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一章 一张状子告了两位皇子
他家大人不急着升堂问案,怎么还问起郡主家的狗了?京兆府的护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属下没仔细看,待会儿大人升堂就知道了。”
师爷接过护卫递上来的纸笔,低声道,“大人,不管文昌郡主带没带狗又是因何而来,您都得升堂的。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她告的是谁,衙门的门越快打开越好。”
对!她陈小暖再能闹,也就是告告她的亲爹继母或是柴梓让,这有什么好怕的!柴仁安咳嗽一声,肃整衣冠迈开官步进入大堂,在太祖御笔亲书的“明镜高悬”牌匾下一坐,“啪”地一声拍响惊堂木,喝道,“开衙,升堂!”
“威武”早已在堂内等候的两班执杖衙役立刻跟着齐声喝喊,带刀侍卫走到大门口,分左右拉开京兆府衙门的大门,激愤人心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地伴着嘈杂声传进来。柴仁安抬眼,正好看到被一圈好事的百姓围着的紫衣小姑娘。这姑娘明明比他家孙女高不了几寸,却硬生生地站出八丈二的气势来。
衙门大门终于打开,小暖也抬头往进去,目光穿过京兆府干净的庭院,望见端在在大堂内,素未谋面的仁郡王。小暖向着他微微点头致意,抬起手,一直擂鼓的刘守静停住鼓槌,面不红气不喘地站在小师姑身后。
仁郡王柴仁安看着陈小暖那沉静得如同他侄儿柴严晟一样的冰脸,一种要大事不妙的感觉直冲脑门。他抬手再拍惊堂木给自己壮胆,高声喝道,“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护卫弯腰行礼,“郡主,京兆尹柴大人请您携状纸入大堂。”
“有劳。守静、守纯,抬上守一,随我入堂。”小暖吩咐道。
刘守静和赵守纯小心抬起吃了丹药酣睡的师兄,跟着小师姑一起进入京兆府的大门。小暖稳步穿过左右各十二棵一抱粗的柏树的大堂外庭,这两排共二十四棵柏树乃是太祖亲手所植,意为大周衙门一天十二个时辰昼夜不息,如柏常青、正直,经得起风霜,傲立千年。
她今天倒要试试这想要傲立千年的大周衙门,怎么判她这一案!
小暖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肃静的大堂内,撩衣裙跪在堂下双手举起状纸,朗声道,“臣女登州陈小暖,状告两人。其一,臣女状告昙郡王柴严昙治下不严,使其六品侍卫黄佑平昨天酉时将臣女的师侄田守一掳走。黄佑平假扮田守一意图跟随臣女的马车蒙混出京;其二,臣女状告昌郡王柴严昌治下不严,使其五品侍卫天作动用严刑拷问田守一,致使田守一身上鞭伤一百余处,被斩断手指两根、脚趾四根,性命垂危。若非臣女请人搭救及时,田守一定已遭天作灭口毁尸,请大人为民女、为田守一做主!”
她的陈诉犹如一道惊雷,震得柴仁安五脏六腑发麻,目瞪口呆地望着陈小暖失了言语。她一张状子,将当今的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告了!她哪来的胆子,她怎么敢,她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看了这么多年京兆府开堂,状告皇子的这还是头一桩,而且还是同时告了两个皇子!堂外围观的百姓和各府的探子也安静如鸡。
“呱,呱。”堂外柏树上的老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才将众人惊醒。目光同时落在盖着薄被躺在大堂上的田守一身上。一百多出鞭伤,断了六根指头,这人怎么还能还活,疼也得把他活活疼死吧……
压力山大的柴仁安咳嗽一声,稳住手脚吩咐道,“呈上来!”
护卫过去将小暖的状子接了,送到他家大人堂上。柴仁安打开状子眼角就忍不住跳了跳,这墨迹还未干透的状子写得实在是……
小暖解释道,“臣女今早见到师侄,才得知事情原委,状纸是在来京兆府的马车上写的。因马车颠簸所以字迹不端,还请大人勿怪。”
她这写得潦草的一张状子把两个皇子都告了,他哪还敢怪罪。柴仁安点头,“郡主请起。”
小暖起身静立在堂上,待柴仁安看完状纸之后,疑惑问道,“郡主是如何寻到田守一的?”
“臣女发现师侄被人替换后,便请了晟王的侍卫帮忙寻找,侍卫寻了一夜才寻到的。”小暖回话。
柴仁安再问,“晟王府派出了多少侍卫,怎能这么快寻到人?”
京城这么大,找个被人刻意藏起来的人并不容易,柴仁安觉得不大对劲儿。
小暖冷静回话,“臣女也不知多少。玄舞,你来答大人的问话。”
“是!”玄舞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千牛卫副将玄舞,拜见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柴仁安听了玄舞的名号,额头就针扎似得疼。
四大皇子的近身侍卫皆是由圣上的亲卫千牛卫中选出的精锐充任,并被圣上分别赐姓为“天地玄黄”,这四姓侍卫在京中很有名,但众人却见得不多。不想今日这一案,就牵扯出了大皇子的天字姓侍卫、三皇子的玄字姓侍卫和四皇子的黄字姓侍卫,而且个个还都是将军、校尉级别的高等侍卫,这就差二皇子的了。
不知待会儿会不会将二皇子也牵扯进来,那可真就乱成一锅粥了,柴仁安觉得自己脑仁疼。
“大人……”师爷见自家大人竟在堂上发呆,小声提醒道。
柴仁安回神,装作沉稳地点头道,“玄将军请起。”
玄舞回禀道,“为了搭救田守一,晟王府昨夜共动用侍卫二百余人,管事和家丁等一百余人。侍卫们沿着田守一被抓的地方扩展搜寻了一夜,才寻到他的下落,将其救出医治。”
这下不只柴仁安和一众护卫、衙役,连小暖都动容了。她刚知道昨夜为了救田守一,三爷竟动用了这么多人。好在京城这些时日没有实行宵禁,否则三爷夜里调动这么人,是要惹祸的。
柴仁安僵硬点头,“郡主,田守一现在伤情如何,可能开口说话,他的师父是何人?”
“守一受伤过重,已用了药昏迷过去命在旦夕,一时难以唤醒。”小暖答道,“他是上清宫师无咎道长的首徒张玄崖的俗家弟子,大师兄知臣女身边缺人用,便将他的三个弟子派到臣女这边帮忙。不想守一昨日为了帮臣女去铺子传话就糟了歹人毒手,若是让黄佑平随着臣女的马车蒙混出京,后果不堪设想,请大人为臣女和师侄做主!”
小暖弯腰再拜。
歹人?她可知她口中这歹人是谁么……柴仁安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第八一二章 十倍奉还
“田守一是被黄佑平移花接木,为何却从昌郡王的侍卫手中救出来?”柴仁安问道。
小暖摇头,“臣女也正疑惑着,所以不知该告谁,索性将他俩都告了,请大人为臣女做主。”
柴仁安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撅过去,他总算知道为啥济县知县楼萧迁那么急着离开济县去新地方赴任了。若是治下有个陈小暖这样的惹不起的“刁民”,为官者哪会有好日子过!
柴仁安深吸一口气,架子十足地问道,“郡主状上提到的黄佑平和天作等人可在堂外?”
小暖再摇头,“黄佑平在四皇子手中,天作被侍卫带去了晟王府,臣女已经派人去晟王府请侍卫将卫平送来,想必他们正在来的路上。黄佑平那边,还需大人您下令。”
咯嘣!柴仁安听到自己脑袋里的一根弦清脆的断了,不成……这案子得容后再审,他今天的脑袋迷糊了。
不过还不待他发话,门口就有了动静。护卫进来报道,“大人,晟王府的侍卫押送案犯已到堂外等候。”
这么快?莫非此案是受了严晟的指使,由陈小暖出头来告的么?趁着二皇子不在京中,严晟想一举搬到大皇子和四皇子,然后……柴仁安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若是如此他更不能现在审了。他最好先问过圣上、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意思,搞明白这里边的套头后,再开堂审案。
拿定主意后,柴仁安啪地一拍惊堂木,“带天作!”
见虚弱无力的天作被两个侍卫架进来,柴仁安稍感诧异,“他这是怎么了?”
晟王府的侍卫回话,“回大人,为防他逃走或自尽,玄散大人点了他身上的几处要穴。”
玄舞道,“末将立刻将他的穴位解开。”
柴仁安的手嗖地抬起来,“不必,先让他如此呆着,先押入大牢,待相关人等聚齐,田守一也苏醒后,本府再升堂问案。来人,将案犯押入……死囚牢,着人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赵守静和刘守纯看着被押走的天作,恨不得上去直接剁了他。柴仁安咳嗽了一声道,“文昌郡主状告昌郡王和昙郡王治下不严纵侍卫伤人一案,本府接了,三日后开堂定会查个明明白白,退堂!”
“威武”两班衙役齐声高喝,侍卫开始向外驱赶听堂的百姓。柴仁安转到小暖面前,“郡主,不知他们想问出什么事情,下手竟如此之狠毒?”
小暖摇头,“守一伤得太重身体虚弱,臣女还未来得及问。”
还没问明白你就跑来告状!柴仁安压了压上窜的火气,又问道,“本府可否亲眼查看田守一的伤势?”
小暖点头,示意刘守静掀开田守一身上的被子。刘守静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师兄的膀臂。柴仁安看到的他身上一条挨一条的纱布都渗出鲜血,还有包裹严实的手,不由得胆战心惊。身为经常审案的京兆尹,柴仁安不是没对犯人用过刑,但这样凶狠的审讯手法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仆从,天作敢对田守一用重刑,定是受了昌郡王的指使,或者他们惯常都是如此。现在柴仁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暴虐至厮的大皇子登基为帝,否则国将再无宁日,他们柴家的江山都得玩完!
柴仁安直起身后问玄舞,“看到田守一被伤成这样,玄将军等抓了天作,不想报仇?”
莫说是厉害无比的晟王府侍卫,便是他的衙役寻了一夜见到此等凶残的行刑场面,怕也压不住火气,先爆走一顿再将人捆回来。为何严晟的侍卫能忍住不动手呢?
玄舞拱手道,“当然想报仇,所以末将等才随着姑娘前来,请大人主持公道。”
他问的明明不是这个好不!柴仁安好悬没被玄舞给噎死。他理了理气又问道,“此事晟王可知晓?”
玄舞摇头,“自昨天晚上通过侍卫传信得知田守一被抓,王爷吩咐末将等全力寻人后,末将还未再见过王爷。”
那你们就敢跟着陈小暖一块跑到本府的大堂上来?柴仁安的脑仁更疼了。不成,他得进宫面圣,立刻、马上!
待将田守一抬上马车后,小暖与刘守静商量道,“把守一带回第四庄养伤吧?你们的师祖在天师庙内,请他老人家和华郎中共同为守一医治,再说有你和守纯在床前照顾,我也能放心些。”
刘守静和赵守纯自是求之不得,护着师兄的马车小心穿过拥挤的人群,经过城门口的严查,返回第四庄。
秦氏见到重伤昏迷的田守一,颤抖着问,“他断的是……”
“那些人为了折磨他,手脚轮着砍的。他两手少了小拇指,两足都少了第四趾和小脚趾。”
“造孽啊……”秦氏眼泪刷刷地掉,十指连心,若是她受了这样的酷刑,怕是什么都得招了,只求尽快解脱,守一是怎么熬过来的。
“女儿已派人去请师傅,希望能尽快治好守一的伤。”小暖扶着娘亲出了屋子,想与她商量回乡的事儿。
秦氏握着女儿的胳膊又怕又怒,“小暖,他们这么敢下狠手,咱们哪斗得过他们……”
小暖安抚道,“娘别怕,这次是因为女儿疏忽才让他们钻了空子,以后不会了。他们敢下手伤人,女儿就要让他们知道伤了咱们的人的代价!守一的仇,女儿十倍奉还!女儿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的人,不是他们能任意揉捏作践的!”
