充满温水的浴缸，被折叠、扭曲的声音与光线透过水面进入他的感官，但又在远离他，令他不自觉地关注、靠近、沉迷。他的精神蜷缩着，被太空中不存在的温暖包裹。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通讯里有多么吵闹，威尔博士、大副、库珀中尉大声提醒着他面前的异常情况，可无论舰桥上的其他人怎么呼叫，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那黑色的水塘。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黑色的液面。
包裹着织物的手指接触液面的一瞬间，贾斯汀清醒了，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蹿进他的身体，击中他的大脑，将他从异常中唤醒。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清楚那漆黑的水潭为什么吸引自己。他发出惊恐的大叫，接着被那股力量直接拽了进去，没入超空间引擎所展现的漆黑水面。紧接着舰桥上的控制台里，贾斯汀宇航服的摄像头立刻失去信号，连接着宇航服的安全缆绳似乎也被巨大的力量拽动，设备上显示的缆绳长度读数飞速飙升，眨眼间就缆绳就被多拉出了一公里长。
EventHorizon号的引擎舱并没有一公里长。
“我去救援贾斯汀！”一直做好准备等待机会的搜救员库珀中尉大喊，同时启动设备令安全缆绳倒转。他一边拉着贾斯汀的安全缆绳快速穿过连接臂，一边通过颈部的无线电告诉舰桥，然后做出专业人士应该给出的指示。“你们也穿上宇航服，我们遇到了不可控的情况！米勒，彼得斯，快撤离！”
“发生了什么，库珀中尉！”
“贾斯汀他……”
几秒种后，没等米勒舰长弄清楚情况，一股巨大的力量便从引擎舱喷涌而出。
那力量眨眼间从EventHorizon号尾部的引擎舱席卷了整艘船，驾驶舱的隔离门仿佛在外面贴上了大当量炸药般撞进驾驶舱，许多没有固定的、容易损坏的设备也被这股力量撞碎，仍然待在驾驶舱里取证的米勒舰长和彼得斯医生也被这股力量撞击，砸向了驾驶舱里空空如也的休眠舱。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这股巨大的力量同样震撼了与EventHorizon号连接的LewisandClark号，原本连接紧密的连接臂与气密门立刻损毁，被暴力折损的船体喷出气体与电火花。舰桥上的许多设备就此失灵，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雪花与色块，倒霉的船员们更是被这股力量摔在地上，头破血流，昏昏沉沉。但好在还有人保持理智，威尔博士立刻呼唤众人穿上宇航服。
“我们必须立刻去EventHorizon号！”威尔博士在接连不断喷涌电火花的损坏设备中大喊，“这艘船已经不能用了。必须去EventHorizon号，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贾斯汀！”
库珀中尉也感受到了震颤。他死命拽着缆绳通过被抗干扰设备包裹的廊桥，进入贾斯汀曾经抵达的引擎舱。他看到连接着贾斯汀宇航服的缆绳没入那漆黑的、不反光的液面。就在库珀即将抵达的时候，倒转的缆绳也终于将贾斯汀拽了出来，库珀中尉赶紧冲上去抱住贾斯汀，两人一起摔在了引擎舱布满尖刺的墙壁上。
与此同时，EventHorizon号控制台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恢复了生机，失去电力的计算机与屏幕重新焕发活力，整艘船的重力场眨眼间开始恢复，适合浓度的氧气开始填充船体，保温设施迅速融化着挂在舷窗和血肉上的冰霜。引擎舱内的巨大水球砸在地上，血红色的液体混杂着脏水如瀑布般流向舱门的廊桥。彼得斯医生也从半昏迷状态苏醒，她看见那具漂浮的尸体砸向驾驶舱地面，然后如同冰块般碎裂。
紧接着她就感受到一个人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朝着外面拖。
米勒舰长喘着粗气，坚固的宇航面罩此刻破开一个小洞，温暖的空气顺着缺口喷涌而出，在船舱里凝结成白霜。EventHorizon号的冰冷空气几乎令他的肺部炸裂，但他还是紧紧拽着彼得斯医生的手臂，将她从碎裂的金属和玻璃中间拖了出来。
“你会没事的，彼得斯。”米勒舰长喘息着说道。他眼神涣散，看起来并没有从猛烈的撞击中回过神来。“你会没事的。”他不断重复着，踩过碎成冰块的尸体和湿滑的冻结碎肉，虚空的寒意不断渗进他的身体里。他没有时间去思考EventHorizon号和LewisandClark号的情况，他的目标只有拯救眼前能够拯救的人。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幻觉
米勒舰长透过碎裂的宇航头盔、头晕脑胀地朝外看。
同样头昏脑涨的彼得斯医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其他船员七手八脚地抓着他和彼得斯医生，试图把他们从EventHorizon号被挤碎的休眠舱里挖出来。猛烈的撞击让他的意识相当混沌，他根本想不起来那场冲击之后发生的事，包括保护彼得医生在内的所有的行动都基于他的潜意识——直到他意识到船员们不仅没有佩戴头盔，并且还试图移除他的头盔。空气中难闻的恶臭冲进鼻腔，他终于恢复了清醒——“不！”他大喊道，“不要！”
“没关系，米勒。”大副史塔克，那个年轻漂亮、扎着马尾辫的金发女孩说道，“这艘船的动力恢复了，我们有氧气了。很高兴这艘船的气密性依旧完好，没想到一艘在太空待了好几年、无人维护的飞船居然没有被微流星砸烂。”
“报告情况。”米勒站了起来，其他人帮着他脱下宇航服。
“冲击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分钟了，米勒。”大副史塔克摇了摇头，“LewisandClark号气密性遭受破坏，剩余的氧气仅能维持二十分钟。这两艘船的通讯设施都损坏严重，我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就连……就连那艘船都不行。”
“修好我们的船。”米勒舰长立即下达指令，“我们不能完全依靠EventHorizon号。库珀……”
“我可以做到。但你需要去看看贾斯汀，他的情况不对。”库珀中尉的眼神中透露着惊恐，“贾斯汀被我拉回来了，现在D.J（医疗师）正在查看他的情况。彼得斯医生没事，她被你保护得很好。至于贾斯汀……我看到那个超空间引擎打开，中间变成一滩水，贾斯汀就是被那滩水吸进的，现在他的情况很糟糕。”
“什么意思？”
“他对什么事都没有反应。”库珀中尉忧心忡忡地说，“就像植物人。”
“这不可能，那东西根本打不开。”威尔博士从中控台前抬起头。几分钟前他还在尝试修复米勒舰长拿到的EventHorizon号航行日志，直到库珀中尉讲到超空间引擎，他似乎才愿意开口。“那东西完全是个科技黑箱。军方尝试了很多方法试图打开它，但都以失败告终，没有人能打开温蒂·劳森博士制造的超空间引擎。”
“什么意思？”库珀中尉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贾斯汀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居然还想否认？告诉我，威尔，只有你知道那玩意是什么！如果你还想继续隐瞒……”
“我只是告诉你，超空间引擎的外壳无法打开！那是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技术，哪怕是材料都无法重复制造。”威尔博士瞥了他一眼，再次重申，“不管贾斯汀遇到了什么，都是可以解释的。或许是因为超空间引擎附近的异常引力让你产生了幻觉……”
“闭嘴！你们两个都是！”
米勒舰长接过大副递来的饮用水，倚靠在中控台的座位上。当他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思考——从进入迷雾开始到EventHorizon号的冲击，他们经历的所有事情都透露着一股诡异。包括被困在迷雾时所有船员那异常烦躁、必须通过服用药物抑制的激烈情绪——这一切都不正常。他努力保持宇宙航行的第一生存要点，那就是冷静。“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他说，“威尔博士，我认为库珀没有撒谎。彼得斯医生……”
“我没事，谢谢你。”彼得斯医生感激地点点头。
“我需要你检查航行日志。”米勒舰长从脱下的宇航服里拿出那张硬盘，“顺便帮助D.J，贾斯汀需要照顾。威尔博士，现在让我们去引擎舱看看。”
超空间引擎启动时释放的冲击并不局限于海王星轨道，灵能迷雾也因为这次冲击坍塌，惩戒号得以摆脱近乎永无止境的时间迷宫向外延伸的最后轨迹。借助这次冲击，对于灵能迷雾的研究也有了确凿的证据支撑。小王法师认为灵能迷雾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现实壁障，使得惩戒号与LewisandClark号的时间存在非物理性的误差——所谓物理性误差，是按照相对论的描述阐述两个运送速度不同的物体之间存在的时间差——这个灵能迷雾造成的非物理性时间误差并不遵从数学规律。
他们发送的无线电通讯可能从未抵达LewisandClark号，也有可能在发送前就抵达LewisandClark号，那场将惩戒号解救出来的灵能冲击是外维度的思想风暴却恰好撞碎了拿到精心编制的陷阱。他认为LewisandClark号或许能够探测到惩戒号的位置，但他们所探测的位置并非此刻惩戒号的坐标。惩戒号与LewisandClark号都穿过了灵能迷雾，由于灵能迷雾中混乱的时间差，使得双方在这个宇宙的时间轴中的位置存在差异，并且因为这里被削弱的现实，物质宇宙的物理法则无法主动修复这个差异。
也就是说，惩戒号的探测器侦测到LewisandClark号并发送信号的时候，后者已经经历了许多个地球标准周期，这也是惩戒号永远无法追上LewisandClark号的原因，他们只是在追寻时间的幻影。如今他们所看到的LewisandClark号，也不一定是LewisandClark号在现在的模样，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能够获得很多信息。
惩戒号的技术贤者将海王星轨道上的扫描信息进行分析处理，传输到了全息投影战略指挥仪上。战略指挥仪处理器中存储有LewisandClark号的基础数据，这台设备了解它的每一根支架、每一块蒙皮、每一根电缆和管道，当全息投影中的LewisandClark号展现出一副破败不堪的形象时，处理器已经对它的受损情况进行了评估。
“这艘船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暴力破坏，外层装甲有简易修补的痕迹。气密安全性评估指数：78。舰体管线裸露，不适合大气层再入飞行，也不适合抵御微流星。飞行安全性评估：62。”技术贤者伸出细长的、收容着数据接口和接收器的钢铁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指指点点。他用钢铁手指指着全息投影上标注的红点说道，“第32号分析结果表明，冲击的来源应该是EventHorizon号尾部的引擎舱室。LewisandClark号存在完全修复可能，修复周期约为16个地球标准小时。”
“生命信号？”
“没有检测到生命信号，无法保证LewisandClark号上存在幸存者。”技术贤者说道，“我们再次检测到EventHorizon号不断上升的灵能信号和生命信号，另外异常的引力波信号也值得关注，有理由判断EventHorizon号的超空间引擎再次启动了，从数学角度来看情报综合准确性86.6%。不能排除这是现实宇宙对于时间进行修正所造成的异常现象，我们对于这个宇宙的理解还是太少了。”
禁卫统领看着皇帝，然后皇帝点点头。
“我知道了，继续执行登机准备。”康斯坦丁无视了蒂塔愤怒的目光，对技术贤者说道，“我们会登上EventHorizon号。哪怕威尔博士已经死去，我们也必须弄清楚那艘船的情况。”
“我坚持我的结论。”威尔博士抱着手臂说。
由于重力与温度恢复，原本凝结的冷却池重新变成液体。矗立于冷却池之上的超空间引擎、那个刻满怪异符号的铜色球体显得异常平静，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库珀口中那个黑色的水潭反倒更像是在描述那个冷却池。
“这个引擎的工作原理就是产生一个微型黑洞。异常引力会对人脑产生影响，或许这就是贾斯汀陷入昏迷的原因。”威尔博士指了指耳朵，“就像晕车、晕船那样，异常重力会对半规管和大脑血流产生影响。贾斯汀可能是受到了撞击再加上某些大脑区域充血，库珀中尉也可能受到了影响。”
“史塔克？”米勒舰长问道。
“这东西很危险。”大副谨慎地看着球形引擎舱室，这里怪异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这个金发女孩无疑是除了米勒舰长以外最冷静的人，她也是米勒舰长最信任的副手之一，另外一个人是有过与米勒舰长共同服役经历的库珀。“不管怎么说，这艘船的能源都需要依靠引擎舱提供。常规推进器需要进行维护，否则这艘船根本无法启动，驾驶舱的电池也需要充能。我们不能完全指望库珀修好LewisandClark号，让EventHorizon号带着我们和LewisandClark号返回地球，这是非常不现实的。我持保留意见，米勒，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
“我明白了。关闭这里，没有我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个地方。”米勒舰长点点头，“在我们搞清楚是什么东西把贾斯汀弄成这样以前，我们有必要离这东西远一点。威尔博士，你听明白了吗？”
威尔博士点点头。
他凝视着缓慢旋转的超空间引擎，圆形的照明光线映入他灰色的眼睛里，隐藏起了他对这台设备的痴迷。
“抓紧时间。”米勒声音将他重新拽回现实，“如果我们想把这艘船带回去的话。”
经过短暂的休整，所有船员都重新开始了工作。幸运的是，几乎没有人在那场冲击中受到严重伤害，医疗师D.J和彼得斯医生的任务并不算繁重，而且现有的设备几乎无法对陷入植物人状态的贾斯汀进行检查，他们只能等待贾斯汀自己苏醒。医疗师D.J告诉彼得医生，这艘船的医疗室里有着相当多的解剖工具，这点非常不寻常。
“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解剖工具。”D.J耸耸肩，“不过这对我们有利。我已经把那些尸块收集起来了，现在只需要把墙上那些肉刮下来，就能知道他们是不是都在这里了。我猜那些血肉里应该有些是动物的，毕竟飞船上都会进行动物实验。”
D.J少校指的是EventHorizon号的船员，这令彼得斯医生感到一阵反胃。
“我可以照顾贾斯汀。”他说，“你就看看那些航行日志，好吗？”
“我也是医生。”
“你是医疗技术员，我是医疗官。准确来说，你是我的下级，而且你负责的是精神健康。”D.J少校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反正只是在做些毫无意义的事。就算我们在这里把那些尸体拼起来又能怎么样呢，哪怕证明有人失踪，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希望这艘船或者LewisandClark号能够修好，我从来没有那么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地球了。”
