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求全之心 明悟贯通
石墨此言一出,八峰之间的诸位弟子,都是心中莫名一宁,升起希望。
如果整个“启化玄宗”没有经过清洗涤荡、震荡整肃,而是完完整整的保存下来,这实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大庆幸。
心念之中,对于冷化手中“经典”的期待和认同,莫名又增加了几分。
石墨心中暗自满意。
得失不疑,进退不疑,生死不疑,此等心念,非因缘际会、事关每一人的切身利益,难以轻易获得。
此情此景,终于较他促成了。
冷化仔细打量石墨一眼,道:“粗粗算来,你被莫尚惠引入门墙也不过三载;对于他所传之道,却是自信。”
石墨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道:“信心不疑,自然是自我而始。”
叶拓赞道:“见道不疑之心,也是修道中极可贵的品质。道基相若的两人,若是信心有所差别,最终的成就也可能是霄壤之别。”
冷化随意一拂手,将那功法还藏匣中,抛掷过来。
但是并未交换于石墨,而是交到莫尚惠等人手上。
此举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实是理应如此。
莫尚惠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在场之人,身份地位立场不同,所关心的事情也截然不同——诸如莫尚惠三人,既然为石墨所呈经典果然过关而暗暗庆幸,但是心中始终有一重忧虑。
那就是石墨所呈上的“经典”,他们始终并未见过一字。如果冷化随口提及,尝试加以讨论,那么立刻就要穿帮!
故而冷化将“经文”回返,莫尚惠看似是不动声色,但其实一旦入手之后,便暗暗以神意弥漫,提取其中内容,熟读默诵;然后以传音入密之法快速告知于晋祥非、宁子宣。
三人待人接物的面皮功夫都甚是老辣,于此节并未现出破绽。
心神中暗自观览完毕那“经典”之后。
晋祥非忽然上前一步,道:“尊使容禀。故道法传,岁历绵长。其中道术,较为完善者,是金丹、元婴之前的内容。其后法意,尚需正式光大门户之后,细细推敲。”
“故而尊使之法,验明真伪,用在低阶修士身上则便。考察全体,是否……”
莫尚惠微现诧异的望了晋祥非一眼。
在石墨提出那鉴别之法时,莫尚惠及快速的引动神意,确认了本宗八典已然出现了许多细微的修缮,料想是石墨或他背后之人的手笔。
而且他既然提出此法,必然有信心完成。
故而于大节而言,今日算是过关了。
其下尚有一层微妙处——
冷化在阅览完毕石墨所呈现之经典、确认其中成法明明只有金丹元婴之前较为详尽,其后却是语焉不详;但他依旧是考核全体,而非用更合理的办法,只在低阶弟子中抽调仔细相若的,加以比对。
这一点莫尚惠当然注意到了,但仔细忖度,似乎也不难想通。
号称旧道宗遗传的莫尚惠三人,自然过关。
低阶弟子如修习此法果有好处,且心性可塑,那么自然也同样过关。
但是冷化此行明显是带着任务来的,不难看出其清洗的决心较其余他处为重;自然不可能只较启化玄宗原封不动的换一块牌匾,然后他就打道回府,或者孤身在此驻扎。
对于那些功行甚高、又不明万法宗之究竟、且改修法诀之后又并无显着优胜之人。正好打着相性不合、不堪承受新法的名义,将其作为“故圣教门徒”料理了。如此方能为冷化腾出位置,以及对启化玄宗融合改造的空间。
晋祥非一言既出,面色忽然泛红,心中也是有些后悔。
他也是一时冲动,忘记了求全则毁的道理,没有仔细思索冷化此言的深意,只想着据理力争,令自己过关的希望更大一些。
冷化笑道:“练法虽然不全,但是精义轮廓大抵完备。哪怕是观其大略,也有印证之功;你说是也不是?”
晋祥非讪讪一笑,道:“正是如此。”
石墨双眸之中,陡然泛起一丝精芒。
晋祥非的冒进之言,和冷化的推搪回答,宛若晴天霹雳,令石墨心中那一线不谐陡然增大;随后神意推演,去势无穷,在这悄然无形之间,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天地!
其实石墨最初的想法和莫尚惠、晋祥非等人相同。
他预测冷化所提出的考核之法,是在启化玄宗内外,各自挑选出资质相若、功行较低的低辈弟子,加以考核比对。
因为很明显,他所递上的道术,具体实行法门,以低境界者为主。
冷化提出用诸全体时,石墨心中也并未在意——
因为启化玄宗也好,其余宗门也罢,休要看主事之人都是一语道断,但以规模数量而论毕竟是低阶修士占据绝大多数。到时候占据大部的低阶修士修习此法进益明显超出外宗无八大经典匹配者,料想冷化也不可能不承认这个结果。
等到石墨自己破境元婴,八剑俱足,自然能够将后面的经典内容一概推演出来,甚至推演至逼近近道境的存在,也全不为难。
到时候再悄无声息而补足,就是了。
但是因为晋祥非的求全之心,却强行将石墨的这个念头挖掘明晰,形成不可忽略的矛盾,摆放在面前——
今日宣示宗名,映彻人心,理应是对“万法宗”,对石墨自己的功业极为重要的一日。
冥冥中的因果,理应没有一丝不谐,绝对不会留下这样一个破绽和杂音!
自己定然在什么地方没有做到尽善尽美。
沿着这个念头狂飙突进,千回百转之后,石墨豁然明悟。
自己的作为,是借用为小童木辛创制法诀的法门,将空蕴念剑和本土道术相结合,将本土道传以空蕴念剑的形式呈现,陡然拔高其层次。
在这个过程中,空蕴念剑和本土道传故法之间,轻重相等。每遇到一脉新的道传,石墨皆需将其拆解演化,成为空蕴念剑的形态。
以现实而论,纵然以后石墨功行进益,也只有“万法宗”一宗弟子,从头到尾修持新法,能够一以贯之,功行进益胜过旁人;而修习其余本土道传的弟子,却无缘受益。
如仅仅如此,这一家宗门作为“万法宗”的先声,却是未尽其意。
石墨也曾想到过,黄希音收摄近道功果,乃是化尽三十六界天的神道传承;而石墨成就元婴,却只是区区一宗。除了这一宗的层次意义甚高,能够弥补规模不足外,石墨从中看到,这其中也有现实的因素。
很明显此番出兵,是隐宗旧有力量和黄希音之间心照不宣的利益分配。黄希音得其神道部分,隐宗得其道门传承部分。若是石墨也开辟一规模庞大的宗门,甚至将所有的玄宗门户纳入麾下,那等若是黄希音、石墨平分所得,并未剩下一丝。
故而石墨仅仅是借助一宗之地成道,发扬万法宗之先声。
但是现在,石墨的认识陡然更深了一层——
是否可以不拘泥于具体的功法?
如冷化所言,精义轮廓大抵完备,哪怕是观其大略,也有印证之功?
空蕴念剑和本土道传,不是五分与五分的关系,决计不需要石墨用心过深,甚至亲自创制出具体的法门;其理想的形态,应当是一分和九分的关系。
所有得了万法宗道传者,不拘你先前是哪一门,修习何等道术,通过一种蕴含“空蕴念剑剑意”的提纲掣领之法,对其施加微妙影响,且令其道术精进。
甚至“万法宗”与隐宗接纳收编的其余玄宗、下宗,以及隐宗分枝之间,并不是“并立”的关系。也许某一人的身份既是某一家隐宗弟子,但是他又得了万法宗传承,借空蕴念剑提升己道。
真正的“万法宗”弟子,或许规模极为微小,那是真正资质绝佳,侧重点完全转移,主修空蕴念剑正法。
但同一时间,天下人人都是万法宗弟子。
“万法宗”,不止是实体,更是虚像,是流行于紫薇大世界中、和本土道术水乳交融的一种信仰!
此念完全理清之后,石墨只觉心中莫名畅快。
有始有终,有来有去,自己的道念豁然明晰——因何而成道借势,一切智珠在握。
恰在此时,叶拓往石墨处望了一眼,转身对冷化言道:“师兄。此子资质根骨道心俱是不凡。我看也不必做什么‘万法宗’嫡传;不如援引入门,成为隐宗嫡传。你看如何?”
冷化暗暗颔首,他心中也早有此意。
目光在石墨身上定住,缓缓言道:“你可愿……”
只说出了三个字,冷化这句话却戛然而止,同时面上毫不掩饰的浮现出讶色——
同一时间,郎朗青天,忽然传来三声雷震。
定睛再看,一道祥和微妙的气机虽然细密,但却确实无比,从石墨身上不住涌出!
原来,就在这一瞬。
石墨心意洞明之后,一身功行,不可遏制的迈向元婴。
ps: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一晚上梦没有停,很累。早上醒来五六点,床上伸展四肢的时候忽然腿抽筋。其实这以前也有过,似乎也不算大事;但是伸手一摸,小腿肌肉简直像是凝成一个方块,突出且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和以前抽筋摸的感受截然不同。
起来之后果然严重的多,酸痛长久不退,而且影响走路。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静默待时 信众法门
相对于冷化等人明显不善的来意,最终的结果却显得出人意料的好。
临别之际,冷化交由“墨石”一道传讯之法,一俟破境成功,随时可以和冷化取得联系。
而冷化一行人,也并未赖在此地不走,而是暂时迁徙至十余万里之外的明觉山上。
启化玄宗,一如旧例,依旧是由莫尚惠等三人执掌;对于门下众弟子而言,除了“启化玄宗”四个字已经成为历史,为终于浮上水面的“万法宗”代替之外,其余似乎也无甚差别——
只多出一件事:
就是修习刚刚公诸于世的“万法宗”传承秘典。
今日事之后,很多弟子皆在猜想石墨是否有可能将来成为隐宗序列的天玄上真。虽然他明面上入启化玄宗不过半年,但哪怕之时一日,也是一件独特的因果。
两道遁光,一前一后落入一座山门之内,旋即门户紧闭。
二人坐定之后,神色一对。
这两个不是旁人,正是柏青霜与柏清寒。
柏青霜道:“兄长为何并未发动?今日如此良机……”
柏清寒沉吟良久,道:“我观当时情形,及诸人神色,似乎莫尚惠呈上的那道《经典》,并非他原先准备好的那物……总之隐宗使者一行人并未远离,等到确认之后,再作决断,也是不迟。”
柏青霜面变幻,疑道:“能够伪作道宗传承的经典,可不易得。难道掌门和两位长老竟能寻得第二件?”
柏清寒面色转为冷静,道:“见过之后,自有分晓。”
话音刚落,已有一道金箭数度盘旋,停滞在洞府之外。
这金箭似乎不是从远处纵遁而来,而是不知在哪一个刹那,就莫名出现在洞府之外,然后兜兜转转,同时发出嗡嗡低鸣。
柏清寒一扬手,教那金箭符书遁入。
伸手捉过之后,神意一感,纳罕道:“来得却快。”
可以想见,今日虽是极大概率能够过关,但是莫尚惠等人依旧一丝一线也不肯轻忽。
冷化那里固然复制了一份经文去,但是他散布于其他宗门下层弟子,哪怕永特殊手段传讯,至少也要数日时间。
莫尚惠却是连这一点便利也不肯放过,今日之会刚刚结束,立刻通过启化玄宗的传讯秘法,用最快的速度将经籍散布于诸位弟子。哪怕多修习一日,也是好的。
柏清寒神意一览,轻轻吁了一口气。
此时柏青霜洞府之前,必然也有这样一枚金箭;但是他势必不会回转取看自己的这一份,只是目光牢牢盯着柏清寒。
柏清寒伸手一抚,化去这传讯秘法“一对一”的独特封印。
柏清霜急一摄手,将那金箭接过。轻轻贴在掌心。
百余息之后,面色青红不定。
这经文之中,果然没有他自己预先拟定必然存在的文句。柏清寒见微知着,行事判断,果然在他之上。
又过了十余息,柏青霜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有些咬牙切齿的狰狞。
此事着实成了恶性循环。
因为料定在“剧变之日”,自己定能发出致命一击扭转局面,邀得奇功。故而这数个月来,对于旁人的冷澹疏远,他非但没有用心缓颊,反而变本加厉,以牙还牙。
这也是自忖翻身在即,没有必要假人辞色之意。
但是并未成功,启化玄宗一应维持旧日规制,他的日子可就十分难过。
柏清寒神色倒是平静,缓缓言道:“霜弟你要么静默待时,要么忍辱负重。除此之外,别无第三条路。”
柏清霜喃喃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
借用赤魅族秘宝攻击那“巨蛋”失败,隐宗诸真将大阵向后撤出一圈,遥遥待之,保存更高的灵活性。
诸位道境大能和身负“附身法”的妖王辈,也在此地内外、环绕“阴阳宅室”处,各自立下临时道场。
前日那一下虽然石破天惊,但是既然并未成功,以隐宗、阴阳道、妖族友盟一方对于归无咎的重视和关心,此事必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第二波攻势,正在筹备的过程之中。
且此事要瞒过席乐荣、龙云、显道等人,也不可能是浮在表面的花架子;一眼望去,势必甚是逼真。
隶属于隐宗的那一方道场之内,幽池水界之中,芈道尊、乙道尊分坐左右,似乎正在等候什么人。
果然,数息之后,门户一启。
一个曼妙飘忽的人影,仿佛蝴蝶穿花般纵了进来,三两步来到面前,清声道:“二位道尊有礼。”
来人正是黄希音。
芈道尊、乙道尊心中暗暗惊讶。
黄希音一贯是天真烂漫之形;但她只是外貌如此,论其根基,其实却是诡谲万端,喜怒不形于色。而此时此刻,却能一眼望出她似乎十分愉悦。
这等极明显的情感外露,在黄希音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二位道尊自然不知黄希音在石墨身上留有一道特殊的剑心秘法。
此时此刻,她已然知晓——石墨窥破了最后的那层迷障,终于领悟真谛,顺利过关。
正因为这一点,她才有此一行。
芈道尊正色道:“黄掌门有何见教?”
虽然这称呼看上去有些古怪违和,但是在正式场合,隐宗五位道尊,却无一例外对黄希音如是称呼。
黄希音也未兜圈子,单刀直入,道:“昨日自姚纯上真处,见到了隐宗布置的‘百域方略图’。正因此事,似有一说。”
芈道尊、乙道尊对视一眼。
攻破三十六界天,黄希音收纳原先神道传承的部分;隐宗收纳道宗传承的部分,这本来无有疑意。
但所谓“界天”,其原名便是“神道界天”,所辖地域广博而成系统;至于道宗、玄宗、下宗、流宗这一系,虽然节点同样不少,但却更偏向于“点”,对于隐宗拓展势力极为不便。
所以隐宗众修开拔,最终占定的区域却是较原先的宗门传承为多。
当然,芈道尊等自忖也并未贪得无厌,一味扩张。“百域”之说,虽然号称是对“三十六界天”的瓜分;但这只是名义上好听而已。其实百域真实所辖,加在一起,远远不是三十六界天之总和,甚至一半也及不上。
原先神道势力繁盛之处,隐宗都是让渡了出来,搁置不动。
莫非黄希音尤不满意,觉得隐宗占得多了?
今日之所得,虽然隐宗出了大力,但是能够成立的根源,皆在于黄希音对于局势的判断。若是她索取更多,隐宗也只得让步。
芈道尊沉吟道:“黄掌门的意思是……”
黄希音目光骤然明亮,笑言道:“隐宗所布百域图,不过是占据了三十六界天中一半地界?为何尚余一半未取?这是要让与何人?”
芈道尊、乙道尊为之讶然。
乙道尊言道:“黄掌门你将神道法门改头换面……,看来是我等领会的岔了。”
黄希音又道:“正是为了我那魔道传承而来。还请立刻发号施令,将那一半地界占据了。否则我那些个有缘信众,信奉之人,想要拜入哪一家山门修道,岂不是急切寻找不得?”
芈道尊神色微动,沉吟良久,才道:“黄掌门之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那魔道传承弟子,同时入我道门修持?”
