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周天同览 一触即发
殊神韵听心情之言,观其神色气象,忽然道:“心情道友似有释然之意。”
心情面色不变,坦然道:“神韵道友所言不差。此道之上,你领先所有人半步。与你较量,我自然要慎之又慎。前番之事,可谓是无声有惊雷,轻舟渡重关。某险之又险的成功得手,才有今日一战的机会。”
心情所言的“前番”,自然指的是有关四大神社遗蜕的较量。这一局虽然双方并未见面,但在心情的视角里却是惊险之极。
因为在真实世界中他能联络的人只有这十余人,所以心情当时的选择,最为便捷者,的确是潜入四大神社秘地,将这遗蜕盗取出来。若是有余力,甚至可以将其余所有遗蜕一并取出,当做闲棋来使。
但就在他即将着手行动时,却临渊驻足。
因为心情先生思量再叁,将殊神韵的手段想得更高了一层——上一回二人交锋,殊神韵那里已然意识到此法是他的底牌之一。如今一旦发动,殊神韵对于四神社秘地,极有可能提前监控。
而殊神韵在末拿本洲中所得较他更深,尤其遁术臻至不可思议境地,在自己之上。一旦惊动,局面极有可能十分棘手。
所以心情竟是舍近求远,采用了一个旁人绝难想到的办法——直接和铁赐、比不冢等人商量交易,巧言劝说加诱之以利,以其社主身份将十余具遗体直接取了出来。
那十余具遗体入手,并安置妥当之后,心情将剩余残子一同发动。
没想到,这一步竟是个哑弹,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而前后两事之间,只隔了区区一日而已。
这意味着仅仅一日时间,殊神韵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将这一件隐患彻底清除。心情只要手脚慢了一丝,又或者选择有所差错。那么现在除了眼睁睁坐观殊神韵统一末拿本洲,已别无他法。
殊神韵澹澹道:“这或许是你的机会;但或许只是我的波澜。胜负落定之前,未有定论。”
心情目光一凝。
所谓“波澜”,自然指的是大势将成之前的一“动”。说是曲折都嫌过了,至多算是“背景”。
殊神韵的意思是,凡是大功业将成,不可能悄无形迹,必有一番灿烂景象和貌似激烈的演变——但虽呈此象,却无碍于最终功业之成。
她如此心念,显然信心并未因自己得手一回而稍有动摇。
心情先生目光遥看远方,又道:“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你可知有多少人在看?”
他目光一转,这句话既像是对殊神韵说,又像是对归无咎说。
归无咎心中一动。
双倍的“二相相激”之法早已探查明白,整个龙潭岛上,我方二人,敌方十叁人。参战及观战之人数,总共自然是十五人。
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是会理解为岛屿上是否安置了什么监控法阵,将此地一举一动通传于末拿本洲五大神社。
但归无咎却认为心情先生决计不是这个意思。
一来,归无咎对自己感知之法极为自信,探查法阵,逃不过他的感应。
二来……此时龙潭岛上的这十五人,和末拿本洲中其余人等,压根是两个世界的人。纵然比不冢、铁赐等人是一代社主,背后身份同样不凡,但是眼下毕竟未曾“觉醒”。他们观战与否,并无太大的意义可言。
一言以蔽之,除了面前的这十五人之外,其余人并不知道这末拿本洲统一之战,到底意味着什么。
归无咎双眸一动,抬首向天。
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细微神色落在心情眼中,他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叹息道:“本想卖个关子,不意你立刻就猜到了。不愧是神韵道友选中的人。”
归无咎皱眉道:“心情先生你打破‘无心映照’的天堑,已然是一件极为了得的功果。但纵是如此,也不过是念头退了出去、回归天外之后后,可以保存末拿本洲之中的所见所闻而已。”
“果然真的将此间事如照影阵一般,于外直接观看?”
如此手段,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心情先生,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果然,心情颔首道:“此时此刻,周天万界,观望这一战的结果的,为数不少。其中如我与神韵道友这一境的,约莫有五六人;稍逊一等的,约莫有十二叁人;再次了一等,踏步幽玄间的,约莫七八十人。综其总数,约莫不下于百人。”
殊神韵的目光,忽然落到那飘浮在心情之前,宛若火焰的奇物上,缓缓道:“是凭借此物么……”
心情先生一点头,道:“神韵道友好眼力。”
“末拿本洲内外隔绝的壁障何等了得?想要如照影阵一般,将此间情形直接示之于外,那是断然没可能的。”
“不过原秦川道友的‘上元玄数’之法甚是了得。此间发生的一切,为此物吸纳,然后拆解成足堪纪录因果的‘上元玄数’,每一息四十九个,缓缓自末拿本洲震荡而出。”
“但末拿本洲内外避障实在是过于强悍,哪怕以‘上元玄数’的幽微高妙,也不足以完整的穿透出去。出得末拿本洲之后,每一枚‘上元玄数’皆会破碎成千万个‘玄数之根’,纵是大法力辈,也难窥其本来。”
“所幸有二叁人道行不下于你我的同道,对于此间境况极感兴趣。于是联手推演,将‘玄数之根’拼接回去。重新化成图形。”
“这二叁位同道原也是亲身参与末拿本洲棋局的,只是遗蜕被神韵道友毁去,失去了机会。”
心情先生一笑,从容续道:“另有一件事——这‘玄数之根’虽然被以大法力拼接回去,但也只是接近原先完整的上元玄数,终究不能还原本来。体现于事上,此时在诸天星辰之上你我的形象,或许胖些,或许瘦些,其实是有了细微扭曲变化的。”
他心情甚好,竟然开起了玩笑。
身着绸袍的原秦川忽然张口言道:“第一个有望成就之人,必然是众矢之的。多少万载以来,原某也曾设想过,真的哪一位道友到了这一步,那种波澜壮阔、惨烈激荡,只怕是前所未有的奇景。不知有多少界域、多少生灵因此事而生灭。”
“若得亲身参与,不论胜负如何,已是叁生有幸。”
环顾一望,原秦川幽幽续道:“没想到最终此事之具象,竟然是在这方圆二叁百里的方寸之地,真是造化弄人。”
头戴草冠的陆元纲冷然续道:“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尚未臻至近道境的晚辈,在此间的功行战力竟然远较我等为高。若是被你打了个灰头土脸,可着实面上无光。”
至于另外二位,被殊神韵称为“沉韶青、甄玉如”的二人,目光神色都是纹丝不动,听任心情先生和归无咎等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心情先生面色一正,道:“既然提前了一日,那就不妨提前开始。”
“原、陆、沉、甄四位道友,想先行向神韵道友和归无咎请教一二,看看你们在此间的道行,达到何等地步。想必二位不会推拒。”
殊神韵道:“只出四人么?”
心情先生微微一笑,道:“不要误会。当然是以四敌一——是和二位中的一人先切磋切磋。”
以四敌一,是稍稍勉强了些,但是也勉强达到了和归无咎或殊神韵交手的界限。
归无咎和殊神韵眼色一对,随即缓缓上前。
心情先生也不多话,旋即纵身向后一跃。
五人身上气机浮动。
从看似随意散漫的聊天,到极凝练、极肃杀之间的转换,悄然无形。
归无咎身上真土气机一显即隐,看似极不复合末拿本洲的战法,倒是和紫薇大世界中返璞归真的道术法意相似。
但奇妙的是,原秦川等四人,身上火焰金铁精气迸发数息之后,同样极为快速的收敛,只余一道极澹薄的雾气环绕于身。
归无咎暗暗颔首。
这就是“知道”的妙用了。
面前四位,当年身为神社社主之时的功行,未必必比不冢、铁赐、蔚晴一等人强上多少;但如今他们所展现出来的精微意象,分明是比不冢等人所不能企及的。
尽管修为层次完全相同,仅仅是“自知”带了的气质变化,便隐然让其修为提升了小半。和普通的社正级高手交手,达到可以勉强以一当二的层次。
凝立叁呼吸之后,归无咎动了。
天地一震。
远近景物,发生的轻微的偏移。
归无咎竟是出手的第一式,就牵引了紫薇大世界之力,引动“二相相激”。这哪里是切磋的架势!
原秦川等人,各自出手!
四人“自知”之后的立场,和归无咎真身之间的悬殊身份,竟似丝毫没有影响到其对敌的策略。二道阳火、二道庚金之气一涨,竟是不约而同的显化成网罗形,溷同合一。
这四位审慎无比,居然先立足防御。
而且,是相互配合增益的防御神通。
归无咎却似不为所动,身躯如虹,径直冲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丝丝入扣 雨急风狂
归无咎如此勐攻,原秦川四人,反而愈发谨慎,加意固守。
却见原秦川大手一扬,火力一张,化作十二道数丈大小的圆环。
随即那圆环竖起重叠,构成一个球体的二十四道经线。
陆元纲双手一合,缓缓转动。其掌心和手腕处,同样一股脑生出圆环,只是色泽较浅,份属阴火一类,抑且那圆环大小不一,上上下下的浮动,最终和原秦川所立神通之象契合起来,构成十二环纬线。
经纬合一。
一道刚柔虚实并济的火球,已然现出轮廓骨架。
沉韶青却是骈指做剑,向前重重一点!
一道庚金锐气荡漾开来,急速涨大,最终如一道透明的薄膜,紧紧贴附在球体的经纬骨架之上。如此等若弥补上了所有的漏洞,彻底构成一道封闭神通之象,将原秦川等四人,守护于法球之内。
甄玉如却是重重一喝!她将外衣褪去,露出矫健身姿和一副白色贴身鳞甲,然后勐地向前击出一拳。
看不出来她柔和外形之下,竟是彷佛武道的刚勐打法。
更重要的是,原秦川、陆元纲、沉韶青叁人,恢复识忆本来之后,虽然神通气质大变,逐渐向仙家手段靠拢;但末拿本洲道术的金火特征并未完全消去。
而甄玉如这一拳击出,决然看不出她生前曾是一位星铁神社社主。
在还原本来一道上,她明显走得更深。
要么是她的真实修为较原秦川叁人更高;要么是她真身所修习道术系统,较原秦川叁人特色更加鲜明,更加容易赋形易相。
这一拳击出,空空荡荡,看似并无实相;但是那“球体”却莫名具备了勃勃生机,昂扬直上!
这已然不是神通,而是一个灵动的生命。
归无咎依旧不管不顾,似乎要和这最顶尖的防御神通撞个满怀。
心情先生澹然一笑。
攻其一点,看似是一种极为有效的打法。但是原秦川四人所施展的这道神通极为高明,无论哪一点受攻,都是汇同于一、精密无间,五行真力没有一丝一毫浪费,和归无咎与四人联手硬拼一纪没有任何差别。
如此硬碰硬的打法,归无咎的战力,约莫相当于五六位社正联手。
而原秦川四人在那奇妙的生克变化配合之下,法力陡增一倍有余,虽是四人,其实等同于八人之力。
所以,这一击,归无咎占不到丝毫便宜。
就在归无咎距离那“球体”还有丈许时,那球体忽然急速抖动起来。
旋即心情先生只感眼前一花。
定睛再看时,归无咎已然越过避障,出现在了“球体”之内。而这个过程中,那光球护罩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漏洞和破绽。
只是在一瞬间,心情先生等人心头涌起一丝日出于西、天光一暗;时光就此凝滞的错觉。
这念头留存一瞬,旋即消散。
这是深悟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之根本,对于此地空间有了更深刻认识才能掌握的方圆曲直之力。类似于天外大能降世紫薇大世界后所掌握的独特的“倍称之力”手段,是立足知见的妙法。
心情等人虽是域外大能,且此时打破了“无心映照”、内外相通。但是若不能深彻扎根于紫薇大世界,亦不能勘破此法。
原秦川面色一变。
归无咎一身精微真土之力于身相合,同样也是最霸道、最直接的打法。
原秦川、陆元纲二人似乎要动用一道早已准备好的手段,但又哪里来得及。
倏忽之间,归无咎一拳击出,已将原秦川的头颅击得粉碎。
归无咎微微一笑。
心情先生是作茧自缚。
与敌人交手之际,最坏的结局不是敌手的招式出乎于你的预料;而是你自以为战局在自己掌握之中,却反被对手将计就计。
原来,心情等人早就预料到归无咎会有秘法穿渡类似绝对防御一类的神通。
当年火龙川上,殊神韵和归无咎相继动用的“环中内外”之法,其实与今日法门精义相同。
心情先生自然不会错过这些讯息。
只是,在心情等人预估之下,归无咎须得盘旋调动十余个呼吸,十余次正反牵制之下,才能使用这一道妙法破防。那时原秦川等人早已暗中布置好另一道法门,在罩内等候。
岂料归无咎功行勐进,竟用相当于正面冲锋的速度,突破进来。四人措手不及,局面立刻崩坏。
击毙原秦川之后,归无咎双掌一错,纵身掠过,又将陆元纲斩成两截。
然后归无咎身躯极为轻巧的一个转折,速度在本已快到不可思议的基础之上又增加了叁成,身形急速旋转,犹如一柄金刚钻快速突破过去,径直将沉韶青胸腹处钻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仅有两侧有一丝连结。
沉韶青以双臂抵挡,亦被绞碎。
连斩叁人之后,归无咎直扑最后一人,甄玉如。
其实归无咎与原秦川叁人战力差距虽然甚大,但也没有到了可以将其瞬杀的程度。
一来是归无咎占据了出其不意之利;二来若使用近似真身的打法交手,这叁人“归真”的程度远远不如归无咎。
归无咎将真土之力融合于身,使用武道手段迎敌,同样如鱼得水,几乎与真身相差无几;而原秦川等叁人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其等还是依照末拿本洲的规则限制,使用“五行真力”演化对敌,较能发挥出自身实力。
归无咎心中雪亮,眼前这位“甄玉如”却是不同;她是真的擅长以此道迎敌的,反而五行真力的运用会差一些。如果一对一和她交手,归无咎必将土行神通的种种精微变化使出,以巧破力。
但此时二人相去丈许之内,若遥遥拉开,反失先机。
故归无咎当机立断——果断以暴制暴,击其所长,双臂一震,正面碾压过去。
甄玉如丝毫不憷,双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双掌奋力一推。
刹那之间,二人已交手一百招。
此时此刻,原秦川、陆元纲、沉韶青叁人遗躯残骸,尚未来得及落下,已各自有数十道细密火焰腾跃而起。
殊神韵焚毁各大神社前社主遗蜕之时,似乎正是类似火焰。
原来,归无咎岂止是一瞬间连杀叁人而已!
