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六章 不人不鬼的是你
陈祖谟略狼狈,不答反问道,“看你这样,似是无碍?”
“托您的福,还活着。”小暖见他不说也不再问,她没有将长发梳起,就是为了掩盖耳垂上的伤,好迷惑来人。
这是为人子女该说的话?!
反复劝自己要平心静气的陈祖谟,心头火腾腾地窜了起来,只要见到这两个不孝女,他就不可能平心静气!不过现在的陈祖谟已不敢再对小暖撒火了,十几年的习惯改起来不容易,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亲切一点儿,再亲切一点儿,“你成亲时为父有要事过不来,到时让小棉帮你拦门,增些人气。”
小暖非常干脆地拒绝,“我这里人气够多了。她年纪小,还是别来了,免得磕碰着。”
长姐出嫁,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拦门不让姐夫轻易将姐姐接走,是秦家村的风俗。陈祖谟没想到这么合乎规矩的事,这不孝女都不同意。他的语气又变得不怎么好了,“小棉只比陈小花小一岁,还是你亲妹妹,为何陈小花能拦,小棉就不能?”
小暖答得非常坦率,“大花聪明乖巧又懂事,不会因为别人不顺着她的心思就大哭大闹,我喜欢她,所以请她替我拦门。”
这不孝女的意思是说他的女儿,还不如村里出来的野丫头懂事?陈祖谟的语气更差了些,“小棉还小,有点孩子脾气再所难免。陈小暖,就算为父对不起你,你郡母对不起你,小棉可没对不起你,你因何对一个孩子如此刻薄?她可是你亲妹妹!”
陈祖谟再次强调小暖与小棉之间,她不想承认也抹不掉的血缘关系。
渣爹不会以为,去年腊月柴玉媛和皮氏找到门上欺负娘亲后,自己还会对他们一家客气吧?小暖冷冰冰地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妹,她四岁的时候就得打猪草干活,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糖吃,流着口水啃着手指头跟我说她不想吃,无缘无故被骂了、打了也不敢哭闹。陈小棉是与你与柴玉媛的女儿,与我无关。”
陈祖谟听了心头便是一跳,这不孝女以前还称小棉一声“三妹”的,为何现在连她也不认了,是不是秦氏又跟她们姊妹说了什么?
见他的言行举止不像与李岸勒有勾结,小暖无意再试探下去,直接让人送客。
待渣爹甩袖而去后,小暖低声吩咐绿蝶,“派人去查一查,看他从哪里得到的赵大哥庄子里的消息。”
陈祖谟怒气冲冲地出第四庄时,居然见秦氏正在庄口与李相府的管家说说笑笑的,拳头都握紧了,这不守妇道的女人!
秦氏看都看懒得看他一眼,继续与李忠道,“麻烦管家替我谢过老夫人的好意,家里来的客人都安置妥当了,若是再有人来住不下,我再带他们去叨扰老夫人。”
原本跟人说话都显得局促不安的秦安人两年来进步不小,都会说场面话了,李忠心中感慨,恭敬应下,“小人记下了,若是您这里缺人手,一定莫客套,我等虽做不了大事,搬桌摆凳还是成的。”
没走远的陈祖谟暗咬槽牙,这不知廉耻的女人定与李奚然勾搭上了!否则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相府管家怎会在她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秦氏当然不会把李忠的话当真,只是照小暖说的,把他当成村里的乡亲走动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后让黄子厚送他出庄。秦氏正急匆匆地往回走,就听庄外又有人唤她,“安人,请留步。”
这声音听的秦氏头皮发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平日里避着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偏就撞上了。秦氏深吸一口气,转身的动作都显得僵硬,低着头行礼打招呼,“李大人。”
徐步而来的李奚然微笑颔首,“听家母提起,小暖成亲那日小草带着几个孩子拦门,不知安人可否还需拦门的人手?与安人毗邻而居多年,安人嫁女,奚然也当出一份力才是。”
他会这么好心?秦氏疑惑抬头。李奚然见到她这与小草如出一辙的举动,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这女人对他无心,自己也无意再娶,干脆如乡下农人般当做邻里相处,倒也新鲜有趣,“小暖成亲那日,奚然正得空。”
李奚然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秦氏却微微皱起眉头。别以为她不知道李奚然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就是在朝堂上斗不过她家女婿,想在这儿找补回来么,想得美!
秦氏挺直了腰杆,努力拿出自己的气势来,很是不客气地道,“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老家的规矩是由出嫁女的幼弟、幼妹挡门,您的年纪实在是大了些。”
她家的规矩怎跟京城的不一样呢,李相摸了摸自己鼻梁,很自然又很厚脸皮得虚晃过去,“安人误会了,奚然是说那日得空能过来帮忙搬桌摆椅,若您还缺拦门的,可让厚生来。”
什么叫她误会了,空口白牙说瞎话!秦氏有点生气,不过还是委婉拒绝道,“我家门小,挤不下太多人。”
“奚然明白了。”虽被拒绝了,李奚然不只不生气还觉得很新鲜,转而关心起小暖来,“出嫁在即,小暖是否安好?”
他为什么这么问,小暖不一直好好的就今天摔了一跤吗,莫非要出什么事儿了?秦氏心里发慌,面上就越发得没表情了,硬邦邦地道,“小暖好着呢。”
她这模样被李奚然看在眼里,眸子便深了些,那消息似乎也不无风起浪,看来小暖这边真事了。是什么事,需要动用她的几位师兄和晟王出马呢?
躲在约六七丈外一棵大榆树后的陈祖谟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秦氏和李奚然站得那么近,心中便五味杂陈了。这个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竟然真得引起了李奚然的注意,他可是当朝宰相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棵树怎得罪爹爹了,劳您亲自剥皮?”
小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陈祖谟吓得“嗷”地一声蹿到路中间,险些没趴地上。失态的陈祖谟先抬头看秦氏和李奚然,果然见他们都发现了,羞愧得无地自容,回身冲小草怒吼道,“好好的人不做,你当什么鬼!多大了还玩这等顽劣把戏?”
听了他的吼声,李奚然眉头微皱,秦氏却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将小草护在身后,更大声地骂回去,“是你不人不鬼地躲在我家门口的大树后头,凭啥说小草?我闺女会功夫,走路就是脚步轻,咋了?”
小草的脑袋从娘亲身后露出来,笑弯了一双大眼睛,“小草不只走路轻,还能树上飞呢,爹爹还看上哪块树皮了,小草飞上树给您剥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秦氏骂被小草怼,陈祖谟要怄死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一一二七章 放着小草来!
这种话,又是这种话!在陈家时,他经常拿这种话训她们娘仨,把她们当下等人看。现在还敢拿这种话出来撑场面,当这还是当年吗!
秦氏气往上冲,却不知给怎么说回去,于是侧身道,“小草,你来说。”
“好,看女儿的。”
小草把手里的棍子扔给友鱼,甩袖拱手作书生礼,文绉绉地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敢问父亲言中所指的‘近则不逊远则怨’的,是小草还是家慈?我母女洁身自好正气凛然,不是难养的女子亦非小人。父亲读圣贤书二十载却不求甚解人云亦云,任圣人之言被世人曲解滥用,汝愧为圣人门生!”
虽然没大听明白闺女说是啥意思,但秦氏听着就觉得非常厉害,附和道,“小草说得对,你陈祖谟愧为孔子门生!”
“你,你,你……”陈祖谟面容都扭曲了,“你身为人女却当众为难生父,真,真,真……”
小草拱手再问,“《左传》士季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父亲有错,小草明言谏之,望父亲改错,是为大善。父亲却讳莫戚戚,小草敢问父亲谁是小人,难养的又是哪个?”
小草绷着小脸严肃异常,“爹爹记性真是不好。去年底时小草才说过,我陈小草师承名家,虽然比爹爹少读了二十多年的书,一点也不比你差,怎么样,还要比么?”
陈祖谟也怒了,张嘴正欲反驳,小草却不给他机会。因为她知道等她爹缓过来,定要滔滔不绝了,她就是要他有话也得憋着!
于是,小草说完,转头对陈忠道,“今天天热,我爹脸色不大好还出来走动什么,快扶他回去吧,省得待会儿吐血了又说是被我这不孝女气的。”
躲在边上的陈忠悲催上前,扶着自家不甘的老爷仓皇败走。以前他觉得大姑娘惹不起,现在发现二姑娘更惹不起,他们哪个也惹不起了,偏生老爷还不信这个邪……
见陈祖谟走了,秦氏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住,“小草,这都是哪本书上读来的,回去翻出来给娘看看,娘也要背下来。”
再次战败爹爹,小草士气高涨,挺着小胸脯道,“《春秋》和《论语》,娘还得干大事儿呢,不用背这些,放着小草来!”
“啪,啪,啪!”来到母女两人身后的李奚然鼓掌为小草叫好,“小草小小年纪便已熟读《春秋》,真要愧煞我大周众儿郎了。”
他居然没走?秦氏想到自己方才的泼妇模样,有些抬不起头,觉得自己没教两个闺女学好,反而带着她们跟亲爹做对,给两个闺女抹黑了。李奚然嘴巴也厉害,不知道会说啥呢。
小草见娘亲的模样,眯了眯眼睛,笑道,“小草今年九岁,不小了呢。李伯伯多大读的《春秋》?”
李奚然笑道,“伯伯亦在被小草愧煞之列。”
“伯伯是治国安邦的能臣,心怀的是大智慧,小草再死记硬背多少本书,也比不上伯伯的一分,被愧煞的是小草才对。伯伯今天回来的好早。老夫人昨天说要割蜂蜜,您回来得正是时候。”
小草见李奚然笑不出来的模样,便笑眯眯地接过莲年手里的棍子,又拉着娘亲的手与他告别,“小草和娘娘不打扰伯伯了,您快回去收蜂蜜吧。”
秦氏头也不抬地跟着小草回庄了。
李奚然摸摸自己的鼻子,斜眼问李忠,“本相何时得罪这小丫头了?”
李忠茫然摇头,您自己都不知道,小人又从何得知。
前边的小草低声问娘亲,“娘,李伯伯欺负你了?”
秦氏想了想,垂头丧气道,“欺负倒是没有,就是娘嘴笨说不过去他,反正话都让他说了。”
小草小棍子一挥,“以后李伯伯再来,让小草对付他!”
“好。”秦氏合离独居,不适合见外男,小草这么能干了,小暖不在家时让她出面也成。
跟姐姐一样,小草不想娘亲为了这些外人小事儿烦心,便与她闲聊着,“娘看,李伯伯家的管家叫李忠,爹爹的管家叫陈忠,咱们要不要也找个叫秦忠的管家呢?”
“也不一定得叫秦忠,你看你姐夫家的三个管家都不带忠字,就一个比一个有本事。”进了庄子,秦氏又道,“家里人手正不够用呢,有合适地再找一个帮着做事也挺好。”
第四庄门前,相府马车边的李泗将这对母女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待他家相爷走过来上了马车,李泗与相爷通风报信,“老爷,秦安人说想再找个管家,要叫秦忠。”
李奚然上了马车,随口问道,“她们还说了什么?”
“小草姑娘问您是不是欺负秦安人了,还说以后您再来,由她对付您。”
李泗仗着皮厚啥都敢说,李忠自认皮薄,默默退后两步,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马车里的李奚然笑了,这么好的女儿,怎偏就是陈祖谟的呢。
“庄里正在收蜂蜜,你耳朵这么好使,正好去帮忙。”
想到那群嗡嗡叫的玩意儿,李泗头皮直发麻,“老爷,收蜂蜜用不到耳朵的。”
“耳朵好,躲蜂快。”
李泗……
小草回了庄子见姐姐睡醒了,担心地问,“姐姐,头还疼吗?”