十倍的?秦氏眼前血糊糊的脚趾手指乱飞,吓得她腿一软差点栽倒,贺风露连忙上前将她稳住。秦氏握紧小暖的手,“小暖,不能啊,咱不能啊……”
小暖一看就知道娘想歪了,“娘放心,女儿不会因为被狗咬了就咬狗一嘴毛,女儿会直接要他们的狗命!”
“汪!”刚跑进来的大黄不干了。
小暖赶忙改口,“是狼,恶狼!大黄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跟小草一块去玩么?”
“汪!”大黄回头,小暖这才发现师傅已经走到二门了,连忙迎上去,“师傅!”
“汪!”大黄抬爪巴拉巴拉师无咎的破道袍。师无咎将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摘下来递给它,大黄才叼着钱袋子满足离去。
师无咎先跟秦氏打了招呼,待秦氏回了屋后,师无咎才叹道,“你啊,怎么不等等为师,就一个人跑去了呢。”
小暖听了师傅的话,眼圈一红难受得像个孩子,“师傅……”
第八一三章 建隆帝的怒火
柴仁安出了京兆府,带着小暖的状纸急匆匆进宫求见建隆帝,在宫门外等候宣召时,大理寺卿金益昀的轿子也到了。柴仁安下轿与金益昀打招呼,“几日不见,金大人越发清朗了。”
金益昀摸了摸自己深陷进去的两腮,自嘲道,“不瞒王爷,下官这三个月头发白了一半还掉了一小半,每早起来,下官都不敢往脑袋上落梳子,一梳就掉下一大把。”
柴仁安想到那场景很是后怕,觉得这就是自己将来两月的写照,“金大人今日为何前来?”
金益昀左右看看,凑到柴仁安身边低声道,“袁天成终于肯松口了,但他要求先面见圣上,下官看他的意思,是想给自己留条活路。”
柴仁安听了也替金益昀高兴,“他怎么忽然就肯招了,动大刑了?”
“下官哪敢啊,他那身子骨不动刑都熬不了几天了。”金益昀压不住地兴奋,“左相大人家的幕僚太厉害了!自他进了大牢后,案犯们一个挨一个争先恐后地招供,下官轻省多了。王爷,清王石棺和羽林卫大营的药箱两案,快要了了!”
柴仁安一把抓住金益昀,“那幕僚姓甚名谁?本府这里正有个棘手的案子!”
“此人姓李名刑,以前下官也没听说过,为人和气很好说话,不过下官看左相大人的意思,是不想让人知道有李刑这么个人。”金益昀说完还冲着柴仁安挤了挤眼睛。
柴仁安会意,左相是想将审案的功劳揽到他自己身上,不想让这李刑出头,这就更好办了,他私下去跟左相套套近乎就能把此处办妥。怎么说他跟左相同朝为官几十载,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金益昀与柴仁安相识多年,知道他处理过的棘手的案子不少,能让他这么焦急的定不是小事,便好奇问道,“王爷那边出了命案还是牵扯到了那个府里的人?”
柴仁安长叹一声,这事儿也没必要瞒着,因为京城百姓很快就能传得尽人皆知了,也只有金益昀这天天蹲在大理寺牢里的还不知情,“陈小暖那丫头把大皇子和四皇子告了,告他们治下不严,致使他们的侍卫抓了陈小暖的师侄,还严刑拷打,本府今日面圣就是为了此事。”
金益昀惊得下巴都差点没掉下来,半晌才问,“她不是说今日回乡吗,怎得又跑到王爷那去了?”
“你连她回乡都知道?”柴仁安苦笑,“她昨日进宫辞行回去时,四皇子的侍卫偷抓了她的师侄,这师侄被大皇子的人严刑逼供,然后被三皇子的人救出来了。陈小暖今早见到他师侄的惨状,便带着人跑去敲本府的鼓了。”
“陈小暖昨日进宫辞行时,下官赶巧也来报事。”金益昀低声道,“王爷,她这个告法实在是高啊!”
谁说不是呢。陈小暖没有直接告大皇子和四皇子纵奴行凶,却说是“治下不严”,这就留了许多回旋的余地。至于这个“回旋”的尺寸,柴仁安可不敢拿捏,还得圣上来。毕竟这仨都是他的亲生儿子,柴仁安想着待会儿见到圣上要怎么说,就觉得头疼。
宜寿宫的小太监出来传旨,“王爷、金大人,圣上宣您二位觐见。”
一块进去?柴仁安总算松了口气,“待会儿金大人先说。”
金益昀今天算是来报喜的,他说了后圣上心情一好,柴仁安再开口奏事就能顺当些,都在柴仁安这件案子呈送到建隆帝面前,少不得要吃一顿排头。
金益昀边走便道,“下官明白。”
柴仁安感激地点头,“待这案子结了,本府请大人吃酒。”
“那下官就在府中等候王爷的佳音了。”金益昀松快道。
等到结案时,估计得明年春天去了吧……柴仁安又开始脑仁疼了。
宜寿宫内,建隆帝听到金益昀的话后,微微点头,“带他来见朕。”
“是!”金益昀退出殿外向着柴仁安微微点头,柴仁安心中稍安,低头恭敬地走进宜寿宫。进了宜寿宫后他提鼻子闻了闻,总觉得宜寿宫的气味跟以前不大一样,似乎少了些什么,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建隆帝见到柴仁安,果然心情甚好地问起他家小儿子柴少怀的亲事准备得如何,闲聊几句后才进入正题。柴仁安上报小暖告状的事儿,“文昌郡主今早带着一个重伤的师侄跑到京兆府告状,他那师侄昨晚被人抓去打了一百余鞭,砍去了四个脚趾两个手指,至今还昏迷不醒。”
德喜抬眸扫了一眼柴仁安,他上来只说案情不说何人所为,怕陈小暖告的人身份不低,会不会是……右相?
建隆帝也怒了,“皇城之中,有人敢猖狂至斯,真是好大的狗蛋!此乃何人所为,决不能轻饶了他!”
“此乃文昌郡主的状纸,圣上请过目。”柴仁安没敢直接说是谁,乖乖把状纸递了上去。
德喜一看这气氛就不对,连忙抬手挥退了小太监,他亲自上前将状纸接了,递到建隆帝面前展开。建隆帝看见这潦草的字迹,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陈小暖这字写得实在是差,还不如小草的;第二个念头就是晟儿那严谨的性子,看到这字怎么忍得了。待看清状子上写了什么,建隆帝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字:怒!
跪在地上的柴仁安仁安都能听到建隆帝手里的状子发抖的哗啦声,待听到德喜低声劝“万岁息怒,保重龙体”时,柴仁安也跟着劝,“圣上息怒。”
息怒!让他怎么息怒!建隆帝啪地一巴掌拍在玉案上,“把严晟给朕叫来!”
啊?柴仁安呆了,不叫被告了的大皇子、四皇子,怎么叫三皇子呢?
在天章阁做事的三爷很快来到了宜寿宫,感受到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平静从容地躬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你干的好事!”建隆帝怒吼着将状纸摔在儿子面前,柴仁安吓得缩着脖子稍稍往边上退了退。
皇子间的争斗不少,但不管私底下怎么斗得死去活来,他们面上都是一团和气的。陈小暖这次明目张胆地跑到衙门去状告皇子,就是把皇子间的争斗摊在天下百姓面前任人评说。不管最后这件事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的人做的,最后出丑的都是圣上,谁让他教子无方呢。德喜暗暗叹息,陈小暖真是乡下来的丫头,不识大体不懂大局,路子野得让人瞠目结舌。这次不只是她,连晟王都被圣上迁怒了。
三爷拿起状子看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小丫头真得气坏了,写字时手都是抖的。
第八一四章 宣召
先不说三爷如何化解建隆帝的怒火,且说第四庄内,小暖正在与娘亲商量让她先回济县的事儿,“昨日女儿才跟太后娘娘辞行,说咱们要回去亲自督促刊印《暖农经》,不能因为守一出了事儿咱们就又不走了,这样会落人口实的。娘先带着小草和智真大师他们回去,女儿在这儿等着案子审结了就走。”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把女儿一个人放在这里,秦氏怎么能放心呢,“这案子牵扯着两位皇子,怕是不好审吧,太后和圣上知道你把他们家的儿子告了,会不会生你的气难为你?”
当然会啊!说不得现在他们已经跳脚了,所以小暖才急着让娘亲和妹妹先走,免得她们跟着操心受气。小暖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反问道,“娘,守一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是!”秦氏用力点头,想起他们动刑时的残忍模样,秦氏就气得哆嗦。
“咱们做错了什么?”
“没有!”
“圣上不只是皇子们的生父,还是天下万民的之父。咱们没错却被欺负成这样,为什么不能告?女儿就是要给圣上一个机会,让世人知道圣上爱民如子一视同仁,不会因为犯错的是他的亲生儿子就偏心。此案之后,皇子和权贵们也会明白圣上的态度,以后不敢任意践踏王法。圣上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不会难为女儿的。”小暖开解娘亲道。
秦氏脑袋有点蒙,“可他能想明白?”他不是最小心眼儿么?
“他想不明白也会有人帮他想明白的。”小暖低声道。
这个人是谁,是她女婿还是太后娘娘?秦氏握着女儿的小手,“小暖啊,娘不放心,还是……”
“没有还是了,小草还小。咱们家得靠咱们娘俩撑着,女儿在这里盯着案子,刊书和家里那一摊子就得交给娘亲了。咱们一起经了这么多风雨,女儿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女儿说没事就不会有事的。”小暖认真道,“咱们收拾东西,娘和小草上路吧,否则天黑前到不了下一个镇子了。”
秦氏只得点头,“好,娘这就去收拾东西。”
秦氏走后,小草走过来拉住姐姐的手,认真问道,“姐,小草要做什么?”
小暖蹲下帮着妹妹整了整衣衫,也很认真地道,“小草,姐姐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是!”小草立刻激动了。
“娘回去后肯定会日夜担心我而吃不好、睡不好,姐姐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娘亲就交给你了。”小暖认真道,“你要跟娘亲一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生病不能出事让姐姐着急,能做到吗?”
“能!”小草响亮应了。然后又替姐姐出主意,“如果圣上冲姐姐发脾气,你就去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喜欢你,她会帮着你的。”
傻妹妹,皇后娘娘哪是真心喜欢她啊。小暖还是点了头,“嗯,如果有必要,姐姐会向皇后娘娘求助的。”
小草对着姐姐的耳朵说起悄悄话,“姐姐,小草说得是真的。大皇子和四皇子打起来,捡贝壳的就是二皇子,皇后娘娘会帮着你的。”
小暖笑道,“我的妹妹能想到这一层,非常不错。不过皇后不会明面上帮着我的,因为大皇子和四皇子也叫她母后,也是她的儿子,所以她得避嫌,面上会做出痛惜又为难的事的样子,然后到太后和圣上面前给两位皇子求情。不过你也别担心,姐姐综合了各种情况,分析判断了目前的判断,圣上生姐姐的气最多也就这几天,待石棺一案尘埃落定后,他就需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处置了大皇子,而姐姐这个案子,正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是这样吗?小草两眼星星闪啊闪的,“姐姐,你怎么判断出来的,小草想学!”