彼得斯医生不得不接受这个听起来不像是建议的建议，坐在干净的医疗室里用电脑查看其中一部分航行日志，几乎所有手上没有工作的船员都需要这么做。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听到一阵怪异的声音——她感觉在这艘船上的每一秒钟都很难熬，哪怕是闻起来相当令人心情愉快的消毒水气味也变得有些刺鼻，她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因为不远处堆积着船员的尸块——那个身影将她从机械的工作中唤醒。彼得斯医生警觉地抬起头，顺手抄起一旁工作台上的骨锯。她发现那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摩擦布料，而那堆布料就罩在不远处的医疗床上。
她慢慢走了过去，猛地掀开手术用的蓝绿色布料。
她看到了她的儿子，那个瘦弱苍白、只能待在轮椅上的可怜孩子。她看到男孩转过头来看着她，骨瘦如柴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满是溃烂。她听到儿子对她说了什么话，然后巨大的内疚如潮水将她淹没，夺走了理智所需的最后一点空气。她想起二十年前，当她还是女孩时在海边玩耍却不小心被海水淹没的感觉，那种精神与肉体的窒息感将她一口吞下。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从喉咙里挤出哀嚎。
“彼得斯！”D.J少校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才将她从这种窒息感中解救出来。当彼得斯医生泪眼朦胧地再次看向那个医疗床的时候，就发现那只是D.J少校收集起来的船员尸块。“发生了什么，彼得斯？”
“我……我不知道。”彼得斯医生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直到现在，她还觉得手脚冰凉。“我看到……没什么，可能是幻觉。我太累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拉丁语
D.J少校把织物重新盖在那堆不堪入目的血肉上，语气温和地说道，“你需要休息，彼得斯。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我们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他环顾四周，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他勉强拼凑一具尸体，但那具尸体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他只能知道那位受害者在生前遭受了许多折磨。如今他们身处太阳系边陲与寂静冰冷的虚空作伴，七年前的EventHorizon号船员都成为了血肉模糊的残骸，据说还有一艘同样来自地球、对超空间引擎虎视眈眈的飞船正在靠近，在这样的压力下船员们精神崩溃可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了。
彼得斯医生擦了擦眼泪，冰凉的手指让她又清醒了一些。“我打算回LewisandClark号去，拿些精神类药物回来。”她吸着鼻子说，“别担心，我会穿宇航服的，史塔克大副也会帮我。库珀不是在修理蒙皮吗，返回LewisandClark号不会有危险的。”
D.J少校耸耸肩。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他只希望药物储备足够充足，在他们度过穿越迷雾那段时间后还能剩下得足够多。没有那些稳定精神的药物，他们在这艘恐怖太空游轮上可待不了多久。“别担心，按照那艘船的航行速度来计算，他们抵达EventHorizon号附近最少还需要一周时间。”从引擎舱返回的大副史塔克说道，“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弄清楚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
只有医疗师D.J对此表达了些许不满。
EventHorizon号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他们能够穿着舱内工作服自由活动，这也意味着原本冻成冰块的尸骸正在解冻，某些太空低温都无法杀死的细菌正在悄悄繁衍。LewisandClark号上显然没有用于存放尸体的冰柜，哪怕是在这艘船上，也只有保存食物的冰箱能够胜任这个工作。“如果不能解决部分区域的供电问题——我是指，冷冻舱——那么未来一周我们都要和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做伴了。相信我，没有人能在那种气味下吃下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风险因素，比如疾病。在他们还没有弄清楚EventHorizon号的船员们身上发生什么事之前，生化风险必须纳入考量，而EventHorizon号上可没有什么用于尸检的密封隔仓，普通的裹尸袋也无法胜任这个工作——这些裹尸袋还是NASA做出最坏的打算后塞进LewisandClark号的储物柜里的——对于还无法通过其他廉价手段将质量送入太空的人类来说，火箭上的任何质量都必须精打细算，哪怕是太空中一瓶普通的纯净水，送入轨道的成本都能在地球上购买数千瓶同样的东西了。
“威尔博士会解决这个问题。”米勒舰长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烦躁情绪，“他了解这艘船的供电系统，他会修好这艘船的。联系库珀中尉和史密斯中尉，我希望他已经修好了我们的船。”
“库珀中尉说气密性问题暂时解决了，但还需要时间进行检查和固定。”大副史塔克戴着耳机，透过舷窗向外看了一眼。身着太空防护服的库珀中尉朝着EventHorizon号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就在这里。“从外面看已经没有漏气问题了，解决结构性问题还需要长时间修理。至于设备问题，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
“在这里我们根本做不到，那需要来自地球的支援。”
米勒舰长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他们就是旧时代搁浅在荒岛上的船只，附近能够求助的只有海盗——按照威尔博士的说法，超空间引擎是未来太空军备竞赛的决定性技术，不管是哪个国家为了得到超空间引擎绝对，他们绝对不会遵守联合国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委员会制定的所有条约，而且LewisandClark号的计算机里完全没有那艘船的信息，这也意味对方连最基本的《登记公约》都不打算遵守——既然如此，在太空杀死他们所有人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EventHorizon号和LewisandClark号的存在都是绝密信息，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美国方面就不能指控对方拿走了超空间引擎。
“我相信太空总署会不遗余力拯救我们的，前提是我们在地球轨道上。”大副史塔克说道，“如果我们回到地球轨道，我相信对方不会随意攻击我们。如果他们这么做，就是在于全世界为敌！”
“现在只能依靠这艘船了，希望威尔博士能她修理好，然后她带着我们和LewisandClark号返回地球。”
“我没有那么乐观。你们记得南斯拉夫联邦的空间站吗？”D.J少校突然加入话题，“据说在南斯拉夫联邦内战期间，那个皇帝把所有战地记者都扔到了空间站上面。据说有人在那个太空港了看到了好几艘太空战舰，然后拍摄了一些秘密照片。中情局拿到了一些照片，虽然清晰度不是很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在我们后面的那艘船就是南斯拉夫联邦的太空战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就不期望对方能够遵守任何外层空间条约了。”
当库珀中尉结束工作，穿过气密隔仓返回的时候，就发现包括米勒舰长在内所有人都显得闷闷不乐。所有手上暂时没有工作的人，都在百无聊赖地翻找航行日志，试图从那些受损严重的存储媒介里找到EventHorizon号落到如今这般下场的直接原因。没等他发问，米勒舰长就站了起来。“好好休息吧，各位，我会安排轮值表。即便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确保我们拥有能够应对突发事件的精神也很重要。”
无论是大副史塔克还是情绪低落的彼得斯医生都只是勉强笑了笑。等到其他人回到刚刚收拾好的房间，库珀中尉这才找上米勒舰长，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修复了一些航行日志。”
在预定进行超空间航行前的一段时间里，航行日志所展现的画面并没有什么异常，画面中EventHorizon号的基尔帕克舰长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值得一提的是，这名船长的名字也是威尔博士提供的，他作为天马计划的一员很清楚这名船长的履历。
“我以我的船员为荣，请容我提及船员的名字。”
画面中那位头发灰白、脸颊瘦削的舰长让拍摄者将镜头对准船员，“基斯·钱伯斯，珍妮丝·鲁本，本·范达，迪克·史密夫。”随着这些名字一一与画面中鲜活的人影对应，舰长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抵达安全距离，正在准备启动引力引擎，打开通往高维度的通道。”基尔帕克舰长用一句拉丁语俗语作为结尾，然后满脸笑容地对着镜头说，“请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后会有期。”随后录像便被一团杂乱破碎的画面掩盖，他们再也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当那些糊在墙上的碎肉和躺在医疗床上的尸块有了名字，每个看过录像的人都心情沉重。
“现在我们需要一点时间休息。”米勒舰长拍了拍库珀中尉的肩膀，“你和史密斯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修补工作？”
“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自己一切努力。”
库珀中尉叹了口气。
所谓的修补，从外表上看就是用巨大的金属胶带把被撕裂的蒙皮粘起来。这个工作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还包括重连电路、切割锋利的金属边缘等等，但架不住驾驶员史密斯中尉的碎碎念，就连库珀也觉得自己正在往飞船表面打补丁的行为非常可笑——他忍不住想起史密斯中尉对于EventHorizon号的评价，后者宣称自己宁可在外面待一个小时也不愿意在这艘邪门的船上待5秒——库珀发誓，自己绝对看到史密斯中尉在偷偷祈祷。他也搞不懂，他们已经在太阳系边缘了怎么还得向上帝祈祷。
“我只是把情况往好了讲。你知道的，在这里我们需要信心。”
在彼得斯医生的帮助下，获得休息机会的船员睡了个安稳觉，享受平静的无梦之眠。拒绝服用镇定类药物的人，例如D.J少校（我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完成工作。他是这么说的）就没那么愉快了。
在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里，D.J少校一直辗转反侧，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何时陷入沉睡，又是何时陷入梦境。他想用弗洛伊德的童年象征主义学说反驳自己如今的梦境，但他不得不承认，或许是轮班前那惊心动魄的经历让他产生了这段梦境。
贝尔教授，那位严肃的、老学究般的干瘪教师时隔几十年重新进入梦境。
D.J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偷偷嘲笑过那名教师的专业，当时他认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在用拉丁语了，学习这门课程只能当个教书匠。他听见贝尔教授在讲台上用令人昏昏欲睡的语调重复着考试将会涉及的知识，他只能模糊回想起那是一个拉丁语动词，以bitis或者eritis作为词尾，也可以用istī和eris作为词尾。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趴着桌子上，和过去一样试图从教室燥热的空气里汲取一丝清凉，贝尔教授依旧在重复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教学，语调依旧是那么平稳、那么令人昏昏欲睡。他听到一阵开门声，但转过头时却发现教室里只有自己和贝尔教授——他想起来了，此时自己正在接受禁闭，贝尔教授不应该在这里——这个惊悚的发现让他立刻跳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打不开窗户，教师大门被牢牢封死。
“bitis和eritis是第二人称复数的将来时和将来完成时，istī和eris和第二人称单数的将来时和将来完成时。”贝尔教授依旧站在讲台后面，但脑袋已经不自然地转向他。他听见贝尔先生不断重复着一个词。那个拉丁语词汇很难听清，像是被播放的受损磁带，他怎么也无法从那张带着假牙的嘴里听清那个词。“liberatetutume。记住被动语态的直陈式。”
他下意识认为这句话非常重要，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在那个音频信号里面听过这个词，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背，然后以惊人的速度上涨，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脖颈，强大的水压令他呼吸困难。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贝尔教授依旧站在讲台后面，声音通过充斥着海腥味的盐水挤进他的耳朵里。
“liberatetutumeexinferis，记住。”
“发生了什么！”大副史塔克最先醒过来。休息室里黑暗的灯光和骤降的温度将所有人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D.J立刻钻出睡袋跳下床。由于几个小时后就需要值班，来这里休息的人全都穿着深绿色的舱内宇航服，并且休息室的吸顶灯从不关灯——这是所有太空航行的潜规则之一，所有船舱都必须保持照明，即便现在没有地面人员能够通过监控设备观察情况——如今灯光突然熄灭，只能说明能源出现了问题。毕竟这是艘长时间没有维护过的飞船，出现任何意外都在情理之中。暂时没有与舰桥取得联系，大副史塔克直接下达指令，“威尔博士，你和我去舰桥。或许米勒舰长知道一些情况。D.J，彼得斯医生，快去穿宇航服。”
D.J按照命令冲出休息室，撞进走廊。
他发现贝尔先生正紧盯着自己，双眼冰冷得像是虚空。
“很糟糕，大概是电路烧掉了。我能修好。”从休息室来到舰桥的威尔博士对米勒舰长说道。其他神情恹恹的船员没有说话，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毫不怀疑这艘船对他们的恶意。似乎是看出了船员们的抵触情绪，威尔博士再次强调，“这艘船飞船安全。超空间引擎被约束在三个磁场里。”
驾驶员史密斯看起来极其疲倦，当他听到威尔博士再次重申超空间引擎的安全性时，忍不住哼了一声。其他人也是如此，威尔博士的话似乎不能说服所有人，尤其是医疗室里还躺着至今昏迷不醒的贾斯汀。