乙道尊念头转过。
虽然双方友盟关系牢不可破,但若是如此,隐宗在道术上只怕竞争不过魔道传承。
哪怕荀申推敲提炼的道术更易旧法,同样不可能胜过。
在公平竞争之下,长久已降,魔道势盛,道门势衰,依旧是不可扭转的趋势。
若是如此,还不如将绝大多数地域让与黄希音的“故神道、今魔道”传承。
岂料黄希音又微微一笑,言道:“道尊所言,或许数个纪元之后能够实现,但是显然不适合现在。如今之世,道魔两家,还未到混同无隙的时候。我道真传弟子,自然要奉真法,行真义,不可能同为另一家宗门的弟子。”
芈道尊为之愕然。
旋即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洒然道:“后浪推前浪,今人胜旧人。黄掌门之意,某是真的猜测不透了。”
黄希音微微一笑。
芈道尊这一句谦词,未必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
只听黄希音言道:“说到底,我并未打算将原先神道传承的体系,照单全收。在我看来,入我门下,得修正法,堪称魔门正传的弟子,每一处界天,不宜超过万人。”
“至于其余功行资质未堪大用的,若是依旧奉持真法之意虔诚,亦可在家修持,随缘得法。”
“再除此之外么……若是对魔道秘法感兴趣之人,也可修习种种‘世俗方便法’,作为对自家道行的精进补充。”
乙道尊思索道:“修习这世俗方便法,有何说道?”
黄希音道:“第一,不求虔诚祭拜;第二,不听魔道指挥约束;第三,不会临时差遣其人,更不会将其作为承载秘法的容器。”
“总而言之,其原先身份,不会后丝毫变化。”
“无论出身何宗,皆可来各自界天求取于己身合用的‘方便法’。从头到尾,要求仅有二条——”
“其一,求取法门之时随缘布施,量力而行;其二,所求取的法门隶属哪一位大魔尊创制,修习之前,当默念一遍这位大魔尊的尊号。”
芈道尊奇道:“就这两条?”
黄希音微笑道:“就这两条。”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返归秘境 传承之人
归无咎纵遁光驱驰,蓦然在空中止步。
遥遥向天一望,旋即缓缓点头。
臻至近道境后,空蕴念剑寄托人身,感应相连。除了通传具体的消息需要施展独特法门外,正常情形下,不需要施展任何手段,寄托剑形之人有所变化,归无咎立刻就有感应。
此时归无咎分明感到,是石墨破境元婴境界了。
四剑之限,豁然化开。
停候了一阵,归无咎遁光又起,径直往半始宗山门去。
在外间兜兜转转,归无咎确认几乎所有的道境人物都环顾于圣教山门内外,无有例外。思之再三,归无咎并未急着直接过去传讯,而是缓缓动用一道“精义书”的秘法,将讯息写入剑形之中。
曾得他剑意寄托相赠的秦梦霖、黄希音等,旬月之后不难以心剑明悟的形式,得到消息。
更绝妙的是,这剑心精义,唯有在几个特殊的地界,譬如阴阳道主的“阴阳宅室”才会发动。
尽管归无咎对于武道元尊所赠“骨面具”甚有信心,此物几乎能够令归无咎的气质达到道境大能也见面不识的程度;但紫薇大世界中的争局,时时刻刻不可小觑了对手。
纵然其不能直接看破,但是在对方极有可能暗藏地利之处,或许能够许多宏观而微妙的地方,捕捉到一丝异常,进而抽丝剥茧。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在悄无形迹之间,遁入半始宗门户。
此间天象,没有出现一丝变动。
这也是归无咎曾经的深谋远虑之举,营设了一道法门。在必要时刻,他可以初入此界不留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内外气机交互的征兆。
秘境之内,归无咎疾向西北方向遁去。
不多时,走到尽头,却是一方奇景。
这座秘境,演化小界,原是山山水水洲陆相连;哪怕走到尽头处,依旧有一种空间极为渺远的疏离感。但是此时此刻,这里却是深深陷进去一块,似乎有一片触手可及莫名黑暗,挤占了小界之内的空间。
此乃姜敏仪彷制“武域”在小界中营造的界中之界。
归无咎身形一映,已在其中。
迎面气机,令归无咎微感诧异。
当初姜敏仪初设此界之时,其中气象乃是模拟成纯粹的武道风格,一如身入武域而无二;但此时此刻,这里却混同了紫薇大世界的气机,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杂糅形态。
这片界域并不算大,不过是一座方圆三四十里的小岛立在湖中,四方有四个更小许多的岛屿点缀。
岛屿之上,除了极挺拔的树木百余株,其余都是此起彼伏的山壁。
归无咎立刻就感应到姜敏仪气机,纵身遁去。
此时的姜敏仪,极罕见的身着一件宽松白袍,侧卧在水边一座竹榻之上,呈现出罕见的轻松从容。
前方隐然有些潮湿的沙地上,有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童,身着一件短小直缀,双目紧闭,缓缓踏步行功,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人到来。
姜敏仪目光一凝,盯着归无咎看了数息,缓缓道:“没想到你竟然出来了。”
仔细看了两眼,又道:“是一具分身。”
以道术而论,姜敏仪不足以窥破此时归无咎的真面目;但是归无咎既然出现在这里,所提供的推断之由势必极为丰富,所以不必窥见真容,也能逼近真正的答桉。
归无咎仔细看了姜敏仪两眼,讶然道:“你的进益,也较我想象中快得多。”
此时的姜敏仪,依旧是元婴境的修为,并未开启破境近道之路。
所谓变化和进益,在其神意气质。
此时的姜敏仪,一动一静,一吞一吐,无论气机形容,武道修者的锋锐犀利丝毫不改。但是归无咎眼力何等高明,立刻就看出了姜敏仪已经完全摆脱了“破限法”的路子,达到一种崭新的境界。
“破限法”乃是初入圆满之上境界者最容易入手的法门;但局限性亦十分明显。凌驾于此道之上,便意味着己身圆满之上境界的修持真正成熟。
但是姜敏仪自身那吞吐动静之气象,说明她并未将己身心意浮沉、擅长凝练反击的路数,彻底丢去。
姜敏仪似乎一笑,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机缘也是如此。”
归无咎缓缓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若是不明就里之人,听姜敏仪此言,未免不着头脑。但归无咎如今境界,再加上武域中元尊的那一番论述,却是不难厘清其中真义。
很显然,姜敏仪亦悟道自己或有大机缘、大使命附身,一旦得之,收益无穷。此等好处,自然要用在打破极限的关键时刻。
姜敏仪拍了拍手,道:“过来。”
那沙地上的小童闻言,立刻从定中回过神来,双目一睁,三两步跑到面前。
观这童子,虽然年纪甚小,但面上并无寻常孩童的丰腴,反而异常精瘦,面色也有些蜡黄。
但归无咎一眼往出,他不但无病,反而精力旺盛胜过常人。
归无咎道:“这是你新收的弟子?”
姜敏仪一抬手。
小童极为好奇的盯着归无咎看了两眼。然后上前道:“小子代思炆,四年前拜入姜师坐下……”
以他的年纪,四年前不过是二三岁。
很显然,这也是和黄希音、石墨一般,开慧极早的。
小童蓦然住口,旋即面含犹疑的望了归无咎一眼,挠了挠头。
归无咎看得分明,这小童分明识得自己。
所迟疑者,不过是称呼而已。
归无咎旋即微微一笑,道:“我也听不惯师丈、师公一类的称呼。你便也顺口称呼我一声师父吧。”
小童代思炆面露喜色,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道:“拜见师父。”
姜敏仪面色微动,旋即言道:“展示一番你的本领。”
代思炆称一声“是”,旋即双臂一合,使出一道拳法。
观其拳势,似乎绵软无力;但是观其精力,却又似乎甚是凝聚。两种矛盾的感受,相反相成。
归无咎双眉一挑。
这分明是纯粹的武道法门。
但此时这方界中之界,已然不是纯粹的武道气象,而是混同了一半的紫薇大世界气机。除非高明至归无咎、姜敏仪这样的境界,寻常武道修者,不动用类似于“武道龙符”一类的手段营造出正宗的武道气机,是绝难施展武道法门的。
而这小童却能做到。
归无咎缓缓言道:“没想到你连入手处都寻到了。”
姜敏仪不假思索道:“不错。随着武域或许得遇非凡机缘,否极泰来,重得入世机缘。但是打破成例的第一步,终究要有人来做。他便是一粒种子。”
“虽然他是凭借自身资质特殊才能做到,但是由殊而归一,推演成法。终不至于无的放失。”
归无咎打量代思炆一眼,道:“下一代的人物,已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且相隔如此之近。如今三十六子图中的人物或许未能全数步入道境,此辈中人,便也逼近此等境界了。”
姜敏仪笑道:“或许对于你那好徒弟石墨是如此,但是代思炆却不在此列。”
“须知此间是武道气机和紫薇大世界气机五五分成之界,而非纯粹的外界。真到了紫薇大世界之中,他所动用的法门手段,也会有微妙差别。虽然只是一线之差,但是要弥补这一线,前前后后,尚需极久远的努力。想要后发先至,终究难能。”
姜敏仪摆了摆手。
代思炆会意,立刻独自修炼去了。
归无咎心神一动,高声道:“到地界了。身怀正传之法的人,就在这里。”
话音一落,立刻见到祥光一卷,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竟是一瞬间也未停歇。
只见步枝左顾右盼,口中嚷嚷道:“在哪里?”
旋即见到她目光一定,很快就落在姜敏仪身上,仔细打量两眼后,露出喜色。
步枝双手一伸,大声道:“快将道术传承拿出来吧。”
骤然见此情景,还道是一个小强盗。
归无咎微微一笑,将她的来历说明一遍。
姜敏仪目光微微一动,忽然一笑,缓声道:“我自忖对于本身境界和道术的提炼,已然达到甚深境界,大大超过心中设定的底线。但是想要着手破境之时,却总是感到时机未至。原来应在这里。”
话音一落,姜敏仪把手一扬。
一道长卷,豁然铺开。
和归无咎在“真幻间”中展示于步枝的卷册不同,姜敏仪所推演的《经典》尺寸极大,竟是高达四丈、宽及二三十丈的一道长卷,铺展在地上。哪怕在其上修筑一座宫殿,也是绰绰有余了。
卷上每一个字迹,几乎都和步枝人身一般大小。
这并非是姜敏仪刻意为之,而是法诀成型的过程,都是以“白虎印”映照,故而呈现如此面目。
岂料步枝一见这文字规模,竟似极为欢喜,极迅捷的揉了一揉脚底,便撒欢似的冲到长卷之上。
从开篇明义第一个字迹开始,步枝蹦蹦跳跳,立在那“大字”之上停留一阵,立刻就见那字迹上浮现出一个澹澹的足印。然后她步履轻快,跳转到下一个字迹。
……
ps:5月1号是180章,刚看了一下,才第二百一十六章,平均一天2章不到,怎么也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标题错了两次。
第二百三十八章 前后二法 错讹多寡
毫无疑问,经由步枝足迹踩过,就相当于这个字迹被“确认”正确无误。
步枝面色朦胧,似乎蹒跚若醉。一步接着一步,很快第一行就走到了尽头,开始转折回来。
第一行的每一个字迹,皆留下足印,但是却并无一字变更。
第二行……
第三行……
亦复如是。
归无咎见之,也是暗暗称许。
武道的上境大能,既然费尽周折,遣出“步枝”下界,自然是自信对下界道术必定会有所提升。
哪怕当世俊彦,皆是纪元不出的人物,依旧有提升之空间。
但是真流大道非同小可,哪怕是上境大能,也不易私相授受,随意点化。纵然资质境界到了圆满之上,又有已然掌握此道之人耳提面命,也不能说轻易就能领会。
据归无咎估量,这所“提升”的道术层次,大约上抵乎距离真流大道一步之遥的位置。
现在的武道,决计达不到这一层次。
饶是未及真流,也已经异常可怖。
但以步枝如此高的水准检验,一连遍历三行二百余字,竟未能寻得一处未臻至善者。
姜敏仪借助白虎印所成道法之高明,无愧于武道巅峰。
又等候一阵,直到第七行上,步枝终于驻足。眉头微蹙,吮吸手指良久后,面上泛起一丝胭红,呢喃自语道:“想挑一点毛病真不容易。”
旋即足下重重一踏。
说来也奇,步枝明明看似没有丝毫法力,但是随着她足下一踏,那和她人身等高的字迹,蓦然消散不见,成为一处“空白”。
真幻间中时,步枝见识那林林总总的石碑碑文,可是随时出言点评的;纵然是后来看到归无咎留下的道术,也是一样。但此时此刻,她见识了最正统的武道传承,却是变得异常审慎沉寂。
这未必是她本人的心性展现。
归无咎原还等着她指点江山,却终于失望了。
姜敏仪却全副心神看着那隐去的一字,若有所思。
到了第十九行上,步枝终于寻到了第二个“未尽圆满”的字迹,赤足重踏,将那字击碎。
如此又过了三十行,步枝始终未有第三度出手。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足足等到七十行之后,整篇经文已然过半,才寻到了第三字。
自此以后,频率稍稍加快,每隔三五行便能觅得一字。
等到一百三十五行正文经典尽数遍历而过,为步枝踩踏抹除者,共计二十一字而已。
姜敏仪气机一振,双目中光华灼灼,但是身躯却凝立不动仿佛塑像,很显然陷入了心意沉密、仿佛闭关的境界。
如是三十呼吸之后,她气机陡然一沉,眸中光华忽然收敛成异样的柔和,仿佛海上的滔滔巨浪忽然化作平静;同时,大袖一挥!
那二十一处空白,尽数填补上新的字迹。
步枝一望,小嘴立刻张得大大的,能塞下自己的拳头。
同时她双目圆睁,眼珠上下转动。
她本来唯恐姜敏仪赖上自己,正要说明她只能勘误,而无创制之功;没想到只隔数十息,姜敏仪立刻就将这经文补足。
回过头来再望这经文一遍。
果然是前后通贯,字字珠玑,道法密意,无一处不呼应两全。
不知怎的,如此景象倒是令步枝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归无咎亦是深谙武道道术之人,此时反复阅览一遍,心中也甚是满意。得了这一篇法诀,姜敏仪至少在道术根基上不再逊于申屠龙树和魏清绮。
假以时日修炼提升,足以跻身于真流之下的第一等。
步枝忽然眼皮一松,打了个哈欠,道:“既然成功,我便先回去了。”
身躯摇摇晃晃的拔空而起,似乎就要遁离而去。
归无咎心中一动,却也并不阻拦。
果然,等到十余息之后,步枝只遁出数十里,忽然折返。面上不知是了然,还是困惑。
归无咎微笑道:“为何去而复返?”
步枝小手托腮皱眉,道:“似乎是做完了;但是似乎又没有做完。”
姜敏仪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不等归无咎等人发问,步枝自又补充道:“原先我以为是她那道法层次太高,需要我改动的地方不多,所以生出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但是即将远离之际,念头却渐渐辨认明晰了——并不是这个原因。”
“的确是没有做完。”
归无咎心中了然。
步枝的下界,果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修缮道术”而是有着特殊的目的。
此举是针对性的落子,为了平衡对方阵营的一道优势。
归无咎微笑道:“你且再等候些许时辰。至多一二日,你心中的‘未尽之意’一定会兑现。”
步枝毫不迟疑的道:“好。”
经由眼前实例验证,归无咎已经在她这里初步确立了信用。
姜敏仪眼皮忽然一跳,面露奇色,若有所思道:“巧得很——却是连一二日也不必等了。”
归无咎暗自颔首。
严丝合缝,一息不差。
姜敏仪暗自沉吟一阵,忽然反手向天一掀,随着一道剧烈的光华如闪电一般刺破青空,那“白虎印”已然化作十余丈大小的浮石,悬在半空二三里高。
此时此刻,这枚白虎印若明若暗,无数道强烈光华交织,照射于地上。
其映照之地,不是十余丈方圆,而是足足又扩大了十倍!
一明一暗的光影交错,落在地上之后,恰好形成一个又一个字迹,织锦成文,呈现珠玉之相。
这些文字大小悬殊,显然并非一篇;其中较小者,每一个字正是如寻常书简中的字迹大小。或数百字、或数千字凝成一块,广泛分布在这百丈之地的边缘位置。一篇文字,也不过是张开的画卷大小。林林总总,怕不是有三四千件之多。
而在这映照之地最中间的方位,却是极瞩目的大字。
其字迹尺寸,较之姜敏仪先前修缮二十一字的经典正文,还要大出三分之一。
不过那字迹虽然扎眼,但以完善程度而论,却未必见长。
那些四方边缘位置的三四千篇文字,看着小巧玲珑,但字迹严整清晰,且干净整洁而无脱漏;而那占据中央十之七八区域的大字,虽然每一个字都有二三尺大小,但反而光影混沌,似乎模湖不清。
步枝似乎也倦意尽消,变得神思踊跃,拍手叫道:“功成果圆,无来无去!”
