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六章 青鱼湖上
“真的可以去吗,姐姐不忙吗?”听到去青鱼湖,小草的眼睛立时亮了,大黄也站起来扒在炕沿上。
就算再忙,看到她这开心得小模样也不忙了。小暖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不忙。”
“太好啦!”小草一下从被窝里跳出来,“小草要带上木板,让风露带着小草和大黄在水上漂!”
上次在青鱼湖上,贺风露踏木板带着大黄跑到郡母船边,实在是太厉害了,小草又想那么玩了。
“汪!”大黄也立刻蹦了起来,“汪汪!”
“大黄,玄其大哥已经走啦,你换一个人吧,要不就带只白兔子去?”小草提醒道。
大黄歪着脑袋想了想,“汪汪,汪!”
“太远啦,阿宝在娘娘身边呢。”小草也想华嫔娘娘了,“姐姐,过几天咱们去京城不?”
“等这里忙完了,六月或七月里咱们坐船一路玩着去。”皇后和益霁侯给的铺子该收拾好了,今年冬天要卖棉布,第四庄的棉花也得去转转。
“好耶!”
“汪汪汪!”
俩小家伙跳腾着,做好早饭的秦氏走进来,“一大早上就这么高兴?”
“娘,今天咱们去青鱼湖转一圈咋样?”小暖笑着问道。
秦氏也早想去了,“先去长春观烧香,再买点鱼苗去青鱼湖放生。”
待陈祖谟郁闷了半夜和一个早上,终于按捺不住跑到第一庄寻小暖问消息时,却得知她们娘仨跑去游湖了!
这不集不节的,逛什么青鱼湖,真是有钱烧的!
陈祖谟带着气儿回到秦家村老家,他娘立刻跟他念叨这事儿,“当哪个没去过还是咋滴,去趟青鱼湖跟多大事儿似的,还成帮结队!我儿,小暖那死丫头去游湖带上了正田媳妇、理正媳妇、你秦三婶子、韩二胖家的、你陈三婶儿,连卖肉的小武媳妇都跟着去了,就是不知道过来说一声!”
陈祖谟没好气地问,“那些人都是小暖叫的?”
“是小草过来叫她刚出月子的二舅母,其他人听说了都跟去了。”皮氏哼哼道,“一帮子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去青鱼湖有什么好的。”
皮氏嘴里念叨着,却拿眼皮子夹着儿子。
陈祖谟皱眉,“娘想去就去,咱们的青湖别院空着也是空着。不过儿子把话说在前头,娘是去玩的,不许招惹小暖。”
青湖别院是柴玉媛的陪嫁院子,位置好房屋精致,里边还有十几个奴仆守着,皮氏早就惦记着呢。
见儿子许自己去住儿媳妇的院子,皮氏立刻乐歪了,“那坐船……”
陈祖谟拿出一袋银子交给汀兰,“莫让老夫人吃多了凉东西。”
汀兰高兴得屈膝应是。
皮氏那边开始吩咐汀兰和青柳去招呼人,“去,跟老二家和老四家的人说一声,看哪个想去青鱼湖,收拾收拾,咱走!”
陈祖谟见老娘一脸兴奋,忽觉得这不是个好事儿。上次柴玉媛游湖与小暖发生摩擦是他霉运的开始,可不能让老娘在他稍有气色的时候,又干蠢事把他按到湖底去。
“娘带着家里的丫鬟婆子去,若是还嫌闷就叫上二侄媳妇,其他人不必叫了。”
皮氏脸往下一拉,“你当她是什么好东西?早带着孩子跟小草跑了!”
陈祖谟抽抽嘴角,“总之娘只能带一人!”
皮氏眼睛转了转,“去,问问小草她外婆去不去庙里烧香、青鱼湖放生!”
陈祖谟……
小暖等人已经到了长春观内,秦氏带着村里人虔诚在前殿烧香,小暖则到后院跟张玄清说话。
“师兄,晟王在建的那个庄子,您帮着看看?”除了念经,七师兄看风水还是很有一手的。
张玄清慨然应允,“郑笃初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小暖自然不会说是她干的,“九清也不知道。前一日还到第一庄耀武扬威,第二日晚上就不见了,许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儿吧。”
张玄清也不疑有它,又关心起小暖的庄子,“种棉花不容有失,你若是人手不够,或从晟王那里调人守着,或是再从咱们这边叫些人过去,可不许独自逞能。”
小暖笑眯眯地点头,“师兄放心,第四庄有三爷的人守着,第一庄是咱们的人,第二庄和第三庄有县衙的人帮忙照看,出不了问题的。”
张玄清皱眉,“楼知县的人靠谱?”
小暖笑着,“师兄觉得他敢让棉田出事儿?”
张玄清不问了,在这方面师妹比他看得远,甚至连打理上清宫的大师兄都及不上她。
“师兄,师傅要来了。”小暖低声道,“他老人家已经到了益州,估摸近日就能到济县。”
张玄清立刻跳了起来,“真的?”
师兄这是高兴的吗?小暖点头,“师兄小点儿声音,没几个人知道这事儿。”
张玄清如临大敌般得在屋里转了一圈,焦急道,“不成,我得把库里的东西收起来,若是让师傅看到可了不得。”
“什么东西?”小暖问道,莫不是师兄藏了什么宝贝?
“自然是银子!对了,你现在可缺银子用?”
小暖立刻摇头。
张玄清也晓得晟王论车给师妹送银子的事儿,便不再问,只叮嘱道,“师傅那边,你可不许给他太多银两,他手里银子多了是要出事儿的。”
还有这一说……她给师傅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小暖小心翼翼问道,“师兄,多少算多?”
“五十两,师傅今年破财煞,可记得了?”张玄清叮嘱完,急匆匆跑了。
前两年犯狗煞,今年破财煞,师傅这是什么运道……
小暖待在船上时,还在琢磨师门之所以穷得掉渣,一定跟师傅和师祖的运道有关……
小暖眺望着在湖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大黄和小草,还有一边吃茶果一边聊天的娘亲等人,琢磨着师门这是故意的还是赶巧了。
“姑娘,陈老夫人和秦老夫人一起来游湖了。”玄迩低声道,“就在那艘船上。”
这俩人居然还能够凑到一条船上?小暖挑眉望去,只见远处一条小船正慢慢靠过来,淡淡吩咐道,“弄走,莫让她们扫了兴致。”
“是!”玄迩下去后,玄舞又跑了上来,“姑娘,李千耳混在湖中游船之上。”
小暖点头,琢磨着该给他散点什么消息,鼓舞他的干劲儿。
“怡翠楼的珠绿姑娘也来了,看她的意思,是冲着姑娘您来的。除了她,还有楼夫人带着姑娘也刚刚上了画舫。”
小暖托着下巴挂起笑意,今天的青鱼湖倒是热闹,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了。
第六四七章 有女德音
看着皮氏和白氏的小船忽然转向,干净利索地奔着岸边去了,小暖问道,“怎么办到的?”
玄舞笑得狡诈,“姑娘可曾听说过‘鬼推船’?就是无风无浪无桨,船忽然转向或颠簸,艄公们说这是水鬼挡船不让前行,再往前走会不吉利,不得水神保佑。”
周人尚鬼崇神,鬼神乃是祖先,必须敬着,对于上了岁数的老人更是如此。皮氏和白氏遇到这种情况,哪儿还顾得了其他的。
点子不错,小暖笑问,“谁干的?”
“绿蝶,这丫头水性好。”
这小丫头前些日子的毛躁在玄舞的引导下已经去了九成,越发沉稳了。小暖点头,“不要对她太严厉,厨房里做的肉菜,每天多给她端一些。”
绿蝶吃饭无肉不欢,看着小师妹瘦下来玄舞何尝不心疼。
“姑娘看那边,楼夫人的船来了。属下让人把这船也推走?”玄舞又问道。
小暖摇头,“不必,让她们过来吧。”
在郑笃初的事儿上站错队,楼萧迁怕是正在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讨好她,这会儿小暖不让楼夫人过来,怕是过两天她就会找到第一庄去,小暖可不想大过节的给娘亲添堵。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
“珠绿呢?”这怡翠楼的头牌也一点点靠近了。
小暖点头,“也让她过来。”
小暖想知道珠绿越过秦日爰,直接来找自己的原因,莫不是看着依靠秦日爰无望,打算找她当靠山?
先赶到的是楼夫人的画舫,先有婆子过来打招呼,然后楼夫人带着二姑娘楼燕蓉和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露面,向着小暖屈膝行礼。
玄迩在小暖耳边低声道,“这个戴黑色面纱的就是遂安绍氏的嫡女绍德音,楼夫人的娘家与绍家沾点姻亲,所以表面上绍德音是来走亲的,但实则是奔着乌家来的。”
若不是为了亲事,千里之外的绍氏怎么会让未出阁的女儿来探这么个沾不着的亲戚。
楼夫人见不见的两可,这个绍德音必须得见。小暖站起身看着那边船头的三人,“请她们过来。”
在船头被晾了这一会儿的楼夫人,在自家老爷这些时日的作妖后,哪还敢摆谱。她老老实实地带着女儿和绍德音上了小暖的大船,规规矩矩地给小暖见了礼,才恭敬地介绍道,“这是妾身的外甥女,绥安绍氏。”
“绍德音见过陈姑娘。”绍德音解开面纱,抬手至腰间飘飘万福。她的声音清雅大方,姿态优美,无一处可指摘。
站在小暖身后的,晟王府过来的刘嬷嬷打量着绍德音。这个绍氏女一看就是受过从宫里请的嬷嬷专门教过规矩的,绍家在此女身上下这样的功夫,应是打着把她送入后宫的,怎么又想与乌家联姻了?
乌桓虽是一品大将军,但在这些十几代书香世家人的眼里,只能算个莽夫罢了。这里边有事儿!
小暖也打量着她。楼夫人这个外甥女的容貌居然生得比她另一个外甥女还好。小暖含笑点头,“绍姑娘请起,夫人,艳荣,过来尝尝这花茶,这是京中正流行的东西。”
楼夫人一见小暖没给她甩脸子,笑容亲切了许多,“安人何在,若是安人得空,妾身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给安人问声好。”
“我娘正在楼上招待客人,待会儿若是方便,小暖再请娘过来。”小暖含笑道,娘亲正与奶奶婶子们聊得开心,小暖怎么可能让楼夫人扰到娘亲面前。
楼夫人的目标本就是小暖,拜见秦氏也不过是客气一句罢了,小暖这么说,她自然顺坡下路地在下垂手坐了。
“姐姐,小草妹妹玩得好开心。”楼燕蓉亲热地依偎在小暖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道。楼艳蓉知道小暖不喜欢谈论衣裳首饰,自然不会讨没趣夸她今天的衣裳好看。
说真话,小暖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配饰还不如她的,真不知道晟王送过来的一车车东西都装的是啥。
小暖没有拒绝她的亲近,笑道,“若是你想玩,待会儿让人下湖带你走一圈。”
楼燕蓉吓得一哆嗦,站在比巴掌宽不了多少的木板上在湖上被水鬼推着跑,她可没这个胆子。楼燕蓉捂嘴掩饰失态,看着母亲撒娇道,“妹妹若是这样怕是得被娘亲骂了。”
楼夫人立刻佯怒道,“小草才七岁,你今年都十三了,你哪能跟妹妹比!再说你小暖姐身边这些仆妇是跟过来保护她们的,哪能带着你到处玩去!”
“不是仆妇,那是我的师侄,我三师兄的入室弟子。”小暖浅浅笑着该给脸子的地方她也不会客气。
说错话的楼夫人立刻夸奖道,“难怪那姑娘身手如此灵动,原来是小暖姑娘的师侄呢。”
说的好像她是武林高手似的,小暖含笑不语,抬手请她们吃茶。楼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
绍德音先开杯盖闻茶香,然后再沾唇品了品,目露欢喜,“好茶。”
“怎么个好法?”小暖笑问。
绍德音略带羞涩地低头,“德音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入口香味浓而不腻,很舒服。”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是古人八大雅事,出身百年书香门第的绍德音若是想引经据典地谈论此茶的好,怕是说上一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她这么简单直接地一句概之,应是知道她陈小暖是农家女,不懂得这些精致玩意儿,才投其所好吧。
小暖又高看了她几眼。
她能这样做很好,起码说明两点:第一,绍家对与乌家结亲很有诚意;第二,绍德音不是像方挽离那样的假清高的女子。
“后日我派人给绍姑娘送两罐过去。”小暖笑道。
绍德音惊喜地抬眸,眼里满是欣喜,“多谢陈姑娘,您人真好,面色也真好。”
小暖笑眯眯道,“天天随着我娘在田里做活,被晒得红扑扑的,面色怎么可能不好?”