“不是电路，是有东西在消耗能源。”大副史塔克立刻纠正。
“那只可能是超空间引擎。”
威尔博士转头奔向EventHorizon号长长的桥梁。米勒舰长立刻追了上去，同时要求其他人不能靠近引擎舱的第二道隔离门。“照顾好贾斯汀。”他说，“我不希望有人靠近那该死的东西。等等我，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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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来自亡者世界
威尔博士迅速穿过装满定向炸弹的走廊，穿过绞肉机般旋转的引擎舱廊桥，扑在巨大的超空间引擎前那台计算机上。米勒舰长看着威尔博士用极快的速度点开管理软件，一条条查看繁杂得惊人的运行日志。“有什么问题吗？”米勒舰长也不想计较十几分钟前威尔博士近乎蛮横的态度了——尽管威尔博士近乎着魔般的冲动令人不解，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保护所有船员的生命更重要的事——他再一次重复，“有什么问题吗？你能修好吗？”
“我能。”威尔博士用肯定的语气作为回应，他又拿出自己的专业性，这令米勒舰长稍稍安心了一些。只不过这种安慰并不是很多，因为矗立于冷却池之上的超空间引擎此刻正在缓缓旋转，与此前他们所目睹的安静有着天壤之别。威尔博士说道，“约束磁场没有问题，应该是运行电路烧了，我能修好。我需要你的帮助，米勒。”
威尔博士指着球形引擎舱的墙壁。分割成一块块正方形的球形引擎舱墙壁有着和超空间引擎完全相同的古铜色，并且也有着与超空间引擎表面近乎完全相同的怪异符号。米勒舰长按照威尔博士的指示，与后者一同按住超空间引擎主控电脑附近的一块古铜色墙壁，那冰冷的触感令他打了个冷颤。威尔博士喘着粗气，近乎狂热地将指甲塞进那块墙，然后用力掀开。莹绿色的光芒从维修通道里泄露出来，不详的预感再次笼罩了米勒舰长的双眼。即便那只是安装在维修通道内部应急灯灯光照亮两侧铜绿色pcb板时反射的微弱光芒，却照得威尔博士的脸像具骷髅。
“我带了维修工具。”
威尔博士朝米勒舰长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钻进那条只能让一个成年男性手脚并用趴着爬行的漫长通道。在维修通道内部被威尔博士的身躯塞满前，米勒舰长瞥见那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通道，荧光绿色的光如同一席挂毯披在威尔博士身上，将身着蓝色宇航服的男人挤压得十分瘦小。米勒舰长不知道威尔博士能不能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找到返回的道路，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位唯一一位能够提供帮助的人，因为担心并没有什么作用，他必须去完成其他工作——驾驶员史蒂夫正在休息，他将要和搜救员库珀中尉一起继续维修Lewisand号。即便Lewisand号不能完成再入大气层任务，他也不会放弃那艘属于他的船。
可当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一个曾经属于生者的声音，那个声音从漆黑的冷却池中爬了出来，焦黑的躯体上流淌着液态火焰。这个声音曾经属于生者，如今又从地狱来到人间，来到人类暂时没有勇气和能力探索，来到这个人类文明无法涉及、科学与理性的光辉暂时无法照亮的、人类现有的经验主义教条认知之外的领域，来到这个被黑夜的迷信、对未知的恐惧和床底的怪物再次占领的世界。
仿佛这一刻，米勒舰长正站在地狱边缘向下窥探，那个声音呼唤着他，恐惧席卷他的身体，他的脸和胸膛被炽热的火焰烤得发烫，双眼因为面前烧焦的人体迸发出的热量烧得干涩。米勒舰长站在那里，严肃地注视那具不断靠近的烧焦人体，任凭基因深处的恐惧击打他。
“你不是他。”米勒舰长愤怒地挥舞手臂，“滚开！”
然后那具来自地狱的身躯消失了，就和从未出现过一样。
此时威尔博士蜷缩在维修管道内，烧焦的电子元件散发的焦臭味令他忍不住皱眉。他用随身携带的维修工具撬开隐藏在散热管道后面的电路盒，正在检查线路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比利。”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威尔博士无比熟悉那个声音，以及吐出他的名字的嘴唇——紧接着恐惧伴随逐渐熄灭的灯光扑来。威尔博士惊恐地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忽明忽暗的手电筒光束无法穿透维修通道内近乎超自然的黑暗。那个声音再次呼唤他，他惊恐地后退，手脚并用。他听见了妻子的声音，他感觉那被挖出双眼的空洞眼窝一直注视着他，如同他在Lewisand号所梦见的那样。
“米勒舰长！”威尔博士朝着来时的方向大喊，“我遇到麻烦了！”
他急切地敲击手电筒，试图让它自己提供稳定的光源。运行的电子元件释放出的热量如同一股荒漠上游荡的热风，从维修通道的尽头朝着他涌来，惊恐与不断升高的气温令他汗流浃背，额头上布满汗珠。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她趴在他面前，浑身赤裸，皮肤上沾着水滴。她就像威尔博士在梦境里见到的那样，俏皮的棕色卷发湿漉漉的，但那张脸上再也没有甜美的笑容了，红润的脸颊也会永远保持冰冷，因为她已经死了。
她从死者的世界返回，扑向生者的灵魂散发的微弱烛光。
她用血淋淋、空荡荡的双眼注视着他。“和我在一起。”她说，“直到永远。”
“威尔博士！”
米勒舰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威尔博士顺着米勒舰长的声音爬回去，当他从维修通道钻出来时，褪去的肾上腺素几乎让他没法站稳。威尔博士面色惨白，米勒舰长只好扶着他，以免他摔进冷却池了。
“高浓度二氧化碳可能会导致幻觉。”
“这不是该死的幻觉，d.J！”米勒舰长双手抱胸，扫视着舰桥里的每一位船员。他已经向所有在场的船员说过自己遇到的情况，几乎每个人都为米勒舰长见到的东西感到惊讶——他们是经过重重筛选的精英，自然不会像迷信的宗教信徒或者不可知论者那样，对某个自身经验主义教条无法解释的现象感到害怕或者依赖。他们会用自己的智慧去分析与解决问题，否则米勒舰长也不会将他们召集到舰桥上。“博士，你当时在维修通道里，你一定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
正当威尔博士踌躇不定时，彼得斯医生开口了。
“我看见了，就在我们来到这里不久。”彼得斯医生低着头，语气哽咽，“我见到了我儿子躺在手术台上，他的腿……”
“彼得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说这有些像休克……”威尔博士在她旁边轻声提示，“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当时我们遭遇了事故。”“不，不。”彼得斯医生拼命摇头，似乎要将那个幻觉带来的悲伤情绪甩出去。
“……会不会是因为看见死尸？”
“不！”彼得斯医生朝着威尔博士大喊，这才让后者闭上嘴巴。她咬着牙说道，“我见过死尸，但这是另一回事！”
“她说的是真的。我能感受到热量，这不是什么幻觉。”米勒舰长扫视船员，看着他们的眼睛，“史密斯，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没有。但我可以告诉你，不需要见到也能知道这是艘邪门的船。”
“谢谢你的科学分析，史密斯先生。”威尔博士叉着腰，语气不屑。
史密斯中尉直接冲了过去，朝着威尔博士的脸上就是一拳，直到米勒舰长和其他人将他们拉开。“打破一切常理不需要专家，任何人都知道这需要代价！”史密斯朝着威尔博士大喊，UＵ看书net彼得斯医生几乎无法拦住他，“你害死了一批人，现在又想害死我们！它是艘该死的船！”
“d.J！”
彼得斯医生惊恐地叫了起来，米勒舰长回头就看到d.J少校抓着史密斯的下巴，将一把手术刀抵在后者的脖子上。d.J少校紧贴着史密斯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你失控了。这艘船这是一堆金属，没有别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d.J？”
米勒舰长缓缓靠过去，语气迟疑。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但直到史密斯中尉投降，医疗官才把手术刀扔在地上。米勒舰长快步走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但d.J脸上满是迷茫，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你没事吧？”
“我没事……。”d.J少校抱着手臂站在那，脸上依旧充斥着迷茫，“我很抱歉，米勒，我似乎……”话音未落，此前被控制住的史密斯中尉再次朝着威尔博士扑了过去。米勒舰长转身一把抓住史密斯中尉的衣领把他砸到中控台上，用于盛放舰桥上收集的血肉的塑料盒子也被扫到了甲板上。
“我要你冷静下来，现在！”米勒舰长指着史密斯中尉的脑袋，严厉地大喊，“现在！”确认后者真的服从命令之后，他把史密斯中尉拽了起来，“到楼上去！你要和库珀一起把船修好，不能出差错！你出了错，就没有人能回到地球，听明白了？”
“是的，长官。”
史密斯中尉不情不愿、又有些尴尬地说道。当他经过威尔博士的时候，没好气地盯着物理学博士。
第一千六百九十〇章 来自地狱的东西
“威尔博士，我希望你能修好电路，完成工作后就是你的轮休时间。”
米勒舰长给物理学博士指派了另一个任务，后者点点头，看起来那场争吵并没有挑动他的情绪。米勒舰长发现，威尔博士为什么没有一点抗拒的想法，似乎很高兴自己还能回到引擎舱，远离这个沾满血肉的舰桥。
这艘船原本的船员留下的残骸还没有清理干净。
尽管D.J.少校提醒过生化风险，但他们仍然没有足够好的办法能够安置这些仍然粘在墙壁上的碎肉，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细枝末节。他们就像是旧时代被困在大海上的水手，身为船长他必须照顾好每个人的情绪，为每一位船员安排工作。
无论是在大海上还是虚空里航行，受到挑战的从来都不只有船只本身，船员的心理健康同样遭到摧残。D.J.少校显得有些恍惚，一直抱着手臂看着舱壁上粘黏的血肉；大副史塔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有些犹豫；彼得斯医生则再次陷入内疚情绪里，即便她知道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但抛下地球上需要谨慎照顾的残疾孩子这件事仍然令她感到内疚。
太空没有昼夜，这个被冰冷与孤独统治的疆域里只有安静到令人发狂的虚无，迷雾依旧徘徊在轨道上空，惨白的恒星光辉几乎无法照亮下方那个冰冷的深蓝色行星。任何人，只要站在这里都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对于拥有理性之人来说，这种恐惧更加深刻——这与在地球轨道上俯瞰那颗养育人类的行星完全不同，那是种温暖的、宏伟的体验，是带着骄傲、自信与谨慎的审视——但这里不一样。他们透过舷窗俯瞰海王星，看到只有冰冷。遥远的恒星无法温暖他们的身躯，驱逐黑夜里的怪物。尤其是他们意识到自己处在宇宙中的位置时，这种恐惧更是无以复加。
他们只是身处直径100000光年、拥有2千亿到4千亿恒星的银河系边缘的古尔德臂，围绕着直径56000光年公转轨道运动的直径4光年的恒星系里一颗不起眼的行星所孕育的生命，此刻正被天文数字般的寂静宇宙包裹。
宛如漂浮的尘埃。
米勒舰长不止一次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就像不久前他把史密斯中尉砸在中控台上那样。库珀中尉、史密斯中尉、D.J少校和大副史塔克都是他的战友，他们在太空站和航天飞机里一同服役了很长时间，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会用如此粗鲁的态度去命令战友。他同样无法责怪把手术刀架在史密斯脖子上的D.J，也无法责怪朝着威尔博士挥舞拳头的史密斯，更不可能责怪思念孩子、悲痛不已的彼得斯医生。
他很确信这艘船让他们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彼得斯医生。”他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药物储备呢？”
“完全不够，米勒舰长。”彼得斯医生擦了擦眼角，“太空总署想不到我们的任务会持续这么长时间，现在只有几片镇定剂。”
“给每个人都分配一片，我会在关键时刻要求所有人一起服用。”米勒舰长看着彼得斯医生的眼睛，“照顾好自己，彼得斯医生。你要知道，你的儿子向来为你感到骄傲，你是他的英雄。哪怕他现在不理解，未来他也会明白自己的母亲有多么伟大。”
彼得斯医生勉强笑了笑。“谢谢你的安慰，米勒舰长。”
“现在麻烦你去照顾贾斯汀吧，我希望他能够尽快恢复过来。我发过誓，我一定会把所有人安全地带回去。”米勒舰长拍拍她的肩膀，转头看向自己的战友和下属，“史塔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的结论可能有些……迷信。”大副史塔克站在一边，看起来有些犹豫，“你还记得我们登船以前检测到的生命信号吗，船长？就在贾斯汀中尉、你以及彼得斯医生登船后不久，我们就检测到了大量生命信号。”
所谓生命信号，其实就是通过毫米波雷达检测飞船内生命呼吸、心跳等生命活动特征参数进行处理后所产生的信息。这是种远距离探测手段，探测过程不受天气、地形等条件的限制。作为一艘救援船，LewisandClark号自然搭载了这样的设备。地球上的军事行动、反恐活动、灾后救援等雷达技术与生物工程相结合的领域与LewisandClark号上的生命探测雷达都有着相同的原理，只不过规模与功率有所区别。
“但这艘船上已经没有活人了，除了我们。”米勒舰长指出关键问题，“有没有可能是误判？”
“我们检测到的生命信号遍布整艘船，生命雷达不可能有这样的误差，更不可能是这艘船的外壳形成散射干扰接收天线。据我所知，这艘飞船并不具备类似的技术特征。”大副史塔克用力摇摇头，似乎正在把什么糟糕的念头努力甩出脑子。但在米勒舰长的眼神鼓励下（坏消息永远不嫌多，米勒舰长这样说道），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只不过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用力深呼吸了好几次，就连D.J.少侠也结束了沉思，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她。
“我们的扫描到的东西与你看到的幻觉有关系，那些幻觉像是某种免疫系统，如今这种反应正在逐渐增强。我怀疑这艘船好像……带回了某种生命。”
“所以你要告诉我，这艘船是活的？”
“你要答案，而这就是我能想出的答案。”大副史塔克叹了口气，“我从一开始就想告诉你，舰长。”
身为一名具有极高科学素养的航天员，她不能否认这个想法有多么愚蠢和疯狂，这种被迷信思想浸透的想法简直是在侮辱她所学习的知识。紧接着，她惊讶地看到米勒舰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承认这个想法存在某种合理性。
不可否认的是，这艘船知晓他的秘密。
