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一章 暗器
时近晌午,玄澄才又赶回来,言道玄已带人将山洞周遭五里内清理干净。小暖立刻问道,“玄其和大黄回来没有?”
“其他受伤的侍卫已被送了回来,但玄其大人坚持要等到姑娘过去再一同回来。”玄澄回道。
小暖立刻起身,“出发!”
玄迩和玄舞二人,保护着姑娘和诸葛卿赶赴南山坳东三里的山洞。途径秦家村时,坐在村口挑豆子的秦三奶奶问,“这是咋滴了,这么多人一趟趟的?”
“没啥。”小暖自是含糊了过去。
待沿着村南的路进山时,靠在润笔斋门口啃卤猪蹄的韩二胖也问,“小暖,用咱们搭把手不?”
小暖摇头,“需要的时候,我再派人来请二伯。”
路过族学时,晌午回家吃饭的陈祖谟见了带着一大群人招摇过市的不孝女,恍然间似是看到秦日爰对他假笑,不禁火气高涨,“青天朗日,你又要生事?”
小暖扫了他一眼,脚步也不停地往前走,气得陈祖谟眼前直发黑。
山路崎岖难行,好在不算远,小暖带着人很快赶到山洞口。气喘吁吁的诸葛卿四处观望一番,叹道,“若非大黄,若想发现此处,难比登天。”
这里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密林靠山脚的地洞,地洞附近草木丰茂,又有乱石遮挡,便是有猎户偶然发现这里有个小洞,也只会以为是蛇鼠之穴罢了。
“这山洞有三个出口,此处是最近也最为显眼的一处。”玄澄抬手,把守洞口的侍卫抬开两块石头,露出半人高的洞口,“属下头前带路,姑娘请随我来。”
玄澄和玄舞在后,小暖和诸葛卿居中,玄迩断后,一同进入洞中。一入洞,小暖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和窒塞气息,这样浓烈的气味会让大黄觉得不舒服的。
“汪”大黄的叫声响起,在山洞里回荡,气势十足又带着焦急。小暖加快脚步,接着火把的光,见到守在玄其身边的大黄急得抓地,“汪,呜”
“我来了,没事儿了。”小暖安抚情绪焦躁的大黄,又问玄其,“玄大哥伤势如何?”
坐在石头上的玄其板正地道,“属下无事,让郡主担心了。”
“老七,你伤到哪了?”玄舞见玄其坐着没动,就知道他伤得不轻。
“某无事。”玄其依旧死鸭子嘴硬,他旁边的张冰回道,“大黄一冲入山洞,就有刀和暗器袭来,玄其大人为保护大黄,腿上受了三刀,中了七支倒勾飞镖。”
小暖倒吸一口洞内的血腥气息,又怒又后怕,三刀加七支飞镖,若非玄其,大黄岂有命在!
“呜……”大黄很是悲伤。
玄其摸着大黄光滑的皮毛,“某无事,没伤到骨头。郡主,洞内铁砂有十二袋,刀枪两百件,属下等在洞内杀敌十人,洞外八人,活捉五人,请郡主发落。”
小暖站直身子,敛容肃穆道,“好,玄舞和玄,你们二人将缴获物品登记造册;玄澄,你将侍卫们的功绩记清楚,呈给晟王,给大伙儿请功;但凡在此战中受伤的侍卫,饷银照发不误,每日三餐照料周详,医药钱也都从我账上出。”
“多谢郡主!”众侍卫激动谢恩。以前觉得三爷比旁的皇子大方,但自从跟了郡主后,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方,只要你踏实当差,钱啥的,都不是个事儿
小暖郑重给玄其道谢,又安抚好大黄后,才道,“大黄在这儿保护玄其大哥,我带人进去看看,一会儿咱们就回家。”
说罢,小暖进入玄其受伤也不肯轻离的洞口,看清里边的东西后,小暖纵使有心里准备,还是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儿,“这……”
这一件件造型各异的金银玉器,怎么看着这么得……难以形容呢。小暖觉得看着这些东西,就升起一种莫名的诡异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但它们整体都不对劲儿。
诸葛卿也是震惊不已,“姑娘,这应是清王的陪葬之物!”
“可当初清王的墓室,除了那窝兔子,最先进去的是咱们的人啊。”玄舞诧异。
诸葛卿抚须肃目,“我朝事死如事生,姑娘挖出的清王墓室,应是其置棺椁的内室。按清王身份,应还有中室、南北耳室登墓室,存放随葬物什。郡主只挖出清王内室,我等皆以为因清王是罪臣,柴严亭将他的尸体偷盗至此后,不敢大肆修造墓室,才会如此,没想到竟是内室与其他墓室没有直接用墓道相连。”
“也难怪清王石棺被移走后,柴严亭的人还在南山坳逗留不去了。”玄迩也道,“如此说来,这些铁砂应有些时日了。”
想到清王墓室内陪葬的那些装着内脏的瓶瓶罐罐,小暖明白为啥她觉得这些金银玉器诡异了这些东西还不知道是怎么制成的!
小暖敛神,吩咐道,“立刻派人去请我七师兄……还有智真大师。”
发现墓葬之物,该如何处置最为妥当,还得听专业人士的,她身边最近最可靠的专业人士就是她七师兄。叫上智真大师,是因为他是建隆帝御封的镇清寺主持,有他在,也算多个证人,行事更为妥当。
随后,小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四个一尺见方的黑木箱上,按照诸葛卿的“事死如事生”的说法,这里边就该是供清王日常花销的金银了。
小暖走到箱子前,吩咐道,“打开。”
玄舞将四个箱子一一打开,一箱金元宝,一箱银元宝,一箱铜钱,最后一箱是玉佩、玉扣、玉簪等玉饰品,这些都是亮出来,顿时让人觉得眼前发亮。
小暖的目光掠过金银铜,直接落在玉器上,这些东西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应该不是特殊处理过的。能被当做清王陪葬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小暖的目光搜罗一圈,轻声唤道,“大黄。”
大黄立刻蹿了进来,站在小暖身边,准备干活。
小暖指着箱子里的东西道,“看看这里边有没有你喜欢的,找出来,我替大黄收着。”
众人……
第九零二章 有备无患
大黄听了小暖的话,看也不看金银,直奔装玉饰的箱子,上爪扒拉。
见大黄扒拉得费劲,小暖便吩咐道,“将这一箱都倒在地上,仔细些,莫摔坏了东西。”
玄舞和玄立刻上前,将沉甸甸箱子里的玉饰扣在地上,任大黄挑选。大黄不知道啥叫客气,上去就是一顿划拉,先后叼出十二块玉佩放在小暖脚边。小暖也不拘大黄挑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全扫进荷包内。
“郡主此举,是为了什么?”诸葛卿觉得小暖不会是看上了这些玉佩。因为小暖家资万贯,又有晟王天天给她送好东西,她还不至于看得上这些陪葬的物件。
小暖解释道,“卿叔试想,离着南山坳这么近的山洞内,藏着这么多东西,是因为什么?小暖觉得,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柴严亭觉得咱们不会发现,所以还把东西藏在这里,没有移走;其二是是他故意放在这儿让咱们发现,然后借机栽赃嫁祸。”
“若是栽赃嫁祸,就得有铁证。我扫了一圈,那些陪葬品应该没事儿,金银铜钱没有记号也没事儿,但是这些玉器就不好说了。万一里面混着几个圣上或右相认识的物件,让他们借此栽赃嫁祸我的师门或者三爷,该怎么办?为免除后患,我想让大黄翻一翻也好,大黄能认出好东西。”
原来如此!身为谋士的诸葛卿躬身请罪,“还是姑娘所虑周详,卿失虑了。”
小暖摇头,又笑道,“我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如果她什么也不拿,岂不是对不起玄其受伤还替她看守山洞的情义?
玄舞望着地上的玉佩,也道,“姑娘,属下也拿两块瞧着眼熟的?”
小暖点头,“尽管拿。”
玄舞弯腰刨了两块,玄迩弯腰取了三块,玄见此,也拿了两块,诸葛卿也搜罗一圈拿了一块上好的。大黄见他们都拿,便又叼了一块交给小暖。
小暖收起来后,觉得大伙都拿了只她不拿也不合适,便弯腰随手捡了两块,放进另一个荷包里,与大黄的玉佩区分开。
拿着玉佩的五人一狗,连同诸葛卿在内,都有种满足感。玄澄和玄把剩下的玉饰捡回箱子里,发现这箱的东西,明显比其他三个里的东西少了一小截。
玄耿直道,“要不,咱们把剩下的三个箱子也弄下去一截,这样看起来就匀称了。”
小暖抽抽嘴角,似乎晟王府出来的人,对匀称和整齐的要求都高于旁人。
玄迩和玄舞觉得有理,“卿叔,这陪葬金银的数量可有讲究?”
诸葛卿摇头,“这却不曾听说。”
“汪!”大黄表示它也不知道。不过小草、张冰和玄其不在,没人替它说话。
几人一狗同时看向小暖,小暖却摇了头,“那些铜钱印的还是太上皇的年号,不好出手。银子和金子也需重铸才能用,拿了也是个麻烦。盖上吧,谁也没说这四个箱子一定要一样高。其他东西论件,这四箱子论斤两,待会儿我师兄和智真大师来了,当着他们的面过称后再贴上封条,妥善存放。”
诸葛卿抚须,微微颔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特别是取了玉佩后,面对成箱的金银还不为所动,郡主的定力超乎常人。
此子,必成大器。
张玄清和智真赶到时,都是带了徒弟的,不过他们的徒第都被小暖拦在山洞外,只准他们二人入内。小暖这么做防的是度通,那家伙鬼精鬼精的,若是让他进山洞,说不得会看出什么不妥来。
张玄清和智真举着火把,把陪葬的大件金银玉器、陶器和石器看了一遍,均面色沉重。
智真大师先道,“这玉俑上的雕纹非僧非道,也非我中土惯常所用纹饰,实在罕见。”
亲眼见过清王内室陪葬品的张玄清道,“依贫道看,这些东西与清王墓室内石棺上的雕刻,应是出自同一批人之手,特别是这几件陶器,着实阴森。”
智真大师闻言,双手合适道,“阿弥陀佛,郡主若是不弃,贫僧想将这些陪葬之物搬回镇清寺,念经去晦,超度亡灵。”
跟这些东西有关的亡灵,最有可能就是清王的,智真大师为他念经超度,合适吗?
小暖转头看着七师兄,请他拿主意。
张玄清道,“无量天尊,镇清寺所在之地乃是清王内室。贫道以为,这些东西运至镇清寺,恐怕不妥。还是将东西运到归阳观,由贫道来处理更为妥当,以免其煞气外流,为祸一方。”
小暖立刻想到上次石棺出土,送去长春观时,引致师兄负伤、观内弟子死伤惨重的事,她不想旧事重演,连忙道,“师兄,这……”
“徒儿们的仇早就该报了,贫道就在归阳观内等他们来!”张玄清恨不得这些人立刻出现,好叫他报仇雪恨。
师兄这么说了,小暖当然不再反对,立刻安排相关事宜,“玄,你带人将这些墓器送去归阳观,多加派人手严加看守,不得有丝毫闪失。”
玄领命而去后,小暖又请师兄和智真去看山洞内的其他物什。出家之人,更是视金银如粪土,看到那四个箱子里东西,两人眼皮都没抬记下。
小暖让人当着他们的面,把箱子过了称,贴上封条又请他们在封条上亲自画了记号,才让人一并送往归阳观。
至于铁砂和兵器,自是请他们过目后,又叫来高仓颉看过,才依样贴封条运出山洞,转到南山坳玄住的院子。因为玄等人都说,这些兵器制作的念头不过三年,那就不是陪葬品了。
几人往外走时,智真好心地问道,“陈观主观中人手可够用?不如,贫僧带着弟子们去帮忙?”