绍德音眼睛亮了又暗,“陈姑娘能时时在母亲身边尽孝,着实令德音钦佩又羡慕。”
“我那可怜的妹妹早逝,这孩子都不记得她娘的模样。”楼夫人解释完,又长长叹息了一声。说得再好听,绍德音也不过是绍氏不被看中的嫡女之一罢了。
绍德音带着得体的浅笑,“姨母,德音记得母亲的样貌。父亲给母亲画了许多幅像,德音随着父亲在书房读书时能见到母亲,回到房内也能见到母亲。”
小暖再点头。
想必绍德音会被选出来与乌家结亲,也是因为没有母亲护着的缘故。在楼夫人点明这一点后,绍德音没有楚楚可怜,而是落落大方地摆出他爹对他娘的情谊,让人知道她虽没母亲,却有父亲护着。
这样容貌才学出众,又慧心懂得变通的才女,稍加时日定能担起乌家主母之位。
不对,乌家主母应该是乌羽的妻子,也不知他在漠北究竟如何了。
第六四八章 小暖宠妹
想到乌羽,小暖就是一阵地心疼。
只要建隆帝还活着,乌羽的妻子怕是成不了名正言顺的乌家主母。乌老将军死后,乌家在金吾卫中的声望散了一半,心病已去的建隆帝似乎对本该死在漠北的乌羽也淡淡淡忘了。所以无论是乌家、还是三爷和小暖,谁都不希望建隆帝记起边关还有乌羽这么个人,从不曾在人前提起他。
在世人看来,这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三爷和桓已经忘记了故人。但三爷没有忘记,他派高冲去漠北辅助乌羽成事;乌桓也没有忘记,否则他不会把被乌羽赶回来的乌家大总管乌锥再派去漠北。
为了避嫌和躲避暗中跟着她的耳目,小暖回来后从未与乌桓联络过。乌家和小暖都在等,等建隆帝闭眼的那一天。至于三爷,小暖现在渐渐明白他不止是等,为了他的母妃,为了乌羽,三爷正在缩短这段等待的时间。
待建隆帝死后,新君继位,乌家会如何,乌羽和乌桓的关系会如何,乌桓的妻子又会如何看待忽然冒出来的乌家掌舵人?
家不合,业不兴。乌桓和乌羽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撑起残败的乌家。
这般想着,小暖看绍德音的目光也越发地温和,她能到自己面前,说明绍德音是过了乌桓那一关的。给不了乌桓的脸面和亲近,小暖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了绍德音。
因为双方都有意交好,所以小暖与绍德音的关系迅速升温。待到楼夫人告辞下船时,小暖亲自将绍德音送到楼下,喜得楼夫人合不住嘴。
绍德音虽不是她亲外甥女,但人是她带过来的,小暖给绍德音面子就是给楼夫人面子。这个脸面,足够楼夫人回家向老爷交差了。
待她们回到船上后,楼燕蓉亲切地贴在绍德音身边,满脸地敬佩,“表姐好厉害,几句话就把小暖姐姐哄住了。表姐不知道小暖姐姐有多难哄,表姐没来之前,能让小暖亲自送的只有赵家的赵梦舒呢。”
这里没有外人,女儿的话说的虽不得体,楼夫人也没苛责她。
绍德音却笑道,“德音没有哄陈姑娘,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绍德音和方挽离吃的不是同一套,她用错劲儿了,楼燕蓉立刻笑道,“那就是表姐真的与小暖姐姐投缘呢,这真是太好了,艳荣真替姐姐开心。”
绍德音抬手帮楼燕蓉拉了拉下滑的外衫,含笑道,“嗯,我也很开心,若是有机会,咱们去陈姑娘家的棉花田看看,听她说得真是有趣呢。姨母,待陈姑娘送了花茶来,咱们正好用在过几日的花宴上,您觉得呢?”
“嗯,正应景。”楼夫人含笑点头。
绍德音一句话既抬举了燕蓉,又哄了她高兴,绍氏果然了不得,教出来的姑娘个顶个地能耐。跟她一比,自己的女儿的确是嫩了不少,还得再教导才成,楼夫人垂眸,暗想着能不能想办法请小暖身后那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过来教导女儿几日。请嬷嬷教导女儿的事儿,她几次与在京中的妹妹写信提过,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现在挽离结了那么一门糟心的亲事,楼夫人更不好为了自己女儿的事儿,劳烦妹妹了。
这时,湖面忽然飘起清亮的琴声。这琴声随着晚春的融融流水、淡淡香风流淌,让人不胜惬意。楼夫人的眉头渐渐舒展,楼燕蓉也叹了一声,“好琴,比挽离表姐弹得还要好!表姐觉得如何?”
“指法娴熟,只是这曲中有几个调挑弦过重,这位弹琴的姑娘似乎有事挂怀,心静不稳。”绍德音转身向窗外看去。
“夫人,那是怡翠楼的船,弹琴的似乎是怡翠楼的头牌珠绿。”楼夫人身边的婆子看了几眼,就认出了弹琴之人的身份。
“把窗户关上,靡靡之音,难听死了。”一听是她,楼燕蓉立刻厌恶地皱起眉头。因为这个女人,她哥没少被母亲骂,祸水!
绍德音不明白这青楼女子与楼家母女有什么瓜葛,静静坐着没有接话。
没一会儿,那声音便停了,楼燕蓉又忍不住打开窗户向外看,竟见珠绿被丫鬟扶着,婷婷袅袅地登上了小暖的大船。她惊呆了,“娘!”
“嗯。”楼夫人也是目露沉思,绍德音则抬眸看向坐在二楼甲板上自在吃茶的小暖,眼里流露出羡慕和钦佩。
“奴家怡翠楼珠绿,见过陈姑娘。”珠绿飘飘万福。
一样是行礼,绍德音让人觉得大家端方,珠绿让人觉得弱柳扶风不盛娇羞。这里都是女人,她不必用女色讨好其中任何一个,有此姿态也是深入骨髓的教化所致。珠绿如此,青柳也是如此,风尘女子的一言一行都被教得惹男人注目、惹女人厌烦,这也注定了她们的命运。
小暖点头,“珠绿姑娘请起,坐吧。”
珠绿慌若惊风之荷,“姑娘面前,哪有奴家坐的地方。”
小暖也不强求,她身后的刘嬷嬷开口问道,“不知珠绿姑娘来寻我家姑娘,有何要事?”
珠绿抬眸,见这位嬷嬷身板笔直面上没有一丝笑,与她身前坐着吃果子的小暖形成鲜明的对比。但珠绿觉得浑身透着慵懒的小暖,更让她不敢小窥。
能收服秦日爰、赵书彦,虏获晟王的女子,果然非同一般,她耀眼的不是容貌,而是通身的气质。不晓得为何,珠绿看着小暖就有一股子熟悉感,似乎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说不上来的亲切。
早就打探过小暖性格喜好的珠绿并不绕弯子,直言道,“珠绿身不由己流落风尘十载,想借姑娘之力脱身泥淖,还请姑娘开恩收留。”
小暖抬眸,“条件。”
“若姑娘救了珠绿,珠绿愿奉姑娘为主。”珠绿低声道。
小暖摇头,“我手下不缺人。”
珠绿争取道,“珠绿能抚琴、通诗书,可到山长茶宿抚琴,可到五车书舍扫尘。”
小暖正要摇头,小草却带着大黄蹦了上来,“姐姐,咱们收了她吧。”
珠绿身子一颤,抬眸望向方才还在湖面上欢快踩水的陈家二姑娘,不晓得她为何会帮自己说话。
小暖看着妹妹认真的小脸,没问为什么,便点头道,“好,收。”
“耶,姐姐果然最好啦!”小草扑到姐姐怀里,小暖取出帕子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喂她喝水。珠绿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多谢大姑娘、二姑娘搭救之恩,珠绿必以死相报。”
小暖点头,“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好了派人来送信。”
“是。”珠绿又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神情都不一样了,好像干旱的禾苗被忽降的甘霖滋润,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待她走了后,小暖才问,“小草为什么要她?”
小草趴在姐姐耳边说悄悄话,“先生提过珠绿是他的一位故人的闺女,那位故人犯了错,所以被抄家了,男丁远役,女儿都入了贱籍。”
原来如此,小暖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下次不许这么莽撞了,我让珠绿上来自然就有打算,你这突然钻出来,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小草用力点头,“小草知错了,下次等人走了再跟姐姐说。”
“也不是一定得等她走了再说,你给姐姐一个眼神,姐姐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了,不必说出来让旁人听见。”小暖借机教育妹妹,“你回去后问问先生,珠绿该怎么安置。”
小草立刻在姐姐脸上吧唧了一口,甜甜应了,又指着桌子上的果子道,“姐,想吃。”
小暖含笑给她塞了个大大的樱桃,又顺手扔给大黄一个瓜,俩小家伙吃得无比满足。
远处游船上的华池吞了口口水,“能托生成陈小暖的妹妹,命真好。”
借着窗户的掩盖盯着大船的李千耳头也不回地甩给华池一句,“托生成她妹妹你是赶不上了,赶紧死了托生成她家的下一只狗还来得及。”
华池气得咬牙,“你才托生成畜生!”
“别闹!有消息了!”李千耳见那个叫齐嫂的下人上了甲板上,立刻睁大眼睛。
玄迩弯腰给小暖行礼,笑着报喜,“姑娘,师道长已踏入济县城!”
师傅走得这么快,怕是饿了没钱买吃的呢,小暖心疼了,立刻站起身,要上岸迎接师傅。
第六四九章 师傅来了
小暖拉起妹妹的手,“小草,姐姐去迎接师傅,船上交给你了,能成不?”
小草挺起小胸脯,“姐放心去,有小草呢。”
小暖捏了捏她的小脸,快步到了船舱的大厅内,与正在吃果子聊天的娘亲和奶奶、舅母、婶子们解释自己要提前上岸接师傅的事儿,“本以为今天后晌师傅才能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秦氏一听是师道长来了,立刻站起来,“娘跟你一块去吧。”
小暖摇头将娘亲按在椅子上,“娘和大伙儿好不容易有空出来游湖,师傅总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咱不急于这一日。”
撇下这一大船人确实不合适,秦氏叮嘱小暖道,“记得替大伙给道长问好。”
小暖点头,又弯腰看着二舅家睡得香甜的小儿子,低声道,“姐姐去给我家小四郎讨个平安符来,咱们顺遂平安地长大。”
秦三奶奶笑呵呵的,“有这么一大家子人疼着,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
圆润了一圈的二舅母李氏有些不安,“小暖,要不改日再要吧,道长刚来咱们就要符,显得怪不好意思的。”
小暖笑道,“没事儿,师傅不是外人。”
小暖又拍了拍秦二妮儿的小肩膀,让她和小草帮忙招呼着,叮嘱玄舞一番,才自己带上四个兴奋的师侄上了小船奔着岸边而去。
临近端午节,青鱼湖边上摆摊卖货的人多,闲逛买东西的人更多,坐马车是来不及了。小暖快步向着城门方向跑去,四个师侄也小跑跟着。
跟上岸的华池和李千耳跟上,关注小暖行踪的济县各路人马跟上,坐在凉亭里喝茶等小暖她们上岸的皮氏和白氏也跟上,见到这么多人跑,以为有热闹可看的闲人们也跟上,场面颇为壮观。
小暖绕过青鱼湖,刚进北城门就遇到了师傅。看着一身旧道袍的师傅扛着他那算卦用破布幡走过来,小暖的眼睛立刻湿润了,跑过去双膝跪在师无咎面前,“师傅!”
风尘仆仆的师无咎猛地见到自己的九徒儿和几个徒孙,还有他们身后这一长串气喘吁吁的人,真是又惊又喜,“九清吾徒!”
“徒儿在。”只这一声,小暖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分别不知道时日难熬,不见面不知道期待已久,她真的好想师傅。
“九清吾徒,这是要去哪里?”师无咎在道袍上擦擦手上的土,将小徒弟拉起来,“又长高了,也壮实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小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水,“徒儿听到师傅您进城了,所以过来迎接,本来还以为师傅会先去师兄的道观呢,不想却在这里就遇到了。”
师无咎略带尴尬地嘿嘿两声,“为师的盘缠用光了,打量着今日青鱼湖边人多,想先去摆摊算几卦,得了铜钱给你们师兄妹买点见面礼再去找你们……”
刚才还在激动着终于得见天师首弟子的众人,一时又无语了。气喘吁吁的皮氏以手拄着膝盖嘟囔道,“这老道要真是天师入室弟子,怕天师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擦汗的白氏与皮氏想到了一处去,“今年不供天师像了?”
皮氏却不惜这几文钱,“还是供一尊吧,万一真能镇邪祛病呢。累死我这老腿儿了,真不知道咱跟着跑啥。”
就是啊,跑啥!白氏敲了敲自己的老腰,真不明白自己干嘛跟着皮氏这老婆子进城,干嘛跟着她看热闹,掉架!
人群中却有与白氏和皮氏看法不一样的。一黑脸大汉举着手里的天师像,吼道,“你们别说嘿,这老道长与天师长得还真像,这一定是天师弟子了,原来天师真的长这模样,嘿!”