“这个不急,你要多听、多看、多想,少说,这件事待姐姐回去了再一点点讲给你听。”小暖握着妹妹的小手站起身,“走吧,姐姐送你和娘启程。”
今日返乡是计划好的,她们昨晚已经把东西收拾好,现在只要再将小暖的东西搬下来,马车就可以上路了。
秦氏拉着女儿的手,心中有千万句话也不知该说哪一句,只得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小手默默向老天爷祷告,让他能保佑女儿平平安安的。
小暖送了娘亲和妹妹上马车,又去跟智真大师辞行。度通还在为城门戒严太快,他没赶得上进称去永福寺取经书而苦恼着。小暖安慰他道,“圣上拨了银子建造寺院,若是最后讨不到经书,我这里也能拨出一笔银子采买。”
度通这才稍稍安心地笑了,“小僧这里还有一些银子,紧要的经书小僧先自行采买,若是银子实在不够再跟郡主商量。”
圆通也道,“我师父能默写很多经书,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银子呢。”
智真大师摸了摸徒儿的小脑袋,含笑不语。
小暖与智真道,“九清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大师以表欢迎之意,想来想去还是给您准备了一些棉絮做的垫子、棉被和衣物,都装在马车里了,还望大师不要嫌弃。”
圣上夸奖过、京中有银子也难求的东西,他怎么会嫌弃呢,智真大师双手合十谢过,度通也感受到了小暖的诚意,踏踏实实地笑了。
告别了大小和尚们,小暖到了师傅和师兄面前。本是打算让师傅跟着她们一起返乡的,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师傅不肯走小暖也没办法,只得让七师兄回去准备建造归阳观的事儿。
小暖刚把他们送走,太后的懿旨就到了,宣小暖既可入慈宁宫。小暖看着远去的马队,嘴角缓缓翘起,总算在宫里的旨意到之前把娘亲和妹妹送走了,那么接下来,就由她去打这一场硬仗!
小暖正要跟着慈宁宫的太监走,却见她师傅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过来了,“九清,为师跟你一起进宫。”
小暖立刻反对,“师傅刚从牢里出来正该好好歇着,太后娘娘宣召的是徒儿一人,徒儿去就好了。再说这件事儿也是徒儿自己的……”
“守一是上清宫的弟子,他被人残害至斯,为师身为上清宫宫主岂能不闻不问,任由你一个小丫头四处碰壁。我不是你娘亲也不是小草,你莫哄我,走吧,有为师顶着,哪个都骂不到你的头上。”师无咎说完,直接上了太后娘娘的派来的马车。
第八一五章 小暖入宫见太后
小暖随着师傅上了车,直奔皇宫而去。进南城门时,守城的官兵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这个够胆状告当朝两大皇子的三皇子妃。
小暖平静地坐在师傅身边,本以为这场她是要单打独斗的,没想到最后却有师傅陪着,她现在就好像有了靠山一样,踏实无比。师无咎见小徒弟抬头看他,便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吃吧。”
饴糖补脾益气、润肺止咳,师傅这是担心她上火呢,小暖接过糖块放进嘴里,低声道,“师傅,我没事儿。”
“为师知道。”师无咎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暖这次虽然冲动,但她这股敢冲敢干的劲儿,师无咎喜欢也感动。
因坐的是慈宁宫的马车,赶车的又是慈宁宫的小太监,师徒二人一路再没说话。等到了皇宫门口,见到挑开车帘检查的是监门卫副将顾长河,刚吃完糖的小暖就笑了,“顾大哥,好久不见。”
小暖一人告了两个皇子的壮举也传到了顾长河这里,他正为小暖担心着,这会儿见到这个小姑竟能笑得如此开心,顾长河一时不知有些恍然,愣了愣才道,“前一段长河轮岗去守正门,刚调回来。”
皇宫有四门,正门是大臣们上朝走的南门,小暖进宫走的都是东门,自然就遇不到他了。顾长河放下车帘时还是叮嘱了一句,“姑娘多加小心。”
小暖微微点头,任由马车带着她晃悠悠地进了皇宫。因这次坐的是慈宁宫的马车,小暖第一次没有靠腿走过这段尝尝的路,直到慈宁宫门口才下车。待到太后宣召,小暖跟着师傅进慈宁宫时,见到宫门内左边站着皇后宫里的大太监朱荣,右边站着德妃宫里的大太监宁遂,宁遂旁边也是个身着绣花领太监服的主事太监,小暖推断这该是四皇子生母宁昭容身边的大太监,鹿陶。
他们在这里,皇后、德妃和宁昭容就在屋内,太后叫了这些人,就是为了骂自己一顿让她们消火吧,小暖深吸一口气,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师无咎倒是一点不显得紧张,笑呵呵开口问道,“朱公公,遂公公?”
小暖眼见着这两个太监抖了抖,朱荣苦笑回话,“师道长好记性。”
师无咎笑眯眯地点头,“贫道没别的长处,就是记性好。”
又见这两人抖了抖,小暖知道他们许是欠着师傅东西呢,不知是饭,还是卦钱?她有些想笑,也不觉得紧张了。
待进了慈宁宫正殿内,小暖跟随师傅给太后行礼。太后盯着十几年不见的师无咎半晌才道,“你这老东西,终于肯露面了。”
师无咎笑呵呵地道,“老道贫寒胆子又小,怎敢到您这天下顶富贵的地方来。”
以前太后见师无咎也是在玄妙观里,他从未到过后宫,今日为了陈小暖他就肯来了,太后怒目瞪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真真气死她了!不过是伤了个下人罢了,这死丫头就跑去衙门告状闹得尽人皆知,她到底把衙门当成什么地方了?若是多几个陈小暖这样的,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为了她这一状,闹得前朝后宫都不得安生!
太后运气,皇后垂眸,大皇子的母妃德妃和四皇子的母妃宁昭容冷眸看着陈小暖。太后哼了一声不再看小暖,只对师无咎道,“道长请起,赐坐。”
师无咎谢坐,不过还是跟徒儿跪在一处,一本正经地问道,“娘娘今日召老道和徒儿来,是要开卦还是问事?”
他这话把众人问了个仰倒,都这紧要关头了,哪个还有心算卦!太后一肚子话憋在肚子里,不吐不快,也不跟师无咎胡搅蛮缠,径直责问道,“陈小暖,你若觉得受了委屈怎不过来和哀家说,却跑去给安郡王添麻烦?”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般责难小暖也算是讨了个巧,将国事化成了家事。小暖老实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黄佑平在圣上下令四城门戒严后,还意图假借田守一的身份出城,臣女觉得此事关乎重大,不敢隐瞒,遂将黄佑平交给了晟王处置。”
“那晟儿怎么处置的?”太后冷声问道。
小暖道,“详情臣女不知,只知晟王将黄佑平交给了昙郡王。”
“晟儿做的对!下人犯了事,哪个府上的就该交给哪个府的主子去处置!就这点儿小事,你却闹得满城风雨!”太后恨不得亲自过来将小暖撕巴了。
宁昭容听了小暖的话,对晟王的怨怼便去了几分,既然严晟是向着昙儿的,那就说明这次昙儿应能平安度过险关,要出事儿的就是严昌了。宁昭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德妃,果然见她握着帕子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还不等小暖回话,师无咎就长长叹了口气,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太后皱眉,“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哀家说的不对?便是那受伤的是你的徒孙,也不过是个俗家弟子罢了。他不过被抓去问了几句话,人不是也被救出来了么?”
“娘娘有所不知,守一是老道的师傅未离开上清宫远游之前,收的最后一个门人。老道入大理寺地牢前刚为师傅送了终,出地牢当晚守一就被人抓去砍了六个指头、抽了一百多鞭子。思前想后,不由得不让老道心中难受才叹了一声,还请娘娘恕罪。”师无咎沉重悲怆,堵得太后一时无言。
皇后开口为太后解围,“我们只听说田道长受了些伤,不晓得竟伤得如此之重?”
德妃微微蹙眉,暗暗恼恨皇后这时出来雪上加霜,“便是伤人的是大皇子府里的侍卫,也定不是大皇子让他去做的。”
宁昭容也立刻道,“那黄佑平虽然顶着四皇子府的侍卫头衔,但臣妾敢以性命担保,他私自出城绝不是奉了四皇子的命令。”
“两位娘娘言之有理,臣女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将此案告到京兆府,请府尹大人审个明白好证明两位皇子的清白,也为臣女的师侄讨个公道。”小暖朗声道。
众人被小暖说的哑口无言,太后接过采珍递上来的清心去火茶喝了两口才道,“这说么,你还有理了?”
小暖俯身以头触地,“臣女有错。臣女错在出了事便是不能及时向太后娘娘请教,也该先问过晟王的意思,再做定夺。”
太后冷声道,“你还知道因为你的冲动连累了晟儿,真是不容易!”
师无咎盘腿坐在地上,“无量天尊,娘娘息怒。是老道教徒无方,老道回去后定好生教导,待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要先跟晟王说了,再去衙门。”
太后手一抖,差点将茶泼在师无咎的老脸上,几十年了,这老东西还是这个德行!
第八一六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有师无咎在一旁插科打诨,太后想骂小暖也骂不下去了,便要小暖去京兆府撤了状子,改为私下调停。私下调停就是不了了之,田守一被欺负成那样,小暖怎么可能就此收手,只答应回去后就去京兆府问过府尹大人,看他许不许撤诉。
仁郡王那个老滑头,若是小暖撤诉他绝不会拦着,太后满意点头,放了小暖师徒出慈宁宫;小暖想的却是这状子已经告了,只要她拖过两三天待木刑审袁天成有了结果,便是她想撤状子建隆帝也不许。
于是乎,她一身轻松地跟着师傅出了宫,师徒二人溜溜达达地沿着宫墙向南走。小暖低声问道,“师傅,您和太后娘娘以前就认识吧?”
师无咎笑了,“五十多年前,为师与太后就像圆通与小草一样。”
想到妹妹说要把小和尚娶进门的话,小暖好悬没惊掉眼珠子,“师傅,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不跟徒儿说呢!”
“这算什么大事儿,为师自幼在玄妙观学道,京中权贵家的公子和姑娘们,为师怎能不认得?为师学有所成之后,第一个姻缘卦就是给太后娘娘开的,当时为师就算出她有成鸾成凤的命数。也是那一卦为师泄露了天机,后来糟了不少罪,没少被你师祖责罚。”师无咎摇头又叹气。
竟然还有这等事儿?小暖好奇问道,“当时太后娘娘多大?”
“十四吧。”
“师傅呢?”
“七岁。”
七岁的师傅就能算出天机了?小暖惊得合不拢嘴,过了这五十多年,师傅现在得多厉害啊。师无咎回头,见徒儿两眼冒光的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小暖凑上前挽住师傅的胳膊,笑嘻嘻道,“没事儿,师傅想吃什么,徒儿买给师傅吃。”
师无咎用拂尘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那么大个活人站在边上你也瞧不见,白长了这么大的一对眼珠子!”
小暖两只小手抱住脑袋抬头,竟见三爷站在前边的宫墙处静静等着她。紫红一品蟒袍,乌黑的官帽,如玉的容颜,连这满天的阳光都及不上他半分光彩。小暖紧走几步到了三爷身前,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句道歉的话,“三爷,小暖又给你惹麻烦了。”
三爷向着师无咎微微颔首,才轻声对小暖道,“安人新买的院子,可能住得?”
小暖点头。娘亲前一段日子带着人把京城转了个遍,最后花去一万八千两银子,买下一处离着齐之衡家不远的三进大院算作她们在城中的落脚地。那院子修得还算漂亮齐整,离着三爷的府邸也不远,娘亲打算后年从那里送小暖出嫁。虽是房子能住人,但是买下后她们也只打扫干净放了桌椅床铺,并未有近期住进去的打算,所以日常所需的东西都没有。
“如今四门戒严,你们若还住在第四庄内,出入总归不方便。我让玄其带人去把田守一等人接进城中,这样也方便些。”三爷又看了一眼师无咎,再看小暖。
小暖立刻会意,“守一伤得重不便一动,我请师傅跟玄散一块去接他。”
见小暖明白了,三爷才送他们上了马车,让玄散送他们去城南的新院。
在马车上,小暖低声与师傅商量道,“师傅,九清带着玄舞去新院收拾东西,您跟玄散出城后就不要再进城了,这是三爷的意思。”
师无咎惊讶,“晟王什么时候说的,为师怎没听到?”