张玄清暗道,你的镇清寺算上吃闲饭的秦大郎也才六个人,比自己的归阳观还少呢,怎么好意意思说出帮忙的话。
不过,这个素来万事不沾身的老和尚甘愿给自己跑腿,张玄清才不会不要,“那就有劳您你了。”
到了山洞外,小暖让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玄其和大黄回村,张玄清立即返回归阳观准备抓人。智真出了山洞后,迈着沉稳地步子,问道,“圆通呢?”
“师弟与小草一起去云开书舍读书了。”度通对师弟天天到处蹭吃蹭喝蹭书读,非常满意。
“去将他叫回来,你们与为师一起,赶往归阳观。”
第九零三章 愤怒的大黄
叫上圆通,他能做什么?对师傅去归阳观帮着道士们做事,度通本就有点不解,现在师傅又让叫上圆通,度通就更不解了。
“今日云清先生讲《山海经》,圆通早早跟着小草去占地方了,不如叫上行正吧?”
智真大师不急不缓道,“让行正跟着,你告诉圆通,待他听完了,再过去不迟。圣上派我等来此,有些事,咱们总是要做的。”
可不是么,他们叫镇清寺,现在清王的陪葬器具从山中找到了,他们师徒的确该积极地做事,哪怕只是走走过场也好。
圆通虽小,但也是主持弟子呢,度通急匆匆去找他师弟。
正和小草、阿妞、秦二妮儿和小花等几个小萝卜头以及一帮慕名而来的读书人一起,听云清先生讲《山海经》一书的由来,听得津津有味儿的圆通,立刻决定跟着师兄走。
他与小草告辞道,“师父叫小僧回去做事,后边的小草仔细听,过后再讲给小僧可好?”
小草点头,“包在我身上。不过如果你看到大黄,让它也过来,先生待会儿会讲山海经图鉴中的天狗。”
圆通应了,跟着师兄出书舍,快步赶往归阳观。在路上圆通听师兄说了怎么回事儿,但对自己去干什么,圆通还是很迷糊。
度通便道,“你跟着师父,师父干啥你就干啥,莫乱说话也莫乱摸东西。”
圆通小眉头微微皱着,度通怜爱地揉了揉师弟的小脑瓜,解释道,“都是墓里用的东西,不干净怎么了?”
圆通收了疑惑,露出一口的小白牙,“圆通就是在想,待会儿该念什么经。”
“既然是超度亡灵,应该是《地藏菩萨本愿经》吧。”拉着师弟快步走的度通回道。
圆通一脸心虚,“师兄,这个经圆通还没记下来……如果我有小草的能耐就好了。”
度通安抚师弟,“待会儿见机行事,咱们是过来打下手的,唱主戏的是道士,没准儿什么经也不用念呢。”
有了师兄这句话,度通就放心了,开始专心找大黄。
待经过层层侍卫的把守,赶到归阳观侧殿时,圆通还是没见到大黄。他觉得归阳观比镇清寺大,打扫起来很费劲儿,侧殿中放着的陪葬品让他觉得非常不安,他紧紧拉住师兄的僧袍,到了师父身边又紧紧挨着师父。
道士们有条不紊地准备做法事用的幡、符水和镇魂铃等道器,圆通没见过这些,盘腿坐在师父身边,瞪大眼睛看着。
行正看不惯道家这一套,轻哼了一声,引得几个离得近的小道士侧目。智真大师回首道,“行正去帮你师叔做事,不可多言。”
“弟子尊令。”行正站起身,去找跟一窝道士周旋的师叔度通,帮他打下手。
智真转眸见自己的小徒弟一脸凝重地盯着殿中的石马,便抬起手,用僧袍给他擦去脑袋上的汗珠。圆通回头,冲着师父笑。
智真从僧袍里取出一个葫芦递给徒儿,“跑这么急做什么,喝些水润润嗓子。”
待会要念经,嗓子不好可不成。圆通接过葫芦,虽然水的味道怪怪的,但他还是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大口,才递还给师父。
智真慈祥地道,“待会儿木鱼响过十八声,你就默念经文,不必出声。”
不用出声啊,那轻松多了,“师父,徒儿该念什么?”
“随心所想,心中有什么就念什么。”智真双手合适,闭目转动佛珠,不再言语。
圆通也学着师傅的样子,盘腿闭目养神,香火味萦绕,果然觉得灵台清明许多。
待木鱼想过十八声,圆通的小胖手转动念珠,开始默诵他最熟悉的经《无量寿经》。
这场净世、超度亡灵的法事,一直由后半晌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圆通跟在师傅身边,将他最熟悉的净土三经(《小无量寿经》、《无量寿经》和《观无量寿经》)前后念了三遍,终于挨不住困倦,低头浑浑睡去。
待到被师兄摇他的小胳膊时,圆通“啊”了一声,茫茫然睁开双目。度通递给他一杯温水,“睡着了?”
圆通很不好意思,“师兄,抱歉。”
“没事儿,没栽倒就很厉害了。”度通露出两个大大的松鼠牙,“要完事儿了,你活动活动腿脚,待会儿别出糗。”
盘腿坐了一夜,起身时腿部血脉不畅,很容易发麻摔倒,这种糗事圆通在永福寺就干过,被智藏师叔狠狠骂了一顿。
圆通悄悄活动腿脚,见师父依旧如昨日般一颗颗地转动佛珠念经,站在幡前的张观主也还在精神抖擞地走八卦步,对他们的能耐,圆通佩服不已。
法事忙完,智真与张观主辞行,带着他们回到镇清寺后,先问小徒弟,“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圆通不好意思地挠挠光头,“徒儿在归阳观梦到恶鬼横行,徒儿害怕,头也疼得厉害。”
智真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温和道,“先去用斋饭,再跟为师回房睡吧。”
过了六岁,圆通就从师父屋里搬出来,跟着师兄睡了,没想到今天又能跟着师父睡,圆通拉住师父的僧袍,开心不已,“师父……”
待圆通睡着后,智真盘膝坐在他身边,为他诵了半日的《心经》。
待圆通睡醒后,神清气爽地用了饭,便颠颠跑到第一庄找小草,想听她讲自己没听完的山海趣事。
跟南山坳一样,第一庄里也守备森严,圆通穿过层层守卫,终于见到小草还未开口时,大黄便冲着他汪汪大叫起来。
大黄这叫声,不只把圆通叫晕了,连秦氏等人也吓了一跳。要知道大黄一向将圆通和大牛视作它的小弟,从未这样过。
这声音把小暖都惊了过来,看着一脸懵的小和尚和愤怒的大黄,小暖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小草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大黄很生圆通的气。”
圆通抬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怕大黄不喜欢小僧的一身香火气,小僧过来时已经换了僧袍呢。”
“汪,汪,汪汪!”大黄依旧愤怒,如见到了敌人一样。
秦氏担忧着,她听说昨夜圆通跟着他师父守着那些陪葬品呆了一夜,莫不是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有智真大师在,按说不至于啊。
小暖摸着大黄的脑袋,问道,“圆通,你今早都见了谁?”
“小僧……”
“姑娘,三爷已到济县,很快要过来了!”还不待圆通回答,绿蝶就欢喜地蹿了进来,报上好消息。
第九零四章 五月十八
“真的?”秦氏和小暖同时跳了起来。秦氏急切追问,“是过来……”
“是!”绿蝶笑得眼里都有泪了,“三爷派了侍卫过来,说他带着赐婚圣旨来的,请夫人和姑娘准备接旨!”
自上次接到三爷送了消息来,说圣上已经命人拟旨至今,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秦氏听到了贺喜声、质疑声,也见到了幸灾乐祸的嘴脸。就在她七上八下地以为这婚事还得再拖一两年时,圣旨终于到了。
秦氏喜极而泣,“快,翠巧,不是翠巧,翠巧坐着;子厚,不是,子厚在南山;禾风、细雨、春花、秋月,你们快去准备,守静、守纯,你们快让人把库房里的钱箱抬出来,准备撒喜钱!小暖你……你马上去换衣裳!”
众人闻风而动,还在恍惚中的小暖被秋月拉去梳头更衣,秦氏张罗着摆供桌和鞭炮,将小草、大黄和圆通晾在了厅中。
小草甜甜地笑着,“待会儿我娘发喜钱时,圆通你一定要多抢几个。”
“小僧不要钱。”
“你不要,但是咱们可以拿着钱去买糖人,昨天的糖人是不是很好看也很好吃?”
“嗯。”圆通点头。
“大牛哥和阿妞他哥都在族学里读书,大伙儿能不能吃到糖人,全靠你了。”小草道。
圆通立刻握紧拳头,“包在小僧身上!小僧去把二妮儿和小花叫来?”
南山坳里又出了事儿,姐姐又不让她出门了,小草立刻点头,“连陈二婶儿和我二舅母也叫过来,还有村口的三奶奶她们,大伙儿一块热闹!”
见圆通撒丫子跑了出去,大黄急得转了两圈,趴在堂屋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门口。
几乎是眨眼之间,秦家村的人都聚集在了第一庄庄口,眼巴巴地盼着晟王到来。
待到三爷的马队终于出现时,黄子厚飞奔进庄子,“夫人,到了!”
秦氏又慌了,“咱们是先放炮,还是先接圣旨?”
黄子厚也拿不准,刘嬷嬷立刻道,“先接旨,喜旨摆上供桌后再谢传旨人、放炮、撒喜钱、摆宴。”
秦氏立刻整了整衣裳,“快,小暖、小草,咱们去接旨。”
玄舞道,“夫人,安全起见,您和二位姑娘在院内接旨。”
“成,大黄呢,快把它送到里屋去,免得待会儿放炮吓着它。”秦氏再忙,也不会忘了大黄,这会儿可有人惦记着要大黄的命呢,“小暖呢,小草快去把你姐姐叫出来,要接旨了。”
小草立刻跑了进去,拉着打扮得美美的姐姐出来了。小暖一进前院,正赶上三爷带着人从外边走进来,四目相对时,嘈杂尽去,世上只剩了彼此。
三月余不见,小暖觉得三爷如天神般恍得她睁不开眼又不想移开目光。在三爷看来,头插金簪的小暖已经是马上可以娶回去的小女人了,看她目带痴迷的看着自己,三爷嘴角微微翘起,霎那间造就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姑娘,接旨了。”跪在地上的秋月见姑娘还直直看着三爷发呆,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暖顿觉脸丢大了,赶忙跪在地上接旨。
跪在小暖身后的两位嬷嬷无声叹气,姑娘也就是在这不讲究礼数的乡下,若是在京城,怕是要被人念叨半年的。
张来财见小暖跪下了,才高声传旨。秦氏一家子接了许多回圣旨,对上边那天花乱坠的废话已能当成耳旁风,只竖着耳朵听关键的。
待听到婚期真定在了五月十八,秦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带着一家子人行跪谢礼,接旨。
待圣旨摆上供桌,众人谢过传旨太监张来财,又跟三爷见了礼后,秦氏立刻道,“子厚,点喜炮!”
报喜的两串百响爆竹噼里啪啦地响起,众人给秦氏道喜,秦氏立刻吩咐人发喜钱。
随后,第一庄的下人带着两箱子铜钱到了庄子门口,秦氏亲自给大伙报了喜讯,然后该撒喜钱了。小圆通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抢了两大把,眉开眼笑地跑去见小草。
秦三奶奶、李氏、陈二婶和郑氏等人也围着秦氏道喜,秦氏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待会儿在村里摆宴,大伙都赏个脸带着孩子们来热闹热闹。”
虽然不明白为啥喜宴摆在秦家村而不是第一庄内,但村里人连声应下,只要有好吃的儿,在哪儿都成更何况还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
小暖与传旨的太监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让黄子厚和张冰带着他们下去歇息。众人散去后,院里便只剩了自己人,小暖向着三爷笑得一脸可爱,“三爷入内歇歇脚,吃杯茶再走?”
三爷点头,随着小暖进了内堂。
还不等两人说几句贴心话,大黄便从里边冲了出来,冲着三爷连吼带叫,似是在讲述了不得的大事儿。
三爷静静听大黄叫完了,才问小草,“何事让大黄如此焦躁?”