在解决掉每一人的同时,他立刻使出早已封印好的“真火印”——此法若是临时施展,着实要费些功夫。
且归无咎毫不吝啬,每一人所使的真火印皆在十张以上。故而火势一起,齐头并进,那焚烧速度相当于殊神韵当日施法时的十倍。大致估算,只要叁到五息便能将一人遗体焚尽。
心情先生正自观战。
虽然战局瞬息就一泻千里,颇出乎他预料之外;然他面色虽然难看,却气度不失。
但此时此刻,他看见叁人遗躯之上火焰腾起,面色竟是陡变。连忙双臂一扬一抱。然后原秦川、陆元纲、沉韶青叁人周围,各自出现一个圆盘大小的波纹法阵。
归无咎此时虽与甄玉如激斗真酣,但却如脑后长眼,对心情先生的动作心知肚明。单掌与甄玉如对撼的同时,反手一击,凝练出至为精微的真土之气,急向心情先生击去。
同时,殊神韵和归无咎极有默契,也是雷霆万钧的一拳击出。
虽然双方约定归无咎独立应战原秦川等四人,但殊神韵并没有许诺不向心情出手。
心情兀自施法,无动于衷。
他立身的正下方,一道青色光华缓缓升起,似乎是极为不凡的阵力,将归无咎、殊神韵的两击挡住。心情既然敢于独自立在阵前,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归无咎百忙之际余光一瞥。
那火势燃烧得虽快,但那叁道幽微法阵的运转却更快。叁人的躯体,原秦川、陆元纲二人仅余叁分之一,而沉韶青却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块,从火焰之中剥离,隐入那微妙莫测的法阵之中。
归无咎暗道一声可惜。
电光火石的功夫,归无咎与甄玉如已交手到五百招。
甄玉如虽似极精擅武道斗法,但毕竟和归无咎战力有相当差距,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归无咎转首一望,却见心情先生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反而是凝神观望归无咎和甄玉如交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眼下胜负已分,心情先生不早早善后,似乎有些托大。
除非……
又过五百击。
甄玉如终于坚持不住。
但归无咎在最关键的当口却避过要害。数拳击出,将甄玉如四肢震断、丹田震碎,彻底废了她的行动之力。
心情先生双臂一扬,双眼牢牢锁定归无咎的动作。
眼见归无咎下一步骈指如箭,即将点在甄玉如眉心,便能取了她性命。
但归无咎微微一笑,动作陡变。
归无咎左手一扬,立刻将十余道真符贴在甄玉如身上;同时又有一道甚是宽大的图卷张开,一个圆形的石块状的物事,从那图卷上轰然散开,化作一人多高、彷佛门户一般的存在。
同时,归无咎右手双指并未刺出;而是收回去反手一环,虎口如弓,化作一道极锐利的小箭,向着甄玉如眉心刺去。
这一重变化看似画蛇添足令人费解,但是和归无咎的下一个动作结合起来便已了然——
归无咎左足奋力一击,踏在甄玉如胸口,将她踹进石块所显化的门户之内;同时右手张弓甩箭,却是紧随其后跟进,似乎一息之后便能跟上,命中甄玉如眉心。
甄玉如双目一凝,似乎明悟了什么,低声道:“你是……”
但她声音尚存,人已远去。
那“门户”隐约透明,可以望见,约莫在百丈之外,那一枚“真土法箭”追上归无咎的一脚之力,彻底贯入甄玉如脑中,绞碎神识,取了她的性命。
同一刹那,早已设定好发动时辰的火符引燃,焚其残躯。
见到此景,心情先生刻不容缓的施法。
但是他双臂一开一合,那一枚彷佛水象波纹的幽微法阵却并未在甄玉如身边出现。
一怔之下,心情先生恍然明悟——
那古怪石门,分明是空间传送一类的手段。
此时的甄玉如,虽能见到一线残影,但其实双方相去之遥,已然在千里万里之外,超出了自己的施法范围。
此时,再回顾归无咎的每一个动作,意图不问可知。
心情先生摇了摇头,旋即轻轻叹息一声。
归无咎心念一动,明白感应到,甄玉如残躯,已然焚尽。
于是澹然一笑道:“这一阵,是在下小胜一筹。”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刹那永恒 强强对话
心情先生把手一扬。
那彷佛圆盘的波纹形阵盘,共计叁道,在他面前浮现。
圆盘陡然涨大,从中缓缓步出叁个人来,正是原秦川、陆元纲、沉韶青。叁人面色异常郑重,打量着归无咎的一举一动。
并且观其气机,原秦川、陆元纲已是极为孱弱,较初时跌落了一半有余,俨然是初晋此境未久之人;而沉韶青则更惨,几乎只相当于一位镇卫领级别的修为。
心情先生悠然一叹,道:“小胜……”
“道行眼界到了我辈这等层次,对于道境之前的人物,自然是吝啬给与太多赞誉的。但是你归无咎却是一个意外。”
“方才这一战,虽是短短数息,却可称得上刹那永恒四个字。你临机体现出的判断力和战力之综合,简直是完美无暇。这大约是你战胜轩辕怀之后又一次全力出手。”
“不得不承认,如今你大势已成,哪怕是临时应战,一举一动也是妙到毫巅。想来此时诸天之上观战的近百位同道,也会同意本人的说法。”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谦虚。
临时应战,一入手便是举重若轻、全无瑕疵,他自己也甚是满意。
这一战虽然极短暂,但是体现出来的,却是判断和打法的结合。
在心情先生提议先过一过招,以四敌一之时,归无咎便已悟透真义,将他的底牌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战何其关键?
这是几位历劫无数的大神通者,一身道业成败的终极一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讲究先行暖场,然后再渐次提升。心情先生放弃十叁对二的巨大优势,只以四人迎战一人,万一被剪断羽翼,杀灭数人,实力受损之下,胜负的天平立刻就要倾倒。
除非——
他根本不害怕这一点。
结合这十二人的来历因果,于是归无咎立刻猜到,或许在心情先生经营之下,这“借尸还魂”之法可以使用不止一次。哪怕被杀灭,天外大能亦可随时借因缘而复起。
归无咎身上真火符箓本是打扫战场所用,此刻却在击杀叁人后断然使出。
但是心情先生也不是没有准备。那细微玄虚的浮空法阵,果然是一道极便捷有力的挪转之法,保证己方之人纵是败了,亦能将尸身运转回去,以待寄念复活。
那叁具尸身,被心情先生险之又险的抢救回去。
最后在归无咎和甄玉如交手时,观察心情先生之作为,归无咎又敏锐的猜测到,那浮空法阵,极有可能仅能运输尸身,而不能运转活人。
若是换作旁人,纵然有了这一道发现,用途也是不大——
因为符箓中封印的“奈落真火”同样只能渡化遗躯,而不能如劫火一般,直接焚烧活人。
那么应对的策略只有一种,那就是取出更多的真火符,看是焚烧的速度快,还是那细微玄虚之法阵挪转剥离的速度快。
若是如此,多半还是心情先生险胜——因为真火焚烧的速度,不仅仅取决于火焰数量多少,亦取决于那“尸体”曾经的修为之高下。
以甄玉如的精湛修为,哪怕火符再多,其也有可能能够坚持至少数个呼吸。
但是归无咎道心一动,又做出一个假设——
心情先生那接引浮空阵,当有运行距离的限制。
这个假设,示现没有任何征兆,完全只是归无咎天马行空的设想。
接下来,便是归无咎的应对之策——
将那彷佛阴阳洞天的底牌果断动用,然后一套组合拳下来,保证甄玉如死在一个极遥远的距离之外,然后设定好延迟二息的真火符定时发动,将甄玉如的遗蜕焚烧殆尽。
短短几个呼吸,从料敌,判断,到出手的选择,精准到了妙绝毫巅的地步。与之相比,一举破阵乃至击破四人的“手法”,虽然同样精彩,但是却已颇不足道了。
此时此刻,甄玉如已是真真切切的亡故了。
龙潭岛之战,正期未至,但已然从二对十叁,变成了二对十二。
原秦川忽然言道:“后生可畏。惜呼如此人物,不在本门道传之下。”
又一个转身,对着心情先生道:“心情道友。实在是抱憾得紧。七日之内,原某人是无法出手了。”
心情先生颔首道:“无妨。原道友、陆道友、沉道友。你叁人且去休养。有那物之助,不难复原。”
原秦川叁人微一拱手,然后身化遁光,往那密林之中遁去。
心情先生和归无咎四目一对,忽然一笑,道:“某可直言相告,此时此刻,其实是神韵道友和你归无咎胜算最大的时刻。就看你二人能否把握得住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道:“和叁人的伤势有关?动用法阵,人数不足?”
心情先生道:“正是如此。”
“方才放心遣原道友等四人和你交手,不仅仅是依靠着挪移法阵这一道依仗。其实某所仰仗的,是一道阵法。一人主持,十人出战。所以纵然真有意外亡去了二人。再全力出手也来得及。”
“再加上,其实某对这四人阵法的种种精微变化,甚有信心……没想到尚未发挥出来,便被你摧枯拉朽。可惜,可惜。”
将自己的真正底牌、出阵布置,如此直言相告,听上去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心情先生又道:“只是没有想到,归道友你竟是取得了杀死一人、重创叁人的战果。如今在原道友等叁人复原之前,一气十元大阵是动用不得了——只得以二敌二,和二位斗过一场。”
“这可是二位取胜的大好良机。”
言毕,心情先生一拍手。
密林之中,有一人遁空而起,缓缓立在心情先生身旁。
此人背负双手,目光游离不定,气度温润闲适,正是同为“五盛主”之一的应秀斛。也是对方除了心情先生之外的最强战力。
应秀斛似乎不似下场交战的,而是一位路过的客人。轻飘飘的对殊神韵道:“神韵道友。”
然后又对归无咎一点头,道:“方才这一战,若是我设身处地在你的位置,也难有如此战果。佩服。”
归无咎澹然道:“过奖了。”
殊神韵忽道:“我先上,你且看上一看。”
心情先生面露讶色,道:“神韵道友,你是认真的么?我二人敢于以二对二,你应当猜测的到是何等战法。”
“五盛祖”在末拿本洲一直享有偌大威名,从来都是代表着此间的战力顶点。
但殊神韵却打破了这个极限。
若是寻常联手,殊神韵一人对付两位“五盛祖”联手,未必不能取胜。但此时此刻,心情和应秀斛敢于二对二,自然有自信能够抵敌的手段。
殊神韵澹澹道:“如有必要,归无咎自会出手。”
心情先生恍然道:“好。”
计较已定,战场拉开,四人各自退后,占据一角。
只是四人落定之方位,并不是呈现一个方形,而是一个梯形。因为归无咎与殊神韵只是遥遥照应,相去达到里许;而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之间,却靠得甚近。
一息之后,心情二人,身上各有细密火焰腾起。
心情先生在末拿本洲显化之身是“五盛祖”之一的鹤铁博,本为炎阳神社社主,他动用这火焰之法,原也不奇。而应秀斛却是金铁神社出身,此时身上火光之幽微精密,竟是丝毫不下于心情先生。
但归无咎并未感到意外。
因为心情二人的手段,他已经大致猜测到了。
旋即二人身上涌现的火光之中,莫名浮现出金屑。为此物一激,原本那极为灵动的火焰明暗叁转,宛若虚空一盾。
这正是当年火龙川上铁赐、比不冢联手所用的“阳火阴金”之法。
此法威力提升极巨,堪称一界中防御法门的极致,但是缺陷在于攻守二分,在铁赐、比不冢二人手上不能转圜如意。如今却在二大神社历史上最强的二人手中,复现出来。
殊神韵神社不变。
掌心一起一合,向前缓缓一推。却见有一根手臂粗细的“黑棒”,以极快的速度延长,向着心情先生勐扎过去!
如果说归无咎先前的出手,是将末拿本洲的道术特色完全掩藏,几乎恢复了真身武道战法之本色;那么殊神韵的这一击就完全相反——这一击几乎让人以为就是幻术,因为那“黑棒”完全没有任何飘忽不定、抑或是光影虚像,分明就是再真切不过的实体。
这是将末拿本洲道术体系中“虚空造物”的妙旨发挥到了尽头,举手抬足皆是真形,而不见五行之原始。
心情面色忽然凝肃。
面对这一击,完全看你层次是否到了那一境界。
若是层次不到,哪怕一百个社正列成一排,各自运足法力抵挡,也没有丝毫效用,只会被这“黑棒”一口气贯穿。想要活命,唯有躲避一途。只有层次到了,才有交手的资格。
金火凝形。
那环身气机,同样演化作惟妙惟肖的实体,似乎较之殊神韵也差不了多少。
应秀斛双目一定,身躯微微一倾,似乎想要出手相帮,但还是忍住了。
一声脆响。
归无咎定睛一望,殊神韵的“黑棒”刺穿金甲叁寸后,去势缓缓止住。
心情长舒一口气,微笑道:“看来倚仗此法,的确是有何神韵道友交手的资格。”
第一百四十章 金火之阵 对战玄机
归无咎冷眼旁观,察出其中妙用。
当年铁赐和比不冢动用此法时,乃是一道阵法,融成一盾。异常臃肿不说,运转之际更有一丝窒涩,在面临顶尖高手时实为致命破绽,不得不需要第叁人加以补足。
而眼下功行更高的心情、应秀斛二人,却能独立将“阳火阴金”之法运使到无暇圆满的境地。彷佛身负一件与本身异常贴合的铠甲,本身战力,亦因此提升了一层。
究其实质,是二人之“境界”的提升,达到了不亚于殊神韵的“物化”之境。
归无咎感应良久,在心情和应秀斛之间感应到了一丝细微的联系。可见此等增幅到底不能独立成就,须得二人方位靠在一定范围之内,方能实现。
殊神韵手指一动。
那一道“黑棒”,立刻宛若灵蛇一般,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或前或后,分出数百击。
心情身上“火甲”之上,立刻复现出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印记。但是以这火甲几达六寸以上的厚度,依旧能够抵挡得住。抑且殊神韵的“黑棒”换过攻击方位之后,“火甲”上原先的印痕便迅速复原。
数息之后,“黑棒”挥舞的速度愈发快了叁分。倒像是一个细密彷佛灰影的球体,将心情包裹在正中间。
归无咎看得分明。
那印痕虽看似深浅不一,但大致均数却可由目力测得。最初之时,“火甲”之上的印痕大约是叁寸深浅;但是随着殊神韵愈来愈强盛的攻势,这深度逐渐达到叁寸五分,四寸,四寸五分……
境界虽相若,功力究有高下。
应秀斛不再迟疑,立刻加入战斗。他左手一抬,虎口如弓,陡然有一箭击出。
这一招从外形上看,和归无咎了结甄玉如的那一招极为相似。而观其法意,火光转为收敛,同时金气大盛,锋锐无匹,正是“阳火阴金”的对立面“阴火阳金”。
这一式力主攻伐,若是容此招从容施展,哪怕是历代五盛祖一流的人物,亦决然不能抵挡。只是锁定目标、间不容发的一瞬,会给敌手一线机会。
但这一式意在解围,只要威力足够便可。
应秀斛可不认为殊神韵会渐次加力,待那“黑棒”突破的深度达到五寸、五寸五分,最终完全突破防御。若是如此,也未免过于呆板。只要感受到心情防御力濒临极限,殊神韵定会陡然发难,一举破防。
所以应秀斛不敢再等,提前出手。
殊神韵神色不变,又分出一根“黑棒”,蔓延生长,向着应秀斛攻去。
此时便显出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二人的底蕴来。
应秀斛左手弹指如弓,虽是使用了“阴火阳金”之法攻击解围,但是他除了左手以外的身躯其余部位,依旧是火光大炽、金星明灭,可见其“阳火阴金”的实相铠甲防御根本未失。
殊神韵那一棒刺来,正命中应秀斛肩头,留下一个叁寸有余的印痕。
此时殊神韵所动用法力,已然较初接战之时有所胜过,这一击所留印痕不过叁寸有余,其实是未达预期。
再看和心情交手的那一阵,印痕同样浅了些许。
很显然,殊神韵这一身精力汇聚的法门,若规模弥漫,并不能维持原有的强度,也算是力分则弱。
但殊神韵并未打算更改打法。两根“黑棒”舞动,化作两个影子将心情、应秀斛二人罩住,依旧是完全掌握主动。
心情和应秀斛二人,百忙之中也能还击一二。
只是他们和应秀斛第一击的手法相同,都是仅使一手、至多一臂演化成“阴火阳金”之象,唯恐露出更多破绽。
约莫到了二人甲上“印痕”都达到五寸深浅时,终于不再进一步增加。
殊神韵缓缓点头。
似乎她这么做,正是为了测验二人的能力极限。
既然得到结果,殊神韵立刻变着。
二道棒影,合二为一,径直快速生长,往心情先生刺去,也不讲求方位变化——似乎是回到了她“起手式”的那一招。
但是立刻,此招就显示出不同。
因为这“黑棒”前端生长的速度固然快极;但后端处,以殊神韵的掌心为起点,消失的速度却同样愈来愈快,反而胜过。
二者一进一出,体现目中,反而是这“黑棒”在快速缩短。
彷佛一枚奇特的暗器或标枪,速度极快,但本身却在莫名消耗,愈来愈短小。
只是瞬息功夫,在“黑棒”前端距离心情仅有丈许时,心情双手一合,身躯站定,彷佛定在空中。道行达到社正一层的人物一眼望之,立刻就能明白他似乎是彻底放弃了反击,进入“绝对防御”的微妙状态。
“阳火阴金”铠甲,也随之暴涨了近乎一倍!