正如他坚定地告诉其他人的那样，那绝对不是威尔博士口中的幻觉。他能够说出那个从冷却池中爬出的燃烧躯体的名字，知道那具躯体的过去和爱好，他从未将这个秘密告诉过其他人，甚至是相识已久的D.J少校。他从未告诉过其他人，自己曾经在一次太空事故中做出正确的判断，但却让自己的好友丧命，他更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真空中的火焰有多么可怕与美丽。那次意外事故被深深的掩埋了起来，正如天马计划的其他产物一样，他也不能告诉其他人，自己曾经认识一名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芒、能够在太空中飞行的女人，以及那个女人所导致的灾难。
“我们遇到的怪事很多，史塔克。就像那片迷雾，我们至今无法判断那是层微流星冰晶还是奇异的太空低温等离子体，也不知道我们在太空里的航线偏离了多远，更不知道我们为什会抵达这艘船。但既然我们已经在这艘船上了，我们就不能否认任何一个尚未进行论证的可能。”
米勒舰长再次鼓励年轻的大副，然后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D.J少校。似乎是控制住史密斯中尉时的冲动行为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思考着些什么，看起来像是在总结某种想法。
“D.J？”
“我的结论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航天局处理后的录音。”D.J少校看着上司的眼睛。他从一开始就判断出那段录音说的是拉丁语，作为机组成员中唯一了解拉丁语的人，他自然承担起了翻译任务。在他们开始修复EventHorizon号的航行日志之后，那个声音的主人、那段录音的主人就是EventHorizon号的船长基尔帕克。
至于基尔帕克舰长为什么会用拉丁语发出求救信号，他们还没有答案。
“我需要结论，D.J。这里只有你了解拉丁语。”
“我认为先前的翻译错了，舰长。”D.J少校拿出录音笔，开始播放起录音。看他熟练的动作，米勒舰长能猜到他私底下肯定多次听这段录音了。“我以为他在说liberateme，意思是，救我。但不是‘我’，而是liberatetutume，拯救你自己。更糟糕的是——”他再次按下播放键，邪恶、嘈杂、仿佛从血肉模糊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再次钻进他们的耳朵里。与之相反的是，D.J少校的声音愈发轻柔，他的目光扫视着舰桥，像是在担心吵醒某个正在沉睡的生物。“——我想他说的是，exinferis。拯救你自己，逃出地狱。如果威尔博士说的是实话，这艘船跨越了宇宙的边界，跨越了科学的范畴，谁知道它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还有，带回来了什么。”
“来自地狱的东西。”米勒舰长问道，“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D.J少校摇摇头，他的蓝眼睛在舰桥的灯光下近乎变成紫罗兰色，“传出这条信息的人相信。”
沉默笼罩着舰桥里的三人，直到彼得斯医生的闯入。
“贾斯汀！”她惊恐地喊着，“他在气闸！”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真空
彼得斯医生带来的消息立刻打断了讨论。
轮机师贾斯汀能够苏醒是一件好事，可苏醒之后的贾斯汀表现异常，以至于彼得斯医生不得不赶忙跑来舰桥寻求支援。准确来说，她不得不这么做。虽然有些慌乱，可她还是用简短的语言向米勒舰长、大副史塔克以及D.J少校描述自己发现的情况。
她遵照米勒舰长的命令去照顾贾斯汀，持续监控贾斯汀的生命体征。那个时候，贾斯汀依旧睁着双眼躺在医疗床上。但当她转头继续处理前船员的残骸时，躺在医疗床上的贾斯汀就不见了踪影，当她赶忙去寻找的时候，就听到一扇舱门突然关闭的声音，随后飞船的电路就出现了问题，过量的电流令医疗室的照明设备炸开。惊慌失措的她赶紧跑向舰桥，并在逃离的过程中瞥见疑似是贾斯汀的身影走向生物制品储藏室。米勒舰长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会把贾斯汀找回来，随即跑出了舰桥去寻找贾斯汀。他发过誓，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位船员。
此时威尔博士也赶了过来，但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恍惚状态。
与此同时，某种不知名的东西跟着彼得斯医生的脚步来到了舰桥，然后被彼得斯医生关上的舱门所阻止。最先出现的是过载的流明，烧焦与爆炸的冷光灯冒出焦臭的烟雾，紧接着那东西在舱门外不停撞击，厚实的气密闸门在巨大的力量下凹陷，整个舰桥一块接一块地陷入黑暗，只有不断喷涌的电火花。
彼得斯医生惊恐地尖叫。
她听见了声音。
当贾斯汀突然消失的时候，她就听见了这个声音，现在声音的主人就在舱门之外，试图撞开气密闸门闯进来。当其他人因为管道泄露的气体和异常现象造成的恐慌不断后退的时候，威尔博士却恍惚地走向那扇不断被撞击的气密闸门，D.J少校清楚地听到，威尔博士口中不断说着类似“打开门”的话。
“阻止他！”D.J少校大喊。
距离威尔博士最近的大副史塔克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威尔博士伸向气密闸门开关的手。她极其熟练地施展擒拿，将威尔博士的手转向背后。伴随着威尔博士因为剧痛发出的呼喊，气密闸门外的声音消失了，舰桥重新安静了，仿佛床底下的怪物被灯光所驱赶，恐惧也因为理智的恢复而消失。
“在这个时候，保持自我控制非常重要，威尔博士。”直到确认威尔博士不会栽进行某些危险行为，大副史塔克这才放开他。就在这个时候舰桥里响起了警报声，其他人顾不得询问威尔博士的异常表现，马上冲向中控台。大副史塔克作为此时舰桥里职位最高的人，立刻走向船长座位前的控制台，“发生了什么？”
“前气闸19号。”D.J少校迅速判断情况，“是那里发出的减压警报。”
“米勒，库珀，史密斯，你们谁在19号气闸？”大副史塔克打开通讯频道问道。
“没有人。”米勒舰长在通讯频道里回复。
“是贾斯汀！”彼得斯医生抹去脸上惊恐的泪水，“一定是贾斯汀！”
她赶忙冲向气闸，其他人紧随其后。
他们就看到那个身穿空军制服的年轻身影站在前气闸里面，气密闸门正在缓缓落下。作为宇航员出舱作业的必经之路，气闸会缓慢释放闸门内的空气，以此保护穿着压力宇航服的宇航员和船舱里的其他船员。此时他们只能透过小小的观察窗看到贾斯汀，后者只穿着常规的制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彼得斯医生急忙呼唤贾斯汀，要后者打开内部舱门走回来。
“米勒，紧急情况！”大副史塔克一边用随身工具撬开内部舱门的控制面板，一边用无线电通讯呼唤舰长。在得到答复之后，她随即通报了情况。“贾斯汀走进了气闸，没有穿宇航服！”
“我这就去。”
库珀中尉低声咒骂了一句，从LewisandClark号的船脊上站了起来，虽然气密性得到了补强，但从LewisandClark号是被整艘船撕裂的，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米勒舰长在通讯频道里阻止了他。米勒舰长要求库珀中尉和史密斯中尉继续维修工作，因为他距离前气闸最近。与此同时，大副史塔克那里又传来了坏消息。
“他启动了超控装置。”大副史塔克皱着眉头。面对彼得斯医生的询问，她表示自己只能试试。她恼火地说道，“我不知道他怎么学会打开超控装置的，这可不是轮机师的培训内容！”
“贾斯汀，打开门！”
D.J少校尝试隔着气闸通话器再次命令船员，然而轮机师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此时舰船另一边的米勒舰长已经穿上的宇航服，并且走出最近的气闸将自己挂在了维修轨道上。这是种用于宇航员在船体表面快速移动以进行高效作业的设备，米勒舰长将自己的宇航服腰部锁具与其连接之后，就被拖拽着飞向另一个方向的气闸。
“史塔克，报告情况。”
“他启动了超控装置，我打不开门！”
“我去拿钥匙。”D.J少校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转身跑回舰桥，试图拿到气闸门的机械锁钥匙。这个时候，彼得斯医生还在心急如焚地呼唤着贾斯汀——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团队里最年轻的男孩都有种母性的关怀，尤其是她在远离地球上那个需要照顾的儿子的时候，以至于贾斯汀平时对她的称呼都是“熊妈妈”——这起源于一次玩笑，米勒舰长宣称她保护贾斯汀的时候，就像熊妈妈保护熊宝宝。
不可否认的是，彼得斯医生将自己对常年无法见面的儿子的内疚与关怀全都投入到了这名最年轻的船员身上。此时彼得斯医生完全不能判断，自己此时鼻腔中的焦臭味究竟是一旁烧焦的电线散发出的气味，还是自己的大脑因为过度焦虑导致烧焦所散发出的气味。
她按照大副史塔克的指示，一直尝试用对话吸引贾斯汀的注意力。终于，那个男孩转过身来看着她，这令彼得斯医生无比欣喜。
“你听到了吗？”贾斯汀对彼得斯打开门的请求无动于衷。他们看到这个年轻男人面色苍白，湿漉漉的皮肤上挂着微小的水珠，看起来像是流了许多汗，但却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反问道，“你听到了吗？”
“是的，我听到了。”彼得斯医生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就像承认自己还相信床底下的怪物那般无力。然而他们不久前就遭遇了诡异的事件，此时任何反驳都显得无力。“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吗？”
“它让你看见了一些景象。可怕的景象。”贾斯汀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什么？”
“另一个维度的黑暗自我。我不想回去。”
“熊宝宝，快开门。”彼得斯医生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拼了命地摇头，“快回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赶回来的D.J将机械锁的钥匙交给了大副史塔克，“打开外部气闸，他就死定了。没有人能在真空里存活。”
“她没法劝服他。”大副简短地回答，手上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快，“门快开了。”
“不，你听我说！”彼得斯医生用力砸着气闸门。她虽然着急，但却换了一副语气，她用命令与斥责的语气，像极了教训调皮孩子的母亲。“你听我说，贾斯汀！现在，快点打开门！”
贾斯汀的声音还是那么空灵，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白色雾气。
“如果你看见了我所看见的，你就不会阻止我。”
“那是因为你现在神志不清！”彼得斯医生大喊道。她隔着观察窗指向一旁，“打开门。就是那边。”
彼得斯医生看着他把手伸向内部舱门的开关，终于松了口气，这代表着这场令人精疲力竭的闹剧终于结束了。然后她惊恐地发现，贾斯汀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随即，他按下一旁打开外部舱门的按钮。自动语音播报宣称，将于25秒后开始减压。贾斯汀立刻捂着耳朵，发出尖叫，减压的剧痛刺穿笼罩在心灵上的意识。
“我在哪？”贾斯汀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用力揉着眼睛，艰难地睁开眼睛观察四周。然后他透过观察窗看到了彼得斯医生。“嘿，把门打开。”
“史塔克，赶紧打开那该死的门！”D.J少校大喊。
“我不行！外部舱门启动了，内部舱门就无法打开，要不然整艘船都会减压！”大副史塔克愤怒地大喊回应，“现在权限被超控了，我没法取消打开外部舱门的命令！”
“熊妈妈，开门。”贾斯汀站在原地，用颤抖的声音呼喊。那声音令彼得斯医生心碎，但D.J少校却发现，贾斯汀虽然很害怕，但却没有朝着内部挪动一步。他就是站在原地，仿佛被粘在那里似的。“求求你。舰长……”
“让我跟他说。”米勒舰长说道。
“米勒舰长，让他们开门……”
“不能开门。”米勒舰长一边扒着维修栏杆，一边朝着前闸门极速前进。
“我不想死在这里！”贾斯汀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恐惧已经从他的胃里钻了出来。
“你不会死。”米勒舰长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扒拉向前气闸，没有因为贾斯汀的哀求变得手忙脚乱。他解开锁具，放弃所有安全措施，利用宇航服喷射的气流将自己推向19号气闸对面的结构。或许是这种冒险的举动促使他分泌大量肾上腺素，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对这趟旅程感到疲惫，他开始走神，贾斯汀的哀求变成了远离意识的噪音。
下方行星充满氢气的大气爆发出强烈的闪电，太阳系内最猛烈的风暴云团有着超出地球上一块大陆的规模，迸发出的闪光甚至照亮了已经运行到阴面的飞船。他想到下方高温高压风暴里正在下一场钻石雨，无以计数的闪耀宝石在明亮的闪电闪闪发光，像是清晨海岸上海浪在礁石上撞碎后散落水滴。
紧接着一声惨叫将他拉回了现实。贾斯汀低下头，看到双臂暴突而起的血管。
“我的眼睛……”
“什么都别想！闭上眼睛！”
贾斯汀开始漂浮起来，发出惨叫。
“还剩下5秒钟！”
“身体蜷缩起来，立刻！”
“我无法呼吸……我的天，好痛……”气闸内，贾斯汀痛苦地捂住双眼。红宝石般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挤出去，伴随着他的晃动甩向气闸观察窗。彼得斯医生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手脚冰凉，怎么也说不出话。
“吐气，把所有空气都吐出来！”米勒舰长调整姿势，对准气闸张开双臂，用宇航服的磁力靴将自己固定好，“你听到了吗？吐出所有空气！”
伴随着气闸门缓缓打开，空气越来越稀薄，蜷缩起来的贾斯汀的惨叫声越来越小。他最终彻底失去意识，被冒着白色凝结空气的气闸吐了出来，像是这艘漆黑的飞船吐出了不该进入它身体的东西。贾斯汀张开手臂漂浮在真空里，浑身上下的血管如同一道道浮出地表的沟壑遍布全身，沸腾的鲜血被挤压着从喉咙、鼻腔、眼睛和耳朵里冒出来，然后迅速凝结。米勒舰长关闭磁力靴，朝着气闸跃起，跨越虚空抱住不断抽搐的贾斯汀。
“我接住他了！准备好！”
他紧紧抓住贾斯汀的肩膀，飘进气闸。
大副史塔克紧盯着气闸的读数，就在外部舱门自动关闭的那一刻，读数终于到了安全范围。“有舱压了。打开门！”大副史塔克扭动钥匙，内部舱门迅速升起，拧着急救箱的D.J少校和彼得斯医生伴随着撞进气闸的空气，冲进打开的舱门，立刻扶住气闸甲板上浑身鲜血的的贾斯汀。
“我们需要5个单位，按住他的头！”D.J少校大吼，“让他保持呼吸。”
“他在流血，血压还在下降！”
“开始输血。没时间让血液回温了！保温毯，我们需要保温毯。”
谁也没有注意到，威尔博士并没有在这里。他坐在舰桥的船长座位上，19号气闸传来的呼喊声不断挤进他的耳朵里，在他的头骨间来回撞击。不止如此，这艘船的每个角落发出的声音全都被塞进了他的大脑，从微流星撞击舰体装甲的轻微噪音、电缆发出的滋滋声、设备运行的杂音，以及超空间引擎缓慢启动发出的呼唤。他捂着耳朵，却无法阻止那些声音侵入他的思想。他的舌尖和鼻腔品尝到了清水和鲜血的味道，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气味，那是他的妻子最喜欢的品牌。