小草立刻道,“玄其大哥受伤了,大黄要替他报仇。”
“汪汪汪,汪!”大黄叫了几声,跑到圆通身边,又回头看三爷,“汪!”
这厮除了不会说话,真是啥都会干了,这不用小草说,大伙都看明白大黄的意思了。
三爷问道,“伤玄其的人与圆通有关?”
“汪!”大黄激动了,“呜!”
数铜钱的圆通一脸不明白,“王爷,小僧不曾伤人。”
但大黄是不会错的,小暖想到三爷来之前她问圆通的话,再次问道,“我们都知道你没有伤人,只是大黄鼻子灵得很。圆通仔细想想,方才你是否接触了生人,身上沾了他的气息?”
圆通想了想,“小僧出寺跑过来时,的确撞在一个人身上。”
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是伤了玄其的人,三爷追问到,“那人你可认得,他去往何处?”
“汪!”大黄很着急,围着圆通团团转。
圆通很是惭愧地挠了挠光头,“是个男施主,个头中等,有胡子,小僧撞了他便弯腰行礼赔罪,他说无事后,小僧便接着赶路,不曾问起他是谁。”
第九零五章 大王派我去巡山
“具体是在何处?再见了他你可能认出来?”
圆通很是惭愧,“就在制笔作坊南边,小僧……许能认出来,但也不保准。”
小草替圆通解释,“姐夫,圆通在认人上还不太灵光,小草以后会教他的。”
“汪,汪,汪!”
“大黄说它认人很厉害,可以让它去。”小草接着道。
三爷看看圆通又看看小草,才吩咐道,“现在危机四伏,大黄不能出门。十三速将此事告知玄,让他提起注意,若有可疑之人便先制住,让圆通去辨认。或许山洞中的人还潜藏在南山坳中,伺机而动。”
玄十三领命而去,大黄蹲在小暖身边到,异常严肃地盯着三爷。三爷便耐心解释道,“玄其受伤,我已知晓。不过此战我方未损一人,生擒对方五人、杀十八人还得物资若干,已是大胜。为今之计不是赶尽杀绝,而需守住胜果,谨防对方反扑。此处是我方大营,除了打架还需守民安稳,不可不谨慎。”
大黄歪了脑袋,狗眼里全是问号。
小草小大人地叹了口气,“姐夫,你这样说大黄听不懂的。”
圆通也道,“王爷,跟大黄一次只能说一件事,多了它不懂。”
小暖对大黄的脾性还是很了解的,“大黄记仇又护短,不管对方死了多少人,只要伤了玄其的人还没被大黄欺负过,大黄就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为一只兔子,被大黄记恨了近两年的三爷,深知大黄有多记仇。不过他暗卫中的佼佼者,竟会被大黄当“短”护着,三爷真不知该如何评说。见大黄还认真盯着自己,三爷想着屋里这么多人,大黄或许是最认可他的战力,才盯着他的。想到这一点,三爷莫名地开心,也不想说错话再让大黄记恨两年,便安抚道,“此人只要不死就还会出现,大黄下次将他捉了就是。”
大黄这才满意,跑出去找玄其了。
大黄刚走,秦氏就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我让子厚安排人去采买酒席的菜和肉,肘子和猪蹄今晚就得炖上,鱼也先买回来。小暖,咱们摆十桌成不?”
一般人家的女儿定下亲事,叫上前后院吃一顿也不过两三桌罢了,娘亲要摆十桌,是把关系近的都算了进去。娘亲为了自己的亲事高兴,小暖自然也跟着高兴,“若是十桌不够,咱们就摆二十桌!像二胖伯那样摆流水席也成。”
前一阵儿韩二胖家的儿儿拜马管事为师,韩二胖开了一天的流水席,小暖才知道他交往了多少人。除了村里的,周边几个村子里有头有脸的混混都带着各自的小弟来了,吆五喝六地那叫一个热闹。
“不用不用,钱还是要省着些,十桌已经不少了。”秦氏连忙摆手,“严,严晟啊,这圣旨咋这么多天才来呢?”
现在三爷算是自己正经八百地女婿了,秦氏虽然酝酿了许久,但这口改得改得还是有点胆战心惊。谁能想到,大周最有出息的皇子亲王,会成了她的女婿呢。
小暖听到这称呼也是一趔趄,三爷却无比自然地应了,“是小婿虑事不周,宫里人做事一向拖沓,应等着圣旨出京时,再给您送信的。”
小暖看着三爷,就知道这圣旨定费了一番周折,不过三爷已经将这些周折都化解了,三爷来信没提过,她便不问,总归就是那几个人添麻烦。
原来是这样,秦氏又喜气洋洋地问道,“你打算在哪处宅子成亲,新房的尺寸是咋样的?”
三爷在京里有晟王府,还为了小暖专门在京城外修葺了第五庄,第一庄西边还有第六庄,想到女婿这么在乎自己的闺女,秦氏高兴又有压力。
按说三套宅子的新房都得填上嫁妆才对,但小暖只给了一万两,她真怕钱不够用。
三爷回道,“严晟娶妻,应王府内操办。新房的尺寸待晟丈量清楚,再送过来。房内什么也不缺,您只需置办婚床和小暖中意的小件摆饰便可。”
听到三爷说起成亲用的床,小暖的脸忍不住又红了。秦氏异常认真地问,“那房里现在都有啥?”
“外间有一书架,一书桌,一横榻,里间有博古架和一衣柜。”三爷道。
小草立刻更正,“姐夫,是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一张横榻,一个博古架,一个衣柜。”
秦氏疑惑,“横榻论张?”
小草振振有词,“嗯呐,横榻也算床,所以论张,但是在书文中,常用‘一榻’。”
“可横榻不是更像躺椅吗,椅子不该论把吧?”秦氏反问道。
小草托着小脑袋想不出来,干脆问三爷,“姐夫,你屋里那个横榻是像椅子还是像床?”
“应是床吧?”三爷望着小暖,他也不太懂这些。
看着自己干啥……小暖莫名尴尬,自己是去过晟王府,可有三爷在,她哪会注意放在窗边的榻像床还是像椅子!
秦氏听了三爷的描述,对他屋里的摆饰还是不大明白。三爷见了,便笑道,“刘嬷嬷很是清楚这些,您可以问她,也可以进京时亲自去看看,再做定夺。”
能亲眼看看最好,秦氏眉开眼笑的,“娘娘对亲事怎么办,说了啥没?”
三爷笑道,“此事还需您进宫后,再与母妃商量定夺。”
听到能见华嫔娘娘,秦氏笑得更高兴了,小草也立刻道,“小草跟娘一块去吧,娘想不到的,小草可以提醒一二。”
圆通听到能见到小草和秦安人天天挂在嘴边的华嫔娘娘,也心动不已,不过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自己去了能干啥,只得低头继续想方才在南山坳里见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秦氏与小草顿时对去见华嫔充满了期待,商量起该带什么礼品最为合适。小暖知道娘亲和妹妹一会儿半会儿说不完,便带着三爷去书房,她还有很多正事要与三爷商量。
哪知进了书房还未开口,三爷便随手关上门,把她揽入怀中,嗅了嗅她的发。
两人相依许久,小暖才依依不舍地推开他,“卿叔他们已经在外等着了。”
三爷紧了紧手臂才松开,从容地帮小暖整理好衣衫和发簪,才拉开房门。
放门外,玄散这该死的家伙假装正经地看天看地,就差说他啥也没偷听了。
三爷脸色一沉,“你去把南山坳搜寻一圈,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
南山坳有多大,三爷心里没点数吗?这是让他半天一夜都不要回来了吗?玄散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玄舞幸哉乐祸道,“活该,谁让你靠房门那么近,三爷以前怎么吩咐的?”
咱是贴身暗卫,能不站近点嘛。玄散见了玄舞也很是开心,邀请道,“你跟在姑娘身边无人比斗,功夫该大不如前了吧?咱们比比?”
“某有要事,去去去!”玄舞冷哼一声进了书房,诸葛卿也迈步走了进去。由大黄陪着,被人抬过来的玄其也拱了拱手,进了书房。
随后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玄散仰天长叹,认命去巡山。
第九零六章 正方便挖洞
在京中,因见他对小暖用心,有无数别有用心的人家想将女儿塞给他做侧妃,保媒的甚至都到了太后和圣上面前。
三爷几次被叫去训话,圣上甚至有意让他效仿娥皇女英,同时娶二妃。右相等人也跟着帮腔,言道小暖家势单,三爷娶她绝非上策。
圣上指给他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大员之女,娶来只能添乱!三爷怎会看不清这些人的用心,他与二哥和左相联手,费了几番功夫才终于将这股暗流压下,拿着圣旨到了济县。
没想到,小暖这边的热闹,也不下于他。柴严亭伤玄舞,派人散布谣言,南山外山洞发现陪葬品,挖出铁砂等等,好在都有惊无险。
听完小暖的处置,看着她望向自己的,求认同的小脸儿,三爷只想说一句,这才是他想要的女人,那些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勾心斗角或哭哭啼啼的女人,放进王府里还不够他闹心的!
“不错,就该如此。”
小暖荡开满足的笑,玄舞觉得她呆在这儿十分地多余,还不如跟玄散去巡山。
其实,姑娘做事,在三爷看来应该是手段偏软的。玄舞都准备好了三爷责备姑娘时,她该怎么帮腔解释,哪知三爷居然啥都没说。姑娘果然与其他人不同,玄舞心中默默地又把姑娘的地位,拔高了一截……
玄其更是踏实,只在旁边给大黄顺毛,啥也不说,啥也不看。
小暖又问,“这些东西和人怎么处置?”
“想必高仓颉那边已将此事报了上去,咱们只需照实奏报,等候圣上的旨意便可。”按照建隆帝的性子,应该会把这些人抓回大理寺,交由他信任的人审问,然后再派人将南山坳翻个底朝天,看是否有其他陪葬品。
小暖笑道,“高仓颉还没有上报,他在等我派人给他透漏消息。”
三爷……
诸葛卿骄傲道,“三爷有所不知,高仓颉现在吃住都靠着郡主,做事总得讲究几分情面,否则姑娘怎么可能让他们在茶宿享福。”
“姑娘会给他透漏些他们打探不到的消息,让他的密折显得他们这帮人做了很多事,得圣上夸赞,高仓颉现在精明着呢。”玄舞也道。
圣上多疑,派出来的密探不少。据玄舞所知,其他府要么是加紧尾巴做人免得被密探捉住把柄,要么就是像他们王府一样,让密探不敢轻举妄动。
能与密探如此心照不宣、友好相处的,也就姑娘了。高仓颉派到姑娘身边的密探,种田比长工都卖力!
三爷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便抬手揉了揉小暖的脑袋,这丫头总有办法将棘手的事儿,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怎么能揉她的脑袋呢,多掉架子!小暖鼓起腮帮子,就差亮出爪子将三爷的手拍掉了。
三爷含笑收手,“既然如此,奏折由诸葛先生来写,略去四皇子和右相的手下,抓住的柴严亭的手下也藏下两个紧要的,剩下的都让卢奇渊押在县衙大牢,等候圣上发落。”
“卿明白。”诸葛卿立刻应了。
三爷又吩咐玄舞等人几件事,让他们下去后,屋里只剩下了他与小暖。小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从山洞里得的玉饰晾了出来,“三爷看有没有什么不对?”
这些玉饰玉质上乘,皆是精雕细琢,一看就出自一等工匠之手。三爷仔细看过,“我也不认得,你且收好,莫示于人前。”
小暖听话地将玉饰收起,正要问右相怎么回事,三爷却先问道,“那个韩二胖的弟弟,做的床可结实?”
这话问得小暖啥都忘了,脸红成了八月的高粱穗,“我们附近几个村里的姑娘出嫁,都是找他打床,没听说哪个的床坏了……”
三爷爱极了她这模样,拉着她的小手轻轻揉捏着,哄道,“与我一起回京……”
“让大黄跟三爷一起回京……”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想到自己来接心上人,却把大黄带了回去,三爷觉觉得一阵无力
二哥知晓后,怕是又要笑躺了。
小暖顿了顿,问道,“三爷何时回去?”
