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一 来自封江兆的威胁
时近冬至,大地已被冰封,出来埋尸体的狱卒们懒得刨坑,只是意思意思地将袁天成的“尸体”用荒草埋了。来的这四人只用刀剑扒拉一会儿,便将袁天成弄了出来。
他们将袁天成冻得僵硬的袁天成的头扶高,撬开他的嘴塞了一粒丸药进去,又用竹管向他嘴里慢慢灌温水。
看到这里,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袁天成真的是诈死!左相的侍卫统领李泗左相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下令开始行动。
侍卫们先是借着呼啸的寒风掩护,射出沾了强效迷药的细针将这几人射成刺猬,然后众人窜出将这些人团团包围,全部擒获。
抓住这晕倒的四人后,侍卫们点起火把,引着无牙道长到袁天成身边。无牙道长先是探手试了试袁天成的鼻息,发现他已渐渐缓过来后,收回手指。电光火石间,一粒药丸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塞入袁天成的口中,随后无牙道长又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助他尽快苏醒。
不一会儿,侍卫就见袁天成真的缓缓张开了眼睛!
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几个时辰的死人,真的死而复生了,侍卫们无不惊讶。
且说袁天成的意识渐渐回笼,暗喜之际,他借着火光看清面前白发童颜的无牙道长时,还迟顿的脑袋只有两个字:完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死里逃生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他几十年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张昭成!
袁天成回忆起自己的师傅临死之前的遗言。师傅要他一心向道,不可为恶害人,否则就算到时门中无人能收拾得了他,上清宫的张天师也会代替师傅清理门户,让他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上清宫张昭成和他师傅是多年至交,若是师傅有此托付,张昭成只要在世,就一定会出手。袁天成寻了张昭成这么多年,就是想杀了他永绝后患,不想他却找了来。绝望的袁天成目光涣散,恍惚间他看到师傅站在张昭成身后,威严无比地俯视着他。
袁天成五内俱焚,面容扭曲,青紫的双唇抽搐几下缓缓流出紫黑色的血迹,然后他的双目、鼻孔和双耳俱是出血。
七窍流血?李泗道了一声不妙。无牙道长也极速出手在袁天成身上点了几下,护住他的心脉,但为时已晚。
李泗弯腰问道,“道长,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中毒了?”
无牙道长也是疑惑不解,“无量天尊,袁天成作恶多端,死期已至。”
这下,袁天成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李泗虽觉得可惜,也无可奈何,“道长,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无牙道长站起身,仰望满天繁星后,抬手指了一处,“将其头颅砍下,尸首用火焚烧干净掩埋在那里,永除后患。”
李泗手起刀落将袁天成的脑袋砍掉,吩咐人将他的尸首浇油焚烧、掩埋,然后扛起抓住的几个已经昏迷过去的袁天成的余党,回去交差。
至于张昭成,则被侍卫送回了天师庙中。
左相得知张昭成诈死为真,随后又七窍出血而死后,疑惑道,“他怎么会中了毒?”
李泗摇头,“属下也觉得奇怪,或许是那丹药本就有问题,或许是无牙道长动了手脚。不过属下一直盯着无牙,他没有一点儿奇怪的举动。”
“派人暗中盯着他,看他是否有可疑之处。”虽然此人是三爷派来相助的,左相还是多了个心眼儿,“在大理寺中,袁天成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再审问他招出的也是邪术,这些若是传出去,只有害处。他死了也就死了,抓住的几个活的立刻投入大理寺衙门,明日我与金大人一同审理。”
第二日,知晓袁天成妄图诈死脱身被识破,身首异处后,封江兆立刻歇了以此脱身的想法。因为有了袁天成的前车之鉴,若是他也在狱中病死,多疑的左相一定会下令将他的头颅砍下,再拉出去埋了。那样他的假死也就成了真死,死得不能再死!
不能诈死脱身,就只剩两条路了:越狱或者找人为他开脱。封江兆一边咳嗽,一边琢磨脱身之策。他的目标很快锁定:晟王!
这张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封江兆咳嗽几声,抬头唤道,“来人!”
这日晚间,自天章阁回府的三爷接到了一封由小叫花送来的书信。信上内容很简单:让他帮封江兆脱身,如若不然,封江兆必定让华嫔身败名裂,让晟王永难抬头。
封江兆这是见袁天成脱身不成,所以打算狗急跳墙了?三爷拿着信,冷冷笑了。
他早就猜测到封江兆走投无路时会从自己这里下手,留个活命。
身败名裂、永难抬头?他还真是会找点。在这世上,能影响到三爷的,也只有母妃和小暖两人了。小暖在外,封江兆鞭长莫及,便将主意打到了母妃身上。
此人之前是建隆帝的心腹,跟在建隆帝身边的时间比母妃还久,连三爷也没彻底摸清哪些人听命于他。三爷本以为他会动用在重华宫中或者其他地方安插的暗线,利用刺杀或者下毒的方式逼自己出手,没想到他竟能如此猖狂,直接送信来威胁。
母妃在宫中本就不受太后和皇后等人待见,建隆帝又是个多疑的,若是让他们知道母妃身上有可能的“污点”,会怎么样?
夜色中,三爷目若寒潭。太后一定以保住他的声誉为由,逼母妃自尽谢罪。至于多疑的建隆帝,他虽舍不得母妃的美色,但对她并没什么感情,母妃死了或关入冷宫,会让他难受几日,也只如此罢了;其他人多会拍手称快。
自己呢?会为了母妃以一己之力与皇祖母和父皇对抗,还是顺从他们的决定,眼睁睁地看着母妃受苦或者受死?
若是前者,他必定失宠于二人,失去现在的官职和地位;若是后者,他必定心怀愧疚,再无法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间。
屋内的气温越来越低,蹲在门口削竹管的玄散都察觉到了三爷的不对。他默默放下竹管,拿起自己刚刚弄到手的狼皮进屋围着火盆刷毛取暖。
第八四二章 华嫔的悲痛
三爷盯着玄散手里的皮毛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把狼皮要过来,一点点梳理顺滑后,才心平气和地回屋休息。
第二日一早,三爷进宫在天章阁转了一圈。今天的天章阁很冷清,出京办事的建王还没回来,庄国公去了羽林卫查看,左相去大理寺审案,右相不知去做什么,阁内只有卢正岐伏案看文书。
见到三爷来了,卢正岐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自上次三爷与他聊过去京兆府的事后,这厮每次见了三爷,都是这副亲近模样。除了小暖,谁对他这样笑三爷都觉得不顺眼,偏生这人还不能宰了或者扔出去,三爷干脆转身出阁,直奔重华宫而去。
待他进入重华宫,美人郑春凤肿着眼睛快步走过来,俯身行礼哀求道,“王爷,请您大发慈悲,救救妾身的兄长吧,求您了……”
外官未经宣召不得入京,所以郑笃初的父亲在外使不上劲儿,右相又不肯再为郑笃初筹划。为了救郑笃初,郑春华在太后、皇后那里讨了骂,又见弃与圣上,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求到晟王这里,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郑美人虽嫔位低,但也是父皇的妃子。三爷侧身避开,虚扶道,“娘娘请起,大理寺的案子严晟无法插手,不过昨日严晟听大理寺主簿对程相说起令兄,说他为令兄请了郎中,令兄的身体已好了许多,金大人审案公正,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关键是她哥还没被放出来,明显就不是一点坏事儿没干啊,郑春凤连忙又行礼道,“那我兄长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三爷摇头,“大理寺的卷宗不在严晟这里,我也无从得知。”
郑美人哭哭啼啼地又求了几句,华玉才请了三爷入主殿见华嫔。三爷让青信和华玉去外边守着,直接将封江兆的信递给母妃,“依您看,他指的是何事?”
华嫔看着字迹潦草的书信,仔细思量后才道,“自打入宫之后,我并未有大错。若不是栽赃嫁祸的话,那只能是之前的事。”
三爷静静听母亲提起几十年前的旧事。
原来,华嫔入宫之前,已经定了亲!
她十五岁那年三月初三上巳节,随着几个小姐妹一起外出游玩踏青,不想乘船途径新建成的湘子桥时,与微服私访的建隆帝偶遇。建隆帝一见华嫔便惊为天人,口口声声言道“人在梦中游,得遇真洛神”,问起这是谁家女。当时的潮州刺史为了讨好少年皇帝,便想威逼利诱华家,让他们向皇帝献女。
哪知他到了华嫔家报喜时才知晓,华嫔的父母刚刚为她定了亲,华嫔的未婚夫一家还在坪溪未去。华嫔的父母不想女儿进宫,而与华嫔定亲的男子也不想退亲,眼看着此事就要黄了,潮州刺史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讨好皇帝的机会,便假意放下这个心思,却暗中使人杀了那男子全家,又设计逼迫华家献女。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华嫔的父母只得将女儿送给建隆帝,这一别便是生死,华嫔再未与父母相见。
说到这里,华嫔的声音忍不住哽咽了,她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软弱无能的样子,侧身沾了沾眼泪才静静看着儿子,想知道他听闻此事,会怎么看她。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订婚女子是不能入宫为妃嫔的,母妃隐瞒婚事入宫乃是欺君之罪。若是让世人知晓实情,有人会讽刺华家攀龙附凤,也会有更多的人私下议论建隆帝贪图美色夺人妻子。一国之君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建隆帝不气才怪,这气他会撒到谁的头上?太后若知晓此事,又会如何?
三爷压住内心的怒火,平静地问道,“当时的潮州刺史是谁?”
此仇不报,非君子!
华嫔轻声道,“上次你舅舅进宫时说他已经将那人给杀了,所以知道此事的活人应该没几个了。”
三爷点头,“与母妃定亲的那个男子是何人?”
华嫔轻声道,“是潮州燕鸟山上一户姓杨的耕读人家,那男子的父亲与你外祖父是同窗好友。”
“那男子已经死了?”三爷确认道。
华嫔轻轻点头,“他们自坪溪返乡途中船覆险滩,无一生还,你舅父帮着料理的后事,而那男子,我与他从未见过面。。他们是因我而死,若封江兆信中所言就是此事,一应罪责都由我来承担,我欠他们一家的命也该还了。你现在已长大成.人,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身边又有小暖陪伴,母妃也能安心去了。”
三爷望着母妃苍白的容颜,低声问道,“若是母妃认罪,那么舅父作为知情人该领什么罪?”
这个……
华嫔决然的目光中流露出迷茫和挣扎,父母已因此事内疚而死,她不想大哥再被她连累。
“此事母妃无错,错在那潮州刺史,错在父皇!”三爷铿锵道。
“晟儿……”华嫔吓得美眸睁大,二十几年的委屈却伴着眼泪簇簇划落,她狼狈地转头,不敢让儿子看到,“……他是你的父皇,你……”
“儿臣尽力而为,不让这些人将事情暴出来。万一事发,不管何人问起,母妃只管说当时杨家确实有求娶之意,但还没过三书六礼,华玉姑姑如果知晓此事,母妃也要让她守口如瓶……”叮嘱完母妃,三爷站起身信誓旦旦地道,“母妃只管安心等着,儿会在三年内接母妃出宫,与儿同住,与舅父团聚。”
本想安抚儿子几句的华嫔正哽咽难言,也无法劝儿子让他先顾好他自己,至于她,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她的父母、女儿都在那里等她。
见晟王带着一身寒气出了正殿,准备了一肚子话的郑美人吓得不敢上前,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去。华玉回屋去陪华嫔,青信躬身将三爷送走后,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
三爷转过街角时回头,恰于青信的目光撞在一处,青信连忙低头,三爷看了他几眼,才大步离去。
第八四三章 知与不知
离开重华宫的三爷,闲庭信步般地回到天章阁,与卢正岐一起处理公文,甚至还跟卢正岐聊了几句他去京兆府的事儿。后晌去宜寿宫就几个折子的处置,请示建隆帝的意见时,三爷也是与往常无异,建隆帝还问起他为何举荐柴严昙去调查柴严亭的下落之事,三爷言道这是宁太傅和右相的意思,想让四弟出京历练一番云云。
待傍晚出了天章阁后,三爷乘马车回第五庄时,又收到一封信,信上的字体与昨日相同,潦草地书写着:想必您已知此事的严重性,给您半月时间,助封某出大理寺,以后封某绝不提起此事,否则天打五雷轰,身首异处。
本来还打算从长计议的三爷见到这封信,心头火立刻蹿了起来,封江兆猖狂至斯,多留他一日,三爷都觉得难受!