她和三爷之间根本不用多说,一个眼神就全明白了。小暖塞给师傅一把银票,低声道,“方才三爷不方便多说,他给徒儿打了暗语,师傅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要留在京城,这是钱师傅拿着用,不够了就去找绫罗霓裳的分号要,让他们记在徒儿的账上。”
师无咎掐指算了算,“的确要出大事,为师先出城,玄妙观为师自有安排,若是城中变起,你只管顾好自己。一旦不知该如何办时,便顺心而为,自能化解。记住,不可被任何人和事迷了心窍,灵台要清明,方能无悔。”
小暖点头应了,在城南的燕南街下了马车,装作坦然地送目送师傅和玄散出城后,她才带着玄舞进了新买的院子内。虽然不像七师兄那样懂得堪舆,但小暖觉得这院子的风水应该很好,因为她一进来就觉得舒坦,看哪都觉得顺眼。人就是这样,只要感觉对了,就什么都好了。
“好在咱们的人跟着我娘走了一半,剩下的这院子里也能住得下。让守一他们师兄弟和华郎中住在中院,暗卫们住在前院,你与春花秋月、齐嫂跟我一起住在内院。厨灶之事让秋月去安排,咱们几个都好说,守一的药膳饭食必须弄好……”
小暖安排好一应杂事,便进了主人卧房,躺在只有铺了两层垫子的拔步床上就睡了过去。玄舞取了件外裳给姑娘轻轻盖上,静静守在门外。
待小暖睡醒时天已经黑透了,房内已点起灯火,三爷正坐在桌边看书信,他如玉般的侧颜让灯光染做暖色,没白天那般耀眼,却让人觉得异常安心,是家的感觉。
“醒了?”三爷觉察到小暖的视线,放下书信走过来,伸出大手,“你是蜷着睡的,慢慢起。”
小暖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伸开自己蜷在被子下的腿,才发觉自己的鞋袜都被脱了,白白的小脚丫自被子下露了出来。她立刻缩了回去抬头看三爷,示意他转头不要看她。
三爷盯着躲进被子下的小脚看了一会,才转开目光。小暖迅速穿好鞋袜,软声软语地道,“这是棉絮做的被子,虽然比蚕丝被沉一些,但冬天盖最是暖和了。你晚上在天章阁歇息时有床铺么,也带一床去盖吧。”
三爷微微点头。
“严晟。”
三爷回头看她,见小丫头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问道,“圣上给你气受了么?”
三爷笑了,帮她拉好衣领,又抬手帮她整理青丝,“比起大哥和四弟的要少。”
那还是给了的,小暖微微咬唇。
三爷理好她的长发,把她带到桌前,喂她喝水,“昨夜我得知田守一的伤势后,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便已做了部署。圣上发怒也在预料之内,不过是一两日的事儿罢了,你莫忧心。”
“他们太狠、太欺负人了!三爷没见守一身上的伤……”小暖说着声音都发抖了。三爷揽过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憋了一天的小暖再也忍不住了,趴在他怀里无声哭了起来。
第八一七章 我要见你的主子
哭了一会儿,小暖就觉得不好意思了。明明就是她自己要去衙门告状的,明明三爷在这件事上承受的压力比她还大,三爷没责怪她也没说累,她怎么就哭了,实在是太弱了有没有!
想到这里,小暖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和小鼻子,站起来张开胳膊努力把三爷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三爷微愣,眼里渐渐盛满了柔情,这小丫头总是能让他感到意外,意外的温暖又坚强。她这两年一直跟生父陈祖谟斗智斗勇,又在外边跑店铺的事儿,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坚强也见多识广一些,但她见识的黑暗和残酷太少了。
小暖在乡间长大,村里人淳朴,所以在她眼里没有多重的尊卑观念,她不惧权势也不会任意轻贱奴仆、下人,田守一在她眼里不是下人,而是亲戚一般的存在。所以见到田守一的凄惨模样,她才会那般的难以承受,那般愤怒。而在皇祖母和圣上等人的眼里,不过是伤了一个下人罢了,莫说是伤便是死了也不是大事,所以他们觉得小暖是小题大做,觉得她不识大体。但三爷却觉得她这等性情,极其珍贵和难得。自小就见惯了残忍冷酷的三爷,这样的事和伤已不能触动他的情绪,但被小暖这样拍着,他竟生出一股疲累感来,厌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想跟她一起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可惜,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与简单无缘,也只有在跟小暖在一起时,才得放松和安宁。三爷轻轻将头靠在小暖的小肩膀上,第一次觉得这丫头单薄的小肩膀,也可让他偶尔停靠,歇息片刻。
“咕噜噜……”在这温情脉脉最适合互诉衷情的时候,小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三爷翘起嘴角,小暖红着小脸望天,酝酿好的一肚子情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饭已备好,有什么话吃了再说。”三爷派了一下手,门外候着的秋月和春花很快将饭菜端进来摆在桌上。
许是真的饿了,小暖觉得饭菜看着好看,闻着好香,便问道,“这是哪请来的厨子,手艺不错。”她手下这几个人,可没一个有这手艺的。
秋月低声回话,“是三爷带来的厨娘。”
王府里的?难怪有这等好手艺。小暖甜甜地笑了,“多谢三爷。”
三爷挥手让丫鬟退下后,递给小暖一双筷子,“这两个是我出来开府时,皇祖母从御膳房里挑的,以后让她们留在这里,伺候你的饮食。”
小暖吃了一口烧笋,味蕾都舒服得想开花,“我处理完这个案子就回乡了,还是过几日再让她们回去吧。”
“让她们跟你回乡,做饭洒扫或下田除草都使得,王府里的厨娘不差这两个。”三爷见小暖爱吃烧笋,又给她夹了几块。
让太后赐给三爷的厨娘跟着她回去种田?太后知道了怕是又得一肚子火气了。不过这是三爷的一番好意,小暖也没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了。
待到用完饭,两人才一起分析目前的局势。小暖先问道,“黄佑平假扮守一出城,天作又严刑拷打守一,这两件事三爷怎么看?”
三爷饮了一口茶才道,“柴严昌牵扯进了袁天成的案子里,他急于寻找时机转移圣上的视线。若是黄佑平被你抓住,那便会引起我与四弟之间的争执;若是让黄佑平跑了,柴严昌也定还有后手。至于拷打田守一,他应是想从田守一口里探知你与我之间的牵扯以及你与石棺一案的真正关系,好抓住疑点告到御前,动摇圣上对我的信任,或者以你之事来威胁我,让我帮他在圣上面前说话。”
“他如此亟不可待,应该是现在的形式对他很不利吧?”小暖又问,她知道现在的案子牵扯到了大皇子,但严重到什么程度还无从知晓。
三爷低声道,“后晌袁天成在宜寿宫内待了一个多时辰,圣上大发雷霆,连下三道密旨,两道与司天监有关,一道就是派千牛卫围了昌郡王府,打的便是他暴虐放纵侍卫动用私行拷问田守一的名头。”
“袁天成说了什么?”小暖好奇问道。
三爷微微摇头,“木刑那边还未送出消息,明日就能知晓了。”
小暖给三爷添了一杯茶,感叹道,“木刑真是厉害!他是怎么让袁天成招供的?”
“说起来也没什么玄妙的,不过是抓住了袁天成的弱点罢了。
小暖点头,心中对木刑如何抓住的袁天成的弱点很是好奇。
自宜寿宫回到大理寺地牢里的袁天成,也在为此疑惑不已。他看着舒服躺在原本关押师无咎的牢房里的木刑,犹豫着。
木刑翻了个身看着袁天成,“袁大人想问在下是怎么揪出你的家室的?这并不难。”
袁天成脸色苍白地看着木刑,这人厉害得很,他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让人无所遁行。
“袁大人做事谨慎让人捉不到把柄,这本事您的弟子也学了几分,但您府上的却并非人人如此。在下抓了那么多人过来,总有几个有把柄的。在下抓了他的把柄,他为了脱身自然要将功补过,招出一些什么人、什么事来。这样一个扯一个,也就将大人您牵出来了。”木刑坐起来伸了伸懒腰,他没告诉袁天成,其实他那“妻子”因熬不住寂寞,还与他的弟子有染,袁天成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俩儿子,还不晓得是不是他亲生的。
袁天成皱紧眉头,仔细想到底是哪个该灌毒药的出卖了他。不过不管是哪个,他也没机会报仇了。他已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尽量保全宗派,此案审结后他必定是个死字。袁天成不甘地闭上眼睛,虽然今天后晌他求得了圣上的口头应允,只要他招供就不牵扯门派和无辜之人。但袁天成在圣上身边呆了大半辈子,怎能不晓得他的心性,建隆帝的话,袁天成不敢全信。
有这个魔头在,自己就算不开口,他也能通过自己身边的人一点点挖出真相。与其这样被他日日折磨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袁天成下定决心张开眼,“去请你的主子过来,贫道有话与他讲。”
木刑摇头,“我家大人已回府歇息,袁大人有事明日请早。”
袁天成冷笑道,“莫以为你贴了胡子画了眉毛,贫道就认不出你,贫道看人从来不是看五官,我要见你真正的主子。”
第八一八章 疑云纷纷
木刑缓缓笑了,“在下说了我家大人已回府歇息了,袁大人现在想见是见不到的,有话直接跟在下讲就是。”
袁天成皱眉,“贫道要说的事,关乎陈小暖的生死,跟你讲不着。”
木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您说的不错,文昌郡主的生死的确跟在下讲不着。”
这厮实在太难缠了,袁天成就不信晟王不在乎陈小暖的生死,他继续试探道,“若是错过今晚,贫道便将此事直接告知李奚然和金益昀,那后果便不是你一个下人能担得起的,到时你身首异处与贫道一起下黄泉,可莫怪贫道没提醒你!”
“您这话说得怪吓人的,不过袁大人若是有确凿的证据,方才就把这事儿摆到圣上面前邀功了。您现在这样说,不是唬在下,就是没有证据仅是猜测,您觉得以您今时今日的处境,您的话还有几人相信?便是他们信了,有几人敢去求证?”木刑晃动脖子活动拳脚,发出嘎巴巴的响声,一步步靠近袁天成,继续道,“袁大人,看来您还是没明白您现在的处境啊,在下有必要再让您明白明白。”
袁天成看着一步步靠近他的木刑,真真从心底升起惊恐,怒道,“你若敢对贫道动刑,我的门人弟子徒孙绝饶不了你!”
木刑云淡风轻地笑了,“哪能呢,您是得道高人又有官职在身是圣上身边的红人,随便几句话就能要人的命,属下对您动刑做什么,属下就是想跟您聊聊而已。”
第三日,左相、金益昀和大内太监总管德喜奉命到大理寺提审袁天成时,见到面色发青、两眼发直的袁天成时,都不由得发愣。
这袁天成的脸色,怎比前日差了这许多?金益昀偷偷瞄向左相身后低眉顺眼的大胡子李刑,觉得这家伙这一日夜在牢里一定又干了什么损事儿。不动用刑具,仅靠着一张嘴就能说得犯人们招供只求速死的奇才,金益昀真想不惜代价他从左相身边挖过来……
左相一拍惊堂木,吓得金益昀一哆嗦,“袁天成,本相问你话,你需如实招来,若敢有半句虚言,罪加一等!”
袁天成木然不动。
左相接着问道,“济县南山坳中挖出的石棺上的雕刻以及墓室内的摆置,是否出自你之手?”
袁天成木然道,“是。”
见到他这般配合,左相和金益昀都有点吃惊,也就是昨天后晌已经在宜寿宫内听了袁天成招供的德喜还算平静。
“你说,你为何这么做?”左相追问道。
袁天成面色依旧呆呆的,“清王生前于贫道有救命之恩,人死罪消,有人找到贫道头上,贫道只想帮他做些事罢了。”
“找你的是谁?”左相逼问道。
袁天成既然开了扣,便不再隐瞒,一一道来。原来清王死后,清王的死士将其棺椁从墓中盗出,通过大皇子求到袁天成面前,想寻一块风水宝地将其安葬,助起早登极乐。
袁天成想起他师父在世时曾说过登州之内有一龙脉,便指点给了大皇子。后来清王的死士让寻术士去寻龙脉埋葬了清王。袁天成还依据师父留下的符书,画了两幅升仙图,并制了一个转福阵让他们摆在墓地之中。
这升仙阵用的瓶罐里装的是死婴的五脏,取五脏之人正是他的弟子。这也是大黄能在南山坳发现袁天成一派的钱袋的原因。后来建隆帝将南山坳赏给小暖,而小暖居然打算在南山坳内大兴土木,藏于暗处的清王死士怕墓室被人挖出,便打算将石棺秘密转移。谁知却功亏一篑,石棺阴差阳错地被大黄刨了出来。
至于那些取五脏的死婴,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他们都是双生子,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杀。
这些双生儿为何被父母所弃,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左相又问道,“初生孩儿最是纯净,但无辜枉死的婴儿也怨气最大,这些婴儿的五脏怎会成为祈福聚运之物?”