“明日就得动身。”论理他不该亲自来的,不过实是数日不见,三爷想小暖想得厉害。
山里出事,小暖不能跟他离开也是理所当然。三爷抿唇,开始考虑他主动请缨,留下来处置南山坳琐事是否可行。
小暖拉住他的大手晃啊晃的,“分开不了多久的,过几天春耕,我们就进京了。再说……咱们要成亲了,以后还不是天天在一起?”
听到她提起成亲,三爷的唇角拉直又翘起。
天色将晚时,小暖才送了三爷离开,可怜去南山坳的玄散还没有回来。
去看酒席大菜准备情行的娘亲也回来了,与小暖道,“你大舅母跟换了个人一样,都不敢拿正眼看我,这是吓破胆了。”
“她那不是吓怕胆,是怕下地狱后受刑,不敢再作恶了。”小暖笑道。
在祠堂关了三天,张氏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晚上睡觉都得点着灯,气得白氏天天骂她败家子。秦家村少了张氏这张嘴,真是清静不少。
小暖跟娘讲了想让大黄跟这三爷先进京的事儿,“晟王府里守卫森严,大黄在那边更稳妥些。”
这几年从没跟大黄分开过的秦氏,听到要把大黄送走,心里十分不舍,“那大黄啥时候才能回来?”
“等把柴严亭收拾掉后,它就能四处跑了。”小暖道。
“那不是得好久?”柴严亭在外边躲了十年了,哪是说抓就能抓住的。
小暖安抚娘亲道,“娘放心,圣上身边也不全是笨蛋,现在线索越来越多,抓住他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儿。”
一年半载啊……
秦氏心里还是舍不得,不过大黄的安全最重要,秦氏只得点了头,“小草那边,咱们得好好劝,实在不行就让她也跟着先去。”
小草跟大黄是一块长大的,从来没分开过。
听到要送走大黄,小草眼里立刻转起了泪珠子,“姐夫府里别说兔子,连树都没几棵,鱼塘也没有,大黄去了能玩什么?”
小暖无言以对,三爷院里真的是啥都没有……
“大黄的兔子带上,玄其也跟着,院里啥都没有,正方便大黄挖洞。”秦氏哄道。
第九零七章 气息
在山里转悠了一天一夜的玄散,抓了小猫两三只,让圆通认过后,确认都不是撞到圆通的人。玄散将人交给木刑,便拎着在山里顺手逮的三只兔子,去第一庄讨好大黄。
他这一天一夜想得更明白了,讨好谁也不如讨好大黄来得实在。瞧瞧玄其,现在过得什么日子!
玄散把活蹦乱跳兔子交给大黄后,这没良心的东西居然直接叼着兔子跑到玄其面前,转送给了玄其!
“大人辛苦了。”玄其跟玄散道了谢,就帮大黄把兔子装笼,当做进京做客的储备粮。
见刚才在他手里还拼命踢腾的兔子,到了大黄这里就怂成一团,动都不敢动,觉得自己的气势还不如一条狗的玄散决定跑去找玄舞寻安慰,哪知玄舞居然帮着张冰收拾行李,秦安人家的护院,第九镖局的一等镖师,跟去晟王府专门照顾大黄!
张冰也就算了,大黄居然还有行李!一条狗,活得比自己还要舒坦……
玄散瘫在椅子上看着地上打包的几箱东西,指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问,“这里头是啥?”
“大黄的项圈。”张冰回话。
好吧,大黄的项圈是圣上给的,的确值得装个箱子,玄散又问,“这个呢?”
“大黄的钱袋。”
一条狗,只钱袋就能装一箱子……玄散捂着胸口,不再问了。
这时,秦氏拿着个厚厚的麻布垫子走进来,“这是大黄在屋里睡觉用的,也带上吧,这上边的味儿它熟悉。”
玄散……这里不能待了,他还是去找姑娘坐会儿,刷刷存在感,好叫姑娘知道他是个有用的属下。
待到了小暖那边,玄散居然见伤疤淡了许多的道门高手田守一,正拿着厚厚的账本,与他小师姑讨论上个月从扬州来济县货船,为何比去更远的登州货船运布的价钱还要高!
“登州码头的力巴干活利索,港口大、吃水深,能进大船,济县还是不行。”秦三有模有样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玄散琢磨秦三说的这几样跟价钱有个毛关系时,绿蝶也说道,“姑娘,绿蝶去跟木船谈一谈合作的事儿,看咱们的货交给他们运是什么价?”
诸葛卿道,“九号镖局与船行虽然同属秦记,但他们也是术业有专攻,若是能让他们俩强强结合,或许会更好……”
我的娘啊!
这是暗卫、江湖高手、王府高级幕僚该有的模样?
一脑袋浆糊的玄散默默转身,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三爷身边吧,姑娘这边的差事,他已经跟不上趟了……
经过大黄的兔子笼时,玄散有心偷只兔子回去当见面礼,但又念着大黄的小家子气没敢动,只得空手而回。
严府内,三爷送走了秘密来访的乌桓,见到玄散这模样,不用问也知道他没什么收获,只问道,“郡主那边如何?”
“安人和玄舞正在给大黄准备行李,姑娘正在和田守一、秦日爰等人因为不知多少钱,商量踢了九号镖局,跟秦记船行做买卖。”玄散答得有气无力,“出来时,小草姑娘问属下王府里最大的梧桐树有多粗,她说大黄喜欢在梧桐树下。三爷,大黄能住进花园吗?”
王府里最大的梧桐树也没多少年,就在花园凉亭边上。大黄住进去,那为数不多的花还能不能要?
三爷非常平静地道,“我已派人回去将梧桐树移到主院。”
“现在移树能活吗?”
“大黄需要活树吗?不过最好能移活,因为以后你住树上,大黄住树下。”
他终于要沦为大黄的保镖了吗?玄散两眼放光,“三爷放心,活不了属下再移一棵更大的!您看冬天地硬,大黄的窝要不要属下回去先刨出来,还是让工匠们移栽大树时给大黄修一个?”
三爷斜了他一眼,转身进书房,顺手把门关了。
今天晌午非常热闹,秦家村小暖家的院子里和院外的过道上摆了酒席,秦氏与秦二舅张罗着村里的亲朋好友凑到一起,为小暖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而高兴庆祝。
三爷也过去转了一圈,还与秦德、秦二舅、韩二爷、韩二胖以及要给他和小暖打婚床的韩三胖吃了几杯酒。这些人受宠若惊,特别是韩三胖,恨不得抱着三爷痛哭流涕。
之后,三爷与小暖、诸葛卿、木刑和玄关门议事,秦氏已经准备好了三辆马车。
一辆是三爷的,一辆是玄其与张冰、大黄的,一辆是大黄和张冰的行李和兔子。骑马来传旨会佳人的三爷,回去时要改坐马车了。
那边,秦氏和小草正在与大黄话别,让它跟着玄其进京,在玄其伤好之前保护他的安全云云。
她们说得一本正经,大黄也听得一本正经,玄散听得一头雾水,大黄真能听得明白?
“等玄其大哥的伤快好时,我和娘亲、姐姐会进京种棉花,到时候咱们就能在一块去看状元游街,这次不是爹爹哦。”
大黄歪着脑袋,盯着小草不吭声。本来还在笑的小草,忽然哇地一声,抱着大黄哭了。
跑过来跟大黄辞行的圆通听到小草的哭声,快步跑了过来。没想到他一靠近,大黄又汪汪叫了起来,圆通愣在原地,抬胳膊闻着自己新换的僧袍,很是难受。
大黄跑进它的狗窝,一会儿就叼出来一个小药瓶,放在圆通面前。玄散想拿起来看看,却被大黄用爪按住,“这是何物?”
被大黄的叫声惊动的小暖见了,长叹一声,“这是我三师兄炼制的一种丹药,没什么大用处但是味道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被大黄收了去。”
三爷仔细观察大黄的举动后,问圆圆通,“你这两日可服用了什么丹药,谁给你的?”
“汪!”大黄急得挠土。
小暖也反应了过来,大黄对丹药的气味儿非常敏感,这两次大黄见到圆通的异常反应,如果不是圆通的僧袍沾染了什么气息,便是服用了什么大黄不喜欢的丹药。
圆通挠挠头,“王爷,小僧从不服用丹药的。”
三爷又问,“亦或你服用了什么平时不曾服用过的汤药?”
圆通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一个,“师父给小僧喝了一葫芦怪味水,这个算么?”
“那是什么水?”
“师父没说。”师父给的,圆通就喝了,至于是什么他想也没想过,师父给的就一定是对他有好处的。
三爷点头,“玄,此事交给你了。”
“属下明白。”玄领命后又低声道,“三爷,若是大黄走了,便是查出是什么水,也无甚用处了。”
这种味道只有大黄能辨认,大黄不在第一庄,就等于这条线没用了。
三爷已在脑中推断出了大概情形,弯腰与小草道,“小草问问大黄,是否圆通身上的气息与袭击玄其的人相似。”
第九零八章 与三爷进京
这也行?
玄散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哭得两眼红成小兔子的小草,迈着她的小短腿儿颠到大黄面前,很认真地问,“大黄,圆通身上是不是有坏人的味道?”
“汪!”大黄叫了一声。
小草又问,“是不是圆通身上有打伤玄其大哥的坏人的味道?”
“汪!”
小草抬起头,“姐夫,大黄说是。”
玄散颇不认同,“小草姑娘,大黄只是叫了两声,它是狗,只会叫的。”
小草又问,“大黄,哪个是带着你买过肉骨头的玄大哥?”
大黄看着玄,玄顿时一脸感动,谁说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看,这不是回头了么。
“哪个是三爷?”
大黄又看着三爷,然后小草看着玄散,意思很明白。
玄散也来了劲儿,“大黄,你的兔子呢?”
大黄立刻看向马车。
“大黄……”
这厮没完了!三爷脸一沉,“圆通,此事应弄尽快查明白。玄,你与圆通走一趟,事关镇清寺主持,不可鲁莽;玄散,准备启程!”
听到要启程,秦氏一家三口的目光齐齐落在大黄身上。秦氏含笑道,“大黄,去了那边要听三爷和玄其的话,别乱跑,知道不?”
大黄歪着脑袋,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
小暖叮嘱了张冰,才走到三爷面前,递上一个包袱,道了一声,“珍重。”
三爷接过时偷偷捏了捏她的小手,又与秦氏和小草辞行后,才上了马车,带着传旨的太监和侍卫们返回京城。
马车走了一段,大黄才嗷嗷地叫了起来,叫声中满是惊慌,小草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大黄以为咱们不要它了。”
大黄从马车上跳下冲了过来,扑到秦氏身边,呜呜地叫着。秦氏眼圈也红了,一下一下摸着大黄的背,转头看小暖。
小暖虽不忍心,但还是冷着脸道,“大黄先去,我们过几天就去找你,明白了没有?”
大黄依旧呜呜着不肯走。小暖咬牙道,“张冰,抱大黄上车!”
张冰过来,抱起呜呜叫的大黄头也不回地上车,马车又缓缓前行。
大黄的叫声渐渐消失于远方后,秦氏强忍着泪花,“咱们快点把这里的事儿忙完,然后进京吧。”
小草用力点头,“好!”
小暖第一次体会到送孩子出门是什么感觉,她一定要尽快将柴严亭的人清扫干净,将大黄早日放出来,“玄,你跟着圆通走一趟,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圆通,跟你师父好好说,知道不?”