小暖伸手捏了捏妹妹胖乎乎的小脸,“姐姐好了,小草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去城里看谁家的鞭炮够大够响。”小草兴致勃勃地道。
“呜……”趴在地上的大黄抬爪子压住耳朵,鞭炮什么的它最讨厌了。
见它这样,秦氏和小暖都笑了。大黄耳朵鼻子好使,最怕鞭炮的响动和气味儿,每逢大年三十、初一,它就要躲着。
小草立刻奔到大黄身边,掏出一件东西献宝,“大黄看这个,戴上后就听不到声音,也闻不到味道了!来,试试大小,不合适我再找人改。”
秦氏和小暖好奇围过来,然后笑摊了。
小草真是个活宝,竟给大黄做了一个能捂住耳朵和鼻子的土黄色套子,偏这套子还绣上来花纹,看着真跟大黄的嘴巴一样。
戴上这套子后,大黄两个大耳朵被支得高高的,嘴也像肿了一圈,模样简直不要太搞笑。
小草看了是这个效果,也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第一一二八章 能说,不能说
这么热的天,大黄脑袋上被套了东西本就憋闷,又被家里人一顿嘲笑,这厮不高兴了,抬爪把脑袋上的东西扒拉下来,叼着它的兔子去冰盆边蹲着,留给她们一个宽厚的背影和一动不动的大尾巴。
见大黄生气了,一家三口都忍住笑。小草过去抱着大黄就是一顿哄。秦氏捡起小草拿回来的东西看了看,忍着笑问道,“这是谁做的,跟牛干活时带的笼嘴差不多,真是太有点子了,头上还绣了个狗鼻子……”
友鱼回道,“这是二姑娘想出来的,因为庄子里的人都忙着,所以二姑娘带着奴婢等去找棉坊的绣娘绣的,为了让大黄戴得舒服好看,只这布料就挑了很久。”
往后走一千多年,的确有给狗穿衣裳穿鞋子的,但戴口罩小暖还真没见过,她问小草,“小草做这个,是为防着大黄被鞭炮吓到?”
小草回头道,“姐姐出门时要放鞭炮,如果大黄躲在床底下或者洞里就看不到了,过后它一定很伤心的。”
大黄再聪明也不是人,它应该不会懂得自己出嫁意味着什么,小草这样想,更多的是她舍不得自己吧,所以觉得大黄也会舍不得。小暖心中泛起浓浓的怜惜,过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揉了揉大黄的头,又帮阿宝捋顺了背上的毛,“姐姐明白了,你的想法很好,不过大黄戴上这个会不舒服,不如到时找人帮它捂着耳朵,你觉得怎么样?”
“大黄那样也会不舒服的。”小草闷闷的。
小暖想了想,“那就等我出门了再放鞭炮。”
“不成,规矩不能乱改。到时找张冰或玄其带着大黄,应该能差点事儿。”秦氏也心疼大黄,可闺女出嫁是大事儿,规矩一点不能差,否则就不吉利了。
这时,绿蝶走了进来,小暖带她去了书房。绿蝶才低声道,“陈老爷从这里回去后没有归家,直接去跟柴智岁吃酒了。”
柴智岁?小暖皱皱眉,“柴智岁和我爹都要盯紧了,看他们会和谁联系。”
“是。”绿蝶转身去了。
玄舞过来,低声将庄口发生的事给姑娘讲了一遍。按着小暖的吩咐,现在庄子各处都布置了暗哨,以防有变。
听到妹妹把渣爹怼得说不上话,小暖直呼痛快。她笑过之后敛眉问,“李相问我是否安好?”
玄舞点头,“侍卫是这么说的。”
李奚然不是爱说废话的人,他知道些什么,又想从娘亲嘴里得到什么消息?小暖略沉吟,“尽快将我爹与李相的事儿告知三爷。”
渣爹还好,李奚然老谋深算,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小暖很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得交给三爷。小暖伸腰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她都没休息好,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得了郡主送来的消息,姜公瑾分析道,“若郡主被李代桃僵,陈祖谟除了看着解气外,得不到一丝实质的好处,这样的事他该不会做。至于李相……”
“他的耳目众多,察觉到风吹草动也属正常。”陈祖谟不傻,李奚然更精,若是自己这边乱了,对朝局没有一点好处,所以李奚然是现在不可能与自己为敌。三爷吩咐道,“不必理会李奚然,盯紧陈祖谟、柴智岁和苏缪,看他们与何人联络。陈祖谟虽不会加害小暖,但不排除有人想通过他探听消息。”
苏缪便是李岸勒将小暖装车带走时,上他的马车上“验货”的人。他乔庄改扮去见李岸勒,也因熟知晟王府暗卫的做事手法,避开了晟王府的耳目,却没能避开上清宫的监视。
皇子们的侍卫出自千牛卫,苏缪忍千牛卫中郎将多年,深谙各皇子府卫配置。此人做事滴水不漏,是公认的良将,深得建隆帝的信任,三爷对他也颇为敬重。所以小暖的大师兄张玄崖派人将消息送来时,三爷很是意外,没想到与李岸勒勾结的京中朝臣会是苏缪。
玄散、玄舞、玄其等王府侍卫都在千牛卫供职,与苏缪颇为熟识,所以苏缪能将手伸到晟王府里来就不足为奇了,现在尚未揭开的疑团就是苏缪效忠何人。三爷目光幽深,不管这人是老大、老四还是老七、老八,这次必不饶他。
第二天一早,木黛的口供原原本本地呈到了三爷书案上,木刑在下垂手而立。
三爷翻开口供,脸上起了厌恶之色,“人呢?”
“还有一口气在。”
“杀了,处理干净。”三爷冷声道。
三爷所说的处理干净,就是不能留下全尸让人通过尸首认出她是谁。木刑知道木黛的口供呈上后必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曾想过隐瞒木黛供出的一些事,但一来职责所在,二来暗牢内还有其他人再,木刑只能如实上呈。
只希望这两天赶紧过去,郡主嫁入王府后亲自给三爷解疑、消火。
木刑出去后,玄散往后缩了缩,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三爷脸上的怒气并未因杀了木黛而消退,让人把玄其叫了进来,将口供仍给他,“挑能说的、应该说的,报与郡主知晓。”
哪些能说,哪些又该说呢?玄其把厚厚的口供仔细翻看一遍,非常为难地抬起头,“三爷,属下……”
“你如何?”
见三爷的脸千尺冰封,玄其不敢问了,“属下领命。”
玄散的眼珠子动了动,好奇着木黛供出了什么。不过看三爷这模样,玄散明白自己一伸手必被打,还是忍了吧。
孰知他忍住,三爷却忍不了,“让未派出去的一等侍卫到演武厅集合!”
“……”玄散听了,忍不住泪流满面。
三爷心情不爽,演武厅集合就是要拿他们练手,早知这样他就看了,反正都是被揍,凭啥玄其那家伙能逃过一劫?玄散恨恨地出去传令,并暗自决定等玄其回来一定要拉他去演武厅,狠狠揍一顿!
逃过了三爷的铁拳头却被玄散惦记上的玄其,拖着无比沉重地步伐,站到了小暖面前。
见他这模样,小暖也紧张了起来,“木刑没审出来?”
“不是……”不是没审出来而是审出来太多,多到玄其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是问出的口供不尽如人意了,小暖追问,“都问出了什么?”
这个……该说,能说,不该说,不能说……
不该说的不说,能说的就说不清楚,他要怎么办啊?
第一一二九章 爱赚钱怕麻烦
玄其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先捡着最不该说的说了,“木黛早就倾心于三爷,得了假扮姑娘的机会后野心渐长,所以才与李岸勒里应外合,想取姑娘而代之!”
小暖点头,“这我早已知晓,然后呢?”
什么?玄散纠结成一团的脸崩溃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姑娘从何处得知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若不是垂涎三爷,木黛能干出这样的事儿?”小暖有些无奈。
玄其惊讶极了,“我等皆以为木黛是因家人被抓或被人拿住把柄,才会背主的。”
小暖扶额,“‘你等’指的都是谁?”
见玄舞嫌弃地看过来,玄散皮肉一紧,自己扣的锅自己扛了,“……属下一人。”
小暖点头,“然后呢?”
这个最紧要的姑娘都知道了,其他就好办了。玄其照着木黛的口供,挑着能说的,简要叙道,“木黛虽有觊觎之心却苦无机会,她出府采买脂粉时撞见早就等候时机的李岸勒。木黛与他搭上线,受他鼓动,决定与他合谋,向他提供了木黛所知的关于姑娘的所有情况。不过姑娘放心,木黛所说之事都是写琐碎细节,并无机密要事。”
“她用美食迷晕府内看管库房的婆子,从库房盗取金银细软和姑娘用的熏香出府,与李岸勒合谋迷惑赵书彦。不过,掳走姑娘之后的计划她并不知道,李岸勒只向她保证,三年之内绝不会放姑娘归中原,让她在晟王府内踏踏实实做王妃。”
三年?小暖握了握拳头,我敲死你个三年!
玄其想了想,实在挑不出能说的了,“就这些。”
小暖看玄其那张“你不要问我,你千万不要问我”的板正脸,试探道,“真没了?”
玄其是忠心不二的侍卫,坚决贯彻三爷的命令,但他也不能对姑娘撒谎,被问起后便老老实实地答了,“三爷吩咐属下来给姑娘送信,让属下把口供中能说的、应该说的都报与姑娘知晓。能说、该说的,属下都告诉姑娘了。”
三爷怎就选了这个笨蛋来,玄散都比他会说话!玄舞恨不得将这厮一脚踢出去。
小暖笑了,“玄其大哥索性把木黛口供中不能说、不该说的也说了吧。”
“属下不能说。”三爷的忠诚部下玄其嘴巴很严实。
这不是吊人胃口么,小暖哭笑不得,“玄其大哥,你觉得三爷为什么选你来传话?”
玄其还真想过这个,“因为王府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中,除了三爷外,与姑娘关系最好的就是属下,三爷觉得派属下来,姑娘可能不会那么生气。”
还真有这么点道理……
小暖推测道,“木黛喜欢三爷喜欢到不惜叛主,为的就是能跟三爷朝夕相处,嗯……三年。但她假扮我不到三个时辰,还没走到三爷身边就被识破,定是万分不甘。三爷御下极严,木黛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就更恨了,她不想让本姑娘活得舒坦,所以会想办法离间本姑娘与三爷。玄大哥……”
坐在椅子上的小暖向前微微倾身,缓缓推测道,“木黛一定说了我的坏话吧?她说我什么,才会让三爷厌弃我呢?她应该会说我与赵书彦之间不清不楚吧?”
玄其的表情又龟裂了,不敢看小暖的脸,转而向玄舞求助。
玄舞仰头望天,不想理这笨蛋。
玄其见玄舞不帮他,只得努力转悠自己的脑袋,想办法填上木黛挖的坑。他吭哧道,“俗话说最毒妇人心,木黛就是毒中之毒。不过三爷与姑娘相识多年,深知姑娘光明磊落、爱赚钱怕麻烦的秉性,绝不会误会姑娘的。”
小暖抽了抽嘴角,“多谢玄大哥夸赞。”
姑娘笑了,炕被他填上了!玄其露出憨厚的笑容,“姑娘,属下去找二姑娘商量后天的事?”
后天就是五月十八了,玄其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打探出来,头发都要愁白了。
他走之后,小暖在书房内以手支头,想着三爷看到木黛的口供后的模样。
他应该很生气,又觉得很厌恶吧。三爷最讨厌别人倾慕他,打他主意了。他看到木黛说的自己与赵书彦的事,会怎么想?
木黛假扮自己“如梦”赵书彦,赵大哥没有识破之前,在梦中说了些什么,三爷会因此生气吗?小
暖有点头疼,好好的婚礼让木黛这么一搅和,添了这许多变数,真想立刻把她埋了才解气!
炫舞见姑娘面色几变,心中也跟着不安了,轻声提醒道,“姑娘,巳时已近,您的大师兄快到了。”
小暖走到书房外抬头看了看太阳,她已经学会了根据太阳的位置判断时辰,这会儿离着辰时真的不远了,便吩咐道,“春花,秋月,取我的道袍、梳道髻,去叫守一、守纯和风露,让他们随我一同到门前迎候大师兄。”
“是。”众人立刻动了起来。
天师徒孙、上清宫宫主大弟子、坐镇龙虎山多年的张玄崖带着两个师弟被庄子上的人热情请到院门口时,见到自己的两个弟子身前是一身着道袍身量修长,面容清秀的小姑娘,张玄崖便知这就是他们的九师妹陈九清了。
师傅历时多年,踏遍山河寻遍九州,却选了个连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女娃儿为九清,让师兄弟几个差点跌破头。张玄崖曾一度怀疑,这是因为师傅给人家小娃儿算错了姻缘输了赌局,才被迫收她为弟子的。
但接下来这四年中,师妹建天师庙为师祖重塑金身,几番与朝廷斗智斗勇救景清下琴鸣山,化解师门数次劫难,又拐弯抹角地用她自己的银子贴补师门。
每次收到师妹铺子管事送上山的道袍,张玄崖都感动得想哭,因为这是师门中唯一一个下山后不要银子还给他送东西的师弟师妹。难过师傅说九清最懂事,这样好的弟子,他也想多收几个。不只师傅,连师祖和师姑都对她青睐有加,多年不在门人面前露面的师祖,三番两次出现在师妹面前,羡煞张玄崖。
能让师祖和师傅都相中的人,能是寻常之辈?