旁的不管,先将他宰了再说!
于是,趁着夜色,三爷约了无牙道长在第五庄北侧的一处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内相见。
无牙道长听到三爷的拜托后,先是很认真地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上清宫的门规中有一条,是不可参与皇子夺位,否则立刻逐出师门。”
这条门规,三爷知道,“此事与皇位无关,也与朝政无关。道长要怎样才肯出手相助?”
白日里,三爷已送了急信去临江,向舅舅打听详情,并寻找稳妥的办法解决此事。现在,三爷只想杀了封江兆再说!为了避嫌,三爷不能动用自己府里的人,更不用让二哥帮忙,他把周围可用之人想了一圈,选定了天师张昭成。由他的人去,再稳妥不过,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城外小道观里暂住的一个山中来的道士,会有此能。
无牙道长点头,又问道,“王爷为何要杀封江兆?”
三爷坦然道,“他拿我亲近之人的性命和清誉威胁我,让我救他脱困。”
……封江兆的脑袋,真是被袁天成的丹药灌糊涂了……无牙道长分析道,“他既然这么做,就应已料到您会派人去刺杀他,此事不易做。”
“对别人不易,但对道长而言却轻而易举,大理寺地牢比起琴鸣山炼丹房,差了许多。”三爷再次道,“请道长出手需要小王付出什么对等的条件,道长只管提。”
张昭成的人能进入守卫森严的琴鸣山砍掉袁天成的胳膊,再全身而退,让侍卫们查无所踪,这手段绝对了得。大理寺虽守备森严,但与琴鸣山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
无牙道长波澜不惊地笑了,“王爷未免太瞧得起贫道了,不过王爷既然开了口,贫道便试上一试。王爷想让他怎么死?”
方才还说困难,现在就让自己选封江兆的死法了。三爷笑道,“道长看着办。您这份情,严晟记下了,他日若有用到严晟之处,只要不违背大义,严晟定鼎力而为。”
无牙道长摇头,“此事当是贫道报王爷上次传信之情,两厢抵了,王爷不必记在心上。”
三爷点头谢过,“可要小王调开左相和金大人?”
“不必惊动他们。”无牙道长摇头,没有吹嘘一句自己的本事,却让人觉得他真的非常厉害,“此事还不必惊动他们。”
说完,无牙道长又问道,“王爷可曾想过,封江兆威胁您的事儿,您的父皇是知晓的?”
三爷抬眸看着无牙,“严晟想过。不过父皇知与不知,跟有没有人把此事告到他面前,是两回事儿。严晟现在只当父皇不知,做最坏的打算,务求周全。”
毕竟此事,牵扯到他的母妃,三爷冒不得险。
在晟王说这话时,无牙道长在他脸上看到的是无须多言的沉稳和坚定,更高看了他几分。看在晟王曾多次出手帮助他的徒儿和徒孙的情分上,无牙道长打算再帮他省点事,“王爷言之有理。封江兆散在京城内各处的探子,贫道明晚一并帮您清理了。不过宫内和朝堂上的那些,贫道爱莫能助。实不相瞒,贫道暗查了袁天成十几载,封江兆与他沆瀣一气,所以封江兆的暗线贫道也知道大概。”
三爷笑了,他只觉得此刻,小暖的运道降临在了他的身上,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第二日一早,三爷再从第五庄启程去天章阁时,心中轻快不少。待到了阁中见到冲他傻笑的卢正岐,三爷居然有了一种这厮其实也满顺眼的感觉,主动开口道,“大人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卢正岐立刻道,“王爷,下官昨日请了安郡王吃茶,还算有的可说。”
三爷含笑点头,“不错。”
“什么不错?”左相也到了,含笑问道。
卢正岐也没想着瞒过左相,又将话讲了一遍。左相立刻明白了卢正岐此举的用意,含笑称赞了几句,看起来也是心情甚好,想必是审问前夜捉住的几个袁天成的手下有所得了。
快到晌午时,四皇子兴冲冲地跑到天章阁来了,“三哥!走,小弟请你去吃酒!”
这一嗓子,吓得卢正岐笔一哆嗦,一滴墨落在抄了一半的文书上,废了。卢正岐抬头看着昙郡王笑意满满的脸,真想问他一声,他到底明白不明白圣上让他出京是为了什么?
今夜无牙道长会去狱中杀封江兆,并血洗了封江兆的京中势力,自己与老四去吃酒,正可以避嫌。三爷站应了,站起身问道,“二哥那里,可派人去请了?”
外出办案的柴严易,已于几日前回了京城。
“那是自然!小弟办事,三哥放心!”柴严昙与其他几位阁老打了招呼,拉着三爷出宫,直奔摘星苑而去,“我还叫了柴方他们几个,咱们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三爷含笑点头,人越多越好。
月已西转,摘星苑依旧歌舞升平。大理寺地牢内却安静的只剩郑笃初的咳嗽声,狱卒在地牢内内来回穿梭巡视,路过封江兆的牢房时,见他面向里睡着,不咳也不动,总觉得有那么点儿不对劲儿。
第八四四章 封江兆之死
狱卒转了十几圈,听封江兆一声没咳嗽,姿势也没换过,心里更没底了。他小心地靠近栏杆,轻声唤道,“封大人,您睡了?”
封江兆依旧一动不动。
经验丰富的狱卒觉察到不对劲儿,立刻跑去请牢头来查看。牢头唤了两声见封江兆依旧不动,便命人去请今晚歇息在大理寺的金益昀。
白日里,审问了半日袁天成的死党,又看了半日卷宗整理材料写文书的金益昀刚刚睡下,听了这惊人的消息又立刻穿衣跑到大牢,命人打开牢锁,进去查看时发现封江兆早已没了脉搏。
有袁天成的前车之鉴在,众人心里都浮起一个念头:封江兆是真死了,还是想借假死脱身?
金益昀吩咐道,“传郎中、仵作!”
郎中验看过后,确认封江兆生机全无,仵作也说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金益昀询问,“他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仔细验看了封江兆瘦骨嶙峋的尸体后,回道,“他身上没有外伤,面容没有扭曲痛快之色,只是双唇微张,唇色发紫,应是死于身体孱弱,心脉衰竭,呼吸难继。”
郎中也赞同仵作的说法,“大人,此人十指的指甲都是漆黑的,应是中了某种慢性毒,体内积毒甚深。近日他的境况一落千丈,又被判了斩监侯,想必因五内大怆压制不住毒气,才会如此。”
这是套很好的说辞,金益昀很满意,他可以按照这套说法到圣上面前交差了,又吩咐道,“着人严加看守,天亮了再说。”
待众人散了后,离着封江兆牢房不远的郑笃初看着封江兆蜷缩的尸体,身体也跟着发冷,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明日,忍不住双手抱住疼得要炸开的脑袋,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咳嗽。
第二日一早,金益昀进宫请旨。
听到封江兆跟袁天成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牢里,建隆帝也是疑心他诈死,“将他的尸体抬出去埋了,再派人暗中盯着是否有人来救。若是无人,十日后再砍掉他的脑袋。”
“臣遵旨。”金益昀口中应了,心里却替封江兆感到一丝丝惋惜。封江兆是建隆帝的心腹,几十年跟建隆帝形影不离,京中何人不买他的面子,那是何等的风光。不想一步走错,却落得如此下场。
“郑笃初的情形如何?”建隆帝又问。按照郑笃初的罪行,该判几年流刑发放出京的。不过建隆帝得知他中丹毒比旁人深后,便授意金益昀将他押在牢里不判,想看他的身体会有什么变化。
金益昀回话道,“臣令郎中尽其所能为郑笃初医治,但他的身体还是越发不好了。他时常头疼,食欲下降,口渴得厉害总要喝水。近日来,他的脾气越发暴躁,几次失控癫狂,猛力撞墙,若不是狱卒拦着,他早就撞得头破血流了。”
咳嗽、口渴、暴躁、易怒、头疼和无心饮食,这不正是几个月前他的症状么,一国之君若是癫狂失智力,国将如何?建隆帝用手紧紧握住龙椅上用金子雕刻的龙头,恨不得将袁天成和封江兆挫骨扬灰,“用最好的药为他医治,仔细观察他的症状。”
“臣遵旨。”
待金益昀退下后,建隆帝低头看着自己的十指,他的指甲如今颜色红润剔透、血气饱满,与几个月前生了纵纹颜色也渐渐发黑的指甲大不相同。建隆帝心中稍安,问道,“德喜,朕的身体是不是大好了?”
德喜非常肯定地道,“您饮食有增,龙行虎步。德喜深以为您现在的身体,与十五年前无异。”
十五年前,正是他三十多岁还未服用袁天成的长生丹,生龙活虎之时。建隆帝心情大好,“姬景清封回春真人,赏珍贵典籍百部,药材若干。并着他近日加紧炼丹,年前将丹药分作几份,给几个府里送下去。”
“是。”德喜笑了,“得了丹药,京城官员定会对您感激涕零,又要跪在宫前谢恩了。”
建隆帝就喜欢这个,愉悦地笑了几声,吩咐道,“今晚让郑美人过来陪朕吃酒,朕要试试自己的身子是否真的大好了。”
德喜立刻会意。
郑笃初关在牢里,右相和郑钧锋心中不安,此时圣上召郑美人侍寝,就是让他们明白圣上并未弃了郑家。只要他们识相,就不会再揪着牢里的郑笃初不放,任他自生自灭。
天章阁内,左相听说封江兆昨夜死了,也不觉得诧异,“着人严加看守,若是把他的尸体弄丢了,你我无法在圣上面前交代。”
金益昀连连称是,“封袁二人已死,此案在年前一定能结了。”
左相也觉得轻松不少,“再将那四个新抓的审问清楚,咱们就能过个好年了。”
两人相视而笑,只盼着封江兆是真的死了,不会再跳出几个人来挖他的尸体,给他们添麻烦,还要没完没了地审问犯人。
待到圣旨传来,得知长春真人获封,右相站起来恭喜三爷道,“姬道长获封,当真可喜可贺。”
姬景清虽然是小暖的同门师兄,但是右相这般夸张地向晟王道喜,却有些意味深长了,天章阁内几人都转头看过来。三爷觉得最近右相像条疯狗,逮谁都想咬一口,搭理他还不如大黄。三爷不理他,只问道,“何人去琴鸣山传旨?”
来报事的小太监很是机灵,“还没定下。”
右相又道,“三爷想让谁去尽管开口,您想让谁去,谁还敢不去!”
左相和庄立坤等人静观其变,三爷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本王看程相近来气不顺,面色也不好,不如大人亲自去趟琴鸣山,向回春真人求个药。”
左相眼睛一眯,晟王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够毒。让程无介去求药,不就是说他有病么,不过程无介最近的行径还真像脑袋不大灵光。
小太监见两位阁老斗起了嘴,吓得低头不敢吭声。右相则心平气和地应了,他正有意去见见这位让圣上“回春”的道长,“王爷言之有理,这圣旨本相亲自去传。”
待卢正岐写好圣旨后,右相坐轿子冒着寒风细雪,亲自去了琴鸣山。这下,庄立坤更看不懂了,“程大人莫非是在城里憋得久了,想出去散散心?”
左相的目光转了几转,吩咐下人去探查右相府最近是否出了事儿,才知程无介的夫人前些日子受了寒气,咳得有些厉害。
因还不知圣上已经定了要给各府赐药,右相的焦急反常,左相能明白,郑笃初眼见着是不成了,若是程夫人也死了,郑钧锋和右相怕是要彻底断了。
不过,晟王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左相望着窗外簇簇的细雪,暗道,“晟王这是以德报怨了?这可不似他的性子。”
晟王,一向是有仇必报,而且是十倍地报呢。
晟王府内,玄散正在跟三爷报告昨夜京城人员伤亡情况,“算是小头目的叫花子冻死了十个,摘星苑被炉火烫死了一个跑堂,雅音楼跌下楼摔死了两个管事……右相府里死了五人。这些人有的报了官,有的没有,若是算起来足有一百二十三人,三爷,一百二十三人啊!”