“你会陪着我，直到永远。”
浑身赤裸的女人睁着血淋淋的眼窝看着他，皮肤上沾满水珠，就好像刚刚从浴缸里站起来。她的脸紧贴着他，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听着这艘船跳动的心脏呼唤着他，额头上如战鼓般跳动的血管也渐渐平息。威尔博士放下手臂，他的皮肤上满是汗水，就像刚刚从一场痛苦的疾病中幸存那样，他残存的理智如同湿毛巾里的水被挤干，从癫狂中舒缓的双眼带些许残留的疯狂凝视着着舷窗外的虚空。
他注意到舰长座位的扶手上，有一个湿漉漉的、带着些许血腥气味的手印。
这无关紧要，因为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发起这次任务了，其他的一切都是空气中的尘埃。哪怕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如同亿万年进化镌刻进基因的本能——不是因为天马计划，不是因为温蒂·劳森，更不是因为卡罗尔·丹佛斯，而是因为那个声音——是夜晚睡梦中被无尽梦魇与过量的抗抑郁类药物折磨时听见的声音，是带着诱惑与承诺的、来自无尽星空的声音，是从灵魂归处返回人世的亡者发出的声音。那是他那已经自杀的妻子的声音。
休眠舱室里，D.J少校没来得及清理手臂和衣服上的血迹。
彼得斯医生和大副史塔克也是如此，米勒舰长还没脱下宇航服就去提供帮助。现在他们根本无法维持贾斯汀的生命体征，在与彼得斯医生的短暂沟通后，D.J少校决定把贾斯汀放进EventHorizon号的休眠舱里。用于长时间休眠的休眠舱拥有整艘船上最好的生命维持系统，不仅维持贾斯汀的生命体征，还能减少他的痛苦。毕竟休眠舱中的船员会一直接受镇定类药物输液，D.J少校要做的只不过是加大剂量，确保贾斯汀不会因为疼痛苏醒。
“他的脸全毁了，希望他能撑到我们返航的时候。”
他看了眼冒着淡淡血丝的休眠舱冷冻液，还有浸泡在里面昏迷不醒的人。贾斯汀的双眼经过消毒后被彻底密封，完全出血的耳道也被密封堵塞，戴着呼吸面罩呼吸高浓度氧气。D.J少校忍不住叹了口气，半是希望半是祈求地说道，“据说人能在真空中存活90秒，贾斯汀暴露在真空里并没有那么长时间，而且他还把肺里的空气都吐了出去，要不然现在他的肺部已经爆炸了。现在他的情况勉强稳定了，我相信贾斯汀能够挺过去。”
“我们会的。”米勒舰长含糊地说道，其他人也不知道他指的是贾斯汀还是返航，“史塔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四个小时后，二氧化碳就会达到毒性水平。除非我们能修好这艘船的供氧系统。”大副史塔克有意无意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威尔博士。物理学博士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他无关。如果他们能修好供氧系统，此时他们应该还有更多时间，但负责维修电路的威尔博士犯了错误，那股异常电流就是他的错误。不止有照明系统遭到了损坏，一直以低功率运转的循环空气系统也被烧毁，他们的时间大大缩短。
“好吧。彼得斯，查明航行日志，避免悲剧重演。”
“我可以在舰桥完成。我不想去医疗室。”彼得斯医生有气无力地说道。她非常疲倦，短暂的休息时间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完成工作。她能够感受到皮肤与制服之间的粘黏，为了节约水资源，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行个人清洁了。
米勒舰长同意了。
“贾斯汀曾经提到过，黑暗自我。”大副史塔克看向米勒舰长，示意这是上一次谈话的延续，“那是什么意思？”
“博士？”米勒舰长点点头，向威尔博士发出问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
威尔博士支支吾吾地离开了。
米勒舰长愤怒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威尔博士。“你别想这样一走了之，我要答案。我要知道，我的船员为什么会自杀式地从气闸里跳出来，我想知道那个时候撞击舱门的巨响是从哪里发出的！”威尔博士还是那一套说法，例如巨响是因为温差变化导致这艘船急促涨缩，幻觉是高浓度二氧化碳。米勒舰长罕见地发了火，“别胡扯，是你建造了这艘飞船！”
“我不是这艘船的建造者，我只是参与了项目，建造者是温蒂·劳森。”
“你是最了解这艘船的人，但你却一直搪塞我！”米勒舰长紧盯着威尔博士的双眼，后者却不敢直视他。“我了解温蒂·劳森，温蒂·劳森已经死了，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答案的人！没错，我参加过天马计划，我也知道那个该死的女人。”
“你要我说什么呢？”威尔博士摊开双手
“你说，超空间引擎打开空间门。去哪里？你派他们去哪里？过去七年，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威尔博士硬是挤出一个单词。
“‘我不知道’不能当做回答，博士。你应该是专家，我需要答案。这是你的任务。现在告诉我，另一个空间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威尔博士终于停下脚步，语无伦次地说道，“听着，我完全不明白这里发生的情况。我需要时间。”
“原来如此。”米勒舰长点点头，恶狠狠地盯着物理学博士，“现在我们就缺少时间，博士！”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来自宇宙的恐惧
他昏沉沉地低下头，沉重的大脑如同挂在身体上摇摇欲坠的铅块。威尔博士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些什么。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有思考，曾经的智慧与理性被挤出大脑皮层。他探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鞋底与甲板之间还隔着层又厚又湿的柔软东西，即便他的眼睛和大脑都在告诉他那东西并不存在，他仍然不可自拔地沉浸于这种不需要思考的舒适环境里。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对耳畔的噪音充耳不闻。曾经这双从未进行过长期体力劳动的手掌只有时间生长出的皱纹，以及指节上因为长期握笔生长出的柔软的茧，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浸泡在液体中太长时间而发白浮肿，散发着沐浴露和鲜血的气味。
“博士。”米勒舰长提高音量。他瞥了眼威尔博士抬起的手，那只手上只有此前帮助转运贾斯汀时沾上的血迹。彼得斯医生，D.J少校和大副史塔克身上都有贾斯汀的血迹。“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威尔博士大梦初醒般抬起头，“你认识温蒂·劳森？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是的，我认识温蒂·劳森博士，那是一场悲剧。”米勒舰长再次看了物理学博士一眼，似乎不愿意再次提起那场天马计划中的事故。他签署过保密协议，绝对不会透露那场事故的真正原因，这是神盾局的要求。“她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了解这艘船的人。这艘船没有去半人马座比邻星b，它到底去了哪里。”
“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威尔博士突然变得有些暴躁。他尝试加快脚步，似乎这样就能甩掉米勒舰长，“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没有必要来到这里了，不是吗？”
米勒舰长怒气冲冲地走了，因为他知道他从威尔博士这里什么答案也得不到。几分钟后，当他穿过无人的走廊试图返回舰桥时，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声音来自厚厚的舱壁后面，在管道与电缆中穿梭。他警惕地眯起眼睛，打量发出声音的方向。
“舰长！别把我留在这里！”
那个声音就在前方，下一刻却来到了他身后，像是从另一条通道末端的转角处传来的。伴随着轨道下猛烈的风暴迸发出的可怕雷声，他隐约听见那个充满痛苦的声音发出哀求。米勒猛地转身，紧盯着另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这只是头脑里的幻觉，这只是幻觉。”他依靠着舱壁，期望冰冷的钢铁令头脑重新冷却。紧接着他听见船体因为瞬间失压而变形扭曲的声音，以及一声人类难以发出的惨叫，那可怕的声音像是一条冰冷湿滑的蛇般在船体内部滑行——他能听到那个声音用惊慌失措的语气向他描述火焰是如何缓慢舔舐眼睛，液态火焰钻进口腔、灌进肺里。最后那个声音带着轻笑，伴随冰冷的恐惧蠕动着在管道里穿行——他惊恐地离开紧贴的舱壁，双眼紧紧追踪着那声音的源头直至消失。当他抵达舰桥的时候，就发现其他人已经在这里了。
他决定说出自己听到的声音，开诚布公，没有任何隐瞒。
“有人在呼唤我，那是一个叫做艾迪·科里克的年轻船员，他曾经与我一同在巨人号服役。那是天马计划的机密项目，只有神盾局，美国国家航天局和五角大楼知情。然后我们遇到了……”米勒舰长坐在座位上，神情颓丧。他不希望自己一遍遍想起那场惨剧。“然后我们遇到了一场事故……当时有外星人舰船来到地球附近，巨人号紧急起航……后来外星人被击退了，但这不是什么好事。巨人号外星舰船的残骸贯穿，氧气缸爆裂，船内起火。我和其他三人逃上救生返回舱，但科里克来不及。你见过无重力状态的火焰吗？”
米勒舰长自始至终没有忘记，那个彩虹般飞跃太空刺穿外星舰队的身影。
D.J少校耸耸肩。
“那火焰很美，就像水银，火焰四处流动，像海浪那样拍打船体，永不停歇。”米勒舰长自顾自地说道，“他尖叫着向我求救，而我做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我关上了救生返回舱的舱门，留下了他。从此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会放弃任何人。”
“我认识你很久了，米勒。”D.J少校说道，“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我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但是这艘船知道，它知道我的恐惧、我的秘密，它进入我的大脑向我展示。它在炫耀，像是吃掉猎物前的猫。”米勒舰长的视线扫过正在工作的彼得斯医生。彼得斯医生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威尔博士不肯承认自己看到了幻觉。“这艘船知道我们隐藏在大脑里的秘密，D.J。”米勒舰长按下中控台的通话按钮，接受通话请求，“不管是什么，库珀，我希望是好消息。”
“是的，长官，LewisandClark号可以接受加压了。”
“我这就过去。”米勒舰长立刻抛弃此前吐露秘密的感性，恢复了身为舰长应有的决断。他朝D.J少校点点头，“准备好宇航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会启动这艘船，让这艘船带着我们返回地球。只要加压实验能够完成，我们所有人都会待在LewisandClark号上，包括贾斯汀。彼得斯，史塔克，我们需要这艘船的航行日志。”
“我要去医务室拿些东西。”D.J少校说。
“我们还在进行修复。”大副史塔克向彼得斯医生递来一个小杯子，里面装满了冷冰冰的咖啡。这是他们现在最好的东西了，并且还是从LewisandClark号上带来的，如果没有咖啡，他们可没法完成这么多工作。“快要完成了，米勒。”
虽然库珀中尉很兴奋，但LewisandClark号的加压试验并不顺利，穿着宇航服的库珀中尉无奈地看到修补的蒙皮旁边冒出冰冷的白色空气。长达数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并没有完全修复LewisandClark号被撕裂的地方，即便如此，乐观的库珀中尉还是眨了眨眼睛，打算继续工作。
“二十分钟，长官。”库珀中尉在通讯频道里说道，“二十分钟就能修好这里。”
“很好。”
米勒舰长点点头，重新爬回LewisandClark号与EventHorizon号的连接臂。此时通讯频道里传来大副史塔克和彼得斯医生的惊呼，她们有些惊慌失措地要求米勒舰长返回舰桥。“我们修复了一段三十分钟的录像。”大副史塔克有些语无伦次，“你一定要看看。”
“冷静。”
“我没法冷静，米勒。”彼得斯医生声音沙哑，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侵蚀了喉咙。她没法控制住自己，任何人看完那段录像之后都会忍不住呕吐，蔓延至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恶心令她忍不住颤抖。直到现在，她还隐约感觉到头疼和晕眩，大副史塔克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仿佛那由血肉腐烂孕育的恶臭还在她们的鼻腔中徘徊。“你必须看看。”
疯狂的人群肆意舞动，他们纵情狂欢，发出疯癫的嘶吼，毫无理性地宣泄狂喜与暴力。他们像是动物一样，抛弃了所有人类应有的道德，他们疯狂交配，用血淋淋的指甲抓挠、切割自己和他人的身体。他们将手伸进被撕开的腹腔、胸腔、某还活着的个人的嘴里甚至是任何撕裂后能够容纳肢体的空洞里，将抓到的任何东西和残缺碎片伴随着污浊的血液与体液泼洒到空中。还活着的男男女女的理智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退化，他们用死去之人的肢体和器官相互殴打、交配和撕咬，用牙齿与指甲撕裂任何尚未被破坏的皮肤和器官，然后在疯癫的嚎叫中塞进胃里——不管此刻那个人是否还有拥有胃这个器官——内脏被掏空的癫狂之人仍未死去，他的身体像是被某种极致的欲望驱动着与身下嘶吼的半截尸体交配，然后如同发狂的动物那般撕咬着与另外半截尸体交配的人的脸，没有咀嚼后就直接吞下。
他们在为鲜血和痛苦欢呼，为死亡欢呼。
恒星在这里只是一个冰冷、苍白的光球，唤醒文明的阳光无法照亮这片黑暗之地，理性与文明的光辉在这个人类从未踏足的地方退却。这里从未生起过篝火，曾经在黑夜被驱逐的恶意卷土重来，还无准备的人类数千年来建立的所有智慧与理性被宇宙深空充满恶意的无形之物冲垮。或许他们曾经反抗过，但人类孱弱的理智完全无法对抗太空深处完全无法理解之物，他们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枯枝，来自亘古的恐怖顷刻间压垮了他们的理智，催促着他们加入了人类有限的理智能够展现出的暴力与纵欲的洪流。
舰桥墙壁上那些粘黏的血肉向后来者讲述了他们的结局。
大副史塔克还在呕吐，她陪同米勒舰长又看了一遍录像，那些向前录像中热情的船员在这里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远超野兽的残暴。米勒舰长并没有呕吐，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因为这段录像再次证明了他的观点。这艘船带着无尽的恶意，它会挖掘人们的思想，灌输进他们恐惧与期盼之事。
“改变任务。所有人尽快撤离这艘船，我们不能指望这艘船的自动航行能够把我们带回去了。”米勒舰长咽了咽口水，看着舰桥舱壁上的血肉，那很有可能是某个船员咀嚼、消化之后又被其他船员掏出来糊在墙上的东西。在观看那段录像之后，LewisandClark号的每一位船员都不自觉地远离那些尚未完全清理的东西。“库珀中尉，我需要你加快速度。彼得斯医生，我需要你和史密斯中尉尽可能多地携带二氧化碳转换器，LewisandClark号需要足够多的氧气。史塔克……”