所以见着小暖并不算出众的面相时,张玄崖立刻猜到是师傅想法子,掩盖了她真正的命盘。
这样也好。
“陈九清拜见大师兄。”小暖带着众人给大师兄行礼。
见小姑娘一躬扫地,脆生生地叫人,张玄崖红扑扑的脸盘上露出长者的慈祥笑容,“师妹免礼。”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弟子田守一的手上,心疼不已。
第一一三零章 小草姑娘可要拜师?
田守一是张悬崖的得意弟子,不只武功高强还善治事,帮他打理上清宫事务多年,张悬崖几乎已离不开他了。当年师尊来信,要他即刻派四个武功高强、嘴巴严实最好还善理事的弟子给新入门的九师妹时,张悬崖有些为难。
若只有前两点要求,这样的弟子上清宫一抓一大把,但最后一点却难了。入门修道的人,大多摒除俗念逍遥恣意,善治事的着实不多。但师尊既然来信了,张悬崖自当听从,便忍痛割爱将守一派来师妹身边做事。
就如师尊所言,师妹身边危机四伏凶险异常,连守一这样的谨慎的人,若非师妹警觉又搭救及时,焉有他的命在。
虽然心思几转,但在小暖抬起头来时,张悬崖依旧是一脸亲切地笑容。
小暖见大师兄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五官看上去亦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只是比白发白眉的三师兄少了些仙气。他虽然在笑,小暖也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但他的双眼却如墨般深不见底,纵使在笑,亦是波澜不惊。拥有这样眼睛的人,都是非常不好惹的,小暖有种初见三爷时的感受大师兄这人,若论韬略,怕是师傅都要不及他。
惹不起啊惹不起,不过上清宫在这样的大师兄手里,小暖又觉得非常放心啊放心,她向大师兄身后的两人拱手行礼,“六师兄,七师兄。”
六师兄刘道清是除了小暖外,师兄弟八人中道观大徒弟多最会经营的,现在看着比他道观小徒弟少却更善经营的九师妹,两眼都在放光,“师妹,你那天师庙……”
“闭嘴!”和大师兄异口同声喝住老六后,张玄清才笑眯眯地对小师妹道,“师妹大喜在即,师兄弟们都想过来给你道声恭喜,可全来了也怕扰得你不得安生。所以才由我三人前来代为祝贺。”
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张悬崖考虑到木黛之事,不想他们八人一同出现,惹人注目。若是他们都来惊了要撞上来的兔子,便是罪过了。三人刚进会客厅落座,得了消息的秦氏和小草都赶了过来。秦氏连声告罪,称招呼不周,小草乖乖跟在娘亲身边,冲着姐姐姐的师兄们友好地笑。
见这对母女都是福寿绵长之相,张玄崖连连点头。刘道清见小草生得天庭饱满眼睛清澈,人中深长下颚丰满,一看便带着福寿喜气,将来不可限量,立刻决定抢占先机,“这位小姑娘,敢问你可拜了师门?”
他这话把秦氏吓得够呛,张玄崖斜了师弟一眼,“小草姑娘文承国子监祭酒丁中和,画延晟王之母华嫔娘娘,武自晟王府一等侍卫玄舞和你三师兄的弟子贺风露,经商之道由九清亲自传授,道清能教她什么?”
这个……哈,哈,哈……刘道清哈哈了两声,发现他还真没什么可教的了。
秦氏一下不知该说刷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小草嘴角一扯,对着刘道清露出大黄式的微笑,“刘道长伯伯,咱们见过面的,前年我和娘亲去苏杭散心的时候。”
“哈,哈……”刘道清更说不上话来了,真有见过面吗,他怎不记得秦氏当时带着的小姑娘如此出色?
张玄清暗翻白眼,早知道就让八师弟来,带着六师兄什么的,太丢人显眼了。
小草依旧笑得甜甜的,“嗯,当时您还说要来看看我家大黄的狗窝呢,现在大黄挖洞更厉害了,道长伯伯,咱们一起去看吧?”
这小姑娘实在太贴心了有没有!刘道清立刻站了起来,根着小草走了。因为没小暖的嫁妆明天便要装车运往晟王府,秦氏也忙得不可开交,陪着两位道长说了会儿话也被人叫了出去。
当屋里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三人时,小暖站起身,再次一躬扫地,“九清多谢师兄搭救之恩。如今情况不晴朗,九清不好出庄相迎,不到之处还请两位师兄见谅。”
张玄清微笑颔首,张悬崖含笑道,“师尊送信到上清宫,说他无法来吃师妹的喜酒,让愚兄替他过来走一遭,并叮嘱我照看好你,莫让你被人欺负了。师妹放心,京里交给晟王,我已派人跟着车队一路西行,我上清宫虽不是什么崇山峻岭,但惹上小师妹,愚兄也能叫尔等摔个骨断筋折。”
小暖一脸激动,这师兄太靠谱了有没有!不过,“大师兄,李岸勒的老巢在西地于田,我等鞭长莫及,大师兄莫为了师妹让弟子们奔波,若是有弟子因此受伤,就是九清的罪过了。”
“此事我已与晟王商量妥当,师妹安心准备婚事便好。来看看,这是师兄们为你准备的贺礼,师门寒酸,师妹莫嫌弃才好。”张玄崖笑眯眯地接过七师弟递过来的袋子,递给小暖。
小暖送师兄们离去后,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送了师傅出门的田守一和赵守纯也好奇地过来看师叔们都送了些什么。
待东西一一摆出来,贺风露便指着那装丹药的匣子道,“这一定是我师傅送的。”
众人点头,田守一指着一块阴阳鱼式样的黑白两色令牌道,“小师姑,此乃上清宫宫主的信物,凭此物可调动门内所有三代弟子,也就是守一这一辈的弟子,此物应是我师父给您的。”
这也太贵重了。小暖拿着沉甸甸的令牌,不知该如何是好,贺风露个也被这令牌震得说不出话。
赵守纯打开那一小袋金豆子,笑道,“这一定是起师叔送给小师姑的。”
小暖也笑了,她拜入师门后,每次远行七师兄都送她钱,现在知道她有钱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掉。不过,金银之物虽俗,但确是最实用的,转手就能充入铺子中,小暖很喜欢。
贺风露拿起其中的一个卷轴展开,只见其上水陆相依,地形清晰可辨,“这是山河图?应是二师伯的手笔,师门中也只有二师伯有此雅兴。”
小暖早就听闻二师伯好游名山大川,并以踏遍九州,食尽人间美味为志向。她站起来看着这幅图,小脸都被点亮了,这可比三爷握有的朝廷最精密的舆图还要详细!
这可是真正的宝贝,小暖立刻吩咐道,“风露,将此图贴身收着,我有大用处。守纯去打听打听,看你们二师叔缺不缺盘缠用,若是缺,尽管从庄子的账上领了给他送去。自此之后,二师兄不论上山下海,盘缠都由我出!”
第一一三一章 忍忍就过去了
与寻常人家成亲当日才把大部分嫁妆带过去不同,大周皇子成婚前一天,皇子妃便要将陪嫁妆奁送入皇子府中。
于是,五月十七这日,第四庄内的人在秦氏的指挥下,天不亮就开始挑着灯笼把嫁妆仔细抬出来装车了。待到吉时,在震天的鞭炮中,秦家的族长秦德、小暖的舅舅秦正田等二十余族中男丁女眷,将小暖的陪嫁,整整齐齐的一百二十车嫁妆送往晟王府。
拉嫁妆的马车俱是高头大马,马脖子都上挂着红绸,车上的嫁妆也用鲜亮的红绸花装饰着,只装饰马匹车辆的红绸就用掉了二十余匹丝绸!
莫说车上拉的嫁妆都是什么,就这鲜红的嫁妆车队往外一走,就亮瞎了围观众人的眼,暗道一声陈小暖家不愧是开绸缎庄的,有的是布。
押送嫁妆的黄子厚笑容满脸实则心中没底,动用这批上等红绸姑娘并不知情,这是夫人的主意,等姑娘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罚他们呢。
当时黄子厚还劝夫人说,即使不用红绸,姑娘的嫁妆也能亮瞎人眼,用这些只是锦上添花。但秦氏异常坚决地道:“这节骨眼上不添花,什么时候添?用,挑最好的用!”
夫人向来节俭,但在姑娘身上却是真舍得花银子,连身为管家的黄子厚都算不清姑娘的嫁妆和准备亲事花去了多少银子,因为最近庄子账上的钱,向流水一样向外出。
“咯噔!”
马车轻微咯噔了一下,吓得秦二舅和秦德立刻转头察看。这第一辆马车上拉的是建隆帝所赐的玉币,这是小暖的身份象征,一点也磕碰不得。后边也碰不得,第二辆马车上拉的是建隆帝赐的其他珍宝,后边三辆马车上是太后赐的,再后边是皇后赐的……
马车进京后,前有鸣锣开道,送嫁的车队经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由宫中太监和晟王府的侍卫陪着,将这些金贵的嫁妆送入晟王府,秦德等人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王府的大管家看到连绵不绝运进来的嫁妆,连连告诉自己这是王妃的嫁妆,不归自己管,心里才敞亮了些。
晟王府内的侍卫仆从将嫁妆卸下车,按照秦家人的指点布置喜房和屋子后,又在前院设珍馐酒宴二十桌、御酒二十壶,并设礼乐款待王妃族人。秦德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见了这样的阵仗,还是呆成了一根木头桩子。
司天监官员报吉时已到后,礼乐声起,鸿胪寺官员引着王妃族人入宴时,秦德都不知该迈哪条腿,还是秦二舅硬拖着他,才入了宴。
秦德晕乎乎地喝下鸿胪寺少卿给斟的御酒,再拿筷子小心翼翼地品着桌上根本没见过的珍馐美味,感慨万千。这是秦德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待吃完酒宴回第四庄下马车时,他的腿还在打着飘,不住地跟自己的儿子说,“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你们可不能学正埔,得学正田,一定要有出息!”
秦氏嫁女,身为长兄的秦正埔却不在受邀之列。村里人只当他少吃了一顿喜酒罢了,哪能想到他错过的是这天大的荣光。
将小暖的嫁妆送入晟王府后,第四庄的主院和两个跨院都空了。秦氏谢过从村里赶过来送嫁的族人后,请人带他们下去歇息,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没着没落的。
在一片嘈杂声中,秦氏回到乱糟糟的内院,坐在摆满东西的炕头上,依旧没着没落的。
她养了十六年、当眼珠子一样疼着的闺女,要嫁人了,嫁的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夫家有全大周最惹不起的正房婆婆,更更惹不起的公公,还有个事多得不行的太婆婆。万一她们联起手来欺负自己的闺女,该怎么办?
待到晚上,让人把小草带去西屋歇着后,秦氏看着乖乖坐在自己面前的小暖,很想跟她说,“小暖啊,咱不嫁了成不成?”
小暖被娘亲这愁眉苦脸的模样镇住了,既然接下来的话让她这么说不出口,那就干脆别为难娘亲了,反正她啥都知道,“娘也累了一天了,咱们早点歇着吧?”
这可不行,还有正事儿呢。
秦氏用力眨巴眨巴眼睛,把不争气的泪珠子都眨巴没了后,才从箱子里非常沉重地拿出一个小盒子。她打开盒子,取出只有几页纸的一本书,翻开递给闺女,很严肃地开始了她身为母亲,在女儿出嫁前一晚必须要做的事,“明天晚上,你和三爷就要成为夫妻了,这图你先看看。”
小暖低头,就推翻了以前的一大结论,原来,大周还有跟小草一样的灵魂画手!