这话音一落,立刻引起众人一片应和声。小暖寻声望去,只见那人手里抓着一尊泥做的张天师像,眼角忍不住跳了跳。
这尼玛以艾草为发、以大蒜为拳的,哪儿跟自己的师傅像了!
师无咎却走过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人手里的小泥人儿道,“艾草驱虫,大蒜驱邪,都是好东西。”
小暖看着师傅花白乱蓬蓬的头发真跟艾草一样乱,又是一心疼,却又听那汉子问道,“道长,那这五官呢,长得像天师他老人家不?”
师无咎摇头,“老道近十二载不见师傅,都记不得师傅的模样了。如今老道看着谁都像师傅,又看着谁都不像师傅。”
众人一片唏嘘,“道长,您师傅现在在哪儿,还在世上不?”
“瞎说,天师都是寿与天齐的,怎么可能不在!”旁边的一个老头踮脚抬胳膊,一巴掌削在这二愣子脑袋上,然后又双手合十,很虔诚地问师无咎,“道长,天师什么时候会来咱济县啊?”
师无咎笑着,“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天下,没准已经来过此处,只是大伙儿没认出来而已。若是哪日你们见到穿的比老道还不济的,一个能算卦、能行医、能驱鬼、能祈雨的更老的老道,那八九不离十就是老道的师傅了。”
众人“哇”了一会儿,又要继续追问天师的事儿,却被小暖拦住,“诸位,我师傅一路劳顿还没洗把脸喝口水呢,大伙先停一停。或者有事儿去找长春观的张观主,张观主得了我师傅的亲传,是真正的道门高徒。”
师无咎也点头,“老道的七徒儿的确得了老道八成的本事,大伙儿有事儿去找他,准没差。”
八成也不是十成啊……不过看师无咎这一身狼狈,他们也不好意思继续围着,渐渐散了。
小暖还未开口,师无咎就可怜兮兮地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道,“九清吾徒,师傅饿了,想吃红柳巷口的肉包子。”
小暖立刻点头,“成,咱们去吃肉包子,师傅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师傅吃完了再给你七师兄带一个回去做见面礼,成不?师傅累了,今天不想摆摊了。”师无咎乐呵呵的,但脸上的确满是憔悴。
“成!今天红柳巷口的包子铺里的包子徒儿全买过来,让他们装车跟着师傅,一路拉到长春观去!”小暖扶着师傅往红柳巷走,莫说是吃包子,师傅让她把天香楼包下来,小暖都不说打个磕巴。
“吾徒九清,包子只能带一个,多了就不值钱了。”师无咎边走,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大李子,“这个给你,师傅在路上摘的。若不是被狗追,为师一定给你和你师兄一人带一个。”
“多谢师傅,这李子一看就特甜。九清把核种在家里,回头长了李子,师傅想摘多少摘多少!”
身后的皮氏和白氏同时哼了一声,心中都骂翻了。
第六五零章 撒平安符
现在的情形暂且不论,秦氏被休、断绝与白氏的母子关系之前,白氏和皮氏也没见过小暖这么孝顺她们,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白氏和皮氏跟不动了,气哼哼地坐在一旁喝大碗茶歇息,欺负不到小暖,两人开始相互伤害,白氏道,“这死丫头就是看人下菜碟,有用的就死命巴结着,没有的就看也不看一眼。”
皮氏接了汀兰递过来的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哼道,“老身是她们的奶奶,因为她娘的缘故,小暖与老身不亲近也就罢了,嫂子这边她们实在是不应该。若是没有嫂子,能有秦岚?没有秦岚,能有她小暖?忘根!”
白氏也不甘示弱,“没有你儿子也不能有小暖。我闺女脾气好,小暖这死性还不是跟你们陈家人一样一样的!”
“老身可记得,秦岚不认你了,嫂子还给她叫闺女有啥用?”皮氏幸灾乐祸,“看你二小子一家现在多风光,人家就是有眼力。”
“最没眼力的怕是你们陈家吧?”白氏的刺更长,“当初我闺女进城一夜没回来,是哪个死东西颠颠跑过来给我送信,又是怂着我去闹的?你可别说都不记得了!”
还好她去挑了,否则白氏现在还不晓得要怎么风光呢!皮氏呵呵笑着,“咱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名声嘛,要不能这么费劲巴拉的折腾?”
“可人家领你的情?”白氏不甘地骂道,“那个老杂毛不就是给小草看了一回病吗?小草小时候发烧,我还搂着她一整宿没合眼呢!”
“就是!老身还养了她们十几年,供她们吃供她们喝呢,这恩情就不算了?”皮氏立刻跟白氏统一战线,越说越生气,越说越觉得亏。
如今的皮氏,早已没了陈祖谟当状元时端着的,那个知书达理的老夫人的架子。褪下这层皮后,她跟白氏和张氏没什么两样!低着头的汀兰讽刺地盯着她们沾了泥的粗布鞋,这俩人没能耐又不想弯腰讨好,还想从陈小暖哪里讨好处,真是脑袋让门夹了!
看人家师无咎是怎么对待陈小暖的,一个李子就把她哄得高高兴兴的!跟了这么没用的主子,她以后可要怎么办!汀兰越想越生气。
香喷喷的猪肉野菜馅的大包子,师无咎连吃了三个,才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抱着碗喝汤。
吃了两个素三鲜包子的小暖也捧着一个大碗,“师傅住到第一庄来吧,师兄那边没徒儿这边吃得好,师傅想吃什么,徒儿就让人给你做什么。”
师无咎摇头,“你师兄的道观在这儿呢,等为师再去京城就住在你的道观里,不用住玄妙观受你师姑的气了。徒儿真能干,你师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吊着鼻涕跟在你大师兄身边背经呢。”
师兄还有这么怂的时候?小暖乐呵呵,“成,徒儿那道观虽然人少庙小,但香火还不差,保证能让吃好住好。”
说到这里,两人都想起了天师留下在神像里的纸卷。师无咎道,“明日是端午,为师待九清登山采艾。”
本想让师傅歇息一日的小暖,想到这件事不解决,师傅怕是也安不下心,但登山可以避开监视的人的耳朵,可避不开李千耳的眼睛,小暖笑道,“徒儿庄子南边的树林里种了一大片驱蚊的艾草。”
本不愿去第一庄给小暖添麻烦的师无咎点了头,“好。”
待两人吃饱喝足从包子铺出来时,张玄清已经带着几个徒弟站在门口了。见到师傅出来,张玄清立刻行跪拜礼,“徒儿玄清拜见师傅,徒儿来迟,请师傅恕罪。”
师无咎乐呵呵地将他们拉起来,把手里的,还热乎的荷叶卷递过去,“还热乎着,玄清吃吧。”
张玄清看着师傅的指甲都是黑的,眼睛就湿了,默默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好吃!”
师无咎揉了揉他的脑袋,“多大人了,见了师傅还哭鼻子,也不怕你师妹笑话。为师累了,去你的道观睡觉,成不?”
“当然成!师傅快请上车,徒儿把炕都铺好了。”张玄清一边啃包子一边道,完全不见旁人面前的仙风道骨。
“还是去年那张狗皮褥子不?师傅想它好些日子了。”
“是,徒儿日日给师傅晒一遍,就等着您来呢。”
师无咎开心地笑了,回头递给小暖一包平安符,“托徒儿的福,师傅不用去卖符了,这些你带回去撒一撒,算是师傅的一点心意。”
小暖双手接过,看着师傅和师兄走远了,才睁大眼睛把眼泪收回去,让贺风露等人抱着几大包包子,回青鱼湖去寻娘亲和小草。
想着师傅疲累的神态和发黑的手指,小暖心里正不是滋味时,红脸的华池却冒走了来,上前与小暖打招呼,“少东家,您这是打哪来啊?”
这么经典的开场白,小暖真想怼他一句“贫僧打东土大唐而来”,他跟了自己半天了这会儿跳出来干啥?
“我去接人,顺便买了几个包子,你是?”
“小人是第二庄的长工,少东家前几天去第二庄,小人还跟您说过话呢。”华池笑得一脸憨厚,“明天就是端午了,小人出来买粽子、雄黄酒和平安符,长工们家都不在这儿,但节也得过不是?”
原来是为了平安符啊……小暖乐呵呵地拉开师傅给的小袋子,从里边随意拿出一个平安符递过去,“这是我师傅亲手写的,你收着祛邪保平安。”
华池没想到任务这么轻松就完成了,喜出望外地接过,千恩万谢地走了。小暖嫁妆没看到人群里眼巴巴看着她的白氏和皮氏,转手给身边的四个师侄每人一个,“你们师祖画的,守着保平安。”
“多谢师姑!”贺风露四人也是珍重收了。也就在小师姑这里,才会把师祖的符这么随意地分了,若是他们的师傅得了,还不定怎么宝贝着呢。
我的呢?皮氏和白氏刚要挤过去,却被身边的人挤倒了,待她们再爬起来来时,小暖已经走远了,俩老婆子气得直跺脚。
不小心撞到了俩老婆子的华池绕开,退到李千耳身边,“这符应没有蹊跷。”否则小暖就不会看也不看地分出去。
李千耳伸出大巴掌,“拿来给我看?”
华池立刻把胸口捂得紧紧的,“你想得美,这是某的!”
结果到了晚上,刚被华池焐热的平安符就被高仓颉顺手收进了怀里,“办得好,你和千耳想办法尽快打入第一庄。”
“是。”华池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天师首弟子亲手画的符啊……没啦……
“你们几个,今夜提前去第一庄南的山坡附近埋伏,一定要知道师无咎和陈小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高仓颉又吩咐道。
“是!”几个侍卫潜入暗夜中,他们对第一庄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各自挑了合适的地点埋伏好。
其中有一个,在艾草丛边的巨石下刨了个洞钻了进去,并将洞口用乱世封住,又在自己身上撒了不少艾草和湿土遮掩气味儿。
这样绝对万无一失了,这位练龟息大法的大内侍卫得意地翘起嘴角,他就不信那大黄狗能发现他!
第六五一章 不喜欢艾叶的大黄
夜色渐深,守在长春观殿顶上的大内侍卫见师无咎房内的灯灭后,一会儿就传出响亮的呼噜声。在这有节奏的声音中,侍卫也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师无咎房内的门帘无声挑起,张玄清从隔壁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夜色星光透进来,见到坐着打呼噜的师傅冲他摆摆手,张玄清无声坐在炕上。
张玄清坐下后,开始打手语,“师傅,这两日星象有变,西北瘴气环绕,数星暗淡,兵祸又要起了。”
还有大几万的右金吾卫的兵将驻守在漠北,张玄清不希望漠北出大事儿,这些人每一个都牵着一家子人,若是漠北大乱,济县必会再现去年老将军和众将士亡归时的场景。
有节奏的打呼噜声不断从师无咎口中传出,“西北主星仍在,无亡相。”
张玄清稍稍放心,又比划道,“那帝星?”
朦胧中,师无咎手指飞舞,“贪狼旺克犯紫薇,帝星弱,但八曜星仍有过半在位,三两年应无事。”
果然还是师傅厉害,他只看出了八曜中的两颗在位,张玄清再问,“师傅您的手指发黑,是开炉炼丹了?”世人罕知,师傅的炼丹之能尤在袁天成之上,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师傅封炉已有多年。
师无咎继续打呼噜,“无,只是配了些药。明晚开始,为师口述一些丹方于你,你需铭记于心。”
学炼丹的是三师兄,记丹方的是大师兄,师傅为何忽然要他记丹方,上清宫出了何事?张玄清的手抖了几抖,“师傅,为何而来?”
“你,九清和你师祖。”师无咎摆手,示意张玄清自去。他身子一软便瘫在狗皮褥子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继续打呼噜。
师傅这是累极了,什么事能将想来懒散的师傅逼迫至厮?张玄清帮师傅盖上薄被静静守了许久,才转身回屋。
师无咎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在院里打了一趟拳舒筋活血又喝过徒儿亲自磨的豆浆,才溜溜达达出道观去往第一庄。
小暖一家早已吃过早饭、秦氏正带着一家人给天师上香叩拜。与别家不同,小暖家不仅门上有艾头蒜手的泥天师,屋里还供着第五代天师张昭成的画像。
师无咎到了,先给师傅上香后,又望着师傅的画像,怔怔出神。小草抬起小脑袋,“道长爷爷是想师傅了吗?”
师无咎轻轻点头,“老道已近二十年不见师傅了,甚想。”
“二十年啊”一年都这么长了,小草完全想不出二十年会有多长。
“安人这天师像是从哪里得来的?”师无咎转头问道,天师像他见了这么多,这一张最像他师傅的,为了隐藏师傅的真面目,就连上清宫和玄妙观供奉地画像,都没有这个像。
“这可是老画了,还是生小暖那年买的。当年有个道长说小暖命不好,我不安心,出了月子就到庙里烧香,那会儿咱们这儿还没长春观,这画像还是在寺庙门口买的。”秦氏没好意思说的是,当时她想买六手观音像的,可惜身上钱不够,只能改买了这幅最便宜的天师像。
“哇”小草又瞪大眼睛,原来这幅画比她还和大黄还要大。
师无咎捋须赞道,“画能保存的这么好,安人用心了。”
小草挽住师傅的胳膊,“不止天师像,咱家还有如来像、菩萨像、如来像……好多呢!”