“小僧明白。”
圆通带着玄回了镇清寺后,秦氏带人清点秦家村请客用的杯碗盘碟,小草跑回书房作画,小暖则进了城,与秦三和展福商量绫罗霓裳的生意。
绫罗霓裳的大掌柜展福经过这大半年的历练,为人做事越发沉稳了。虽然他也跟大多数人一样认定了郡主就是以前的秦东家,但他什么也没问,只如往常一样听东家和郡主吩咐做事。
“这是我们几个初步拟定的备选合作布商名单和加盟的条款,请郡主过目。”展福交上两张单子。
去年冬里,小暖将绫罗霓裳的三十多家分店转了一圈就用了将近两月。在这交通靠马和船、通信靠吼和写信的大周,店铺摊子太分散、人手又不够的情况下,实是捉襟见肘,很容易出状况。还有个大问题就是大周律法严苛,任何一家分店出点问题就会连坐整个店铺,小暖不想冒险。
于是,在经过一番细细思量后,小暖打算改变经营策略,由原有的四处开分店的方式,改为采用加盟店的方式。
加盟店是现代快餐连锁常见的商业手段。新加盟的布店虽然东家不是绫罗霓裳,但布店的伙计经过绫罗霓裳的专人传帮带,店铺装潢采用绫罗霓裳的风格,卖的是绫罗霓裳的布料,价格也是统一制定的,所得收益店东家与绫罗霓裳分成。
这个思路在大周,算是非常新颖的。秦三、绿蝶和展福等人提出了许多问题,诸如自家店铺的生意经会不会被对方学了去、对方怎么会愿意加盟、对方会不会不按合作文书办事损了绫罗霓裳的招牌、这分成该怎么分双方才满意等。
小暖一一解疑,然后大伙儿一起制定详尽的合作文书,现在到了选择合格的,愿意合作布商的阶段。
小暖订的第一家加盟商所在地,是京城不远的商州。商州繁花,离着京城不远便于巡查,及时发现问题修改完善。待商州的加盟店成功后,再向其他州县推广。
展福带着人去商州转了一大圈后,才按着他们初步拟定的标准拉出了可合作布商的名录,请小暖和秦东家过目,做最后的决定。
今日初选了三家布商,约他们过几日到济县详谈后,小暖留下绿蝶和秦三筹备细节,自己则带着玄舞出了议事厅。
因为玄舞已几次示意她有话要说了。
“姑娘,蓝紫晨那边保护的人送了消息来,登州通判张永驻的亲信接近蓝紫晨,探听姑娘是否是秦日爰。蓝紫晨挡了回去,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几次三番登门。”玄舞低声道。
张永驻与小暖因其家人偷棉花的事儿结了怨,他想捉小暖的错处也算正常。小暖道,“不必理他,他的通判也快做到头了。”
前两天坻报上,兵部已经在考虑替换一批厢军官员,登州也在其中。
“登州方家的方芸玲请蓝紫晨传话,她想求见姑娘一面。”
因偷棉案,登州方家的大少爷方人俊被流放,现在方家主事的是未出阁的方芸玲。小暖去年曾出手与她做了一笔生意,帮她度过难关,她应是尝到了甜头,又想与自己做生意了。这个小姑娘还算有些手段,小暖点头,“让她来。”
玄舞应了后,又低声道,“方才,卢知县到城外送三爷,三爷马车没停,只撩开车帘道了声请起就走了。”
三爷是皇子,与地方官本就不该有瓜葛。卢知县知道上官来了,依礼相送,三爷也依礼相还,这没有什么好报的,小暖便问道,“然后呢。”
“然后,有不少百姓看到三爷怀里抱着一条大黄狗。”玄舞说的自己都不大相信,要知道三爷对干净整洁有着超乎寻常的要求,他居然会抱着大黄!
许是大黄闹得厉害,所以三爷才会如此,也有可能是因为三爷想让人知道大黄是受他保护的,才会如此行事,不管是哪一个,小暖对三爷都充满浓浓的感激。
该怎么答谢他呢?小暖想了想,也只有尽快忙完这里的事,进京与他团聚了。
第九零九章 草色遥看近却无
小暖又见了两个赶过来的织布作坊的管事,回第一庄,从镇清寺回来的玄正等着向她报事。
“智真给圆通喝的葫芦里的药水,是祛湿瘴之气的药。清王陪葬品久存阴暗处,智真怕圆通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所以才给他服了些。”
这初听起来是很合理的解释,小暖继续问道,“这种药能在药铺里买到,还是特制的?”
玄答道,“属下已给华郎中看过,华郎中说这种药寻常郎中都会开,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咱们这边用得少了些。”
“为何智真大师会提前准备这种药?”小暖又问。
“智真大师说是因为镇清寺建在墓地之上,所以度通就提前备了些备。属下派人去追查济县的药铺和医馆,开过这种药的有一家,就是两月前卖给度通的。因为度通给他们念了净心经抵了药费,所以药铺的伙计印象很深。至于山洞内那些人的药来自哪何处,一时不好定论。”
度通果然很会利用他的专长,小暖转着手里的葫芦,眉头仍没有展开。按说这药没什么问题了,但小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她又拿着药葫芦去找她七师兄张玄清,“师兄,你看这个是否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守着陪葬品等抓贼的张玄清摇头,“我于此道并不精通,你等师傅来了或者进京后给三师兄看看。还有一事,关于前一阵子的讹传,我给师傅送了信,师傅说让你将那块石头的形状画给他瞧瞧。当初修镇清寺时,工匠们将石头移去了何处,还能否找到那块石头?”
虽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找那块石头,但就像圆通会毫不怀疑地喝下他师父给的药水一样,小暖立刻应了,“好。师傅要来了?”
张玄清笑得欢愉,“现在已出正月,师傅应迫不及待地下山了,只是不知他去了何处,又何时来看你。”
小暖也真的想师傅了。在她心里,师傅比陈祖谟更像个爹,不过她觉得师傅去找他师傅的可能性,比来找她的可能性更大。
叮嘱助守归阳观的侍卫小心防范后,小暖吩咐木刑去问找秦大舅,让他把十一年前小暖入山被救下的那块石头画出来。
然后小暖也回了第一庄,也请娘亲画一画。
听到要画东西,正在悲伤画大黄的小草立刻拿了一张纸,“娘说,小草画。”
以小草忽高忽低、忽抽象忽具体的画技,小暖还是有点犹豫的不过小草正因为大黄离开而伤心着,有事做也好,小暖便点了头,“娘说,小草画。”
秦氏仔细回想比划着,“那石头大概有这么高,这么大。”
才这么高,那得是多小多弱的狼,才没能把陈小暖薅下去啊,小暖默默庆幸着。
“形状的话,娘就记得是个圆滚滚没尖没棱的石头,灰突突的,似乎还泛点红?”
心焦后怕的秦氏,当时的注意力都在闺女身上,哪还会多看下边的石头。南山坳没开荒之前,镇清寺所在的地方算是林子深处,秦氏砍柴、打猪草都走不到那里,又因知道那处有狼出没,所以后来再没进去看过。
“娘,是这样吗?”小草把画给娘亲看。
秦氏摇头,“不是个鸡蛋,顶上一块是平的。”
“是这样吗?”小草又画了一张。
秦氏看着小闺女画的一截圆柱子,又摇头,“粗细没这么均匀。”
“是这样吗?”
秦氏看着小草新画的这张,立刻称赞道,“许就是这样吧,小草真厉害,这都能画出来。”
小暖也凑过来看,总觉得这形状有点熟悉……
小草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她姐姐,很是同情地小声嘀咕,“姐姐好可怜,坐在牛粪一样的石头上。”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秦氏笑了。
小暖……
待到木刑把秦大舅说的石头画像拿过来,小暖看了一眼更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分明就是那啥,撅着的……臀部,还是比较胖的那种。
木刑也不大好意思,“就是因为石头是这个形状,所以姑娘的大舅才对这件事、这块石头印象深刻。”
秦大舅比划的大小,与娘亲说的差不多,所以相对来说,秦大舅这个比小草那个更靠谱。
但比起坐在那啥上,小暖觉得还是牛粪上更好一些,毕竟牛粪还是勉强能和鲜花连在一起的。她让木刑照着这两个形状和大小,带人去堆放废石的地方查找,类似形状的一块没找到。
小暖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师兄,张玄清忍着笑,又将情形写信告知了师傅,两张图也一并送了过去。
小暖觉得,师傅见了画像,一定会笑趴在地上,只希望师傅不是躺在树杈上休息时看到师兄的信……
小暖经过云开书舍时,一身青衣的珠绿正在打扫庭院。她这衣裳的颜色与刚刚返青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致相似,让人见了便觉得心旷神怡,小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珠绿发现小暖看她,螓首微垂停住扫帚,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放在她身上便是万千风情,小暖立刻回神,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
书舍内的珠绿抬眸望着小暖远去的背影,这佳人远眺的侧影,迷得书舍内几个别有心思的读书人将将神魂失守。
秦三奶奶又跟几个村里的老人家在村口掉光了叶子的大槐树下晒太阳闲聊,见小暖出来了正要打招呼,又见一身白色书生袍的陈祖谟从村外走了进来。
以前吧,村里人都觉得陈祖谟长得好,可自从见了晟王后,大伙才知道什么叫真的长得好。比起晟王,陈祖谟实在是没看头。
“小暖啊,这是打哪儿转了一圈?”秦三奶奶怕他们父女俩面对面尴尬,便扬声与小暖说话,好叫陈祖谟知道他闺女要出来了,他最好快走几步避开。
陈祖谟听了果然是一顿,不过他没快走,反而是停了下来村口的众人一见,就知道要有戏了。
“去归阳观了。”小暖含笑答道,三奶奶在村口的功夫绝对比她在家的功夫长得多,她几乎成了秦家村的一景。
“你七师兄观里,咋那么多侍卫,出啥事儿了?”秦三奶奶打听闲事。
小暖绕过南山坳口的界石,刚要答话,却见她爹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听消息。
第九一零章 左相出京
清王的陪葬品,是在秦家村南翻三个山头的山洞内发现的,那里鲜有人至,所以玄其和玄带着侍卫清山抓人,运出陪葬品放进南山坳归阳观内,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是这两天归阳观不许香客进去烧香了,大伙才发觉不对劲儿。
陈祖谟当然也注意到了,只是在这里,他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秦家村和南山坳是他那不孝女的天下!
不过,陈祖谟还是给贺贺王去了封信,详报了他看到的情形以及晟王带着大黄回京的事儿。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啥晟王带走的不是那不孝女,而是大黄。
现在听到秦三婶儿向小暖打听消息,本来就打算刺探小暖几句的陈祖谟,当然不会错过。
高仓颉的密旨和三爷都在路上了,再过几日建隆帝的钦差就会到南山坳,小暖也没必要瞒得太死,“观里有些紧要物件怕被人偷了,所以我安排了人帮忙守着。”
什么物件?
秦三奶奶虽然好事,却也不是那没眼力的。她虽好奇,但小暖这么说就是不想多透漏的意思,秦三奶奶也没再多打听。陈祖谟却忍不住了,“放在归阳观里的东西,是因为与道家有关还是需要祛除邪气?”
他倒挺会猜,不过小暖怎么可能告诉他,“我不能说。”
陈祖谟……忍了!
“如今已进二月,你们何时归京?”
归京?她的家在这里,归什么归。小暖随口答道,“该去的时候,自然就去了。”
陈祖谟……不能忍了!
“你这……”
还不等他说完,秦三奶奶就打岔了,“小暖啊,你先去忙,我有几话要跟你爹说。”
小暖点头,挨个叫了人,才慢悠悠地带着她的一堆人走了,看得陈祖谟直肝儿疼。
秦三奶奶放下膝盖上装绿豆的小簸箩,拍了拍身边石头上的空地,“祖谟,坐。”
陈祖谟才不想与这些只会嚼舌头的老妇为伍,勉强笑道,“三婶儿训话祖谟怎能坐呢,您讲,祖谟听着。”
“要我老婆子说,咱们村里这老些人,也就你们家最懂礼数。”秦三奶奶夸完,就说起正题,“不过,你为啥老跟小暖拧巴着来呢?”