不对,他的灵魂还跟小草不是同一类的,小草的画能让人看了心情大好。这位画手的画,为了突出洞房花烛的重点环节,特地夸大了人体的关键部位,让人看了就觉得……嗯……非常膈应,想把画摔到他脸上去,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大周的姑娘们出嫁前看的竟是这种画,可想而知她们是抱着什么心情拜堂的。
见女儿一脸忍不了的样子,秦氏安慰道,“你别多想,到时候眼睛一闭,就算再疼也要忍着不能闹,一小会儿就完事儿了。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等有了孩子,你就算熬出来了。”
小暖抬头见了娘亲认真又痛苦的脸,恨不得立刻让绿蝶去把渣爹拉出来鞭挞一顿。男人最渣的一点,就是在这件事上虐待自己的女人。
小暖把画册扔在一边,忍不住抱着娘亲低声道,“娘,不是所有男人都跟我爹一样恶心的,娘再找个人过日子吧。不论他的出身、地位,只要娘看他顺眼,他心里也有你,想跟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成,娘再给我和小草添几个弟弟或妹妹……”
还不等小暖说出,秦氏就不轻不重地拍在她的背上,“瞎说啥呢,你都要成亲生娃儿了,娘再嫁人生娃算啥,让人笑话吗?娘觉得现在就挺好,现在就盼着你和小草都能好好的。”
“别管他家里多闹心,三爷是个好男人,你嫁过去了就踏踏实实地跟他过日子。不过,他要是敢找女人回去欺负你,你也别忍着,回来咱们合计好了,就拿着他当初写的承诺找上门去,跟他合离……”
秦氏初嫁女,不放心地一件挨一件地叮嘱着,小暖听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刚睡着,就又被娘娘晃悠醒了,“小暖,该起来梳妆了。”
啊?小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五月十八这一日,终于到了。
第一一三二章 梳妆
要成亲了,小暖听到院子里的嘈杂声,却觉得异常安静,心静。
一家三口凑在一起用了早膳,小草便拍着小胸脯说让姐姐慢慢准备,她会把姐夫拦在大门外不让他进来,然后小丫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人走了。
“也别真不让他进来,时辰到了就得放进来,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秦氏追出去叮嘱小闺女。这小丫头近来神神秘秘的,怕她折腾过了。
早膳后,宾客陆陆续续地到了,厅内欢声笑语不止。这其中,就数宁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最有威望,她们能来为小暖添妆送嫁,秦氏欢喜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请她们上座、吃茶。
这两位老夫人都是人精,看尽了世间繁华和炎凉后,情绪内敛寡言少语,不易接近。不过她们是主动登门来给小暖添喜的,此番却一反常态地和颜悦色,恰到好处地夸小暖的嫁妆好、头面好、嫁衣好,当然人更好。小暖垂眸假装不好意思,秦氏今天格外地能说,一件件地为两位老夫人介绍小暖的嫁衣、头饰的由来,这老两位都含笑听着。
李老夫人见秦氏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话,颇有几分成就感,觉得是自己潜移默化之下,才让秦氏有了此等进步。在秦氏说得不周到时,李老夫人会不着声色地帮她圆过去。这些秦氏自然听不出来,在场的多是人精,不免都升起了几分不解。
莫非,李相想拉近与晟王之间的关系?众人不动声色地目光在秦氏与李老夫人、小暖之间穿梭,欲看出点苗头来。
心知肚明的小暖低头,岿然不动。
吉时到了,小暖被两个嬷嬷请到里屋的梳妆镜前,准备梳妆。替她散开长发梳头的,是她与三爷的媒人太傅府宁老夫人。投桃报李,三爷在宁老夫人的长孙成亲时帮忙接亲,宁老夫人不待三爷邀请,便主动提出在三爷成亲这日为小暖梳头。
宁老夫人夸了几句小暖的头发和起色后,便含蓄地问起李家与小暖家的关系。
娘亲正陪着李老夫人等人在花厅吃茶,小暖礼貌应对,“我们与李老夫人隔着一道墙住了多年,因投脾气,所以现在当亲戚走动了。”
那老刁婆最不缺的就是亲戚,她是没鱼不撒网的懒脾气,怎么可能因为投脾气就这么在意秦氏母女。不过小暖不说,宁老夫人也不再问。她仔细帮小暖梳顺长发后,透过铜镜与小暖对视,小暖露出真诚感激的笑容,“多谢老夫人。”
人老了后,心肠也会变得柔软,期待晚辈们都能过得顺心。晟王身为妖妃之子,陈小暖生在农耕之家,都都过得不容易,这两个本不该有姻缘的人走到一起更不容易,他们想把以后的日子过好更更不容易。
身为明面上撮合这对新人的媒人,宁老夫人很是真诚地道,“陈小暖,老身祝愿你与晟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小暖认真点头,“多谢您,我们会的。”
有信心总比没有的好,宁老夫人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继续到前厅吃茶。在旁边伺候的李嬷嬷接手,为小暖梳大妆的发髻,李嬷嬷在慈宁宫时便是为太后梳头的,手艺自然没得挑,只是她到了小暖身边后,这门手艺便没了用处。
因为这一家三口,发髻是怎么简单方便怎么来。
当大展身手的李嬷嬷郑重地将小暖的额发梳起时,小暖抬眸,透过铜镜看着自己额头淡淡的伤疤,她来这里多久,这道伤疤就陪了她多久。普和三年六月至今,已有四载。小暖目光里透着喜悦,这四年天翻地覆,她要嫁给大周最好的男人了。
身着亲王蟒袍的三爷,迈步进了慈宁宫。
他的容貌本就绝尘世间,今逢大喜,容光焕发的玉颜比垂在玉带上的和田玉环还耀眼。太后见孙儿这样,就知他是真心满意这门亲事的。太后本该为孙儿高兴的,但她此时心里更多的却是怒火、无奈和不平。
为了能让正宫嫡子继承大宝,他们不得不委屈严晟,不能给他寻一户实力雄厚的妻族,可这委屈也太大了。特别是今早用膳时,听太监讲为陈小暖送嫁妆的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秦家人后,太后的怒火便高涨不退。
在等候孙儿进宫拜谢养育之恩前,太后将这件事与建隆帝讲了一遍,“陈小暖本是陈家女,却让已出陈家门的秦氏族人送嫁,实是不守规矩。”
建隆帝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秦氏族人是陈小暖的母族,她们姊妹随母亲度日,由秦家送嫁并无大不妥。”
“她俩还是姓陈,名字都在陈家的族谱上。”太后依旧不满,祖宗礼制不可乱。在成亲的大事上都这样乱来,她已经预感到小暖进门后会如何不守规矩了。
“母后息怒。”另一侧的李皇后无所谓地劝了一句。
建隆帝笑道,“只要晟儿不觉不妥就好了,母后何必为了几个草民败了晟儿的兴致?”
……也有那么点道理,今天是晟儿大喜之日呢。
太后不吭声了,李皇后含笑点头,这时,柴严晟到了。
李皇后看着比自己的儿子毫不逊色的柴严晟,袖中的双手紧紧拧在一处。华嫔复宠后,建隆帝待柴严晟越来越好,皇三子在朝中的风头,已然盖过了正宫所出的皇二子!这就是华嫔的目的,什么无欲无求,她见柴严晟有点本事了,便想着想乱天,跟自己争夺后宫之主位!
待三爷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后,太后让他起来,和颜悦色地问,“府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三爷应道,“有二哥和四弟帮忙,孙儿已安排好了,请皇祖母放心。”
见他们兄弟情深,太后和建隆帝均是欣慰,太后又问道,“何人与你去接亲?”
“孙儿请司天监的人算了八字和吉时,请四弟、柴方和方子宁陪孙儿同去。”三爷答道。
太后眉眼微垂,若是方挽歌没死,现在她已在晟王府伺候了。孙儿娶王妃入府还不忘故人,让挽歌的胞弟陪他接亲,让太后很是动容,这一点她自己都没想到,严晟做事越来越周到了。
建隆帝催促道,“府里人都在等着,快去你母妃宫里行礼,然后出宫忙吧,朕已安排了德喜与你同去。”
他这话一出口,太后和皇后的脸都变了,恨不得将这个,无时无刻不想着那祸水的建隆帝踹出去。可她们不能,这是他的皇宫,是他的天下!
三爷躬身行礼,“多谢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父皇恩准。”
“讲。”建隆帝点头。
“今日儿臣大婚,请父皇恩准大哥到儿臣府上吃杯喜酒。”三爷躬身请求道。
第一一三三章 让他们见识咱们的本事!
柴严昌虽说伤透了建隆帝的心,但建隆帝犹记得自己刚当父亲时,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的喜悦。虎毒不食子,杀人无数的建隆帝留着他,不只是顾及天家颜面,更是念着这点父子情分。
三儿子成亲还记得请自己放他大哥去吃喜酒,说明他也感念兄弟情,建隆帝由衷感喜悦着,“好,好,父皇准了。”
“儿臣多谢父皇。”三爷躬身,声音里含了喜悦,目光却尽是冰霜。只有大皇子去了,他才能试探出木黛之事是否与他有关。
建隆帝高兴了,又吩咐道,“再赐我儿御酒百壶,到宴宾客尽可畅饮!德喜,你随着晟儿去接亲。”
李皇后的手指拧得更紧了,德喜可是大内太监总管,让他陪严晟接亲成何体统!
她传头看太后,希望太后能制止皇上的荒唐指令。
谁知,太后竟笑吟吟地道,“小暖家里婢女少,这样的日子怕是要捉襟见肘了。采珍,你随德喜同去,帮着做些杂事。”
李皇后的手指差点拧断,却也只得笑道,“紫蓝也去,晟儿的亲事,务必尽善尽美才好。”
“是。”大内总管德喜、太后宫中的大宫女、李皇后的心腹大宫女同时站了出来,这可是讨赏的好差事,他们一个个乐开了花。
三爷再次行礼,“孙儿多谢祖母,多谢父皇、母后赐。”
你是该谢,这可是天大的脸面,自己儿子成亲时都没你排场!李皇后咬牙颔首,“去吧,莫让你母妃等急了。”
再让他待下去,不晓得这对母子还会干出什么混账事儿来!
三爷告退,带着人赶往重华宫。
华嫔已等了许久,待儿子叩首后,华嫔扶起比自己还高了一头的儿子,眼里起了雾气。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旁的都不用管,只管开开心心地娶小暖进门。有人拦路设障讨市利钱,你也不能冷着脸把人吓走,他们都是来添喜气的,这是规矩……”
母妃会少会说这么多话,三爷听着,心里升起阵阵暖意。
华嫔不想多耽搁儿子的功夫,“让华玉跟你去,母妃见不到你成亲的场面,让她回来讲与我听。”
“好。”三爷含笑应了,“待小暖明日入宫时,让她讲给您听。”
华嫔一笑,百花盛开,“傻孩子,小暖出了屋门就要盖上盖头,什么都看不到的。你早一点儿去第四庄接亲,小草筹谋许久,多给她留些功夫,可知?”
第一次被叫傻孩子的三爷笑道,“儿臣明白。”
待晟王带着柴严昌、德喜、采珍、紫蓝、华玉出现在府中时,不只王全桐和霜成惊呆了,前来帮忙的二皇子也诧异地挑了挑眉,才拱手道,“大哥。”
余下几个皇子、柴方、方子宁也上来打招呼。
比之前消瘦了些,光芒内敛的柴严昌含笑,与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德喜四人上前给诸位皇子、世子见礼。
柴严昙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握紧了拳头。暗暗决定他成亲时也要这样的排场,没这排场他就不成亲!
“大哥、二哥,府里就交给你们了,四弟、柴方、子宁,咱们走吧。”三爷言道,“全桐,去安排出发。”
啊哈?
还握着拳头和自己飚劲儿的四皇子眨巴眨巴眼睛,“三哥,这是不是早了点儿?”
三爷整了一下头上的镶玉冠,“路上人多,早些出发免得仓促。”
方子宁立刻站到三爷身后,柴方也兴致勃勃地拉着四皇子走了过去,“对,咱们要出城呢,快。”
“可是……”
四皇子刚嘟囔了一句,见三哥已经横眼看过来,立刻将话咽回肚子里,不情不愿地跟上。
送他们出府后,二皇子含笑道,“听说小草姑娘为三弟准备了好些关卡,我也想跟去看看。”
大皇子盯着被人簇拥着的老三,言道,“咱们在此等三弟接弟妹入府,同样有热闹看。”
什么热闹,莫非他还要折腾不成?