秦氏赶忙道,“自小暖入了道长门下,咱家就主挂元始天尊和天师像了。”
元始天尊乃三清四御之首,是道家的主神,小暖现在是道门弟子,供奉元始天尊是最正宗的。那些佛祖、菩萨像,秦氏也时不时地拿出来上香摆祭品,只是没有元始天尊供和天师供奉的次数多罢了……
秦氏像做错了事一样,不敢抬头。
师无咎笑道,“安人只要诚心向善,供奉哪位天神都会得到庇佑的,无须拘泥佛道之别。不过安人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该请一尊财神像回来供奉着为好。”
“道长说得对啊!”秦氏懊恼,看她这脑子,咋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呢!
想到玄妙观里穿得花花绿绿的红脸关公牌财神,立刻挽住娘亲的胳膊,“女儿已经有了百求百应的大财神,娘可不能再请了,一事不凡二主,请俩回来打起架来可了不得。”
神仙为争香火打架可是要败家的,秦氏立刻打消了再请的主意,追问闺女道,“你把财神摆哪儿了,快请出来娘供上。”
这个真摆不了……小暖眯起眼睛看着师傅,威胁道,“师傅,您说吧!”
自己闯的篓子闯的篓子,还得自己编上,师无咎煞有介事地一拍红亮的脑壳,“真是人老记性差,老道已经给过徒儿财神‘符',不必再单供财神了。”
秦氏恍然,小暖则笑弯了眼睛,“娘,女儿陪师傅去选艾草啦。”
小草立刻报名,“娘,小草也去。”
“汪!”
“好,你们都去,叫上图儿一块去,娘和你们展嫂子在家包粽子。”秦氏笑道,“蜜枣的,豆沙的,鲜肉的,鸡蛋肉的都包一些。”
县学休息,展宏图昨日傍晚便回了第一庄陪他的娘亲,自展老夫人离世后,这娘俩的关系,越来越近了。
小草蹦跳跳地去找展宏图,大黄却没有跟去,而是围在师无咎身边不肯走。师无咎看它蓝汪汪地望着自己,只得把腰间的破钱袋扯下来,将仅剩的三枚算卦的古钱掏出来,钱袋递给它,“老道就这一个了……”
大黄开心咬住,甩甩尾巴跑到秦氏身边。秦氏无奈弯腰,给它挂在脖子上,“你说你啊,都抢了道长多少个钱袋了?”
小暖掏出一个跟师傅的道袍同样颜色的钱袋,“师傅,这是徒儿新作的。”
师无咎接过仔细看了看,老怀甚慰,“这个比上一个针脚密,掉不了铜钱了。”
小暖嘟囔道,“那个也密,就是线头开了,还不是师傅您钱太多给压的……”
“你还有脸说,都十四的大姑娘了,连个钱袋也做不好……”闺女样样好,就是这针线实在是麻绳拎豆腐,怎么提也提不起来!
小暖见娘亲又要发作,立刻扶着师傅往外跑,院里洒下师无咎一长串大笑,秦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南山坡外的一大片艾草原是野生的,秦氏管了第一庄后看着这艾草长势好,就带人清了周遭的乱石,又上肥浇了水,艾草才一年比一年长得旺。现在不只第一庄,就连村里人需要用艾叶了,也会来这里采。不过端午需要用的艾,大伙前两日就弄好了,所以今日这里安静得只剩鸟叫。
打破宁静的是大黄。这厮不喜欢艾草的味道,离着艾丛三四丈远便蹲下吐着舌头,等着小草追上来。
小草蹿到大黄身边,欢快地向后招手,“第二!图儿快点,你跑得太慢了!”
已经八岁的展宏图端着小大人的模样,意思意思地跑了两步,“如果不是为了让着大黄,我早就跑到你前边了!”
“让着大黄?哈哈哈”小草搂着大黄笑弯了腰,“大黄,图儿说他比你跑得快!”
大黄一抖身子就站了起来,“汪”地叫了一声就跑了!
“图儿看到没,大黄跑得比风还快!”小草骄傲地叉着小腰,笑得无比张狂,“大黄是咱们十里八村跑得最快的狗,没有哪个人或者狗能追上它,连兔子都不是个!”
跑了就好!躲在艾草丛底下的侍卫稍稍放松,远处一株大树上的侍卫也翘起嘴角。再厉害的狗,也有没用的时候!
不对……这狗,怎么像是冲着他这边来的?
不会吧!树上的侍卫四处踅摸,他要不要现在立刻马上换棵树藏着,还来得及吗?
第六五二章 抓了俩!
换树的动静太大,等于是直接暴露身份,还是老实在树上躲着为上策。说不定这死狗不能发现自己呢?
这侍卫屏住呼吸,盯着大黄狗在树影间穿梭,来到了自己树下,然后,风一样的跑了过去!
还不等他松一口气,那狗绕了个弯儿,又回来了!
回来也就算了,它居然还围着自己待的这棵大树转圈。转圈也就算了,它娘的还抬头叫唤!
“汪!”
侍卫低头,下边五六米处蹲在树枝上,一只捧着个松塔啃得正欢的蓬尾巴大松鼠抬头,一人一鼠看了个正着,松树立刻惊走。
侍卫双掌合十,这狗一定是看见松鼠没看见他。一定是,千万是!阿弥陀佛……
负责保护大黄的暗卫刘守静抬头看着树上穿着黑绿色隐形衣,贴在树干上假装树枝的家伙也挠头了,这个家伙抓还是不抓呢?
这厮的点真够背的,玄舞的计划里,真没打算抓他们这几个的。抓了吧,没用;不抓吧,大黄会不高兴……
还是大黄比较重要,刘守静咳嗽一声,抽了一根树枝当兵器,抬头大喝,“树上何人,报上名来速速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树上的侍卫气得要吐血。还格杀勿论,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的人,你他娘的杀老子一个试试?
“汪汪,汪,呜”大黄可不管他是谁,仰头长啸报信。
艾草丛里的小草立刻站起来,“姐,大黄抓住坏人了!”
这家伙够点背的,这是藏哪儿让大黄看到了?大黄看见了,不抓过来问问就说不过去了,总不能破坏了大黄的积极性不是。小暖吩咐道,“风露,你去帮着守静将人捉回来,要活的,囫囵的!”
这怎么说也是建隆帝的人,伤了总归不好。
贺风露轻功好,一会儿就与刘守静一起将人捉了回来。
玄舞抬眸一看就差点乐了。哎呦,居然还见过,这不是以前在宜寿宫守库房门的家伙吗,咋跑出来执行任务了,犯错被被贬了?
这侍卫一看是晟王身边的侍卫,脸上有些无光。就算认得,也得假装不认得,两个人默契地移开视线,假装初见。
玄舞咳嗽一声,“你是何人,从何而来,鬼鬼祟祟地藏在第一庄树林内,意欲何为?”
这侍卫立刻顺坡下了,“某叫刘三,来自京畿合县,是贩卖牛马的商人,路经此地在树上歇息,某不知这林子是有主的,还请主人家多多恕罪。”
大伙各位其主,而且彼此的主子还是老子和儿子的关系,又不是啥死对头。谁也别难为谁,面上过得去就得了。
玄舞抽抽嘴角,喝道,“胡说八道!贩卖牛马的能穿成你这样?”
的确不像……侍卫琢磨了一会儿,打着商量问道,“那依您看,某该是干啥的?”
难怪他会被撵出宜寿宫……玄舞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小暖,请姑娘拿主意。
那侍卫目光扫过略犹豫的小暖,落在师无咎身上。都是这老道害的,如果不是他师傅伤了袁天成,监门卫的兄弟们就不会死伤,大统领也不会被派去看山,宫中更不会成为德喜那老阉人的天下,他也不会被撵出来做事!
抓不住张天师,逮住师无咎也一样,看自己怎么让他脱三层皮,以消心头之恨!
本来想打马虎眼放这侍卫一马的小暖,在他眼里看到了对师傅的明晃晃的敌意后,立刻沉着脸道,“第一庄种的圣上亲自过问的棉花,容不得丝毫马虎。此人装扮稀奇古怪,潜藏于庄内实在可疑。来人,将此贼押去衙门,交给楼大人严加审问!”
侍卫皱皱眉头,得,自己刚来没两日,就要去县衙大牢跟“偷狗”的华奋作伴了,也挺好……
将他押走后,师无咎没有多问,依旧带着小暖继续采艾。小草和展宏图也各自拎着小篮子,说说笑笑地摘着艾叶。
艾草未开时采摘的艾叶晾干后,入药可温经止血、散寒止痛,外用可祛湿止痒,是夏天必备的药材,多采些也无妨。
师无咎与小暖闲聊着,渐渐深入艾从。
大黄见众人都进去了,挠了挠鼻子绕到另一边,跳到离着小暖和小草最近的大石头上趴下歇息,大石下猫着的会龟息功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
刚趴下待了一会儿,吃瓜吃多了的大黄就有了尿意,跳到石下抬后腿尿尿。
感到小腿湿了的侍卫气得一握拳,手指头嘎巴巴响了两声。就这两声,他……肝颤了。
这两声自然逃不过大黄的耳朵,大黄低头闻了闻,双爪如飞地刨土。
一会儿之后,这家伙也被大黄刨了出来,大黄见有人竟然躲在这么近的地方,气得跳脚想撕衣服,小草和展宏图忙着安抚大黄,远处潜伏的两人压低闹到,完了……
小暖看着这脸色发黑的家伙,连问一声的兴趣都没了,“送去县衙,严加审问!”
这个也清理后,艾草从中便干净了。小暖将一把艾叶装在背篓里,低声问师傅,“师傅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徒儿知无不尽。”
师无咎问道,“九清背上的伤可好利索了?”
小暖甩甩肩膀,“师傅看,完全好了。”
师无咎点头,“没了。”
这就没了?师傅不问纸卷的事儿,不问琴鸣山的事儿,不问三爷登州之行的事儿……小暖憋得难受,师傅怎么会不问呢?
师无咎看着徒儿的傻样,欣慰又好笑,“为师想知道的自会去查、去算。你是九清更是三爷的未婚妻,有些事你不便插手。”
“师傅……”
“徒儿,为师还是那句话:徒儿随心所欲,便是顺应天道。”师无咎一脸平静。晟王是九清的福星,与他定亲后九清本就不错的运道会更好。而九清是师门的变数,她变好了,师门就会多一分生机。
“徒儿可有什么想问师傅的?”
小暖哭笑不得又感动不已。明明是她有一肚子话想对师傅说,现在师傅却反过来问她想知道什么……
“徒儿想问就问,莫想那些有的没的。”师无咎乐呵呵的,“待你娘煮熟了粽子,师傅可就没心思讲话了。”
小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师傅,咱俩说话没人能听到吧?”
师无咎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除了你家大黄,没人听得到。”
大黄是自己人,小暖很放心,“那师傅,徒儿想问我师祖留下的那幅山形图到底是啥意思?”
第六五三章 景平三年,欠钱三十文
看着徒儿泛着金子光芒的双眼,师无咎仰头大笑,就知道他这徒儿最关心的会是这个,宝藏,他师傅?
“师傅!”小暖跺脚,您想笑也先等说完了,咱师徒俩一起笑啊!
师无咎忍笑望着远处苍翠的群山走势,想着师傅勾勒的那几笔山形,低声道,“那纸卷上的山形图与你想的宝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那只是你师祖帮人积福消债罢了。”
纸卷由藏宝图或藏身图改成功德表了?小暖晕圈,完全不明白师傅在说什么。
“你师祖一生无财,若是在外行走,吃饭睡觉需用银子都得现赚,赚不到时就得靠好心人接济。受了接济,他会帮人家画符、驱邪、治病或堪舆,若这几样人家都用不着,他就找个香火旺盛的道观替这好心人积福,借着香火之力,保人平安。”
小暖听完默默消化了一会儿,师姑说的对,师祖果然比师傅还穷。这个纸卷的意思她也闹明白了,就类似于有人在寺庙道观里给活人立的长生牌位,阳冥两利。只是,“师傅,那图上无名无姓无八字,这功德要怎么积,又记在谁身上?”