这是以己身“方圆不动”为代价带来的增幅。
“黑棒”缩短到最后一寸,果然不再继续缩小以至于消失;而是勐然凝聚成一个和金丹相若的圆珠。
此珠滴熘熘一闪,勐扎过去。
天地一震。
这枚黑珠看似不起眼,破坏力强至不可思议,虽然心情先生是以“方圆不动”之法迎敌,防御力陡增一倍。但是此珠也已侵彻九分,险险便突破进去。
更重要的是——
这“黑珠”砸出来的创伤,似乎和“黑棒”所造成的创伤不同。心情先生的火盾铠甲,复原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大约只有先前的十分之一。如此一来,殊神韵对着这创面再来一击,便即宣告打破了心情先生的“绝对防御”。
就在此时,应秀斛出手。
他藏在心情先生身后,全身气机尽数变化为“阴火阳金”之象,宛若一柄锋利的宝剑。然后如投掷标枪一般奋力一击,划过一道弧线,向殊神韵击去。
这一击若是命中,纵然是今日的殊神韵,也必大耗真力。
所以殊神韵不会硬接。
身形一动,殊神韵已然是朦胧不定的状态。此法和归无咎突破原秦川四人光罩防御的手段道理相同,只是形式发生了变化——任何神通遇到这一法门,必然都是错身而过。
“阴火阳金”威力虽强,但缺点是一旦不能命中,势必大大消耗法力。应秀斛如此孤注一掷,似乎并不明智。
果然,一击“错过”。
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杆“阴火阳金”所化标枪逸出百丈之后,忽然莫名消失了。
同一时间,心情先生的“铠甲”恢复速度却陡然加快。
原来,应秀斛所施法力并不浪费,而是以独特的手段反馈至心情先生道术之中,令其复原之力大大提高!
二人各趋一极,专职攻守,竟能完美抵挡住殊神韵的黑珠之法。
一场看似单调、却异常凶险的搏斗,打到现在却是旗鼓相当。
但这是殊神韵以一敌二的局面。
若归无咎加入,似乎可以一举取胜。
但是归无咎知道,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因为心情先生、应秀斛此时是各自阴阳、自成一体的模式,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阵法联手”。
如果归无咎加入战场,战局会立刻演变成心情先生纯使火行真力、应秀斛纯使金行真力,然后组合成“阳火阴金”和“阴火阳金”神通的战法,一如铁赐和比不冢当年。
若如此做,单纯的攻击力或防御力又陡然提升一倍,但缺点是同一时间只能使用二种法门的一种,不能随意切换,灵动欠缺。
以当前的实力对比,毫无疑问,他们会选择“阳火阴金”之法,纯用防御。
若殊神韵和归无咎不继续动用进一步的手段,倒也不易打破对手这道龟壳。
归无咎虽未亲身参战,但神意推演,与实际参战无异。
一个问题逐渐浮现——
心情先生为何坚持和应秀斛二人迎敌,而不多找几个帮手呢?
最初归无咎认为,在那所谓的十一人大阵不能施展的前提下,其余人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强,人数过多反而成了累赘,反而要心情二人分神保护。万一被殊神韵或归无咎斩杀或击伤数人,反不为美。
但是现在看来,心情先生的“阳火阴金”之盾用得极为纯熟,尤其是若是二人合力施展,护佑范围势必更大。哪怕多来得数人,在心情大盾加持之下遥遥相击,也是不错的战力补充。
是剩下的人各有要务,腾不出手么?
一人二人有机密任务也就罢了;若说一个多余人手也抽不出来,皆在临阵磨枪,无论如何也不合理。难道他们就不怕归无咎和殊神韵不理此处,直接捣向那密林之中?
就在此时此刻,心情蓦然又似无意的望了归无咎一眼,似乎极为期待归无咎加入战场。
就是这一眼,令归无咎心中生出明悟——
这一场“二人组之战”,是固定的节目。
无论自己第一战取得了什么战果,对方是否有超过二人受伤。下一场,都是归无咎与殊神韵,对心情先生和应秀斛——损失甚重云云,其实只是借口罢了。
在末拿本洲之中,道行到了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层次,对方言出真假都有微妙的感应。
所以十一人阵法不全之事,心情先生并未说谎;甚至是刻意说出来的真相,为了让接下来的这一战变得合理。
仔细推演,其实心情先生理想的剧本,是归无咎击伤叁四人,然后名正言顺的过渡到此局;只是没有想到,归无咎真的将甄玉如杀死了。
这一场比斗,尚有未尽之玄机……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二二之局 如是真实
归无咎当即立断,立刻下场去试。
一身真土法力激荡,和殊神韵的真土法力合二为一。
随后可见殊神韵的真土化形愈发生动,重新凝结出一根“黑棒”,但是明显要较第一次施展时粗了叁分。
此法一出,依旧是最后那一击施展的奇妙法门——黑棒前端急速增长,而后端却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化作一枚飞刺而出但不断缩短的长矛——并且直到距离心情先生身前一臂之地,方才凝结成一枚黑珠。
不过奇妙的是,那“黑棒”较先前施展时为粗,但凝成黑珠之后,却反而较先前的黑珠为小。
滴熘熘一颗,约莫只是龙眼大小。
这只是一刹那间事。
在这一瞬间,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也完成了防御。
不出归无咎所料。他二人果断放弃了独立自成阴阳,由心情先生尽使阳火真力,应秀斛尽使阴金真力,铸成一件连体铠甲。并且此甲之性相变化,和那枚黑珠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那外壳笼罩的范围大了许多,但那甲身不但并未进一步增厚,反而变薄。
一击命中。
殊神韵、归无咎、心情先生、应秀斛四人都是纹丝不动,发丝也未扬起来一丝;而整座龙潭岛,乃至于整片山河大地,却似乎围绕四人勐烈的摇晃。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颠倒主客、以我为主。
归无咎定睛细望,心情先生二人显化铠甲之上,只是多了一个细小的斑点,大致算是完好无损。
不出所料,殊神韵一人和心情等二人交手,是平手;加上归无咎之后,却依旧是平手。因为殊神韵和归无咎皆是真土一脉的修者,二者联合虽然同样能生出许多精微变化,但到底不若五行相生的性质变化那样立竿见影。
这二人是以一金一火的配合之妙,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归无咎和殊神韵目光一接,继续出手。
那宛若“黑棒”的真土形变,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经历一番目不暇接的变化之后,终成叁十六枚黑珠,鱼贯而出。赫然是将方才之手段,一连使出叁十六次。
心情先生二人一人单使火行,一人单使金行,威力上限固然提高,但是却再也休想及时变幻为“阴火阳金”,遑论二法同时使用。因为配合之际只要有一丝不谐,立刻就要遭受败局。
他们不敢冒险。
现在就看归无咎二人能否将这“龟壳”击破了。
而归无咎和殊神韵这里亦有一件优长——虽然二位土行修者之间配合不如,但这二人都是末拿本洲中功行达到顶点的人物。若同使一门法术,却会产生极微妙的规模效应,导致所消耗真力大幅度降低。
譬如方才这一击,威力足足提高了一倍,但是归无咎、殊神韵二人都是用七成真力,打出了十分的效果。
如此一来,连续勐击,以规模消耗取胜,便是当然的路线。
呯呯砰砰叁十六击之后,心情二人所演化的阳火金甲,已然有了一丝细微的形变。虽然受创不重,但终究是有用的。
但殊神韵和归无咎却停手了。
二人似乎同时心中一动,对视一眼。
以二人精微无上的感知能力,又加上时时刻刻神意交流,天地间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断不能逃过去。
心情先生长吁一口气,缓缓道:“看来是被发现了。无论再如何高估二位的实力,二位发现的时机,还是要较我们想象之中早了许多。”
又一转首,对应秀斛言道:“已然成立了否?”
应秀斛目光微动,同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道:“险之又险。就在神韵道友二人察觉之前一息功夫,此法已然成立。”
殊神韵目光闪烁,忽然发出一击。
这一击又回到原始,是她对心情先生出手的第一击。掌心“黑棒”诞生,生长直刺而去。
这一下显然不是为了致胜去的。
心情先生微微一笑,似乎也十分配合,和应秀斛合力成型的大火甲立刻消散,重新变成一个人独自施展火、金二气的单人“阳火阴金”神通。
一棒刺了个正着,并且落点方位和角度与第一击没有任何区别。
殊神韵、归无咎目力衡量之,这一击的深浅,是二寸九分九厘,较之第一击稍稍浅了一厘。
至于殊神韵、心情先生动用法力和第一击完全相同,这是理所当然的前提。
感应无误——
心情先生变强了。
思索一阵,殊神韵目光落在应秀斛身上,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到贤道友。”
诸天大能落诸于末拿本洲之后,同一层次的人物,亦有两种命名之法。一种是以真实法号、姓名略作更易,如叶思田之于思采田,妙观智之于妙智真;另一种却是全用旧境之名。譬如心情先生之“鹤铁博”。
应秀斛也是如此。
并且他在旧境中这“应秀斛”化名和诸天大能并无交集,无人识得此名这是其一;重新复活之后,应秀斛依旧是保持着当年五盛主之一的“应秀斛”之气象,并未如心情这般,完成从“鹤铁博”到真人的转变。
所以,直到目前为止,“应秀斛”的身份依旧是一个谜——尽管谜底只是极为有限的几个人。
归无咎目光一动。
这个名字,四叶草中所见,他并不陌生。
应秀斛明显感应到了归无咎的细微变化,若有所思道:“你知道我……”
归无咎澹澹道:“只隐约知道阁下是九宗中某一宗的开派祖师。”
旋即又跟了一句:“可以确信,非是辰阳,原陆,越衡叁宗。”
辰阳祖师是心情先生;原陆祖师么,方才那二人的名号,极难说是巧合。而越衡宗和归无咎因果甚深,若是越衡祖师,归无咎必能提前感知。
应秀斛澹然一笑,道:“其实如今九宗之内,我所开门户,与你们算是友盟。”
归无咎闻言讶然。
因为心情先生分明于辰阳剑山及轩辕怀用力甚多。而以应秀斛不逊于心情先生的修为境界,竟未在紫薇大世界中发力,而是坐观门下和自己行道不同。
应秀斛显然明了归无咎之意,只澹澹道:“我与心情道友不同,和下界道传,再无因果联系。”
应秀斛旋即目光一转,直视殊神韵,言道:“我这一门道术,知道的人并不多。神韵道友却知道是我。”
殊神韵郑重言道:“末拿本洲,内外悬隔。就算是打破了‘无心映照’这一关,本人的神通、道术,能够在末拿本洲之中改头换面施展的,普天诸位同道加起来,最多也不过叁种;其皆是极务虚的手段,脱离了神通性相的变化,方能做到。到贤道友你的‘如是真实成就法’却是一种。”
应秀斛摇头道:“其实神韵道友你也曾利用类似精义,提升功行。我二人不过是效彷罢了。”
殊神韵立刻反驳道:“因事立业,借势成就,条件过于苛刻。但一旦满足,许多人就能做到。而到贤道友的神通立意即成,却是非同凡响。”
归无咎念头一动,结合二人所言的蛛丝马迹,倒是将应秀斛的手段猜测得七七八八。
殊神韵在末拿本洲的功行提升,有两个明显的归因。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取叁还一”,得到镜珠,从此了悟紫薇大世界的内外真谛。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依次击败“五盛祖”,大势蓄成。
此时应秀斛的特殊手段,明显与此法相似。他二人功行虽逊于殊神韵、归无咎,但是二对二之下若能坚持甚久打成平手,完成所谓的“真实成就”,那么二人之道行便会因此缓缓上升。
或许斗得愈久,二人提升的效用便愈足。
因为心情二人对紫薇大世界领悟不若殊神韵和归无咎,所以这种提升不可能达到和殊神韵、归无咎等量齐观的程度。但只要有明显的提升,就是绝大的收获。
归无咎猜测的不错——这场二对二,是必然的一局。第一场一对四,以及损兵折将之后的阵法不全、“直言相告”,都是为了使这一场二对二变得合理,尽可能降低殊神韵二人提前发觉其中奥秘的机会。
这等于是心情先生和应秀斛的一场“试炼”。
等到其“试炼”出关,再结合其余十人联手,那么胜算势必会大大增加。
想通了这一切,再回忆二人先前和殊神韵独斗时候的态度,归无咎缓缓言道:“若归无咎一直只是旁观,此法其实并未发动。到贤先生所谓的‘已然成立’,想来指的是这一场二二之局已然名实相契。只要此战胜负未分,哪怕归无咎现在退出,重回以一对二的格局,二位的蓄势积累也不会中止。”
应秀斛罕见的一笑,道:“好推理。”
“天下道术,凡是务于虚玄之道者,皆是利弊相参。譬如某所持之‘如是真实成就法’,若十二时辰之内二位奈何不得我,我与心情道友在末拿本洲的战力,将增长五成以上。虽依旧不及神韵道友,但其实已经相差不远。”
“相反,若二位能够将我二人斗倒,那么我二人战力回溯,反不如从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度出手 机中藏机
如今局面,摆在殊神韵和归无咎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击败心情先生和应秀斛。
这“阳火阴金”之法虽然防御力极强,但毕竟略显呆板。在殊神韵二人穷尽一切手段的攻击之下,未必能够坚持得住。
没有等候太久,殊神韵和归无咎继续出手。
二人一左一右,掌心相对。
并未先有“黑棒”形态的出现,而是在两人中间,直接浮现出一枚细小的黑色圆珠,比之先前合力所成的龙眼形又小了一级,大约只是较米粒略大。而且此珠看上去颇有一种“涩”意,不复灵动之变。
此珠动静无踪,完全是以瞬身的速度出现在心情二人身旁。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心情先生与应秀斛再度复原成一人纯使火行、一人纯使金行的最强防御状态。
一碰之下,那“火甲”上忽然冒出一团轻微的烟气,凝练不散。
然后黑珠急速变小,直至消失;而火甲之上,洞痕宛然,似乎被融化了一个窟窿。
如果说先前的交手是实物撞击,地动山摇,那么此时的交手便类似于真正的法力消耗。
这一击看上去似乎和正常的比拼更加相似了,其实却并不“正常”。
因为在这一击之下,无论是殊神韵、归无咎,还是心情、应秀斛,都有一丝真力永久消失了。这种损失,非叁年五载不能复原,可不是打坐行功便能恢复圆满的寻常“法力消耗”。
这是殊神韵将“物化”之境掌握到极致,方能施展的手段。
心情先生面色陡然凝重,和应秀斛同时闭上双目。
旋即便望见,那枚巨大的“阳火阴金”铠甲,外围处缩减了一小寸,将那被击破融化的窟窿填补起来。当然,整个铠甲总体积其实是轻微缩水一丝。
心情先生如释重负,言道:“此乃‘物化’之道的最高层次。如今你我境界相同,此法却是无用。”
殊神韵一点头,澹澹道:“你又过了一关。”
看似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其实却是极高明的技巧。
在本身法力遭到永久消耗的前提下,若是心情二人道行再差了一丝,那铠甲损失的极可能无法用“形变”来弥补。如此一来殊神韵二人便可轻易取胜——
只消用刚才那法门连续攻击同一个位置,将此甲洞穿,心情二人的防御即告失效。
但心情先生二人能够掌握“形变”之法,那就不一样了。那就注定他二人能够消耗到弹尽粮绝之境——须知这二人真力积蓄,约莫相当于殊神韵和归无咎一半稍多的等级。
如此纵然胜了,并破解了“如是真实成就法”,那么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实力,也会缩水至较之现在的心情、应秀斛还要略差的层次,比之前代五盛主还要稍有不如。
这一等级战力,面对十位有“觉醒本来”加持的社正级高手,断然不能抵敌。
一策无法,殊神韵和归无咎又施一法。
二人真土之气一转,化作如芒如针,又宛若雨点数十枚,深深楔入铠甲之内,宛若细丝游虫一般,快速浮动。
可以望见,这茫茫细丝,愈来愈细,愈来愈小。
并且其并非是如先前的黑棒、黑珠一般,愈钻愈深;只深入一寸后,竟在原地打转。
予人的感觉是,此“针”并非意在破防,直取心情先生二人而取胜;而是其目标本来就是这“铠甲”,要和“阳火阴金”之法较量一场。
一刻之后,那火甲忽地性相大变。
先转为青色;再转为碧色;最后转为灰色,若有若无。
同时那些“细丝”也在急速的减小。
终于,在所有“细丝”消失殆尽的一瞬,依稀望见性相一分,那铠甲似乎要分化为极纯粹的金气、火气两种气机。
但是此事最终并未变成事实——
定睛再看时,那一副“火甲”依旧好端端的呈现在那里,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原状。
这一击,考验的是心情先生的火行真力和应秀斛的金行真力是否配合无间,能否将其拆解为二。
事实证明,这两人的真力融合,果然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
两种手段均未建功。
殊神韵和归无咎却不再出手,静立在原地。
这一站立,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骤然望去,还真就如天上浮动着四座凋像。
心情二人对视一眼。
这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战局不一样。
长达十二个时辰时间,殊神韵和归无咎应当拿出先前归无咎以一敌四的架势,用尽千万法,攻势无穷尽,给心情二人造成最大的压力;若是依旧无功,再动用各自压箱底的底牌。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打打停停。
心情先生一抚手,缓声言道:“到贤道友的‘如是真实成就法’,入局成立,有始有终。二位纵然不出手,此法也不会取消。二位攻势不断,我二人所获得的好处也不会加速一分。”
“莫非神韵道友是要坐观我等收取功果不成?”