二皇子笑意深深,三弟费尽千辛万苦才娶得他的小王妃入府,若是柴严昌这时候找事,就是真嫌命长了。
鸣锣开道,鼓瑟吹笙的礼部乐队紧随其后,其后是骑着高头大马一身亲王袍的新郎官,其后跟着一位郡王、一位亲王世子和一位公侯家的公子,负责皇族喜事安排的鸿胪寺卿连匹马也没混上,只能在后边跟着。
见到这样的阵仗,莫说一般百姓,便是人群中一身胖肉被挤得变形的柴智岁都连连咂舌,“昨天还觉得陈小暖的嫁妆排场大,今儿的晟王真是顶天了。”
快被挤成片儿的程小六声音都扁了,“二哥,咱快去城外抢好位子吧,我让胡哥给咱俩留了截木桩子,去晚了真没地儿了。”
柴智岁喘着气儿,“木桩子能占得下咱俩?”
程小六拉着他跑,“挤不下,兄弟我爬树上去!”
“爬到树上去看热闹,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才怪。”柴智岁嘟囔着。
待他们跑到第四庄边上,傻眼了。
第四庄外的大树叉上已经爬满了人,胡哥给他俩留的树桩子上站着他们的死对头郑康聪。那厮拽得个二五八万,一看就故意的。
啥也看不到了,程小六望树兴叹。
柴智岁比他脑袋好使,待接亲的队伍来到近前时,柴智岁抱拳大声喊恭喜,三爷现在心情好,看谁都顺眼,冲他微微颔首。
柴智岁立刻借机拉着程小六混入了接亲队伍,看得益霁候世子郑康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晟王的热,他俩也敢蹭上去看,不要命了?
打郑康聪面前经过时,柴智岁冷哼声夹杂在礼乐之中,甚是刺耳,“相中的歌妓都跟人跑了,还有心思看别人娶媳妇,这人不只跑得慢,肚量也真好啊……”
程小六立刻道,“看来这肚量真是跟胖瘦无关呢,是吧二哥?”
因豆蔻跟人跑了被嘲笑多日的郑康聪,鼻子都要气歪了,冲着这俩货挥了挥拳头。
他这举动立刻引来守路千牛卫的目光,郑康聪立刻把拳头灰溜溜地收了回来,大声道,“你俩挤进去又如何,晟王府的御酒你俩喝不上一口,小爷我可以敞开喝!”
若不是为了看陈小暖的妹妹刁难晟王,以他的身份,何至于挤在这里看热闹!
听着接亲的喧闹礼乐声越来越近了,躲在门内的小草肃着一张小脸,逐个看着自己面前排排站的勇士们。
“迎亲时,女方刁难新郎官是规矩,咱们刁难的功夫越长,越显得咱们有本事,显得我姐尊贵不好娶,明白了吗?”
“汪!”大黄立刻响亮地应了。
大牛等几个小家伙也立刻跟上,“明白!”
小草抬头,目光钉在新编入勇士队没吭声的大个儿,“李二哥,听明白没?”
第一一三四章 三关拦门
吹吹打打的接亲队伍进入第四庄,停在挂着红灯笼的院门前,鸿胪寺卿许录到晟王马前行礼,“王爷。”
三爷点头,“打门。”
“是。”许录转身,被院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晃得眼晕。
三年前,时任新科状元的陈祖谟请许录吃酒时,有意将长女许给他的三儿子许崖。许录的夫人辗转听说陈小暖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后,对这桩亲事非常不满,此事只得暂时搁置。谁知这一耽搁,许录就眼见着陈家稀里哗啦倒了,陈小暖却一步步爬起来,成为大周唯一一位坐拥封地身价千金的异姓郡主,成为他儿子根本高攀不起地存在。
早知有这一日,他当时一定将陈小暖与儿子的亲事……
“许大人。”见他望着院门发呆,站在晟王身后的德喜笑吟吟地催促道,“该打门了。”
“是。”许录惊出一身冷汗,高声对身后的女官道,“打门,请文昌郡主。”
大周的迎娶新妇的规矩里,“打门娶新娘”是必经的一环。本来,打门请新妇是媒人的差事,但皇子大婚需由皇族专门的女官来做。身着官媒袍的女官上前,响亮叩响门板,
门内有人脆生生地问说,“何事?”
女官依规矩答,“柴氏严晟,前来迎娶新娘。”
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稍稍开启一道缝。怀揣一大摞红包的方子宁立刻上前,抽出一个红包递进去,一只白嫩的小胖手接红包接了后,又“哐当”一声把门关了。
女官上前再扣,里边再问,女官答,门开后方子宁递三个红包。这次接包的是个小黑手,再关。
方子宁第三次把一摞红包递进去,退回三爷身后。
打门三次,女家该开门迎新婿了。女官正欲上前,门又关上了……女官沉默,回头看许大人,许录转身看马上的晟王。
跟进院的、庄外树上的、篱笆墙外看热闹的人都屏住呼吸盯着,文昌郡主的妹妹陈小草,要开始刁难晟王了!
柴严昙也热血沸腾,幸灾乐祸道,“三哥,门关了!”
三爷不理他,抬头看向门廊。
一个,两个……六个小脑袋冒出来,随后是一颗黄乎乎毛茸茸的狗头,七个脑袋齐刷刷地出现在门廊上,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三爷忍不住露出笑意,这些拦门的小家伙,比宁罗扬娶亲时那些好多了,有喜气。
柴方笑道,“三哥成亲众人皆欢,连大黄都笑了。”
“哗”
院里庄外,议论声纷起,笑声一片。在这笑声中,大黄抬起了爪子。
跟在晟王身后的方子宁拱手,朗声道,“大黄,安。”
“汪!汪!”
大黄叫了两声,就在众人猜测这狗叫什么时,狗脑袋边又钻出来一个大脑袋,“子宁,大黄叫你过来这边。”
一见这脑袋,柴严昙和柴方都愣了,三爷也挑了挑眉毛。柴严昙指着他问,“李二,你在此作甚?”
李相家的二公子李厚生心在滴血,他能说他是被他爹坑过来的么……
“如郡王所见,厚生在为……陈家妹妹拦门。”
“你拦的哪门子的门?”柴严昙叫道,这门怎么算也轮不到李厚生来拦吧,陈祖谟上去都比他合适!
拦门小队负责人陈小草开口了,“是李伯伯觉得小草七个拦门不够气势,才让李二哥过来帮忙的,郡王觉得不妥吗?”
“妥,甚妥。”听说是李奚然派来的,柴严昙立刻笑弯了桃花眼。拦门的人越多越好,最好拦成铁板让老三娶不到媳妇,成为京城的大笑话。
“小草,他长得虽然比咱姐夫差一点,但也好俊哦!”小草身边的阿妞小声跟小草咬耳朵。
“嘘虽说这是实话,可别让他听见。”小草小声回道。
她们声音虽小,三爷等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三爷忍不住翘起嘴角,小丫头这是连离间计都用上了?
“你个……”若不是被柴方拉着,柴严昙就要蹿上门廊,将那俩眼瞎的丫头抓下来一顿好揍!他风流倜傥人见人爱,哪点比老三差了!
柴方拉住暴跳的郡王,笑眯眯地问,“小草姑娘要如何才能开门呢?”
小草先拍大黄,大黄立刻开口,“汪,汪!”
李厚生和大牛同声道,“子宁(方公子),大黄叫你进来。”
方子宁笑眯眯地问三爷,“王爷,那子宁先进去了?”
三爷点头,玄其拎起两只扎着红绸的兔子跟在方子宁身后,上前几步。
玄其、方子宁加兔子一块过来了,大黄立刻站了起来,尾巴欢快地摇动两下,“汪!”
门开了一条缝,方子宁带着玄其拎着兔子进门后,大黄也从门廊上跳了下去,李厚生不得不佩服小草的聪明才智。
小草笑弯了眼睛,用大黄搞定一个,还剩两个。
带方子宁来果然是对的,京中子弟也只有他还能入大黄的眼。搞定大黄后,只有一个小草了,三爷满意点头,至于李厚生……
三爷的眼睛微微眯起。
李厚生见了,吓得不由自主地往下退,小草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勇士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李厚生硬着头皮,又冒出了半个脑袋,躲在人群后的李奚然抬头遮住额头。
这次莫说柴严昙和柴方,跟在三爷身后的德喜三人捂嘴笑,这事儿一定要讲给各自的主子听,太有趣了。也只有皇后宫里的紫蓝笑不出来,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她的侄儿帮着陈小暖拦门,还被陈小草教训了,定是要暴怒的。
这时,小草一本正经地伸出三个胖胖的手指头,“王爷要娶我姐姐,须得过三关,我们才能开门。”
过不去可怎么办才好?许录等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三爷含笑,异常配合,“请姑娘出题。”
跟来捧场子的柴方信心十足,“柴方替三哥应第一关,对答还是起兴,放马过来!”
李厚生用甚是怜悯地目光低头看着建王世子,对对子、诗歌互答、四书五经典应?那是京中才玩儿的把戏,小草出身草莽,用的都是野路子。
小草笑眯眯地摇头,“阿妞,二妮儿!”
十岁的阿妞露出拳头,“石头剪刀布,五局三胜,赢了我俩算过关,输了许你们换人。”
还能这样?众人都不知该说啥了……
柴方玩兴大起,撸起衣袖道,“好!柴方应战,二位姑娘,请!”
“妹,干掉他!”阿妞的哥哥刘甘霖给妹妹鼓劲儿。
阿妞信心十足,“一、二、三,石头!”
柴方也出了个石头,兴致勃勃地道,“再来!一、二、三,剪刀!”
……
片刻后,柴方败在阿妞手下,垂头退到三爷身后,他给三哥丢人了。
小草露出满口小白牙,又干掉一个!
柴严昙见三哥看过来,连忙摇头,“三哥,小弟着实不擅长此道。”
还不等王爷开口,德喜笑眯眯地上前一步,“王爷,可否让小人替您应这一关?”
第一一三五章 在水一方
德喜要出战?那怎么行,她的计划要被打乱了。
所以还不等三爷说话,趴在门廊顶上的小草就开口了,“德喜公公不能哦,因为公公不是陪王爷来接亲的宾客。”
这丫头也太胆子大了,连德喜公公的面子也不肯给!看热闹和来接亲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等着看小草怎么收场。
消息传回内院,秦氏也急得转圈,“我去把小草叫进来吧,太胡闹了。”
成亲打门的规矩是扣三次门,男家给足红包门就开了,给不足才继续闹腾。女婿给的红包里怕不是金珠子就是银票,狗够的,小草再闹下去要咋收场啊!
李老夫人劝阻秦氏,“你且由着她去,德喜在圣上面前是有些脸面,但今是晟王大喜,他有多大的脸也得收着。”
宁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悬着的细线,总觉得小草还有大招没放出来,是不可能就此罢手的。
“可是……”秦氏生怕有什么闪失,害得女婿在众人面前丢了人,不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小暖身上。
已经梳妆好的小暖拉住娘亲的衣角,轻声道,“娘,女儿口渴。”
听到闺女渴,秦氏立刻顾不上门口了,亲自倒水喂她吃,又命人细细地为她点补唇色。见小暖一句话就令焦躁的秦氏安静下来,李老夫人含笑不语,果然小暖才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可惜这个主心骨,要出嫁了。
站在祖母身后的李秋阳将小暖四两拨千斤的办法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她身侧的周琼华则盯着小暖头上的点翠金簪出神。
院门口,德喜笑眯眯地抬头,“小草姑娘此言差矣,咱家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随着晟王来接亲的。除了咱家,采珍、紫蓝和华玉也都是奉了各宫主子的令来接亲的,姑娘说这作不作数?”
小草暗道失算,这一关看来是炸不出姐夫了。她立刻调整策略,“既然是这样,公公和各位姑姑可以加进来,不过你们每人只能出马一次哦。”
“一定,这位姑娘,放马来战。”德喜也学着小草的腔调,撩衣袖冲着阿妞露出拳头,众人笑声成片。
“看样子,小草姑娘很想请三皇子亲自出马呢。”采珍低声与华玉咬耳朵。
华玉也挂着少有的笑容,“小草姑娘这一关,应是为了让三皇子笑一笑、闹一闹吧。”三皇子严肃少语,成亲的确是该热闹一些,不过小丫头的伎俩放在三爷面前,还是不够用的。今日三爷进宫,宫里怎么可能不派人出来观礼呢。
猜拳靠的是查言观色和反应力,这一点没谁能胜过在建隆帝身边服侍多年的德喜,阿妞和二妮儿很快败下阵来。
第一关,过。
小草并不气馁,笑眯眯地伸出胖胖的两根手指头,“第二关是对歌,得到掌声多的胜。我们出调子先唱,你们答。王爷,这次你们谁来?”