“这个你师祖会记得,三清仙君也有分辨。”师无咎拍了拍徒儿的小肩膀,神秘兮兮道,“另外,除了积福,上边还有你师祖给老道留的消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是个幌子,那线条真正的意思是:景平三年,欠钱三十文。”
小暖的嘴角抽搐了半晌,才渐渐恢复平静。为了三十文钱,师祖就给人画图积福了,她能说啥……
想到可能在日夜研究那山形图的建隆帝,小暖不由得幸灾乐祸;再想到可能也在研究图纸的三爷,小暖心中默默地心疼。
师祖不画别的却画张真假难辨的地图,不得不说,他坏得很呢,小暖也想见见自己的师祖了。
大周每个皇帝都有数个年号,比如现在的建隆帝就有承平、永靖、嘉和三个年号,每个年号有几年也长短不一,今年正是嘉和五年,不晓得明年会是嘉和五年还是啥元年。
年号和年数的混乱,是让人头疼又有趣的事儿。头疼的是小暖这样的,觉得而有趣的秦三奶奶和里正奶奶那样的。
每提起一个人是哪年生的,她们就会说是“某号几年”,然后一堆老人家一起掰着手指头算他几年有多大,这是老人家之间很受欢迎的话题。
前一个皇帝有多少年号小暖没数过,但“景平三年”是什么时候,她还真知道,“景平三年是徒儿出生的那一年,十四年前!”
师无咎含笑抚须,“九清,为师能看得懂你师祖留信的事儿,连你师姑都不晓得,你可不许告知旁人,晟王也不成,可明白?”
连师姑都不知道吗?小暖心里一软又隐隐的不安,低声道,“徒儿明白。其实这么机密的事儿,您也不用告诉徒儿的,徒儿……”
那些客气话,小暖说不出来,只是抽抽鼻子笑道,“徒儿这半年多得了不少宝贝,师傅挑一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师无咎听得两眼放光,“圣上给你的玉佩都拿出来让师傅看看?”
“嗯,不过都不是上等的好玉。”小暖背起背篓,“咱回家?”
也就这丫头,有底气又敢这么直白地说建隆帝给的不是好玉了,师无咎又哈哈大笑。
待回去吃了粽子喝了汤,又被娘亲在腕上系了端午彩绳后,小暖让绿蝶将建隆帝给的玉佩拿了出来,“师傅您看喜欢哪个?”
师无咎一一拿起来摩挲后,低声问道,“只这几个?”
秦氏从脖子上取下一块,“这个也是。”这块玉雕成了白菜模样看着就喜人,放着没人戴也是可惜了的,秦氏就编了跟绳子挂在自己脖子上。
师无咎接过看了几眼又笑道,“是块好玉,老道拿回去再给安人刻几条玉纹添添祥瑞。”
秦氏自然是欢喜的,但小暖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不过师傅没说小暖也不问,毕竟人多眼杂有些事不好说得太明白。
师无咎悠哉悠哉地拿着玉符回了长春观,净手焚香后先弄了符水,将玉佩彻底洗净,才静心雕刻。
十四年前,小暖出生不久,师傅到了秦家村,皮氏请师傅给小暖相面。师傅说了一大堆不中听的话被人用扫帚赶出来,后又有秦氏心生不安烧香请天师像回家供奉,然后同年,师傅回到京城南的天师庙,在自己的神像内放置了纸卷,上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些事师无咎当年并不知情,却也在那一年通过观星占算,得出有异相起于济县,才让自己的七弟子到济县建道观驻守。
师傅到济县也应与自己一样是看出了什么,他直接找上了小暖。
十二年后,小暖一家在京城南的天师庙遇险自救,当年,自己救了小草后收小暖为徒。十四年后,小暖重修天师庙得师傅留字,当然师傅又冒着风险在天师庙现身。若是秦氏没有认出师傅是当年的相面人,师傅该会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事情,看似无关却又相连,师无咎落刀在玉白菜芯上刻着小小的吉符,不管师傅想做什么,小暖一定是关键。
他守好小暖准没错,小暖这个变数,越发明显地趋吉了。
第一庄内,秦氏又郑重地在天师像前磕头上香祷告一番,起身后与一旁学做针线的两个女儿感叹道,“咱们家跟天师,还真是有缘。”
小草立刻捧场,“娘为啥这么说?”
“十几年前,娘去庙里烧香请神,你奶奶给了娘一百文钱,让娘捐十文钱的香火,剩下的请神像。”秦氏回忆着往事。
那时候,一百文钱对秦氏来说,是很大的一笔了。“娘烧香捐了香火钱,出来买神像却碰着一个衣着破旧的老翁,向娘讨吃饭和赶路钱。娘给了他十文他说不够,最后只得给了他三十文,娘剩下的钱不够买如来佛像,只得买了这幅天师像,回家还让你奶奶骂了好几天……”
小暖手里的绣花针一不小心扎在了手指头上,疼得一哆嗦,“三十文?”
“嗯,一文钱一个素包子,那道长顶多能吃三个,剩下的二十几文,够他坐十几里路的牛车了,也不晓得那老翁家在哪里……”
“不会吧……这也太巧了……”小暖嘴里叨咕着,
“姐,你的手指头破了。”小草紧张道。
“没事儿,姐扎习惯了,不疼。”
“姐,你这条帕子又废了,还得重新绣一条。”小草提醒道。
……小暖低头看着绣了半只丑鸭子的帕子上触目惊心的红点儿,心疼得厉害,“小草,姐看见了,你不用说了。”
第六五四章 天师像玄机
忙了一天织布作坊的事儿后,第三日一早,考虑了一天两夜的小暖身着宽大的道袍,到长春观找师傅,想跟他说一说娘亲那三十文钱的事儿。这种事儿若说是巧合,连小暖自己都不信。
她到长春观时没到师傅,只见七师兄独自一人跪在元始天尊像前,口诵经书。小暖老实走过去跪在师兄旁边,嘴里跟着叨咕。
待师兄念完了起身,小暖也跟着起来,缩脖子冲着师兄讨好地笑着,不用师兄提醒她都知道,方才的《阴符经》,她连一半都没念对……
除了能做法事赚钱的那几篇咒语,其它的经文小暖一概记不住。
今天师兄却没有骂她,只是怔怔望着天尊神像发呆,口中喃喃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这话配上师兄一脸的肃宁,让小暖看得发毛,“师兄,是不是出事儿了?你跟师妹讲讲,大事小情的,师妹总能帮上点忙的。”
张玄清依旧望着慈祥的天师像,当然出事儿了。若不是出事儿,师傅不会将该传给大师兄的丹方口授给他;就算师傅为了保险起见需要择徒传丹方,首选也该是会炼丹的三师兄。但是现在,师傅却选了他,也就是说,师傅、大师兄和三师兄现在都是危机四伏的。
袁天成受伤,建隆帝一定会找人到琴鸣山开炉练长生丹,师傅把丹方口授给自己,也就是说三师兄和大师兄可能会被建隆帝宣去琴鸣山!这一切的缘起,乃是袁天成断臂不能再为建隆帝炼丹。
若袁天成真是师祖所伤,他老人家可曾想过他断了袁天成一臂,就要搭上一个徒弟两个徒孙?张玄清握紧拳头,回神看着被师傅当成“师门最大的变数”的小师妹,半晌才扯起笑容,“……无事。”
无事个鬼!事大的他这张脸都要装不下了!小暖皱眉,“师兄拿师妹当外人!”
“真的无事,师兄只是被道观里的琐事缠身心烦罢了。师妹来寻师傅?他老人家去了青鱼湖边算卦,得傍晚才能回来。”张玄清的脸已恢复了平静。
小暖也知长春观内外有建隆帝的耳目,只得点头道,“九清想请师傅去看看九清养的龟。”
想到师妹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一窝小龟,心情一阵酸涩,师妹还说要送他们八个师兄每人一只,也不晓得他们还有没有命等到那一日,“师妹,若是那龟能养活了,给师兄也抓一只过来。”
“妥!”小暖假装没看懂师兄这一脸的哀伤,转身去青鱼湖边寻师傅。在算命先生扎堆的地方,小暖果然见师傅坐在小马扎上,旁边竖着他的破布招牌。
济县内知道师傅是天师弟子的人不算多,所以穿着破旧的师傅比不得旁边衣着鲜亮的算命先生们,摊子前冷冷清清的。
师傅今天也没招揽生意的精神气,只靠在石栏杆上仰望悠悠苍天发呆。待他察觉到小暖靠近,转头看过来时依旧是和颜悦色的,“九清来了?徒儿今天一卦也没算到,晌午没钱给你买包子吃了。”
师傅和师兄都有心事,可偏生他们都瞒着她!小暖咽下担忧,笑嘻嘻道,“师傅放心,咱有更好吃的。三爷府里养了几只二十六盾的小神龟,咱们去挑两只,再寻个地方吃饭?”
“不如在三爷府里蹭了饭再出来?”师无咎立刻收招牌,跟着小暖直奔严府。
严府的木开听小暖是来挑乌龟的,老大不情愿地带着他们到池子边,嘴里不住念叨乌龟该怎么样才长得好。
“养得不错,你说的这些法子一定有用。”小暖夸奖木开,去年才破壳的小龟,现在就有鸭蛋大了,的确长得很快。说罢,小暖掏出一把铁木做骨加牛筋做弦的弹弓递给木开,“这个给你玩。”
“属下长大了,不玩这个……”木开嘴里嘟囔着,却把东西接了过去,他最近确实迷上了弹弓,小暖给的这个一看就是好东西,“属下去拿网子给姑娘捞一只小龟。”
小暖笑眯眯得,“嗯,两只,除了我师傅,我七师兄也要一只。”
木开脸上的笑容,僵了。
一个弹弓换两只龟,他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待他走远后,蹲在师傅身边的小暖才低声道,“师傅,景和三年小暖满月后没多久,我娘到庙里烧香出来求天师像那次,给了一个讨钱吃饭赶路的老翁三十文钱。”
师无咎手里的小龟落回水中,立刻刨腾着小短腿潜入水底。小暖用小手拨动水面,看着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没有再吭声。
“九清吾图。”
“徒儿在。”
“你家那副天使图借为师看看,可成?”
看来师傅跟她一样,怀疑娘亲买到的天师图可能是师祖留下的。小暖轻声道,“徒儿现在就将图待在身上,待会儿师傅带走吧。”
“三爷这里可安全?”素来沉稳懒散的师无咎沉不住气了,想到小暖带来的天师像里可能藏着化解师门危机的方法,叫他如何能沉得住气。
人多眼杂,小暖不敢保证三爷这里就没有建隆帝的眼线,“徒儿不知。”
师无咎道,“那咱们回长春观。”
小暖点头,乖乖抱着装乌龟的小罐子跟着师傅上马车,路经乌家巷时买了几个包子,师徒二人有说有笑的在马车里吃了。
回了道观后,师无咎将乌龟交给张玄清,又以授经为名义将小暖带到静室内。为了不引人注目,师无咎连房门都未关,只落下了布门帘。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小暖跟着念了一遍后,师无咎一边从道袍里取出药水和小匕首,一边念道,“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
小暖跟着念,眼睛盯着师傅将天师像的装裱起开,将药水涂刷天师像被面,看着背面见见显出的符文,眼睛都睁大了,真的有东西!
“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
师无咎嘴里依旧念念有词,提笔快速记下这些小暖看不懂的符文,然后又画了新的上去,才重新装裱好画像摆在桌上带着小暖三叩首,“百姓皆注其耳目焉,圣人皆咳之。”
小暖平静地随着师傅念经文,待起身时,她竟见师傅的眼里闪着泪花。师无咎带泪而笑,“出生入死。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以其无死地焉。”
师傅这是啥意思?小暖听得晕头巴脑的,伸手指着静室内生机勃勃的一盆兰花。“无死地焉?”
师无咎点头,“为师困了,咱就到这儿,你这三日将这两段经文背熟。”
第六五五章 转运的王八
背诵经文?
小暖的脸立刻像吃了一整条的苦瓜,师无咎看小徒弟这模样,笑得极为轻松惬意。
小暖哭笑不得,看师傅这样,她就知道天师像背后的符文应是能排上用场的,她怎么说也是有功之臣。
可为毛师傅给她这个有功之臣的“奖励”这么差劲?
她又不是小草,这些绕口又枯燥的经文不是说背就能背下来的,小暖也没有抱怨,既然师傅这边没有她能帮忙的事儿了,还是去忙活她的生意要紧。
小暖走了一个多时辰,师无咎也才打着哈欠从静室出来,吩咐七徒弟,“玄清,派人将你三师兄给为师叫来,来取你师妹送的小宝龟。”
三师兄么……
张玄清的心便是一抖,“是,徒儿这就派人去。”
“一定要快,这个小龟能转逆增运,你三师兄正用的上它。”师无咎乐呵呵地捧着小罐子看着,好似里边装的真是什么稀世宝贝一样。
事情有转机了?张玄清大喜,立刻派人去办。骑快马从这里出发得十日才能打个来回,必须得快。
暗中监视长春观的大内侍卫见三个道士骑马启程后并没有派人跟去,只悄悄给高仓颉送了消息。
建隆帝派人监视师无咎及其八大弟子年日已久,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有建隆帝的人,老七的人到了老三那边自然有人接手,那就不是他们济县这帮人的任务了。
“过来取乌龟?”高仓颉抽抽嘴角,这是要干什么?