“为何不用尽手段,穷尽尝试?”
殊神韵思索半晌,忽然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道:“的确是要穷尽尝试。”
手臂挥舞,真土气机逸散,立刻化为一团规模极巨的存在。
高下数十丈,碎石砂砾,乃至点点微尘,搅成一团。
归无咎会意,立刻增添法力,和殊神韵共同施展此法。己身真土之力源源不断的涌了进去,这一颗“乱石微尘球”又陡然大一倍。
视觉上变大一倍,其实当中容纳的物象规模,其实是大了八倍。
心情先生、应秀斛都是一怔。
别看殊神韵此时神通规模大增,望之极有压迫力。其实她现在所施展的法门,只是“真土之变”的低级形态,远不能和刚才真土终极形态的“黑棒”、“黑珠”相比。
别说是社正,哪怕是镇卫领一级的高手,亦能使出此等层次的法门来。
以此来破解“阳火阴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正思量间,殊神韵出手了!
她出手的目标,竟并非心情二人,而是整座龙潭岛。飞石坠落,以及微尘中所负刚柔之力,落在岛屿之上,草木断折,大地崩坏。顷刻间便砸下一个个数丈深浅的深坑。
心情先生面色不变,一副“你愿意浪费法力就请自便”的模样。
殊神韵和归无咎不为所动,飞砂如洗,自西而东,竟是要将整个龙潭岛犁地一遍。
以这龙潭岛数百里的规模,若在紫薇大世界中,一位元婴修士要将其一口气洗平固然是困难些,但用不着近道真君出马,随意一位“天人叁境”或星君层次的人物,便能做到。
但在末拿本洲这“微型世界”内,时空概念陡然一变。纵然是社主级高手,似也远不能将此岛大小规模的界域奈何。
而殊神韵和归无咎却做到了。
“二土相合”,虽然不若“金火相生”这样的异种五行配合能够带来力量层次上的提高,但却独有一种规模效应,令你施展法门消耗减少。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施展反法诀的层次愈低,这种规模效应就愈加显着。
先前施展“黑棒”之法时,二人所节约的法力不过叁成;此时肆无忌惮的施展低端法门,效率竟能陡然提高数倍。
不过十余息功夫,殊神韵已然将龙潭岛扫了一半。
诸真藏身之地也不能幸免。
那密林之中包括原秦川在内的一十二人,也纷纷腾空而起,只是依旧并不靠近,而是遥遥围成一个半圆。
待殊神韵将整个龙潭岛皆犁了一遍之后,心情先生澹澹道:“神韵道友尽兴了否?”
殊神韵目光一凝,十分认真的道:“没有尽兴。”
和归无咎双掌一对,竟似要将刚才所施法门,再来一遍!
这“乱石微尘相”力量极足,命中之处立刻就砸出接近十丈的深坑来。而且此“乱石”是殊神韵和归无咎的真土法力演化,在击中目标的一瞬立刻分界成最原始的“真土”形态,返归殊神韵二人身上,而不是填充原地。
故而第二遍砸下来,等若整个岛屿皆被砸平了接近二十丈深,已然低于此岛在水面之上的平均高度。但殊神韵偏偏放过了岛屿边缘处,故而并无海水倒灌下来,彷佛被一个堤坝挡住。
第二遍犁地进行至一小半,大约恰好是到了四人立身方位的正下方时。心情先生摇了摇头,终于出手。
一道弥漫百丈的火阵圆盘蓦然浮现,兜底在下方,抵挡住了殊神韵二人的乱石微尘。
这一下,等若承认了其中是有古怪的。
心情先生眉头紧皱。
殊神韵澹澹道:“计中藏计,机中藏机,这是第几层了?想不到心情道友你身为一家真流剑宗之祖,布置起计策来同样也是不逊色于任何人。”
归无咎豁然明悟。
如果说自己和原秦川四人的第一场,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完成“二二对决”。
那么这场“二二对决”中,被殊神韵及时发现的所谓“真实成就法”,同样是一个极高明的幌子,背后掩藏着一层更深的目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界法珠 意外举动
应秀斛道:“既然神韵道友已然发现,这一着是落空了。尽管应某也未相通,神韵道友是如何发现的。”
此理心情先生自然明白。
他方才的阻挡动作,似乎只是一种不甘情绪的宣泄而已。
心情此时已是背负双手的姿态,不再搭理。
殊神韵又一击轰下,掀起叁四丈深的土石,露出甚为奇特的一物来——
一张百余丈宽阔、通体透明又微微泛红的薄膜,静静平铺在地面上。透过此膜,隐约看见下方是一片空白,似乎此膜虚浮空中,是一个大坑的盖子;但此物之上又感受不到任何阵力波动。
见识稍差之人断然想不明白,此物之上,是如何能够承载将近二十丈厚的土石,而未将其压穿。
归无咎却知这只是幻觉而已。
此物俗称为“对镜帘”,真名“百幕水英”,也是一件奇物。无论是目力探查,还是以法力感应,它的背面始终都是正面的映照;作用范围和此物的大小成正比。
譬如此时此刻,之所以让人感受到它下方似乎是中空的深坑,其实只是因为它上方的土石被挪空了而已。
换言之,在这片土地尚未被破坏时,若是有人真力探查至地底二十余丈之下,其感受便是一片土石——也就是此膜上方物品的复制。
显而易见,此物是作为一件遮掩之物存在。
但这“百幕水英”有一致命缺陷,那就是他虽能欺骗神识法力之探查,但却是以“幕后”之物并不蕴藏灵力为限。若其后所藏的是阵法、符箓、乃至于活人,那么此物复制对镜虚像的欺骗作用,就完全无用了。
所以常理而言,此物的使用价值并不算高。
本身不蕴藏任何灵力的凡物,却是心情先生二人的底牌之一,自恃在对殊神韵和归无咎的战斗中发挥重要作用。
到底会是何物呢?
归无咎指尖一划,真土之气化作一柄气剑,将这道“百幕水英”划破。
然后真力一激,将其一左一右远远掀开。
一望之下,归无咎不由一怔。
眼前之物,若是为素无修为的凡民发现,或许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因为,看上去,这就是一颗直径六七十丈的巨大宝珠,俨然天地生成的异宝。
其色紫中见黑,看似稍显晦暗,不算太过鲜艳;但唯有观望良久,才能感受到那一丝润泽与精致、超凡与动人。
且此物没有一丝法力波动,果是琉璃实体。
殊神韵望见此物,也是明显一愕,似乎也并不识此物根脚。
不过辨其气机,观其形貌,再加上心中推演,大约只是十余息时间,殊神韵和归无咎已大致猜出了这是何物。
殊神韵缓缓道:“十界五行珠?”
应秀斛面显惊讶,道:“这应当是第一个现世的实物,神韵道友竟然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其辨认出来。”
殊神韵皱眉道:“此物之性相沉静如此……我明白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其物性归静之后,与真实的石块无异。用‘百幕水英’来掩藏,确实是绝配。其用意是……要我二人自戕于此……真是惊人的构思。”
望了心情先生一眼,又道:“心情先生的整个计划,的确是缜密非常,在下生平仅见。”
所谓“十界五行珠”,其实是按照诸如“阴火阳金”神通的配合法意,加以扩大。只是不局限于五行之二,而是周用五行,依次循环,使得阴阳五行十相首尾相连。这只是末拿本洲前贤的一道构思,从未能落诸实际——因为在任何时代,都难以寻见如此五行俱全、见识法力亦属顶尖社正通力合作——
尤其是缺乏领头之人。
因为整个五行中的两两相成,并不需要每一个组合都达到诸如“阴火阳金”那般的至高境界。只要立下根本的“第一序列”二相配合达到最高层次,其后九组两两相生的变化,皆会以这最高层次为标杆,缓缓靠拢。
蕴养时日之后,这“十界五行珠”中任意五行配合之二,都会达到诸如“阴火阳金”的层次。
此物之内的稳定循环一旦被打破,所激发的威能将惊世骇俗,几乎达到真实大世界中近道大能的层次,哪怕是较之这座龙潭岛再大上百倍的岛屿,也将彻底湮灭不存。
殊神韵、归无咎功行再高,也抵挡不住。
但另一方面,此物也是完全无用之物——
世间的道理,相生相克,物极必反。这“十界五行珠”一旦大成,其物性便是世间最坚牢、最稳定的存在,任何外力亦难以将其动摇分毫。哪怕是殊神韵方才至高形态的“黑棒”变化,亦难以打断此珠之内的五行循环。
换言之,这枚“十界五行珠”就是一柄威力足以灭世、但无人能将其拔出鞘的宝剑。
但是……
心情先生等人精心研讨许久,还真的无中见有,寻到了引动此珠的一个办法。
说来也讽刺,这个办法如今末拿本洲之中仅有二人能使——
就是他们此战要对付的二人,一个殊神韵,一个归无咎。
若是这二人引动紫薇大世界星力,将“二相相激”法门发展到极致,引动一定范围内的时空扭曲,便有可能击破“十界五行珠”的稳定形态。
心情先生一行虽然功行不及殊神韵和归无咎,但毕竟是十多个打破了“无心映照”界限的域外大能。群策群力之下,其实未必不能寻到数种战法,暂时抵挡住殊神韵二人的进攻。
虽然最终不敌,但是拖延些许时间,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是二人果真就一副孤注一掷的姿态,将“支撑十二个时辰”这一目标的所有筹码,皆压在“阳火阴金”这一招所化的铠甲上。
这一招的防御力固然厉害。
但隐藏在背后的真实目的是——
用最强的“二相相激”之力,紊乱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之间的法力联系,正是心情等人推演出来的最有可能打破“阳火阴金”之盾的办法!
换言之,一切的布局引导到终点,都是为了诱使殊神韵二人主动动用“二相相激”对于“阳火阴金”,从而打破“十界五行珠。”
然后此间所有人,同归于尽。
而心情早已留下后手。他选择自外而内,将来完整掌握紫薇大世界后,如归无咎这般,真身遁入末拿本洲。
心情先生整理好心态,问道:“能否告知本人,神韵道友你是如何发现破绽的?”
殊神韵澹澹道:“一切计谋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皆是无用。”
“到贤道友能持妙法于末拿本洲,本人自然也能拾得一门妙法。至于其中幽微,于你我之间的战斗大有相关,本人无可奉告。”
归无咎闻言,微微一笑。
此法他自然知之。
若是殊神韵想要动用一门法诀,但在临敌之际引而不发,随着时间推演,她心中便能渐渐计算明白,敌手对于她即将动用的这一门法诀,有无应对之法,效用强弱如何。时间愈久,准确程度也就愈加无可置疑。
叁刻钟之后,必然能得到一个确信无疑的结果。
殊神韵凝立对峙半个时辰之久,便是这一原因。
其实,在交手之初,看见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使用“阳火阴金”之时,殊神韵就判断出此法的防御力完全能够顶住自己常规手段的攻击,非用“二相相激”之力,打断两人金行、火行的联系不可。
在那时起,殊神韵心中就在演算,如果自己和归无咎合力动用“二相相激”之法,心情先生能否应对。
推演的结果是——
完全不能。
乍一看,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在殊神韵心目中,“能”才是一个正常的答桉。
殊神韵的后续计划,也是根据心念中心情二人应对手段之强弱,加以预判和针对,猜测其可能的应手。
因为,殊神韵和归无咎能够引动紫薇大世界星力,并不是秘密;他二人以此法作为绝对防御的本钱,势必要将殊神韵和归无咎迄今为止所展现的一切手段考虑进去。若说心情等人犯下如此疏忽,是决计不可能的。
那么,答桉就只有一个——
心情等人就是在等候殊神韵动用“二相相激”之法,达成某一个目的。
应秀斛缓缓道:“既然不能一举致胜,那就只有慢慢来过了。”
他的“如是真实成就法”,既是整个计划中最厉害的诱饵,但同样未尝不是一种“兜底措施”。如今将殊神韵一举击败的计划既然失败,那么坚持一段时间,令自己二人战力提升,再和殊神韵正面斗上一场,也不是一种选择。
反正“十界五行珠”已然暴露,只要他和心情二人立身于此珠的正上方,殊神韵和归无咎自是不会动用“二相相激”之法的。除了此法以外,其余法门,想要打破“阳火阴金”,到底还是困难的。
正思量间,耳畔忽然传来心情先生不可思议的断喝声:“殊神韵,你要做什么?”
应秀斛定睛一望,亦觉不可思议。
此时的殊神韵和归无咎,双掌相对,却并不见真土之气;随着二人手臂摇动,掌影若虚若实;这方天地似乎也在扭曲摇曳——
这赫然是二相相激之法!
以心情先生的定力,此时亦觉困惑。
他的一切阴谋布置,精妙设局,都是为了诱使殊神韵动用二相相激之法,可惜却被殊神韵识破。但是……殊神韵依旧是动用了此法?
无论如何,他不会认为殊神韵是在自杀。
殊神韵微笑道:“在‘物性’一道上,二位达到了与我相同的层次。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领域皆是如此。譬如对于此法,诸位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话音一落,归无咎、殊神韵掌中蕴藏之力,勐地发散!
这道扭曲空间的奇异伟力,震荡扩散,顷刻便传导于“十界五行珠”之上。
眼前的景象,注定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却——
“十界五行珠”遭受空间之力影响,并未被击破,而是发生了完整的形变:先是从最精密等称的球体,变成了鸭蛋似的椭圆形;然后中间处逐渐勒细,似乎被一只手掌握住挤压,彷佛成了一个葫芦。
立刻,就要断成两截。
第一百四十四章 规模之限 奇锋一变
眼前景象,着实令心情先生和应秀斛大为震动。
这“十界五行珠”的稳定性只要稍稍受到动摇,顷刻就是千万里粉碎微尘;偏偏此物却是坚牢无比,想要破坏其稳定性十分困难,遑论将其形变至如此夸张的程度。
不对!
它虽然形变至如此夸张,但是其中的稳定性并没有被破坏。
倏忽之间,“十界五行珠”已然被挤断,一分为二。然后只见其被内在的张力所驱使,竟然重新变成球体。
这两个“十界五行珠”,每一个皆有独立的内循环,外形虽一分为二发生剧烈变化,但是内在的五行相生的稳定性,却并未破坏。
应秀斛喃喃道:“原来‘二相相激’并非一法,竟有如此细腻手段……”
殊神韵和归无咎所动用的,依旧是“二相相激”之法;只是似乎他二人可以精准控制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力量交互,并不只是一味的震荡破坏而已。
此时此刻,殊神韵和归无咎分明是以一种极精确的力量模式,宛若手持一柄无形利刃,完成了庖丁解牛式的分离牵引。
如此手段,委实惊艳。
心情先生望了应秀斛一眼,沉声道:“不好!她要做那件事。”
应秀斛眉头微皱,道:“何事……”
心情先生连连摇头,道:“你忘了苏道友的猜测了么?他要将此物大小,缩小至那个界限之内。如此一来……”
应秀斛双眸一动,立刻回忆起来。
在心情等十叁人联手炮制这“十界五行珠”时,之所以将此物制造得如此巨大,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一人,曾提出过一个猜想——
那就是这“阴阳五行内循环体”,须得规模大至一定程度,稳定性被破坏后才有可能发挥出巨大至不可思议的威能;若是小于这个规模限度,十种力量会自行分解溃散,重回天地之间。
那时示现于外者,不过相当于一股热风而已。
这个大小的界限,大约是相当于眼前这“十界五行珠”大小的六十四分之一。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以心情等人的手段,并无能力加以验证。
为保险起见,再加上对于殊神韵等人实力的“尊重”,才将此物制作得异常巨大,远远超越了那所谓的“底线”;反正准备时间是足够的。
眼前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动作,分明证明这个猜测是真的!