小草的小模样很是得意,方子宁被大黄拐走了,柴方败了,德喜比过了,四皇子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次姐夫要亲自上啦!
这等场合,自然不能让三位宫女开嗓,三爷点将,“四弟。”
柴严昙一下就跳了起来,“我不要!”
“一匹御马。”
柴严昙看着三哥的坐骑咬牙,“两匹!”
“成交,去吧。”
柴严昙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他怎就不说十匹呢,亏死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上前一步,挺起胸膛喊道,“出招吧!”
姐夫太狡猾了!
小草很想用三匹马把柴严昙拖走,可她一匹也没有,丰园里的御马都是姐夫的。小草鼓着腮帮子道,“李二哥,大牛哥,甘霖哥!”
练了多日的大牛和刘甘霖立刻冒出脑袋出战,李厚生顶着山大的压力,也稍稍把头露出来,唱什么?他不知道啊。
李厚生边上的秦二妮儿见他这么紧张,低声给他出主意,“李二哥不会唱就跟着张嘴,张着张着就会了。”
还能这样……李厚生张了张嘴,觉得地上、马上、墙头上和树上的人都盯着他的嘴,嘴皮子都有千斤重了,人群中的李相见儿子如此,嘴角微微翘起。
“老夫人,四皇子要和小草姑娘的人对歌了,二公子也要唱!”李府去前院探听消息的丫鬟跑进来,一句话如同饺子下锅,厅内小一辈的都忍不住想跑去看热闹。
听到腼腆的孙儿要在众人面前对歌,李老夫人也笑了,“秋阳、秋彤,琼华,你们都去瞧瞧,这喜庆热闹京城已多年没遇着了。”
“是。”李秋彤拉起两个姐姐就往外跑,生怕错过这出好戏。
见李老夫人开了口,房里几位老夫人、夫人也松口,一屋子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一个个跑得比风还快,洒下一路的笑声。
小暖翘起嘴角,妹妹真是太会玩了。
“呦山那边的妹妹呦看过来,哥哥这里青山好呦”大牛和刘甘霖人不大嗓门不小,山歌小调唱得那叫一个地道,李厚生张了几回嘴,愣是一个声都发不出来。
三爷弯腰低声吩咐玄散几句,玄散立刻点头与身边的侍卫咬耳朵。柴严昙则听得满脸冒黑线,歌咏靠的是感情曲调不是嗓门,这些家伙真滑稽!
待歌声罢,众人掌声笑声雷动,意犹未尽地把目光落在柴严昙身上。
为了两匹御马,拼了!柴严昙清清嗓子,放出自己的最大声量,扯脖子唱了起来,“蒹葭苍苍呦,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呦,在水一方。溯洄从之呦,道阻且长……”
这是众人耳熟能详的《蒹葭》,四皇子稍稍变调,唱得很是顺嘴,负责守卫的侍卫们先开嗓跟着唱,看热闹的众人也忍不住跟着和,歌声震天。
“蒹葭萋萋呦,白露未。所谓伊人呦,在水之湄……”
歌声传进内院,众人都露出笑容。秦氏终于放心了,她闺女真有本事,能让这么多人跟着为小暖送上祝福,太难得了。
歌声罢,掌声和叫好声震天,若是仔细分辨,就能发现路边的千牛卫和王府侍卫的声音最为响亮。
这一关,轻轻松松就过了。
柴严昙意犹未尽,退回三哥身边时还得意洋洋地抬着头等表扬。
三爷点头,“添一匹。”
“小爷我唱得这么卖命就值一匹马?”柴严昙又跳脚了,德喜等人见了,低头闷笑。
小草对这效果也很满意,又伸出三个手指头,指着头顶高高竹架顶端的绣球,“第三关,射绣球,必须一箭射落,否则不算过关。”
众人抬头望去,这彩球不小,但要一箭射落要射中的就不是球,而是挂着球的细线,这难度可就大了。
第一一三六章 人生第一喜事
三爷抬头看,见那高架搭得匀称美观,顶上高悬的绣球下是一朵巨大的红莲花,让人观之便觉得喜气。他娶妻,绣球岂能由旁人射落。
三爷抬手,“取弓箭来。”
这一箭不容有失,在场的除了暗卫,都替晟王捏一把冷汗,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冷眼旁观看热闹,希望他最好射不中的。小草握紧小拳头,暗暗给姐夫鼓劲儿。
三爷搭箭拉弓,对准绣球下的细线后,果决地松手,“嗖”!
箭带风声飞向绣球,三爷也踏马鞍纵身而起,在细线应声而断绣球滚落时,稳稳将它接住!见新郎官手持绣球稳稳站在木架上,露出朗月晴空般的笑容,围观众人惊呆了,院内众家姑娘看痴了。
周琼华抬手压住极剧跳动的心,她原不知,冷面冷心的晟王笑起来竟是如此夺人心魄。难怪方挽离为了他毒杀亲姐姐,这样的男人谁不想嫁。
“好!”回过神后,众人的掌声比方才还大。柴严昙轻哼一声,瞎显摆,好像谁不会一样。
这时,竹架上的莲花瓣绽开,九条红绸自架子顶端四散开垂下,将院子包围起来,又引得围观众人掌声如雷。
小草果然是点子多多,三爷笑意更浓,手托绣球从架子上翩翩落到院外,这次门该开了。
手都拍得发麻的德喜抢了鸿胪寺卿和女官的差事,扬声道,“三关已过,小草姑娘该开门吧?”
门应声大开,带着秦氏族人的小草让开通路,“王爷卓尔不群,可以把我姐姐接走了。”
德喜头前引路,引着三爷入厅拜见岳母秦氏。
待三爷起身后,秦二郎依规矩端上四盏茶,依次是剥壳的熟鸡蛋煮糖水的“鸡蛋菜”,以及“龙眼干仓”、“四果茶”、“茶心茶”,三爷逐杯喝下后,转眸望向屏风。
春花和秋月扶着身着盛装、头盖紫帕的小暖出来了,三爷见了佳人身影,心才安定下来,这是他的小暖,没错。
一对新人拜过陈家和秦家的祖先,跪在秦氏面前叩别父母养育之恩。
“小暖……”唤了一声闺女的名字,秦氏的眼泪夺眶而出,舍不得啊。
听到娘亲的哽咽声,小暖的不舍和不安达到了顶点,眼泪滴落在石板上,看得三爷的心便是一抽。
“母亲养育之恩,女儿片刻不敢忘。女儿出嫁后,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循例的几句话,小暖都说不利索了,“娘……女儿……”
秦氏忍泪将女儿女婿拉起来,叮嘱道,“严晟,我的小暖就交给你了,你们在一起,要回好好过日子。”
“请岳母放心,小婿定待小暖如珠如宝。”三爷真诚回应。
三爷躬身抬手,然后……岳母竟没放开小暖的手。三爷略犹豫,这是要他伸手抢过来么?
德喜憋住笑上前,上前一步催促道,“安人,郡……”
大黄见家里人哭了,嗷地一声挣脱玄其地手,蹿到德喜面前,把三爷挤开,将秦氏和小暖护在身后,四脚用力,背部拱起,露出锋利的獠牙。大有谁敢上前一步,它就要把谁撕巴了的气势。
不叫的狗最吓人,德喜不敢动了。为小暖送嫁的李氏在边上劝着,“姐,吉时快到了。”
秦氏被大黄这一下子闹得回了神,拍了拍它的背,含泪放开小暖的手,帮她整好盖头,不舍地道,“二郎,背你姐上轿吧。”
早就准备着的秦二郎上前唤了声姐,便弯下腰,小暖伏在二郎的背上后,二郎轻松站起来。两人一出屋门,窦氏便上前提醒道,“新娘子该哭好命了。”
这规矩也是没谁了,小暖虽害怕大黄发狂,也只得呜呜哭了起来。大黄果然急了,窜过去就要咬秦二郎的袍子,小草一把抱住大黄不撒手,泪珠子也有点憋不住了。
秦二舅一看要收不住了,连忙大声道,“放鞭炮!”
小暖的哭声,大黄的叫声和小草的哭声都被噼里啪啦声盖住,秦二郎背着小暖踏着一地红纸,到了院门外的花轿边。
銮仪卫将红缎围的八抬彩轿放在地上,请新人入轿。
小暖踩在轿子边上弯腰欲进去时,隔着盖头的边缘,在院内关上之前,看到抱住大黄的妹妹哭成了泪人,眼泪又落了下来。小草这几天一直努力又懂事,险些让小暖忽略了她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随后,小暖的目光被一片蟒袍挡住,第四庄的院门关闭后,她被送嫁的李氏扶进了彩轿。
鸿胪寺卿许录终于抢在女官和德喜之前喊了一声“起轿”,在噼里啪啦地鞭炮声中,小暖离开自己和娘亲、妹妹的家,赶往她与三爷的新家。鼎沸的人声、礼乐声和歌声被挡在盖头和花轿外,分外缥缈,小暖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待花轿终于落地、撒钱、撒豆、迈过火盆时,小暖还觉得很不真实。直到跟三爷拜天地时,小暖低着头,透过盖头的边缘看到自己面前的大脚,才又渐渐回过神来。
被三爷用一条大红绸牵进新房,挑起盖头后,看到三爷深深的眸子带着喜悦,小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她不知道自己红着眼睛的小模样,在三爷眼里多招人疼。
在命妇的指引和恭喜声和一众皇家女眷的小声中,小暖与三爷吃了交杯酒后,核桃、枣和栗子洒下来,三爷想也没想就抬袖盖在小暖头上,惹得室内笑声一片,小暖的脸也羞红了。
三弟这样很不合规矩,却十足十地体现出他对小暖的爱护,大皇子妃笑不出来,二皇子妃的笑容也有些勉强。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四大皇子中最冷血薄情的老三,居然是个爱护妻子的好男人呢。
“王爷,您这样护着王妃可不成,早立子一定要有的。”命妇笑着上前又道了祝喜词后,小暖的和三爷面对面站着被砸了几下,成亲的所有仪式总算圆满收官,屋内的女官、命妇退了出去。
三爷出门去前厅谢客时,回首见一身青色的小丫头乖乖坐在自己的床上,心头便是一阵悸动。
古人诚不欺我,洞房花烛夜,真乃人生第一喜。
第一一三七章 八千一百零六贯
晟王府内灯火通明,厅内高鹏满坐,院内欢声笑语不断。三爷持酒逐桌谢客后,回首桌落座。这一桌坐的是柴氏一族的诸三位亲王和四大皇子。建王等几个老家伙都不多话,接持酒笑听柴严昙讲今日接亲的趣事。
建王喝得醉眼朦胧,上次如此热闹,还是九年前二皇子柴严易大婚。那时三皇子不在京中,四皇子是个比现在更能闹腾的小儿,这一桌没他的位子。而当时意气风发的大皇子柴严昌,今日却一落千丈前途堪忧,河东河西,令人唏嘘。
大皇子处在如此颓势之下,但他竟还能谈笑风生,当真令人敬佩,若不是太早折戟,这位现在还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待三爷归坐,老四转头与隔壁桌的柴方说笑时,柴严昌笑问三爷,“三弟,怎不见三弟妹的父系族人?”
这是要找事儿?建王等人持酒不语,继续看热闹。三爷平静答道,“大哥未随我去接亲,所以不知为小暖送嫁、拦门的人中皆有陈氏一族。”
“有吗?”跟去接亲的老四柴严昙回过头来,满眼疑惑。
三爷点道,“小草身边那个山歌唱得最响的黑小子,便是小暖的堂弟。”
一提起这个,柴严昙又来劲儿了,大肆炫耀他今日的战绩,“那小子只是嗓门大,没旁得可取之处。诸位王叔、大哥、二哥,你们是没见那厮扯着嗓子跟我叫嚣的模样,当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看着四傻子人来疯一样地在众人面前手舞足蹈,柴严昌暗骂老三狡猾。小暖不敬亲父的事就这样被老三轻描淡写地带过,便宜他了!