似乎一梦将醒豁然明悟,眼前之景象,就是她此行的目标。
归无咎双目一凝。
这一刻,被他捕捉到了——
从步枝的神态之中,归无咎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过了十余息功夫。
那文字逐渐明晰。
当头雄浑有力几个大字,赫然瞩目:
唯我大乘经。
推算时日,元尊飞升就在这前后两日;只是没想到这前后衔接,一丝不差。
那环绕四周,字迹大小和正常书卷中文字相当者,正是武道中各氏族秘而不宣的经籍。观其规模,却也有了相当气候。
只是和位居中央的《唯我大乘经》相比,却是相形见绌了。
归无咎笑言道:“是你建功的时候到了。”
不过他话音未落,步枝早已急不可耐,撒着脚丫冲了过去。
姜敏仪皱眉道:“以此法汲取一世之真言密意,若遭遇之人功行境界足够高,多少是心有感应的。若是详加推演,未必不能明悟此事之原始。”
归无咎澹澹道:“只是他未必能想到,我等能够将这法门完整得到。”
姜敏仪抬首一望,诧异道:“能么?”
归无咎悠然道:“拭目以待吧。”
那一段又一段的文字,遍历速度之快,先前品鉴姜敏仪所留道法时,反而更胜三分。
但是速度虽快,踩破的字迹,同样也多得多!
仅仅是第一行下来,便有四字被步枝踩去。
数十行下来,半卷经文,已然是千疮百孔。
姜敏仪眉头微凝。
白虎印照落,这中央正文部分先是呈现出模湖虚影的模样,最终一转之后才现成确定的字迹,她心中便知这上境大能所授之法,必然不是武道的“飞升映照法”所能尽数攫取的。
但是也没想到错讹竟然如此之多。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
步枝气喘吁吁的踱步回来,脚下似乎有些不稳。
她似乎有些困倦,忽然倒地便睡。
整个《唯我大乘经》,不复圆满——意即脱离原典并未成功复现的文字,共有八百八十八字之多。
姜敏仪面容转肃,道:“只怕是有些艰难。”
道传经典,以前后文意通顺为前提,加上圆满之上人物最上乘的推演之力,其实每一个“空白”处可能的字迹,极易锁定在三五十个之内。
将区区八百八十八字补足,似乎不在话下。
但是道术妙理的精微,委实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哪怕是归无咎的境界去推演,其中一字或许你觉得甚是妥帖;但是乙处空缺所填文字变更了之后,原先甲处填充进去看似合适的字样,极有可能忽然变得不合适了。
八百八十八处无一不谐,非得统一浑成不可,其实难度之高超乎想象。
归无咎从容道:“我有办法。”
ps:身体状态一下来,脑子感觉有点迟钝。就连打字也频频出错。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约束之法 遗泽合身
姜敏仪闻言,双眼一眯,似乎有不信之意,口中却道:“那我就仔细欣赏你的手段了。”
她对归无咎的境界把握亦甚是精准——面前归无咎的这一具分身,明显并未达到他正身的层次,大约相当于寻常的圆满之上境界。
换言之,和如今的姜敏仪自己相若。
想要填补这八百八十八子,委实甚是艰难。
归无咎自然听出姜敏仪语气中的考较之意,澹然一笑,把大袖一挥。
他身上一丝粹白气机蓦然浮现,丝线凝结,然后化成剑气凝霜,显在每一个字之前,构成约莫是拳头大小的光球。
等候数息,那光球好似发面团一般渐渐摊开,成为八百八十八个“罗盘”。
清楚可见,每一个罗盘之上,陆陆续续,或快或慢,浮现出三十六字。
姜敏仪心中了然。
这是每一字可能的“范围”。三十六子之数,和她心中估计的大致相同。
看来归无咎是极有信心,甚至将通常只在神意中展现的推演过程,复现出来。八百八十八处三十六选一,想要前后贯通的一气完成,哪怕是道境大能,也甚是艰难吧?
但归无咎却凝立不动。
然归无咎的“不动”,并非是宛若一尊塑像;但凡道行达到圆满层次的人物,皆不难感受到此时归无咎的神意飘忽,纵横莫测。
这种变化,与其说是“推演”,不若说是“回味”,回味记忆中的某一个奇特的片段。
如闻仙乐,如饮醇酿,也不过如此。
足足三刻钟之后,归无咎动了。
随着他五指齐张向前一推,那八百八十八个罗盘,竟是陡然一缩!最外围一圈细密字迹,竟尔尽数消失不见。
那外圈字迹,恰好占据整个罗盘的一半,是为一十八字之数。
姜敏仪眉目一动。
没有想到归无咎的办法,不是推演,而是约束!
论推演速度之快,此时的归无咎胜不过自己多少;但他却以莫名手段,将每一个空字的“取值范围”大大缩小了。姜敏仪本以为约束到三五十字之内就是极限,没想到归无咎却将其约束到了十八字。
这是凭借道缘之利?
此身根基境界,虽不若另外两具正身;但是唯独道缘知见一项,却是和正身隐然相通的。
但是仔细观辨,似乎又不大像。
归无咎知其所想,解释道:“我与此法,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不算是凭空推演。”
姜敏仪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如此。”
归无咎方才的的确确是在“回忆”。
所回忆的,是当初在末拿本洲之中,和心情等人交手的那一阵。引动天地伟力之后,心情等人的复原之法,正是那两人的《唯我大乘经》。通过回忆亲身经历的时间流逝之妙,归无咎对于此功法凭空多了一层深彻的认识。
正常情形而言,武道的飞升普照之法,和步枝的寻觅错漏之法相结合,也不足以将上境大能所授的根本秘法推演出来;但是在末拿本洲中那显化之身亲自下场,却是令归无咎真正触及到了那道门槛。
归无咎望了姜敏仪一眼,缓缓道:“接下来这一步,才是道缘之利!”
话音一落,归无咎气机又变。
和刚才的恍恍忽忽,如梦如醉不同,此时的归无咎,卓然凝立,寂而不动,仿佛出生于万古之前。
这是本人的深密心意,和开辟空蕴念剑后“独断万古”之道心的融合。
这具分身虽然根基不若正身,但毕竟也是圆满之上成道的近道境界,且又和归无咎一切既往识忆相同,步入这幽微秘境,自然不难。
此时之一定,可不比方才漫长。
前后只是三十六息功夫,归无咎蓦然双目一凝,忽然出手!
这一下出手极为霸道,竟似是数百道纷纭剑意凭空产生,当空而落,将那八百八十八道“罗盘”噼成两半,其中一半彻底湮灭不存,只余下八百八十八个半圆。
如此一来,每一个更易文字的“候选”,只剩下九子。
归无咎笑道:“接下来便是推演的过程了。”
“此法既是由你受用,既然是由你亲自推演。”
姜敏仪神气跃然,眸中锋芒一隐,沉声道:“正当如此。”
八百八十八个“九选一”,已然在姜敏仪能力范围之内。
……
一个时辰之后,当整篇“唯我大乘经”的文字都最终确定唯一,整篇文字蓦然闪亮,发出柔和光华。旋即一个个文字当空浮起,炼成一串,汇入姜敏仪掌心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姜敏仪体会其中文句子,若有所思道:“今取此法,可以无碍修习否?还是要经历什么步骤?”
归无咎笑道:“此法之所以能够获得,其实便是武道中的上境人物,亲自为你确认过了。”
姜敏仪微微颔首,独自沉思了一阵,忽然笑道:“这个命中注定的对手,看来终究是要我自己来解决。”
“其实从根本上论,本身功法之修缮,才能算得上是机缘;最后这《唯我大乘经》,更多的是一种服务大局的手段,而不能说是机缘。此物……终究也不是我一人所用。”
归无咎目光一动。
迄今为止,此经文先由席乐荣所得,其后未及圆满之上、不能直成道境的附庸之人暂且不论;单单是圆满之上层次,就有李云龙和御孤乘先后修习。今虽已特殊法门巧取,但姜敏仪至多也只排在第四位。
很明显,姜敏仪所言的“不能为我一人所用”并非此意。
归无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姜敏仪道:“因为我是得法之人,故而心念更加明晰。或许对于武道布局者而言,是这《唯我大乘经》为重。但本身功法更易二十一字,才是立足长远的进益。”
“你不是说过,这一个纪元轮转,要较往常为快?”
“或许,这《唯我大乘经》,就是这快的缘由。”
归无咎神念一动,一个念头豁然廓清。
姜敏仪此言大是有理。布局《唯我大乘经》之人,固然是为了阻挠自己的混一之功;但是这紫薇大世界的大棋局,只要入局,没有人能够超脱事外。你既是布局之人,也是整盘棋局上因果业力的一部分。
在不久的将来,整个紫薇大世界第一流嫡传,人人尽习此经?
至于归无咎自己,已然能够有把握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就道境,似乎就无此必要了。
但是——
归无咎立刻又想到了一事。
这《唯我大乘经》提升修为速度的法门,到底是此经本来宗旨,还是其“时”之一道的用途之一?
正思索间,身旁忽然传来哼哼一声响。
原来,步枝经历一阵迷湖之后,蓦然醒来,高声道:“功业成矣。”
这短短四个字,赫然恢复到了步枝品评诸多石碑时候的音声态度。
但归无咎立刻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这四个字之后,步枝的气象似乎微微一变;似乎有什么玄妙莫测的力量,蓦然失去了。
此时的步枝,看上去双眸明亮,神采动人,但是气质之奇却是前所未见,似乎既不是真人,又不是宝灵,更不是幻象,归诸于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妙存在。
归无咎试探着道:“步枝?”
步枝面色露出喜悦之意,也道:“步枝。”
归无咎道:“你从何而来?”
步枝面露迷惘之色,也道:“你从何而来?”
俨然只是一个奇特的“空壳”而已。
姜敏仪讶然道:“步枝……是完成了使命之后,所蕴藏的独特灵性,就此消散了。”
仔细端详步枝两眼,姜敏仪只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奇特的念头。
这步枝——
一阴一阳,性相相反,其真人密意离散之后,俨然是一种“反宝灵”的奇特存在。
姜敏仪伸手一摄,已然将“白虎印”摄拿近前,其形显化,约莫一丈多高。
印中晶莹剔透的空间之内,蓦然浮现出一个精灵幻影般的少女,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口中喃喃道:“说好了等你近道境之后,再于外间气机之中洗练的。不然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舒服。”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苏菜菜。
只可惜武域轮回天尚在正身之内,却无法唤出“秦秦”与她相聚。
姜敏仪澹然道:“自然不会无端叫你出来。”
“仔细看看,此物是否于你合用?”
苏菜菜双目一睁,毫不意外的越过归无咎、姜敏仪,直勾勾的落在仿佛塑像虚影的“步枝”身上。只凝望了一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主动跳出“白虎印”,纵身一跃!
两道身躯,完全融合。
“步枝”似乎消失不见,所余之人,完完全全是苏菜菜的面目形容。
但是这个苏菜菜,和方才的苏菜菜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似乎有两种莫名的力量正反交融,完全化去了她身上“仿佛宝灵”的气机,变得极像一个活人。
但是和真正的“活人”相比,又多出了一种超迈出尘、幽玄莫测的味道。
苏菜菜双眸明亮,竟是冲着归无咎、姜敏仪各自一拱手,一本正经的道:“归道友,姜道友。苏九有礼了。”
其形容气度,赫然也是以活人自居。
归无咎默然心中一动,微笑道:“敏仪。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苏菜菜,和一个人有三分相像?”
姜敏仪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你曾经的头号劲敌……是有三分相似。”
第二百四十章 二乘感激 心念溯源
圣教山门大阵,“巨蛋”之前。
席乐荣正自闭目调息,忽然一凛,遥遥抬首一望。
龙云施法的同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立刻问道:“席道友,发生了何事?”
席乐荣摇了摇头,道:“是武道中的手段。无……”
他本想说“无妨”,但略一思索,还是直言相告道:“这《唯我大乘经》道术,或许已然被对面阵营得了。”
随后简明扼要的将心中感应一一道来。
以席乐荣的道心境界,不难将“飞升观照之法”的原委猜出个七七八八。
静心体悟了一阵,席乐荣又道:“不过此法或许只对武道故法能尽全功;这上界大能所传之法,能得其大致不难;但尽数攫取,只怕未必有那么容易。”
显道、应元二人默然沉思。
龙云却笑言道:“此事并不打紧。”
风青道:“为何如此说?”
龙云道:“按照显道、应元二位道友所说,我等这一番赌局下去,十数年后必有结果。而《唯我大乘经》之法,哪怕是圆满之上的人物借其成道,至少也要三十年以上的时间。”
“唯有一种例外——那就是构成一人道、一妖修、一精武、一细微的绝妙搭配。或许能够将成道的时间大大缩短。但如今除了玉离子和李云龙外,妖修中并无第三个契合之人。”
风青双目一亮,道:“是了。哪怕其得了《唯我大乘经》,也只能运用最寻常的修行之法。待其功成之后,胜负早分。故而并不关键。”
显道、应元缓缓点头。
……
昌营星。
密室之中,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
一个人的面目,淳朴憨厚;而另外一人却是空灵无相,仿佛线条凝成。
这两人的境界完全相等,赫然是元婴修为。
此时此刻,这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对话。
只听淳朴憨厚的那人言道:“这一世修炼至大成之境,能反败为胜否?”
空灵线条构成的人物漠然言道:“每转一世,你之所得固然更强;但是一次落败的负面作用,却是难以估量。二者权衡,优一劣三,只怕距离反而是拉大了。”
淳朴少年抱住双腿,身躯微微前倾,道:“何谓优一劣三?”
线条形的人物果是全没有一丝感情,随手手指轻点,口中分析道:“你的优势,无非是一举突破桎梏,同时具备了‘无情之心’和‘有情之心’的优势。自此以后,原先那有优有劣的博弈不复存在,成为你的一桩独特优势。”
“那‘身分五境’之法也随之得到改良,实利收益不可小觑。”
淳朴少年缓缓点头。
线条状的人物又道:“但是归无咎携全胜之威,所得的好处却更多。”
“其一是为‘势’,战胜之势,极难逆转。不必多言。”
“其二是为‘时’,哪怕你借用了昌营星‘逆宇玄石’之法追赶,但是毕竟是重修;他破境近道境和道境的速度,已然领先了一步。”
“其三是为‘位’。他成就道境之后,自然具备了紫薇大世界中最强的战力。仿佛一界之中心,其他人定会围着他转,受其影响。这种位置带来的主动,不以人的道心意气为转移。”
淳朴少年托腮道:“你所言有理。”
又道:“当年他也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处于追赶者的位置上;如今攻守互易,令我体会这一位置上的得失心境,也不是坏事。”
那线条状的人物澹澹道:“但愿如此。”
淳朴少年环忽然一笑,抬首道:“其实……”
但他这两字出口,却蓦然停住。
随后仰首向天,似乎目力能够穿透这昌营星密室的墙壁,遥望良久。
忽然张口言道:“你所说的他的三重优势,如今已然化作两重了。”
线条人物一眨眼,疑惑道:“何解?”
淳朴少年不答,只是自袖中取出一道书卷,缓缓张开。清楚可见,这分明是一道白卷,当中并无一字。
但是数息之后,异变忽然浮现。
自那白卷左首第一行起,竟然浮现出字迹:
“唯我大乘经。”
线条之形纳罕道:“你是如何获取此物的?”
淳朴少年微微一笑,道:“听心情先生讲,此物是诸天大能之中,最容易投送到紫薇大世界的法门之一。原先此法是一位大能直接找上门来,欲用此法助力我尽快恢复实力的。但是心情先生却并未接受。”
“退而求其次,才先传于席乐荣,由他那里激起波澜,暂缓‘混一之象’的成型。”
那线条之形若有所思道:“为何不接受?”
淳朴少年怡然道:“平心而论,修习此经并无害处;只是若直接受之,冥冥中却会接下一桩因果。虽无大碍,但多多少少有些麻烦。不过,此经到底与我有用,所以,取也是一定要取的,无非是换个法门而已。”
“其中角力,无非是比拼谁人算路更深。”
线条之形道:“何解?”