“不是祖谟与她过不去,而是她不懂尊敬长辈……”
还不等陈祖谟说完,旁边的韩三奶奶不爱听了,“小暖不是不尊长辈,她尊的是值得尊的长辈!你做下的那些事儿我都不稀罕说,你不占理儿,见了她还张嘴闭嘴地挑刺,她凭啥尊着你?”
“我是她的父亲!”陈祖谟想走,与这帮愚妇理论他觉得有失身份,但被人这样骂,向来要面子的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你是她爹,可你跟她娘和离了,你最风光的时候嫌她们娘仨碍事儿,把人家赶出来了。人家凭啥尊你这亲爹?”韩三奶奶轻易不说话,但只要开口就能把人噎死。
“他三婶儿,你这嘴几十年了咋还跟刀子似的!”秦三奶奶紧给韩三奶奶使颜色让她少说几句,韩三奶奶哼了一声,继续上鞋帮,麻绳抽得“嘶嘶”直响,陈祖谟听得头疼。
秦三奶奶拉住陈祖谟的衣袖一把将他压在身边的位子上,语重心长地劝着,“祖谟啊,咱们这些老婆子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性子咱们还不清楚?你是咱们村你这一辈里最有能耐的一个,这十里八村的以前提起你,哪儿不得竖起大拇指?你脑袋好使又好面儿,当了状元娶了郡主,全大周都是头一份的!”
“可你后来不惜福,把状元和官位折腾没了……”
“三婶儿,我还有……”他的得失岂是一个连字都不认得的老婆子能评说的,陈祖谟无意再听下去。
秦三奶奶用力握住他的胳膊,接着道,“我也没几句话,你耐心听完。我老婆子虽然话多,但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轻易也不说。你好面儿,可这面儿得你自己挣,不能靠着别人给不是?你自己在别的地方丢了面儿,就想在小暖身上找补回来,让她尊着你敬着你,好叫人知道你有个孝顺郡主闺女和王爷女婿,让人不要小瞧了你,是不?”
陈祖谟没吭声。
“你韩三婶儿说的对,以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说了,是个人就得往前看,连你娘都琢磨过味儿来了,你这么灵光的脑袋,咋会想不明白?”秦三奶奶叹了口气。“你跟小暖横着来,有啥好处?”
陈祖谟眉头皱得死紧。
“你把她们娘仨赶回家又追回时,小暖那会儿啥都没有,都敢指着鼻子骂你,你当她现在不敢?她是不想掉了她自己的身份。你再折腾啥幺蛾子惹急了小暖,她伸一个小手指头就能把你按到粪堆里出不来,你信不?”秦三奶奶叹了口气。
“你现在有媳妇有孩子,在京里有体面事儿干还有宅子,咱们村除了小暖,可不是就数着你过得好了,你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够了!”陈祖谟再也听不下去了,挣脱秦三奶奶椿树皮一样的老手,快步离去。
赵小武他娘看着陈祖谟那走路都带气儿的样子,嘟囔道,“三嫂说这些干啥,他听得进去才怪呢。”
秦三奶奶乐呵呵的,“听不听得进去在他,说不说在咱,反正咱没坏心。”
韩三奶奶哼了一声,“他多精明啊,这道理他能不懂?我看他是十几年拿着小暖她们娘仨不当人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
正如韩三奶奶所说,陈祖谟其实也想跟小暖好好相处的,只是小暖处处跟他作对,让他难堪,所以陈祖谟见了她才压不住火气。受小暖的气也就罢了,他今天又被村里的老妇莫名其妙指摘了一顿,陈祖谟心中火气更大,他不能跟这些人计较,他要回京!
这地方,他一刻也不要多待了!
没想到陈祖谟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带来着妻女启程时,京里却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左相李奚然奉命出京,到南山坳替圣上进香!
这哪是进香,分明是以此为由,来查归阳观内了不得的物件来了。陈祖谟又把行李从车上卸下来放回屋里,左相的来意他一定要查明,否则回去后没法跟贺王交待。
第九一一章 宦海老狐狸
奉圣明出京进香的左相李奚然到济县时,卢奇渊带着衙门官吏迎出城三里,在路边恭候。左相下车扶起卢奇渊,并邀他同车而行。左相此行虽名义上是进香,但实则是查案的,他到了这里,本地父母官卢奇渊自然就是他的助手,所以左相先向他询问案情。
美须髯的卢奇渊,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透着置之事外的清正,“下官得了文昌郡主的通传,立刻派衙役帮南山坳的侍卫将人抓回县衙大牢严加看守,因没得到命令,所以还未审问案犯。因南山坳不在下官治下,所以归阳观之内的物品下官也不曾亲见,只听侍卫说过很是不寻常。”
“卢大人所言甚是,待本官到了南山坳,再行详查。”左相抚须而笑,两人皆是四十有余,但因卢奇渊蓄了长须,所以看起来倒比留着短须的左相年纪更大些,笑起来更显年轻。这叫与左相初接触的卢奇渊暗暗羡慕。
南山坳是文昌郡主的封地,的确不在卢奇渊治下,他这样回答并无不妥。但左相一眼便看穿了卢奇渊的想法,当一个人过分强调一件事,都是因为心里有此事。如此看来,南山坳于卢奇渊,并非是一处受欢迎的存在。难怪敏锐的陈小暖会将她的棉布作坊以及部分生意移进南山,并且将店铺的重心逐渐向登州和京城。
既然卢奇渊不知案情,左相便不与他谈政事,而是说起卢奇渊在京中准备春闱的长子卢林平,“本官在右相府中见了贵公子,他承了卢大人的言传身教,今年殿试必能大放异彩。”
卢奇渊谦虚道,“犬子头脑很不灵光,所以只能下苦工多读书,正因书读得多了,于为人处世上很是不妥。若非下官去书信提醒,他都不晓得该去程大人府上拜个晚年。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与程大人乃是同科进士,这些年还算有些往来。”
程无介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左相提起卢林平去程府走动,卢奇渊马上说他是奉了父命正大光明去拜晚年的。卢奇渊处处谨慎又不以寒门出身,也不以孤高清流自居,若得了机会,变成成事,难怪右相会提携他的儿子。左相笑道,“卢大人过谦了,林平谈吐非凡又当风华正茂,我朝又添一栋梁才。”
“多谢大人盛赞,奇渊听闻大人家的两位公子都得过圣上称赞,不知大人平日里让他们读什么书?”卢奇渊马上提起让左相舒服又有话说的问题。
谈笑风生中,马车很快就到了南山坳。左相下车见秦氏一家已在路边迎候。她们一家三口都在,却少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黄狗,左相觉得还是与往常有很大不同的。
两厢见礼后,左相笑容亲切地问,“界碑上的字是小草写的吧?”
“正是,让您见笑了。”小暖嘴里谦虚,面上却是满满的骄傲。
小草抬起小脑袋,有模有样地道,“云清先生说小草写的字跟伯伯的还差了很远,但是小草现在写的比这上边的更好了,姐姐说过一段时间让小草再写一块。我娘说山里石头多,喜欢哪块用哪块。”
左相郎笑,又对秦氏道,“奚然出庄辞别家母时正风和日丽,家母张罗着人收拾菜籽准备种菜,并问安人何时进京,她还有许多不懂的要向安人请教。”
秦氏慌忙道,“臣妇当不起老夫人的请教,要是说啥时候种啥,庄子里的管事们都比臣妇懂,老夫人问他们也是一样的。”
小暖抿唇笑,李老夫人分明就是句客气话,娘亲当了真了。李奚然也笑得和煦,“奚然也是这样跟家母讲,可家母说安人种的菜比旁人种的要好吃许多。”
秦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求助小暖。小暖自然而然地接了话,“我娘今春已经种下了菠菜,大人回京时带上两筐,请老夫人尝尝鲜。”
左相含笑谢过,与小暖一家往里走,跟在后边卢奇渊跟其他人震惊于小暖一家与左相的熟识程度,尤其是人群中的陈祖谟和皮氏,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小暖也就罢了,左相居然跟秦氏也这么熟,皇后的亲娘李老夫人也给秦氏很熟?
皮氏皱着眉头,她琢磨着左相的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味儿。秦氏种的菜她吃了十几年,可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为啥左相的娘就吃着不一样呢?
待进了南山坳理事的院内,看热闹的人被挡在院外进不来了,小草迫不及待地问,“伯伯,您见到大黄了么?它前些日子跟着晟王进京了。”
见面前三张小脸带着同样的紧张和担忧,左相心中涌起罕见的柔和。他已多年未见如此坦诚的关怀了,没想到她们一家为了一条狗,就能如此自然地流露出来,晟王真是好福气。
“奚然出京前曾去晟王府拜访,亲眼见了大黄,它看起来很好。”不只他去看过了,二皇子、建王、庄国公等人,但凡能找到由头的都跑去看了。严肃冷清晟王身边蹲着一条跟他一样严肃的大黄狗的场面,甚是有趣。
听到大黄很好,秦氏和小草就放了心,告辞退了出去,留下小暖和左相谈正事,卢奇渊也在一旁陪着。
左相是去年清王案的主审,玄给他讲起案情来不用提前清,很快就交待清楚了。待听到是大黄协助侍卫们抓了清王余党,又是大黄发现了南山坳东藏有祭品的山洞,还差点因此丧命时,左相和卢奇渊才明白为何晟王会带着大黄进京了。
在大黄的帮忙下,他们竟杀了清王余党十人,活捉七人!左相深知晟王的办事手段,或许活捉的还不只这几个,剩下的人应在木刑手里受罪,晟王握有的清王余党的消息,比他要多得多。
再加上去年清王石棺也是被大黄刨出来的,左相觉得大黄简直就是清王余党的克星,或许再让大黄溜达几圈,柴严亭也会暴露在它的爪下。
气数这等玄之又玄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清王余党现在定在想尽办法将大黄除掉。将它送到晟王身边,实是明智之举。
了解案情后,左相吩咐卢奇渊回去准备刑堂,他要提审案犯。卢奇渊走后,小暖才问,“不知圣上着大人多久审清此案?”
左相笑道,“圣上派本官来进香,烧完香后,本官便要归京了。”
“那您何时进香,小暖提前准备着。”虽然左相总是笑眯眯的,但小暖对待这位陪着建隆帝度过了大半生风雨的权臣,不敢有一点放松。
左相又道,“此事不急,本官难得求了这个出京办事的机会,总要转几日再回去。不知郡主可有空闲,陪本官在您的封地内四处走走?”
这是条笑傲宦海几十年的老狐狸,小暖没经验也没时间应付他,便按照拟定的计划将他交给诸葛卿,“实在对不住,小暖为了尽快进京,这几日实在脱不开身,让我府上的诸葛先生陪您四处走走,您看如何?”