袁天成泛着血丝的白眼仁尤为吓人,“怨气针对的致他们死的人不是墓主人,便能为墓主人所用。”
那股怨气针对的是谁?这话在场的三人又不敢问,德喜抬起松耷耷的眼皮,若有所思地看着袁天成。金益昀暗暗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后,问道,“那羽林卫管马的军曹赵书铎,与你有何关联?”
“此事与贫道无关。”袁天成闭上眼睛,他现在只求速死。
左相又拍了惊堂木,叫上袁天成的门人。连老谋深算的袁天成都架不住木刑的审问,又何况是其他人。几句话之下左相便问清了赵书铎一案。
袁天成炼丹的药材大都是经过特殊泡制的,药材五行属性不同泡制的方法也不相同,有几位长生的丹药中所有的药材,是以婴儿血泡制而成,而这其中有几味药材则是由赵书铎提供的,到后来就是由赵书铎泡制好后再交给袁天成的人。
赵书铎泡制药材所用的婴儿血,也由袁天成的弟子提供,而这些婴儿的来源竟也是被父母所弃或者送走的双生子,被袁天成的门人捉去用来取血炼药!
赵书铎的报酬除了钱之外,还有长生丹。他也知此事有损阴德,所以在晟王奉命查处羽林卫大营时才会惶惶不安,将来不及偷运出去的药材埋在地下,后来晟王察觉他有事隐瞒后,胆小的赵书铎怕经不住晟王的审问祸及家人,才自尽而死。
至于流转在市面上的丹药,乃是袁天成和封江兆为了赚取银两,昧下一部分丹药在外转了几次手,说成是海外高人炼制的仙丹在各处秘密高价出售。后来封江兆的野心越来越大,让袁天成炼制的丹药原来越多,袁天成为求脱身才想出假意烫伤手臂的主意,谁知却在当晚真出了意外,被人砍掉了一条胳膊。
“砍你胳膊的人是谁?”左相追问道,总觉得这事里还藏着不少秘密。
袁天成缓缓摇头,“他们身着黑衣面带黑色面具,出手伤了贫道后转身即走,贫道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
黑衣黑面?左相身后的木刑将这细节牢牢记在心里。
至此,石棺案和羽林卫大营药箱案算是真相大白了,至于大皇子为何为清王的事儿去找袁天成、伤了袁天成的人是谁、清王死士的下落、封江兆在外售卖丹药的途径、被晟王所擒的带着丹药逃到登州的朱远要去向何处等疑点,就是另外的案子了。想到这后续的案子,金益昀觉得脑仁疼,左相也觉得乌云罩顶,木刑却异常的兴奋。
见左相和金益昀不说话了,一直没吭声的德喜忽然问道,“十七年前圣上惊梦宣召大人解梦,大人跟圣上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第八一九章 生了异心
德喜这话一出,金益昀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七年前建隆帝一夜惊梦,自此京中再无双生子,此事说不得不可说,德喜身为建隆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自是比谁都清楚各中原委,他怎就敢把这话问出口了?
左相眼皮低垂,望着桌上的令签筒。释梦本就是无根无据之事,当年建隆帝战胜清王初登大宝,自是春风得意,威风无两。帝王惊梦,司天监释梦双生子不详,自此京中甚至四海之内再无双生子。诞下双生子的人家为了不招祸,偷将两子之一送走或直接溺死,这等人间悲剧建隆帝不是不知,但他却默许此事蔓延。建隆帝当时虽然没说,但左相知他是暗暗得意的。
这其中的意味,格外地深长。
这一事终于酿成大祸。下嫁乌家的长公主居然诞下双生子,阴差阳错之下引致乌家几乎倾覆的惨剧,皇族对此讳莫如深,乌羽的身份至今不明不白。如今德喜如此发问,是建隆帝生了悔过之心,还是德喜的心已别有偏向?左相觉得,应该是后者。
封江兆、德喜、袁天成和他李奚然,是建隆帝登基之前最亲近、最信任的四人。如今袁天成十年前暗地里助了清王,封江兆为钱财生了二心,如今德喜也可能心生他意,而他自己……
左相抬眸,沉稳地问跪在堂下狼狈不已的袁天成,“袁大人,德喜公公在话你没有听到?还不如实招来。”
一直木然的袁天成抬起头,缓缓地笑了,“德喜公公和左相大人觉得是真就是真,觉得是假就是假,何须贫道多言。”
金益昀被他笑得心惊肉跳,拿过左相面前的惊堂木“啪”地一拍,“以双生子的血入药,所为何来?”
“借命。”袁天成木然道。
“借命?”小暖皱起眉头,“怎么个借法?”
玄迩低声道,“袁天成一派深信双生子的生机旺于旁的单胎婴儿,只要有一子不去,将另一子之血炼化入丹,便可绵延生机续命。”
这简直是屁话!小暖气得想骂人,“不管袁天成为圣上释梦依据的是什么,这样解梦害人无数,得益最多的就是他自己!”因为他这样释梦,得双生子的骨血会变得更容易,这样的妖道杀一万遍都不为过。
这一点小暖能想明白,建隆帝也一定能明白。身为丹药的主要食用者,不知建隆帝现在作何感想,又打算如何做。好面子的建隆帝当然下旨明说他喜欢双生子之类的话,但起码他对双生子的厌恶会去几分,也可能会对乌羽的杀意少一些,吧?
“姑娘,田道长醒了。”秋月在门口低声道。
小暖立刻站起身,向外院走去。田守一吃了丹药一直昏睡到现在,又刚吃了厨娘熬制的补汤,看起来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他见到小暖进来,挣扎着要起身。小暖连忙进去低声道,“莫动,仔细身上刚要愈合的伤口。”
田守一的伤养起来并不容易,但好在现在是冬天不易出汗化脓,比起夏日好熬了一些。也就是田守一这样的硬汉,若是换个寻常人,这样重的伤势怕是早就疼得嗷嗷叫了,小暖低声道,“华郎中有祖传的祛疤止疼的药膏,你不必担心鞭伤留疤,只管安心养着就是,想吃什么尽管与守静和守纯讲。”
但是他被砍掉的手指脚趾,是接回去了,想到这里小暖就觉得心疼。
田守一感激应了,“小师姑为了弟子告到京兆府得罪许多人,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们审问你时,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小暖低声问道。
田守一点头,“他们除了逼问弟子姑娘是否早与三爷有关联外,更想知道的就是为何大黄会发现石棺,以及柴严亭的下落。他们深信小师姑知晓柴严亭的存在,至于这猜测从何而来,弟子无从知晓。”
柴严亭?大皇子应该一直跟柴严亭有联系,莫非这种联系最近断了?小暖点头,“后日京兆府尹开庭审案,你需要到堂,可撑得住?”
这是师姑要为他报仇,撑不住也得撑!田守一用力点头,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让他的脖颈上的伤口阵阵做痛,“撑得住!”
刘守静道,“师祖走之前留了一瓶活血生肌的丹药,还有华郎中配的草药和药膏,师兄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小师姑放心吧。”
小暖叮嘱道,“不用硬撑着,开堂回答了京兆尹的问话后,觉得疼痛难忍就吃丹药睡觉,堂上的事儿交给我便是,你放心。”
再也没有比小师姑更靠谱的人了,田守一觉得她比自己的师父还让人放心。
第三天,京兆府开堂审理文昌郡主状告两位皇子一案时,轰动京城。小暖坐马车出家门口从燕南街走到京兆府,竟然走了一个时辰。待她让人抬着田守一下车时,京兆府门口看热闹的百姓竟然鼓掌呐喊,给小暖加油助威,闹得小暖一脸黑线,哭笑不得。
待她进了京兆府,发现柏树下站着的大皇子,脸上的黑线比她还多。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皇子见了小暖,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四皇子则向着小暖拱了拱手,开玩笑似的抱怨道,“郡主身为苦主,却比小王来的还晚,也真真是少见了。”
“似她这般,本就少见!”大皇子哼道,为了一个下人闹到衙门来,老三也不嫌丢人!
小暖微微颔首,丝毫不让,“外边的百姓热情高涨不肯让路,臣女也没有办法。毕竟能被两位皇子联手抓的人少之又少,罕见也很正常。”
四皇子……
果然牙尖嘴利!大皇子不耐烦地催促,“既然人齐了,还不即刻让京兆尹升堂!”
京兆府的护卫颠颠跑到后衙传话,“大人,苦主、被告都到了,昌郡王请您升堂。”
京兆尹柴仁安捏了捏比前几天瘦了一圈的下巴,异常严肃地道,“升堂!”
待到京兆府的大门一开,在外边等消息的百姓们以百米冲刺地速度跑到大堂门口,迅速抢最好的吃瓜位。大堂内的大皇子见到京兆府竟然放了百姓进来旁观,脸上的黑线多得吓人,“皇伯父这是何意?”
京兆尹被这么多少热切的眼睛盯着,也是压力山大,他端着架子回道,“本府尊圣上旨意,此案既然引起了百姓的关注,自然应当公开、公正审理,让百姓看个明明白白。”
“好!”大堂门口的百姓们立刻叫好,“皇上圣明!”
第八二零章 大皇子被抓
柴仁安敢抬出圣上的旨意,在场的两个皇子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是皇子,哪次在百姓面前露面不是受尽众人的尊敬和艳羡。这次被陈小暖告上公堂,让他们像耍猴的一般被人围观,不对,准确的说是他们是那个被耍的猴,耍他们居然是陈小暖这么个农女!
面子和里子都没了,柴严昌恨不得立刻杀了陈小暖。他无数次后悔没早早杀了她。
不同于柴严昌对小暖全然的恨,柴严昙的心情很是复杂。他的侍卫黄佑平背主要陷他于不义,挑起他与三哥之间的争斗,幸好被陈小暖识破将人抓住,三哥没有以此刁难他,还将人交到他的手里,柴严昙无比感激的,觉得他三哥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
哪知这感激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四皇子就得知他被陈小暖给告到了京兆府!审问了黄佑平一夜的四皇子当时好悬没摔进炭火盆里,暗道三哥是不错,但他挑媳妇的眼光实在是太差!
本来这件只有几个人知道的小事儿,被小暖闹得尽人皆知了。还不等柴严昙回过神,就接连被皇祖母、父皇、母妃和外祖父骂过,现在居然还要公开审理,让他再被全京城平头百姓嘲笑一圈。这个小三嫂,真真是害死人了!