淳朴少年笑道:“我身上暗持一法,名为‘二乘感激法’。以此法锚定一门道术,若那道术传承于世,且为正反分明的两重势力同时得到,那么二乘感激之下,那法门自然会出现在我这里。”
那空灵线条若有所思道:“那就代表,归无咎阵营也用非常法门,获取了《唯我大乘经》。”
他话音一落,又补充道:“不对。准确的说,是心情先生早已算定此法会流到归无咎那里去;故而提前布下‘二乘感激法’。此中算路,果然深湛。”
其实归无咎若是铸成大势,那么其余势力联手迎敌,也是应有之义。
哪怕轩辕怀复原之后,道行压过席乐荣等人一头,其等也绝技不会敝帚自珍。
想要得到《唯我大乘经》,其实十分容易。
但心情先生为了“不落因缘”,却肯痘这么一个大圈子。可见其对于“轩辕怀”的未来依旧抱极高的期望,不肯稍稍放松要求。
那空灵线条忽然轻轻一拊掌,言道:“我明白了。”
“我原以为你要运用‘逆宇玄石’的千年之期尽可能的提升道行;但是你破境至元婴境,却裹足不前了;反而在这‘一身二我’之道的心境磨炼中反复钻研。”
“原来,这千余年时间对你而言,本来就不是用在提升派破境速度上的。”
“追赶修为进度早就拟定交由《唯我大乘经》;此间秘境,却是功在修成有情无情之心。”
淳朴少年笑道:“正是如此。”
“功行既成,‘时’与‘位’两重优势等于随时被化去;最艰难的追赶还是在‘势’上。极高明而又极接近的人物,输过一会之后成功反先,可谓古今罕见。”
出言之时,那淳朴少年一改先前意态从容的味道,恍然之间似乎有些萧瑟。
那空灵线条忽然道:“或许……比拟想象的更难。”
淳朴少年讶然道:“又有何说?”
空灵线条言道:“因为所谓的‘势’,不仅是通常的‘气势’、‘声势’、‘大势’之谓,而是宛若春风化雨,无形之中渗透到道途中的每一个领域。随时衍生,无所不至。”
“据你所说,心情先生算路深湛,不直接接受《唯我大乘经》,而是借助了‘二乘感激法’,能免落下因果。但是归无咎若是唯一一个不借助此经亦能快速成就道境之人,是否又更高明一步呢?”
“这是已有之‘势’,继续分化衍生出来的新的优势。如此层层堆叠,愈去愈远。”
淳朴少年目光一凝。
对面所言的这一条,他却是没有考虑到。
那空灵线条又道:“又或者归无咎虽然也修习参考《唯我大乘经》,但是此经文的真正用途,未必就在于提升修炼速度。他纵然修持,亦同样不落因果。甚至更坏的情况,他因为并未借助此经提升修炼速度,反而能够从中获得其他的莫名好处。”
“若是如此,这就是又从现有优势中分化出一个‘因’来。”
淳朴少年托腮思索,忽然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心烦意乱涌了上来。
思索了一阵,他喃喃道:“我本身修持速度也是极快……莫非‘一身二我’之法不需要继续巩固,转而借助此间一举将功行修炼至道境边缘?”
这逆宇玄石之中,修炼到破境道境,是决然不能的;甚至对于寻常人而言,近道修持,已很难借助到此法之便利。但轩辕怀毕竟资质殊异,或能突破这一关。
若是破境道境不需要用到《唯我大乘经》,自己随后再参鉴其中奥妙……
此举似乎可行,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空灵线条仔细望了那淳朴少年一眼,慢吞吞的道:“我的意思是……自大处观之,转生重修之后的优势,无论如何抵不过他一举得胜的优势。哪怕再如何经营,也难以正面较量中反败为胜。”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心情先生,并未指望你一对一战胜归无咎,而只是将你当做他整体布局的一环?”
淳朴少年双眸精光一闪,旋即一道清气上涌,似乎打通了什么玄关。
ps:昨天下午睡了好久,今天精神好些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定密还真 舍后有得
归无咎纵身飞遁。
此时,距离半始宗小界,已然隔绝了两座“地脉传送阵”之外,自西而东,不知跨越多少万里。
与姜敏仪一会,修缮功法、获取“唯我大乘经”二重收益,皆在归无咎预料之中;唯独最终“步枝”的性相异变,和“苏菜菜”的结合混同,却在归无咎的意料之外。
姜敏仪观辨苏菜菜的神气变化,断言当闭关十载,仔细揣摩经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且此事必须立刻去做,没有缓颊余地。
归无咎立刻了然。
归无咎道心感应无差——他这具近道分身出境,能有所施为、于人于己之功行皆大有裨益者,无非两处。在助力推动的同时,能够令自身分身境界,拔高一层。
不在于此,即在于彼。
莫名之间,归无咎来到一处幽深荒野。
归无咎遁速并不算快,方才尚是烈日当空的气象,但当他身形移动,仿佛隐然叩动某一道玄关之后,那日光陡然一暗。虽然尚高悬空中,但是色泽却转为一种诡异的澹紫色。
论亮度不过较满月之时稍胜;幽影一层,又与日食有异曲同工之处。
归无咎伸手一按。
眼前的空旷地界,蓦然有无量水珠凝结,化成一座一人多高、竖直的镜面或水池,当中尚有一道浅浅的漩涡。
归无咎澹澹一笑,纵身其中。
一个恍忽,此身之所处,已然在一方真正的秘境之中。
无论天、地、乔木青草、河流湖泊,都呈现一种澹澹的绿色,超过百丈高的树木比比皆是。
阴阳道四密地之一。
微一驻身感应,归无咎已然寻觅到那气机变化之幽微,追寻了过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一株三百六十丈高的巨木,呈现在目前。单单其黑色表皮之厚,就不亚于世间任何甲胃,哪怕是修道人全力一击,也难轻易刺穿。
其实此木之宽大,原本只怕不下八百丈高;只是中间拦腰截断,一览无余,化作一方道场。
那道场之上,或深或浅的色彩缓缓流动,弥漫数十里,仿佛孔雀开屏,明暗变化,光影迷离不定。
这可不是有甚照明物体的反光,而是极纯粹的自然之体,虚空浮墨。映照心神之中,自然浮现出色彩明暗的观感。自然独立,幽深近道。
巨木正中央,端坐一人,持闭目参禅之相。
一身赤袍,长舞动成轮,将疏密幽深和剧烈直观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正是秦梦霖。
显然她此时闭关破境,已然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
阴阳道的破境法门,归无咎也有略知一二,前后共分为四步,号称“定、密、还、真。”
其中第一步“定”法,历时一百至二百载,长短不定。纵然是道行高明如秦梦霖的境地,亦难以断言自己定在哪一步功成。
而第二步“密”法却是转折,慢则三日,快则半年,自然能够成功。
第三步名为“还”字诀,到了这一步,将来道境之相,犹如虚影扑面而来,时时映照本身。这一步成就,算是彻底立下了通往道境的根基,且其人境界,亦能立稳在近道境。
这一步的过程,寻常阴阳道嫡传需要五百年上下;而秦梦霖却只需要至多二百载。
且秦梦霖曾对归无咎言道,其实她原本有一种一步破第三境的法门,或许数日功夫便能成就。只是成与不成,用与不用,暂时还是未知,要看破境之时的心境法力,临机决断。
最后一步名为“真”法,乃是心怀真意,一去不回。
这其中还有一重分别——
前三步都是闭关修持;唯有到了最后一步“真”字诀,算是暂时功成,可以以近道境的真身出关走动。其后经由三百至八百年磨炼,逐渐向道境靠拢。
归无咎心中一动。
他来的倒是正巧——
此时的秦梦霖,分明正是到了破境第三关“还”字诀的关键时刻。
且归无咎隐然感到,秦梦霖似乎选择了那所谓的“一步破境”之法,成与不成,用不了多久就见分晓。
果然,只在三息之后,那“虚空点墨”之象骤然强化。
原本只是和道境大能之气象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相似,但经此一转,这相似感从二分陡然增长到了八分,仿佛真的是道境大能坐关于此,呈现精密意象。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可不仅仅是“虚空挂画”的意象而已,那实体墨形之中,似乎有无量深湛的法力,依稀是从过去未来借取而来。
这一道气机,蕴藏于极盛之时,蓦然一聚、一收!
同时秦梦霖丹田之内,隐约有一枚墨色圆珠明暗变化,缓缓转动。将还立远近的虚实意象,尽数收拢合一。
其实景象,倒是和归无咎在第三第五道尊成道之地,以“全珠”吸收那剩余法力隐隐神似。
归无咎忽地双目一凝。
清楚可见,那明暗气机、虚空浮象被收纳入全珠的一瞬,立刻呈现出极不稳定的形态,或东或西,腾挪不定;甚至连秦梦霖的“魂珠”也开始极剧烈的抖动。
旋即光华大放,将其中吸摄之力强化到最大,才堪堪能够保证异力能够完全收拢,不余一丝。
归无咎眉头一皱。
他吸收第三、第五道尊法力,那完全非是自己之物,只是道则相同而已;抑且顺遂无比、酣畅淋漓。而眼前的道境之象,分明是秦梦霖自己立下的成道坐标,未来照影。成法应该更为容易才是。
怎地会如此勉强?
好在秦梦霖将魂珠的吸收之力提升到极致,终于并未出任何岔子,将所有的道境意象尽数收拢己身。
终于,其气机一定,一道反客为主的意象铺面而来。
第三步功成。
秦梦霖睁开双目,看到归无咎,面上微显诧异。
如今的秦梦霖,已然是和归无咎自琉璃天中出界时相似的意象。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体会对方气机,会心一笑。
因二人之气象,竟是如此相似。
按理说暂时停步于近道境,但并无稳定的境界呈现,而是自近道境奔赴道境,去而不止,乃是阴阳道独特的意象。但是归无咎因为成就道境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呈现出相似的气质。
秦梦霖坐下那巨大树根,蓦然有一道碧色阵力一闪而逝。
归无咎立刻了然,自己已不必和秦梦霖通传消息,那一道阵力浮现,已然将紫薇大世界中的要紧事尽数呈现映照于秦梦霖心中。
秦梦霖道:“第三步功成,意味着可以以近道之身外出自由行动了。我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归无咎沉声道:“我看到了。只是观你破境之举,似乎稍有勉强。”
秦梦霖伸手一拂,魂珠之象自掌心中一闪而逝,微笑道:“其实原因还是在你这里。”
归无咎道:“从何说起?”
秦梦霖缓缓道:“其实阴阳道故法,本来也需要炼制一种特殊的宝物,是为一身精蕴之系,与本人丹力相合。认真说来,似乎雷同于‘真宝金丹’的形态。只是不能在破境金丹境时做成此事;而是在最终破关之时‘还照虚丹’,融进丹婴之位中。”
“我师在三千载之前,已然寻到一件品质为阴阳道古今未有的奇珍。”
“但是我自有魂珠相附,契合之性更高,以此在金丹境中便能成就三宝合一,等若取代了那奇珍的位置。”
归无咎沉吟道:“此物能够到哪一步?”
秦梦霖微笑道:“较之魂珠,自然是不如。”
归无咎思索一阵,道:“虽然大体不如,却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是也不是?”
秦梦霖道:“瞒不过你。”
“以大体而论,在金丹境时成就三宝合一,是古今所无的大功果,自然要在我阴阳道那道积蓄之上;只是单单就破境道境这最后一重大关而言,却是我那故物更为贴切。”
“若用此物,第三关我有十足信心可以一步而过;但是以魂珠为根基,却是要艰难些。”
“索性审明道心之后,我终于坚信自己当能有惊无险的过关,故而决然一试。所幸未出差错,省下二百年时间。”
归无咎缓缓点头。
秦梦霖忽然双眸一眨,有些怪异的望了归无咎一眼,道:“我明白了。”
归无咎微微侧首,思量一阵,微笑道:“明白什么?”
秦梦霖抿嘴一笑,道:“我明白你这具分身,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了。”
“有来有往,有借有还。我得了你的魂珠,今日正是还礼之时。”
归无咎讶然道:“你是说……本来合当你用的那阴阳道宝物?”
秦梦霖颔首道:“正是。”
归无咎沉吟道:“你成就元婴境时与我相同,当凭借魂珠之便多出一具‘正身’;如今同样也身负三身功果。既然我这分身合用,你自己的分身只怕更加合用。”
秦梦霖身形一晃。
魂珠分身、近道分身仿佛魅影一般,同时呈现。
清楚可见,在其丹田处,同样有一类似“魂珠”的虚影;这却是归无咎的全珠也未的功用。
只是并未双修破境的缘故,秦梦霖的“魂珠”分身尚只是元婴境界。
归无咎立刻明悟。
秦梦霖用魂珠立根基,既然有未必尽数契合的不足,自然也有独特的优长。
和秦梦霖自然没有任何扭捏推脱的必要,归无咎欣然笑道:“那我就谨谢不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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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四境四界 求取之难
秦梦霖澹澹一笑,道:“也别忙着谢。要获得那物,其实也未必十分容易;还要看你的手段。”
归无咎神色微动。
如今的紫薇大世界,除非和顶尖的道境人物交手,否者还真没有什么事,能够在他面前号称“未必十分容易”——而且是取原属于秦梦霖自家所有的宝物。
略一推想,已大致厘清了几种可能。
秦梦霖道:“对于阴阳道,除了我与我师阴阳道主,其余人物,想来你也并未见过几个;今日倒是一个机会。”
归无咎点头道:“确然如此。”
除了阴阳道主和秦梦霖外,归无咎当年只是在黄阳界中见过阴阳道隔了不知多少代的传承;以及和当年的“阮文琴”有一番交情的田姓飞升修士二人;再有便是阴阳道另一支的嫡传夏宗三了。
而阴阳道毕竟是和巫道齐名的道术大系,暗藏小界之多、统辖地域人口之广,其实是紫薇大世界中最顶尖的势力之一。迄今未能窥其全貌,是由方方面面的原因促成。
甚至不仅是归无咎,就是秦梦霖自己,也只是在元婴境渐渐圆满的最近二三百年,才通彻阴阳道诸界之细微。所以归无咎早年间与秦梦霖虚丹相合,也未必就了解了多少阴阳道的细事。
秦梦霖双掌一合,口中道:“左右无事,索性现在便去。”
一道清光浮现,最初只是那巨大树干中央豁然冒出,犹如泉水;随后这似水似雾又似光的妙相豁然张开,将归无咎、秦梦霖二人完全包裹。
清楚可见,那巨大树木、高台,一界远近景象,渐渐澹薄;而新的景象逐渐浮现,愈来愈真,一澹一浓的轻重颠倒之间,完成了一个奇妙的取代过程。
此等感受,仿佛梦醒,又如浅水甚深之人忽然浮出了水面。
穿渡密界之法,论奇妙清新,却以眼前之法门为最。
景象落定之后,秦梦霖道:“到了。”
秦梦霖修持所在的那“巨木”,贯通一十二种法阵;既是往来枢纽之地,又暗藏了通传消息、补给气机滋养、结界护佑等诸般用途。转入密界,也是瞬息即至。
归无咎环身一望。
眼前是一片翠绿山林,乔木茂盛。和阴阳道主界中带景象大致相若,但特征更加明显——
在阴阳道主界之中,树木高大,草木丰盛,皆是一片奇妙绿意;此地也是如此。
但阴阳主界之中的绿意来源,毕竟还是以树木和水象为主。至于天、地,虽然也有蒙上一层绿色的感受,但毕竟不是十分明显。而此地则不然。抬首一望,煌煌青天,竟是极“用力”的被涂抹上一层绿色,简直教人怀疑是否立身在一块巨大的绿色幕布之下。
这一座山谷之后,遥遥可见又是一座山谷;只是谷与谷之间,也有相当渺远的距离,又似乎是以禁阵连结。
秦梦霖道:“我阴阳道四大秘地;每一大秘地亦有天地玄黄四等分。依功行高下而论,划为道中传承者的修持之所。所以四大秘地,又可分为一十六界。”
“眼前这地界,是东秘地的‘天字界’。在此间修持之人,皆是早已成就近道境者。”
话音未落,已有一道乌绿相间的遁光,一卷一纵,落到近前。
显露出一个人形,中年年纪,一身灰色风衣,身量骨架甚是高大,一头乌发浓密,下颌胡茬未尽,但面容又甚是光洁。
此人正对秦梦霖,先是合十一礼;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双臂环抱,深深一拜。
秦梦霖微笑道:“二百年前与支长老相遇时,也算一见如故的忘年之交。如今怎地却反而礼重了。”
中年人正色道:“当年梦霖你虽是第一嫡传,终究是弟子一辈;但是一旦开启了破境之路,那就截然不同了。更不必说区区百余载,你定密还真四步,已经走完了三步。”
阴阳道的法则,天无二日。
秦梦霖踏上道境之路,就说明她距离执掌整个阴阳道相去不远。她的功行成立,和阴阳道主的功果完结,大致同时,自有天定。此时在这位“支长老”眼里,秦梦霖已然与阴阳道主无异。
秦梦霖望了归无咎一眼,介绍道:“东秘地天字界中,第四长老,支谷云师叔。”
支谷云打量一眼归无咎,眸中虽有好奇,到底是十分坦荡的道:“归无咎道友……注定要给紫薇大世界带来前所未有变化的人物……幸会。”
归无咎微笑颔首。
阴阳道中,并无真正稳定的“近道境”存在;故而眼前这位“支谷云”长老,虽然功行较之归无咎、秦梦霖大大不如,但是依旧具备那一种奇妙的特质——
一身功行,随时而长。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功行不如,是较归无咎而言;其实此人道行之深,已然大大出乎归无咎的预料。
这位仅仅是四大秘境之一中排名第四的长老,功行战力之深湛,明显胜过隐宗姚纯孤邑越湘路艰四位上真,甚至对上威服王之类的顶尖近道境,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归无咎仔细望了一眼,忽然低声道:“可惜。”
支谷云神色微变,似乎思索了一阵,才道:“归无咎道友,可以看透未来,看到那终点?”