第八四五章 封江兆的内应
“即使这些人中有一半是……那谁的人杀的,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这么多人,也实在是……让人……”千牛卫精锐将领出身,晟王府的暗卫首领的玄散,自认带着他最精干的暗卫,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做到。
他们不是不能杀人,而是杀了这些人却没有引起的骚动,没人让察觉到不妥,这才是张昭成的厉害之处!玄散一边洗狼皮,一边感叹道,“难怪袁天成在层层关卡的琴鸣山,还被砍了一条胳膊,难怪封江兆什么都没查到,难怪袁天成什么都不说。这实在是……”
玄散一用力,将盆里的水洒在炭火盆上,发出滋滋声,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天师张昭成之能了。张照常怎会有如斯恐怖的手下!这些人是道士吗,上清宫还有多少高手?如果他们想作恶,有何人能拦得住?
玄散第一次觉得,姑娘拜入师无咎门下,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三爷看着名单上一大串名字和地点,心中的惊骇也不小。通过小暖,他知道张昭成可能没死,所以见了张昭成后,他没觉得多惊讶,但这张名单确实让他惊讶了。惊讶张昭成的手段,惊讶封江兆的暗线之广
京城达官贵人经常聚集的摘星苑、雅音楼中有封江兆的暗线,这不奇怪;叫花子里有替他传信收集消息的,这也正常;但是为何右相府里会被杀了五人?
郑笃初是个软骨头,他若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一定早就招了,所以这些人应是封江兆暗中安插在右相府里的。
三爷盯着名单,细细思量着。或许,封江兆与右相间有什么关联,这五人与其说是封江兆的,不如说是右相的。右相也与丹药一案有关。
若这是真的,那么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三爷起身在屋内徘徊,玄散见了,默默地抱起泡着狼皮的木盆,躲到角落里继续刷洗。
三爷一边走,一边沉思着。丹药是袁天成炼制,经过封江兆的手流出的,这两人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若非袁天成的丹药有毒这点封江兆起初也没料到;若非袁天成被张昭成砍了一臂,这个买卖其实很难被查出,而且还是个稳赚不赔的大买卖。所以右相得知蛛丝马迹后,也想参与其中分一杯羹,也不无可能。
为了以防万一,右相不让自己的儿子插手,所以通过某种途径暗示内侄郑笃初接手了一部分丹药的买卖,郑笃初赚了钱也就等于右相赚了钱。而且,郑笃初与右相之间可能还有一些不为旁人知晓的勾当。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右相宁可牺牲一个儿子,也想换郑笃初出来了。
郑笃初现在熬着难忍的丹毒不肯自尽,就是笃定右相会救他。
再联系封江兆威胁自己时的口气,以及右相这几日的反常,三爷有个更大胆的推定:封江兆在朝中的内应,就是右相程无介!
封江兆在威胁自己时,也可能以某种方式威胁了程无介!
封江兆威胁程无介的目的,就是万一自己不肯就范时,通过程无介胁迫自己,好救封江兆脱身。程无介不想做又不得不做,所以才情绪波动极大。另一方面,也因为程无介手里握有某些证据,能证明母妃在入宫之前已有婚约在身,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才会有如此的转变。
因为他认为,他柴严晟要完了!
而昨夜死的那五人,程无介想必也以为是被自己所杀的。三爷停下,盯着玄散手中的狼皮,越想越心惊。若非他请张昭成杀了封江兆,张昭成又顺手清理了这些人,此局,危矣。不过现在,先机掌握在他手里!
三爷吩咐还在搓狼皮的玄散,“莫洗了,立刻派人入大理寺地牢,务必保住郑笃初的命。再派人去追木刑,有急事要他去办。”
玄散立刻站起来,“是。不过三爷,听说郑笃初马上就要不行了,想保住他的命,怕也只有回春真人的丹药能成。”
而回春真人的丹药,被圣上派的千牛卫的人牢牢盯着,取丹必定得费一大番周折,或许得不偿失。玄散还闹不明白,为何三爷忽然想救郑笃初了。
三爷点头,“你只管派人去做,再亲自叮嘱金益昀几句,让他防着郑笃初被人灭口。丹药的事儿,我自有办法。”
玄散踏入夜色中后,三爷也换了夜行衣,经密道出城,直奔方家集边上的天师庙。
待无牙道长听了晟王的来意后,笑着问道,“王爷怎知贫道手里有丹药?”
三爷坦言道,“小暖家的天师像,是十四年前道长赠与秦安人的;今年春,道长入天师庙应是想将丹方放入隐秘,又能被小暖或师无咎道长发现的地方,但因行踪暴露只得撤离;而后道长才改了计策,将丹方放在小暖家的天师像后。所以,姬道长炼制的解毒丹的丹方是出自您之手,您手里有丹药,也合情合理。”
无牙道长一方面感叹女大外向,九徒孙什么都跟晟王讲,另一方面也佩服晟王能一环扣一环的推出这些。他给秦氏留下天师像时,没想过还有这个后手。只是在天师庙中被秦氏认出后,他才有了这个主意。
若非和人打赌不能直接将丹方交给他那笨蛋徒儿,张昭成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它藏来藏去!无牙道长暗暗警醒自己,以后切不可轻易与人打赌,“不错,那丹方是贫道十几年来,踏遍九州才寻得的。为的就是袁天成为恶时,能将此劫难化解。丹药贫道手中还有几粒,不过药效比景清炼得那些要强几倍,对身体还有损害。若是如此,王爷还要么?”
“要!”三爷才不关心郑笃初的身体如何,能让他多活几日就足够了。
无牙道长去取了丹药瓶,又叮嘱三爷,“每日只服半粒,隔两日服用一次,这样还能损害轻一些。”
三爷将丹药收好又问道,“此丹也有毒?”
无牙道长点头,“是药三分毒,这丹是袁天成毒丹的解毒丹,若是毒性化解后继续服用此丹,对身体有害无益。所以,王爷想办法给我那争气的徒孙传句话,他明年可以改炼益寿延年丹了。”
三爷又问道,“右相府里那五个下人,可是道长让人杀的?”
无牙道长笑道,“贫道只知他们是封大人和右相之间的线,至于他们都做了什么以及要做什么,贫道无从知晓。”
三爷站起身向着无牙道长深施一礼后,才带着丹药踏入夜色中。无牙道长目送晟王离去,又仰头望着天上的寒星,见斗、房二星宿的主星闪闪发光,无牙道长便伸了伸懒腰,“此间事已了,贫道该走了。”
第八四六章 给他来个炭火盆
玄散让人将三爷取来的丹药切下一块,偷偷混在郑笃初喝的药中。
当天夜里,郑笃初便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嚎,惊得金益昀等人围着牢房站了半夜。金益昀甚至已经琢磨着,第二天进宫怎么跟圣上形容郑笃初的死状了,但是没想到,郑笃初翻滚了半夜又拉了一上午后,第二天后晌居然觉得饿了!
精疲力尽的金益昀不想熏着自己,令狱卒给郑笃初换了个牢房,又给他洗了洗,换了身干净的囚服。待金益昀和左相再进牢房去看时,发现郑笃初不像鬼,反而像人了。
“金大人给他换了药方?”左相低声问道。
金益昀苦笑道,“说不上换药方,郎中已在他身上用了十几种药,也不知是哪一种有用,还是几种药效混合在一起见了效。”
左相点头,“再着人仔细观察几日,若是他的情况稳定了,大人再进宫跟圣上讲明白。”
金益昀立刻应了。
隔了一日,玄散又让人给郑笃初用了一次药,这次用药的反应比上次更甚,郑笃初上吐下泻地折腾了半夜,第二天他躺在土炕上近气少出气多,又像鬼了。金益昀和左相站在牢外,开始商量着要不要让他的家人来看他最后一面了,可又没想到,这天后晌郑笃初竟又顽强地爬起来要吃的。
他,又活下来了!
金益昀和左相却被他折腾得大脑发晕,着人好生看管着,便各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府歇息。就在他们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左相府的大胡子幕僚李刑,迈步到了大理寺。
众侍卫和狱卒见了住在地牢里连审了半个月犯人、让他们争先恐后招供的李刑,眼都冒着光。李刑,也就是接了三爷的命令,星夜兼程从姑娘那里赶回来的,贴了大胡子的木刑,扫了一眼郑笃初,才笑着与众人打招呼,“某告假归来,奉我家大人之命来提审郑笃初。”
“李大哥在哪审?”牢头客客气气地问道,对李刑没有一丝怀疑。
李刑客气对牢头笑道,“张大哥看哪安全无虞,又能讨个僻静?”
牢头立刻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准备,大人稍待。”
“在下看郑公子好像挺冷,劳烦张大哥帮着准备个炭火盆,烧旺一些,待会儿或许用得上。”李刑很是为犯人的身体考虑,说完还冲着郑笃初友好地笑了笑。
郑笃初看到这大胡子凶魔冲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抖得更厉害了,“小的该招的都招了,真的,一点隐瞒也没有,您饶了小人吧,小人刚缓过来,实在禁不得折腾了。”
李刑如视珍宝地望着郑笃初,耐心解释着,“李某哪能折腾您呢,李某过来不是问上次的案子,是有点其他的事儿想跟您聊聊,您放心,聊清楚了李某就送您回来睡觉。”
那意思就是,聊不清楚他就别想回来了?郑笃初悲痛交加,“哇”地一声哭了,“您想说知道什么尽管问,不用聊,真的,小人什么都说,真的不需要聊……”
众狱卒敬佩地望着李刑。过瘾,简直太过瘾了,再没有比看李大人审案更过瘾的事儿了。
李刑将郑笃初拎去牢头准备的刑房,烤着火红的烙铁和炭火盆跟郑笃初聊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让郑笃初签字画押后,李刑又亲自把他送回了牢房,然后才与狱卒告辞,怀揣着厚厚的口供,心情甚好地回去交差。
他刚走没多久,金益昀便进了大理寺,先到地牢去看郑笃初。待见到躺在土炕上面如土灰、两眼直勾勾地没有一点活人样的郑笃初,金益昀叹了口气,“昨夜又拉了?”
“没,昨夜他过了堂,被吓着了。”牢头嘿嘿着。
过堂?金益昀诧异问道,“李相昨晚又回来了?”
“不是李相,是李府的李刑回来了,奉命过来提审郑笃初,他刚刚回去复命。”牢头压不住兴奋,“大人,李刑回来了!”
“太好了!”金益昀摸着自己瘦得只剩下高高突起的颧骨的脸,他要即刻去找李相,让他将李刑借自己一段时日,让李刑替他把牢里该审的犯人统统审了!
左相李奚然听了金益昀的请求,微笑道,“大人且容他歇上一夜,明日本相便让他去大理寺帮您的忙。”
待金益昀走了后,左相邀请埋头忙于政事的三爷,“王爷,晌午一起用膳?”
三爷还没吭声,右相却搭话了,“我也去!”
左相笑了,“我们去喝羊汤。”
最受不了羊膻味儿的右相皱了皱眉,不吭声了;低头抄文书的卢正岐也想去,不过他见左相没有邀请他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没抬头;庄立坤笑呵呵地道,“李相,帮咱带几个羊肉胡萝卜包子回来。”
见右相拿眼斜他,庄立坤便补充了一句,“某拿到二楼去吃。”
待到了羊汤馆,三爷望着面前的一大盆羊汤,想到了小暖给他写来的信里写的她在扬州吃小吃的情形,目光里多了丝柔和。左相抬手给他盛了一碗羊汤,才抱怨道,“王爷,明日奚然要再借李刑一用,否则金大人那里,奚然要交代不下去了。”
三爷点头,解释道,“好,昨夜李刑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来不及知会李大人,今早本想与您说一声,还没得着机会,金大人便到了。”
左相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这几日郑笃初那么折腾,也是因为您的缘故吧?”
三爷没有否认,只是道,“小王有些事要问他,所以派人暗中盯着。这三日,小王的人拦下了两顿含毒的饭菜。”
是什么人要杀郑笃初?封江兆和袁天成已死,再说与他们相关的事儿,郑笃初早就交代清楚了。若是排除了这两边的人……左相目光幽深地看着羊汤上飘着的绿油油的葱花,又问道,“十一月二十六那晚,京城各处离奇死了几十人,程无介府里就有五个,这是王爷的手笔?”