“我会让LewisandClark号做好航行准备。”大副点点头。
“顺便带上这个硬盘，地球需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米勒舰长最后瞥了一眼这座可怕的舰桥。从超空间引擎舱那铜色的尖刺，到走廊两侧如同古埃及法老棺椁般的舱壁，这艘船让他感觉愈发恶心。他转身离开舰桥，“所有人，离开这艘船，我不希望还有人待在这里。”
“舰长，舰长。”似乎是因为其他船员不在附近，威尔博士这才追上米勒舰长。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不要这么做。”
“一切都结束了。”他大踏步地走向连接廊桥，没好气地说道。
“这艘船呢？你打算放弃这艘船？”
“我并不想弃之不顾，博士。等到LewisandClark号到达安全距离，我会发射导弹摧毁这艘该死的船。”
威尔博士一把抓住米勒舰长的衣领，下一刻后者就朝着他挥出拳头。没等冲突继续，廊桥内部绝大多数照明设施逐个熄灭。
“米勒舰长，生物读数扫描出现了问题。”大副史塔克发来通讯，“看起来超空间引擎似乎正在吸收舰船的所有动力。”在反复确认无法停止超空间引擎之后，米勒舰长下达了指令，“下载档案，马上撤离。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不能离开。”阴影中的威尔博士看起来像是在微笑，“她不会让你离开。”
“你必须马上返回LewisandClark号，否则你只能走路回家了，威尔博士。”
“我已经在家了。”威尔博士退后一步，没入黑暗。
另一边，驾驶员史密斯和彼得斯医生已经抵达了超空间引擎所在的舱室。二氧化碳转换器就位于通往超空间引擎的走廊上，他们需要寻找到足够的、尚未完全消耗的转换器滤芯来补充LewisandClark号。
“坏的，坏的，还是坏的。”史密斯皱着眉头，将空荡荡的滤芯扔进超空间引擎的冷却池里，。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尤其是那个超空间引擎的存在，更是令他毛骨悚然。贾斯汀就是因为那东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绝对不想靠近这东西。“彼得斯，我们能走了吗？这个地方太吓人了！”
“回家的路上也得呼吸氧气吧？”彼得斯医生低头拔出更多转换器滤芯抛给史密斯中尉，“二十五支，我们最少需要二十五支滤芯。”
“我不需要氧气！快走！”
“我们需要二十五支！”
“快走！”
在史密斯中尉的不断催促下，彼得斯医生这才背上还能使用的滤芯。
她最后看了一眼超空间引擎，那个铜锈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地旋转，没有任何异常，但当她走到了如同绞肉机般的抗干扰廊桥时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恐惧，亦或者是直觉催促着史密斯中尉头也不回地狂奔。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史密斯中尉的背影了，取而代之的是缓慢旋转的超空间引擎，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催促着她停下脚步向后看，仿佛身后就有她说期盼的一切。她照做了，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超空间引擎前跑过，正如她一直期盼的那样。
那一刻，不可抵抗之物获得了胜利。
下饭时间。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披着人皮的东西
彼得斯医被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拖拽着停下了脚步，任何事包括她肩膀上背负的滤罐、所有船员的生死都不及她所瞥见的背影重要。那个小小的背影粗暴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毫无顾忌地排除所有情绪。她停下脚步，扔下滤罐，朝着那个身影匆忙跑了过去，像是条被钩住的鱼。她毫不犹豫地踏入布满巨大尖刺的引擎舱，缓慢旋转的球形超空间引擎占据了她所有视野——像是在提醒什么似的，她看见了那个苍白瘦弱、病恹恹的儿子朝着她张开怀抱——找到那个男孩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急切，令她呼吸急促。她下意识穿过冷却池上方的廊桥，钻进另一边的维修通道。
她看到了那个男孩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好像他在等待着她，要引导她走向她所期盼的终点。她来到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这里有一架笔直的梯子，直直通往引擎舱高处。当她抬起头看到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孩从网格地板上跑过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攀爬与追逐令她精疲力竭，这个迷宫般复杂交错的通道令她头晕目眩，直到她看到那个男孩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朝着她微笑。
那一瞬间，幸福感溢满全身，她忍不住放松下来。
她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彻底忘记了米勒舰长的命令、忘记了她所看到的录像、忘记了史密斯中尉的恐惧，甚至忘记了鲜血淋漓、濒临死亡的贾斯汀，只想让这个世间一切温暖包裹她的思想。她所能够记得的只有她的儿子，那个可怜的、瘦弱的残疾男孩，那个永远无法站起来和同龄人一起玩耍的男孩——此时她看到那个男孩站在她面前，无比健康，这一刻身为母亲的她被巨大的幸福感笼罩。她只想拥抱那个男孩，亲吻他脸颊，听他说他爱她，然后告诉男孩自己一直思念着他——她想要告诉他，他可以享受所有同龄人应该享受的一切，而她再也不会离开他。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她永远爱他。
她没有听见，没有看见，阴影之中梦魇正在狂喜地舞蹈，挥洒着恶意与有毒的唾液和体液。它们渴望着能够满足永不满足的饥渴，它们等待着意志薄弱之人走上祭坛献上的灵魂，在灵魂之海的献祭中亵渎智慧生物创造的一切自以为高等与美好的情绪、思想和文明。她只看到那个男孩站在不远处，而她希望给他一个拥抱，正如这艘船说期盼的那样。
彼得斯医生就是这个做的，她走上前去拥抱她的儿子。
坠落，几乎永不停止的坠落，仿佛又是一瞬间。钢铁网格甲板在她眼前旋转、上升。直到撞到管道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坠落。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短促的尖叫，甚至骨折的剧痛都来不及抵达大脑，她就砸进了引擎舱的冷却池里。猛烈的撞击令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碎了，鲜血从破损的皮肤和断裂的白骨里挤出来，如同破布娃娃般粉碎的身体躺在满是血液的冷却池里，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那个站在高处的男孩。
他正蹲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她，直到她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气，直到肾上腺素再也无法推动她的心脏，他才满意地转身离开。时间对它来说毫无意义，但太阳系边缘等待的七年却让它学会了忍耐，它本能地渴望更多猎物，然而它也知道毫不掩饰自己的饥渴会令它失去更多猎物。但现在它再也不需要忍耐了，它从祭品的灵魂中找到了获得更多猎物的办法，有一整颗星球等待着它去狩猎。很快，它选定的使徒就将来到这里，他遵循着呼唤来到这里。
当威尔博士狂奔着跑进引擎舱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并非躺在血与水中的彼得斯，而是那台缓慢旋转的巨型引擎。直到鲜血的气味与惨不忍睹的尸体将他唤醒，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如同漆黑暴风雨中点燃的蜡烛，提供微弱的光明。
他惊恐地触碰带有余温的尸体，哪怕鲜血与冷却液的混合物沾满全身。
他看见彼得斯医生的双眼完全变成黑色，可能是眼球里破裂血管渗出的血液凝固之后的产物，也有可能只是光线问题，但无论如何他都觉得那双眼睛无比恐怖，他只想站起来远离这一切。但是一个声音阻止了他，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他缓缓站起来，环顾四周，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他来到了一间贴着白色瓷砖和白色防水垫的浴室。
这是他的家。
“克莱尔？”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呼唤妻子。他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神情惊恐的中年男人，深蓝色的宇航制服上粘着血和水——他看到的不止这些，还有她的妻子。她穿着靛青印花睡袍，棕色短卷发下的脸蛋还是那么地漂亮。威尔博士脸上挂着微笑，“是我，我回家了。”
女人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在镜子前涂抹口红。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威尔博士走到女人身边，努力放轻语气，“我很抱歉，我让工作妨碍了我们。”下一刻，女人来到了浴缸旁边，将手伸进去拨弄。威尔博士想不起克莱尔是怎么坐到浴缸旁边的，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克莱尔，不要！”
在威尔博士的哀求声中，女人脱下浴袍，躺进了温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威尔博士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不断地哀求、痛苦，但却无法阻止克莱尔割开自己的手腕。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克莱尔苍白的尸体躺在深红色的血水里，眼睑微微睁开，漂亮的棕色卷发在水中散开，就像他那天回到家里看到的那样，只不过那个时候克莱尔已经泡在水里好几天了，浮肿的尸体塞满了浴缸。巨大的痛苦与内疚席卷全身，如同灌进血管里的毒药，他只能跪在地上痛哭，祈求自己不要再经历一次。然后他又在镜子里看到了克莱尔，活生生的、漂亮的克莱尔。一次又一次，她总是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他只能看着她渐渐膨胀、腐烂，散发出恶臭。
“我一直很抱歉……”
“比利，没事了。”那个声音缓解了疼痛。他看到一双干干净净的、纤细的、属于女人的脚停在自己面前。他抬起头，看见克莱尔睁着空荡荡的眼窝，微笑地看着他。“陪着我，好吗？”
她朝着威尔博士伸出了手，他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跪在引擎冷却池里的威尔博士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人类根本不可能发出的疯狂尖叫。他看到了一切。他看到了人类的渺小以及这艘船的意图，他看到了宇宙中所有智慧生物自以为能够摆脱但却永远无法逃离的命运，他看到了宇宙与时间彻底坍缩的终点，以及在那不存在时间与空间的原子热汤的废墟中放声狂笑的、疯癫的、不可名状的神明。他看到了太多，不得不用一边尖叫着一边用指甲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就像他们刚刚登船时看到那具布满伤痕的尸体那样。
就像克莱尔那样。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地球生物进化出的低等视觉器官。
史密斯中尉把自己拿到的所有滤罐砸在桌上，然后急匆匆按下中控台的通话按钮。他是最先回到LewisandClark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想离开那艘邪门的船了，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库珀，还需要多久？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穿着宇航服的库珀中尉用太空维修专用的射钉枪订上最后一块蒙皮。在特质胶水和铆钉的作用下，LewisandClark号的气密性才能重新保证。库珀中尉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经过修补的蒙皮下再次冒出白色的凝结空气。他满意地点点头，“你可以亲我的屁股了，因为我快修好了。收拾好工具就能离开了。最多两分钟。”
“知道了。”
史密斯中尉把嘴里的口香糖粘在通话屏幕上。他还想去更换滤罐，结果气闸打开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往前走几步，他透过观察窗看到威尔博士正背对着他，站在连接臂气闸前。“威尔博士！”他追了上去大喊，“停下！快点回到船上！”不管他怎么喊，威尔博士头也不回地穿过气闸，走进连接臂里。“该死。”糟糕的预感席卷全身，史密斯中尉赶紧按下通话按钮，“米勒舰长，听到请回答！”
“什么事，史密斯？”
“我觉得威尔博士在LewisandClark号上动了手脚，长官。”
史密斯中尉的直觉向来准确得可怕，正如他一开始就对EventHorizon号表现出的厌恶。无论是贾斯汀的遭遇还是修复的航行日志都证明，史密斯的直觉非常可信，尤其是正这艘船上。米勒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他刚一低下头，就发现EventHorizon号长长的廊桥里用于分离驾驶舱与引擎舱的定向爆破炸弹缺少了一枚，裸露的电线相互碰撞、短路，闪烁着电火花。再联想到威尔博士离开以前说的话，这个发现令他感到无比恐惧。
“史密斯，快离开那里！”
“再说一遍，长官？”
“少了枚炸弹，可能是威尔放在LewisandClark号了！”
“不可能，船才刚刚修好！”
史密斯中尉咽了口口水，开始到处翻找起来。与此同时，米勒舰长也立马跑向连接臂。“到底他妈的在哪里？”史密斯中尉把维修工具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就在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存放制服的柜子的标签上沾满了血，就连表面的帆布上也有一个血手印。他打开深绿色的帆布，下面就是一个白色的、写着警告的标签。
“别胡来，史密斯！等着我！”米勒舰长大喊着跑向连接臂。
史密斯中尉按下闪烁的开关，标签弹了出来，露出下方的计时器。
00:00:06
00:00:05
00:00:04
史密斯中尉低下头，颤抖着闭上眼睛。