不过,他的便宜也快要被人占了,大皇子含笑举杯,遥祝老三。三爷饮尽杯中酒后被王全桐请走,德喜等人要赶在关宫门前回宫了。
送他们走后,宾客陆陆续续告辞离府,待赵书彦和小暖的师兄们离去时,三爷亲自起身相送。见他与满面红光的赵书彦说说笑笑,大皇子讽刺地勾起嘴角,他十分期待东窗事发后,老三会怎么处置赵书彦。
只留着半个耳朵听老四叨叨的二皇子见老大,更深信老大又作了死了。待到宾客散去后,留到最后的二皇子低声问,“三弟,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爷并未隐瞒,“是出了些事,不过二哥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
“那就好。无论何事都等明早进宫见礼之后再说,快回吧,莫让弟妹等急了。”二皇子深知三弟为了娶这小王妃,费了多少心思,成亲时还要被人折腾成这样。
送走易王后,玄散靠近小声道,“今日与大皇子有接触的所有人,府内敬酒的小厮两人,府外官员四人,尽在监控之下,请三爷放心,这事儿交给属下了。”
三爷点头,以比平时快了许多的步伐,回了内院。见小暖还一身大妆地迎接自己,三爷心疼了,“怎不让丫鬟们帮你卸妆沐浴?”
“我就想这样等你回来。”小暖笑容甜美。她从天不亮便开始折腾,梳了这辈子最繁琐的头,戴了最值钱的发饰,却都被盖头掩住,三爷只在喝交杯酒时匆匆看了她几眼,这嫁衣一辈子只能穿一回,小暖想让他多看一会儿,记住自己最美的模样,记住这个特别的日子。
听小暖这样说,屋内的两位嬷嬷脑仁儿疼,暗道这些日子的规矩真是白教了,王妃入府后该自称“妾身”,尊三爷为“王爷”的,你你我我的若让下人们听了去,怎生使得。
三爷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挥退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后,他握住小暖的手,让她坐到梳妆镜前,“这身嫁衣和头面,用了不少银子吧?”
小暖生怕头上的金簪玉环掉下来,点头都不敢用力,“很多,全身算下来共计八千一百零六贯!”
还有零有整的,这丫头此时还在心疼她的银子。三爷含笑,伸手托住她的小脑袋细细地看。
旁的女子成亲时怎么装扮的三爷不知道,但他觉得小暖这样真是好看极了。一件件为她取下头上的花钗,三爷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你明日进宫嘴甜一些就赚回来了。若是不够,我加倍补给你,可用了膳?”
“用了。”小暖这次再点头,脑袋轻快多了。
三爷的手指穿过她如丝的长发,与她商量道,“那你我沐浴更衣,试一试那张价值千金的床?”
……
……
……
后半夜累极了,小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三爷亲了亲她凝脂般的小脸,声音里带着慵懒满足,“如何?”
“值这个价钱……”小暖哼唧完,如小猫般翻身睡了,惹得三爷笑出声来,这丫头太有趣了,竟以为自己是在问这张床。
“小暖,醒一醒,要起来梳妆了。”
跟昨晚一样,小暖觉得自己刚睡着,又被唤醒了。不过昨晚叫醒她的是娘亲,今天却是她的夫君柴严晟。
小暖半睁双目,细细的声音里满意不情愿,“这就该起了?”
“先进宫见礼,回来再睡。”三爷抬手为她拨开脸颊上的几根发丝,暗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果然说得很恰当。
公婆都住在皇宫里,所以小暖得天不亮就起来梳妆,进宫三跪九叩,这是大事儿,不能耽搁。
小暖扒了几口早饭,又坐在梳妆台前让秋月和李嬷嬷一顿倒腾,才换好衣裳坐到马车里,摇晃了一会儿后,她又睁不开眼了。
这不怪她,昨夜睡得太迟了,三爷将她抱在怀里安置好,“睡吧。”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待会儿还有场硬仗呢。小暖在夫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太后宣晟王、晟王妃入见。”
马车外太监尖细的嗓音传进车里,小暖一下就醒了,满眼焦急。
“不急。”三爷抬手为她整理好发饰,才扶着她下车。
宫门前的侍卫齐声道贺,“恭喜晟王,晟王妃。”
小暖一眼就认出为首正是顾长歌,听说昨日他也去晟王府吃喜酒了,现在看着脸上还红彤彤的。
随着安顺前往慈宁宫的路上,虽然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但落后三爷半个身位的小暖却觉得,这条冰冷漫长的入宫路,因为有了三爷同行,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两人进入慈宁宫时,该在的人都在了。太后居中,帝后分坐左右,华嫔坐于李皇后下垂手,不同于尊上三位的严肃,华嫔面含浅笑地望着小两口,满意无比。
小暖跟着三爷,依次到太后、皇帝、皇后前行礼,三爷三跪九叩、小暖六肃三跪三拜。最后才是三爷的生母华嫔,三爷二跪六叩、小暖四肃二跪二拜,这一圈下来,小暖只觉得头晕眼花,坐在华嫔身边时,腿都在打哆嗦,连太后等人给的改口礼都没心思看了。
见跟随进宫的李嬷嬷向着她屈膝点头,太后就知一切顺当,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第一一三八章 肉包子打狗
礼毕,太后、建隆帝和李皇后就始了例行的询问和训教,个个对这小两口的生活关怀备至。
这个环节小暖听易王妃讲过,她只要规规矩矩地听训,时不时应声“孙媳记下了”、“儿媳明白了”就好。不过见太后和李皇后没完没了的,小暖就泛起了瞌睡,偷偷打了个哈欠。
太后说得口渴了,端起茶吃下半盏,建隆帝也听得犯困,见母后不说了,连忙起身带着儿子离去,将小暖留在慈宁宫中。
与小暖擦身而过时,三爷塞给她一块薄荷糖。小暖抬帕子擦嘴角时把糖塞进嘴里,薄荷味一冲,睡意去无踪,太后念经的声音也不觉得难熬了。
“说了这一顿,哀家也饿了,传膳吧。”太后终于满意了,抬起胳膊,李皇后和小暖立刻上前,搀扶着她往前走,想着孤身跟着华嫔,小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扶着太后落座后,又扶着李皇后入座,小暖正要站在两尊大佛身后伺候汤饭,太后却吩咐道,“坐吧。”
华嫔还在旁边站着呢,小暖怎么可能坐。她屈了屈膝,回道,“多谢皇祖母赐坐,不过小暖跟着嬷嬷学了规矩,在祖母、母后和母妃面前,小暖该站着。”
小暖故意把“规矩”和“母妃”四字咬得很重,太后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华嫔,沉着脸喝道,“站着给谁看,还要哀家请你入座么?”
华嫔屈膝无声行礼后,在末座上规规矩矩地坐下。小暖这才挨个给长辈们端饭、举筷、送汤,然后由从李皇后拉着,在她身边坐下。小暖的位子比母妃华嫔还要高一位,无论是在一般百姓家还是皇宫,非正妻的女人都是没有地位的,但她们也不该在新妇第一次拜见时,这么不给华嫔脸面。
小暖垂眸喝汤,对华嫔在宫中的艰难,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后宫这两尊大佛对华嫔不喜,在自己面前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们这是干什么,逼着自己嫁入柴家的第一天就要站队么?
华嫔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言冷语,她只动了两下筷子,便垂眸规规矩矩地坐在锦凳上陪着。她就算再规矩,也碍了太后和皇后的眼。这俩人只要看到华嫔祸国殃民的脸就生气,二十多年了,宫中美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建隆帝眼中的第一美人却从未换过,就算六公主死后建隆帝冷了她几年,也从未真忘了她
这是个妖精!
都说红颜易老花易残,为什么她这朵妖花开了二十年还不残!看着华嫔握筷的手指还如葱白般细嫩,李皇后就控制不住地想将面前的热汤泼过去,本宫让你不老!
小暖感受到李皇后的怒火,略侧身将美人婆婆挡在身后,含笑夹了一筷子菜送到皇后碗里,“母后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李皇后垂眸看着碗里的笋丝,这道菜是太后喜欢的,她陪着吃了几十年,看着就倒胃口,陈小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刁难自己?
华嫔早就跟小暖讲过太后和李皇后的喜好,就是希望小暖能讨了她们的喜欢,日子过得轻松一些。谁知小暖竟这么明目张胆地帮自己,华嫔心中焦急,不能让李皇后把怒火转到小暖身上。
于是,华嫔抬素手,按压额角,远山黛眉微微蹙起,贝齿咬住朱唇,做出太后和皇后最不愿见到的模样。
太后和李皇后的眼刀子,果然刷刷过来了。
可还不等太后责骂,小暖就站了起来关怀道,“母妃,您哪里不舒坦?”
华嫔真得有点头疼了,这丫头怎么比晟儿还倔呢。
太后冷哼道,“不舒坦就赶紧回去,装这副样子给谁看?难道要哀家在晟王妃入宫拜见的大喜日子,给你宣太医么?”
华嫔站起身,行礼告罪退了出去。见小暖扶着华嫔出了厅门,太后未烧尽的怒火冲着小暖就来了,“你头上的梅花固冠簪是哪里制的,恁得小气!”
为表敬重,她这一脑袋钗环都是面前这两位赏的,小暖貌似无辜地快速看了一眼李皇后,意思很是明显。
被骂小气的李皇后狠狠咬了一口笋丝,太后也知自己殃及了池鱼,喝了两口清心去火茶掩盖过去,又抬手要过采珍怀里的大白猫米团,放在膝上开撸。
太后停了筷子,李皇后和小暖也跟着停了,宫女们鱼贯而入,将一桌的碗碟撤下,上了茶点水果。厅内无人说话,太后专注撸猫,李皇后和小暖专注看着。
“喵”
米团舒服了,翻身伸了个懒腰,露出肚子上沉甸甸的肥肉。这一声猫叫缓解了厅内的紧张气氛,小暖笑道,“米团真听话。”
太后也觉得舒坦了,抬下巴指了指李嬷嬷,“李嬷嬷已跟在你身边多日,哀家听说你连陪嫁婆子都没带,让她继续在你身边伺候吧。”
李嬷嬷心里乐开花脸上满不舍,跪下给太后磕头。
要开始送人了,小暖也站起身,欢喜道,“多谢皇祖母。”
“晟儿府里冷清,丫鬟婆子都没几个,内院里主事的霜成还是他开府从哀家这里跟过去的。”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心疼她的孙儿了,便点了四个宫女,“这四个懂事又勤快,带回府在你们两口子身边伺候吧。”
早有准备的四个大美人上前,翩翩行礼,“奴婢拜见晟王妃。”
小暖笑眯眯地应了,“杨柳细腰芙蓉面,孙媳看了就喜欢,多谢皇祖母。”
太后撸猫的手停住了,总觉得小暖这话说得不对劲儿,可细一品又没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太后看着小暖一脸欢喜的样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成亲第一日自己就送婢女过府,她不该心酸、委屈、生气么?
李皇后冷眼看着没说话,因儿子前两日叮嘱过她莫往严晟府里塞人,说她即便塞了人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怎看陈小暖这欢喜模样,似乎想吃肉包子的不是严晟而是她呢?
她拿什么吃?
待三爷从宜寿宫过来接小暖回府时,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一排宫女,面若寒冰,吓得本来欢天喜地的美人们瑟瑟发抖。皇祖母这是何意,二哥成亲时只赐了两个,怎到他这里就变四个了,真当小暖是软柿子么!
第一一三九章 乌羽怎么还不回来呢
三爷发怒,是为了维护他。但他在此时此地发怒就是不孝,因为长者赐不可赐啊,她奶奶的!
小暖心中暗骂一句不安好心的太后,却伸出小手拉住三爷的衣袖,“王爷忙完了?妾身累了,咱们能回家了么?”
低头看着她放在龙腾青云章纹上的细小手指,三爷的怒火寒冰都化于无形,温和道,“能。”
“那咱们走吧。”小暖甜甜一笑,催他快点回家。
见一向冷清的晟王待王妃如此体贴,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串美人心里没底,担心起她们入晟王府后的日子。听说晟王妃陈小暖一瞪眼就要人命的,比她更狠辣的晟王又这么宠着,这不是一个不顺心就要吃人的节奏么……
安顺回到慈宁宫中里跟太后讲了晟王妃劝晟王的举动后,太后满意了,继续与儿媳叙家常,“不管小暖是哪儿入了晟儿的眼,只要晟儿喜欢,哀家就由着他。接下来该哪个议亲了?”