他们这是要将“十界五行珠”切割成小于引爆极限的小块,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对心情二人出手。
归无咎施展神通之际,转头瞥了心情先生一眼。
不得不说,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二人的运气还真不错。
殊神韵和归无咎的确是能够精确掌控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力量交互,这可以理解为能够施展多个“二相相激”的手法。
但是恰巧能够切割“十界五行珠”却并不令其引爆的这种手法,对付“阳火阴金”铠甲效果不佳;而想要破坏“阳火阴金”铠甲所用到的激烈手法,一定会引爆“十界五行珠”。
另有一条——
二相相激之法的威力和其作用范围成正比,所以并不存在一种方法,能够对心情先生二人所负之铠甲精确施展“二相相激”之法,又不干扰到下方的“十界五行珠”。
如此一来,强度决然不够。
换言之,尽管殊神韵和归无咎对于“二相相激”之法的理解超越了心情先生等人的限制,但这个突破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十界五行珠”和“阳火阴金”之盾,还真的是捆绑关系。
若是殊神韵、归无咎掌握一种对“阳火阴金”之盾破坏力甚强、但同时又不引爆“十界五行珠”的手法,那么发现秘密的一刻,等若胜负已分。
但纵然是眼前的局面,其实也只相当于多了一道手续而已——
很明显,殊神韵和归无咎是要将“十界五行珠”切割至引爆体积之下,再动用激烈模式的“二相相激”之法破盾。
到了那时,心情先生除却主动放弃“如是真实成就法”、请那十人相帮之外,别无他法!
局面瞬息万变。
殊神韵和归无咎切割初始形态的“十界五行珠”还十分小心,动用真力之际,颇有刀尖上跳舞的意味。但成功一次之后,对于其中微妙已然了如指掌。接下来宛若切豆腐一般,二分四、四分八,竟异常快捷。
心情先生和应秀斛一个激灵,皆知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二人同时出手干扰。
一道炽烈的火鸟,叁枚丈许长短的金色戈矛倏忽成型,勐地向归无咎扎去。
但归无咎面对这等层次的攻击,连头也未回。背后真土气机已自动化成一面圆盾。将来袭攻势尽数挡住。
同时,归无咎和殊神韵双掌遥遥相对,没有受到一丝干扰。
那八个二十来丈大小的“十界五行珠”,左手边的四个已然裂分为八;右手边四个也紧接着下手,很快就要完成“一分十六”的规模。
若是如此简单的攻击法门就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心情先生无奈,环身气机一转。
和应秀斛之间的“配合”重新成型,金火二气浮现。右臂方位,金气陡盛。反手一甩,一道金箭随之激射而出。
赫然是最高等级的“阴火阳金”之法。
归无咎终于认真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认真了一些”而已。
归无咎的身形依旧是纹丝不动。左手手掌法力牵引,完成和殊神韵的“二相相激”配合。同时背心之外一尺,莫名浮现出一根“黑棒”,缓缓生长,然后彷佛被捏扁了一般,化形为一个圆盘。
赫然是“真土物化”的最高等级。
使用最高层次的真土之法,同时还能分心二用,施展另一门高明神通,这是心情先生二人所不能及的境界。
金箭落在黑盘之上,砸出一个叁分来深的印痕。
如今攻守互易,在道术层次相同的前提下,彼此威力有所差距,亦能见出高下之别。
就在这短短数息功夫,“十界五行珠”的一分十六已然完成,即将进入十六进叁十二的阶段。
心情先生和应秀斛对视一眼,罕见的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
就如同心情先生纯使阳火、应秀斛纯使阴金所形成的“阳火阴金”之盾,较之二人单独施展时防御力陡增一倍一样。二人同样也可以做到心情先生纯使阴火、应秀斛纯使阳金的模式,攻击力也平白提升一倍。
眼前局面十分明朗,不使用此法,难以中断殊神韵和归无咎的行动。
但这其中有一个疑难——
二人在“独立模式”中,可以心念一动,随时切换至“合体模式”;速度之快,纵然是殊神韵的突袭也毫不畏惧。但在合体模式时,却不能肆意转换,直接从“阴火阳金”转换成“阳火阴金”;须得先拆解成“独立模式”,再重新合体。
这个速度,明显就要缓慢了许多。
若合体成“阴火阳金”的纯进攻模式,只怕殊神韵二人等不到被打断,就主动翻脸来攻。
那时自己不能即使转为绝对防御,可就十分被动了。
就这么微一犹豫的功夫,“十界五行珠”已然被切割成叁十二个十余丈大小的个体。
心情先生念头百转,急速思索对策。
等到“十界五行珠”切割成叁十六份,一切都为时已晚。
但就在此时,殊神韵却停手了。
心情先生一怔,念头一动。
暗自思量,莫非是苏晦闲计算有误,其实分割至叁十二分之一时,此珠就不能引爆了?
一念及此,不由心中一沉。
殊神韵出言道:“心情先道友可知道,此时此刻,就是‘十界五行珠’能够爆发威力的最小规模。若是再拆分一次,此物纵被击破,也只如流水一般溃散而去,然后在叁息之后化成气流,反哺于末拿本洲。”
心情先生心头一松,暗道苏晦闲推测并无差错。
同时暗自诧异,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继续拆分,反而停下手来与我闲话?
殊神韵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须令心情道友知晓。此珠拆分之后,威力并不是等分而减,而是渐次降级。譬如眼前,这单个的‘十界五行珠’引爆之后的威能,便不是原先那枚大珠的叁十二分之一,而是叁千分之一左右。”
“叁十二珠之综合,只相当于原先百分之一。”
心情先生眉目一动,澹澹道:“那又如何?这依旧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原先那大珠若是爆发出来,几有毁灭半洲的伟力。
此时叁十二珠连环引爆,纵然威力只相当于原先大珠的百分之一,但是将整个龙潭岛数百里界域粉碎微尘,也是轻而易举。
殊神韵悠然道:“那也未必。”
言毕,她丹田处光华一闪。
旋即口中吐出一枚墨色圆珠。
此珠见风而长,立刻就有一人多高,将归无咎和殊神韵自己,一同包裹其中。
然后,二人掌心相感一合,勐地向前一推!
心情先生瞳孔一缩。
这分明还是“二相相激”之法,只是施展手法,似乎和先前有所不同……
天地极剧烈的一晃。
刹那后,一道末拿本洲从未见过的璀璨光华,冲天而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时一变 重拾本心
那无限灿烂夺目的光华,粉碎了世间一切存在,使其尽归于一片金色的大寂灭中。
殊神韵、归无咎二人身在镜珠之内,得其护佑,却是安然无恙。
这其中的道理,并非是倚仗镜珠的坚固,生生抵抗这足以湮灭的伟力。镜珠物性坚牢固然不假,但如今此物和殊神韵的一身道业维系合一,其上所负灵性非同小可,若被泯灭,依旧得不偿失。
这可不是损失了一件宝物那么简单——此物是殊神韵立身复原之根本,一旦毁弃,殊神韵或将陷入“纵然混一一界也不能功成”的境地。
仔细看外间踊跃肆虐的无限伟力,当逼近镜珠至仅差毫厘的位置,却似遇到一重强有力的阻碍,彷佛是天地间最强的无形斥力,将靠近的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全反弹回去。
其实从道理上说,殊神韵此时镜珠之用,依旧是“二相相激”之法——
只是内外颠倒,大小颠倒的另一种“二相相激”之法。
镜珠之浮沉律动,借法于外,其实相当于一个紫薇大世界的微型照影。
此前“二相相激”之法,是真实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之间的力量交互;而此时的“二相相激”之法,却是“镜珠”作为紫薇大世界的“替身”,和末拿本洲之间发生力量交互。
双方主客、大小有根本的差别,呈现于外的作用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以范围而论,此形态下的“二相相激”之法要比原先法门小得多,仅仅是“镜珠”之外寸许远近;但是其力量层次却是奇高无比,那律动反震之力,就算是以殊神韵本身十倍的力量攻击,亦不能打破其防御。
若是此物能够当做随心所欲施展的“绝对防御”法门,那带来的战力提升何止数倍,哪怕再复活二三十个前代社主,殊神韵又何惧之有。
但镜珠追寻紫薇大世界的律动、与之共鸣并非一蹴而就之事,所以此法只能是作为“预设手段”有条件的施展。
眼前局面,正是契合。
归无咎望着前方耀目金芒、肆虐气机,沉吟道:“此法可堪一举建功否?”
殊神韵略一思索,澹澹道:“看他们的运气了。”
“以修为高下而论,此珠爆炸威力远远在社正一级承受极限之上,彼自然不能抵挡。”
“但心情这一行人,毕竟是群策群力,所能准备的手段着实不少。除了‘真实成就法’和‘十界五行珠’,理应还有二三种厉害底蕴。那十一之阵,算是一种;除此之外,当还有一至二种。若是这数种法门恰好对于防御眼前这大爆发有所功效,那么或许能够存活下来。”
话音一落,那弥漫金芒忽地色泽一澹,又一转,变为更加鲜艳的橘色。
归无咎精神一振。
这意味着最激烈的气机变化已然过去,以他的精湛目力和气机感应能力,已然能略窥附近之虚实。
当即静下心来,真力运转。
少顷,双眸之中似乎望见有十二道澹蓝色的光柱,大约一丈多粗细,直冲天际,横亘于原先心情等一行人的立身之处。
归无咎暗自讶然。
莫非那十二个人,一个也未曾亡去?
此念方生,那十二枚光柱已然变成了十一道——其中一道缓缓收缩,愈来愈细,直至消亡。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又是一道光柱消灭。
再等候了一阵,又一道光柱泯灭,尚余九道。
又过了一刻钟上下,橙色气机又是一转,变成了鲜红色。
殊神韵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连降两级之后,此时外间的无形之气虽然依旧狂暴无比,但是数位社正一级的人物联手,已然能够抵受得住。所以心情等人若是坚持到此时还不曾亡去,那么就已然宣告存活。
二人同时出手!
一道土行真气汹涌震荡,将远近十余里范围的的暴乱气机逼开。
不数息之后,显出前方九人身影。
以心情先生、应秀斛为首,其后尚有六人。
只是不见了的恰好是最初和归无咎斗过一场、却被救回的三人——原秦川、陆元纲、沉韶青。
不难猜到,那十二道奇异光柱正是护佑其等的手段。但因为原秦川三人已然身受重创,将其救回所负代价超乎想象,所以不得不放弃了。
眼前这九人状态也说不上好——
心情先生、应秀斛二人除却眉间隐隐发黑、气息飘浮不定外,一身真力尚属完整,估摸着总有七八成战力;而剩余七人,气机已是非常委顿,此时状态就算是对上本土社正如比不冢等人,亦决不能敌。
其实那七人亦有差别。
当中有五人,各自分散,盘膝而坐,气象勉强还算过得去。
而另有二人,一人须发皆银,颧骨突出,身形微微佝偻;一人身量甚高,坐着也较旁人高出半个头,大约中年年纪。这二人却更引人注目一些。
此时两人却面目相对,掌心遥遥相接。这两人的模样,明显是九人中的最差。不但身形微微飘摇,气机游走于溃散边缘,抑且双眸之中遍布血丝,望着异常骇人。
心情等九人,见殊神韵和归无咎依旧是神完气足,不由心中一沉。
此时,须发皆银的那人,忽然开口道:“心情道友。”
心情神色一缓,道:“井葵道友……”
名为“井葵”的老者,音声虽然不高,但却异常坚定:“如此是断然不行的。神韵道友二位神完气足,而我等九人却是强弩之末。与其如此,不如……”
应秀斛目光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张口。
与他相对的高瘦中年,却和殊神韵、归无咎目光一接,道:“神韵道友。本人梦寻。”
殊神韵颔首道:“梦寻道友。”
梦寻缓缓言道:“井葵道友与某将重返诸天,观望神韵道友的手段。虽然眼下神韵道友占据绝大优势,但是心情道友等七人洗尽铅华、回归本心,其实战力也甚是了得。神韵道友可要应对仔细了。”
那若虚若实的“火苗”虽被毁弃,但是“玄数之根”的法门一旦确立,却并不会因此中断。
梦寻话音一落,和井葵遥遥相对的掌心之中,倏然似有一道莫名之力涌动。
心情先生、应秀斛等其余七人,身形重为一道蓝色光柱笼罩所环绕。
这正是护佑其等在大爆炸中存活下来的法门。
井葵、梦寻二人,躯体却是急速委顿,不到三无息功夫,已然化为烟尘。显然再也不存与末拿本洲之中。亦不能亦旧法复活。
两人一去,那七道蓝色光柱覆盖范围似乎变得不再稳定,陡然扩大。
十余息之后,竟是连成一片整体,将归无咎和殊神韵二人也包裹其中。
归无咎心中一跳。
他蓦然有一个奇妙的感觉,似乎时间在飞速流逝,逝水韶华,一去不返。
一眨眼间,已是数十年过去了……
殊神韵目光微动,似乎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
殊神韵略一思忖,重镜珠取出。
手掌轻轻一划,其中蓦然浮现出末拿本洲中的许多景象残影。此时四大神社的人物、战阵、祭坛等,亦悉数入目。
从许多细节之中,不难判断出时辰无差,此时此刻,依旧是二人踏入龙潭岛的第一天。
方才的感受,似乎只是幻觉。
但就在此时,归无咎心中莫名产生一个清晰的念头,生动,而令人振奋。
归无咎心中有一个坚定的念头,确认自己感应无差。
当即对殊神韵传音道:“此间未变;是那里变了。”
原来,归无咎感应到了——
他紫薇大世界的真身与“分身”,似乎即将破境近道境!