三爷摇头,“不是,小王只是依此推测了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才要找郑笃初问明白。”
“三爷问出的趣事,可否给奚然讲讲?”左相笑呵呵问道。
三爷摇头,“暂时还不能。”
左相又抬手舀了一碗羊汤,笑得更加灿烂了,“三爷有事要与程相谈?他可是个老狐狸,可要奚然帮忙添几把火?”
你比他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有他帮忙,自己确实会顺利许多,三爷问起他添火的条件,“李大人想要什么柴?”
“李刑。”左相回答得异常干脆,这个人,他是真的喜欢。
第八四七章 青信的名字
“若是这根柴,房顶都要被烧没了,用不到这么旺的火。”木刑是舅父给三爷的奇才,看出小暖对木刑的才能很是中意,三爷都没舍得给她,更何况是左相。
左相夸张地摇头又叹气,在三爷面前,他是越发地轻松如常了,“这样的柴,不放在大理寺或刑部,着实可惜了。”
“待机会合适,总有他发热的时候。”木刑喜欢审案,三爷也没想埋没了他,不过近几年不是合适的时机。
左相见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便与三爷话起家常,“小暖姑娘走了有些时日了,她离开时说去巡查铺子,现在应已查完回乡了吧?”
三爷摇头,“她刚送了信来,还在扬州。”
看来木刑是跟着小暖去做事了,李奚然笑得一脸怀念,“扬州繁华,奚然年轻时去过一次,至今仍记得在杨柳岸边登船时,路边有歌女清唱广陵曲,这些年来,奚然再未听到那般犹如天籁的曲子了……”
待到两人拎着包子回了天章阁,庄立坤和卢正岐美滋滋地去了二楼吃包子。右相见没他的份,一脸不悦地与三爷道,“王爷如此,倒叫下官不解了。”
程无介与晟王说话的语气,颇耐李奚然寻味,心中又期待着两人接下来的一场交锋。
三爷依旧是满脸冰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后,才冷冰冰地开口了,“本王今晚在摘星苑摆宴,不知程相是否得闲?”
右相的眉头微微蹙起,左相则缓缓地笑了。晟王还是那个晟王,从不拖泥带水,这是要与程无介摊牌比大小了,他更期待了。
这一晚,三爷与程无介去摘星苑饮宴,快到子时才离开。左相派去盯梢的人送回的消息是:晟王出来时依旧一张冰脸,程无介依旧是气不顺。
左相一边写字,一边琢磨着这两人的胜负。待到第二日天章阁内,左相仔细观察了一阵程无介,发现他看晟王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戒备。与程无介斗了十几年的左相立刻明白了,昨夜那场鸿门宴,晟王胜了。
柴严晟,倒真是越来越让他刮目相看了,左相真想去大理寺的地牢审一审郑笃初,好弄明白柴严晟究竟握住了程无介的什么把柄,他也好拿来用一用。不过,想必他从郑笃初那里,已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
夜里,三爷拿出用郑笃初的口供,从程无介那里换回来的母妃与杨润青的定亲文书,凝神细看。这份文书虽还没有坪溪衙门的章,但若是呈上去,也足以要了母妃的命!
若非程无介与郑钧锋偷贩私盐的买卖等事也足以要了程无介的命,程无介才不会拿出来与三爷交换。但是这种文书应该有两份,男女方各持一份,这只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一份在哪里?三爷问过母妃,母妃却说当时她为了兄长造人诬陷的事儿浑浑噩噩,未关心过婚书的下落,想必已经被烧了。
三爷不敢大意,又提笔写信,打算问一问舅父。待写到杨润青的名字时,三爷望着刚刚落于纸上的“青”字,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推测。
杨润青,青,青信?
待第二日天章阁不忙时,三爷去慈宁宫陪太后说了一会子话,便去重华宫给母妃请安。进了重华宫,郑美人见了他,与前几次大相径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移开眼继续赏雪,手还不经意地扶着小腹,招呼也没跟三爷打一个。建隆帝连着几日召郑美人侍寝,她应是自觉身份不同了。三爷懒得理会这没脑袋的,径直去了正殿。
与往日不同,母妃脸上挂着未去的笑意,“小草送了信来,你看。”
三爷接过书信,眉头舒展了,“小草的字越写越好,已有几分母妃的神韵。”
“这孩子聪慧,只仿照着我写给她的书,便将我的字学去了四成。”华嫔对小草,从来不吝赞赏。
三爷点头看信,第一页讲了她和娘亲回去后如何思念京里的华嫔娘娘,还讲了她姐姐不在家,家中大事儿需要她和娘亲一起做,没有很多空闲画画、练字云云,很骄傲的语气。
第二页开始,便是小草的最新画作了。第一幅画正中是一个站在山长茶宿门口,抱着一捆柴的小和尚。这小和尚脑袋上戴了个帽子,笑得极为幸福,他身后半开的门内露着半个端茶小厮的侧影,右边的墙上贴着卖书得银多少的账目,左边墙上靠着个将双手抄在衣袖里的胖子,这胖子正在与小草说什么有趣的事儿,露着一口的牙。
小草这幅画里,重点突出了小和尚脑袋上的帽子、脸上的泥和韩二胖的牙,生动而有趣,便是满怀心事的三爷见了,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难怪建隆帝会在宜寿宫常备一摞小草的画,心烦气闷时便拿出来笑一阵。三爷觉得建隆帝的身体康健如此快速,除了对症下药外,或许与他日日看小草的画,心情畅爽有关。
“这就是安人与人在秦家村合建的山长茶宿,云清先生就住在这里,天下书生聚集于此。旁边这人是秦家村的村民韩二胖,颇有几分侠气。这面墙上贴的是陈祖谟的书赚来的钱,这些钱还清了他欠秦日爰的债后,都冲做了五更书舍的书资……”三爷耐心地给母亲讲着画上的人和事。
华嫔指着韩二胖的牙,笑道,“这个二胖伯我听小草提起过,他的牙极好,多硬的核桃都能咬开。”
难怪小草刻意强调了韩二胖的牙,三爷仔细看了看,也笑了,“母妃看,他的门牙缺了一小块,或许便是咬核桃磕掉的。”
华玉忍不住笑出声,青信嘴角也压不住地往上挑。华嫔倾身看了,也笑得不行,“应是如此。还有,小和尚脑袋上的帽子,应是秦安人做的。不知他脸上的泥,是不是跟小草玩泥巴时弄上去的。”
“这样的帽子,儿臣记得小暖也有一顶。”
“那或许……”华嫔美眸含笑。
“这就是小暖那一顶!”母子二人同时道,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样与母妃相处的融洽场面,也只有在收到小草的信时才会有,三爷很喜欢这样,“小暖长大后,帽子已戴不得,所以安人便将这帽子送给了圆通。安人定是觉得他头上无发,吹山间地北风会冷得厉害。”
很有道理,华嫔又笑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和尚戴帽子呢,“秦安人心善,应会如此。”
看完了剩下的一大摞画后,笑得脸颊发酸的华嫔吩咐华玉上茶,青信也有眼力地退到外殿,三爷才问起正事,“青信的名字,是您给他取的?”
第八四八章 临江老翁
除了华玉外,母妃还有一个叫“小成”的丫鬟,这两人跟着母妃一起入宫,小成几年前“失足”落入宫中的湖里淹死了。
小玉、双成都是神话中西王母的侍女,青鸟是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神鸟,所以三爷才觉得青信的名字应是母妃给他取的。
华嫔却摇了头,“不是,他到我面前时,就叫这个名字。”
华玉端着茶进来了,三爷没有再开口,又坐了一会儿就出了重华宫。在去往天章阁的路上,三爷见德喜慢悠悠地走过来。
前晚又下了大雪,虽然积雪已经被太监们清扫干净,但太阳晒不到的青石板上凝结了厚厚的霜气,走路需得小心翼翼的。
德喜见了三爷,恭敬停在一旁,待三爷走进了行礼问安。
三爷停住,问道,“公公何处去?”
德喜笑道,“听说小草姑娘的信送到了,圣上命小人拿过去瞧瞧。”
三爷不动声色地问道,“都取走?”
晟王与华嫔娘娘母子之间的感情,似乎变好了。德喜笑得更浓了,“小人将新来的信取走,前几封信待会儿再连同画一起送回来,交于娘娘品评、回信。”
三爷点头,“公公考虑周全,有劳了。”
“这是老奴的本分,不敢当王爷夸奖。”德喜见他果然讨了晟王的欢心,笑得如同雪中绽放梅花的老树皮。
腊月,各处进京朝贺、纳贡的使臣非常多,三爷忙着天章阁的事儿之余,还要帮着二哥跑接待使节的差事,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临江的来信到了。
与信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白发老翁。
这老翁乃是与母妃定亲的燕鸟山杨家的老奴,杨伯。当年杨家人自坪溪回燕鸟山途中覆船,杨伯自燕鸟山前来办丧,扶着主人一家的尸体回乡安葬后,便由同去的华远怀将其安顿回老家养老。
华远怀接了外甥的信,仔细回想青信这个人的模样。他在六公主夭折时进宫,曾见过青信一次,他确信自己之前并未见过此人。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华远怀派人去潮州燕鸟山接了杨伯,将他送到京城,让他帮忙辨认妹妹身边的大太监青信是否是杨家什么人。
“绝不会是我家少爷,少爷是老奴亲手安葬的。翻船后两日,老奴在江下游找到少爷的尸体时,虽然被水泡胀了,但老奴还是认得出我家少爷的模样。少爷背上的刀伤,有这么长啊……”虽然已过去了二十多年,但说起当年事,杨伯依旧是难掩悲怆。杨家人死得,实在是冤屈。
三爷点头,又问了杨家是否有四十岁上下的男丁,并形容了青信的样貌。
杨家在燕鸟山也算大户,同族人不少,杨伯只根据这些描述也说不出什么。三爷便命人安顿他住下,吩咐人给青信画像,然后才认真看舅父的来信,信上详细讲述了当年事。若非三爷问起,华远怀必定不会提及,因为当年的憋屈,他不想让外甥知道。
看过后,三爷额头的青筋都冒了起来。
外祖父当时在县里虽然做个不大不小的文官,但文声卓著,母妃和舅父也颇有才名。当年三月三,十五岁的母妃受知县之女的邀请前去游玩踏青,这种女儿家的聚会在当时并不少见,所以谁也没提起警觉。
谁知,游船竟遇上了秘密出巡的建隆帝,自此改变了华杨两家人的命运。
华远怀在信中写道,他事后调查才知,当地官员是为了讨建隆帝欢心,才将各家女儿集中在一起,任建隆帝挑选。
建隆帝一眼就挑中了其中最出色的、已经定亲的母妃。
当地官员见逼迫母妃的父母不成,不只暗杀了杨家人,还陷害外祖父贪墨,陷害舅父私通海盗,这样样都是要掉头的死罪。母妃知道了家中的难处,主动站出来随着建隆帝去了,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外祖父觉得自己无能,心中积郁,几年便与外祖母先后撒手人寰;舅父也因此满怀愧疚,踏上了报仇之路。
舅父言道,“该杀的仇人都杀了,晟儿无须费心。那潮州刺史辗转与右相程无介有些关联,当年程无介便是你父皇南巡时的随行小官。你当警惕此人,他或许也是知情者。若是需要动手,一定要慎之又慎。当年的两份婚书,匆忙间我也不知其去向,这些年也未寻到。想必都被那些人藏了或者销毁,这两者所为何故,晟儿当能明白。”
烧了,是为了销毁证据;留着,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想用母妃做事时,以此要挟她!
深谙建隆帝喜好的程无介,可能是这件事的直接推手,否则婚书也不能最终落在他的手中;否则他也不会平步青云,由翰林院的小官,十几年的时间便升为宰相!
他是建隆帝的走狗,比右相更甚,更无良知!
三爷满眼杀意,嘴角竟微微翘起,勾出嗜血的弧度。
三爷这样嗜血的笑,玄散已经多月未见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刚刚制成的毛笔,站起身等候三爷下令。
三爷吩咐道,“将程家的买卖、店铺、田庄列个单子,交给秦中天,让他集秦记之力,将程家的生意逐个压垮,断了他们的财路!”