诸葛卿立刻出列,给左相行礼。
左相看着诸葛卿就笑了。这不是晟王府的幕僚么?晟王追妻,着实下了不少血本呢。
第九一二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身为外姓,还是个有封地的郡主,小暖在大周是独一无二的。她的封地就是秦家村向南延伸五十里的这片丘陵地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因为被封时,南山坳无人居住,所以建隆帝没就封地内诸事如何管制给出旨意,所以小暖开山建了庙宇、书舍、作坊店铺等营生后,这里就处于无为而治的状态。不过因有晟王府的两百多侍卫在此驻守,所以安全无虞,但若要进一步发展,便需要更稳妥的筹划。
这是小暖的事,或者说是晟王与小暖的事,这对夫妻是精明人,左相自然不会多嘴一问,只是与诸葛卿闲聊着,探听他感兴趣的消息。
南山坳建了还不足一年,但已有京城永福寺方丈的首徒坐镇的镇清寺、上清宫宫主七弟子坐镇的归阳观、前国子监祭酒云清先生丁中和坐镇的云开书舍,莫说还有新晋皇商、文昌郡主、晟王妃陈小暖的棉坊在,只要小暖有心,假以时日这里必定会成为一个富庶繁华的城镇,而且诸事都由小暖说了算。
有晟王坐镇,小暖也不用担心圣上把封地收回去,或者有本地官员使幺蛾子。看着这片欣欣向荣的地界,左相心里也是羡慕的。
若是他告老后,也能有这么一块无拘无束之地……
“这是珠绿自己做的,安人喜欢就好。”云开书舍内,送秦氏出来的珠绿声音温柔而尊敬。左相看过去,见秦氏正握着一个荷包,目光里满是赞叹。
“喜欢,你的针线真好,难怪小暖前些日子还说不让你去棉坊钻研制衣,是屈才了呢。”秦氏经常收到珠绿做的荷包、帕子或抹额,对珠绿的女红赞叹不已。
在书舍做书办可比去布坊做衣裳体面得多了,左相停住,想听听珠绿会如何回答。
珠绿惊喜又不安地道,“若是安人和郡主真看得上珠绿,珠绿也想得空去棉坊跟诸位手艺高超的工匠一起钻研阵法和花样。”
秦氏笑得合不拢嘴,“好,我去跟小暖说一说。”
“多谢安人。”珠绿屈膝谢过。
她看不出来珠绿根本不想去?这么没有心机的秦氏能生出小暖和小草那样精明的女儿,真真是个怪事,左相暗自纳闷。
那边厢,一条腿已迈出书舍门槛的秦氏也看到了左相,立马又缩了回去半挡在珠绿前面,行礼道,“丞相大人。”
她这动作,分明就是惧怕自己,却还想保护着她身后的珠绿。左相的双眼微眯,很好奇陈小暖是怎么跟她讲自己以及当年王时卿的事儿的。
听到这人就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左相李奚然,珠绿看了他一眼,才缓缓低下头。从珠绿这一眼里,左相看出了恨意。
在风尘里滚了十年的珠绿能让人看出恨来,说明她心里恨已深了呢。不过左相怎会将她看在眼里,只微笑着与秦氏道,“安人请起,您这是送小草进去读书了?”
秦氏直起身,“是。”
诸葛卿看出秦氏的紧张,便打圆场道,“珠绿,先生可在?”
“先生正在教二姑娘等人读书。”珠绿平静答道。
左相本来是打算进书舍拜访丁中和的,听了这话,干脆改为下一个去处,左相与诸葛卿道,“既然如此,劳烦姑娘告知丁公,就说奚然改日再来叨扰。劳烦先生引路,老夫想去镇清寺看看。”
“是。”诸葛卿应了。
走了没几步的秦氏听见了左相的话,两脚绊在一起差点摔倒,细雨连忙将她扶住。左相见了,笑道,“莫非安人也要去镇清寺?”
秦氏略尴尬,“小妇人听说圆通病了,所以想去探一探。”本来圆通每天都会跟着小草一起来听云清先生讲书,秦氏今天送了小草来才知道圆通没来,他师兄过来替他告了假,说是病了。最近倒春寒,有不少孩子闹病,秦氏想过去看看圆通病得厉害不厉害。
左相听说过圆通与小草玩得很好,如此看来是真的了,他笑道,“如此,奚然正好与安人同行。”
秦氏假装镇定道,“大人先去,小妇人得回去准备了礼品,才能过去。”
她这是守着本分,不想惹口舌添是非。左相也不为难她,告辞后跟着诸葛卿去了镇清寺。与智真大师品茗许久,左相也未见秦氏来探望生病的可怜小圆通,便知她是诚心避着自己了,对秦氏又敬佩了几分,想着以后见了还是依礼避开,免得让人家为难。哪知今日他与秦氏却特别有缘。
晚饭时,左相忽然兴起,想去山长茶宿尝一尝这里有名的大骨馄饨,又在茶宿门前,贴着陈祖谟的书卖了多少银子的那面墙前,与秦氏相遇了。
见左相,秦氏异常郁闷,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礼。左相忍不住笑了,“安人出门,不喜坐马车?”
在京城,但凡有点身份的妇人莫说出门,便是在大宅内院走得远一些,也会乘着马车或轿子,以免被人冲撞了。秦氏,已经是很有身份的妇人了,但左相发现她去哪儿都用走的。
“去远地儿才坐。”秦氏回了一句,行福礼退了两步就想走。
哪知左相忽然倾身,压低声音问道,“安人可知,是否有位京城来的高姓客商住在茶宿中?”
姓高的还是京城来的,可不就是圣上的派来的探子高仓颉么!说什么客商,想套她的话害她闺女?秦氏心里发慌,情急之下祭出许久不用的小暖教她的两眼放空的压场子表情,异常平稳地回答道,“小妇人不知道,大人去问茶宿的掌柜和管事吧。”
见她这紧张的表情和说话腔调都变了,左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笑点头而去。
待他走了,秦氏急匆匆地赶回第一庄,并决定左相离开之前她再也不出庄了,这人冷不乍的太吓人了,笑起来比以前的陈祖谟还吓人。
从城里回来的小暖听说后,又见娘亲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安抚她道,“南山坳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娘遇到他也正常。高仓颉住在山长茶宿知道的人不少,是他现在自己心虚才带着人避到林子里去的,跟咱无关。”
听到自己没坏了大事儿,秦氏才安心了些,“他还看见珠绿了,不会有事儿吧?”
因建隆帝贬黜清王依据不足,珠绿的父亲御史王时卿以死相谏,惹怒了建隆帝。左相给王时卿安了个私通外藩的罪名,王时卿因此被杀,王家男子遭流放终生不归,女子为女为妓。母亲自从知道这件事儿后,对珠绿便多了几分同情,也对左相多了几分不认同和惧怕。
小暖摇头,“左相不会把珠绿放在眼里;珠绿也答应了她娘,不会找左相报仇。”
是呢,秦氏肩膀一松靠在炕头上,觉得今天过得好累,好想把大黄叫过来摸一摸他的毛。
小暖又问,“圆通病了?”
第九一三章 左相夜话
“我让子厚去镇清寺探了探,子厚说圆通应是吃错了东西,闹肚子呢。”
圆通本就因跟伤害大黄和玄其的坏人吃了同一种药而难受着,现在又肚子疼,怕是更美精神了。
“没让华郎中去给圆通看看?”圆通那小家伙,小暖见了就喜欢,他生病小暖也担心。
秦氏摇头,“他师傅说正好让圆通清清肠胃,先不吃药。”
这里人闹肚子,只要不是特厉害都会节食清两天肠胃,把肚子里的东西清空了也就好了。那滋味儿小暖尝过,有没有用不说,真是饿得腿脚发虚胃发烧,所以小暖下了命令,以后她们家的人闹肚子,不许再用这种方法。
见娘亲一脸疲惫,小暖过去给她按着肩膀,陪她闲聊。不多时,小草颠颠地跑了进来。
秦氏和小暖见了什么时候都活蹦乱跳的小草,也跟着精神了。秦氏笑着问道,“今天读了什么书?”
“河东先生的《始得西山宴游记》,先生的句子写得可好了。‘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还有‘穷山之高而止……”小草叽叽喳喳地背着今天学的文章,与娘亲和姐姐共享其美。
小草读书不是为了走仕途,而是识文通理,所以云清先生从不拿那些治国治家的枯燥文章教她,而是用有趣的山水诗句或散文,小草很喜欢,云清先生教着也痛快。
小暖也觉得这篇文章写得甚是好听,就顺嘴问道,“河东先生是谁?”
“柳子厚。”
有点耳熟呢,小暖正在脑袋里翻找姓柳的名人时,秦氏先想起来了,“就是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柳柳州!”
哦!柳宗元!她当然知道!他为毛又叫柳柳州了?是因为他在柳州当过官吧……
小暖无力地躺在炕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周是华夏五千年文明中不存在的朝代,但是它的前朝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唐王朝,只是不知道为啥,大周建国后没有出现赵匡胤这个很牛的侍卫将军,所以也就没有陈桥兵变和之后的大宋王朝,柴氏统治的大周得以延续至今。
小暖不是学历史的,对历史为什么拐了个弯,去向她不了解的未来不感兴趣,也不操上下五千年的闲心,只关心眼前事,关心她们一家子该怎么把日子过得更乐呵。
这里让她不乐呵的主因之一,就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称谓。你说一个人有名字,你就直接叫他名字不就得了,结果他们偏不!柳宗元字子厚她上学时学过,但为毛又叫河东先生和柳柳州她就不明白了。
这些出名的人也就算了,还有那些不出名的也是姓名、字号、自称、官职、居住地等一大堆称呼,真是不嫌麻烦!
不对,是除了她,大伙都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应该记住,而且他们也以多取几个名为乐。读书人在一起时,为了显示自己有学问,提起一个人总是会用他不常见的称谓,众人也以猜测这是何人为乐。
比如云清先生,他姓丁名中和字履善号云清,搬来秦家村后还给自己起了个别号叫“田乐”。除了这些名字,来找他的人有称他为丁祭酒的,因为他当过国子监祭酒;有称呼他为丁学士的,因为他也当过翰林学士,总之,这十个八个的名字都是指的丁中和。
人们觉得一个人称呼越多,这个人越厉害!连她妹妹小草都在琢磨着起个字、号再弄个别称啥的,你说让人崩溃不崩溃!
“姐姐,姐姐!”小草爬过来,摇晃小暖的胳膊,每次她说读书的事儿姐姐就发呆,真是叫她操心。
“嗯,姐在呢。”小暖抬胳膊把妹妹搂在怀里,“我家小草读得真好听。”
小草立刻笑成了一个小傻子,提起姐姐感兴趣的事,“姐姐,小草回来的时候,左相伯伯又带着人去镇清寺了,我看他像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小暖果然来了精神,坐起来唤道,“玄舞。”
玄舞从帘子外走进来,答道,“左相在茶宿吃了馄饨后,又与里边的住客闲聊了一会儿,没打听高仓颉的事,然后就去了镇清寺,现在还没出来。”
小暖的小脑瓜马上开始高速运转。左相与智真相识很正常,但今天后晌他刚去拜访过智真,要入夜时又去了,就显得非同寻常了。
除了三爷觉得镇清寺那几个和尚有问题外,左相也这么觉得,看来这几个和尚真有问题了。这几个和尚,还算是她请来的,你说叫人难受不难受。
“玄舞。”
“属下在。”
“你说咱们南山坳要不要弄个宵禁什么的,好让大伙能早点歇了。”
玄舞,“……”
镇清寺内,圆通正捧着碗喝稀粥,智真给他夹了清口的小菜送到嘴边,圆通张嘴啊呜吃下去,接着喝粥,待圆通喝完了,智真又给他擦嘴角。大小两个光头凑在一起,显得屋里格外亮堂。
左相看着他们,就想起厚生生病时的场景,那会儿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左相也是这样小心地照看着儿子,希望他早点好起来。厚生好了之后,对他比之前更亲近了。
这两师徒,感情也很深呢。
待圆通出去后,智真大师给左相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静静陪着。
“清王善交,在世时与三教九流皆有往来,他与大师也算故交吧?”左相似是闲聊地问道。因清王的封号是先皇封的,所以建隆帝虽治了清王的罪,却没有夺去他的封号,以示对先皇的尊敬。
智真大师面色平和,“贫僧与清王只见过几面。”
“在收度通为徒之前,能与大师见几面的人为数不多。”左相的声音不高,却让智真无法辩驳。
智真喜静,多数时间都是在藏经阁内读经书参悟佛法,确实很少与人见面。收了度通为徒后,度通办了个讲佛会,央着他为善男信女们讲经,智真才被渐渐被人所熟知。
第九一四章 上门小女婿
“大师平日连寺门都少出,现在却带着圆通到了这坐马车都要走三天的南山坳。”左相又缓缓道,“大师莫以圆通烧了伙房为借口,那把火是谁放的还未可知。这点小事儿,还不到将您这位将来的永福寺主持逼走的地步。”
永福寺主持惠清的首弟子智真,平日甚少露面但每逢关键场合,无论是与僧家辩论佛法,还是与道家分辨佛道起源,总能悦服大众,所以在佛门中威望并不比他师傅慧清低,因为他师傅辩法,曾数次败在无尘观主手下。这样的高僧却忽然带着两个弟子离开永福寺,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小庙,个中缘由引人深思。智藏的刁难,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智真握着杯中茶轻轻饮了一口,如暮鼓晨钟的声音将左相营造出来的肃杀气氛消于无痕,“这是其一,圆通想来,贫僧便带着他来了。”
“是圆通想来,还是有人想让他来?”左相问道。
“确实是文昌郡主相邀在先。”智真平和应对。
左相缓缓笑了,“真是如此?”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智真双掌合十。
“即是如此,那大师告诉本相,圆通是谁家子?”左相追问道。
智真依旧沉静,“贫僧不知。”
“十一年前,世人都以为清王妃带着即将临盆的孩儿入了棺材,本相原也这么认为,不过现在却不是了。同样是十一年前,不问世事的大师忽然收了个襁褓婴儿为徒,并亲手将其抚养长大,现在又带着他来了清王葬身之处,连清王陪葬品出土大师都要带着他去看。甚至大师给圆通喝的药水,也与那些清王余孽的相同,这两日圆通肚子痛,怕也与此事有关吧?”左相转着手中的茶杯,继续推测道,“圆通是清王的遗腹子吧,大师可知你收留他是何罪过?”