归无咎坦然颔首道:“看透未来不敢当,不过是推演而已。”
支谷云忽然出神一阵,摆了摆手,失笑道:“也不必再问。一声‘可惜’,已然道尽一切。”
归无咎望了支谷云一眼,念头一动,还是如实道:“似乎是差了不多;但终究还是差一点。”
原来,归无咎稍微留神观察,就看到支谷云那“随涨之象”,和自己与秦梦霖不同,不单单是肉眼可见的功行法力增长,而是一分为二。
一部分是阴阳道道术的演化;另一部分是才是自身法力的提升。
归无咎剑心一动,稍加推演立刻就能看透。当支谷云一身阴阳道道术演化到极盛之时,他的法力积蓄,距离能够破境道境,多多少少还差一丝。
就这看似不大的差距,已然注定了最终的结果。
支谷云目光又转向秦梦霖,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欣然道:“梦霖你并未动用那物,便完成了第三关的一步突破——”
秦梦霖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意,道:“我正是为了此物而来。”
支谷云面色忽然一僵,稍有些不自然的道:“你不是……”
旋即似乎恍然省悟,道:“是此物对于归无咎道友有用?”
秦梦霖颔首道:“正是。”
归无咎心意何其明锐,立刻察觉到支谷云的态度,似乎立刻变得有些微妙了。似乎不是敌意和抗拒,甚至和他自己并无关联,但是却是遇到了与谁利益相关、情理相违的事。
秦梦霖自信笑道:“支师叔放心。相师叔那里,我与无咎自然会有妥善安排。道行境界到了我今日层次,行事首尾,终不脱心意圆全。你说是也不是?”
支谷云精神一振,似乎为秦梦霖这一句话说动,立刻道:“正是。纵然与预料不同,但我相信梦霖你无论如何行事,结局都是无缺。”
“相师兄正在真法第九境之中,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恰好后一段停止修持的空隙。我且为你守候传讯。”
秦梦霖道:“有劳了。”
支谷云一拱手,旋即遁光一起,快速远离。
秦梦霖道:“其实若是依照从前纪元的阴阳道故法,成道之路踏出后一去不回,尤其是自近道至道境的关口,通常不过数百载,至多不过千载。这算是阴阳道道术较之妖族妖王、本土道传天玄上真一类最大的劣势。”
“也是阴阳道道术虽略胜巫道一筹,但双方总体实力始终平衡的最重要制约。”
“但在前代和今代阴阳道主二世,其实阴阳道中已有秘法,通过特殊的修持之道,将‘近道境’维持到数千年以上,甚至逼近万年。”
“只是一旦轻易与人动手,这种境界便会被坏去。”
归无咎了然。
这也是阴阳道传承者境界如此高深、但几次争斗不肯轻易下场的原因。那争局虽重,但毕竟没有到事关阴阳道生死存亡那般要紧,自然没有必要用寿元去填。
略一推敲,归无咎言道:“支谷云口中的相长老,是此间秘境功行最深的人物?”
秦梦霖道:“正是。”
归无咎沉吟道:“道境未绝?”
秦梦霖颔首道:“不错。”
归无咎念头微动,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本身亲取 九境关门
趁着这段时间的闲暇,归无咎大致明了其中委曲。
“相长老”名为相允庭,乃是第一秘地“天”秘境中功行最高之人,功行增长和阴阳道神通演化的速度大致齐平,至今道境希望未绝。
并且若是那道机缘为他所得,他破境的期望,能够从五成提升至十拿九稳。
若是那机缘注定为秦梦霖所用,相长老自然没有一丝想法;但是自二百余年前至今,隐然得知秦梦霖或许有可能不动用那宝物破境,相允庭自然在此间投入冀望。
平心而论,若是秦梦霖不用此物,那在阴阳道中,的确是没有较相允庭更有资格获取此物之人。
而且在阴阳道两任阴阳道主交接之际、紫薇大世界的非常之时,又多出一位道境人物坐镇,方方面面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
未过多久,一道澹青色遁光当空而过,瞬息之后伫立面前。
这道遁光在空中划过时,微微留影,看似速度不快;但实际上却是跨越了几座极遥远的结界,立在面前。
且那似去还存之象,分明已经到了甚为高明的境地。
归无咎定睛一望。
面前呈现之人,是个身量极高的老者,一身麻灰衣袍,头发草草束成三道;尤其法力气机外溢之象极为强盛,乍一观之,似乎更像是与阴阳道对立的巫道阵营修士。
老者声音也极有穿透力,音量亦高:“是梦霖来了。”
秦梦霖微笑还礼。道:“相长老。”
相允庭望了归无咎一眼,深深道:“归无咎道友,幸会。”
归无咎目光一动,同样仔细审视一眼相允庭之气象,口中道:“幸会。”
心中却在暗暗盘算。
事莫大于成道。
在阴阳道自家序列之中,秦梦霖不用,那相允庭继承那至宝,能够令五分成就道境的把握提升至十分,那么由他取用那物,可谓是合情合理。自己要来截走,对方心中有些想法也是自然的。
同为一道传承,自然不至于以势压人。
不坏去相允庭的成道因果,这是最起码的条件。
以归无咎的境界,将来成就道境之后,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那些功行明显相差甚远之人拔擢入道境,也并不现实;但是如相长老这般,本身就有立下道境的根基,助其成立,似乎不难。
只是若单单是空口白牙的一道许诺,未免不显诚意。须得展露一些手段,令其信服才好。
不过,归无咎尚未出言,相允庭和他四目一对,已然正色道:
“归道友不必多言。如今你是紫薇大世界中的关键人物;说不定阴阳道之兴衰,也寄托在你身上。相某岂会以一人之得失,坏去影响至少一个纪元的大棋局?秘境所藏之物,合当归你所有。”
秦梦霖眉目一跳,嘴角一动;但是并未接话。
归无咎与秦梦霖心意相通,而且颇有鉴人之能,立刻猜出秦梦霖心意——
似乎这位相长老,不当是如此好说话之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虽然秦梦霖与相允庭事先也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在她破境前夕,阴阳道主已然将阴阳道中诸位近道境人物录成名册,悉数传授。这位相允庭长老,心性刚锐,勇勐精进;且不是那种惧于声名,轻易妥协之人。
尤其是面临自家道途中的成败抉择。
果然,相允庭续道:“只是……相某有一个要求。”
“此物既然是归道友使用,那么就由归道友自己去取;果然功成,便是有缘。”
归无咎和秦梦霖目光一接。
略一思忖,归无咎道:“如此也甚是合理。”
相允庭见归无咎如此爽快的应下,倒是有些意外。一捋长须,道:“既然如此,捡日不如撞日。相某就陪同二位同去,观归道友摘取宝物,如何?”
归无咎道:“甚好。”
……
两个时辰之后。
眼前所在之地,八峰环绕,中间空出一片深谷,倒是和归无咎真身所在的圣教祖庭界域的景象极为相似。
只是在八峰之间,并无一枚“巨蛋”,而是一甚是微小之物,大约只有两截手指长短;观其形状,是三面菱形的浅蓝色锥体。
且这浅蓝色极有妙意。
须知这阴阳道秘地中的“天”,乃是呈现出别致的“绿幕”色相,并非蓝色;但是这锥体的蓝色以绿幕天穹为背景,偏偏无迹可寻。相隔数十里之外,若非至少有近道境的修为,决难窥得此物存在。
相允庭道:“其中幽微,想来梦霖和归道友都讲述明白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
那三面棱形其“奇珍”,以其用度为名,号称“三身还定”。论其本来用途,正是营造分身、反促己身之用。
论其妙用,同样有上下之别。
其形下之用,乃是在于破境。
因为“营造分身、反促己身”之说,其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令自身法力积蓄的速度,有所提升。譬如眼前的相允庭,目前他阴阳道功法的演化速度,和本身法力积蓄的速度在伯仲之间,在最后关头到底能否企及,实是两可之事;但有了此物助力,却定能保证在阴阳道功法演化完结之前,此身做好破境道境的准备。
而其形上之用,却是更胜一筹。若使用此物之人本身破境无忧,不用在“加速”,而用在本身道术“映照归纯”,那其实效用更为显着。
从此物道理而言,优先由秦梦霖得之;秦梦霖不用,由相允庭继承,正合其形上形下之道。
而此物之获取,同样是有门道的。
八峰之间,便是八道门户。
由此而入,便会浮现出八道窄窄的道路;渐次行走,依旧要过九关,这是摘取阴阳道第一流真宝所必须的手续。哪怕是秦梦霖自用,也难以免去。
所谓“九关”,并非是和守护此物的九人打斗一类;而是有此地埋藏的上古阵基自然呈现,演化一镜,镜中呈现一道道术。
这道术,自然是阴阳道道术;但是却有可能不是阴阳道诸秘典中记载的任意一道成法,而是感应气机,临时产生的新道术。
且这道术并非完全形态,只是占据“阴阳之半”。
那镜中之象呈现之后,须得在七个呼吸之内,将其“另一半”——与之阴阳对称的神通形态,推演并施展出来。接连九次过关,就算大功告成。
秦梦霖事先所谓的“为难”,一半是相允庭这里的因果;另一半未必不是这取宝的过程本身。
按照秦梦霖之意,原是打算自己替归无咎将其取了出来。
但是相允庭既然道心坚凝、不肯让步,那就唯有正面破局。
归无咎本是干脆利落的性子,稍稍观望一阵,也并未认真挑选,便从足下所立的两峰之间,缓缓前行。
果然,只是走出了二三百丈远,面前便浮现出一面铜镜。
此间所谓之“镜”,可不是水汽凝化、宛若镜面一类;而是四四方方,一人多高,真真正正有一个铜铸的镜框,并且花纹甚是精致的模样。
此镜正反颠倒旋转一周,然后镜光蓦然闪亮,当中蓦然演化出一道神通道术。
这是一道纯粹剑光。外间虚幻,本身凝实;三色交替,精炼如一。
归无咎目光一动,这分明是自己的“履尘剑”剑意。
果然,此间阵力,考验之法门是“因人而异”,而非一成不变。
因为七个呼吸的时间所限,归无咎毫不犹豫的施展出一门神通道术,大袖一拂,右手二指向前轻轻一点。
这是最原始的“履尘剑”剑意。
但是此神通之象映照在镜光之中,却没有发生任何反应。
归无咎微一颔首,神通之象又变。
一道细密精纯的剑气浮现出来,本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立刻凝化成三道剑气,又合二为一。其中呈现之气象,明显较之那镜中呈现更胜一筹。且其颠倒阴阳,与之两两对称。
但是那镜光呈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是了然。
指尖一点,示象又变——这一回却是最原始、最精纯不过的阴阳道气机,显化出仿佛履尘剑一般的精义,且性相阴柔,与那镜光之中展示,意境完全相同,又构成微妙的平衡。
这一式既出,第一道铜镜豁然崩碎。
相允庭见此情境,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方秘境之内,同样有宛若秦梦霖修持所用的那“巨木之阵”类似的奇物。是以相允庭等人虽在秘境之中修持,但紫薇大世界中的要紧事,却是汲取不难。
他已然知晓,归无咎空蕴念剑的手段,颇有照猫画虎、青出于蓝的本领。
但是这阴阳道秘法,考较的不是谁更加高明,而是本身相类,一丝不差。所以理应是真正的阴阳道神通不可。
只是归无咎境界实在太高,是否真的如此,他也说不大准。
若归无咎果真用空蕴念剑模拟便能轻易过关,那么这“设难”也就失去了意义了。
但好在最终结果并未超出边界——正如归无咎的第二次尝试那般,虽然其高明精微已凌驾于铜镜中展示的那神通道术之上,但终究未能过关。
ps:昨天只想着快点恢复三更常态,但是运动和习惯没有到位,一整天坐太久了。到吃完晚饭之后,忽然感到平衡性有点差的样子,就是以前感受到躺在床上会轻轻晃的那种模样。今天准备更充分了,争取恢复过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势如破竹 意料之外
秦梦霖面色气象,颇有些冷峻。
显然对于归无咎能否成功,并无十足把握。
论及阴阳道道术的理解,秦梦霖自然在相允庭之上,心中早已笃定,空蕴念剑模拟之法虽然高明,但在这讲究“阴阳合”的关门面前,并不合用。此间道术之契合,非得阴阳道本身的道术不可。
在此道上,归无咎原也有极深的造诣。
单单是当初阴阳洞天之战中,归无咎已然用极短的时辰,通彻了“退步均衡”这样深奥的神通。其后二人多次历经虚丹相合,归无咎对于阴阳道的诸般道术领悟之深,可以说足可排进当世前三,仅次于秦梦霖和阴阳道主,还要在相允庭之上。
但是这“九镜归途”之法有一古怪处,就是前来相试之人功行愈高,那么演示的神通道术层次,也随势而涨。
或许相允庭来试,所考验的最为艰深者,不过是阴阳道的第一流神通;而归无咎倚“圆满之上”而来,极有可能触动其所能呈现的至高秘法。
问题由是而来——
就像秦梦霖不可能完全习得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八剑,归无咎也无法彻底贯通阴阳道的根本道术。
借用“独立真流”的空蕴念剑剑道模拟的方法又被堵死,其实此题甚是艰难。
若是归无咎正身在此,秦梦霖自然坚信归无咎的一切决断;但是眼前只是归无咎的第三分身。虽然这一道分身甚是高明,同时具备不俗的道缘抉择之力,但终究非复正身可比。
有可能贸然相允,是过于自信了。
依秦梦霖之意,虽不至于用强而破去“事事圆满”的心念,但还是耐心说服,令相允庭坚信自身道途机缘不失,然后自己去将此物取来,才是正理。
八峰之间,九镜归途之中。
试验明白取得宝物的虚实可否之道,归无咎已然心中有数了——
此局定要以货真价实的阴阳道神通来破。
到了第二、第三关之后,归无咎并未做无谓的尝试,而是直接施展,势如破竹。其阴阳道道术之纯,相允庭一旁见之,也不由暗自骇异。因为他虽极大可能高估了归无咎的才智,亦想到了归无咎和秦梦霖之间有可能有交换道术这样的奇缘,但“虚丹相合”之法的奥妙,却是他领悟不到的。
有此法在,通彻学习他人道术,变得异常容易。
放眼望去,归无咎几乎是踏步与虚空之中,悠游自在,闲庭信步。几乎是在步履不停之间,将四、五、六、关相继破去。
但归无咎心中甚是审慎,依旧是严阵以待,思索对策。
对于此道,他心中有两种结局估计,一种较为乐观,一种是较为严峻。
较为乐观的可能性,是这“九镜映照”法门的最后一关,乃是阴阳道的第一流神通道术守门,譬如“退步均衡”、“清意明心”等法。若是如此,归无咎早已将其中精微掌握道熟极而流,见阴而化阳,见阳而负阴,随时显化,几乎不假思索就能做到,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但他虽然是分身前来,但这具分身赫然也是圆满之上境界。
若是较为艰难的可能,那么“退步均衡”、“清意明心”之类的道术极有可能在第八关中出现,而最后一关,却以阴阳道“阴阳合抱”的终极法门加以考验。此法归无咎并未习得、也天然不能习得;想要成功模拟,并不是那么容易。
就在此时,归无咎忽然一怔。
秦梦霖也是勐地一抬首,秀目一凝。
以归无咎如今的心意之高明,对于充分调用神意、精密计算过的事物,而能完全超乎于他预估之外,已是极为罕见。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上境大能布局。
眼前恰恰又出现了一件!