柴仁安拍了惊堂木,开始问案。
不过一圈审下来,只得到两个结果:黄佑平出京是为了私事,没有任何人指使;天作严刑拷打田守一是因为他觉得陈小暖由农女到郡主、晟王妃的变化实在太大,所以想探知实情,好让他能在昌郡王跟前邀功请赏。
站在堂中的大皇子,维持着皇子该有的气派,四皇子则一脸从容。这样的结果四皇子一点也不意外,凭着两个侍卫就想找大哥的不痛快给田守一报仇,三嫂想的真是太简单了。让她吃吃亏也好,只有吃了亏,下次再出事儿她才不敢瞎折腾,而是按照他们熟悉的套路来。
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不满意,小暖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就连坐在堂上的柴仁安也不满意。昨日他入宫面圣,圣上一反常态叫他务必秉公办理,将此案查个明明白白,不可放过一个有罪之人。
建隆帝虽然没说出口,但柴仁安听得出来,圣上是想治了昌郡王的罪。但仅凭着黄天佑和天作现在的口供,想治了大皇子的罪可不容易;要撬开天作和黄佑平这等经过严训的侍卫的嘴,更不容易,柴仁安又头疼了,他想立刻去找金益昀求助。
这一案审到将近晌午才退堂择日再审,百姓们疲累,皇子不耐烦,田守一已经吃了药睡下。小暖带着昏睡的田守一回燕南街,两位皇子各归各府,百姓们也怏怏散去。
马车上,玄舞安慰小暖道,“姑娘莫灰心,此案中黄佑平和天作的口供是真是假大伙都明白。仁郡王也不是吃干饭的,肯定能撬开他们的嘴,到时自会给田守一一个公道,再说此案的关键也不是在京兆府。”
小暖点头,现在关键不在此案上,而是大理寺正在审的案子中。只要那边开始提审大皇子,大皇子就要遭殃了。
洋洋得意的大皇子刚到府门前,就被太监截住直接带去了宜寿宫,待见到殿内只有父皇和德喜和几个侍卫时,大皇子就有要大事不妙的感觉。
建隆帝冷声问道,“京兆府的案子审得如何?”
大皇子本想为自己开脱几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回父皇,皇伯父还在审理,尚未宣判。”
听了他这还算老实的话,建隆帝并没有觉得消火,而是问道,“严昌,父皇待你如何?”
“父皇亲自教导儿臣习文练武,恩高过山深过海,儿臣感激肺腑。”大皇子动容道。
建隆帝忽然抄起桌上的玉盏狠狠砸向柴严昌的脑袋,“你的肺腑让狼掏空了!你这些年做下的事儿,哪件能让朕看到你还感念一点父子手足之情!”
盛怒中的建隆帝手不准力道也不够大,茶盏拍在柴严昌头顶的玉簪上,只撒了他一脑袋的茶水并未见红,大皇子跪地请罪,“儿臣有错,请父皇息怒。”
“十年前朕处置了清王,你却联合袁天成及清王余孽偷盗清王尸体,还帮他制脱困升仙阵,那时你将朕置于何处?”建隆帝怒吼。
袁天成怎会将这陈年旧事招出来,这不是要他死么?大皇子俯地不敢起身,“父皇,儿臣冤枉啊。”
“你有何冤屈,去宗正寺讲个明白!将这逆子押至宗正寺,交由柴旭鸣发落!”建隆帝不想再看见这个逆子。
侍卫立刻入内将连声喊冤的大皇子抓了,送去宗正寺。建隆帝瘫坐在龙椅上,半晌才疲累地问,“德喜,朕的儿子、亲卫接连背叛朕,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这些年朕待他们还不够好?”
“万岁,大皇子当年与柴严亭交好,想必只是受了柴严亭的蛊惑一时糊涂,万岁息怒,保重龙体。”德喜低声道。
柴严昌是皇子,在这等大是大非前怎么可能是一时糊涂!建隆帝抬手压住额头。柴严昌是建隆帝的第一个儿子,建隆帝对他的感情自非其他皇子能比。最近诸事不顺的建隆帝缓缓张开眼,“晟儿可在宫中?”
德喜立刻道,“晟王这几日都歇在天章阁内。”
建隆帝微微点头,“宣他来跟朕一起用午膳,着御膳房多做几道晟儿爱吃的菜,给他补补身子,这孩子最近真是辛苦了。”
德喜点头,亲自出去传旨。
大皇子被建隆帝押去宗正寺,而后建隆帝又招了三皇子一同用膳的消息很快让京城各府、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兴奋不已。
大皇子被押去宗正寺没几天,前去益州查案的二皇子送回折子。二皇子在益州城内外八处隐蔽处缴获铁砂近十吨,通过捉获的人犯和物证得知,有近四顿的铁砂运往了大周西北的白马军司,还有近六顿铁砂下落不明。
白马军司的强镇将军,正是大皇子的舅舅,建隆帝看着折子,怒火焚烧五脏。
第八二一章 陈祖谟的新院子
他的儿子居然和外人勾结,私采矿炼铁砂!
前几日大儿子设计陷害四儿子,纵容他的手下侍卫对田守一动用私行,这些都在建隆帝可忍受的范围内,但柴严昌与袁天成串通私葬清王、私开铁矿偷运铁砂这两点,建隆帝绝对忍不了。柴严昌这样做是被判君父,是图谋逆反!
他造了什么孽,怎会养出此等逆子!建隆帝拿着折子的手都气得哆嗦,脑中嗡嗡作响,德喜不敢说话,默默跪在一旁等候建隆帝下旨。这种事,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建隆帝哆嗦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宣晟儿。”
果然又是晟王!今时不同往日,前几年圣上一遇大事,第一个找的不是宁太傅就是左相,现在却换成了晟王,德喜应了,起身前去传旨。
三爷进宜寿宫,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这是继上次这对父子在宜寿宫用膳之后,三爷在宜寿宫里待得最久的一次。须知建隆帝多疑,从不肯让人在他的宫殿内多停留,以前能在宫内待这么久的只有左相,现在又加了晟王。
待三爷出来时,侍卫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种不同能让人飘飘然地踩不着地,但三爷每一步都踩得扎扎实实,走得稳当无比,他握着圣旨,一步步向外走去。
刚出宜寿宫的宫门,三爷就见大皇子的母妃德妃跪在宫外冰冷的石板上。德妃见三皇子握着圣旨出来,失了血色的双唇都开始哆嗦,想问又不敢问。晟王向着她微微颔首,向前走了没几步就被慈宁宫的大太监安顺拦住了。
见安顺弯腰行礼却不开口,三爷就知道这是皇祖母也得了消息,正担心着。他停住脚步,温和道,“公公,父皇一直忙于朝政还未用膳,不知皇祖母可用了午膳?”
听了三皇子的话,德妃紧紧握住的手便松开了一些,起码她儿子的命是保住了。安顺也会意,腰弯得更深了,“小人正是奉了太后娘娘的话,来此请圣上去慈宁宫用膳。”
见晟王去了宜寿宫这许久,又亲手握着圣旨回来了,右相立刻站了起来,“王爷,这是?”
三爷没有必要向他交代圣上的旨意是什么,只道,“小王出去一趟,阁里的折子就拜托程大人和卢大人多费心了。”
卢正岐立刻起身行礼,“是。”
庄立坤立刻问道,“王爷一个人去能成不,要不老夫陪您一块去?”
“不敢劳烦国公,小王独自去即可。”
见三爷转身就往外走。右相三步变作两步追上去,“王爷留步,王爷可是要去大理寺?若是……王爷,内侄和犬子虽顽劣但本性不坏,还请王爷您……替他们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内侄和犬子?看来真被那蠢货说着了,若是真有事儿,程无介先救的定是他的妻侄而非庶子。三爷头也不回,“小王不去大理寺。”
不去大理寺?右相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庆幸之余又提起心来。能让晟王亲自去传旨的,除了大理寺也只有宗正寺了。
“莫非是宗正寺?”庄立坤也想明白了,跳了起来急急问道,“李相,二皇子递上来的折子里写了什么?”
他哪知道!右相迈着沉着的步子回到阁内时,已然冷静下来。遇事慌乱乃是大忌,便是关乎他的子侄又如何,若是他沉不住气出了错,那没命的可不只他的子侄,程家也得跟着遭殃。放眼京城与大皇子往来过密的就数他与贺亲王一脉了,这时什么都不做未免显得凉薄。右相决定快给贺亲王送信,让贺王跟他一起遭难,不,早做准备。
不过,或许那老奸巨猾的柴梓里,早已有了准备。他这半年多来的的行径与之前大有不同,似乎是得了高人指点,虽没大功但也无错,相当的稳当。
待消息传到贺王府时,在书房与陈祖谟议事的贺王惊得合不拢嘴。陈祖谟庆幸道,“幸好伯父早有准备,否则悔之晚矣。大皇子上次请您过府议事,幸亏您没去。”
“这还是多亏了你。”自去年大皇子被贬为郡王后,陈祖谟向贺王分析局势,让他明白大皇子大势已去。贺王依陈祖谟之言,渐渐和大皇子疏远,并向二皇子投诚,如今看来这一步棋真是走对了。贺王低声道,“祖谟,依你看现在该当如何?”
“避。大皇子被关押,昌郡王妃必定四处行走找人替大皇子说情,若是王妃找上门来,您也是左右为难,不如出府暂避一段时日,衙门的事也可往后拖几日。”陈祖谟给贺王出谋划策
贺王皱眉,“如今京城四门已闭,本王又能避往何处!”
陈祖谟笑道,“去处总是有的,伯父想一想您去哪里既与朝政无关,又不会惹人非议?”
“玄妙观和永福寺!”贺王的眼睛亮了,“本王这就去安排。”
贺王去了内宅,陈祖谟也打算回自己的小院写书。哪知他走了没几步,王府的管家便追了上来,“姑爷,王爷说小棉姑娘需要有个更宽阔的院子学步,便将东桥街上那处两进的院子送给您和三姑娘,小人让郑冲带您去看看,若是还缺什么您就吩咐郑冲,让他给您置办齐全。”
郑冲是柴玉媛的武婢暖树的丈夫,在贺王府也算是个体面的管事,让郑冲为他跑腿,也是很有脸的事儿了,陈祖谟知道这是贺王得自己的奖励,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郑冲带着陈祖谟去东桥街,边走边给他介绍这里的好处。东桥街上住的虽然不是达官贵人,但也是京中的体面人家。比陈祖谟现在住的王府后院好了可不是一点半点。陈祖谟转了一大圈后,对东桥街上干净敞亮的两进大院子极为满意,便怀揣着钥匙,兴冲冲地赶回家中。他现在有一妻一妾一女,外加厨娘、管家、丫鬟、乳娘、小厮等人,都挤在现在的小院里的确很是拥挤。
回到家中,陈祖谟扫一圈,发现每个人在做什么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夫人正与小妾春泥、回来串门的暖树一起在正屋里打叶子牌,乳娘扶着小棉在院里学步,小丫鬟汀兰在洗衣服,厨房里也传来洗刷声,真真是太挤了。
陈祖谟快步走进院子,还未来得及与柴玉媛说这好消息,柴玉媛就扔下叶子牌问道,“老爷可打听到郑大哥的消息了?”
陈祖谟的脸呱嗒就沉了下来,自己的媳妇是不是对郑笃初的事儿太上心了些,“郑笃初的事儿自有右相为他操劳,伯父要去永福寺为太妃抄经积福,无暇过问此事。”
柴玉媛昨日才去贺王府给祖母静太妃请了安,知晓她好好的,现在贺王去祈福必定是为了别的事儿。于是,柴玉媛一把拉住陈祖谟的胳膊将他拖进里间,小声问道,“老爷,是不是出大事儿了?”
第八二二章 棺材子
按说是不该跟柴玉媛透露这些的,但是陈祖谟现在有种掺和进大事儿里的荣耀感,不跟人念叨念叨他实在憋得慌。不过,陈祖谟还是沉着脸低声喝道,“能有什么大事儿,你莫胡乱猜测。”
柴玉媛哪肯信啊,她晃着陈祖谟的衣袖,撒起娇来,“老爷……”
陈祖谟被她晃了一会儿,风流倜傥的嘴角忍不住翘起,“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与你讲了你不可传到第三人的耳中。就在方才,晟王拿着圣上亲笔写的圣旨,去了宗正寺。”
“呲啦!”柴玉媛一用力,将陈祖谟的袖子扯了下来,陈祖谟好悬没被她拽个跟头,脸都吓白了,“你这是做什么,手上没轻没重的!”