“是!”玄散响亮应了。
这还是三爷第一次用秦记做跟赚钱无关的事儿,玄散倒要看看已经拽上天的秦中天,到底有几斤几两。如果他斤两不够瞧,干脆让位,让秦日爰出任秦记的大东家。
若是姑娘掌管秦记,击垮程家的生意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待到青信的画像送到杨伯面前,杨伯仔细辨认了半天,也不太敢确定,“老奴看着他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熟悉,可若说他是哪个,老奴一时还想不起来……”
看来青信的确与杨家有关系了,有必要让青信与杨伯见个面,好确认他的身份。
三爷径直去了二哥那里,过两日便是圣上出宫去皇陵祭祖的日子,太后和皇后都会随行,他想跟二哥商量商量,让母妃跟着一起去。母妃出宫,青信必定要跟着,到时让杨伯仔细辨认一番,若是此人真有嫌疑,直接在宫外将他处理了就是。
母凭子贵,三爷现在是最得圣心的皇子,安排母妃随着建隆帝出行也不是难事。
太后知道了虽然不高兴,但也只能忍着。严晟虽然是她亲手带大的,但华嫔是他的亲生母亲,给华嫔颜面就是给严晟颜面,太后也无可奈何。
华嫔得了消息虽然意外,但儿子说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虽然她不觉得去皇陵有什么好去的,但还是开心地应了。
昨夜央求了建隆帝半夜,也没得了出宫机会的郑美人,靠在正殿门口,看着青信吩咐人收拾行装,不阴不阳地说着风凉话。
青信听烦了,只冷冷说了一句,“此处风大,娘娘当心被风吹着,伤了身子。”
是了,现在什么也没她的身子重要!郑美人裹紧披风,轻轻护住自己的肚子,让人扶着小心翼翼地回了侧殿。
第八四九章 青信的坚持
最后,不只华嫔跟着出来了,连德妃也跟来了。德妃在宜寿宫前跪了一个寒夜,抱着美人儿睡在殿中的建隆帝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居然就点了头。
因为有被贬的大皇子母妃德妃随行,所以华嫔的跟随出行就不是那么地显眼了。
浩浩荡荡的祭祖队伍从皇宫鱼贯而出,在威风凛凛的千牛卫护卫下,直奔皇陵。
二皇子在前开路,三皇子在后压阵,倒霉催的四皇子前几日喝多了酒耍酒疯,乐极生悲失足落入湖中受了寒气,只能在家养病,又被众人轮番问候教训了几顿。
出行的皇后和德妃都比华嫔嫔位高,所以华嫔的马车在最后,三爷坠在后边,离着母妃的车很近。
皇上出行,自然引来无数百姓的参拜。城里城外,被侍卫隔开的路两旁都是人,杨伯也混在其中,仔细打量骑马跟在华嫔娘娘马车边的大太监青信。
起初时,杨伯还认不出,待追着看了一阵后,青信觉察到杨伯的注视,侧目与杨伯眼对眼,杨伯的双眼猛地睁大。
他,认出这是谁了!
因为杨伯被晟王府的人乔装易了容貌,青信却没认出这老翁是何人,只是淡然地收回视线,骑马慢慢跟在华嫔的马车边。
傍晚时分,踩着吉时,一行人到了皇陵的行宫。待将事情安排妥当,陪着太后用了膳又巡查了一圈行宫的守卫后,三爷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近戌时。
他即刻招了杨伯进来问话。
杨伯很是激动,“王爷,老奴认出来了!青信公公是我家公子巡视田庄时,救下的一个叫水晏的孩子,这孩子不爱说话,平时也只喜欢躲在角落里呆着,大伙平常都想不起他。家里出事儿那会儿老奴也没见到他,以为他卷了家里的东西跑了。没想到他竟然……竟然……”
竟然净身入宫,做了太监!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水晏净身入宫,怎么对得起他的列祖列宗。杨伯着实都不通他入宫当太监是为了啥。
水晏?舅父的信中没有提到过这个人。三爷问道,“劳烦您把他的事儿仔细讲来。”
杨伯苦笑,“王爷,燕鸟山那两年闹了涝灾,小乞儿比猴子还多。我家少爷心善,带了几个回来在家里做事。水晏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老奴就没听他说过什么话,平时就一声不吭地跟在少爷身后,少爷不用他跟时,他就默默做事。后来少爷说他有悟性,就让他去书房,教他识字,少爷出事儿时,也不晓得他学了多少。”
“杨润青去坪溪时,他是否跟着去了?”三爷问道。
杨伯想了想,又摇头,“老奴着实不记得,他既然还活着,就应该是没去吧?”
他这是在问三爷么?玄散默默摇头,这老头的记性真的不行了。
三爷让杨伯出去后,便吩咐道,“去将青信请过来,本王想问一问母妃的起居。”
青信来时,依旧是弯着腰,脸上没什么表情,三爷不问他也不开口。玄散现在才明白,青信公公的性子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三爷先问了几句闲话,才问道,“公公是哪里人士?”
青信俯首,“小人是潮州高塘人。”
他入宫时用的的确是这个地名,三爷接着问道,“因何入宫做了太监?”
“家中三餐不济,为了有口饭吃。”青信依旧是老样子。
三爷微抬下颚,指向刚刚进来的杨伯,问道,“你可认得这位老伯?”
青信转头看到杨伯,依旧平静无波。杨伯激动着,“水晏啊,是我啊,你不记得了?”
青信点头,“记得,杨伯。”
就这么简单地认下了?玄散微微皱眉,青信实在是太平静了。虽说这种平静放在华嫔娘娘身边很正常,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就像个没活气的死人。
三爷让杨伯退下,再次问道,“你因何入宫?”
青信跪在地上,“当年的事儿,您都知道了?”
“刚知晓。”
青信很是实诚,“小人深受杨家公子之恩,眼看着他们一家惨死,心中怨气难平,想替他报仇又没能耐,隔了三个月,有人到潮州收人,小人便跟着来了。以后的事儿,您就知道了。”
青信入宫后五年,才得以入华嫔娘娘当时所在的延华宫做事,后来因为六公主之死,延华宫大太监被建隆帝处置了,他才被三爷提举,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
三爷问道,“你与封江兆可有关联?”
青信点头,“他帮过小人,让小人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艰难。”
一个不喜欢说话、又无门无路的小太监,在宫里的日子自然过得不会轻松。若是有人替他说句话或者关照一二,会好许多。
三爷又问,“他可知道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青信平静道,“除了小人,无人知晓小人为何入宫。”
妹妹出事时三爷才十岁,他将延华宫的太监筛了一遍,只觉得这个没有靠山的洒扫小太监青信可靠,才提拔他上来做事。三爷虽然没有小暖的识人本事,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时的青信对母妃是没有恶意,很忠诚。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三爷问道,“你是何时放弃报仇的?”
“入宫后,小人有一次偷听到她与华玉说话,才知道当年她入宫的真相,也就不恨了。”青信坦然道。
玄散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为了报酬入宫当太监,受尽欺负靠近了目标。却因为听了几句话就不报仇了?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可信呢。
“这些年,你一直帮着封江兆做事?”
“帮他送些消息,没有害过娘娘。”
三爷再问,“封江兆临死前,可有派人给你传递消息?”
青信点头,“他派人送了消息来,说是必要时,让小人给他的人留个门。可这点小人做不到,重华宫的门不归小人管。”
三爷早在小暖说青信有点奇怪之后,就已经把母妃的安全分给了几个人负责,青信的确是重华宫的大太监,但他在重华宫也不能只手遮天。
“封江兆在宫里的暗线都有哪些,你如实讲来。”
青信这次却摇了头,“王爷,小人这等阉人,除了几个熬出头的,活得都不容易。他们不是封江兆的死士,只是为了活得更好些,才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请恕青信无状,青信不能说。”
第八五零章 给你个操刀的机会
好一个不能说!宫里的太监不男不女,地位低下,他们心理大多很拧巴,行为上也不大正常,少有同情心,做事手段残忍。青信惩治宫里犯错的太监宫女用的手段,也让玄散不屑。但是今天从他口里听到“不能说”这三个字,玄散忽然觉得,此人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三爷静静看了青信一会儿,问道,“杨润青出事儿时,你在何处,是怎么活下来的?”
青信答道,“小人当时就在船上,行到江流湍急处时从水里蹿上几个蒙面人,他们也不说话,就拿刀砍人。当时船上全乱了,少爷将小人推进江里,小人被水拍晕,醒来时已漂出去十几里,待找回来又追回燕鸟山,少爷已经入土了。”
三爷又问道,“杨润青可将什么东西交给了你?”
青信摇头。
那另外一份定亲文书,究竟在何处?莫非还在程无介手里,或者在封江兆手里?“当年事,你了解了多少?”
“小人知道杀我家公子的潮州刺史高淮的人,他已被娘娘的兄长华大人杀了,给我家公子报了仇。不过杀害我家公子的仇人中,还有一个活着。当年小人暗中跟踪圣上一行,亲眼见到潮州刺史高淮与程无介交往过密,高淮请程大人喝过好几次酒。后来小人扮作店小二混进去,听到他们说话,高淮说杨家人已经不能张嘴了,程无介还要他处理干净,免留后患。程无介还说,待美人哄了圣上开心,他们以后就能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当时他们那笑声,小人至今都记得!”
说到这里,冷静的青信的语气也激动了。正是因为听了程无介的话,又听了街上对华淑入宫的种种美人一笑帝王倾心的传言,他才想进宫杀了华嫔,让她为公子陪葬,也断了程无介和高淮的升云梯。可哪知他受了千般苦楚,才知在宫内被建隆帝宠幸的美人也是被逼入宫,受尽宫里人的冷落讥讽,儿子被太后夺走,女儿被人毒杀,过得也很凄凉。
而那始作俑者,真的平步青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府,呼风唤雨好不威风,但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玄散问道,“公公既知此事,为何不早告诉王爷?”
青信缓缓抬起头,“此事已过去二十多年,小人人微言轻,说了有谁信,有何用?再说程无介忠心耿耿地为圣上做事,他有错吗?王爷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是瞧不起他家王爷了?玄散不高兴,“那为何现在又肯说了?”
“这些事总得有人知道,青信才能死得安心。”青信已抱了必死之心,说话也少了些顾忌,“王爷,请恕小人无状。若是娘娘当初若是没遇到圣上,她与我家公子必定是神仙眷侣。”
说完这话,青信又为自己离开重华宫后,娘娘的安危操心,“重华宫的宁丛不是别宫的眼线,为人谨慎,做事干净,王爷可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让他替了小人的差事,为娘娘跑腿、守门。”
三爷看了青信平静平静的脸一会儿,才道,“本王已吩咐了钱安为母妃熬煮山珍汤,明早公公亲自去取,行宫人多手杂,须多多堤防。”
青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越长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玄散才发觉,青信的眼睛其实还蛮大的,比起小暖姑娘也不差……
“不杀我,您放心?”
三爷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清,只吩咐道,“想报仇就好生做事,若能护了母妃的周全,他日你便可有持刀的机会。不必再跟德喜和邓进忠套近乎,此事他们办不到,也不会办。”
青信半晌才明白晟王在说什么,他俯身颤抖了许久才直起身,已然恢复了平静,“小人遵命。”
看着青信走了,玄散才问,“三爷,他靠得住么?”
“起码比重华宫的其他太监靠得住,吩咐保护母妃的人,再加小心堤防。立刻派人去燕鸟山,调查水晏的底细。”三爷说完,便拿起桌上的笔写信。他刚刚给小暖回了信,现在却又想写一封了。
第二日,三爷去给太后、建隆帝和皇后请安后,才到了母妃处,见她正在用山珍汤。华嫔见儿子来了,让他坐下才轻声道,“可用了膳?这汤熬得入味,再吃一碗?”