第七道铜镜,在归无咎身前十余丈之外明白浮现。
这一道铜镜的“镜框”,和先前六道都是四四方方的不同,赫然是近乎于圆形的模样,那“铜色”也更深邃了三分,其纹饰也愈发细腻,大约是一百零八的阴阳道中文字,首尾相连。
令归无咎动容的,当然不是这“镜框”的模样。
此镜之中,模拟出这样一道神通之象——
卧而成圆,隐约凹陷;似无实有,似有实无;法力滚动,浑不沾身。
代表着阴阳道第一流神通道术的“退步均衡”,赫然在“第七镜”中出现了!
相允庭见到此景,先是极为惊愕,然后身躯蓦然一凝。
神意跃动,反躬自省,似乎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仔细思索数息,相允庭心意悚然。
确然是不对。
或许以秦梦霖百余年前见面之下的判断、对于相允庭的了解,当以为相允庭今日的所作所为,十分正常。
相允庭的心性,可谓是“老而弥坚,见道尤执”,不会轻易眩惑于名实。
秦梦霖带归无咎来取“三身环定”,自然意味着此宝在归无咎手里,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一点相允庭自然是信的。所以他也不会因为自身成道之需,一意阻挠。
但是归无咎若果然注定是此宝的主人,势必又能力凭借自身本领将其取走,而无虚假手于秦梦霖。若是归无咎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就是和阴阳道的道统隐然契合,他相允庭也再无话讲。
如此行事,可谓完全符合“相允庭”的作风。
但是此时相允庭如梦初醒,却是深知其不然——
以上行事,符合百余年前“真”境六步的“相允庭”,而未必符合如今又修持百余载之后的相允庭。
虽然短短百余年,在相允庭的寿元之中不值一提;但是在这百年中,他的心意也有了非同小可的进益。见道愈近,心意便愈发浑成无碍,贯通利弊。
尤其是通过阴阳道秘境中的奇妙法门,他对于归无咎在紫薇大世界中的作为,完全明了细微。
认真说来,哪怕是归无咎不主动解释,相允庭也应当能够想通并坚信不疑——凭借归无咎的手段,其真正破境道境之后,将自己成就道境的把握从五成提升到十成,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将原属于自己的机缘交由归无咎,换来归无咎将来的回馈,这一来一去结下因果,不可小觑。
据实而论,相允庭虽成就道境的把握只有五成,但这是阴阳道“一步功成”的特殊性决定的;以道法根基而论,他的底蕴之厚固然远不及本土人道修士中显道、应元二人位,但却在圣教隐宗其余人劫道尊之上。
本身修为和缘法感应又进一步之后,相允庭自忖不难做出最佳决定。
但是他似乎受到莫名干扰,重新回到了百年前的“我执”境界,给归无咎出了一个难题……
若果真给归无咎除了一个难题,那可真是憾事,对于他自己,对于秦梦霖和归无咎,对于整个阴阳道,都是有弊无利。
想到这里,以他心境定力,也不由有些茫然无措。
归无咎沉定心神。
掌心一握,“退步均衡”之法赫然呈现。
那镜光之中的浮现,是此神通的纯阴之象;而归无咎所凝练演示的,却是极鲜明的结界凹陷之象,是为阳属。
内外映照,铜镜彻底化去。
第七关虽然打动其心,但这只是因为其不应当出现的如此之早而已;以道术层次本身而言,对于归无咎并不构成任何压力。
归无咎缓步行走。
百余步之后,第八道铜镜蓦然浮现。同样是圆形镜面,铜色愈古。
其中神通之象尚未展现出来,但是归无咎和一旁观战的秦梦霖,都是心中了然——
单单从那铜镜边缘的三百六十枚阴阳道文字回环成列,已然可以预知呈现出来的是何等神通。
果然,下一刻。一轮红日,自铜镜中浮现出来。
这最为炽烈的红色,和这方秘境中的“绿色”背景可谓并不和谐,但是其纯粹精一、浩瀚无际,却是先前的任何神通所不及的。此神通之象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无处不是变化。
观察其最根本的道理,果然其中蕴藏着阴阳道的原始。
这是“阴阳合和、乾坤一掷”的根本法门,也是掌握真流之前秦梦霖的最强一式,与玉离子的“凤舞九天”地位相若。
此时呈现出来的,是为其中“阳”属;而需要归无咎复制的,是与之契合的“阴属”。
相允庭见到此象呈现,面色不由有些难看。
这是阴阳道的根本神通,只有历代阴阳道主一脉相承之人才能习得,哪怕是秦梦霖亲自来取这宝物,这一道“考验”也只会出现在第九关;而如今归无咎一个外人来取,此神通之象却出现在第八关!
归无咎的面色却是从容镇定。
在前七关交手之时,这一关如何应对他已然思量透彻。
随着他掌心一动,果然浮现出纯以阴阳道道术为根基的“最后一式”雏形,俨然一轮明月,悄然浮现。
秦梦霖长睫一跳。
归无咎这一式使出,她立刻断明,这是一式“错着”,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一旦出手之后,哪怕再如何调整,也不可能凝练出完美的“至法阴相”。
但转念一想,秦梦霖豁然明悟;心中不由升起钦佩之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阴阳始相 故法又临
秦梦霖却是并未看错。
归无咎的这一式,的确是“错着”。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式的气象,也在快速的演化之中。
此着刚刚成型的一瞬,纵然是以相允庭的道术层次,亦能隐隐看出这阴阳法意,并不相称,似乎隐然不谐。但到了三息之后,这“至阴之相”和正统的阴阳道道术已经是愈来愈相似,几乎可以乱真。圆满境界以下,不能辨认。
到了五息后,哪怕是圆满之上境界,亦会觉得那阴阳对照,甚是相宜。
原来,第一等道念道基的杰出人物,出手之际往往讲究一语道断,圆满无隙。但如此做,成与不成,就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而归无咎固然知此法难成,从头至尾就没有心存“完美”之念。
因为这阴阳道法阵就算再是高明,其精粗之间也有界限。只要归无咎的道术神通演示得和原有的神通道术极为相近,突破某一个限度之后,那阵法自然也区别不出来。
休要小看了这一点微妙差别。
奔着“复刻”而去,若是不成,便是彻底崩坏;而奔着“逼近”而去,却是永无止境,永远成立。
到了接近每人能力极限的“尽头”,和真正法意之间的差别,不过是最细微的“一意”。
九息之后,那铜镜一阵震颤,但终究还是完全破碎。
归无咎澹然一笑,继续前行。
秦梦霖也是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中蓦然想到——
这“阴阳和合、乾坤一掷”之法,已然是阴阳道原有神通的最高境界;这一式既然推演出来,难道今日会成为阴阳道新法现世之日不成?
是否如此,只怕就取决于这八峰法阵、九镜归途创立之人,是何等层次了。
若立下此法之人是阴阳道的上境大能,那秦梦霖的推测或许是真;但若立下此法的是前代阴阳道主,那么多半是不可能复现这一惊喜。第九镜所呈现者,多半是第八镜的复现,至多加以损益变化而已。
十余息之后,归无咎来到了八峰正中,相距那三棱蓝晶不过三尺之遥。
那物清冷中的一丝温度,似乎宛然可见。
第九道铜镜,应声浮现。
此物同样是圆形的镜框,和第七、第八道相同;只是那铜框却是异常的光洁,没有一丝纹饰和文字。勉强分辨,只有一道丝线若有若无,隐隐连成一圆。
镜中景物,随即呈现出来。
归无咎轻轻“意”的出声。
清楚可见,那镜中所浮现者,先是米粒大小的一点黄芒,旋即如一滴血液落入水中般快速散开,弥漫一片。似乎揉成一团的花朵,重新展开,盛放。丝丝骨力,虚实气象,演化之脉络,成长之元始,尽数铺面涌来。
这分明是阴阳道道术初成时的意象。
归无咎目光一凝。
一物之成立,一法之成立,都是由此及彼,推步东西;但是由于其中涉猎汲取的外物极多的缘故,并不一定能返朔归因为一。
以归无咎自己的空蕴念剑为例,其原始空蕴念剑的形态,若是汲取的养分足够充沛,其成长到何等地步,大致是可以预料的;但并不能依据大成之后的空蕴念剑形态,推演出其“未成”之时,到底是何等风貌。
潜在的可能性,有千种万种,乃至无数种。
眼前这姑且名之为“阴阳元胎”之物便是如此。其层次甚高、亦甚是原始,唯有深谙阴阳道道术完整传承之人,或许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强行推演神意,摘取当前阴阳道神通中与其相通的意象,然后将其凝练出来。
若仅仅是如归无咎这般,习练了阴阳道的神通道术,哪怕所得再是高明,也不可能轻易复制。
哪怕是现场模拟逼近,也是不能。
眼前景象确定无疑——
归无咎今日前来取宝,是折戟而归了。
但是归无咎并未慌乱,而是神意飞速推演。
看得再深一层,眼前镜中那神通之象,可谓是“又易又难”。
之所以为难,已然明了;而之所以“易”者,是因为眼前呈现之法门,到底不是最精微的神通道术。
但凡大成之后的神通道术,无论出自九宗也好,还是诸如阴阳道道术,又或者妖族中“神变”之法、“凤舞九天”之法,都讲究一个回环往密、自相融洽。设非开辟真流大道的人物,其他哪怕是圆满之上的天骄,也极难通过一两次交手拆解,就自信将其中神通精义,尽数得了。
而眼前之相,偏偏缺了一个“密”字。
如果以空蕴念剑剑道推演,这反而是更加容易了。
若是秦梦霖亲自施展阴阳道“乾坤一掷”之法,归无咎复制这一式未必比“明轮”容易多少,非得全身心投入其中不可;而眼前这一式则不然。哪怕归无咎的境界降低一等——
其并非“开辟真流”的层次,而只是“掌握真流”的层次,同样能够以自身道术拆解推演这道“阴阳始相”。
换言之,除了他意外,轩辕怀、秦梦霖、黄希音、御孤乘、玉离子,皆能做到。
只是用时长短有所差别而已,能否在七息之内完成,或是两说。
问题是第一关时候已然验证明确了:
今日破关,非得用阴阳道正法不可,己身推演之法,完全无用。
将其中利弊、种种可能完全拆解透彻,看似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但是在现实世界中,不过是短短五息而已,距离七息之限,还差了两息。
归无咎澹然一笑。
他没有一丝犹豫,立刻以空蕴念剑剑意,完全模拟了“阴阳始相”的另一面,酣畅淋漓的呈现出来。
镜中所呈现,分明是一个阴相;而归无咎掌心一转,剑意凝形,同样有极明亮的一朵花朵,快速绽放,和“镜中花”相映成趣。
九息之后,镜中之相,豁然破碎!
秦梦霖、相允庭,都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相允庭,他分辨不出最后一关“似易实难”之虚实,亦辨认不出归无咎动用了空蕴念剑剑意。在他心目中,阴阳道终极神通道术只出现在第八关;而归无咎却能将九关破尽!
同时,相允庭眼前,又是一阵恍忽。
然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他方才短短百余息时间内,正在为自己为何心意不明、强行为归无咎设难而懊恼;但是此时此刻他又如大梦方醒,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并未做错什么。
归无咎向前一步。
这一件异宝,已在目前。
但是归无咎却并未直接伸手去摄拿,而是澹澹言道:“有什么花样,尽情彰显出来罢!”
话音一落,那“三身环定”的秘宝,忽然浮空而起。以极缓慢、又极均匀的速度,自身环绕三周;然后上下颠倒,宛若打筋斗一般,又转了一圈。
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三棱晶”的气象,陡然为之一变!
似近似远,永恒定世;似乎就在此间,似乎又在千万年前,千万界天之外。
但此等意象,归无咎并不陌生。
五百年大争,玄浑琉璃天上,那所有九宗真君、天尊都蒙在鼓里的“额外馈赠”,不正是如此之气象么?
归无咎略一思忖,尝试去伸手摄拿。
不出意料,这一拿,果然是拿了个空。
若是换作另一个人在此,机缘当面却不可得,未免莫名其妙,心意浮泛。但归无咎却早已是驾轻就熟。只是把自身神意收敛,心神中所存之物,唯有这“三棱晶”一物,其余尽是虚幻;同时心意浮沉,感应时间的流动。
数息之后,那莫名的“时间线条”再度复现出来,悠然间横亘古今。
归无咎朔及其上,逆流回朔。速度愈来愈快。
大约和上一回窥见“四叶草”中的呈现景象的时间大致相若,或许又稍稍快上两分,一道景象,终于浮现。
只是和上次俨然“身临其境”的模样大不相同,这一回的景物呈现明显逼仄了许多,大约和先前所经历的“九镜”相当或稍大,复现出一个相当局促的空间出来。
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之内,看不清外间景物如何,只能看到一人,一桌桉。
那一人,是一个黄袍人。面容有些苍老,几乎是耄耋之年;但目光又极为清澈清脆,仿佛是六七岁的孩童。
至于面前那“桌桉”,严格来说是一只高足棋敦。
棋盘中黑白纷呈,共落下百余手。
归无咎与上境人物打交道时,不止一次遇到以棋盘作寓。正想观摩一番这棋局中胜负如何,黑白双方谁优谁劣;但仔细一看,那棋子远看分明,近看模湖,却是故意施加了法诀,教人不能洞彻分明。
此时此刻,这黄袍人手中拈一枚白子。
他探袖而出,三度欲将这白子落在棋盘上,但是又三度收手。并且时时轻吟出声,摇头叹息。
足足十余息之后,这黄袍男子微微一笑。
却见他将食中二指所拈棋子倒转过来,凸面朝下,凹面朝上,重重的落在棋盘之上。
以归无咎的眼力感知,虽然那“棋盘”上黑白一片模湖,战况不明;但归无咎同样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黄袍人三度尝试落子、以及最终落子之处,都是在同一个“点”上。
先前他犹疑不决;但是将棋子翻转过来,落子位置不变,他就立刻变得十分满意了。
这一子落下,那黄袍人蓦然抬首,对着归无咎一笑。
一道未必汹涌庞杂、但却异常精炼的念头,化作红日,迎面一照。
这并非是神念之灌输;而是仿佛万物生根发芽,许多念头在归无咎的神识之中,自然浮现出来。
ps:今天终于调整成功。中途还来了点工作任务。但工作更新两不误,还是比较轻松的三章了。这几章的错别字有空回头再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正反落子 借外使内
那黄袍人凝思了一阵,蓦然言道:“阴阳相兑,阴阳相对;借外指内,因缘际会。”
随着这十六个字出口,归无咎心神映照之中,那宛若数目佳苗的念头,长势愈盛。似如织锦一般,逐渐成长为一道高深道术。
约莫数息之后,那黄袍人朝着归无咎立身的方位又看了一眼。
似乎看到了归无咎的存在;又似乎没有看到。
只听黄袍人言道:“有劳了。可传则传之;不可传则取之。”
话音一落,归无咎心神中的神识具象,彻底成型!
树叶之形、草木之象消散不见;严密规整、煌煌大观的文字紧凑排列,意气贯通。
归无咎一阅之下,不由怔然。
其文字所述,道理分明,乃是讲天地之间有地力连结,空间微妙。经由独特的法门滋养壮大之后,最终却会串通彼此,一去而至亿万里。此等法门、此等物象,如何经营提炼,尽在这文字之中。
这不就是圣教应元道尊所持的“阴阳洞天”之法么?