柴玉媛将断袖扔在一边,担忧道,“昌郡王现在是被关在宗正寺吧?圣上亲笔所书,晟王亲自去送的圣旨,要么是圣上有话要问昌郡王,要么就是圣上决定要怎么处置他了!老爷,伯父和父亲会不会被牵连?咱们的日子刚好过几天……”
“伯父和岳父都是圣上的臣子,当然是依君令行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家管好孩子便是,不许乱嚼舌头。”陈祖谟黑着脸脱掉外袍扔在桌上,颐指气使道,“给为夫取件新袍来,为夫带你和小棉去看咱们东桥街上的新宅,准备搬家。”
一听有了新院子,柴玉媛包子般的脸立刻展开了,“这新院子也是伯父赏的?”
陈祖谟洋洋得抬起头,“什么叫赏的?是你的夫君能干,为伯父出谋献策该得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上马车出了院子刚转到大路上,迎头就见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驶过来。陈祖谟挑帘一看,立刻将钥匙塞给柴玉媛,“东桥西路北数四个门便是咱的新宅,你带着孩子先去,为夫去去就来。”
柴玉媛握紧钥匙,“老爷去做什么?”
“前边那车里应该是昌郡王妃,为夫去看她去往何处。”陈祖谟跳下马车,混入人群中跟着昌郡王妃的马车向前走,一直从北城到了南城,进入燕南街。不用再跟,陈祖谟也知道长郡王妃是来找他那不孝女陈小暖的!
待看到马车停在一个满气派的大门前,陈祖谟死死盯着那黑漆木门上的铜铆钉,刚得了新宅子的喜悦立刻被冲得无影无踪。他听说这宅子是秦氏那蠢妇花了近两万两置办的!两万两,都不必经过小暖同意,秦氏看中了就随手买了下来!
想到她们有多少银子,陈祖谟就觉得心肝疼,这些钱本该有他的一份,她们一文不给他,却如此挥霍!
陈祖谟看着那缁衣管事上台阶,毕恭毕敬地叩响门环,来开门的人却没放昌郡王妃进去,说了几句话到马车前给昌郡王妃行了礼,又回去将门关上了。
陈小暖那死丫头现在架子大的,都敢让郡王妃吃闭门羹!陈祖谟假装无事地从马车便经过,就听那缁衣管事正在向马车内回报,“文昌郡主去了玄妙观抄经祈福,不在府中。”
陈祖谟暗哼一声,这死丫头不愧是他的女儿,连想的点子也跟他是一样的!他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唤道,“陈老爷请留步。”
陈祖谟僵硬回头,想到对方竟然认出了他的身份,就忍不住一阵阵地脸红。
管事到了陈祖谟近前,恭敬地低声道,“能否劳烦先生带我等去玄妙观,见文昌郡主?”
说完,管事还悄悄塞了几张银票在陈祖谟手里。
他可是读书人,岂是用银子砸了就给人跑腿办事的小人!陈祖谟立刻要把银票递过去,哪知那管事却笑道,“先生误会了,这不是给您引路之资,而是恭贺您的乔迁之喜。”
他们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要搬家了?看清手中那银票上的数字,陈祖谟默默将银票收下了。他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给小暖那死丫头添堵,谁让她天天跟自己作对,让他不痛快的!
“在下正要去玄妙观,你们若要去,便跟着吧。”
陈祖谟这边引着昌郡王妃的马车赶往玄妙观时,三爷已在宗正寺的厢房内与柴严昌面对面坐了许久。两人中间的桌上摊着建隆帝的圣旨,上边字字句句写得清楚,因柴严昌屡犯大错,所以建隆帝剥了他的郡王封号免了他的差事。
柴严昌盯着圣旨,好似这些字看久了都不像字,而是一个个的囚笼,将他紧紧锁在其中不得喘息。柴严昌抬起头,再看下去,他真怕自己将这圣旨给撕了,“老三,圣上说最终怎么处置我?”
“大哥尽力配合两寺将案件查清,父皇会酌情考虑的。”三爷没有正面回答。
以父皇那小心眼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他!柴严昌暗哼一声,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是他技不如人棋差一招。
三爷问道,“父皇想知道柴严亭如今在何处,益州铁矿账面对不上的那些铁砂是不是被他运走了?”
益州铁矿案过去了这么久,外边的账册早就被毁了,老二怎么拿到的账册?柴严昌皱紧眉头,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是谁背叛了他向老二投诚了?
见柴严昌不说话,三爷站起身就往外走。柴严昌这才道,“三弟,我若说我不知柴严亭在何处,你信吗?”
得知他派天作逼问田守一柴严亭的下落时,三爷就知道他已与柴严亭断了联系,“我信不信无关紧要,父皇相信才行。”
柴严昌低声下气道,“老三,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帮我照看君岳,莫让人欺负了他。”
兄弟一场?三爷冷冷看着柴严昌。
柴严昌也想起了他们兄弟间的种种往事,确实没什么兄弟情可言。见老三毫不留情的往外走,柴严昌立刻低声道,“我用消息换!我虽然不知道柴严亭的下落,但我知道他还有个弟弟或妹妹活在世上。”
三爷微微蹙眉,清王子嗣单薄,只得一子一女,他的女儿已经死了,柴严亭怎么会还有弟妹?
柴严昌立刻道,“柴严亭的母妃死时怀胎近十月,那个孩子是在棺材里出生的!”
第八二三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清王出事那一年,三爷十岁。他记得清王妃身体一向不好,清王被斩后,身怀六甲的清王妃还等不及圣上对清王府余下人等的处置圣旨传下去,就身死命消。清王十二岁的女儿柴灵玉也受不住父母双亡的打击投河自尽,柴严亭收殓了母亲与妹妹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王是以谋逆罪被斩的,此罪祸及三族,本来建隆帝只是想去了心腹大患清王,留下他的家眷以示天恩浩荡。但清王妃和柴灵玉双双毙命后,建隆帝便对柴严亭起了杀心,不想留下这个后患给自己添麻烦。柴严亭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举丧之际逃走。
谁能想到,他逃走时还带走了一个襁褓之婴。
三爷出了宗正寺往回赶时,玄散凑上来低声道,“三爷,属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三月前开陵验清王尸骨是否在陵寝中时,侍卫也曾开过清王妃的石棺,清王妃尸骨腹部有一婴儿尸骨。若是清王妃已产子,这尸骨……”
玄散顿了顿,“莫非是……移花接木?”
当时清王妃已死,谁又会去验看她腹部的婴儿情况如何?玄散不吭声了,暗道这孩子能活下来,也是个奇迹。
三爷沉声道,“不论是否此子,都无关紧要,要紧的还是柴严亭。”
玄散知道三爷这话说得对,便是那个孩子活着现在也不过十岁罢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做什么?真当天下人人都有他家郡主那么聪明,十一二岁就能把她爹玩得团团转?至于大皇子所求之事,玄散连问也不用问。
当年六公主生命垂危之际,求告无门的三爷途径御花园时,在园里玩耍的大皇子见到三爷时发出的猖狂的笑声,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玄散却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三爷。当时已经十八岁的柴严昌,得知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生命危在旦夕,却是那般幸灾乐祸。
凭什么现在大皇子落难了,三爷就要救他的儿子,兄弟情?笑话!
另一边,昌郡王妃已跟着陈祖谟到了玄妙观山门前。守门的道士听这男子说自己是九清师姑的父亲,虽知九清师姑与她父亲素来不睦,但他也不敢怠慢,立刻请了陈祖谟入门,并派人去给师祖送信。
正在静房内凝神抄写经书的小暖听到她爹陈祖谟来了,把笔搁在砚台上,无奈叹气。因为被困京中,小暖难得静下心来研究本门的秘籍,这才抄了不过三页,事儿就来了,“他不是自己来的吧?”
“还有一位带着面纱的瘦高女居士,青瓜也不知她的名姓。”玄妙观的小道童青瓜脆生生地道,“师祖稍待,青瓜这就去问清楚。”
小暖唤住这活泼的小家伙,“无妨,请他们进来吧。”瘦高女施主一定不是柴玉媛,而且还带着面纱,小暖也猜个差不离了。
因这里是道门又算是小暖的地盘,陈祖谟虽在京城待了这许多时日,但玄妙观他却一次没来过。此番进来见了素朴大气的道家庙宇,陈祖谟看着墙上、柱子上的前朝今人的题句也不由得诗兴大发,嘴痒加手痒,便转头与昌郡王妃道,“您在此等候小暖,在下到四处转转?”
昌郡王妃也知陈祖谟与陈小暖父女关系紧张,她已靠着陈祖谟进了观门,他留不留在这里就没什么用了,便点头示意,“先生轻便。”
陈祖谟避开与小暖见面的尴尬,绕到一处偏殿,见其院内苍松翠柏、竹亭石桌,简直处处是诗,甚合他的心意。他抬步就要进入,却被一个小道士拦住了,“这位居士,此事乃是鄙观一师祖的居所,外人没有受邀,不得入内。”
外人?陈祖谟含笑,面容和蔼可亲地问道,“这位道长可知在下是何人?”
小道士摇头,“小道不知。”
“我乃……”
“师祖!”还不等陈祖谟说完,这小道士眼睛一亮,颠颠地跑了。陈祖谟端出自己最好的表情和姿态,欲与这位道门高人入竹亭论道,却听背后传来小暖的声音,“嗯。”
陈祖谟的表情瞬间就垮了,真真是冤家路窄,他都躲得这么远了,这死丫头怎还跑过堵他!还不等他想好摆出什么架势面对小暖,便听她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道士脆生生地道,“徒孙青菜,师尊道号虚抟。”
虚抟是怀充师兄的弟子之一,没想到看起来木讷的虚抟,却收了青瓜和青菜这样两个可爱的弟子,还起了这么可爱的道号。小暖含笑道,“青菜,这位居士可不是外人,他是我的父亲。”
“什么?他就是那个……”青菜说了一半捂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小暖,似乎是在施展道门独家秘法记忆消除术。
小暖却轻轻笑了,“嗯,他就是我的那个生父。”
那个,哪个?!陈祖谟气得肝疼,猛地转过身怒道,“陈小暖!”
“在。”小暖抬头望着她爹,“您踏入贫道的山门,所为何事?”
陈祖谟惹了一肚子气,却不知如何说起,“无事!”
“既然没事儿,您慢慢转,贫道接着去抄经了。”小暖转身往回走。
那怎么行!陈祖谟立刻喊道,“昌郡王妃在前殿等你呢。”
“昌郡王妃等我,您是如何知晓的?”小暖好奇问道,“莫非,她就是青瓜所说的,跟您一块来的那位女居士?”
陈祖谟哼了一声。
“这就奇怪了,您不是在贺王府做谋士么,怎又跟昌郡王妃走到一处了?”小暖疑惑问道。
“你别乱想,为父就是与她在来的路上偶遇了,偶遇!”现在昌郡王府的人大家都避之不及,陈祖谟解释完,忽觉得胸前那几百两银票烫得他浑身不舒服,转身快步走了。
小暖摇头,去去前殿见昌郡王妃。她与这位郡王妃只在慈宁宫见过两次,却没说过什么话,今天见了,两人依旧没话可说。
两厢见礼之后,小暖让人上了茶,场面便冷了下来。来求人的昌郡王妃咳嗽一声,“妹妹几日不见,似是又长高了不少。”
这近乎套的,真是生硬。小暖含笑点头,“郡王妃观察入微,小暖的确是长了寸余。”
“你这个年纪,正是长得快的时候,我儿君岳也是……”说着,郡王妃便抽泣起来,“妹妹也知我们府里出事了吧?”
第八二四章 木刑回来了
出事了?小暖问道,“您说的是贵府的侍卫严刑重伤我师侄守一这件事么?这件事小暖当然知道,我师侄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疼得夜不能寐呢。”
昌这还要怎么聊下去?郡王妃擦眼泪的手僵住了。聊不下去也得硬聊,昌郡王妃擦着眼睛继续道,“妹妹说的这件事我已知晓,我身居内宅不晓得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今日说的是另一件,我家郡王被捉进了宗正寺,至今尚无消息传出,我这两日真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她这说话的方式真是不算高明,小暖点头,“不知昌郡王是因何被抓进去的?”