智真双掌合十,“圆通是贫僧在永福寺侧门抱回的弃婴,他的父母是谁贫僧并不知晓。若是大人深信圆通是清王遗孤,那贫僧陪他去地狱走一遭又有何妨。”
左相缓缓笑了,“大师既已超脱生死,那本相便将圆通送到圣上面前,请圣上辨一辨这孩子的身世吧。”
智真垂眸,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左相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压迫之势,“圆通那双眼睛,若仔细看还真是让本相觉得眼熟呢。”
智真依旧不为所动,“大人不弑杀。”
“本相是不弑杀,但本相怕麻烦,喜欢一了百了。”左相收回身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莫干顶级黄芽,看来大师与莫干山的王鹿鸣也颇为投机。”
“这茶是文昌郡主送与贫僧的。”
“文昌郡主一家待大师师徒真是不错。”左相饮尽杯中茶,“大师若是心怀隐瞒以怨报德,实非佛理。”
“贫僧随缘随心,从不强求。”智真将杯盖盖上,意为送客。
左相含笑站起来,“大师是觉得若是这里不妥,随时可将圆通送走吧?您当晟王派来的两百余人是摆设么,连本相都能看出来的事,晟王会不知?大师若是想安生,就不要打郡主母女的主意,否则晟王的刀,绝对落得比大师以为的快。”
智真双手合十,“贫僧原也不知,相爷与郡主一家也有交情。”
左相答得颇为玄妙,“谁让她们一家,合了家母的眼缘呢。”
待左相走后,智真去见小徒弟,见他睡得安稳,又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才稍稍放心。度通低声道,“师父,师弟睡前也没拉稀,明日应就好了。”
智真吩咐道,“明早你去秦安人家讨些青菜,给圆通熬青菜粥补肚子。”
度通笑了,“秦安人已经让人送了来,还问了圆通的情形。师父,您抽空为秦安人开坛讲一次经吧?”
他到了南山坳后,还未曾开坛讲经。智真点头,“只限第一庄和秦家村人,南山坳近来不太平,莫惹出事端。”
“徒儿明白!”度通立刻眯起眼露出大白牙,师父肯讲法,他们庙里的香火就要旺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度通拎着一大篮热腾腾的馒头到了第一庄,与秦氏讲二月初八是佛祖出家日,他师父要开坛讲经,问秦氏想听什么经。
秦氏听了欢喜又蒙圈,问道,“春天适合将啥经?”
度通露着两颗兔子牙,笑得极为开心,“安人一语点醒了小僧,春天当讲春天的经!那就选释迦牟尼成佛后讲的第一部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吧。”
秦氏晕晕乎乎地送走了度通,然后问她俩闺女,“《华严经》跟春天有啥关系吗?”
小暖当然不知道,小草歪着小脑袋说,“圆通说佛祖成佛时,犹如太阳刚冒出头,光芒普照群山,这或许是春天的意思吧?”
“太阳不是每天都升起来吗,这根春天有啥关系?”秦氏问道。
小草不知道了,看她姐;小暖当然不知道,看教她们吐纳练体的贺风露。贺风露很是为难,“小师姑,风露是道士。”
“对,咱是道士!”小暖深以为然地点头,“娘也别多想了,度通一定是见娘亲没点,就挑了一部他师父讲着最轻松的。”
“不会吧?”秦氏觉得度通方才笑得可真诚了。
还是小草比较靠谱,“小草见了圆通仔细问问他,再回来告诉娘亲。”
“这个成。”秦氏笑道。
镇清寺内,圆通捧着菜粥喝得正香。
吃了三大碗粥的度通接着讲,“秦安人识字时间不长,秦家村里的妇人大多不识字,师父挑《华严经》中最浅显易懂的普贤菩萨净行品讲讲,有半个多时辰就成。”
智真点头应下,圆通放下碗叹了口气,“可惜大黄不在家,它还没听过师父讲经呢。”
度通……
智真含笑摸了摸徒弟的小光头,“圆通,讲经结束后,为师正式收你为出家弟子可好?”
圆通是智真收养的孤儿,至今还没给他受戒,是想等他长大后让他自己择人生路,若是他想出家便继续跟随师父修行,若是他想归尘世,便转成为佛门俗家弟子。度通端着粥碗看着师父,不晓得师父为何改了主意,让圆通现在就受戒。
圆通为难地抬起挠了挠小光头,“师父,小草说要徒儿长大了给她当上门女婿。”
“噗!”度通受惊,喷粥。
第九一五章 小草的嘴
因左相硬拖着木刑去了济县大牢,审问被三爷送进去的清王余党,所以南山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伙该干啥干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在外边风餐露宿了这些年也不觉得有啥的高仓颉等人,因住惯了山长茶宿舒服的小院子,在山里呆了两天就受不住春冻,又跑了回来。他们刚到村口,就听说丰园的一匹大宛马下崽了,爱马的高仓颉立刻跑去看。
马场边地栅栏外站了满满一圈人,还“当当”地响着,高仓颉寻声望去,见他的属下华池正带着一帮人修整丰园的围栏,华池轮锤打桩的动作,那叫一个标准,看得高仓颉一脸黑线,这厮真是越来越不务正业了。
韩二胖回头见高仓颉来了,扬起蒲扇大手喊道,“高大哥,来来,咱在这儿给你留了个位子。”
刚高仓颉默默走到村霸身边,被他搂着膀子亲切招呼着,“大哥这两天去哪儿了,出来进去也瞅不见你。”
高仓颉见华池也望过来,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去外边跑了趟买卖。”
高仓颉假称是跑皮子生意的行商,也一本正经地在村里收了几张好皮子。韩二胖不再多问,笑嘻嘻地指着跟在马管事身边的大儿子道,“大哥瞧,我家大小子是不是越来越有样了?”
这个的确是,高仓颉真诚地点了头,左右巴望着找了一圈,“马崽子呢?”
“还在马肚子里呢,说是快了。”韩二胖乐呵呵的望着,也不知是看儿子还是看马。
村里人到底是有多闲,才会围了这么多人来看马,高仓颉低声道,“那我先回了,出去几天回来得回去睡个觉解解乏。”
往回走了没几步,高仓颉就见秦家村的小村霸陈小草拿着跟小棍子坐在石头上,她对面站着比她高了半脑袋的小和尚圆通。
这里有情报,而且大黄不在,机会!高仓颉马上放慢脚步,一点点往前挪。
哪知他刚挪了几步,那该死的小秃驴就抬起小手一指,“小草,有人来了。”
小草转脑袋见是高仓颉,弯起大眼睛甜甜地道,“高大伯再不走快点儿,茶宿内就没空屋子了,刚有一帮子外地来的书生进了茶宿。”
那可不成!高仓颉顾不得打探消息,快步奔向茶宿去保他睡觉的窝。
见他走了,小暖又转回来看着圆通,一脸认真地继续问,“然后呢?”
圆通老老实实地回话,“我师父和师兄张了好几回嘴,说你是小孩子,话当不得真,就让小僧出来读书了。”
小草气势十足地在手心里一下下地敲着小棍子,“圆通,你八岁时说过谎吗?”
“没有!”圆通答得非常肯定。
“我今年也八岁了,那你觉得我的话当不当得真?”小草又问。
圆通立刻点头,“当真。”
小草满意了,小棍子往石头上一放,掰着小手给给圆通分析道理,“你十八岁如果不当和尚了,一定要成家娶媳妇,对吧?”
对吗?圆通求助贺风露。贺风露默默转头,心里有点同情这个被二姑娘盯上的小和尚。
“应该对吧?”圆通迷糊着。
小草用力点了点小脑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当和尚也就算了,不当和尚了还不娶媳妇就是不孝了。虽然你没见过你爹娘,但他们生养你一场,你总不能不孝,对吧?”
“对!”圆通点头。
“如果要娶媳妇,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吗?”小草又问。
“不能。”圆通又摇头。
“嗯,所以就这么办吧。先生还等着咱们去读书呢,走。”小草满意转身,领着小和尚去云开书舍读书。跟在他们身后的贺风露,对二姑娘的本事佩服地五体投地。
第一庄里,秦氏正与翠巧和黄子厚商量着今年春耕的事儿,李氏抱着小四郎跑来了。
跟秦氏唠了半天闲磕,李氏才低声道,“姐,四郎他爷爷奶奶说要搬到我们那院里去住,说让我把东里间收拾出来……”
正房以东为尊,东里间是一家之主住的屋子,他们过去了住主房也是对的。
这事儿秦氏听二弟说过,知道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但也只能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大嫂病着做不了饭,大妮儿又不顶事,让你来回跑还不如把两个老人接过来住。他们过来了,就有人帮你搭把手照看四郎,家里家外的事儿你也就能转悠开了。”
二妮儿大了,她就能照看弟弟。刚过了一年多舒心日子的李氏,想到又要跟婆婆住在一起,心里就像塞了只螃蟹八爪挠心地难受,可她是儿媳妇,伺候老人是天经地义的。若是只老两口过来,她也就不说啥了,可是,“他奶奶要带着三郎一块过来,说是三郎跟着他们俩一块睡熟了。”
三郎跟大郎不一样,大郎自小就爱读书,三郎自小就爱抢东西打架。让三郎过来,添双筷子李氏倒不怕,怕得就是他欺负二妮儿和四郎,或者把四郎带坏了。
秦氏也皱了眉,“二弟怎么说?”
李氏低头拧着衣角,小声道,“他还不知道,刚他奶奶过来说的。姐也知道正田的脾气,怕是他知道了也不会说啥……”
二弟还真是这个脾气,不过娘家的事儿,秦氏现在真不好张嘴说话,“你不想让三郎过来,就跟二弟商量。毕竟是你在家照看孩子管老人,你张嘴了,二弟总不会不管的。”
李氏继续拧衣角,“他铺子里的事儿那么忙,我不想再让他为家里的事儿操心……”
所以就来找她了,她能干啥?秦氏顿了顿,才问道,“那你想咋办?”
李氏把衣角快揉成一团了,才不好意思地说了来意,“姐,我这话吧,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我想让二妮儿跟小草学点拳脚功夫,要是他爷爷奶奶真带着三郎过去,三郎找事二郎不好上手,可二妮儿就不一样了,要是……要是二妮把三郎打了,谁也说不上啥来,姐说是不?”
秦氏没想到弟妹想的竟是这么个法子,一时愣住了。
“其实,我想让二妮儿跟小草学两下子,也是为了二妮儿将来打算。是我这当娘的没本事,二妮的性子随我,怕事儿又胆小还不会说话。我怕她嫁到夫家去受气,要是她能会两下子,也能好点不是……”李氏觉得小草把大妮儿和三郎揍得趴在地上直哭那场面,可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