华强一脸的不屑,“前年秦日爰偶得两只道家卜算的宝贝,一只送给晟王,一只送给陈小暖。去年乌龟生了蛋……”
“不是,这俩龟又不在一块,咋生蛋的?”旁边的华好奇地插了一嘴。
华强瞪了这货一眼,“大人,他新来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内侍卫是监门卫中功夫最好的,最忠诚的,保护建隆帝安全、执行建隆帝密令的精锐队伍,但不一定是最聪明的。
随着师无咎的到来,暗中监视师无咎的人和监视张玄清的人一样并入高仓颉手下,这个华就是其中的笨蛋之一。
这货显然是在宫外呆得久了,忘了什么叫规矩,就这眼力,他这辈子怕是回不了宫了。华强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华则眼巴巴地看着高仓颉,大家都是男人,他就不信高大人没想这个!
高仓颉看着面前这俩货,脑仁疼。他精明能干的手下,俩在第二庄种田,仨被押在县衙大牢里,剩下的这几个实在是不中用,给京中去信再要几个来?
“今天陈小暖为了讨好师无咎,带着他去了一趟晟王在济县的府邸,捞了两只小王八出来,其中有一只是给师无咎的三弟子姬景清的。那老杂毛很重视这东西,说是能转运道。”华强接着说道。
转运道?
高仓颉的眼睛转了转,他最近运道似乎很差……
华拍马屁的功夫是一流滴,“大人,属下今夜去晟王府给您捞两只王八回来!”
高仓颉的脸立刻黑了,“晟王府也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安生呆着!”
再弄到县衙大牢去几个,他还有人干活!
正说着,一身农夫打扮,鞋上还沾着粪的华池跑了来,“大人,陈小暖去了第二庄,她手下那几个道士转了半天选了地方,让我们挖个两丈见方的荷花池,还要活水,也不晓得要干啥。”
“养王八!”华强和华异口同声道。
华池……
“看来,这个王八还真是大有玄机……”高仓颉皱眉捋须,异常挣扎。
小暖与师傅之间有默契,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扰乱建隆帝的人。
所以带着人兴师动众地在第二庄选了地方建荷花池后,她才慢悠悠地回到第一庄。
娘亲今天去第三庄收拾棉花,所以庄里的棉田看起来清静不少。小暖望着田里开着的朵朵由白转红的棉花,感叹道,“不管怎么看,棉花都是第一庄的好。”
绿蝶深以为然,“的确是,这里的棉花看起来就更壮实。”
小暖点头笑了,“走,回去干活!”
小暖刚进书房,玄迩就上来汇报消息,“内阁指派户部员外郎汪童幡为巡查使,到夔州明查郑家贩私盐的事儿,这汪童幡与郑家与旧恶,郑笃初伤过汪童幡的儿子。”
这语气是十足的幸灾乐祸了,小暖也翘起嘴角,三爷真能干!
“郑笃初那边呢?”
“郑笃初被侍卫带回去后直接押入了大理寺,听说已经被秘密提审了。提审他的是大内太监总管德喜,连右相都不知郑笃初现在的情形。还有一个消息:姑娘的三师兄姬景清今日应该到了京城,似乎是被圣上秘旨宣过去的。”
“什么?!”
小暖高翘起的嘴角立时拉下来,建隆帝这个时候宣她会炼丹的三师兄进京城干什么,不要脑袋想也知道!
袁天成不成了,建隆帝又不能没有药,所以得换人练。
丹药外流和琴鸣山遇袭两件事,袁天成和封江兆都被牵扯了进去,小心眼的建隆帝对他们失去了信任,自然不会找与袁天成有关的人炼丹,所以才召正一道宗的人,而小暖的师门内外传丹术最好的就是三师兄。
这事师傅应该不知道吧?他从上清宫出来很有一段日子了,不成,得去给师傅报信!
小暖急急站起身,却被玄舞劝住,“姑娘刚从长春观回来,实不宜露面,属下把消息传过去。”
小暖点头,在屋内转了几圈,心中越发得不好。
建隆帝吃的丹药已经浸透到他的骨子里,所以建隆帝和郑笃初才让大黄觉得不对劲儿,小暖觉得那东西对身体不好的可能性很大。
建隆帝让三师兄接手炼丹,万一建隆帝吃不了几天就玩完了,那她的师门……定会被株连!
小暖越想越觉得不安。不行,他们得想办法把她那素未谋面的三师兄捞出来才行。
也不知道师傅那边是怎么安排的,小暖更急着见师傅了。
师无咎得知三徒儿已经北上入京,面带悲伤地长叹一声,“景清,果然没有听为师的话!”
第六五六章 师傅要走了
师傅带徒弟,规矩很少,但有一条严令不可犯:未经师傅的允许不得私入京城,否则立刻逐出师门。
他们不去京城,师傅也在京城外游走,甚少入京。所以这十几年,京城只靠师姑及其弟子支撑着,自然抵不过佛教那一大帮秃驴和以袁天成为首的全真道派的势力,让世人觉得正一道派没了张天师后,果然不成气候了。
他们师兄弟窝火,却也明白师傅这么做的原因,京城再繁华,他们也从不踏足一步。没想到第一个违背师命的,居然是一年到头将自己关在房里炼丹的三师兄。
张玄清跪在地上替三师兄求情,“师傅,三师兄入京一定是情非得已,请师傅从轻发落。”
“为师倒是想发落,为师哪里发落得着他……”师无咎叹息一声,挥手让张玄清先出去。时事弄人,若是他早几日到济县,就能早得到师傅的留信,就能阻止景清入京。亏他还专门去了趟景清的道观,叮嘱他躲好了,别让建隆帝抓着,这笨孩子……
张玄清在院子里来回转悠,心急若热锅上的蚂蚁。三师兄入京后,就进了建隆帝的势力范围,再想弄把他出来就难了,师姑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能够救三师兄的也只有九师妹了!张玄清抬头看着朗朗青天。
九师妹是师门里极特殊的存在,论本事是师兄弟九个里最挫的,但论面子却是最大的。她不光在师傅和师姑面前有面子,在晟王面前更有面子。
上次张玄清能入京城,在玄妙观学师祖留下的符书,就是托了九师妹的福,虽然她傻呵呵的觉得她没干啥,但这份情张玄清是领的。他暗自决定这辈子只要他活着,就不能短了师妹的钱花,只是没想到九师妹转头就找了个比他更有钱的男人。
那家伙好像对养活九师妹,更感兴趣。
九师妹重义气,虽然她与三师兄连面也没见过,但只要师傅张嘴,或者他去跟九师妹说一声,九师妹定会仗义援手,帮着把三师兄从京城掏出来。
张玄清有股子毫无道理的直觉,这世上就没有九师妹做不成的事儿!
所以现在的这关键是,师傅。只要师傅开口,就什么都成了。
于是入夜后,张玄清到了师傅房中,与师傅商量搭救三师兄的事儿。依旧是深夜,依旧是手语,只要不在上清宫主阁内,他们谈密事都用这个方法。
没多久,张玄清回到自己屋里时,眼圈都是红的。
第二日天明后,沐浴更衣着了一身崭新道袍的师无咎吩咐徒儿道,“去将你九师妹唤来,为师有话要说。”
张玄清跪地不动。
“去吧。”师无咎笑眯眯道,“师傅不过是去京城尝尝你师祖吃过的包子罢了。”
张玄清出房门后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是他没用,不会炼丹替不了三师兄,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入虎穴!大师兄现在怕是已经下龙虎山了,所以,他们必须得快。
那是头牛,任谁也拉不住的。
第一庄内,小暖正在和与娘亲看王函昊的来信。
王函昊和木家父子在第四庄暖房里中了一批早春棉花,并在易王府邸花匠的建议下,采取了“断层”的方法增加棉花的坐桃数,据王函昊说是有用的。
“断层”,就是将棉花棵上的长棉桃的分枝分为上下两部分,下边留三到四个分枝,中间去掉两三个分枝,然后上边再留三到四个分枝,这样上下两层都能通风透气晒太阳,不闷桃落桃。这个方法,初听起来是可行的。
秦氏犹豫着,“若是可行,自然好;若是不行,咱们每棵棉花上就少了七八个棉桃啊。”
现在棉花已经长到第五六个花枝了,这些花枝也准备着开花。一个花枝长成后少说也有三四个棉桃,七八个棉桃就能摘出一大捧棉花了……
秦氏不敢下这个决定,“小暖,你说咋办?”
家里的大事儿都是小暖说了算,秦氏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当然也得小暖说了算。
小暖建议道,“咱们得先亲眼看过断层的棉花长啥样,才能说成或不成,所以,咱带上三个庄子里的得力人手和登州那几个田庄的花匠,一起去趟第四庄。待大伙都看清楚了,再一起商量断不断。”
这是个好主意,秦氏立刻点头,“你和小草不用去,娘带着人,去去就回。”
京城那么危险的地方,闺女们少去一趟是一趟。
小暖笑了,“女儿去京城也有正事要做,小草……”
“小草也要去!娘和姐姐在哪里,小草就在哪里!”正在喝粥的小草立刻道。
“汪,汪!”门外掏洞的大黄也立刻进来表明态度。
一身丹药味儿的建隆帝在京城,他要见到大黄可是个麻烦事儿……总不能说大黄冲着他龇牙咧嘴的,是稀罕他,打是亲骂是爱吧……
见姐姐没吭声,小草和大黄立刻蹭过来。一个抱住她的腰,一个蹭着她的腿,“姐,让咱们去吧,让咱们去吧……”
小暖的心立刻就软了,“去,一起去!”
奶奶的,不就是建隆帝嘛,大黄不想见他躲着就是!
俩小家伙欢呼着,秦氏也笑了,“既然如此,第一庄的事儿娘跟你展嫂子和徐妈妈说一声,让她们帮忙照几天,翠巧跟着一块去。”
秦氏笑吟吟地看着与丈夫分离近两月的翠巧,翠巧低头,羞得小脸通红。
正这时张玄清到了。
听闻师傅找她,小暖立刻明白是为了昨夜的事儿,她忙将张玄清拉去书房,低声问道,“师兄,师傅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张玄清笑得比哭都难看了,“师傅自有打算,师妹莫担心。”
小暖咬牙,“都这样了,师兄还叫我怎么莫担心!”
张玄清笑不出来了,干脆低头,“师妹,师命大于天,师傅说了师门的事儿不能把你牵连进来的。你好好的……”
“好个大头鬼啊!师傅和师兄都不能好好的,要我怎么好好的?”小暖怒了,“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玄清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眼圈都红了,嘴上还是逞能,“大头鬼可都不好对付。真没事,快走吧,莫让师傅等着。”
真是急死人了!
小暖转身回屋换道袍,出来时已经换了平静的模样。她是家里的主心骨,她不能乱也不该乱,有事儿解决事就是,乱有个毛用!
待他们回到长春观时,师无咎坐在蒲团上,身边还放着个小布包。这是小暖第一次见到说走就走的师傅有行礼,第二次见到师傅穿得这么整齐。
第一次,是她在玄妙观正式拜师时。
第六五七章 揍成大头鬼
师无咎笑眯眯地看着小暖,“九清吾徒。”
小暖双膝跪在师傅面前,“徒儿在。”
“为师要走了,你以后要听你七师兄的话,莫乱跑,可明白?”师无咎看着小暖,笑得异常开心。
张玄清跟着跪在一边,满脸哀求地看着师傅。
小暖笑着问道,“师傅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师无咎依旧笑嘻嘻的,“去找你师姑蹭饭吃,怕是得有段日子才能回来,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是师傅送你的成亲贺礼。师傅没积蓄,所以给你画了些符防身。若是不够了,再让你七师兄给你画。”
她的婚期还没定下来,成亲少说也是一年后的事儿,师傅这趟去了,怕是就没打算回来!
小暖直直地看着师傅,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齐嫂、玄舞、风露你们先出去,我与师傅、师兄说几句话。”
退到门外三丈守着的玄迩和玄舞看了彼此一眼,感觉她们这趟回去,怕是要被三爷罚了……
小暖压低声音,连问道,“您去京城,是要去琴鸣山把三师兄换回来吧?您怎么知道您去了琴鸣山就能把三师兄换回来,而不是连您也搭进去?若您和三师兄都被困京城,我的几个师兄能袖手旁观么?”
“不能!”张玄清立刻道,“师傅若有难,徒儿粉身……”
“粉你个大头鬼!”师无咎冲着张玄清吹胡子瞪眼,“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
张玄清不敢顶嘴,小暖却张嘴就来,“师傅,师兄这么听您的话,怎么可能是大头鬼呢,大头鬼都是很难对付的。”
师无咎……
张玄清……
小暖接着道,“师傅,破解此局的关键是您手里握有的东西,对吧?”小暖不知道七师兄知不知道师祖像的秘密,所以没有言明。
因深知九清的聪慧,师无咎也不瞒着她,“为师之所以四处游走,就是想在进京之前,找到破解圣上体内丹毒的方法。就算最后为师找不到,待圣上的人露面,为师也可凭一身的本事进京一试。景清进京,是替为师去送死!向来只有师傅护着徒弟的份,哪有徒弟为师傅赴死的?这个蠢货,为师去了后立刻打肿他的脑袋!”