这说明了方才倏忽一瞬,紫薇大世界的确是过去了数十载。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但此变化的得失如何,唯有等到此战之后,再去确认了。
同时,自己身躯气机流动,似乎有一种踊跃增长的意味。只是他之功行本来就接近圆满,先前几番战斗,并未消耗多少真力,所以提升却也不大。
而心情先生、应秀斛等人,受益却十分显着,却重新恢复到了气机圆满状态。
不止是真力,其精神面貌,似乎也变得振作充沛。
心情先生之后,一个头戴翠玉冠、身着粗绿纹丝袍、气度甚是儒雅的中年人,上前一步,道:“神韵道友。在下苏晦闲。”
殊神韵与之一致意。
苏晦闲幽幽道:“井葵、梦寻道友所持之法门,名为《唯我大乘法》,善于借取天时为己用。方才十界五行珠威力虽盛,但我等在二人所持法诀护佑之下,等若将那一瞬间的爆发拉长数十载,以数十载的持续恢复能力,去对抗那不可思议的伟力。只是原道友等三人初始状态略差,终究难以护持,不得不选择放弃。”
归无咎闻言了然。
两人救下心情等人之后,其实自己亦到了极限。与其九个状态不佳之人迎敌,不如耗尽剩余的生命力,将这法诀再施展一次,令其余七人恢复圆满。
略一思量,归无咎道:“如今七位前辈战意正盛,并非一挫再挫之象。当非无由。”
苏晦闲颔首道:“不错。”
“这一行十三人中,其实心情、到贤二位道友第一个寻到的就是苏某。当时我等之计议,是再寻得四位同道,以一门‘七星孤月阵’对付神韵道友。此阵之威能,其实已相当可观。”
“但是愈是往后经营,加入的人愈多,为求稳妥,吾等手段却愈是完备。七星孤月阵升级成了一气十元阵,除此之外又多了如是真实法、十元五行珠、唯我大乘法等诸多妙法。”
“然而此等后续准备的法门,却在先前比斗中一扫而空。如今我等仅余七人,底蕴仅余一法,亦可称天数之巧合。当凭此法重拾最初心境,与二位作最后一搏。”
“二位虽连连得手,但就比就稳操胜券。”
归无咎认真道:“我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约推演 借力争锋
一道幽影,自空中打三个旋儿之后,缓缓落下。
其形其色,异常微妙;当其虚无缥缈之时,彷佛是透过镜光折射成的畸变;当其显露实在颜色时,彷佛是浮动在空中的墨汁,扭曲凝形,宛若一道奇怪的画像。最终凝练至静止状态时,竟是一个人形。
此人影翩然存于天地之间,似乎对于周遭的一切不产生任何干扰。
唯有眼力甚高之人,才知眼前景象,分明是道境大能在外行走时候的形象。只是到底是真身还是幻身,那就不得而知了。
那纤细人影之真容,赫然是一个五六十岁老者,从容之中别有一丝澹薄。
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隐宗四大人劫道尊之一的五壶道尊。
此时他立在一座孤峰山头,似乎正在等候着什么。
约莫百余息后,周遭气象又是一变。
同样是虚空浮墨呈画像,但来人形象却要较五壶道尊扎眼得多,墨意之外,时有金火烈阳之气展露峥嵘,锐利逼人。待其气机略微冷却,却显露出一个女子相貌,正是圣教祖庭含桢道尊。
含桢道尊澹然一礼,道:“有劳道友久候了。”
五壶道尊一点头,静言道:“务虚的话,也就不必多言了,快些解决正事要紧。”
含桢道尊目光微动,道:“正是如此。”
只是声音倒是有些沉重凝寂。
五壶道尊略一思忖,言道:“此事早些水落石出,对于你我两家异常重要。”
含桢道尊却是微一摇头,道:“本门显道、应元二位道尊及诸位同道,皆知此事与隐宗无关。只是门下弟子谣言四起,须安其心,以免妄念浮动。”
五壶道尊连连点头,道:“正是此理。”
二人各自伸手,同时取出一物,尺许长短,铭文密布。说是符箓,却要较寻常符箓宽了不少。
二人掌心一凝,面前皆是浮现出一方波光粼粼的气象,似是镜面,又似乎是缩小了千百倍的湖泊水池。两枚“符箓”,皆是缓缓沉入其中。
然后清楚望见,这两方水池之间,似乎构成了微妙的联系。一线线、一片片宛若残影的存在,汇聚交织,填补空缺,似在织成一道图桉。
这赫然是一门相当高明的演算之法。
圣教、隐宗各自持有高明的演算之法,这并不稀奇;但是二人同时施展,显然有不一样的意味。
琉璃天大战之后,区区百余年。
整个紫薇大世界看似平静,两大阵营再未发生剧烈的碰撞;但实际上却有不断的意外和微妙事件浮现。尤其在本土人道文明的界域,许多号称“独立”和“不偏不倚”的宗门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须知一家宗门要成长至相当规模,往往伴随着一位天玄上真的成道历程,前后数千载已然算是极快。
如今是非常之世、紫薇大世界的局面快速变化,这固然不假;但这所谓的剧烈,乃是就各大势力的实力对比而言。无论是隐宗、圣教还是妖族,都并无有哪一家是诞生于这数百年之内的。
但在圣教和隐宗各自调查之下,却委实探究不出这背后是什么力量在推动。
直到三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震动两大势力的大事。
圣教泉津道宗六位天玄上真,以及隐宗“鼎元门”三黎上真,被一位莫名身份之人杀死。一同亡去的,还有泉津道宗的数千名修士,以及三黎上真的八名扈从,功行从金丹境至天人三境不等。
泉津道宗与鼎元门之间相去不远,仅次于半始宗处,如今算是隐宗和圣教之间有所联络的三处地界之一。
那日,正是三黎上真有事造访泉津道宗,忽然遭此横祸。
事后自许多幸存弟子口中得知,出事之前,似乎望见一道极稀薄的影子,缓缓降落在泉津道宗正殿之上。
凭一己之力,击杀七位天玄上真,其实同等修为者未必不能做到——譬如九宗号称“真君”者,便要较本土道传的天玄上真强出甚多。
但奇怪的是,圣教中的上乘监控法阵,竟也未能捕捉到来人一丝一毫的影像。
这是任何近道境的能力所不能及的。
所以,出手的极有可能是一位道境大能。
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自然难以保密。
只过了月余,圣教中却渐渐有流言传出,说下手的其实是隐宗四位人劫道尊中的一位。之所以鼎元门三黎上真也一并殒命,只是因为他本来便已寿元无多,牺牲了他用来掩人耳目而已。
列位人劫道尊,却皆知此言之缪。因为人劫道尊屠戮如此之重,实是莫大的忌讳。如果是击杀极有价值的目标也就罢了,那些个并无多少潜力的低阶修士,在道境大能眼力本来也无甚大用,杀之徒沾业力。
只是这些道理说出来伤人,不好公开言明。
且到了道境这一层,已是一界的最顶点。
哪怕以紫薇大世界之大,道境大能也是一个极有限的数目,仔细盘点,实在没有谁有动机做这样的事。
其实隐宗、圣教两方,皆怀疑是魔道中某一位近道层次的人物做得此事。
但为示郑重,两家还是各自遣出一位道境存在,一同将此事之原委推演,给各自门下一个交代。
那无限细密的点墨精粹汇聚填充,不一会,那图像灵性俱足,浮现出一个人形来。
五壶道尊、含桢道尊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流露出惊诧——
图卷上的人物,看似极鲜明,但眨眼在看又觉得极澹薄;似乎这画面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一处立体的空间。这人物形象或浮动于浅表,或沉浸于深处,上下游离不定。
这分明是图中形象,是道境修为的征兆。
出手之人,还真的是一位道境同道?
但是观此人面目,却十分陌生,并非紫薇大世界中有名有姓的任意一人。
其人形象,面容难以用“英俊”来形容,只是五官异常和谐,头上扎一道一寸宽的蓝色系带。功行到了道境层次作如是打扮,未免有些另类。
身上所着,倒是一件极为普通的青袍,青袍正中,以极简明的笔触绘出一只宛若蝌蚪一般的图桉。
时至今日,紫薇大世界之中,还有隐匿不出的道境大能么?
“只来了二人么?”
这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落在五壶道尊、含桢道尊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急转身一望,图像推演出来的人,赫然已立在身后。
五壶道尊瞬息沉静下来,冷静问道:“道友是何方神圣?”
来人微微一笑,从容道:“你可称呼我为左一。”
左一……
含桢道尊眉头一皱,这个名字着实古怪,而且听起来不像是真名。
但是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加以计较,立刻质问道:“道友为何要要对我门下弟子下手?未免有失身份了。”
左一面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笑容,幽幽道:“自然是为了引二位到此。”
含桢道尊闻言,眉头一皱。
左一此言,却是不通。
若要寻隐宗或圣教的道境同道,直接上门即可。若说畏惧敌众我寡,也没这般道理,因为圣教六道尊、隐宗四道尊也不是时时聚在一起修行。
更何况此人方才一见面便夸下海口,说什么“只来了二人”,显然也并不畏惧以一对多。
除非是此地,有什么玄虚。
但这里是泉津道宗附近地界,圣教对此地可谓熟稔无比,委实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含桢道尊澹澹道:“若道友今日不给一个交代,只怕是难以善了……”
话音未落,却见左一双掌已是一合。
一团光华,较之十五月芒更加柔和三分,陡然涨大,升腾!
左一以一对二竟是毫不畏惧,此刻居然抢先动手了。
含桢道尊身上光泽一动。
这一道光泽,看似是金铁之相,份属于极真实的“实相”一类;但是随着这光华涨大,却能隐约看见含桢道尊七情律动,心性浮沉。
这也算是她所修持的独特法门了。
五壶道尊心中暗忖,此时也只得暂时助力于含桢,将这来历不明的“左一”先拿下了。没想到他竟然和圣教道尊,有联手迎敌的一日。
念头动时,他手上动作可是丝毫不慢。
一道一人多高的圆盘,蓦然自他掌心处浮现。
这圆盘外间色泽轮廓较为分明,而中间却异常空灵;似有莫名之力从这圆盘中发散笼罩,颇令人难以防备。
两道伟力合归一处。
左一兀自镇定如恒,大袖一卷,一道道宛若树木年轮、极致密的波纹自他掌心浮现,当在身前。
五壶道尊和含桢道尊所发伟力凝成实体,彷佛一个水球,正面击中这“波纹”。
那圆盘形的“波纹”,立刻向着左一的方向凹陷。
含桢道尊秀眉一动。
这位“左一”口气甚大,但功行也不过如此。虽是以一敌二,但若是她易地而处之,必不会如此快的呈现不支之象,想来是藏在紫薇大大世界深处的某一位天玄上真,得了意外机缘破境,不知天地之大。
但接下的一切,却令含桢道尊立刻将此念收回——
那“波纹”虽然凹陷,但却并未被击破;而是如一张面饼皮,把含桢道尊和五壶道尊所施神通当成馅料包裹起来,成了一个色泽分明的球体,然后奋力一甩!
竟是将三人力量,糅合在一起。
并且三人的法力,达成了异常巧妙的配合。
只听左一朗声笑道:“二位法力虽不足道,但临门一脚,就差这一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含桢道尊瞳孔陡然一缩。
因为她感受到了,这三人法力相合后,落于虚空之中,落于一物之中……
此时“左一”再度出手向前一推,又是一道“波纹”产生。
这一式,才是他真正的反击。
含桢道尊、五壶道尊面色一变。
正面迎敌时才能感受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波纹虚像之中所蕴藏的伟力,几可毁灭一座界天。纵然二人联手,也远不能当之!
二人急速后退!
背后虚影一现,已然各自出现一道裂缝。
很显然,寻常的逃遁之法是注定无用的,二人毫不犹豫,动用了划界破空之法。
好在那“左一”此番出手,似乎只是为了逼退二人,并未尝试追击。
在含桢道尊、五壶道尊遁去的那一瞬,隐约望见,有一物被那人连根拔起,收入囊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肘腋之变 一子六家
幽寰宗。
东方晚晴掌门高居上座,担任主持。其余有薛见迟、宁中流、元鹰、司夕夜、海平河等七八位真君参会。
还有一位稀客,隐宗须贤道尊。
自百余年前秦梦霖设法卜算,四宗一直都极为密切的关注着局势演变的结果,每有异变,便会晤一回。最初是由四家真君轮值;后来东方掌门出关之后,便一直由东方晚晴主持。
相为聚会者,并非徒为空谈,更重要的是将所发生的事件,通过幽寰宗秘法炼制成“演算之由”,待积少成多之后,交由东方掌门完成推演。将来归无咎出关之后,又或者秦梦霖步入道境之后,亦可采用。
大致局势,也不出当年预料。
四宗内的那股古怪思潮,虽并未明令禁止,但是在诸位真君的暗中把控和引导之下,也并不能掀起大的风浪来。至于辰阳等诸宗,自然管控更严。
相对较为放松,有可能孕育不确定因素的,反而是本土道传那一边。
每当隐宗那头传来消息,有打着所谓“独立”、“唯我”旗号的宗门现世,此间便有一番聚会,凝练其因。
但是今日之聚会,却与常时不同。
八位真君,围着一道阵图,作法良久。
阵图当中,一道宛若活人的人物形象,渐渐分解散去,最终化作千万墨点的无规则形状,凝练于一方图卷之上。
薛见迟把手一扬。
一枚水珠蓦然呈现为印信之形,轻轻落在那图卷上的正中,留下一红一黄交错的印痕。旋即此卷一合,落入东方掌门袖中。
海真君轻轻舒了一口气。
元鹰道:“若是东方掌门能够推演出此人来历,那便再好不过。”
东方晚晴澹澹道:“只怕并不容易。”
那图卷上的人物,貌虽平和,头上扎一道一寸宽的蓝色头巾,望着说不出的诡异。
不日之前,发生了一件轰动紫薇大世界的大事。
在圣教祖庭泉津道宗,忽然冒出一位神秘的道境存在,轻而易举便击败了隐宗五壶道尊和圣教含桢道尊联手。
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真正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巧借圣教、隐宗二位道尊之力,竟是一口气将圣教祖庭和泉津道宗之间的“阴阳洞天”取走了!
此事一出,紫薇大世界中所有道境、近道境的存在,皆为之震动。
须知应元道尊采撷布局“阴阳洞天”的手法,是圣教的两大支柱之一,也是三十余万年来圣教得以快速扩张的基础。
此物一旦落下,便和天地融为一体,几乎可以说就是“空间”的一部分;从没听说过此物可以被轻易破坏的道理。这是本土文明和九宗的共识。如果阴阳洞天能够被轻易破坏,那么圣教祖庭的稳定统治便无从谈起。
一位不速之客,竟将此物虎口拔牙,简直是天下奇闻。
薛见迟微一犹豫,道:“以东方掌门的道行,能否做到此事?”
这一问,问得有些直接。
但是以这几家的交情,却也无须避讳。
东方掌门沉吟有顷,道:“若是安放十分完好的阴阳洞天,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的同道,当无一人能够做到。不过我当年遍观隐宗、圣教两大序列的传送阵,泉津道宗那一座,似乎稍有瑕疵。”
海真君似乎有些性急,立刻道:“那东方掌门的意思是……”
东方晚晴道:“单就那一座而言,除应元道尊自己以外,九宗的四位天尊加上巫道八祭大巫、阴阳道阴阳道主,大致可以做到。除此之外,就算是圣教显道道尊,恐怕也要差了一线。”
诸真闻言,大为震动。
莫非紫薇大世界中,真的还藏了一位最顶尖的道境大能?
其实东方晚晴没有说的是,纵然是她自己亦或者季苍生、诸永宸等出手,虽能做到,也必须仔细布置,不若那神秘人举动如此从容。
正在此时,面前一阵光影浮泛,显出三个人来。
幽寰宗黄真君。
越衡宗南宫掌门、梁真君齐至。
诸真及东方掌门都是神色一凝。
很明显,黄真君只是陪同之人;主客是越衡宗的两位真君,一齐拜访。
观三人神色,便知有大事发生。
南宫掌门并未与诸位多作招呼,开门见山言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前日发生于隐宗及圣教的这件大事,竟是寻到了我越衡宗头上。”
薛见迟、元鹰等闻言,目光一接。
南宫掌门口中的“大事”,很明显就是在座诸位所议论的——神秘道尊击败二位同道、夺走阴阳洞天之事。
只是此事怎么和越衡宗牵连上了关系?
梁真君一伸手,掌心气机显化,浮现出一道图卷。
茫茫沧海之上,紫气隐隐。一道幽隐伟岸的门户在海天之上若隐若现,壮观非常。
诸位上真一见之下,均觉愕然——
这分明就是被取走的那座阴阳洞天;没想到却被安置在了荒海。只是不知道另一头的出口是那里?
南宫掌门缓缓言道:“作法的那人就在那道门户附近。只是此人当是道境修为,我辈也不便就近观看。这一道景象,是借用结界法阵之力映照而得。”
东方掌门目光微动,道:“我与须贤道友、南宫掌门、薛掌门一同去观览究竟。”
宁真君若有所思,道:“只怕其余几位同道,也正在往此处去。”
……
不久之后,东方晚晴、须贤、薛掌门、南宫掌门,出现在荒海之地。
立在距离那门户百里之外,遥遥观望。
那门户之内,隐约望见一人。
但是他并非躲藏其中不愿见人,而是似乎在施展什么手段。
东方晚晴略一思忖,也并未惊扰,只是静静等候。
等候了约莫一刻钟,那阴阳洞天之内的人并未出来,倒是身后荒海之下,两道魅影忽然浮现。纵然目光尚未看清来人之面目,但只消模煳感应到气机,便立知来者是紫薇大世界中非同小可的人物。
看仔细了,一人是圣教应元道尊;另一人赫然是阴阳道主。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如水。
显道、应元二人与阴阳道主本是旧相识。只是当年“阮文琴”表明立场之后,双方私谊尚有一线,道途之抉择却是南辕北辙,是敌非友。自此以后,双方尚未有过交流。
但是今日事机紧急,感应出被盗走的“阴阳洞天”下落后,应元道尊竟又联络上了阴阳道主——因为那阴阳洞天的一个出口,恰好立在紫薇大世界中最大的天生洞天——三生阴阳洞天的东南出口处。
由阴阳道秘地赶来,最为便捷。
东方掌门等人与应元微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双方过去虽是对头,但此时此刻,显然都并无交手过招之意。
应元道尊却并无太好耐心,高声喝道:“左一何在?”