出来祭祖不能食荤腥,御膳房的钱安在华嫔的饮食上极为用心,今天的菌汤是用木耳、金针、香菇、鲜豌豆和枸杞熬制而成的素汤,但也色香味俱全。三爷陪母妃吃了一碗,才吩咐人将东西端了下去,遣散左右,说起青信的事。
华嫔听了后也怔怔地呆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让他留着吧。为了当年的事,已死了不少人,你不能再因此耗费心神,你的前程为重。”
三爷点头应下,起身去与二哥一起准备祭祖之事。
华嫔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抬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目光茫然空洞。
华玉进来见娘娘这样,心疼了,“娘娘,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外边有几株古松衬雪,甚是好看。”
华嫔缓缓摇头,当年她若不是贪玩,就会不出去踏青;若是不去踏青,就不会遇到建隆帝;不遇到他,华杨两家就不会沦落至斯……
“去把青信请进来。”
娘娘用的这个“请”字,让华玉尤为惊讶。青信进来后,华嫔不问前事,只闲聊似地问起,“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
“再过十年,我让王爷请恩旨,准你积功外放回归故里。”华嫔轻声道。
华玉怒目瞪着青信,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儿,或者想弃了娘娘而去。
青信以头触地,“小人没有故里,娘娘若不用小人伺候了,小人活着也就没用了。”
华嫔明白了他的意思,吩咐道,“去吧。”
青信给华嫔磕了三个响头,才退了出去。华玉看不懂了,“娘娘,他……”
“他是杨润清的书童。他入宫是为了杀我,后来又不去手了。”
华玉半晌才回神,“王爷知道了?”
华嫔点头。
华玉跑去出,寻到正在安排炭火的青信,将他拖入无人处,紧紧攥住他的衣领低声问道,“华成是不是你杀的?”
华成与华玉自小便跟在姑娘身边,又随着姑娘一起入宫,情同姐妹。华成的死,是华玉心里的一根刺。
青信摇头,“不算是,我看到她被人推入了湖里,没下水救她。”
华玉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放开青信后,冷冰冰地道,“是谁?”
“当时李昭容宫里的小太监,朱荣。”
当初害死六公主的李昭容宫里的小太监朱荣,现在是皇后宫里得宠的大太监!华玉冷冰冰地盯着青信。
青信什么也不说,只转身出去吩咐人将装好的银霜炭,抬回去。
过了半晌,华玉才从屋里出来,面容平静地往回走。
“砰!”礼炮声响起,祭祖开始了。华玉抬头看着空中慢慢消散的烟,缓缓笑了。这么多年了,她起码知道了仇人是谁,不是么?
建隆帝祭祖声势浩大,民间祭祖虽不及此,但也是各族年底的要事,家家为此忙碌着。济县秦家村内,秦氏进屋匆忙拍掉斗篷上的雪,急急问道,“翠巧怎么样?”
第八五一章 帮上忙了没有?
“华郎中刚给王嫂子看过了,万幸没有出血,说是躺着养几天就成。”家里的大丫鬟禾风回话。
“多亏华郎中昨个回来了,细雨怎么样?”秦氏庆幸着,在炭火边烤去身上的寒意。
临近年关,华郎中和田守一师兄弟三个才从京城赶回来。田守一的伤已无大碍,只是那一身的伤疤和少了的指头的双手,让大伙看着就觉得疼。不过田守一不诉苦不抱怨,回来便帮着黄子厚去清整南山坳的账目,连别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放在心上,让人佩服他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细雨跟着翠巧去秦家村张罗祭祖的事儿,不想翠巧下马车时没踩稳,眼看要摔倒在地上。细雨立刻仰面倒在地上扶住她,才没让双身子的翠巧摔在冻得硬邦邦的路上。
“细雨没事儿,她好着呢。”禾风和细雨自小习武,若不是绿蝶将她们挑来做事,再过几年她们就可以凭实力挑战排位在玄咎之后的暗卫,正式进入暗卫队伍了。所以以她们的本事,莫说让翠巧的小身板压一下,就是韩二胖那样块头的来俩,照样一点事儿没有。
秦氏这才放了心,进了翠巧的屋子。见王函昊母子、翠巧的母亲郑氏都在,秦氏的愧疚更深了,“岭嫂,郑嫂子,都是我没照看好翠巧,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岭嫂以前在秦氏这里做过几个月的护院,知道秦氏这么说不是客气,而是她真的觉得是她没照顾好翠巧。其实,翠巧是秦氏家里的下人,做事是应该的,她自己下车没站稳,怎么能怪到主家头上呢?也就秦氏没把翠巧当下人看,才会这样说。
岭嫂心里埋怨着翠巧不该不顾着身子到处跑,脸上却笑着,“这怎么能怪您呢,雪天本来就路滑。郎中已经去给翠巧抓药、熬药了,您快坐坐下歇会儿吧,这来回跑也怪累人的。”
年底都是事儿,秦氏忙得脚不沾地。郑氏忙给秦氏让坐,“翠巧就是吓了一下子,没啥。让您跟着操心,真是过意不去。”
王函昊让开床边的位置,请秦氏坐下。躺在床上的翠巧牵挂着被她压在身下的细雨,“夫人,细雨真的没事儿?”
秦氏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先看看你,再去看她。你现在只管顾着你的身子,我已吩咐了安胎的汤药咱们都用最好的,家里的药材和补品塞了满屋子,不吃也是放坏了。”
……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王函昊更是如此,憋得脸通红说不上一句合适的话,只能吭哧道,“多谢夫人。”
秦氏笑了,“这几天你也别跟着到处跑了,先照顾好翠巧,别让你娘和翠巧娘累着。”
入了三九后,暖房里事情少,王函昊除了顾好暖房里的花草和菜,就跟着黄子厚忙活庄子和南山坳的事儿,没偷过一天的懒。
翠巧也不敢逞能,便跟夫人说着眼前紧要的几件事儿,“夫人放心,我的身子骨我晓得,孩子好着呢,我也没事儿。南山坳里的管事和工匠、伙计们的年礼已经快要备齐了;族里祭祖用的器具明天再刷洗也来得及,我去时问了张观主,他说明日雪就停了;还有……”
小暖不在家,黄子厚管外翠巧管内,两人帮着秦氏打理这里的三个田庄和南山坳,生怕出一点闪失,对不住夫人和姑娘的厚望。
秦氏耐心听翠巧说完了,才道,“这些我都记着,让禾风和喜雨去做。两位嬷嬷帮着我打点家里和祭祖的事儿,外场有子厚和小欢他们在,你只管安心养胎,明年正月十五之前,你都歇着。”
那可不行,年节好些事儿呢!翠巧急急要坐起来,秦氏压住她的肩膀道,“小暖刚送了信回来,她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三十儿前肯定到家。”
“姑娘要回来了?”众人异口同声问道,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六,离着三十儿没几天了。
秦氏再次强调,“小暖要回来了!”
众人立刻像吃了定心丸,脸上都有了笑容。姑娘回来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也不是说姑娘回来,家里的事儿样样都要她亲自处理,就是姑娘在家里呆着,他们就觉得什么事儿都顺当,什么事儿都没有。特别是那些找事儿的,听到姑娘在家都不敢登门,省去一大串麻烦。
“二姑娘若是知道了,得高兴得跳起来,大黄也是。”郑氏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
一个多月没见女儿想得不行的秦氏也是一脸喜气,“你安心养着,我去瞧瞧细雨。”
待秦氏到了主院,见细雨正在跟着禾风打扫庭院里的积雪,有说有笑的,就相信她真的没事儿了。夸奖了细雨几句后,秦氏抬头看了看天,“小草也该回来了……”
陈祖谟回来有几天了,今日他让人把小草叫过去,说是要准备祭祖的事儿。莫说小草是个小丫头,就是男孩不满七周,也不用掺和祭祖的事儿,秦氏本不愿意让小草去,小暖不在家,若小草一个人过去,秦氏不放心。
可小草却说她爹派人叫了,又说是祭祖的大事儿,她不去不合适,便带着大黄颠颠地跑去了。她那样子倒是一点也不怵头,反倒像是去看戏的。
“夫人,现在雪下得紧了,我去迎迎二姑娘吧?”贺风露道。
秦氏摇头,“没事儿,张冰带着人跟着呢,你就别跑了,在家歇歇。”
小暖带着绿蝶和玄舞、玄迩去巡视铺子,家里的安全交在了贺风露、张冰以及十名暗卫手上。三爷留在济县严府的侍卫首领玄,也领了命带人过来驻守南山坳,充当秦氏一家的侍卫。还有天天跟在小草身边的人小力气大的小和尚圆通,秦氏倒是不太担心小草会出事儿,而是怕她闹事儿。
秦家村陈家,陈祖谟院子里热热闹闹的,院里搭起棚子,妇人们正在刷洗祭祖用的碗碟等物,小草几个正围着炭火烤栗子。
“啪!啪!啪!”的几声,栗子爆开,大牛的妹妹小花立刻拍手,“好了,好了!”
堂屋里坐着的族里几个族老都看过去,被炭火上小铁锅里冒着香气的爆开皮的栗子勾起了馋虫。说话被打断的陈祖谟不悦地扫了一眼那一大堆人人狗狗,“聒噪!”
一听儿子这么说,早就忍不了的皮氏开口了,“小草!家里都忙着呢,你帮不上忙也不要添乱!”
围着吃栗子的小草和大黄、大牛等人都抬起头。小草就纳闷了,“奶奶不是说,小草在边上待着不找事儿,就是帮忙了吗?小草这不是在边上待着呢,奶奶怎么又说小草帮不上忙了呢?”
“汪!”
用爪拍栗子的大黄气势十足地跟上,然后转眼盯着大牛。大牛也硬着头皮闷声道,“四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第八五二章 陈家夸夸团
见大牛开口了,大黄满意地转头看着圆通。顶着暖和小帽子的小和尚圆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方才确实是这么讲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皮氏沉下脸,“老身是说你待着不找事儿才算帮忙,你这烤栗子啪啪的,让你爹和你二爷爷、四爷爷他们怎么说话?”
小草歪着小脑袋,乖巧地问,“爷爷,小草在这儿烤栗子,吵到你们了吗?如果吵到了,小草就到外边去烤。”
陈四爷立刻和颜悦色地道,“没有,夏天里的知了、蛤蟆,哪个不比这个声儿大,咱老哥几个在树底下不是一样唠嗑?这算不了啥!”
陈二爷也赶忙表明态度,“吵是没吵着,就是爷爷闻着这香味儿有点馋了。小草啊,爷爷吃几个成不?”
其他几个族老也乐呵呵地看着小草,那眼神儿比看着家里的亲孙子还慈善、热切。
陈祖谟……
皮氏……
小草立刻将莲年刚捡出锅的栗子装了一盘子,端到各位族老面前,“爷爷们,吃栗子。”
“乖”
“真是个好孩子”
已经将讨好秦家母女摆在第一位的陈家族老们,恨不得用好话把小草装起来。陈二爷拿起一个栗子样式样式又放下,慈祥地道,“好孩子,爷爷牙不好,吃不了这个了,你们吃。来,让爷爷看看咱家小草的牙换好了不?”
“我爹打掉的两颗门牙已经长齐整了,您看。”小草笑眯眯地张开小嘴儿。
陈祖谟……
众人……
哈,哈,哈,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二爷只得点头哈哈两声,“好,好。”
小草把栗子端到奶奶面前,“奶奶,吃栗子。”
气炸了的皮氏还得装着端庄大方,拿了两个才轻声责备道,“怎不给你爹留几个?”
小草一本正经地端着小脸回话,“长者先。在场的都是爷爷奶奶,先给爷爷奶奶吃,才能给爹爹吃。爹说对不对?”
“甚是。”这话一点儿错没有,陈祖谟点头,暗子埋怨母亲怎么总跟个孩子过不去。
小草又转身吩咐跟过来张冰,“张叔,我爹爹嫌栗子吵,这一锅多划几个口,兴许声音就小了。”
“是。”张冰抽出短刀,把几个栗子往空中一扔,“刷刷刷”几刀过后,划了好几个小口的栗子稳稳落在锅里,然后又扔起几个,如实操作。一屋子陈家人看得脖子拔凉拔凉的,不知道给说句啥。
“汪!”大黄叫了一声,眯起眼睛趴在地上不动了。
陈祖谟觉得这气氛实在是不大好,便咳嗽一声,又继续说起京城的事儿,吸引大伙的注意力,“易王和贺王为了迎接八方来贺的使节,下令京城最热闹的永宁街张灯结彩,待到日落时分,所有店铺点上灯,恍若天街……”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大牛的妹妹小花听得稀里糊涂的,咬着手指头问小草,“小草姐,天街是啥?”