“师傅,三师兄的脑袋已经很大了。”张玄清提醒道,因为小暖肯劝师傅,他的心已经放下一半了。
“师傅,脑袋再大就成大头鬼,不好对付了。”小暖再补一刀,“您莫绕弯子,只告诉九清:三师兄拿到您找到的东西,能不能破了此局?”
师无咎沉吟,“他只有六成把我。”
“六成已经不少了,九清做生意,只要有四成的可能性就会全力以赴一拼到底。三师兄自己有六成,天时给他加一成,九清送去的转运龟再给他加一成就是八成。若是这样三师兄还是失败了,九清立刻把他拎回来,让师傅揍个爽快!”小暖说完拍了拍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为了救三师兄和师门就得帮建隆帝解丹毒这件事,让小暖有那么一点无奈,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三师兄捞出来。
等把三师兄捞出来了,再搞搞明白是谁在背后折腾。只要查出来此事与师祖无关,小暖翻过手来,联合师傅折腾不死他!
张玄清一脸激动地看着师傅。
失败了她还要把景清拎回来?她以为这是儿戏么?琴鸣山有建隆帝的人亲自把守,进出谈何容易!师无咎决不能让小暖去冒险,“你们师兄妹哪个都不能出事,你更不能!”
小暖笑问,“九清还有娘亲妹妹要养活呢,怎么会让自己出事儿?我不过是进京查看田庄棉花的长势,得知三师兄在京中所以前去探望,送他只小乌龟当见面礼罢了。师傅觉得九清连这点事儿也做不好吗?”
师无咎皱眉,“若是如此倒是能成,可你三师兄被困琴鸣山,你进不去的。”
有门!张玄清更激动了,“三师兄若是真被困在琴鸣山,咱们就想办法让他出来!”
“对,九清自有办法让三师兄出山。退一步说,若是一月只能九清不能成事,师傅再启程也不迟。师傅让九清一试吧?”小暖眼巴巴地望着师傅,“您不是说九清气运最旺吗,您不是说只要九清想做的事儿,您就让九清去做吗?”
良久,师无咎才一声长叹,“九清吾图,你千万不能冒险行事,你身上,连着上千人的命呢。”
“师傅放心,就算天塌地陷九清也不会有事儿,九清惜命得很呢。”小暖笑眯眯的,“万一徒儿的计策不成,就得采用备用方案:将东西直接送入琴鸣山。为了防患于未然,咱得先分散琴鸣山的兵力,所以今日咱们师徒需做一件事。”
“师妹尽管说,师兄去办!”张玄清立刻应承下来,莫说一事,一百事他都干!
小暖勾勾小手,师徒三人头碰头地嘀嘀咕咕一阵儿,然后抬起头看着彼此。
“那咱,现在就干?师兄,文绉绉的话师妹说不上来,到时候都靠你了。”小暖一脸坏笑。
张玄清正了正道冠,“小菜一碟,包在师兄身上!”
事不宜迟,三人敲定计策后立刻行事。
小暖打开门后,笑嘻嘻地吩咐道,“风露立刻准备香烛瓜果贡品,你师祖待会儿要带咱登山祭神!”
因师傅被突入京城而心神不安的贺风露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气儿,不管师祖祭的是哪路神仙,能看到师祖亲自主持祭祀,就是她此生的幸事!
跟出来的张玄清苦苦哀求着,“师傅不能偏心,您带师妹去就得带上徒儿!”
师无咎吹胡子瞪眼,“你观里这么多事儿,哪来的这闲工夫!”
“再大的事儿也没祭神大啊!徒儿快十年不见您祭神了。”张玄清死皮赖脸地跟着,“看在徒儿尽心尽力地伺候您在观里吃好喝好睡好的份上,师傅带上徒儿吧……”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外殿,洒扫的小道士们听说师祖要去祭神,立刻蹭过来,“师祖,带上徒孙吧,徒孙昨天帮您打扇了呢。”
“师祖,徒孙帮您买过包子!”
“师祖,徒孙帮您挠过痒痒。”
“……”
看着没出息的弟子们,张玄清瞪了眼,“你们闹什么,老实念经去!”
师无咎不高兴了,“吼什么,徒孙们勤勉向学不好么?走,去,都跟着师祖去!”
一众道士欢呼起来,散开去拿各自的东西准备登山。张玄清立刻嘿嘿笑着拉住师傅道袍,“师傅,那徒儿?”
“你爱去不去!”师无咎气哼哼的,“九清,走!”
小暖憋着笑点头,师傅和师兄这出戏,没十年的功夫还演不出来呢,果然道行高深。
师无咎带着弟子徒孙们出门,浩浩荡荡地到了长春观三里外的山峰下开始登山。一面登山,师无咎一面与小暖和徒孙们讲着祭祀山神的讲究,“祭神乃是以人之精魄与天地之灵相通,重在心诚,再辅之以咱们师门秘传的步法,与山风相合,若得了神仙应答,可起风落雨……”
第六五八章 惊人的巧合
这座山高六百余丈,师无咎从山底说到半山腰,脚步不乱气息不喘,弟子徒孙们紧紧追随,生恐落下一句。一开始跟在师傅身边的小暖,则慢慢被狂热好学的师侄们挤到后边,成了吊车尾。
玄舞见姑娘这样累,低声道,“属下背您上去吧?”
师傅还走着呢,她让人背着像什么话,小暖气喘吁吁地摆手,“我不累,再爬一会儿就到了……”
师无咎回头见小徒弟满脸是汗,便停来招手唤道,“九清,来。”
小道士们心虚地让开路,让师姑重新回到师祖身边。师无咎抬袖给徒儿擦了汗,教导她吐纳换气,“放松,以鼻深吸一口气,然后屏息片刻令气行走丹田,再以口慢慢呼出,如此往复。”
这是道家吐纳的基本功法,小暖在家听贺风露讲过,只是经常忘了该这样呼吸。她闭目开始调理时,张玄清喝着弟子递过来的山泉水,感叹道,“此山风水甚佳。”
只这一句话,就把小暖丹田里的气全卸了。小暖睁开眼看着迎风背手观山色的师兄,暗自腓腹。不是上到山顶才开始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听着师兄从青龙到白虎,从山形到水势,引经据典地讲了一大通后,小暖也歇了过来,随着师傅继续登山。终于爬上山顶,小暖立刻找到背风的大石头坐下歇息,什么吐纳功夫,早被她扔在半山腰了。
师无咎看着小小年纪就如此体力不济的小徒弟,吩咐徒孙贺风露,“从明日起,你早晚各半个时辰,带着你师姑修习吐纳之法,不可懈怠。”
“是。”贺风露立刻应下。在第一庄内,秦氏早就跟着她练习吐纳、舒展筋骨了。小草大多数时候也能跟着,只有师姑每次练几下就被人叫走做事,没有坚持下来。
早晚各半个时辰啊……
小暖眼睛一转刚要讨价还价,就听玄舞道,“三爷每日早晚各练一个时辰,再忙也不间断。”
“三爷身负要职还能如此勤苦,师妹也不能落后,不如……”张玄清立刻跟上。
“对,不能落。早晚各半个时辰,必须坚持!”小暖生怕师兄给她加任务。她虽是个懒骨头,重活一次也很爱惜身体,可每天两个时辰的锻练,也是吃不消的,她又没想当啥行走天下的侠客。
张玄清如何看不穿师妹的小把戏,笑了笑没有再多说,把装满山泉水的竹筒递给她,吩咐跟上来的弟子徒孙,“开始准备吧。”
山神祭要开始了!
众道士齐动手,将山顶清出一片空地,巨石上摆贡品、香炉准备妥当后,都退到一边激动地看着师祖,小暖也好奇看着。
只见她师傅一脸庄重地正道冠,理道袍,燃清香口中念叨着什么“……若兮,……将阿”,开始手舞足蹈地与风舞。
小暖抽抽嘴角,虽然很不应该,但如此庄严的时刻,她只想到了三个不是很尊敬的字:
跳大神……
师无咎全神贯注地与神通,建隆帝混在长春观的耳目则暗暗关注着陈小暖。他们跟小暖一样,觉得以血肉之躯沟通天地都是骗人的。
但渐渐的,山顶的风随着师无咎的动作而变,或者说师无咎的动作追上了风的节奏,与风融为一体。只见旋转的师无咎忽然双臂托天,大喝一声,“云开!”
这是他们商定的信号,小暖和张玄清回神,四处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小暖真觉得方才缠绕在山间的云雾淡了,她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目光很快定格在远处山顶一株孤零零的大树上,这个……
小暖看得嘴都合不上了,我了个老天爷!
师无咎的祭祀还在继续,暗中关注小暖的张玄清轻轻点头,师妹的戏演得非常好,这小模样真是十足十地震惊。
待师无咎祭祀完,小暖还呆呆地望着远山不能回神,众道士也沉浸在方才玄妙的感悟中不能回神。
这就有点过了……
张玄清站起身咳嗽一声,“师妹,回神,咱该下山了。”
小暖伸手指着远处的山峰,颤声道,“师傅,您看那边……”
师无咎顺着小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也呆了。
无量天尊,这是天意,还是师傅的计划本就如此?
师傅的戏也很好,张玄清觉得自己也不能拖后腿,上前一步煞有介事的问,“师傅,可是山神显像了?在哪儿,为何徒儿看不到?”
师无咎摇头,“像,真的太像了。”
小道士们都激动了,站起来四处寻找山神的行踪。
“像什么?”张玄清接腔,好引出正题。
师无咎和小暖都没有接话,两人都沉浸在震惊中,张玄清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哪里出了差头?
小暖喃喃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师无咎缓缓点头,“不知……处。”
“师傅,师祖他……”小暖低声问。
师无咎立刻摇头,“巧合,一定是巧合!”
建隆帝的耳目听到“师祖”二字,立刻打起精神,奈何人家师徒三人从山顶到山脚一路沉默,真真是急刹人也。
小暖下山后,认真看着师傅。师无咎轻轻点头,小暖明白这是还要依计行事了。
小暖这才拱手行礼,“师傅,徒儿明日要去趟京南第四庄,师傅可要同行?”
师无咎貌似心事重重地摇头,快步带着张玄清回了长春观。
小暖则带着贺风露等人直接去了第二庄,因为娘亲就在第二庄中,建隆帝的长耳朵李千耳也在,又到了让他干活的时候了。
在第二庄田间收拾棉花的秦氏见闺女来了,直起腰笑道,“娘以为你要后晌才回来呢。”
小暖跟在娘亲身边,脸上挂着震惊,拉着娘亲隔开众人,把师傅祭山神的事儿说了一遍,又道,“娘,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秦氏听得异常激动,李千耳也在十丈外认真看着小暖的嘴。
“云开之后,女儿在远山上见到了一棵老树,那树形那山形,跟师祖留在京南天师像内的图,一模一样!”
“什么?”秦氏激动地发抖,那边李千耳则“咔嚓”一声掰折了一个花枝,正巧被管事李春山看了个正着。
李春山心疼骂着,“咋滴,被日头晒迷糊了,这叉上明晃晃开着的大朵花你看不见?!”
秦氏和小暖都看过来,李千耳顺势捂住胸口低头,华池赶忙扶住他,“咋啦?”
“眼前发黑,喘不过气儿,估摸是中暑了……”李千耳不敢抬头,生怕让人发现他一脸的惊喜。
他娘的,他们找了十几年的张张昭成,终于有消息了!
秦氏立刻道,“今儿天热,快回去喝点绿豆汤躺着歇会儿,别干了。”
华池立刻扶着李千耳回了长工房。关上门后,李千耳一把将华池抱在怀里,“发了!”
被个大老爷们抱住的华池一身膈应,“你他娘的再发也不能发在老子身上,放开!”
第六五九章 建隆帝出巡
看着娘亲惊喜无措,小暖决定师祖曾帮出生没多久的小暖算命,向娘亲讨了三十文钱并想办法塞给娘亲一幅天师像的事儿,一定不能让娘亲知道。
都说人老成精,顶着天师名头的师祖,就是个老妖精!小暖今早曾问过师傅,问他师祖可靠不可靠。师祖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他毫无条件地相信师祖。所以有这么一个值得让她相信的老妖精在暗中活动,小暖忽然觉得心里又踏实了些。
等娘亲缓过来,小暖叫了第二庄的管事李春山和第三庄的管事贾民田过来,跟他们讲了要进京的事儿,“你们各自从自己的田庄挑两个能手出来,跟着咱们一块去。”
这可是能见大世面还能在东家面前刷脸的大好事儿,李春山毫不犹豫地推荐庄子里最出色可靠的两个,“姑娘您觉得华池和郑二牛咋样?”