阴阳道……
阴阳洞天……
归无咎豁然明悟。此法从根本上而言便是阴阳道的道术传承;只是不知为何,阴差阳错之间,成了应元道尊的机缘。
只可惜的是,当今所存世的阴阳洞天,除了那座连结三方的“三生阴阳洞天”不可动摇外,其余几乎尽数为应元道尊所采取;原本其或许有些积蓄,但是在数百年前广大布局、借用威慑的举措中,只怕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而年前与归无咎一战,应元道尊却是孤注一掷。
如今所有的“阴阳洞天”,已然化作了“巨蛋”结界的一部分。
归无咎纵然得了这道秘法,也颇有屠龙之技的意味。
但纵然如此,归无咎依旧是将其中文字道决,尽数铭记——因为三生阴阳洞天尚在,若是有朝一日,秦梦霖的功行达到道境中登峰造极的层次,未必不能将这座紫薇大世界中最大的阴阳洞天,炼制成一件最顶尖的宝物。
在归无咎将神识中的文字尽数牢记之后,那仿佛金色版块的“文字”忽然反转过来。
其文字倒影,只几个笔画稍作挪动,同样成了一片道法功诀。
归无咎神意一览。
这篇文字说的是——
若是天地蕴养生成的“阴阳洞天”被人用尽,而后天滋养之数未足。那么如何通过自己的秘法、质料、及天地之力,将此物以较快的速度“炼制”出来。
归无咎暗暗纳罕。
虽然此法门“极为应景”,但似乎不是专门应对眼前局面而设,而是另有用意的一道布局。
神意尽数收敛之后,那“三棱晶”蓦然收敛,气机变得异常沉静。
归无咎伸手摄拿,将其握在掌心。
随后此物缓缓下沉,顷刻之间,已然映在归无咎的丹田之内。
秦梦霖心中一动,缓步上前。
虽然归无咎尚未出声,但是她已然感受到此事和自己的机缘连结。
秦梦霖、归无咎并肩而立,左右手掌一合。
异常巧妙的是,那“三棱晶”纳入归无咎丹田之后,立刻形体变化,蜕变成一粒澹蓝色的明珠。且归无咎修炼至今,虽非正身,丹田之中“虚丹之相”雏形犹在。经由此物一转,仿佛是极强盛的滋养之力,令只是雏形形态的“虚丹相”蓦然稳定。
然后和秦梦霖手掌一合,二人通传消息时所常用的“虚丹相合”之法,已然堪与这分身施展。
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归无咎所得道术的原委,秦梦霖已然尽数贯通。
秦梦霖道:“你我……”
不过,她刚刚开口,二人识念之中,又有又有一道异景扑面涌来!
归无咎立刻会意——
这发动的缘由,当是真正的阴阳道传人得到秘法传承之时。
心神之中所呈现,依旧是那极逼仄的小小场景;只是那图卷虽依旧是九镜门户那般大小,但是其中浮现的黄袍人,却缩小了一半不止,相对而言展现出来的空间,就更大了。
但是除却是一方静室之外,主题的景物并未变化,依旧是那一座棋敦。
且此时可以看见,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人。
令归无咎稍感意外的是,那也是一个“黄袍人”,气机相貌与端坐这头的黄袍人完全相等,几乎分不出谁是分身,谁是正身。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落子。
对坐那执黑黄袍人言道:“果然是无解么?”
执白的黄袍人道:“落子成空,如之奈何?”
二人说话的同时,棋子落在棋盘之上。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方位,但是不难判明,那执黑的黄袍人,所落之子不住的变化;而执白的黄袍人,始终落子一处。但双方棋子落下之后,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粉碎烟尘,再也不存。
执黑之人道:“能够截断你的着手之人,只有那寥寥数人。最大的可能,非他莫属。”
执白之人道:“自然是他。”
执黑之人道:“只是他功行虽高,却低估了你的演算之功。以境界深浅而论,你较之诸天中最顶尖的那数人自是稍逊;但是以演算之功而论,你却足可排进前三。”
“只要发现端倪,未必不能加以纠正。”
执白之人摇头道:“不是低估,而是根本不在意。以如今那界域的演化程度,我等所能干预的空间极为有限,每人至多只能落下一子。纵然是他,也不能逾越。”
执黑之人微微动容,道:“于是,他的手段是明抢别人的着手,化为己用……”
执白之人道:“正是如此。”
稍稍思索了一阵,那执白之人忽然眸中泛起光华,道:“这一手,如何?”
话音一落,将掌心白子翻转过来,凸面朝下,重重落在棋盘之上。
这一回,这棋子果然是立住了,并未碎去。
执黑之人一怔,缓缓道:“此子虽然立住了,但是并未生效呢……”
执白之人摇头道:“他功行在我之上,欲要全始全终,终究难能。既然如此,也就唯有借一阵风,将这棋子翻转过来。”
这声音渐渐澹薄,然后归无咎心神中的画面犹如浮光掠影。渐渐散去。
归无咎和秦梦霖对视一眼。
前后贯通,许多事情都豁然解开。
显道、应元能够在紫薇大世界中布下如此规模的事业,背后果然是有推手推动。
归无咎圣教之行,显道、应元二人所呈现的精神面貌,大异于常时。如今推断,极有可能是提前揭露了谜底,对于二人道心构成考验,又或者令其做出“不得不如此”的抉择。
而眼前的局面,是阴阳道大能所布下的后手。
他已然感知到自己在紫薇大世界中落下的机缘会被人截走,但是却难以在阴阳道的范畴之内直接阻挡;于是布下一个借助外力翻转局面的法子。
但是这位阴阳道大能虽然要求极高,但到底还是并未想到有人会达到“开辟真流”的程度。所以解剖第九镜的难度,只要达到真流之境便能做到;只怕这在阴阳道那位大能看来已经是极为冒险了。
所以对于归无咎而言,其中破局难度,反而要较第八关更加容易一些。
这一门道术待后半段,炼制阴阳洞天之法,可谓是至关重要的一道秘术。
正在此时,相允庭上前一拱手,笑言道:“恭喜归道友。”
归无咎抬首一望。
相允庭面上含笑,显然意甚诚挚,并无一丝勉强之意,心中也是一奇。当即言道:“相长老放心……”
相允庭连连摆手,大笑道:“老朽就腆着脸开口了。某成道无虞的全部希望,都是寄托在此物上。如今既然为归道友所得,那么这件事就赖在归无咎你身上了。想来你不会推辞吧?”
归无咎心中一奇。
他取走原属于相允庭的机缘,自然是会给他一个交代的。保他破境无差,是应有之义。先前所虑,只是空口白牙,难以取信于人。如今归无咎展露破去第八、第九镜的手段,料想说话也多出了三分说服力。
若是相允庭果真对归无咎有此信心,那这矛盾从头至尾便不存在。
仔细回想相允庭前后所为,心意气象,归无咎若有所悟。
阴阳道大能布局,自然有无量玄妙手法,保证已“射覆而中”的事情,不会再产生变数。若是并无相允庭设阻,而是秦梦霖自己取了赠与归无咎,其中玄奥,便不得触发。
仔细体会,甚至归无咎自己,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异常力量的影响。
在相允庭提出赌约之时,归无咎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似乎果断有余,谨慎不足。
当然,这也是因为出现在此地的是归无咎分身的缘故。若是正身在此,他立刻就能辨别其中细腻差别。
相通之后,归无咎笑言道:“相长老将是阴阳道中的中流砥柱,保你成道无失,是归某义不容辞之事。”
这一下,轮到相允庭暗暗惊讶了。
归无咎这句话,还真给他脸上贴金。
以他的道行,成就道境之后,说是阴阳道的得力人物、左膀右臂,都当得起;至于“中流砥柱”,除了成就道境之后的秦梦霖外,谁能当之?
心意一动,相允庭似乎捕捉到一个念头;但是这念头随后又立刻消散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功果得成 两全之法
巨木之上。
归无咎和秦梦霖相对而坐。
不是一个归无咎和一个秦梦霖;而是三个归无咎和三个秦梦霖。
出自三个归无咎之身的,是三道澹澹的白气;而出自三个秦梦霖之身的,却是三道相对浓郁的碧气。六道气机相互缠绕,正反交错,只是几个来回的功夫,便不难感受到其境界在快速飙升。
秦梦霖一身三相,固然不奇;但归无咎来到此地的,本来就是他的两大分身之一。但此时此刻,这分身居然又一分为二,化出两道分身。
既施展此再立分身之法,归无咎的功行境界,自然不能与秦梦霖相比。
秦梦霖修持之道,那“三身还定”之法胜过魂珠之处,只在于完成第三步功果、立法分形之时。此法一旦完成,论现实效用,依旧是“魂珠”更胜。
在归无咎这里,“三身还定法”固然有推动功行的作用,令他这道分身的修行速度大大加快;但是若有秦梦霖在一旁以正法指引,通过阴阳道的根本法门相互促进,这份增益,又陡然提升了一倍!
取得“三身还定”秘宝之后,归无咎此分身出界的目标,算是圆满达成。
归无咎出界后先后来到姜敏仪和秦梦霖处,对于二人之道行固然是大有助力之缘;但归无咎心中明白,他自己的修行事务也十分明晰——
那就是将这具分身的层次提高,达到和另外两具正身的效用相同,以便于在道境之中,成功使用出“三明轮”的法门。
如今近道之境,此物的效用是不用想了,令这具分身承受那“点燃”明轮的法门,是断然不行的。而到了道境之后,归无咎三身皆属道境,似乎不需要施展什么手段,这件事自然就能办成。
看似归无咎之经营,是无用之举。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明轮”神通那对本身高下极为敏感的特性上。纵然此分身成就道境,但若和正身差距太多,其效用也会大打折扣。尤其是面对诸如玉离子、轩辕怀那样的对手,这具分身之境界,明显在对方之下。
那么二明轮到三明轮的提升,就极为有限。
阴阳道之行,算是将这一短板彻底补足了。
以此阴阳道法门的提升,虽然只是对于“圆满之上”境界的巩固,能臻至真流之前一步的程度,似乎并不能完全达到目标;但莫要忘了,此分身之于其余两身的差距,其实只在于本身之根基。
论及心意道缘境界,“开辟真流”的心通万古之境,此分身同样与真身无异。只是由于短板限制,不能发挥出全部的作用而已。
就像一截木棒,它并非是单纯的较其余两根木棒短一大截;而是中间断缺了一段。
修行大约一刻钟上下,秦梦霖豁然收摄功行。
六道气机一散,一合。
归无咎双目一凝,道:“何故?”
秦梦霖目光凝视,十分认真的道:“果然要继续修行下去么?”
归无咎澹然笑道:“此法也不仅仅是静功。若是你坐关日久,今日刚刚破三境,不愿继续埋头修行。那么你我悠游逍遥,顺带修持法门,也是可以的。”
秦梦霖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一顿,秦梦霖道:“你在末拿本洲中的事业,有‘正名’之道堪为契机。而紫薇大世界则不然。虽然你果然达到廓清玉宇、一界俯伏的程度,但是若是主要敌手封门不出,依旧差了一个明确的界限,宣示‘时辰已到’。今日所得之机缘,岂不是恰到好处?”
“前法既去,新法一立;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归无咎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归无咎之所求,在于“三道同立”。
末拿本洲好说,形式上的统一,早一些晚一些都无所谓,只要时机一到,循名责实,更易神社之名,就宣示着新时代的开始。
而归无咎自身的道统之立也全部为难,因为道术上的难题他已然全部解决,只要正式开宗立户,传下第一用我道、传我道、承我法门而得道的弟子,那同样可以算作纪元之始。
唯独紫薇大世界的“混一”则不然。
哪怕归无咎真的已经天下无敌,大势难阻;只要他的主要敌手坚守不出,很难营造出一个明确的时间点,自此之后古今诀别,宣示着整个紫薇大世界,晋入一个新的纪元。
而此番阴阳道的机缘,却是立在眼前,提供了一种办法。
那“阴阳洞天”之用,对于归无咎、秦梦霖,分明是各有用途——
一人取其整,一人取其零。
于秦梦霖而言,将三生阴阳洞天炼化,成就一件至宝,其根基纵然逊于“巨蛋”收敛之后的那件宝物,只怕也不会差太多。以潜力而论,绝不下于姜敏仪的白虎印,和除了归无咎意外的任何人。
哪怕龙凤二族,亦难有此底蕴。
而归无咎这里,却可以炼制出数十座乃至更多的阴阳洞天,在其成就道境之际,一举将其散了出去!
恰好圣教的阴阳洞天完全毁去,此一来一回,新的“阴阳洞天”体系和隐宗地脉传送阵结合,遍布于紫薇大世界的每一个主要分枝,无疑是宣告“秩序确立”的最佳手段!
秦梦霖道:“如何?”
归无咎轻轻摇头,自失一笑,道:“如今却是两块肥肉,先吃哪一块的问题了。”
阴阳道的“阴阳洞天”法门别有玄妙,深谙空间之秘,原并不是一味倚仗蛮力的法门,亦不十分依赖法力之高下;而更多的在于对于境界幽玄的把握。
对于当年的应元道尊那等层次,固然要道境之后,才能修炼此法;但对于归无咎则不然。如今归无咎这具近道分身,同样身负了七八成的“独断万古”之境,又明澈“倍称之力”一类的玄妙,修持此法,可谓是绰绰有余。
而“炼制”此物之所需,在阴阳道库藏之中,可谓应有尽有。
前后十年时间,足以炼制出弥补圣教空白的数十座“阴阳洞天”。
若要经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丝毫困难。
但偏偏有一桩事不得不提——
那就是这“阴阳洞天”的炼制法门,虽然也对修行颇有裨益,但是却不若“三身归元”之法那么立竿见影。且营造此法的同时,必须全身心投入其中,断然不能修持它法。
故而两种机缘,虽然长久来看尽可兼得;但是以归无咎十余年后成就道境的时间节点来看,却只能二中选一。
秦梦霖轻声道:“无咎。你会如何抉择呢?”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双重明轮的防御力之强,说是紫薇大世界的第一,并不为过。如今不过是借助全珠之中第三、第五道尊的法力,抵御半界联合,已然是绰绰有余;成就道境之后,哪怕其再纠结人力,我又何惧之有?”
“而且何时与心情下界之身一战,时间也是由我而定。三明轮的成就,不过是晚上十余年罢了。”
“如此看来。明晰三大‘标志’,道境成立之前一同成就,似乎更紧要一些。”
听闻此言,秦梦霖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嘴角一动,似乎似笑非笑。
归无咎眉头一皱,缓缓道:“我所言有何不妥?”
秦梦霖悠悠道:“果然,人是会变的。”
“心意之微妙,随势而动。大都讲究‘无欲无求’‘知足不辱’之道的人,大抵本身已‘足’。先有然后无求,先足然后知足。你的抉择,大约是因为在如今的局面之下,自忖优势极大,不可动摇。”
“你说……如果是荒海时的归无咎,又或者是初入隐宗未久、距离轩辕怀尚有一线之差的归无咎,面临今日局面,会作何抉择呢?”
归无咎念头一动。
心神反复,本想说“先提升功行为要”;但念头一动,似乎隐然明悟,并非如此。
归无咎目光一亮,答道:“若是彼时,当先竭尽全力,思索有没有‘全都要’的可能。”
二人相视一笑。
归无咎言道:“还要感谢梦霖你点破迷津。”
秦梦霖摇头道:“你这分身的境界,高下不全。当其盈极之时,完全贯通‘心通万古’的境界,与正身无异,依旧在我之上;但是受到本身法力层次的制约时,又明显不及我。”
“双修法门,圆全映照,查漏补缺,也是应有的道理。”
归无咎抬首一望,叹息道:“两全……能够做到么?”
秦梦霖目光陡然锐利,自信言道:“在第一次回返出末拿本洲之后,你心神之中,已然有‘紫薇大世界之全貌’。甚至形成图卷。托你之福,我也第一次对紫薇大世界之轮廓有了完整的认识。”
“但是纵然紫薇大世界中第一等实力、黄白两分皆在其中,但是你我心中,却并未有‘整个紫薇大世界了如指掌、完全知道’的感觉,这说明了什么呢?”
归无咎沉吟道:“虽然知其大体,但未必完全通彻。紫薇大世界中,尚有可以发掘的潜力。”
“一边修行,一边寻常尚未被应元道尊开掘的阴阳洞天实体么……”
“这倒的确是一条路。”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阴阳判域 落定之人
如此策略,若是成了,那是皆大欢喜;纵然不成,也不妨碍归无咎完成第三分身圆满的修行。
但归无咎此时心念既明,自然不会考虑“不成”这一种可能性!