还不待小草说话,陈祖谟就主动开口卖弄了,“‘天街’之意,一般人恐难知晓。”
“这倒是。”皮氏的语气难掩得意,儿子读书的本事让她骄傲了一辈子。
陈祖谟正欲解释,那边小草已经给小花说开了:“天街是星星的名字,是西边天上白七宿里,第五宿的两颗星星。前朝韩昌黎写过:‘析木天街,星宿清润’的句子,意思就是说这两颗星很亮。等晚上不冷的时候,姐姐指给你看。”
陈家族老夸夸团立刻找到了机会,“哎呀,小草连这个都知道,真是太厉害了!”
“这么小的孩子学问就这么高,可比你爹当年厉害多了!”
“祖谟是八岁才入学堂的吧?小草真是青出于蓝了。”
“……”
小草笑弯了眼睛,“这个是小草前几天刚听张观主讲过,所以还记得,等过几天就不见到能记得了。”
“那也很厉害了!要是爷爷听了,早就就着粥喝了。”
“要不是小草有灵性,张观主才不会给你讲这些。”
“对啊!”
皮氏抚着心口,似是要坐不稳了,青柳立刻上前扶住老夫人的身子,递上一杯温水。
陈祖谟好不容易挂起笑刚要夸奖小草几句,不想栗子却“啪,啪,啪”地响了起来,又一锅好了!
待装满了一盘子,小草先端到陈祖谟面前,笑得甜甜的,“爹,吃栗子。”
陈祖谟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好疼。他拿了两个烫手的栗子放在桌上,咳嗽一声才道,“坐了这许久,咱们也该商量一下正事了。因族里的族长一直无人担任,才致使夏日里祠堂漏水都没能及时察觉,让里边的先人牌位沾了雨水,祖谟实在是大不孝。”
被水滴拍了的牌位,正巧是陈祖谟他爹的。陈祖谟不在家中,所以才没有勤去,这也算有情可原。陈家族老们低头不说话,气氛一时便僵硬了。
陈祖谟就喜欢这种掌控大局的感觉,他咳嗽一声继续道,“陈某虽不才,但也愿出二十两银子修缮祠堂屋顶。”
听到陈祖谟肯出银子,族老们立刻有话了。陈二爷道,“祠堂早就该修了,莫说秦家,就是韩家的祠堂都比咱们的好。”
“这能比嘛,秦家有小草她娘啊!秦氏祠堂的修缮,再加上一水的新祭祀摆器全是小草他娘出银子置办的,用得都是最好的东西。”
“这还不止呢,今年年底秦家祭祀用的三牲,也全是小草她娘出银子买的!你看看人家办事多敞亮,这才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儿……”
“诶!小草她娘,好啊……”陈二爷这句话没说完,但在场的大伙都明白。要不是陈祖谟不开眼把秦氏赶了出去,这些都该是他们陈家的,哪轮得到秦家瑟。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地夸奖秦氏,皮氏和陈祖谟的脸都挂不住了。陈四爷见大伙儿有点过了,便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来,“秦家有小草她娘,咱们不是有‘陈’小暖嘛。”
“对啊!”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陈祖谟,小暖姓陈不姓秦的,凭啥好处都让秦家占了!
小暖是他陈祖谟的亲闺女啊,只要陈祖谟这个亲爹肯低头认个错,他们就不信陈小暖能一直跟陈家这么拧巴着。
自己好意出银子修祠堂,怎么却搞成了这个模样?陈祖谟皱起眉头,浑身难受,秦氏那个蠢妇,有点钱就知道显摆,粗俗,不雅!!!
第八五三章 陈家人的怨气
见陈祖谟不说话,陈家族老们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面子,一个个气得牙痒痒。
陈祖谟一直是陈家的希望所在。自小到大他样样掐尖,受尽了大伙的吹捧,承载着大伙的期待。好不容易等了二十多年,大伙儿看着他中举人、当状元、以为终于能跟着他一起飞黄腾达了,可还没等大伙儿扑棱翅膀,陈祖谟就把秦氏和两个亲闺女赶了回来,然后他娶郡主,风光无限。
但这都是他自己的风光,跟族里没啥关系,终于等到他出钱盖族学,见了点实惠,然后……没了!他爹死了,他被小暖告了,他的官没了,他老丈人也不是王爷了。再然后,秦氏成了安人,小暖成了晟王妃,封了郡主、得了南山坳,小暖家里的钱多到数不清,秦氏族人跟着占尽了好处,秦德在村里天天横着走!他们陈家却什么都得不到。
陈祖谟不肯向小暖低头认错,还处处想让小暖在他面前服软,所以小暖迁怒于陈家,在这一轮南山坳开山建屋的营生里,除了卖苦力赚辛苦钱,陈家人啥好处也没捞到。除了那个靠着儿子大牛跟小草关系好的陈三熟家!
人家陈小暖现在什么身份,人家凭啥服你陈祖谟?你哪点值得人家服你?你服个软怎么了?你清高不想过好日子,大伙想啊!
陈家人现在恨透了陈祖谟,要不是他老丈人有官位,他又是贺王府的幕僚,大伙儿惹不起,否则早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这等了一年,终于到了年底松快松快,图个万象更新呢。眼看着秦家风光,他们却只得了陈祖谟二十两银子修个屋顶!你不是风光吗?你不是贺王最器重的幕僚吗?贺王不是给了你一处大几千上万两银子的宅院吗?你不是一件衣裳就上百两银子吗?到头来,就只出二十两银子孝敬列祖列宗?!
他们活得不如秦家人也就算了,凭啥他们陈家的祖宗也要低秦家祖宗一头?众人越想越憋屈。
陈祖谟看得出大伙儿气氛不对,咳嗽一声道,“咱们的祭祀器皿也该换了?”
“是!”众族老齐声道。
“一套换下来,须得多少银子?”陈祖谟做好了多出几十两银子的准备。
当了多年族长的陈二爷立刻掰着手指头道,“最基本的觥、觚、缶、簋、这些,换一套能用的下来,怎么也得大几十两银子,这还不算其他的蒸煮用的器皿和桌椅板凳碗碟这些家伙事儿。”
这么多……
陈祖谟咬牙,真当他很有钱是不是!也怪他自己,闲着没事儿给老娘写信说什么自己得了大院子!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口,总不能让人觉得他小气。陈祖谟咳嗽一声,“连同修缮祠堂屋顶的,陈某共拿出一百两。祭祀祖先贵在心意,大伙都应尽力,这样才能受到祖先庇佑。”
村里人一家子五六口忙活一年,好的年头才能赚个八九贯钱,陈祖谟一下就拿出一百贯,已然是不少了。屋里屋外一片沸腾,说着恭维的话,但也还又那还不知足的。陈祖谟开头说是二十贯,他们叨叨几句就翻了五倍,那是不是他们再叨叨几句,钱会更多呢?
于是,院里洗刷桌面的妇人开口了,“祖谟啊,你看咱们这祭桌,漆都快掉没了。新换的闪亮亮的觥觚缶簋放在这样的桌子上,看着也不好看不是?祖宗们吃着也不高兴是不?”
“对啊,还有这椅子,你看这个腿都是绑着的……”
“秦家连桌椅板凳都换了新的,一水新呢。”
“这还不止呢,秦家的孩子们上咱们陈家的族学,束都是小草她娘出。为啥咱们陈家的族学,自己的孩子去读书要出钱,秦家的孩子读书就不用出钱呢?”
“就是啊!”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将一年的牢骚都发了出来,眼看着就收不住了。皮氏狠狠瞪了一眼守着炉火吃栗子的小草,站起来喝道,“秦家只秦氏出钱了?除了秦正莆家,秦德、秦二爷、秦三叔他们哪个没出?”
“莫说秦家,韩家不也是么?韩家可没人当官也没举人、秀才,人家换器皿修东西,都是大伙凑钱,凭啥到了陈家,就全得我儿出?”
陈家人嘟囔道,“别家也没因为哪个读书人要进京赶考,就让全族人帮着凑路资的啊……”
“人家秦韩两家这两年得了实惠,兜里都有钱,咱们有啥啊?”
“他们手里的棉花籽种下去,明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进来,当然舍得出钱……”
“再说秦家人是都凑了份子,可他们拿出的铜板串起来放一块儿,也没小草她娘出的一成多啊……”
皮氏怒道,“你们要这么说,咱就真要念叨念叨了。小暖她们有多少钱,我们家有多少钱?凭啥样样要拿我们跟她们比?”
“她们的钱还不是小暖赚来的,小暖姓陈又不姓秦……”
“就是啊……”
说来说去,话又绕回来了!皮氏的眉毛拧成了蚯蚓,再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体面,怒指着还在门口吃栗子看热闹的小草质问道,“你说,你到底姓什么!”
“汪!”大黄立刻跳了起来。
“就你长毛畜生,要不是老身收留你给你口粥喝,你早就饿死了!哪轮到你在这儿撒野,有种你别叫,来来来,老身就在这儿站着,你过来咬死我,来啊!”皮氏指着自己的脖子怒吼道。
大黄狂吠,张冰就有了拔刀的冲动,跟过来吃栗子的玄也横眉立目,吓得众人连忙退后。小草拍了拍小手上的灰,压住大黄的背,哄道,“大黄别闹。奶奶是长辈,骂你几句也没啥。”
“老身可不要这长毛畜生当孙子!”皮氏知道大黄不敢咬她,更加猖狂了,“小草你说,你姓什么?”
小草从兜里给大黄掏出个萝卜,让它啃着消火,才提起头不惧不怕地道,“小草姓陈。”
“那你就给老身回来!我陈家的闺女,凭啥跟着秦家人过日子。我们陈家再穷,也不差你这一口饭!”皮氏吼道。
这个啊?小草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爹,“爹,您说呢?”
陈祖谟很不耐老娘这么闹,这样显得既粗俗又无知,可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驳了老娘的面子,“你若想回来,就回来吧。跟小棉一起,你们俩也有个伴儿,为父可以教你读书。”
“小草不想回来。”小草直言道,“小草要跟着姐姐和娘亲一起过日子,小草可以跟着云清先生读书。”
“我陈家女,不想回来就不会来?你回去告诉你娘,若是不把……”皮氏还没说完,大黄放开萝卜“汪”了一声,向外跑去。吓得院子里的妇人们掉了手中的盛祭酒的觥。
皮氏和陈二爷眼睛一亮,太好了,终于有由头让秦氏赔银子了!
第八五四章 谁欺负你了?
“张叔,大黄交给你了。”大黄出去的速度太快了,小草来不及跟,立刻喊道。
“二姑娘放心。”张冰跟着蹿了出去。
“小僧也去看看。”圆通也跟着跑了。
小花拉住小草的衣袖,很是担心,“小草姐姐,大黄去干嘛了?”
小草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它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不是坏事儿。”
能让大黄这么冲出去的,不是姐姐回来了,就是玄散或者赵书彦大哥,姐姐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小草低下头,她好想姐姐。平时就想,在陈家更想了。
“咳,桃儿她娘,大黄狗碰坏了几个东西?”陈二爷问道。
院里的陈桃儿她娘立刻大声嚷嚷,“四个觥都变形了!二爷,这可都没法用了啊。”
靠在门上吃栗子的玄冷笑道,“这位夫人的眼睛怕是不好,方才大黄过去,你们撒手掉地上的觥只有一个,剩下的三个怎么就变形了?”
陈桃儿她娘胡搅蛮缠道,“那仨虽然没掉,但也让咱们受惊抓了一下子,不能用了。”
“抓一下子就能能用了,这觥是泥做的不成?”玄笑了,“夫人再抓一下子,让玄某开开眼。”
皮氏厉声喝道,“吵什么!小草,回去告诉你娘,她养的畜生把陈家祭祖的器皿打坏了,让她赔钱!”
“奶奶不是说大黄是喝了您给的粥,才长大的吗?怎么又成了我娘养的呢?”小草歪着小脑袋问道,姐姐不在家,她可不能输了气势。
皮氏皱眉,“你这死丫头咬什么字眼儿,事儿在这儿摆着呢,赖也赖不掉,赔钱!”
“这没啥好说的,碰坏了东西就得赔钱。”
“就是啊,这到哪儿都得赔吧?”