米勒舰长趴在气闸结冰的观察窗上，怒吼着捶着气闸。
他看到暴烈的火焰与冲击波蛮横地撞出中控室，撞碎LewisandClark号的主结构和蒙皮。他看到连续的爆炸引燃了LewisandClark号上的燃料罐和助燃剂，强大冲击如同近地轨道敲响震耳欲聋的大钟，令人牙酸的声音与巨大的震颤沿着连接臂传进气闸，不仅直接把他掀翻在甲板上，还把此刻还站在飞船表面的库珀中尉扔了出去。当米勒舰长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气闸外面陷入火海的残骸，飞船支撑结构和各种管线无助地伸向还在燃烧的虚空。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气闸，绝望几乎令他站不稳。所有希望都断绝了，他们再也无法安全回到地球了。紧接着愤怒像是血管里的油那样烧了起来，就像引爆LewisandClark号的那场火焰。他看了看手表，按下气闸旁边的通话设备。
“D.J！”
“什么事？”
“LewisandClark号毁了，史密斯和库珀死了。”没等D.J少校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米勒舰长怒吼道，“是威尔干的，如果你见到他就宰了他。”
“我知道了。”D.J少校拿起骨锯。
“当心点，D.J。”
“别担心威尔，我会解决他。”
D.J少校转过头的时候，就发现威尔博士正站在他面前。
E.他睁着空荡荡的眼窝，带着满脸用指甲划出的深深伤痕看着他，没等D.J少校做出反应，威尔博士就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用异乎寻常的力量扼住他的咽喉，然后挥出一拳打掉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骨锯。D.J感觉自己的指骨和掌骨全都断了。他被直接举了起来，颈部血管和气管被巨大的力量挤压——用他的专业知识判断，不超过五秒钟他就会因为大脑缺血陷入黑视和昏迷，他试图攻击威尔博士的手臂或者面部，但威尔博士只是咧开嘴，睁着恐怖的眼窝看着他。
这不是威尔博士的力量，而是那个披着他的皮的东西的力量。他挣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到了另一边。虽然看不到这里的情况，米勒舰长还是本能地察觉出情况不对。
“D.J，发生了什么？D.J！”
“它在呼唤你。”
威尔博士，或者说，曾经是威尔博士的东西手臂一挥，把D.J砸到的舱壁上。他像是玩偶一样，被威尔博士抓住砸向任何地方。在他残存的理智里，他判断自己的肋骨已经粉碎性骨折了。如果他能看到自己扭曲的手臂，那么还会再加上一条诊断。另一边，米勒舰长离开气闸朝着医务室狂奔，途径存放修理工具的柜子时停下了脚步，从防毒面具、消防灭火器之类的物品下面取出一把带着气罐的转轮式射钉枪。
“好吧，威尔博士。既然你不想离开你的船，那你就别想离开。”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有生命的船
“该死！该死！”
库珀中尉一边大声咒骂，一边紧紧趴着被爆炸冲击抛向太空的、疯狂旋转的船体残骸。即便宇航服的温控系统能为穿戴者提供适宜生存的温度，库珀中尉仍然感觉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来。“我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该死的事！Fuck！冷静！冷静！要怎么回到船上？我得放掉气罐里的空气！这他妈的最好有用！准备出发……”
他深呼吸，同时摘掉宇航服与气罐的接口，“一、二、三！快点，快点！”当气压达到临界值时，他关闭了宇航服的磁吸靴，宇航服背后的推进系统将他从船体残骸上推了起来。“Yes！Yes！”他调整姿势，脑袋朝着轨道上的被海王星大气不断闪烁的巨型雷暴照亮的十字形飞船。或许是紧张和慌乱导致的错觉，或许是爆炸的冲击导致他受了伤，库珀中尉总感觉自己做过类似的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在推进器拥有多少气压时起跳，知道要保留多少氧气供自己呼吸直到返回飞船，更知道EventHorizon号上发生了极其糟糕的事，那场爆炸似乎推动着EventHorizon号向着海王星大气层退去，密集的雷暴即将撕碎船体。他摇摇脑袋，把这种荒诞的想法甩了出去。他没有看见，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穿着相同宇航服的人从飞船残骸上起跳，而那个人同样背对着他，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我来了！狗杂种！”
库珀中尉的太空漂流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的随意一瞥，却让他看到了太空中稀薄的恒星光辉勉强照亮巨大轮廓。那是一艘船，两点闪耀的光芒从那艘船里飞了出来，直直朝着EventHorizon号飞去。他想到了船员会议上的内容——威尔博士向米勒舰长发出的警告。前者宣称世界上的其他国家都在试图获取超空间引擎的秘密——漂流时间相当漫长，库珀中尉还有时间让脑子开小差，他只需要调整姿势和气流就够了。如果其他国家愿意的话，他绝对不介意他们拿走那该死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不想碰那东西一下。
D.J少校猛地睁开眼睛，突然袭来的剧痛令他无法动弹。
他想起来了……米勒说过，威尔博士炸飞了LewisandClark号……紧接着，冰冷的空气灌了进来。他的制服被拉开，脖子上的狗牌被随意扔到一边，一把手术刀和一把骨锯将他的胸腔从中间剖开，灌进胸腔的空气导致的急性气胸令他根本无法呼吸。他用模糊的视线看到威尔博士正站在医疗床旁边，伤痕累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双眼仿佛伴随着人类应有的情绪被一同挖了出来。
鲜血从破碎的肺部涌上来，从鼻腔和口腔里溢出来。
威尔博士拿起一根粗大的缝合针，即便没有肉眼提供视觉，他仍能够精准的穿针引线。他仿佛获得了某种禁忌的灵感与记忆，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知识——这并非他的知识，但他完全无法意识到这点——仅凭直觉，没有任何医疗知识，他就能用坚韧的细线穿过四肢与脊背的皮肉，像是处理牲畜一样处理这具躺在医疗床上的人体。
当地球上的人类尚在使用冰冷锋利的铁和木头相互厮杀时，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维京人就发明过一种堪称艺术的刑罚，它在此基础上增添了不少创意——它喜欢恐惧的猎物，用同类的惨状向其他人施加恐惧向来是人类擅长的事，它向来拥有无与伦比的艺术感能让恐惧与艺术完美结合。它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无论是D.J少校此时的状态还是威尔博士发自内心的狂喜都昭示着它的杰作——当米勒舰长急忙冲进医疗室的时候，他差点吐出来。他看到大量铁钩刺穿他的四肢皮肉，将D.J少校四肢张开悬挂在医疗床上方，他的身体被手术刀和骨锯按照某种人类无法察觉的规律拆得七零八落，冒着热气的血液从散开的内脏上还在不断滴下。
米勒并不感到恐惧，他只觉得愤怒像是血管里的油那样燃烧了起来。
这是威尔博士，不，是某种披着人皮的东西在玩弄猎物！
“威尔！威尔！”米勒舰长低压声音，手里紧握着维修射钉枪，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医疗室。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D.J少校身上。“抱歉，我的朋友。”他低声说道，“等我杀了他再把你放下来。不会太久的，我保证！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米勒有种直觉，他认为威尔会去舰桥中控室。
他无法解释这种直觉，更无法解释威尔的行为模式，就像他所认识的物理学家绝对不会也没有能力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按下开关，舰桥的气密门缓缓打开。此时整艘船的电力都被超空间引擎抽取，舰桥里所有照明设施都失去了作用。陷入黑暗的舰桥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从舷窗外散落进来的惨白恒星光芒，但那稀薄的文明之火根本无法照亮盘踞在这里犹如固体般沉重的恐惧。不仅如此，那场爆炸似乎令这艘船开始下沉。
下方行星中所诞生的太阳系最猛烈的风暴产生了大陆架规模的雷暴，剧烈的雷声通过极其稀薄的气体传导进船体内部，但猛烈的闪光却不需要介质，从舷窗闯了进来。米勒舰长举着射钉枪，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将枪口对准任何一个可能隐藏着人类的角落。他随时准备扣动扳机，让锋利的铆钉刺穿人体。没等他找到威尔博士，他就踢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那是一具人体，原本扎得紧紧的金色马尾辫此刻如同散开的金色流苏那样铺在地上，米勒舰长立刻抛下射钉枪，蹲下来查看大副的情况。
幸运的是，还有呼吸和心跳。
米勒警惕地观察四周，随即他撕下制服手臂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塑料瓶。他掰断塑料小瓶的封口，将其放在史塔克的鼻子下，后者随即清醒了过来。大副清醒的那个瞬间立刻开始挣扎。“没事的，我在这里。我带你离开这里。”他的声音让大副安静了下来，后者睁开眼睛，呼吸急促。他扶着大副勉强站了起来，同时伸手在黑暗中去摸射钉枪，但是什么也没有摸到——他不愿耽误时间，立刻把头晕的大副拉过来，扶着她走向中控室出口——没等他们走出去，舰长的座位就开始发出响动。那个座位朝着他们转了过来，一具血淋淋的、佝偻着的人体坐在那个座位上。凭借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和身上穿的制服。
米勒立刻把大副放了下来，将她藏在中控台后面。雷暴照亮了威尔博士的脸，还有那空洞的眼窝，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干涸，并且因为炎症反应开始肿胀。米勒见过很多尸体，但他从来没有在一个活人身上见到这样伤害。“我的天。”米勒舰长忍不住放轻语气，“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们将要去的地方不需要眼睛，米勒。”
“你在说什么？”
“这艘船的目的是探索星球，但它远超预期。它在宇宙中撕开一个大洞，开启了到达另一处空间的大门。”威尔博士睁着血淋淋的眼洞，用空洞的语气说道，“一个彻底混沌的空间，一个彻底邪恶的空间。之前它只是艘宇宙飞船，但它回来后就有了生命，它扭曲了物理宇宙脆弱的时空结构，向我展示了那终极之所在。米勒舰长，你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吗？你看看它多么美丽……”
“你那美丽的船杀死了所有船员！”
“现在……又有了新船员。现在它有了我们。”威尔博士用伤痕累累的舌头舔舔破损的嘴唇。米勒舰长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感觉眼前这个疯癫的物理学家愈发像是一条蛇。准确来说，是有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身体，取代了他的脊椎，让他只能佝偻着瘫坐在舰长座位上。米勒舰长看到威尔博士按下几个按钮，他警惕地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想知道这艘船曾经去了哪里？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大副史塔克突然冲出来，手里举着的氧气罐用力砸向威尔博。后者突然爆发出不属于正常人类的反应能力和力量——他坐在舰长座位上，一把抓住大副史塔克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然后一把扔了出来——大副史塔克撞在中控台上晕了过去。但是没等米勒舰长冲到舰长座位前，威尔博士就举起了射钉枪，扣动扳机。米勒舰长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毫不怀疑没有视觉的威尔博士能够打中他。
他举起手，弯下腰，蓄势待发。
“你射不中我，就会射穿船舱。”
威尔博士笑了起来。他面朝米勒舰长，血淋淋的眼眶像是能够看到什么东西似的，“我怎么会射不中你？”
这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威尔博士的注意。米勒舰长发现舷窗外亮起两盏微弱的灯光，那两盏灯光在冰冷的虚空中漂浮，然后逐渐靠近，直到贴在舰桥结冰的十字舷窗上。在昏暗的舰桥上，这两点来自外界的灯光无比显眼。
“我回来了！你们看看，我没有死！快开门！”
库珀中尉的声音从中控台里传来。他趴在舷窗上往里看，就看到一个人正侧面对着他，一把射钉枪枪口正对着舷窗。他没来得及思考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知道接下来的情况一点也不容乐观。
“他妈的……”
他只来得及咒骂一声，那枚用火药与空气推动的铆钉就钉在了他面前的舷窗上，从船体里急速涌出的冻结空气仿佛一记重重的拳头砸在他的头盔上，将这个倒霉蛋再次推了出去。米勒舰长立刻朝着威尔博士扑了过去，后者再次开了一枪，高速飞行的铆钉刺中电缆，爆发出一大丛电火花——下一刻，钉在舷窗上的铆钉被船舱内外气压差推动着冲了出来，巨大的压力令舷窗瞬间碎裂成千万碎片——威尔博士毫不犹豫地朝着舰桥里慌忙躲避的米勒舰长射击，根本不在意自己射中了什么。舰桥和通道里所有没有固定的、或者不牢固的东西统统吸了过去，无论是咖啡杯还是电缆，都被那股力量抛向太空。
米勒舰长翻滚着抓住任何能够抓住的东西。
威尔博士尖叫着松开了根本无法拿住的射钉枪，就连舰长座位也被强大的力量抓住抛向破损的舷窗。空气的轰鸣声与所有东西相互碰撞的声音灌输进他的耳膜，到处都是呼呼的风声和金属变形的呻吟。威尔博士用指甲扣住舰桥上的网格甲板，这艘船赋予他那超出常人的力量让他的肌肉与骨骼胜过钢铁。即便如此，被不可战胜之物粉碎的理智残余却在告诉他，他不可能获得胜利，但无论是他还是它对此都不予理会，他们只看见手指扣在的金属网格开始弯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吼，指骨、掌骨与肩膀被硬生生拉开和粉碎。
通道里的一个氧气罐被抽了出来，撞在打开的气闸门和中控台上，撞碎了威尔博士半边身体。米勒舰长看到威尔博士扭曲的身体尖叫着抛向太空，但他也被这股力量牢牢抓住，如果不是一条来自通道的电缆缠住了他，他也会像威尔博士那样落入无垠的冰冷深空。
“米勒！米勒！”
通道里的大副史塔克抓住那条电缆，朝着舰长大喊。
急速涌动的空气在船舱里刮起狂风，史塔克用尽力气喊叫，却担心米勒舰长听不见她的声音。幸运的是，即便是在尽力求生，米勒舰长仍然在寻找她的踪迹。