虽然在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争局之中,自己已然处于相当有利的位置,但是能够得十分者,就没有必要止步于九分。
归无咎念头转动,正欲仔细思索紫薇大世界的“边界”,可以往何处去探索,但是随之心中一动。
笑言道:“采用何等策略,不至取决于心境,更是取决于每人的现实手段。梦霖你真身境界,固然要较我分身为高;但是也是因为有一种手段在,才使得你生出如此明晰的决断。”
归无咎也是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
秦梦霖能够果断的得出“二者得兼”的决策,除了心意之外,更有手段支撑。
其实方才在那第一秘境中时,归无咎借用三棱晶所化之象的滋养,和秦梦霖完成了一次虚丹相合。但是今日之施展,确实未如正身施展时候那么爽利。许多念头归无咎虽然兼收并蓄,但是尚未能在第一时间化为己用,成为自己思考判断的助力。
秦梦霖微微一笑,不再出言;但是她手上动作分明已经给出了答桉。
随着秦梦霖双臂轻轻一挥、一抬,似乎是在召唤什么的姿势,那巨大树干之下,外圈赤色、内圈青色两道圆环蓦然浮现出来,同时伴随这青蜂振翅一般的响声,分明是引动了什么极高明的阵法。
大约六七个呼吸之后,三瓣半个巴掌大小,仿佛桃形的树叶凭空呈现,围绕着归无咎、秦梦霖二人缓缓转动。
这一门法诀,乃是阴阳道中极高明的卜算之法,名为“阴阳判域”。
其中微妙,和魔道的推演缘法的法门“三环定业”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各有长短。
只是和“三环定业”之法不同的是,这“阴阳判域”之法分为三次,步步推进。若是第一判不得成功,便无第二判、第三判。
那三枚树叶转悠了百余圈之后,蓦然落地。
归无咎、秦梦霖定睛一望——
两枚树叶是阳面朝上;另外一枚却是阴面朝上。
秦梦霖低声道:“一转之人。”
卜算一件未知之事,未明之物,若是本人见过,在本人的“知见域”内,只是他自己不曾留心、未知其因缘之始终,那么卜算的结果就是三枚树叶,尽数是阳面朝上。
此举最为容易,接下了只需闭关推演,仔细思索自己的所见所闻,以道境心意层次的念头,不难寻出根果。
若是两枚树叶阳面朝上,一枚树叶阴面朝上,那就是此物因由,虽为自己所未见,但是却在和自己直接相关之人的“知见域”内——便如同此时的情况。同理可知,一枚树叶阳面朝上,两枚树叶阴面朝下,这是又隔了一层,在和自己间接关联之人拿的“知见域”里。
这也是此法的极限所在。
若是三枚树叶尽数是阴面朝上,那就并非恰好是“二次传递”,而是“至少间隔两层”之意,有可能落在和自己全无关系之人身上。这同样意味着演算的中止,再无第二、第三次卜算。
所以单就第一次推演而言,“阴阳判域”之法几乎就是削了一环的“三环定业”,庶可名之为“二环定业”。
但其优长在于,若是卜算得中,一环既定,其后二、三次卜算,无论中式之人道行高明到何等地步,皆无法抗拒遮掩。而当年魔道“三环定业”之法,若归无咎已然有今日之道心,在墨天青处却未必能将其推演出来。
此外,以本身而言,仅在自己“知见”之内,便不易逸漏;但是若是一转、二转,那就需要和承受缘法之人有一定的关联;仅仅是浮光掠影般的一面之缘,未必能够确切。
归无咎笑言道:“一转之象,正合我所想。”
秦梦霖缓缓点头。
以归无咎、秦梦霖今日的境界,耳目有所见闻但是见面不识,似乎可能性不高;但是所求之物与自己无缘,同样可能性不高。那么最大的几率,就是“一转之象”了。
随着秦梦霖手掌一动,那三枚树叶沉入阵中。
大约半刻钟之后,又是一物涌了出来,却是一个尺许大小的黑色花朵,细密花瓣,共有一十八道。
这枚黑色花朵,距离归无咎上下浮沉,转动三圈。
秦梦霖言道:“此一花之瓣,代表一人已经历寿元的十八分之一。此法是卜算出那‘一转之象’所落定的人,是在你生命中的哪一步结识,缩小范围。”
因为此“阴阳判域”阵法,乃是秦梦霖有了近道境修为之后在其心神中自然呈现,由凝结而至发散。归无咎从“虚丹相合”之中,未必能尽数窥得其奥妙,所以出言解释。
此时此刻,这黑色花朵是一十八瓣尽数盛开;但是等法诀完成之时,其花瓣便会渐渐收敛。
若依旧是十八朵花瓣盛放,那么意味着这“一转之缘”是归无咎近三十余年识得之人;如果只余下一瓣花瓣盛放,那就意味着那人是归无咎自出生之日起、到三十多岁之间识得之人,以此类推。
这黑色花朵转动三闸之后,一阵摇曳。
从正北方向的那一瓣花瓣开始,渐渐收敛,一瓣接着一瓣。
但最终呈现的景象,却是令归无咎和秦梦霖微感诧异——
前六瓣花瓣尽数收敛;到了第七瓣花瓣上,那黑油油的花瓣轻轻一摇曳,却甚是坚挺,持住了身形。
这是意味着那“一转”之人,是距离现在大约二百年的那个时间节点识得的。
按照常理而言,接下来的十一瓣花瓣,当尽数持住盛开之形才对。
但不料那第八枚花瓣,却又是闭合了。
秦梦霖微一出神,才道:“这倒是奇了。这是所谓的‘一转之缘’相关之人不止一位,才会出现的情况。若是多人中式,那么一叶代表一个时间段独立呈现;其余不在此域内者,自然隐去。”
接下来,七枚花瓣尽数合拢。直到正数第十五枚、倒数第四枚花瓣,才持住形貌。
本以为卜算结果便是如此;但倒数第三、二枚花瓣收敛之后;最后一枚花瓣,却一动不动,舒展自如。
秦梦霖讶然道:“三个人。”
这简直太过于匪夷所思——
归无咎所直接涉猎的人物,竟然有三人和紫薇大世界的秘密、那剩余阴阳洞天的藏匿线索发生了关系!
其中第一个,是在归无咎出生至他三十余岁之时。
第二个人,是他百岁之后至百三四十岁时。
第三个人,是他四百岁上下时,大约是玄浑琉璃天之战前百年不到。
归无咎反复思索,亦觉不可索解。
静下心来,将道途中所经历的人物,反复呈现。
百余息之后,归无咎摇头一笑,道:“我明白了。”
秦梦霖与归无咎“虚丹相合”互知识忆,除了刚刚做法完成、近二百年内的事情未必能够尽数融会贯通外,似这三个时间节点,秦梦霖对于归无咎经历之熟稔,并不在归无咎自己之下。
反复推演,似乎也觉得极难找到合适的“三个人”来。
秦梦霖若有所思道:“是谁?”
归无咎道:“二百年前上下结识的那个当是石墨。他近日遇见机缘,破境元婴,且距离此间甚是遥远。应该是他。”
秦梦霖道:“我也大致想到了。只是剩下二人,颇难贯通。”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剩下的不是二人,是一个人。”
秦梦霖念头一动,低声道:“黄希音?”
归无咎笃定道:“应当是他。”
“寻常人物,所谓一转之缘,自然是以活人计数;但是黄希音根骨奇异,在韩式腹中之时,在这阴阳道法阵的判断之中,已然算是模棱两可。直到她后来出生,前后却是计数两次。”
归无咎之所以有如此信心,是因为他几番悟道,对于己身的经历有着极细密的梳理,但凡和自己相关,哪怕是间接的关联,自己心中必然有细微感应,未必就要借助这阵法。
最终空空荡荡,归无咎便断定是最近百年“靠拢”过来的缘力。
而他恰好感受到黄希音、石墨皆有非凡的机缘和进益,而这两人又是归无咎的弟子,暗合缘定之数。
秦梦霖缓声道:“黄希音此刻正在圣教大阵之前。前去一探,便知端倪。”
言毕,秦梦霖双掌一合。
嘶嘶声响。这“巨木”之下,忽然下起雨来,细若牛毛银针,飘飘洒洒。
但定睛望去,秦梦霖身上,并无一星半点的雨点;那细密的雨珠,都是落在归无咎身上。
秦梦霖道:“我先行一步;你七日之后,这雨势一停,你再出此界,保管无隙无漏。”
归无咎颔首道:“如此甚好。”
秦梦霖言毕,身躯微微一晃,便如同一道青烟,从此间彻底消散。
至于这“雨水”,乃是阴阳道的有一道高明阵法,其及身七日,本身因果便从紫薇大世界中洗尽。哪怕相见干涉之人甚多,也不易被其他的卜算法门觉察到。
与那武道秘宝配合使用,足以保证归无咎行走十年,不落形迹。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两可之意 挑战之谋
阴阳宅室之中。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隐宗诸位人劫道尊、各妖族族主,每隔七日,相聚一会。
至于黄希音,却不在此会之中。
隐宗几位道尊只道她复返三十六界天之地有所经营去了;但唯有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却知非是如此。黄希音别有谋算,与隐宗盟友诸方下一步的行动有甚深关联。
但如今大致方略既定,在场之人,也可按照这计划走下去。推算时日,我方下一步的行动,最好在三月之内发动,并且能够显出足够的规模,方才能够体现救援归无咎的决心。
议论一阵,阴阳道主忽道:“今日之会且罢;来日再议。”
芈道尊、孔吾妖王等人心中一动,暗中忖度是否是黄希音去而复返。
对于最机密事通常只是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黄希音三人商议,此时阴阳道主开诚布公。并非是对于其余诸真、诸妖王不信任——而是圣教、龙凤二族手中,藏有依傍闻讯之人数量便能感悟秘要的法门。
虽然阴阳宅室可保无虞,但为策完全计,还是层层传布,相机而动的好。
若是没有把握,阴阳道主线专门施展遮掩手段,再谕示下来。
少顷,人烟散尽之后,那后殿忽然有一道青色光华升起,旋即一人步履似慢实快,落到近前。
正是秦梦霖。
遥隔于万里之外,秦梦霖已然知道了黄希音暂时离去不在此间的消息。
但是这也不打紧。因为先与阴阳道主一聚、将归无咎的讯息仔细讲说一遍,安排好我方下一步的行动策略,依旧十分重要——此前归无咎虽然通过秘法剑心穿渡消息于黄希音、秦梦霖处,但到底不甚详细,只说己身无恙,坚持黄希音所立之方略。
东方晚晴看到秦梦霖之气象,神色一动,道:“又是‘暂居近道、演化不止’之意。”
阴阳道主笑言道:“这是我阳阳道本来之气象。”
又对秦梦霖言道:“那物万般皆妙,独在我阴阳道真宝之上;只是独独破境三关,不若我阴阳道故物。如今你这一关也过了,可谓尽其所长,再无短板。”
对于秦梦霖或能臻至极高境界,东方晚晴有着充分估计,没有一丝意外;但令她微微动容的,却是秦梦霖这不断演化、由近道至道境的动态过程,和归无咎的气象异常相似。
二人之道意隐然相同,可谓是跃然可见。
而阴阳道主在意的,却是秦梦霖道术进境之快与顺。
秦梦霖却是长话短说,言道:“归无咎之分身已然出境,眼下正在阴阳道秘地;原先为我所用的三身还定法,却成了他的机缘。而他真身在那秘境之内,随时可以出界。”
阴阳道主、东方晚晴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秦梦霖又道:“只是他真身在那结界之内修行,进境极快,几乎只需要十年有余,就能破境道境。此其一;而那巨蛋之形的结界,乃是异常高明的自炼之法,最终成型,将是归无咎的一件至宝。”
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所成至宝,品阶只在混元真宝之上。”
至于阴阳道前贤秘手之事,与眼前局面无关,倒是先掠过不谈。
东方晚晴神色一动。
她也曾想到归无咎在那结界之内或许暗藏机缘;但是没有想到这机缘却是如此惊人。
既然如此,那这一番棋局,就注定要坚持到底了。
阴阳道主闭上双目,似乎仔细推演得失,旋即言道:“倒是又一个利弊相参的法子。这一子若是落下,情势演变势必极为逼真;只是此举有利有弊,动摇人心,又恐怕把握不住。”
“梦霖与东方道友,以为如何?”
东方晚晴迟疑道:“我与道友固然是无碍;隐宗处似乎也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妖族友盟那里,尤其二次清浊玄象之后方才加入的诸家,就未必稳妥了。到时候假戏真做,令其动摇,反不为美。”
阴阳道主想到的方法,其实不难猜测——那就是弄假成真,正式散布出消息,就说归无咎未必有把握渡过此劫,非得全力营救不可。
如此,势必人人用命。
而龙云等人收到这消息,也必然会放松警惕。
但是此举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我方友盟之内,尤其是较为边缘的力量,有可能产生混乱。
秦梦霖想了一想,道:“如今之世的争夺,一饮一啄,皆有莫大因果,事涉幽玄。与其散布不利于我的消息,不若将其安置于两可之间,更能取信于人。”
阴阳道主正色道:“当如何做?”
秦梦霖道:“全用师尊所言之法,只是稍作更易——也不必广为人知,只在诸宗诸族首脑的聚会中交底,想办法令龙云等人知晓——就说归无咎的坚持极限,是十二年上下。或许快一些,或许慢一些。”
“而我等援救之举的节奏,亦按照这个时间步调而来。”
东方晚晴仔细思索,颔首道:“妙极。”
“只是若有此策,尚有一个要点需要解决。”
妙就妙在,这个时限的确定,和圣教那“大阵”坚持的时间长短是一样待。此等巧合,一旦闻之便深入人心。
那显道、应元、龙云、风青那里,初时或许有些迟疑;但是其等经历一番心意磨炼之后,一定会将这赌局坚持下去——因为其别无选择。
此事唯一的难点,就是令龙云等人如何获取这个信息。
因为这样明确的时间界限,一定是隐宗一方的最高机密,相当于“底线”一般的存在,一定不会主动泄露出来。要令龙云等人坚信自己所得的信息为真,还颇要费些思量。
秦梦霖缓缓道:“我已然想好了。”
话音一落,掌心一动,气机升腾,缓缓流转成一副图画。
纵然是在阴阳宅室之中,纵然面前只有三人,秦梦霖依旧选择了最稳妥的传递讯息之法;这自然不是对“阴阳宅室”缺乏信心,而是如如此做,不但此时不会泄密,将来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不会落下因果。
阴阳道主轻轻一点头,旋即叹息道:“你在近道境中的深密心意,已然与道境全然无差。待你成就道境,本人在紫薇大世界中的功成果圆,自然也是无差。”
秦梦霖目光一动,道:“一世道业之缘,终难磨灭。”
……
荒海,阴阳洞天。
席乐荣虽然赶到圣教处去支援,但是他在这里依旧留下的极精密的法阵,以防山门有失。
辰阳剑山季苍生、诸永辰等人既然不肯再度出头,而东方晚晴也时时刻刻在前线坐镇,此间这枚“钉子”,一时三刻还真拔不下来。
况且,除了外间那极厉害的法阵外,席乐荣尚在此间留下一道极隐秘的后手。
此时此刻,后殿之中。
两人服色一墨一白,都是一般的颠倒主客、映照远近的意象,正是墨天青和林弋二人。
这二人气机,赫然是近道境界。
以二人当年的修为,虽然身负圆满境界的上善资质,兼之《唯我大乘经》奇妙,也不是区区四五年可以一步成就近道境的。只是世间道术各有幽玄,这二人一人身负魔门之秘,另一人所得麒麟一族“四色相真力合一”法门暗合《唯我大乘经》真义,故而人都能做到“暂时步入近道境”的层次。
且用之于斗战,是与完全破境无异。
认真比对,倒是和黄希音的法门有相似之处。
墨天青目光闪烁不定,将掌心一道竹简慢悠悠抛掷过去。
林弋将其接过,神意一览。
墨天青认真道:“林兄以为如何?”
林弋若有所思道:“莫不是等我等真正破境,再去挑战?”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不然。我等虽未完全破境,但一身战力却是与真正破境无异;且在此境中蕴养已有半年之久,法门大致纯熟;而对方新近破境,手段未纯,正是我等的磨刀石。”
原来,他示之以林弋的消息,当中所记叙非是别事——
当年玄浑琉璃天之战后,九宗十八真传,相继破境。其中排名前九之人,入琉璃天修持,号称“九子成道”;而另外功行同样甚是出色、却未及圆满的九人,乃至通过九宗秘藏的奇妙手段破境。
九子成道之人,除了归无咎极意外的提前出境外,其余正常人物,当是在那“琉璃天”中修持五百载。但纵然是归无咎,此刻恰好被困在圣教祖庭之地。
至于排名后九名的人物,诸如韩太康、游采心、沉湘琴等人,通过莫名的奇物破境,只需要百载上下。此时此刻,已然相继出关。
林弋沉吟道:“我等是圆满境界成就近道境;而其等却是距离圆满境界一步。两两比较,是《三十六子图》中卷与下卷的区别。我等功行,恰好压他一头。”
墨天青眸中光华一闪,道:“正是如此。这却不敲好是我等的机缘?若只是击败九宗真君,未见得高明。远不若斗败了此等人物,所蓄之势为多。”
林弋转念一想,道:“如何行事?”
墨天青不以为意道:“还需如何行事?正面挑战,谅其无法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