小暖……
这是开玩笑的吧,华池已经在自己的庄子里混成二把手了?他真是个人才!不过华池可不能带着,留着他还有用,“华池不成,他跟大黄不合,跟着去怕是大黄会不安生。”
李春山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遗憾地摇头换人。华池样样好,就是不知道为啥不受猫狗待见,偏生大黄又是东家的心头宝,真是可惜了。
这夜,小暖一家说说笑笑地准备行装。
南山小屋内,高仓颉听完李千耳的消息,道没有李千耳想想中的激动,只摸着桌上的白兔琢磨着,“莫非那王八真能转运?”
“王八?”华池追问,他们没说王八啊。
李千耳也听得晕乎,“大人?”
高仓颉回神,立刻吩咐道,“这是大消息,你们干得好!华强加派人手日夜盯紧师无咎师徒,不能让他们在上边的消息回来之前入山;华池千耳,你们继续盯紧陈小暖,她没什么戒心,最易打听到消息。”
华池喜滋滋的,“大人,陈小暖明日要启程去京南第四庄,因为那边的花匠琢磨出了解决棉花落桃的法子,她们一家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第二庄的管事也跟着去,接下来属下要管着三个小队干活。”
李千耳从旁补充道,“也就是说,现在第二庄三分之一的人手都归华池管。”
华池一脸谦虚,“那庄子才两百亩,连捡柴喂猪的都算上,也没几个人。”
这有什么好谦虚,又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们可是大内侍卫!高仓颉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长春观,静室内灯火一夜未熄,师无咎画符到天明。
第二日巳时,小暖一家才浩浩荡荡地从第一庄出发,赶往京南第四庄。
师无咎和张玄清在路边相送,小暖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师傅,那山……”
师无咎递上一个包裹,含笑叮嘱道,“这里的事儿你不必担心,为师自有主意。九清帮着你娘种好棉花,莫让圣上和登州父老失望。为师在此,候九清早日平安归来。”
小暖接过沉甸甸的包裹,万斤重担压在肩头她却不觉得重,反而很是轻松和欢喜。张玄清照例送上一个重重的钱袋,“银钱不必省着花,也不要还没过门就用晟王的钱,不够了就跟师兄讲。虚空他们几个若是不听话,师妹尽管教训,实在不行师兄再派几个人过去帮你打理天师庙,师妹莫为这些小事烦心。”
钱师兄给,道观师兄的弟子帮着打理,小暖真是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小暖笑得极为开心。
师无咎又郑重地递过一个罐子,“此龟你带上,按照图上的位置在第四庄内挖个池塘,将此龟养在其中,可保第四庄聚气聚财,若是风露几个不会布聚财阵,让你师姑帮你弄。”
师无咎身后的一众小道士,羡慕无比地看着师姑接过乌龟。
亲自出山监视师无咎的高仓颉,目光盯住装乌龟的小罐子,又看着站在小暖身边的秦日爰,随口吩咐道,“去查查秦日爰这乌龟是在哪里、跟什么人买的,尽快弄两只回来。”
小暖上了马车,又把脑袋钻出来跟秦三道,“小暖走得匆忙,劳烦东家今日派人去趟怡翠楼,把珠绿姑娘接出来,送到山长茶宿交给云清先生。”
姑娘还没能忘了这事儿……秦三脸色不变地应了是。
“还有我爹的书,劳烦东家跟紧些,莫让我爹失望着急。”小暖笑道。
小草的脑袋也钻出来,“这事儿东家多费些心,等回来时小草给东家带好吃的。”
这事儿秦三乐意做,他立刻喜笑颜开,“两位姑娘放心,秦某一定跟紧!”
小草满意地笑了,与姐姐钻入马车中。
她们这一对人刚出济县没多久,高仓颉的消息就送到了宫中,接管了封江兆的差事的德喜立刻将这大消息报给建隆帝。
近日哈欠连天的建隆帝一听有了张昭成的消息,立刻精神抖擞,“快拿来!”
“高仓颉已经确定张昭成纸卷上所画的就是济县西南群山,特别是上边这株老树,尤为显眼。”德喜喜笑颜开地递上密信。若是此番能找到张昭成,圣上多年夙愿就能得偿,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建隆帝来回在身边殿内踱步,“后日朕要去济县,宣左相、晟王!”
建隆帝现在谁都信不过,他必须亲自去看看。冥冥中建隆帝相信这将是关乎他一生的大事,云深不知之处,定藏有长生之法。
很快,今日在天章阁当值的右相李奚然和三爷到了宜寿宫中。
听闻圣上昨夜突发奇梦,就要扔下朝政去济县拜山神,李奚然径直问道,“如今袁天成卧病在床,不知圣上的梦,是司天监哪位大人帮您解的?”
您把他叫过来,臣保证不打死他!
右相是皇后的亲弟弟,也是辅佐建隆帝登基的股肱之臣。文武百官中,除了御史台那些老不朽,也就他敢这么直接地质问圣上了。
建隆帝也没生气,一脸平静地道,“无须寻人解梦,朕梦得天帝诏,自当尊天帝之意行事。”
右相挑挑眉,建隆帝耍无赖谁也拦不住。天帝老子托梦,身为天子的建隆帝前去祭祀,也确实没法指摘,着实荒唐!
建隆帝看了一眼旁边的三儿子,“晟儿,你有何话讲?”
三爷面色如常地拱手,“儿臣听父皇的。”
这儿子真是太贴心了!建隆帝和颜悦色地道,“右相、左相、建王留在京中,晟儿随朕出行。吩咐下去,此番出宫不宜大肆宣扬,一切从简,济县的行宫不必再建,朕住到晟儿的府中既可。”
皇帝出巡,所经之处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所宿之所必须是符合皇帝身份的行宫。
没有?现建!
三爷的严府虽然不错,但让建隆帝住,就必须饬一番。用谁的钱?当然是建隆帝的!再者,能去济县跟小暖团聚,三爷当然是开心的,“父皇,母后是否随行?”
第六六零章 美人郑春凤
见儿子没有劝阻一句,完全是唯皇命是从的模样,建隆帝异常喜欢,“你母后随行,你母妃也可以去。不过路途颠簸,朕怕她的身子吃不消。”
三爷拱手,“母妃近日苦夏,在宫中安养为妥。”
建隆帝更满意了,转头看着不语的左相,又道,“你二哥也去,父皇带你们哥俩登山祭神。”
听了这话,左相果然不气了。
建隆帝身体日渐颓危,大周又到了皇权更替之时。四大皇子中,大皇子已不足为虑,四皇子虽有宁太傅辅佐但他自己脑袋不够用,也不足为虑。而今能跟他外甥一争的,也就是眼前这已入内阁又深得帝心的三皇子了。
虽然外甥信他,但左相不敢全信。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皇权诱惑力实在太大,就是晟王现在不想,以后呢?若是建隆帝有意将皇位传给他呢,若是再过几年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舍不得放手呢?
若有一分可能,哪个皇子愿意屈居人下!
看着站在建隆帝身边的人中之龙,左相害怕又觉得可惜,可惜这样样出色的少年不是自己的外甥。在狠厉和心机上,严易比他还差了一分。
皇帝出巡要提前准备,建隆帝留给他们的时间却只有一天,委实太任性了!左相又把怒火迁到建隆帝身上,气呼呼地出宫,回到天章阁后,立刻吩咐人请回诸位阁老商量应对之策,又叫来光禄寺、卫尉寺、礼部、工部四衙门的主事。
差事交派下去,各衙门开始彻夜准备相关事宜。
将要关宫门时,阁老们才出天章阁各自归府。因外甥得罪了陈小暖,现被押在大理寺不知死活,右相近日最是关心三爷的一举一动。
忙碌了半日半夜,大伙都累得跟死狗一样,恨不得让仆从搀扶上马车时,只有年轻的晟王还走路带风,着实让右相眼气。他摊在马车上,还在琢磨晟王是因能随建隆帝出巡而开心,还是因能去济县私会未婚妻陈小暖而高兴,还是两者兼有之?
无论是哪个,右相都不开心!
他得趁着建隆帝和晟王离京中这段日子,想办法见外甥一面,看这畜生在济县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会被扛回来直接扔进大理寺,连带他也跟着在建隆帝面前吃了几日的瓜落!
三爷高兴自然是因为后者,想到过几日就能见到小丫头,他就觉得暑意俱消,浑身通泰。
见主子上马车后唇角都翘起来,玄散鼓了半天劲儿,才吭哧道,“三爷,属下得到消息,陈姑娘一家今早出了济县,正奔着京城而来,估摸后天该到了。”
三爷的唇角立刻恢复原状,冷冰冰问道,“她们乘船还是坐车?”
玄散缩着脖子,替姑娘解释道,“坐车,带了一大帮子人。因为第四庄的花匠玩出了新花活,所以秦安人急急带着人来一探究竟。姑娘孝顺,想必也……日夜思念主子,所以跟着一起来了。”
所以,您有气就去收拾第四庄的花匠吧。玄散也替三爷惋惜,姑娘要来京城与三爷相见,三爷却要去济县与姑娘相见,真真巧得让人牙疼。旁人不知道,玄散可是知道三爷有多想小暖姑娘的,一封字丑得不能再丑的信都被三爷随身带着,也真是难为主子了。
就在玄散以为三爷一定会尽力说服建隆帝乘车出行,好让他能在路上与姑娘见一面时,三爷却做了完全相反的决定。
第二日早朝后,天章阁内。安国公庄立坤听了晟王的建议,拉扯着干丝瓜瓤状的虬髯,提出反对意见,“水路要途径群山,不如陆路安稳。”
学识渊博的卢正岐立刻摇头,“国公此言差矣,此去济县走水路需经山峰十三座,陆路也有一十二,相差无几。”
庄立坤还是觉得不妥,“陆路遇山与水路遇山能一样?还是水路危险!”
三爷又道,“山水向来不分,父皇此行是去祭山神,是走水路更显诚意。再者,在我大周之内何人敢犯天威?”
“晟王所言甚是。”已得知陈小暖在路上的右相立刻赞成。陈小暖和晟王最好错开,让那死丫头没机会当面告状。
庄立坤见建王低着头盘手中的玉饰置身事外,老奸巨猾的左相也闷声不语,也只得服软了,“水路的花费还能少点儿,昨个大司农还还抱怨说银钱不够用,此行能省则省。”
敲定了此事,三爷又主动揽了负责建隆帝安危的差事,庄立坤更没话说了。从天章阁出来后,三爷到后宫与太后和母妃辞行。
慈宁宫内,正拿着剪刀修剪一盆长得异常旺盛的铁海棠的太后笑道,“师无咎和丁中和都在济县。说起祭神,无人能比师无咎那老东西更在行;说起群山诸神典故,卢正岐也不比丁中和更博学。”
这是太后在给自己支招呢,三爷拱手谢过,“师道长那边父皇已经有安排,云清先生孙儿也派人支会。”
只是支会来还是支会走,三爷就不好明言了,毕竟丁中和是为了避开建隆帝才去的济县。
太后点头,看了孙儿一会儿,抬剪刀“咔嚓”一声剪掉海棠的主干,整株虎海棠立刻又旺盛变得疏影横斜。
“晟儿,跟你二哥一起护着你父皇安稳的去,再护着他安稳的回来,其他的都不是大事。咱大周强敌环伺,可禁不得折腾,你可明白?”
看着方才还茁壮的虎海棠因去了主干,变做旁支丛生的乱象,三爷如何能不明白太后的苦心。在太后心里,建隆帝和二哥大周的主子,不容一点闪失。
“孙儿已担下护卫父皇和二哥差事,请祖母放心。”
太后立刻笑了,“有晟儿在,祖母当然放心。去看看你母妃吧,她那身子还比不得哀家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
三爷退到门外,面容平静地去往重华宫。重华宫门口,两个眼生的太监见晟王来了,立刻面色入土地跪地请安。
三爷快步进入重华宫,听正殿内传来声声让他想揍人的娇笑,“姐姐这里的茶点真好吃,是怎么做的?”
“御膳房送来的,我也不知。”殿内传出母妃没什么烟火气的声音,三爷才算放下心来。青信给三爷行礼后,才入内报了一声,华玉快步出来请三爷入内。
房内的美人郑春凤站起来给晟王见礼后,又亲昵地轻笑,“妾身闻听晟王要陪圣上出行,妹妹真替姐姐开心。妹妹先走了,改日再来陪姐姐说话。”
看她出去了,三爷才问,“她来干什么?”
华嫔让华玉换上儿子喜欢的茶,才轻声道,“一来探听消息,二来看看我准不准她住进重华宫。”
三爷皱起眉头,“您再忍几日,儿臣从济县回来就将她收拾了!”
“留着吧,就算她不进来也会是别人。”华嫔轻声道。儿子入阁后建隆帝总到重华宫转悠,后宫很多人都在打重华宫侧殿的主意,“她来了,对我并无害处。”
郑春凤是个有野心却没脑子的,不用母妃出手,华玉和青信也能收拾了她。三爷点头,提起让母妃高兴的事儿,“两日后小暖母女三人就到了第四庄,三五日就会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华嫔的冰颜稍露喜色,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胖兔子,“阿宝又有去处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