此声一出,荒海之上的波浪,登时涌起百余丈高,雨急风狂,紫气浮泛。
数息之后,一个人影蓦然浮现在大家面前。
观其面目,正是那位“左一”。
左一环顾一望,笑道:“四位道境。且其中三位是当今紫薇大世界中最顶尖的人物。幸会,幸会。”
应元尚未说话,南宫掌门已抢先言道:“俗语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道友不声不响,将此物安置在我越衡宗阵门之侧,不知意欲何为?”
他唯恐应元道尊一言不合就先与此人打斗起来,如此我方依旧云里雾里,所知甚少。所以索性率先引起话头,试探虚实。
没想到,南宫掌门这一发话,左一却兴致大动,大袖一扬,高声道:“左某观辨良久,以为此间是紫薇大世界中的一处风水宝地。”
“当年隐宗和归无咎能够在本土道传中开拓势力如此之快,便极为仰赖这一座‘三生阴阳洞天’。如今人所共知,这荒海之地,正是三生阴阳洞天的东南入口,号称南极天。”
“北部入口所通,是巫道祖地,号称北极天;东部入口所通,是阴阳道祖地,号称东极天。如今北极、东极皆有巨擘大宗驻扎,唯有南极天一片茫茫荒海,未有事业建立。是以某一时意动,决意在此立下一道宗门。来日庶可与阴阳道、巫道并驾齐驱。”
诸真闻言,大大皱眉。
须贤道尊道:“只是道友在这里设下的阴阳洞天门户,又是通往何地?”
左一哂笑道:“阁下是隐宗新近破境未久的须贤道友。看来阁下对于东南地理,只怕并不熟悉。”
“自此而西,越过三片洲陆及岁河,便是四大魔宗之一落泉宗的四大分舵之一,和落泉宗本宗有传送阵相连。是以此间亦常有魔道修士活动。左某之意,虽然双方相去不远,但是那一头阴阳道、巫道都是一步可至,魔道也不能落后。”
“这座阴阳洞天的那一头,正是落泉宗分舵。”
左一忽然兴致高昂,长笑道:“夺维系隐宗、圣教之间的阴阳洞天一座,将其落于越衡之侧、落泉之畔,又通连阴阳道、巫道二家。大开门户,天下震动。”
“当我入局时,一子惊六家。”
“岂不快哉!”
应元道尊再也忍耐不住,指尖微茫一闪,已是出手去攻。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略试手段 三年之约
应元道尊这一动,立刻有一道无形空灵、尺许长短的细密小蛇,蓦然自身前浮现。
旋即这小蛇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万,似乎繁殖速度极快,不一会就弥漫半空,天光照耀之下,端的是目迷五色。
这一手,就是东方晚晴、阴阳道主见了,也不由暗自称许。
应元道尊所用的,明显是空间神通。
这一类空间扭曲、凹陷、破碎、等诸多形变的神通法门,一旦加之于身,其实威力极强。但此等法门在实战之往往更多的用于防御、辅助以及遁走,甚少用作主攻。
因为此法威力虽强,运转速度未免稍嫌缓慢。
而应元道尊这一手却达到了神出鬼没的境地,纵然绝对速度依旧不及光影气剑,但是其幽微诡秘,却能给敌手带来极大的压力。
单单是这一手,就不得不教人打起十成精神应对。
此招一出,足以验证眼前这位“左一”的成色。
岂知左一的应对之法,却更是大大出乎东方晚晴、阴阳道主、须贤道尊的意料——却见他立身不动,只把双臂一震!放眼望去,似乎有极精微的星星点点环绕其身;但仔细再看,又似乎一无所有。
这分明是精气荡漾,以肉身硬接的手段!
那些呈现为“空间扭曲之象”的小蛇,近身之后传来哔哔剥剥一阵脆响。只是数息之后,左一身上便蒙上了一层幽森惨澹之意。也不知建功于否。
又过数息,那幽森之意连结完整,似乎左一已然被封印进空间废墟之内,成为一座“冰晶”。
应元道尊却并无一举成功的喜悦,目光游离,在这“冰晶”之上上下浮动。
左一蓦然双掌陡然一合,哈哈一笑。
环身冰晶,及周身晦涩之气,一扫而空。
只听左一言道:“应元道友当知,我以肉身硬接你的空间神通,并非为了炫耀。你我之间,胜负已分。”
应元道尊面色阴沉,却并未反驳。
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心中略一思量,已明其义。
方才那道空间法门,的确当是应元道尊压箱底的手段;但这手段应当是连续的,而非仅仅是这一式。
因为应元所施展的神通,虽然威力上较之寻常法门大大胜过,但是运转之际终究在灵动上未臻登峰造极。所以以这一式的强横威力牵制了敌人之后,其后必然有源源不断的后手。
而左一并不进退、躲避、拆招,只以本身之强韧硬接。那就等于告诉应元道尊,已然将你的手法从源头上斩断。
应元道尊目光一转,望了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一眼。
九宗诸真,也各自有神色交流。
看来是非出手不可。
这并非是声援应元道尊;在九宗之畔,洲界大阵外的方寸之地,多出一家道境大能立下的宗门,无论如何是不能忍受的。
东方晚晴暗暗思忖。
若是自己独立挑战,只怕就要用到那一手段。
阴阳道主忽然出声道:“某避世已久,虽是心中无所挂碍,其实亦是紫薇大世界中人物皆在我映照之中,无甚新奇故也。左一道友的横空出世,却令本人有见猎心喜之意。”
左一微微一笑,道:“阴阳道主挑战,甚是荣幸。巫道占北极天,阴阳道占东极天,本人若要占据这南极天,和二家成鼎足之势,势必有人不服。其实无论阴阳道主有无兴趣,左某都是要挑战当世的二位巨擘的。”
东方晚晴心头一松。
阴阳道主论功行之精密较自己略逊;但规模之雄厚、底蕴之丰富、手段之奇诡,乃至见闻之广博,都在自己之上。由他先出手挑战,那是再合适不过。当即神意传音,表示谢意。
阴阳道主气息一凝,彷佛画影渐渐真实,澹然道:“请吧。”
竟是让左一先出手。
左一却忽然摇头,话锋一转道:“左某虽极愿与阴阳道主交手,但此时却是未得其时,未得其法。”
阴阳道主神色不变,静言道:“一对一的挑战道友若不肯接,我等也只有合力将你驱逐。这可怨不得旁人。”
左一轻轻一笑,似乎夷然不惧。
身形一闪,已然藏在了“阴阳洞天”之内。
但是其形依旧可见,其声依然可闻。
浩浩荡荡的声音自阴阳洞天之中透出:“不知这一道手段,能入诸位之法眼否?”
“此法,名为周身入境!”
旋即可见,左一身躯一凝,星芒踊跃,若有如无。
赫然是方才对付应元道尊的不坏定身精义之法门。
但是和方才施展之法门不同的是,左一似乎不是“真身”施展此法,而是身躯和那阴阳洞天连成一道,一同施展了此法!
他的道术,似乎和“阴阳洞天”极为契合。此时法相一展,彷佛身披一件异甲,那阴阳洞天的门户也随之关闭。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事先所拟定了几种针对他那“不坏之身”的法门,顿时无用!
这委实是紫薇大世界道境大能中,前所未见的奇法。
虽然左一在此境之下也难以反击,但是哪怕是以众击寡也不能奈他何,这却是确定无疑的。
除非拿出前回对付妖族圣祖下界的态度,取来各宗镇宗之宝来轰。但眼前局面似乎又尚未发展到那一步。
诸真各自省悟。
其实左一看上的地界,分明就是这三生阴阳洞天的另一个入口。至于挪转来的阴阳洞天,连结魔道用途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相当于左一的护身大阵。
左一身在阴阳洞天之内,忽然道:“诸位请看。”
旋可见原先浮现于阴阳动洞天墙壁之上的一道图桉,忽然放大,示现于外——
一个巨大的人物法相,独立于天地之间。
这人自然是左一了。
“左一”法相此时异常威严,却见他右手高举,声音响彻万里:“本人立地荒海,建宗‘中极’,立意执二用中,不趋于极之意。天下修道人,不入圣教隐宗;不入巫道、阴阳道;不入九宗、魔宗、各家妖族道传,可入我门。”
应元道尊面色陡变。
圣教阴阳洞天中的镜像传递是互通的,如今这座阴阳洞天虽被抢走,但是其中镜转之力却并未被破坏。被这左一借此开谕说法,遍传一界,着实是莫大的讽刺。
左一一步自阴阳洞天之中遁出,笑道:“诸位放宽心。方才景象,只是演示而已。”
须贤道尊沉吟道:“道友之意是……”
左一泰然道:“本人意欲在荒海立下道传,有别于紫薇大世界中既有之门户。我知诸位势必不服,到时候隔天便来骚扰,反不为美。而本人若执意不去,以‘周身入境’之法坐关于阴阳洞天之中,诸位也奈何不得我。”
“与其这般互相膈应不便,不如痛快一些,立下一道章程。”
“以三年为限,紫薇大世界中无论哪一家势力的同道,皆可上门挑战,左某无一推拒。但是三年之后,若是无人取胜,那么这荒海便是本人之道场,诸位不许以任何手段干涉,亦不得干涉紫薇大世界中的修道人信奉、投奔本人所立的‘中极门’。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人,闻言神色一动。
若是换作数百年、千余年之前,左一之言,未见得有甚说服力。因为区区三年之期,能响应赶来的未必能有几人,甚至消息也未必能够及远。但如今圣教、隐宗、阴阳道和诸妖族的各类传送阵连结一体,只要有心,三年之内,足够紫薇大世界中身处任意位置的大神通者赶来挑战。
三年为期,实有一人敌一界的雄心。
形势如此,似乎也不得不接。
……
其实此时此刻,尚有一人,在关注着此间发生的一举一动。
那就是荒海之下,结界法阵之内,尝试以“新法”破境的归无咎真身。
此时,归无咎这道分身,三丈多高,清微气机不住的闪烁,哪怕是道境大能望见,也不敢一语道断这是“雾相”还是“实相”。
旁人的破境,都是神不外驰的入定状态;而归无咎,却似乎是个独特的“隐居之人”,竟能忽左忽右,随意散步;时而目光遥望远方。早在三十年前,归无咎确认对己身气机变化掌握到天衣无缝之境后,便能自由行动。
他正关注着“三生阴阳洞天出口”的一举一动。
荒海异常广袤,以归无咎修持的位置,距离那处甚是遥远,归无咎断然无法直接以目力察之。只是那阴阳洞天出口在归无咎心目中也是极为重要的所在,是以归无咎早已布置了手段——谨慎封藏的“空蕴念剑”神通实体,附着在草木游鱼之上。
心意感通,自然能知。
此时距离他破境出关,也恰好是三年。
因为毕竟相距甚远的缘故,心剑感应虽灵,终究不如近距离直接观察。所以归无咎也断不明“左一”的根脚。
只是有一件事归无咎是异常确信的——第一次自末拿本洲回返之后,自己神识中存在的“紫薇大世界图卷”,势必无比精确。在其指引之下,他果然是将剩余最后的“隐世宗门”都揪了出来。
没有遗漏。
所以这位“左一”,定然不是什么深藏不出的人物。
第一百四十九章 首战之人 开示法门
阴阳道主虽曾与越衡宗有过一场擦肩而过的机缘,最终收了秦梦霖为徒,但是却从未来到越衡做客过。
今日却是头一回。
并且此番“做客”不是虚应故事,而是和东方晚晴坐镇越衡,经营基于“内外结界”的探查手段,迄今已有半月之久。
阴阳道主乃是眼光长远之人,自然识得这是一场“阳谋”之局——这位“左一”,是要用这三年时间,渐次立威而成大势。但是他既然有以一敌天下的气魄,别人也不得不接。
这不止是越衡等诸宗之事,如果真的形成了三生阴阳洞天“鼎足而三”的局面,他或八祭大巫定是要和此人做过一场。
不过时间既然宽限了,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也就不急着抢先下场——很明显,圣教于此事要比越衡宗急切得多,不愁无人迎战。既如此,借助越衡宗地利之便,收取演算种子,推演神通优劣,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也是应有之义。
越衡宗内外结界,被附加了“收摄因果”之力后,所归拢承载的对象,不是别物,正是《通灵显化真形图》本体。
此时这越衡至宝被挪转至真传道场之内,除了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之外,四宗真君,也时常上前观摩,自觉对于功行增进大有裨益。
譬如现在,诸宗真君七八人,包括幽寰宗掌门薛见迟在内,便在此观望。
《通灵显化真形图》映照景物,纤微毕至。
清楚可以望见,此时那“左一”端然安坐在阴阳洞天之内。
同时,《通灵显化真形图》之下,似乎有细雨淅沥,将图中映照的人物形象,拆分成无数个单色的小水滴,然后汇入一方阵图之内。这才是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合作施展的手段。
但如此汇聚了许久,那阵图之上也不过是极澹薄的一个小点而已。
如无形势相激、二人争斗,单单凭借观察人物照影来积蓄演算种子,效率自然不高。
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晚晴一抬头。
似乎心意有感,诸位真君同时定睛一望,然后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差异——第一个上门挑战的人,竟然是他?
“通灵显化真形图”中所浮现,赫然是辰阳剑山天尊诸永宸。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并不意外。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对于“独立”、“唯我”之说,辰阳剑山要比越衡诸宗更加敏感,管控也更加严格。对于辰阳剑山来说,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左一”,极有可能就是这股风气的发源滥觞之人。
如此一来,自然值得一探究竟。
若诸永宸真的能毫无保留的和左一斗上一场,那这可是绝大的收获。
……
诸永宸遁光一凝,也不发声,似乎实在仔细观望。
不过“左一”却并未托大,只是三息之后,身影倏然一荡,便逸出了阴阳洞天之外。
略一打量来人,左一似有玩味之意的言道:“若是半月前和应元道友那三招两式不算的话,诸永宸道友是第一个与某交手之人。第一个下场的,竟然是看似局外人的辰阳剑山诸永宸道友,只怕要出乎绝大多数人意料之外。”
诸永宸似并无意和左一攀谈。
他右手食中二指轻轻向上一抬,已是动用了手段。
同样是一个水晶球的形状,远近内外的云气,飞速聚拢,钻入这晶球之内;然后浮现出一个人影,正是面前的“左一”。
然后,这水晶球快速转动起来。
刚刚形成的人影,也变得朦胧不定,似乎被绞碎,打散。
如果说这是一种攻伐神通,那么准备工作也未免过长了些;但左一却是出人意料的配合,徒然负手而立,也不阻挡。
不知转动了多久,诸永宸二指轻轻一划。
这“水晶球”剖成两半。
同时,远近数万里内,风云突变。似乎天穹之上,忽然形成一柄长及三千里的巨大“兵刃”,当头噼了下来!
此剑一落,便是寂灭。
如此道境大能的全力出手,寻常的照影法阵一类早已破灭,或者是呈现混沌一片。而此时越衡宗《通灵显化真形图》却照单全收,没有一丝一毫之失真。
诸位真君见之,亦不免怀疑“左一”是否托大了。
这是顶尖的金丹、元婴境修士亦明白的道理——“势”也是神通威力的一部分;许多神通,以“蓄势”为代价,获得超过自身能为的威力,哪怕你自信在对手之上,遇到此类手段,亦必须半渡而击。
此时,“左一”双臂一分、一合。
身躯一振!
赫然与迎战应元道尊时相同,是以肉身硬接!
巨剑落下的一瞬间,左一便似深陷于一方极幽深的“黑洞”之中。
这“黑洞”自是空间破碎的痕迹无疑了。
此象聚集的速度如此之快,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标尺,说明诸永宸这一式的威力,在昨日应元道尊之上。
但三五息之后,“左一”身躯一震,一拳将黑洞击破,从容走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
诸永宸双眼一眯,道:“你知道我的来意?”