见小暖肯搭话,昌郡王妃立刻来了精神,“姐姐也不知晓!可怜我儿君岳……”
小暖听她叨念了半天柴君岳如何孝顺,听着昌郡王妃句句声声地道她儿子可怜,小暖径直问道,“他是被人欺负了、罚了还是打了?”
忧心忡忡的昌郡王妃摇头,“这倒还没有,不过以后就难说了。”
人有旦夕祸福,以后的事儿本来就难说,小暖又问道,“您来找小暖是为了什么?”
昌郡王妃忽觉得小暖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挺好,立刻道,“请妹妹在晟王面前替我儿美言几句,否则君岳这孩子,怕是……”
见她又哭了起来,小暖只觉得心中厌烦。她不是见到别人哭就会心软的软心肠,恰恰相反,看到别人出了事儿不想着怎么解决,就四处求人抹眼泪,小暖只会来气。明明柴君岳还好端端的,昌郡王妃就说得好像他快过不下去了一样。就算他们日子不如以前了,小暖就要帮他们吗?凭什么?
昌郡王妃哭了一阵儿,偷眼见小暖没什么反应,就知道这父女俩是一个秉性,都要拿钱办事的。她从怀里拿出一张契书放在桌上,“我从母后那里知道妹妹喜欢打理铺子,这是姐姐在永宁街上的一家小小的墨香斋,最近出了这些事儿姐姐也无心打理,便送与妹妹玩吧。”
墨香斋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店铺,而是京城永宁街上最好的文房四宝店!小暖的南山坳内的制笔作坊已经开了起来,若是得了这墨香斋,就是如虎添翼。不管昌郡王妃是早就调查过她的事儿,还是瞎猫碰死耗子,这墨香斋小暖虽然喜欢,但却没打算拿。她可不想开这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口子,她陈小暖有的是本事赚钱,不干这买卖。
“说来不怕您笑话,小暖是喜欢打理铺子但却没什么本事,只手头这几个就已管得手忙脚乱了,再多了真顾不过来。”小暖一口回绝了,“虽说小暖不能干涉王爷的事,但小暖也知道晟王是君岳的亲叔叔,王爷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您放心就是。”
这丫头居然不要铺子!昌郡王妃心中纳闷,不是都说陈小暖贪财么,莫非是墨香斋还填不饱她的胃口?给她爹陈祖谟一百两银子,他就能头前带路;给她几万两的铺子,让她帮着说几句好话都不行!
晟王当然知道他该干什么,他只会冷眼旁观,看着她们母子受苦!昌郡王妃本还想着给小暖些钱财,让小暖帮她说几句好话,哪知她胃口这么大!昌郡王妃也死心了,冷冰冰站起来告辞。
小暖送她到侧殿门前,静静看着她离去后也没了写字的兴趣,“字不写了,咱回吧。”
姑娘还没写满三页纸呢……很少说话的春花开口了,“二姑娘每天写十张大字。”
小暖默默问道,“春花,这话是谁让你说的?”
“是夫人。”春花老老实实地回话,“夫人走时交代奴婢,督促姑娘练字。夫人说姑娘虽可以让二姑娘和玄舞代写书信,但姑娘的字写得好一点也没坏处。”
这倒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字应该练得更赏心悦目一点,可让她这个敲熟了键盘的现代人握起不听话的毛笔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写繁体小楷字,实在是件头疼又浪费时间的事儿。
玄舞也低声劝道,“三爷也喜欢练字。”
小暖点头,夫妻需要有共同的爱好,如果她也喜欢上练字,成亲以后就可以跟三爷在书房里一起写字,想想也满温馨的。小暖回到静房,提笔深吸一口气,默默念了两遍“宁静致远,静能生慧”,给自己鼓劲儿。
小暖练了一后晌的字,待从书房出来时发现变天了。她还没回到家,冰冷的雨水就夹杂冰渣砸下来,冻得人涩涩发抖,这么冷的天,她的斗篷和棉衣会卖得非常好,小暖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手也不觉得冷了。待回到燕南街的院子内,小暖先去看了田守一,见他已经能坐起来吃饭了,颇感欣慰。
刚回到正房烤了会儿手端起茶杯,玄迩便进来报事,“姑娘,木刑来了。”
小暖好悬没把手里的热茶泼到炭火盆里,定了定神才道,“让他进来吧。”
换了新衣裳收拾的干净利索的木刑,相比半月前不只没瘦,脸还圆了些,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倒不似在牢里辛苦审问了半个月的犯人,而是出去游玩休息了一段日子。一个人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才能保持这种精神状态。小暖相信木刑是真的很喜欢审案,若非他是三爷的得力手下,小暖都想举荐他去大理寺或刑部做事了。
木刑给小暖见礼,“郡主,属下已将案子审完,随时可以跟您去巡查店铺了。”
木刑去大理寺是十月十四,今天是十月二十九,他是半月完工的。这种说到做到的品质小暖喜欢,想着干脆把他从三爷那里挖过来得了……
“非常好!这两日你先回去歇息,待我这边的案子审结了,咱们就准备出发。”
“大皇子被擒,京兆府被抓的案犯很快就会松口,这案子十日内应能结了。”木刑颇有信心地道。
小暖也这么觉得,虽然好奇,但是她也没问大理寺那边的情形,“好,待案子审结了,咱们就直接出发。”
马上就要进十一月,零落霓裳的三十多家分号分布区域广,若再不出发,除夕之前怕是赶不回来了。
木刑应了是,又问道,“不知属下可否去探望田道长?一来属下可以帮着他消去刑讯之后残留的惊惧,二来属下也想问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八二五章 吃醋了
木刑是刑讯和心理分析的行家,让他去跟田守一聊聊绝对没有坏处。待他走了后,小暖忽然对三爷的舅舅华远怀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虽然木开那黑脸小厮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木刑和木船都是非常不错的人才,能选拔出这些人才的华远怀会是个什么样子?
小暖展开辇图,很快找到了华远怀所在的临江。临江在江南西路,就是现代的江西省附近,小暖最南边的一个铺子开在扬州,离着临江还有大几百里,以大周不是靠人腿就是靠马腿的交通方式,大几百里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距离了。
小暖问玄舞,“三爷的舅父可曾进京探望过华嫔娘娘?”
玄舞想了想,答道,“舅老爷是外官,没圣上的宣召不得入京。这些年他只到宫中探望过娘娘两次,第一次是华嫔娘娘的父母过世,第二次是六公主夭折。但这些年舅老爷送给娘娘和三爷的东西,四时从不间断。”
兄妹俩两次相见都是在极其悲伤的情况下,这真是很难过的事儿。小暖叹息了一声,把女儿嫁入宫中,绝对是非常残忍的事儿。这般想着,小暖对华嫔和三爷又多了几分怜惜。
晚上,三爷通过地底的密道,从王府直接到了小暖这院的书房内,先与还未来得及离开的木刑说了许久的话,才到了书房里间去见小暖。
小暖取下在炭火盆上热着的汤,“三爷快来,喝汤了。”
纵使心中压着数不清的烦心事,但三爷看到暖暖的炭火边向着他招手的小丫头,多少事也都烟消云散了。三爷过去,撩衣袍坐在她对面,听小丫头絮叨着,“这是香菇老鸭汤,我只放了一粒枣子,不腻也不甜。”
说完,小暖还在盛出的汤碗里放了几滴醋,才推到三爷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喝汤要放醋吗?三爷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居然意外地不错。
小暖见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喝完,便又给他添了一碗,开心极了,一起用了这么多次饭,她发现三爷看起来每个菜都喜欢,但其实他也有真正喜欢的口味,比如说酸的,看来她猜对了。
三爷喝完汤觉得浑身通泰,抬手把小桌子撤到一边,将小丫头抱在里怀里,一起面对这温暖的炭火。小暖闻到三爷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她提起小鼻子闻了闻,“泉酒?”
大周名酒很多,小暖行走各地也饮了一些,比如汾州的甘露堂、代州的琼酥、庆州的瑶泉等,三爷身上这淡淡的泉酒香她记得,上次去摘星苑时,三爷喝的就是这种酒。看来这也是三爷喜欢的,小暖默默记下,心中还有些发现了秘密的小窃喜。
盯梢的大黄不在,掐时辰的岳母也不在,三爷抱着小丫头觉得安心又舒服。他轻轻应了,“出来时跟左相喝了两杯,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小暖知道他喜欢听自己说话,便巴拉巴拉地说着这一天的事儿,三爷恣意地靠在椅背上听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背后的青丝间缠绕着,这感觉实在太好。
待小暖讲完,三爷才道,“大皇子妃的父亲远在西平,京中她能找的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就是贺王,但贺王已避去了永福寺,所以她才找到了你这里。圣上下旨将大皇子的爵位消了,这消息还没散开,待宗正寺将他犯的过错审问清楚,连同其他罪一并处罚。到时她会更慌乱,怕是要出错的。”
先消了柴严昌的爵位是为了让宗正寺明白圣上的态度,也为了方便宗正寺卿审案。不过这事儿可不会提前泄露出来,否则御史们得在早朝上吵炸了锅。小暖低声问道,“大皇子这次还能翻身吗?”
“很难,他许会兵行险着。”三爷轻声道。
小暖促狭道,“然后,正中三爷的下怀?”
正中我下怀的,不是你么?三爷这句玩笑话险些脱口而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轻浮了,这样可不好,小丫头会觉得他不敬重她,毕竟两人还没成亲呢。三爷顿了顿才道,“若是他有本事出京,正好将乌羽换回来。”
至于怎么个换法,小暖能想到。又要打仗了么,乌羽能成吗?
三爷亲了亲小暖青丝,问起方才木刑说起的一件事儿,“你可曾听说过面戴黑色面具的高手?”
小暖摇头,“没有,他们干了什么?”
“闯上琴鸣山,砍了袁天成的胳膊。”三爷低声道。
小暖立刻明白了,“三爷觉得他们是我师傅的人?”
“或者说是上清宫的人,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不要去问师道长,免得再生事端。”三爷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顺滑的青丝,心里满是不舍,“留下一个身边的管事处理京兆府的案子,你明后日便带着木刑去吧,京城马上要乱了。”
三爷说的乱,必定是要死很多人的那种。小暖点头,“我想把守一和华郎中都留在这里,让守静和守纯守着他,待守一能动了再起身,肯定能赶上回乡过年。”
她待身边人都是这样的好,三爷的大手托住她的小脑袋,轻声问道,“若是有一天有人欺负我,你会怎样?”
小暖目光一厉,立时成了炸毛的猫,挥舞着爪子恶狠狠地道,“宰了他!就是我一个人不行,也要帮着三爷一起宰了他!”
果然,三爷的心便是一颤,“待到那一日,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剩下的都让我来。”
谁会欺负三爷呢?小暖皱起小眉头,圣上?
“你……”
还不待小暖问出口,三爷的唇便落了下来,极其温柔缠绵,小暖的心都跟着颤抖。
待他起来时,小暖还是问道,“你要做什么?”
三爷有些不大好意思,“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见你对身边每个人都这般在乎,我……”
吃醋了?小暖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心都要化了,“三爷,在小暖心里,你跟娘亲、小草和大黄一样重要。”
小暖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保护好你们的。
三爷的吻又落了下来,待到他再抬起头时,发现小丫头的小脸比桃花还好看,让他就想这样抱着,抱一辈子。
发现他的眼神越发得火热,小暖低头不敢看了,谈起正事引开他的注意力,“封江兆也快要被抓了吧?若是他被抓,娘娘那里会不会有事?”
大内侍卫统领封江兆跟在建隆帝身边几十年,小暖听说后宫每个殿里都有他的耳目,虽然重华宫人少,但也保不准有二心的。
三爷点头,“这也是我想让你先走的目的之一,京中不安全,若是真闹起来,我怕无法同时顾及你和母妃的安全。”
小暖的心便是一沉,能让三爷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封江兆的势力绝对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