米勒赶紧抓住电缆，用尽全身力气扒着气闸门。由于自动化损管程序仍在运行和电力不足，本应急速关闭的气密闸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缓缓闭合。米勒舰长率先爬了出去，随手抓起一个用于安放杂物的支架卡住气闸门，“抓住我的手，史塔克！”他一只手抓住抱着柱子的大副的衣领，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电缆。他两条腿死命盯着气闸门，用尽全力向后拖拽，硬生生将她从不断缩小的气闸门里拽了出来——没等在场两人说点什么缓解紧张感，警报声就再次响了起来——米勒舰长迅速做出判断，那是前气闸打开的声音，也就是贾斯汀走出去的气闸。由于被超控的气闸闭锁还没有修好，此时唯一能够从外部入侵船体的只有那个气闸。他拉起大副史塔克就跑到了前气闸面前，顺便从维修工具柜里拿出两把射钉枪。
“难道还是威尔？”
“我可不想冒险！”米勒低头装上弹药，“感觉到不对劲就开枪！”
气闸缓缓打开，冰冷的冻结空气如同迷雾般涌了进来。米勒和史塔克站在气闸两侧，手中的射钉枪对准了气闸里的蹒跚走出的人影。“别打我！”库珀中尉倒在地上，他再也没有力气行走了，“快拿掉这个，快拿掉这个！我没法呼吸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人类的勇气
他们手忙脚乱地打开舱外宇航服头盔，库珀中尉头盔下那张憋得发青的脸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瘫坐在甲板上只顾着大口喘气，什么话也不愿意说了。现在他仍然没有搞清楚情况，米勒舰长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他们也无法确定这艘满怀恶意的船到底想要对他们做什么。
“你没事了。”大副史塔克放轻语气，尽力安抚库珀中尉。如果他们知晓的信息准确，那么库珀中尉应该是在爆炸中被扔进宇宙，如今他完成了人类航天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但这并不值得高兴，因为他们还被困在太阳系边缘，所有夸奖都要留到他们返回地球的时候。“都结束了，库珀。你没事了。”
“还没有结束。”米勒舰长打开气闸的面板，面板上有着倒计时。当超空间引擎启动的时候，所有连接外部的气闸都必须闭锁。“威尔开启了超空间引擎，我们必须把它关上！”
“怎么做？舰桥已经毁了！”
“引擎舱呢？你认为你能从那里关闭引擎吗？”米勒舰长问道。
大副史塔克摇头。舰桥的控制电脑使用的继承系统可以用来控制船只，但引擎舱的控制电脑使用的却是专业软件，用于检查和控制引擎舱的组成元件，充斥着大量电子元件名称和数据，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和系统学习的人很难弄清楚其中的细节，哪怕拿起故障手册很难弄清楚那些代码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并不是软件专家，威尔才是。”
“我宁愿死也不去那里。”终于缓过气来的库珀中尉说道。他已经见证了那里发生的糟糕事，无论是变成植物人的贾斯汀还是用射钉枪攻击他的威尔博士都和那个引擎有关系，爆炸的lewis
and
clark号杀死了贾斯汀、彼得斯（所有人都认为彼得斯医生已经上了船，船上所有人都在爆炸中丧生）和史密斯，哪怕他并非迷信之人也不愿意靠近那个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好吧，那么我们炸掉它。就像威尔说的那样，炸掉走廊，分离船体，将前舱体当做救生船。”米勒舰长说，“这是飞船最初的设计，希望发送数据寄存器能够接收到求救信号。准备好休眠舱，进入休眠状态并等待救援人员到了。”
“我在外面的时候看到了一艘船，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有些头晕。你知道的，船体残骸转得很快。”库珀中尉喘着气说道，“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那应该是一艘大船。记得威尔说过其他国家派出飞船打算获得超空间引擎吗？说不定我看到的就是那艘船！”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救援不会距离我们太远。”米勒眨了眨眼，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好消息产生的喜悦。他不敢保证能够来到海王星近地轨道的飞船能够遵守联合国外层空间条约，但是现在他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他们身处绝境，没有什么比船员们的信心更重要了。“现在我去设定炸药。库珀，现在你去发送求救信号，然后马上返回这里。史塔克，你留在这里准备休眠舱，我走之后关上气闸……”
大副摸了摸自己脖子和额头上干涸的血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大片干涸的血液把她的金发粘黏在额头和脖子上，令她非常不舒服。现在她仍能感觉到额头与脊背隐隐作痛，那场失压事故几乎把她的眼睛拽出来。但现在他们都没有时间去清理这些伤口，所有时间都必须用来求生。她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船体的氧气循环和保温措施已经彻底失效了，他们剩下的生存时间完全取决于船上的气温和氧气含量。
“你没有必要……”
“我会回来的。现在，所有人都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早在接手这艘船的时候，米勒阅读过相关步骤。身为要对所有船员安全负责的船长，他不会放过任何紧急情况的预案——此时船内自动广播通告，超空间引擎将会在五分钟后启动——米勒舰长抬起头看了眼走廊另一头的引擎舱，按下走廊里那台控制器里手动引爆的设置。
“求救信号已发送。”
当播报在耳边响起时，库珀中尉终于松了口气。
他有种预感，救援会来得非常快。漫长的太空航行经验告诉他，他看到的那艘船说不定已经开启反推引擎减速，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打捞他们。此时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在他身上，库珀中尉不得不怀疑这艘没有经过任何维护、逐渐老化的船能否完成米勒舰长的设想——直到他感觉滴落的液体过分粘稠和温热——库珀中尉发现滴落在自己手上的液体是血。他惊恐的抬起头，就看到血液以极快的速度涌进照明系统，然后从通风管道里溢出来，顺着舱壁滑落，最后淹没他的鞋子。这些血液像是具备生命的生物，急切地想要将他吞下。库珀中尉惊恐地后退，然后转身就跑，朝着大副史塔克所在的气闸狂奔。
“fuck
me！fuck
me！史塔克！”
大副史塔克察觉到气温再次下降，舷窗上攀附着冰霜。她抬起头警惕地观察四周。见过威尔博士那副样子之后，她就有了某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直觉，就像已经死去的史密斯。这艘船上的超自然事件已经彻底颠覆了过往认知，科学与理性的火焰被冰冷的太空彻底熄灭，巫术与迷信借用死者躯体与恐惧卷土重来，在这里可能发生任何事。
她能够感觉到某种庞大的、潮湿阴冷的无形之物此刻如蛇般穿行于船体内部，用饱含毒液的恶毒思想毒害他们的灵魂和身体，挤得金属扭曲变形、吱呀作响，她能够想象出一条冰冷湿黏的漆黑巨蛇在管道中爬行。
她记得威尔博士说的话，这艘船是有生命的。她认为有什么东西寄生在了这艘船里，那个从另一个维度来到这里的东西。它在钢铁里休眠，在电缆中跳跃，她在lewis
and
clark号上侦测到的生命信号就是那头怪物的心跳。那头不可见的无形生物此刻正在观察着他们，满怀恶意地享受他们的恐惧，等待着猎杀他们的机会。现在她看到粘稠的血液在减压液池里缓慢扩散，就如同那无形之物恶毒思想来到了现实。船体的管道仿佛变成了血管，将那头无形生物的恶毒思想注入现实。休眠舱里纯白的灯光仿佛遭受污染一般变得浑浊，就连空气里也挤满了血腥味。
减压液池的玻璃突然炸开，巨量被血液染成深红色的减压液如潮水般将她撞倒。血海将她一头撞向下方舷梯，直到她与血液浪潮重重砸在下层甲板上。库珀中尉此刻也来到了这里，他大声呼喊，把大副从变成瀑布的舷梯下面拉了出来，自己也沾满了腥臭湿滑的血液。
大副史塔克伤得并不重，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她呕出一口深红腥臭的液体，那股带着极致腐败甜香的味道差点让她吐出来。“是我们的恐惧赋予了它形体，它以我们的思想为食。”大副史塔克想到。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眼睛被粘稠腥臭的血水蒙蔽，鼻腔挤满了腐烂恶臭，恐惧不可抑制地从灵魂深处向外蔓延。
那是久远到任何历史学家只能用稀少的证据去揣测的一百万年前，旧石器文明诞生以前，兽皮与火焰温暖躯体以前，从宇宙深处降临地球黑夜的古老至极的无名恐惧。这种隐藏在山洞外的阴影与黑夜中的恐惧被潜藏在昏暗的基因记忆与灵魂深处，哪怕是历经血腥的传承也无法抹去的秘密，人类种族最近一百多年的科技发展与建立起的信念之相比就如同婴儿般软弱无力。
她在血水中听到了一个意识。
地球灵长类生物进化出的发声器官甚至无法完整念出它们的名字，孱弱的有机信息处理器官也无法完整地认识它们的存在，仅仅能够透过它们展露在物质宇宙的片段去认识它们，就如同四维物体在三维世界的体现，如同漫长时间中的一个瞬间。那是人类永远无法理解之物，她甚至不知道那东西是否拥有生命，或者说“生命”这个人类创造的狭隘词汇能否去形容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只能尖叫。
“快跑！”
米勒舰长走到廊桥的另一边，再次按下几个按钮，一个用密码锁锁住的黑色匣子立刻弹出解锁。他从里面拿出一个九十年代摩托罗拉手机样式的设备，设备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屏幕以及一个拇指大小的红色按钮。这是一个引爆器，廊桥里的广播声证明他已经成功将引爆模式调整为遥控引爆。“我已就绪，准备引爆。”他朝廊桥支柱上的通话器说道，“重复。我已就绪，准备引爆。”
“米勒！你听得到吗？”沾满血水的脸突然出现在屏幕前。大副史塔克惊慌失措地看着屏幕，库珀中尉在她身后四处张望，生怕他看不见的角落冲出某些可怕的东西。“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就现在！”
米勒舰长没能来得及回答，因为刺眼的火光与澎湃的热量就在他身边炸开，灼热的空气逼迫他不得不后退几步，远离通话器。他再次看到了那具焦尸，火焰在烧成焦炭的血肉上跳跃。那具焦尸大喊着，喷吐出一股填满整条廊桥的火焰。火焰紧追不舍，逼近的热量甚至烧焦了他的额发，米勒舰长不得不转身逃跑，钻进了引擎舱那条绞肉机般将光线切成碎片的抗干扰装置。不知道是程序的设定还是这艘船受到某个满怀恶意的意识操纵，超空间引擎舱的大门就在米勒面前缓缓闭合，锯齿状的边缘如牙齿般啮合。
恐惧将令人心生怯意，徘徊不前。他要么被身后的火焰烧死，要么被逐渐关闭的气密门截断身体。但恐惧从来都不属于一位进行过许多次危险航天任务的船长。他纵身一跃从还没完全闭合的气密门中间跳进去，重重砸在网格甲板上。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具冒着火焰的焦尸从气密门尚未闭合的缝隙里挤进一束火焰——他赶紧打了个滚，那束火焰砸在他身后的中控台上——气密门完全闭合，只留下一缕火焰还在接合处燃烧。最后连火焰也熄灭了，只有一股浓烟。
“超空间引擎将在两分钟后启动。”
米勒舰长手里紧紧握着引爆器，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如果那头怪物还在门外，那么他注定无法返回驾驶舱。但当火光与热量从身后袭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后的超空间引擎舱已经陷入了火海，无论是球形舱壁上突出的巨大尖刺还是缓缓转动的超空间引擎，此刻都像被泼上了汽油后点燃。
“米勒！”那个声音在他身旁大喊。米勒舰长刚一回头，那具突然出现的焦尸就朝着他挥出拳头和火焰。超自然力量拽着他，将他重重砸在燃烧着火焰的球形舱壁上，灼烧皮肤的疼痛令他立刻清醒过来，他毫不犹豫地滚进了冷却池，试图熄灭身上的火焰。“你放弃了我，米勒！”那具焦尸踏入冷却池，“你欠我的。”
米勒趴在冷却池旁边，浑身颤抖，“你不是他，我亲眼看到他已经死了。”焦尸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变形。那张脸布满数不清的、由组成无法理解的符号的深深伤痕。“威尔？”
“这艘船带我回来。”威尔咯咯笑着，“我说过，这艘船不会让我离开，也不会让任何人离开。你真以为你能毁了这艘船？它击败了时间与空间，它去过你无法想象的地方。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我知道，去地狱。”米勒舰长趴在冷却池便喘气，积蓄着力量。
“你什么都不知道，地狱只是一个词。真实情况可比地狱糟糕多了。”威尔，或者说曾经是威尔博士的东西伸出手接住了米勒舰长挥来的拳头。他抓住后者的脑袋，用超自然力量强迫米勒睁着眼睛。“让我向你展示……地狱！”
他看到大副史塔克刀片铁丝网捆在十字架上，她全身上下的皮肤被割得鲜血淋漓。他看到轮机师贾斯汀被倒吊在引擎舱的巨大尖刺上。他看到库珀中尉被凭空出现、悬挂在引擎舱顶部的黑色八角荆圈刺穿。充斥着血液的冷却池池水滑过他的眼睛，强迫他睁开眼睛。所有人都在尖叫，无论是死者还是生者。
他只能尖叫。
“你看到了吗！”曾经是威尔博士的东西松开他，“你看到了吗！”
“他们……没有死！”米勒舰长趴在冷却池里，挣扎着爬起来。
“还没有，他们迟早会死。”
米勒在冷却池里摸索着。他触碰到一具冰冷的柔软躯体，以及圆柱形的钢铁。那是二氧化碳滤罐。他知道，彼得斯医生殒命于此。他怒吼着挥舞滤罐，砸在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脸上，一下又一下，饱含着愤怒。“别想！”他每喊出一个词，就朝着那个亵渎人类情感的怪物脸挥出一下，“杀死我的船员！”
那个怪物接住了足以杀死普通人的攻击，反手将米勒舰长砸进冷却池里。燃烧的超空间引擎停止旋转，古铜色的球体表面复杂的、如花朵般的机械结构逐渐张开，无法形容的污秽之光从张开的机械结构后射出。“他们不是你的船员，他们属于这艘船！”那个怪物大喊，“超空间引擎已经开启，他们无法离开这里。”
剧痛令米勒舰长无法再次站起来。他看到掉落在网格甲板上的遥控引爆器，火焰在水面上燃烧。他用尽全身力气，扒着冷却池边缘朝着遥控引爆器爬过去，每移动一下，钻心的疼痛都让他忍不住喊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和腿骨都断了。
“带我走，放过他们！”
“不。所有人都属于那里。空间门已经打开，你们都要跟我走。你看到了吗？”无数可怕的幻象撞进米勒舰长的大脑。他看到无数令人作呕的惊恐画面，他看到引擎舱的巨大尖刺的真正用途，他看到自己被刺穿在尖刺上，沾满血肉的铜色尖刺从变形的上下颌骨中间刺出。那个怪物再次高声问道，“你看到了吗！”
米勒舰长痛苦地大喊，他伸出手穿过火焰，握住网格甲板上的引爆器。他看到蛆虫爬满彼得斯医生的身体，她用无神的双眼看着他。“你看到了吗！”他看到d.j少校躺在医疗床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被剖开。“你看到了吗！”他看到史密斯中尉的下半身与舱壁融为一体，上半身张开，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人。
“是的，我看到了。”米勒舰长愤怒地看着他。那些恐吓无法动摇他的心智，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下地狱吧，就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