又来了……李皇后闭着眼睛都知道太后想问谁,挨个数着,“昙儿、建王府的世子柴方、宁候家的次子方子宁,都还没定亲呢。”
“昙儿若不是为了等他三哥,早该定亲了。也不晓得他中意哪个府里的姑娘,后晌把贤妃叫过来问问。”太后一边撸猫一边操心着孙辈们的亲事,“柴方那混小子过几年再说,明日召宁侯夫人进宫问问。除了他们,还有乌羽。这孩子啊,他三哥成亲都没回来,漠北就那么好么?”
听太后将话题扯到乌羽身上,李皇后就是一激灵。
现在宫里最提不得的人就是乌羽了,若让建隆帝记起他来,儿子在漠北的布局就要乱了。李皇后立刻转移话题,“乌羽这几年越发出息了,等他建功立业后再寻门好亲事也不迟。对了母后,还有柴智岁。方挽离去了两年,他也该续一门亲了。”
一提起方挽离,太后就怒不可遏,偏生这个毒妇是她娘家人,说不说骂不得!方挽离该死,柴智岁却跟着遭了秧,太后又不想再管柴梓让家里的事儿,便支给儿媳,“智岁虽蠢笨但还懂得疼媳妇,算是个不错的。你从李家给他挑个合适的。模样、年纪不拘,性子好便成。”
李家女儿去给柴智岁那蠢猪当填房?太后怎么说得出口!李皇后敷衍着,“儿媳待会儿派人送信,询问母亲可有合适人选。”
提起柴智岁,难免就想到了柴玉媛,太后问道,“晟儿成亲,玉媛两口子都没露面?”
李皇后回道,“听说陈祖谟忙。”
一个连正经差事都没有的,还有什么事儿比嫁女儿更忙?太后眉头皱了皱,是他不好意思去,还是陈小暖不许他去?
李皇后给小暖上了点眼药后,还觉得不过瘾,便接着道,“上次贺王妃进宫时,说玉媛又有了,因月份小,正在府中静养安胎。”
太后的眉头立刻松开了,“这是喜事。你派人给她送些补品过去,怎么说那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再委屈了她。”
小暖与三爷上了马车后,便叽叽喳喳地说起太后和李皇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三爷娇妻在怀,默默想着这丫头进宫时睁不开眼,听训时直打晃,这会儿倒清醒了。这样也好,回去后把府里人召集起来,让他们认一认主。
可马车晃晃悠悠穿过京城回到府门前时,小暖又睡着了。三爷让马车经侧门直接进入府中到了嘉木堂门口,想抱她下车回房。
这一动,小暖就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到家了?”
三爷喜欢极了从她口中听到“家”这个字,声调不禁又柔了几分,“嗯,到家了,回屋睡吧?”
“还有好些事儿呢。”小暖强打精神睁开眼拉了拉身上的衣袍,没让他抱,而是跟着他踩凳子下车。她现在是晟王妃,一府的人看着呢,得有王妃的样子。
三爷却不许她立模样,下马车后拉着她直接进院,为她卸妆时,颇为嫌弃地将李皇后送的梅花金簪放在最远处,又给她脱了外袍,抱起来塞进被子里,硬邦邦地吩咐道,“睡吧。”
一旦挨着床,小暖就舍不得起来了,“你不困吗?”
如果我睡,你就睡不着了,三爷口中却道,“不困。”
盯着睡着的小暖看了一会儿,三爷才放下帘子出屋,吩咐绿蝶好生守着,便快步往书房而去。
刚出嘉木堂的院门,见霜成和李嬷嬷带着一群女人堵了路,三爷的脸更冷了。
见三爷这脸色,霜成就明白了这几个跟以前送了的宫女们一样,没入了三爷的眼,“王爷,她们……”
“该放哪儿放哪儿,这等小事姑姑处理就是,莫烦到王妃跟前,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准往嘉木堂里带。”三爷眼里,这些美貌宫女就是麻烦,他看都不想看见。
见晟王就这么走了,四宫女中一个胆大的开口问霜成,“姑姑,太后派奴婢等来,是要伺候王爷和王妃的。若连院子都不能进,要怎么伺候呢?”
她们可是太后派过来的人,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
霜成的脸沉了下来,“李姐姐,这些人真是在慈宁宫里伺候的?”
李嬷嬷瞪了不会说话的宫女一眼,陪着笑道,“于姐姐莫气,这丫头心直口快,我一定给她讲明白规矩。”
霜成点头,“规矩都没学好,当然不能往王妃跟前放,都领到浣衣院去做事。”
浣衣院?莫不是让她们洗衣吧?这现实与期望也差得太远了,宫女们不想动。
霜成身后站出来一个冷面丫鬟,目光逐一扫过这群吃白饭不干活的宫女,冷冰冰地道,“跟我来吧。”
霜成放轻脚步进了嘉木堂,跟守门的绿蝶商量着,“王妃的嫁妆都放在听竹院,请绿蝶姑娘派人去跟霜成验看过数。”
霜成是晟王府里说一不二的管事姑姑,但在王妃面前她也只是个打理内院的管事仆妇罢了。绿蝶是跟着姑娘来的一等护卫丫鬟,她可不能丢了姑娘的脸。于是,绿蝶拱手道,“姑姑稍待,绿蝶去叫秋月,王妃指了她管妆奁。”
秋月抱着嫁妆单子跟着霜成走后,绿蝶笔管条直地站立在门前,比院里的竹子一点也不差。两个别有用心的丫鬟在远处巴望两眼,都不敢凑过去。
前院书房里,玄散报事,“大皇子的眼线在嘉木堂前徘徊,等机会与王妃接头。张道长半个时辰前送来消息,说他已布置妥当,李岸勒一行六十五人绝没一个能走出雁门关外五十里的峡谷。”
第一一四零章 去把我的美人们带过来
想全歼李岸勒及其手下,需调用大批人手。因苏缪在暗中监视三爷暗卫的调度,为防打草惊蛇,暗中追击李岸勒的是小暖师门的人。小暖的师门道观遍布九州,弟子过万,调用沿途观中核心弟子做事,不易被人察觉。
三爷抚摸腰间挂的小暖送他的貔貅玉佩,问道,“李岸勒后天出关?”
“对。出关二十里后,李岸勒会放信鸽报信,京中第二日当能接到消息。”玄散对李岸勒一行的行踪非常清楚。
因为假扮王妃的上清宫女弟子是个厉害人物,她假装昏迷,被李岸勒藏在他乘坐的马车内,得到的都是第一手消息。玄散觉得抓住李岸勒后都不用审问,因为他的老底都被这女弟子听光了。
后天么……三爷翘起嗜血的嘴角,“将信鸽盯紧了,看它落在何处,人赃并获!”
玄散见三爷笑成这样,嘴贫的毛病又犯了,“三爷,当着王妃的面您可千万别这么笑,否则王妃回门后就可能不跟着您回来了。”
见三爷笑得更吓人了,玄散缩脖子嗫嚅道,“三爷,看在属下一片拳拳之心上,您饶了属下吧,上次被您揍的伤还没消下去呢……”
“本王何时揍你了?”三爷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条斯理地问。
玄散寒毛都竖起来了,“没,没,您只是指点属下的功夫,没揍……”
“三爷,王妃醒了。”在嘉木堂外等候消息的木开颠颠跑来报信,救了玄散一命。
玄散赶忙拉开门,点头哈腰地请三爷快走,“剩下的事儿属下看着办,您快回吧,莫让王妃等急了。”
“有事与姜公和南岳峰商量定夺,大事再来寻我。”三爷站起身走了。
劫后余生的玄散傻笑着,王妃进府后三爷居然不管事了,他的好日子要来了。
“蠢货!”书房外一身玄衣的玄舞靠在树上冷哼道。
玄舞也跟着回来了,日子简直完美。玄散笑嘻嘻地凑上去,“玄舞妹妹用饭了没,三哥哥请你吃酒啊?”
“你个鬼的三哥哥,当真以为玄某打不过你?”玄舞抬脚就踹。玄散旋身错开,玄舞探手再抓,玄散再晃,两人身影快速变幻,斗得难分难解。
三爷快步回到嘉木堂内时,小暖正坐在梳妆镜前。见李嬷嬷正在为她梳头,三爷便静静站在旁边看着。
李嬷嬷手法灵活,很快将小暖的青丝挽起,梳成两鬓抱面、状如椎髻的凤髻后,从梳妆台上御赐的七层妆奁里取出展翅金蝶固定在发髻正中,两边插粉珍珠簪,右鬓再插上一支粉珍珠做流苏的桃花簪。
这样的装扮大气又不显老,小暖很满意,转头却见三爷脸上竟带着几丝惋惜。难道是哪里不好么?小暖又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明明很好看啊。
再回头时,三爷已恢复了他的面无表情,“这么快就睡好了?”
小暖笑道,“忙惯了,睡一会儿就能歇过来。”
三爷也是这样,累极了睡一会儿便醒了,又精神抖擞地做事。他觉得自己跟小暖更近了些,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她在嘉木堂内四处查看,“此处有五间正房,西边这间可以当书房用……”
“三爷,小暖想把书房设在二进院的银实堂内,可以吗?”小暖与三爷商量着。
银实堂在二进院,离着嘉木堂很远,小暖来回很不方便,这与三爷的布置差别很大。不过三爷没有直接否决,而是问道,“为何?”
小暖解释着,“我不想让铺子里的管事们穿梭于咱俩住的院子。而且银实堂离着府门近,方便进出,而且名字起得好,一听就是能发财的地方。”
晟王府里的堂院名字都起得太雅致,小暖听王嬷嬷介绍时,一下就相中了银实堂,觉得这处最适合她。
晟王府很大,由正南门进府后分为贯穿南北的东西中三路,每路都由四进的四合院组成,横平竖直,排布严谨整齐,非常符合三爷的审美。这三路四进院子都是前两进属外院,后两进属内院,第四进院子后是一整排纵横东西的抱夏房,抱夏后便是王府后花园,中有湖有山有嘉木,其间还点缀着多处院落阁楼。这花园是三爷与小暖订下亲事后重新整饬过的,处处精致整齐。
听到小暖是为了这个才选银实堂,三爷抬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银实堂在外院,你进出不便,我让人把银实堂的牌子换到轩堂来。”
“那多打扰您做事。”小暖摸摸额头,小声道。
轩堂在小暖和三爷住的嘉木堂东边,属第四进院。轩堂前边的雅正堂是三爷处理公务的书房,姜公瑾和几位谋士常在里边,若是小暖在轩堂做事,铺子里的人进府都要打三爷的雅正堂前过,三爷耳朵那么好使,日子久了会嫌烦的。
三爷停住,阴森森地问,“你唤我什么?”
小暖左右看看,小声求饶,“三爷,隔墙有耳。”
三爷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木开、绿蝶以及暗处的暗卫,“无妨。”
小暖还是不好意思,伸手摇了摇他的衣袖。她难得在自己面前撒娇,三爷立刻就放过她了,“不打扰。”
想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办公,三爷就觉得心里踏实。若不是自己处置的都是关乎朝政的大事,三爷很想将小暖拉到自己的书房来,天天守着。
“轩堂处理铺子田庄的事,这里书房放你我常看的书,可以在此消磨时光。”三爷拉着她进了嘉木堂的书房,“给你一面书架,可够?”
“半架就够了。”除了账本和邸报,小暖最常看的就是大周刑统和说文解字,三爷说这里放常看的书,小暖得回去让小草帮她踅摸几本游记或话本子摆上。
“你我的琴瑟,置于听荷楼内。”三爷继续讲着,带她往外走。小暖来了,府里很多闲置的地方便有了用处。
小暖想不起听荷楼在湖的东西南北哪一面,不过听三爷如此认真安排他们的生活,小暖就心里美滋滋的,“好。”
“三爷……姜公有请。”在三爷兴头正足时,木开硬着头皮过来打断他的雅兴。
姜公瑾来找,一定是急事了。小暖连忙道,“您赶快去吧。”
三爷走后,小暖回堂屋坐下,吩咐绿蝶,“去把本王妃的美人们带过来。”
绿蝶回道,“她们被霜成姑姑安排在浣衣院了,三爷说嘉木堂不许杂七杂八的人进出。”
小暖顿了顿,“我记得浣衣院里还住着几个宫女?”
“六个,都是宫里赏下来的。”绿蝶又小声道,“说是浣衣院,其实她们除了坐自己穿的衣裳也不用做别的事,三餐有人送,不能随便出院门。”
这不是相当于软禁了?浪费啊!
小暖吩咐道,“去请霜成姑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