陈四爷也好声好气地跟小草说,“小草啊,这事儿谁也不怪,就怪大黄跑得太快了。你娘明白事理,这事儿你回去跟她一提,她就明白了。”
“跟着死丫头废什么话,去把秦岚叫过来!”皮氏气势十足。
“您说谁是死丫头,又要叫谁过来?”小暖清凉的声音在陈家大门口响起,吓得陈家人手里的东西“哐哐哐”地又掉了好几个,脸色儿都不大对劲儿了。
本来还跟小大人一样的小草,听到姐姐回来了,迈开小短腿儿就冲到大门边,扑在姐姐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
完了,小暖怎么就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这可跟他们无关啊,是皮氏闹的,陈家族老们默默跟皮氏拉开距离。
皮氏见了小暖也是打怵,不过她还是强撑着哼了一声,坐在位子上不动,这死丫头再厉害,还敢把她怎么样!她背后的青柳默默退后一步,生怕小暖姑娘以为这主意是她出的。
陈祖谟听到小草哭得这么可怜,很是不厌烦,谁又没把她怎么样,她这是做什么!
玄快步走到陈家门前,单膝点地,“属下拜见郡主,是属下无能,让二姑娘和大黄受了委屈,请郡主责罚。”
众人……
小暖一手拍着妹妹,一手摸着前爪在她身上抹泥的大黄,静静问道,“玄将军请起,这是怎么回事儿?”
玄言简意赅,“陈家没钱修缮祠堂、更换祭祖器皿,就想让安人出银子。否则就要将二姑娘领回陈家。方才大黄出去迎接郡主,院里的妇人说他们受到惊吓打坏了一个觥,陈老夫人让去请安人,让安人赔钱。”
小暖的目光一一扫过去,看得陈家人一个个地低了头。最后小暖的目光落在了皮氏身上,皮氏也撑不住了,“老身可没说让她出银子,难道大黄打破了东西,不该赔钱?”
“该!”小暖点头,清冷的目光直接落在陈二爷身上,“二爷,您说该赔多少?”
陈二爷立刻道,“赔啥啊,那个觥早就坏了该换新的了,犯不上的,小暖啊,快进来坐会儿暖和暖和。”
陈四爷也凑了过来,“小暖这是刚回来吧?你娘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该多高兴啊。你不在村里,可想坏了咱们了。”
小暖微微颔首,“刚回来就碰上大黄,便跟着它来了。二爷,一个觥多少钱,大黄碰坏的我赔了,省的你们又把帐算到我娘头上,念叨她不懂规矩,不会教孩子。”
“哪能……”陈二爷还没说完,被小暖的眼刀子一扫,立刻老老实实地道,“一百文。”
小暖点头,“绿蝶,拿钱!”
绿蝶去车上拿了钱袋子,开始一文文地数钱。小暖又问道,“方才我进门时,婶子们和嫂子们摔的东西,算在谁头上?”
还不等陈二爷开口,院里的妇人们立刻道,“算我们的,我们的,是我们手滑,不甘小暖的事儿。”
小暖点头,拍着女儿的背哄道,“不哭了,乖,受了什么委屈,一件件的跟姐姐说,姐姐给你做主。”
陈家人立刻就觉得要不好了。
“姐,小草好想你。”小草呜呜地哭。
“汪,呜呜呜……”大黄也呜呜着在小暖身上蹭狗毛。
“嗯,姐回来了。”小暖听着妹妹哭看着大黄这样,心都要碎了,低声问道,“大黄这是怎么了,怎也这么委屈?谁给你气受了?”
“奶奶骂大黄是长毛的畜生。”小草委屈道。
小暖点头,揉着大黄的脑袋哄道,“奶奶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她是长辈,咱也不能骂回去不是?大黄乖啊。”
听到小暖说这话,众人立刻看向皮氏,发现她一声也没敢吭,果然怂了。
待到绿蝶数清了铜钱递给陈二爷后,小暖又问她爹,“您想将小草领回来?”
陈祖谟立刻摇头,“为父是说她想回来就回来。”
又怂了一个,玄摇头,他们明明惹不起郡主,还非要找事儿,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您下次把话说清楚,小草还小,别拿话唬她。”小暖又问,“小草,还有谁欺负了你?”
小草摇头,“没人欺负小草了,小草就是想姐姐。”
小暖给妹妹擦着眼泪,问道,“什么时候祭祖?”
陈四爷立刻道,“腊月二十八。”
小暖点头,“春花,将礼品取来。”
礼品?陈家人听得眼睛都亮了。待春花从马车上取了两个大纸盒子下来,端到小暖身边,小暖才道,“这是我在扬州买的土仪,祭祀时让我爷爷和祖先们尝个新鲜,我明日就不过来了。”
陈四爷接过点心,笑得跟菊花一样,“好,好,你刚回来,在家歇着吧。还是小暖有心,我们陈家有个好闺女。”
“我也不来了。”小草抬起小脑袋,姐姐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汪!”
大黄用狗眼看着大牛,大牛吭哧道,“我……还来。”
众人……
小暖问大牛,“怎么没看你爹娘,家里有事儿?”
大牛回道,“我娘在家养胎,我爹去城里采买祭祖要用的东西了。”
“二婶儿有身子了?”小暖露出进门的第一个笑容,“替姐姐跟你娘道声好,我刚回来身上都是土,改天再过去看她,小花,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
绿蝶立刻递上一个大包。大牛和小花开心地接了,“谢谢小暖姐。”
小暖又问她爹,“这里若是无事,我们就回了?”
连大牛和小花都有礼物,他的呢?他不要面子啊!陈祖谟心里不痛快,不过这事儿不好开口,他也不敢留下小暖,只得道,“回去休息吧。”
小暖带着俩挂件刚出陈家大门,就见她娘亲泪眼模糊的跑了来,拉着她的手心疼道,“怎瘦成了这样了?”
第八五五章 回家
娘亲这一句话,小暖的眼眶也红了,“娘,女儿回来了。”
终于在年前赶回来了。
“回来就好,走,咱回家,娘给你做了老些好吃的。”秦氏擦了擦眼睛,握住闺女冰凉的小手。
小暖将妹妹交给娘亲,才跟圆通道,“我给你带了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待会儿让人送到镇清寺去。你师父和师兄可好?”
圆通双手合十,“师父和师兄都好,新庙也好,吃的也好,多谢九清道长挂念和带回的礼品。改日小僧和师兄一起登门致谢,给你们送我师兄跟师侄们蒸的年糕和花糕。”
“姐姐,行止蒸的花糕小鸟好看还好吃,村里的好些小孩子都喜欢。”小草也缓了过来,叽叽喳喳起来。
小暖笑了,度通是个非常有头脑的,知道怎么疏通关系,看来就算没有自己和建隆帝的封赏,他们也能活得滋润。
待一家人上了马车,秦氏才问小闺女,“陈家人欺负你了?”
小草摇头,“没有,小草看到姐姐回来才哭的。娘放心,他们欺负不了小草了。”
秦氏这才放心,握着小暖问道,“怎么手这么凉?你是不是骑马回来的?”
说是过两天才回来,这么早就到了,小手冰凉,小脸煞白的,一看就是赶路没歇息好。
小暖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女儿骑马跑了几天,昨天后晌才坐车。天气不好,女儿想早点回来,省得被雪封在。”
秦氏心疼着,“你不用赶着回来,家里有娘、子厚、翠巧他们,不会出事儿的。”
“小草也能帮上忙了,爹爹回来都没敢找事儿!”
“你大舅和二姨过来打秋风,娘都给打发回去了。”
“大牛哥和跟打架,小草也上了,还打倒两个,二壮哥才打倒三个呢。”
“汪汪汪,呜……”大黄也争着发言,可惜小暖听不明白。
“族里祭祖的事儿,娘也安排好了……不是,小草,你什么时候又打架了?”
“是三郎和陈芝麻他们要进丰园薅马尾巴毛,姐说该不该揍?”小草歪着小脑袋,横横地道。
小暖笑了,“该揍!”
见小草咧嘴笑得可爱极了,小暖掐了掐她的小脸,“牙长好啦,能啃肉骨头啦!”
“小草不是大黄,不啃骨头啦!”小草撅起小嘴儿,更可爱了。
秦氏见两个闺女闹在一块,也露出笑容,“你啊,把她惯坏了可咋整。”
待到进院,玄舞扶着秦氏下车时,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姑娘昨天晌午来葵水了,身子不大舒坦。”
怨不得她的小脸那么白,手那么冷呢!秦氏高兴又心疼,连忙吩咐人去请华郎中、给小暖熬红糖水、热水,让小暖净手更衣后,秦氏便将她按在了炕上歇着。
小草揪起小脸儿,“姐姐生病了吗?”
“姐姐不是生病,是累了。”秦氏见华郎中来了,便让和风带小草去书房取画,小草还小,这些事儿得避着些。
得知小暖葵水初至,华郎中先是给她道喜,问了她可有什么不舒服,才上前诊脉,又开了几个补血的食谱才退下。
秦氏搂着小暖,嘴里喃喃着,“我闺女长大了,咱听郎中的,这几天不能着冷水,不能喝茶,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女人得养好身子,以后生的孩子才能壮实,自己也少受点罪……”
小暖忍着小肚子一阵阵的抽痛,笑道,“女儿才十四,哪就那么快生孩子了。”
“再过两天就十五了,十六成亲,十七就该生娃儿了,娘生你的时候就是十七。这一晃,我闺女也要当娘了,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秦氏心里舍不得啊,舍不得女儿遭那份罪。
这么一说,还真是快了,可小暖一点儿真实感也没有,总觉得这些事儿离她还远着呢,“娘,女儿想洗洗,脏得难受。”
秦氏立刻摇头,“不成!天冷你身上又不爽利,只能擦擦身子泡泡脚,可不能洗头,得身上干净了才能洗。”
纳尼?不能洗头?小暖上辈子就没听过还有这说法啊!秦氏见着小暖一脸痛苦的小模样,想着她在路上奔波了好几天,不洗洗也确实难受,便哄道,“在屋里多放几盆炭,娘给你用热水擦擦头发,乖啊,再忍忍,过两天就好了。”
这么大人了,还被娘亲这么哄着,小暖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又觉得心里好舒服,迷迷糊糊地点头应了。吩咐细雨准备好炭火和热水、吸水的棉布巾,秦氏让小暖趴在炕边,给她用热水擦洗头发。
头发还没擦干,小暖就趴在炕边睡着了。看着女儿巴掌大的苍白小脸,秦氏心疼得不行,轻手轻脚地给她擦干了头发,扶着她躺好。
待小草抱着一大摞画进来后,见姐姐睡着了,也甩掉鞋子,轻手轻脚地爬上炕,趴在姐姐身边守着她。秦氏命人扯了两盆炭火,又去叮嘱玄舞、绿蝶她们好生歇息、用饭后,再回到屋里时,见小草挨着她姐,也睡着了。
秦氏给她们盖好被子,就在旁边这么看着,守着。
小暖被坠坠的肚子痛弄醒时,见娘亲正在她身边做鞋,桃红色的鞋面上绣着翠绿的桃枝,开着粉嫩的桃花。这大小、样式,一看就是给她做的。
秦氏见女儿醒了,便俯身轻声问道,“肚子还难受不难受?”
小暖摇头,这点疼跟她上辈子的痛经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算啥。
秦氏担心女儿,还是小心地扶着她去隔壁屋将身上弄了干净,才又扶着她回来坐在热乎乎的炕上,“穿上这鞋合脚不?”
小暖接过已经做好的一只鞋子,穿在脚上。娘亲不愧是娘亲,做得鞋无论是大小、宽、高都非常合适,小暖低声道,“嗯,谢谢娘。可是给娘的鞋,女儿还没做好……”
去年她娘就要她做新鞋,小暖没做成,今年她还是没做成,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就是一直忙着,没工夫。
秦氏伸手按了按小暖脚上的新鞋,才把鞋子脱下来,给给她盖好脚,“娘还能自己做,等娘做不动了,再穿你们姐儿俩做的鞋。”
小暖最听不得这种话,滚到娘亲怀里抱着她的腰开始撒娇,“娘才三十一岁,离着老还有三十多年呢!”
秦氏笑着帮女儿整理头发,“娘这里不急,严晟那边你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