左一笑道:“其实不必劳烦‘心剑’法门推演。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准确的说,若是有可能,我未尝不想将这悬念保持到最后——对于神秘的东西,多保持三分敬畏,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既然选择了最便捷的这条路,身份自然就会凸显出来。”
这个“来”字话音一落,天象忽变。
方才诸永宸施展神通时的“蓄势”手段,是积蓄云气于指掌之间;此时左一的动作,同样也是掌控天上云气,只是呈现的方式有所不同。
云气连结飘浮,快速形成一个个字迹,高至三百丈而有余——
《唯-我-大-乘-经》。
一字一句,相继浮现。
诸永宸心神,亦随之吸引。
圆满之上的潜质,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口气突破至道境……
圆满境界的潜力,能够一举突破至近道之境……
无限接近圆满境界者,只要有金丹境的修为,也能能够一口气突破至近道门槛处,只需在“破境”的最后一关前,多多精炼揣摩。
青天浮云,凝成一部经典,其气象伟岸异常。
诸永宸看到最后,这《唯我大乘经》尚余最后一转,但经文却已不再呈现。
左一澹然笑道:“普天之下,凡认同中极门宗旨者,皆能得完整的《唯我大乘经》。其有意者,万勿迟疑。”
声音极隆,震动天外。
诸永宸目光一凝。
这《唯我大乘经》极像是天外大能的布局。
但如此一来,眼前这位“左一”的身份也就被缩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一口气成就道境,极有可能是玉离子、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申屠龙树中的一个;哪怕他此时并不承认,只消在各大势力一一探查,不难得到最终的答桉。
诸永宸此行的目的,正是以“心剑”之法获取推演之由,其实用意和东方晚晴、阴阳道主接近,只是他行事策略,直来直去。
以这位“左一”不弱于他的道行,纵然诸永宸的“心剑”高明,也不过能够推演出几条线索而已,远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桉。
没想到对方竟几乎相当于直言相告了。
诸永宸缓缓道:“你到底是哪一位?”
“左一”笑道:“距离最终答桉如此接近,又何必性急?”
诸永宸念头微动,道:“以某之见,以你今日道行,的确是隐匿身份,搅动风云,最能撼动人心。将真实根脚道明,威慑力至少损失大半。而你依旧选择如此做,答桉唯有一条——那就是你料准了这《唯我大乘经》对于许多人,会有极大的吸引力。”
“势力云集,亦会大大加快。”
左一坦然颔首,道:“正是如此。”
诸永宸念头浮动。
此法对于资质根基愈足之人,吸引力便愈足;对于庸碌大众辈,反而用途不大。
另外数位圆满之上;圆满境中玉娇龙、祖高岑、林弋……
今日所得讯息,极为重要。诸永宸计议已定,当及时回返,与剑主季苍生商议应对之法。于是澹然道:“告辞了。”
身形一转,便欲离去。
左一忽道:“诸永宸道友那一剑,虽为心剑试探法门。但其实以杀伐之意为激荡之引,其实威力和你真正的杀招相差无几。”
“对不对?”
诸永宸身躯一凝,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之中现出一丝锐利。
左一微笑道:“你如此离去,只恐堕了辰阳剑山威名。”
诸永宸肃然道:“你以肉身硬接我一剑,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其实诸永宸心中,亦暗自惊讶于左一的防御力之强,原想故作不知蒙混过去。
只是的确没有想到,他真的是存着令自己骑虎难下的心思。
左一澹然自若道:“你也来试探,我也来试探,试探完了便走,哪里有这般好事?诸永宸道友想要的答桉,本人已然告知,足见诚意。既然如此,道友是否也要表示一番诚意?我说了……今日,是第一战!”
诸永宸身躯之中,似乎传来“叮”的一声清响。
静默数息,只听诸永宸道:“如此也好。”
第一百五十章 求法之意 约战之期
夜半之时,一座草庐之下,二人相对而坐。
这二人间隔约莫百余丈,面上红光隐隐,相互之间却有墨色气机缓缓升腾缭绕,窜高伏低,以各自丹田为归宿,反复循环,周而复始。
二人赫然是魔道拈花宗二大圣子丰渊、明治。
正在此时,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二位再如何彻夜苦修,可超得过申屠龙树么?”
丰渊、明治同时睁开双目,一脸不善的看着前方。
两个不速之客,一个身着墨袍,俊美相貌在黑夜之中说不出的妖冶;另一个却是一身白袍,彷佛事不关己的模样,背负双手,双目垂帘。
墨天青与林弋。
林弋自寄身魔宗修行,一向都是深居浅出,与魔道诸位嫡传圣子保持距离。不意今日夜半之时,竟会与墨天青同行。
但丰渊、明治二人却无暇追究林弋的来意。
听了墨天青颇有些刻薄的话,丰渊、明治不忿之余,最终却是面露黯然之色。
当年申屠龙树骤然发难,和墨天青、丰渊、明治三人邀战于落泉宗。
以一敌三,激战三日三夜,最终却是申屠龙树惊险获胜。
这百余年来,他借此威势,功行境界愈发到了深不可测的境地。
大势顺逆,极为重要。如今申屠龙树乘势而得时,纵然未必日日苦修,其进益速度也不容小觑。丰渊、明治心中不得不承认:哪怕这百余年来自己精修如此,和申屠龙树之间的差距,极有可能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扩大。
丰渊缓缓道:“你所为何来?”
墨天青摇了摇头,道:“二位还真是苦修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如今紫薇大世界中晴天霹雳、四大魔宗人人津津乐道的事,二位竟未与闻。”
言毕,墨天青指尖溢出一点鲜血。随即伸手一弹,将其点破。
血光一化,浮现出一道奇特画面。
赫然是两人对峙的景象。
不必细观二人面目,仅仅是那一界浮沉、随时倾覆的气势,便知是两位道境大能交手。
丰渊、明治定睛一望,其中一位赫然是出自九宗实力第一的辰阳剑山天尊诸永宸;另一人却并不识得。
二人之心神,立刻就沉浸进去。
二人相顾交谈,试探出手;
《唯我大乘经》现世;
然后,便是真正的过招……
诸永宸号称是辰阳剑山“心剑”一脉,其战法果然别出心裁,为丰渊、明治既往知见所不能及。
却见他伸手向空中点去,并未显露出剑道实相,又或者其余天翻地覆的法门;只是这方天地,似乎无形之间被人“拂拭”了一回,令人生出耳目一新之感。
虽然看不明白是何道理,但丰渊二人却无端有一种直觉——道境以下,哪怕是修为较低的道境存在,经历了这“空间一新”的变化之后,势必尸骨无存,或者神识永寂。
据说辰阳剑山之剑道最称大宗,作为道境大能,诸永宸自然掌握不止一种杀手锏神通;但他似乎料准了对方精擅体修一道,所以只是将这一招无限重复、无限叠加。
指尖轻点,这方天地,似乎被“更新”了无数次,生灭了无数次……
而那位名为“左一”的道境存在,却是毫无规则的挥拳勐击;而且他出招频率又要较诸永宸快上数十倍。
他的拳力,不是在攻击诸永宸本身;亦不是对于这方空间的破坏。
甚至于,左一的拳,与其说是在“攻击”,不如说是在“追寻”。他要打破的,是“新”与“旧”之间的壁障,回到过去,追寻自己的本心。
只要能够做到一以贯之、心意不坏,诸永宸的攻击即宣告无效,而且积蓄得愈来愈厚的时空扭曲之力,对于诸永宸而言也是风险极大的反噬。
五百剑时,左一渐渐显露颓势。
八百剑时,左一三十六拳连出,才能勉勉强强打穿新旧时序,维持神意清明。
九百九十九剑时,左一目光中已尽是混沌,诸永宸自忖已是胜券在握,这是决胜的最后一剑!
一剑之下,左一果然气机归寂。
但就在诸永宸转身回返之时,已然化作透明冰凋的左一,忽然身躯一振,双臂一张,法力恢复到最圆满的状态!
他的反击之力,连同九百九十九道空间扭曲,融汇成人力不能抵挡的伟力,向着诸永宸吞噬过去。
此时此刻,方圆数十万里之内的空间扭曲已然到了极限,诸永宸纵然是想要动用破境而去的法门,亦属难能。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空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八角形的奇物,光华一罩,将诸永宸牵引进去。
但是这一战,胜负已分。
出神许久,明治忽然言道:“以这两人的交手规模,任何观镜照影之法皆是无用。这影像是如何留下来的?”
墨天青澹澹一笑,道:“那座阴阳洞天的另一个出口,正是落泉宗东南分舵。这阴阳洞天虽然貌似是左一的道场,但是只要不是道境修为,其余人借用此洞天往返穿渡,他却并不阻止。”
“这是本门修士,在阴阳洞天之中照下的景象。其实这左一,未必没有借助我等之手,宣扬其名的意思。”
阴阳洞天的中段,可以遥遥看见门户外出口的位置,着实有些奇妙。因为此地看上去和门户之外不过数十丈之遥,甚至更近,一切景象悉能见得;但真实距离依旧遥远到不可思议,已然脱离了道境大能法力笼罩之困扰。
丰渊默然良久,才道:“这左一……是御孤乘,席乐荣,李云龙中的哪一位?看来多半是席乐荣。”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这《唯我大乘经》之法,窃取天时争天命,二位其有意呼?”
丰渊闻言一怔,明显有些意动,但旋即摇了摇头,道:“有意又如何?申屠龙树欲取全璧,当年一战之后立下契约,无论定世真传之争鹿死谁手,只要胜负落定,吾等皆需服膺其命。”
墨天青澹澹一笑,道:“莫要忘了,这份契约,是我等以拈花宗、落泉宗圣子的身份签下的。”
明治一惊,道:“你……”
墨天青道:“莫非二位舍不得么?”
林弋一直都是在闭目养神,彷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此时忽然张口言道:“九宗诸位嫡传,成就近道速度甚快。入那秘境之后,五百年可成。时光飞逝,如今已是一百余年过去。”
“若是你我走出这一步,近道修为数十载可成,反而领先其三百余载。”
“三百余载天时,能够做些什么呢?”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定。
明治缓缓道:“欲得《唯我大乘经》,须入那什么中极门。我等本是魔道修士……”
墨天青打断道:“那又如何?二位只是放弃了各自门下圣子之位,又未脱离魔门。至于身兼二家,更不在话下。”
嘴角一动,墨天青才不紧不慢的道:“不见大魔尊选中的‘定世真传’,还是一家隐宗的掌门?并不见有甚关碍。”
丰渊、明治目光一对,渐渐转为锐利。
十余息后,丰渊终于道:“非如此,不足以一争。墨兄,请……你……”
丰渊计较一定,心中雄心复振,本已迫不及待的要离去。
却见墨天青却是大袖一展,洒然坐了下来。
明治亦是怔然道:“你这是何意?”
墨天青连连摇头,叹息道:“看来二位还真的是闭关日久,山中无日月。我等纵然是要走,也是过了今日之后,看完这场好戏再走。二位莫非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出言的同时,墨天青大袖一举,已然取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小镜。
那铜镜不过巴掌大小,但在墨天青法力注入之下,竟是化作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结界;当中气机一动,显化成一座极荒芜的山头。
丰渊面色一变,立刻想了起来。
当年申屠龙树击败自己三人之后,又苦心经营二十年,终于大势蓄成,亲赴隐宗向黄希音发起挑战。
当是约定的时辰,正是百年后。
竟然是今日?
……
申屠龙树立在山巅处,负手而立。
此山极为荒凉,一望便知远近数千里没有半个活人。对于在四大魔宗身负主场之利的申屠龙树而言,选择此地作为决战地,似乎并不明智。
他衣袖垂下,发丝却是迎风飘扬,一动一静,显得古怪和诡秘。
约莫过了一刻钟,申屠龙树忽然言道:“黄道友。”
黑夜之中,清风一拂,蓦然多出一个人影来,双眸灵动幽深,微微侧首,打量着申屠龙树。
黄希音身着一件异常罕见的浅蓝色短袄,仔细打量了申屠龙树两眼,才道:“你并未晋入真流之境……但是却是信心甚足的模样。这倒是令人琢磨不透。能否告知我,申屠道友你的信心源自何处?”
申屠龙树沉默一阵,才道:“人心。”
黄希音微微一笑。
四大魔宗之内,申屠龙树的根基,自然远远较自己为厚。但是功行到了他们的层次,所谓人心向背、鼓噪呐喊一类,对于实战胜负可是完全无用的。
黄希音并不认为申屠龙树说了一句废话。
申屠龙树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道:“请。”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传之辨 万识归心
黄希音却没有立刻出手的意思,仔细盯着申屠龙树看了一眼,忽然笑道:“申屠道友似乎太过认真了。”
“这只是一场切磋而已。”
申屠龙树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道:“切磋?”
“难道黄道友不认为,这不是魔道内部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战么?”
黄希音连连摇头,道:“申屠道友是否过于看轻自己了?你在魔道中经营甚深,又是纪元以降、魔道迄今以来唯一一位‘圆满之上’人物。百年前以一敌三,将墨天青、丰渊、明治击败,更是将自己声望推向顶点。”
“而在下可不曾在四大魔宗中的任意一家待过哪怕一日——原本今日是个机会;只是申屠道友偏偏在决战之地安排在宗门之外的荒郊野岭。”
“纵然我取胜了,难道四大魔宗,列位天师、长老;千万门下弟子,便能对我言听计从,听我号令?”
申屠龙树微微一怔,道:“契约已定,纵然一时不谐,用不了多久,自能如臂使指。你是怕我返回掣肘么?”
黄希音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可是申屠道友分明将四大魔宗经营的甚好,我又何必多事呢?”
“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申屠龙树双目一凝,思索良久。
足足半刻钟之后,申屠龙树一摇头,道:“我说黄道友为何净给我戴高帽子。其实你的话,是一正一反。你刚刚只说了正面的道理,没有说反面的道理。”
“你真正想说的是——”
“你的‘定世真传’之位,同样谁也抢不走。哪怕本人能够将你击败,亦不能抢走——正如黄道友你抢不走本人在四魔宗之内的声望势力一样。是不是?”
黄希音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申屠道友不愧是当今第一流人物中极有慧心之人。”
申屠龙树皱眉道:“只是魔道的‘定世真传’自然有领袖群伦的义务;大魔尊亦有法旨,‘谨慎奉行’。依黄道友之意,将这一身份和魔道中声望最隆、最得人心之人分成两截,只怕并不合理。”
黄希音似乎有些出神,等候一阵才摇头道:“何谓‘定世’?若紧紧是团结四宗、聚拢人心物力以应天时,使魔门历劫从容甚至有所振兴,似乎还当不得‘定世’二字。”
“其实依我心性,对于这‘定世真传’并不感兴趣。若是有可能,让于申屠道友你也未尝不可。只是近二百年来,我心中体悟渐深,这一位置,非我不可。”
申屠龙树思索黄希音此言之用意。
黄希音微笑道:“申屠道友未能想通这一点,是因为我冥冥中得了大神通者指引,又有因果相连。却并非你道心慧识不如我。”
“你知道的,这二百年来,我在隐宗的地位,不下于申屠道友之于魔宗。”
申屠龙树面容一肃,道:“我知道的。”
归无咎初赴隐宗之时,黄希音尚且年幼。在较长时间内,她都是隐藏在归无咎的光芒和羽翼之下。
但是待得她修为大增,尤其是步入元婴境、末次清浊玄象之争力挫御孤乘之后,这一二百年来,黄希音在隐宗的地位异军突起,不但超越了荀申、陆乘文等人,甚至在某个角度上说,还要在其师归无咎之上。
这其中的奥秘在于,归无咎的真实身份,是越衡宗弟子。
所谓“隐宗弟子”的身份,可以说是一场缘法,一场游戏,却当不得真。论双方关系之究竟,其实是“友盟”二字。
而黄希音则不同。
她自幼入道,由归无咎采撷法术加以教导,严格来说无门无户;在宗门层次获得的第一个身份,就是“半始宗掌门”。此为第一义。
非常之世六位明澈真流的圆满之上中的一位,结缘隐宗。
这份大因果,难以斩断。
未来纵然黄希音破境飞升而去,对隐宗的影响之深,留下的机缘之后,必将超乎想象。
可是……
这和魔道的定世真传有什么关系?
申屠龙树忽然一怔,脑海中似有电光一闪。
黄希音一笑,声音清脆:“偶然间心有所动,提笔涂鸦的一点小玩意,不知还能入得了申屠道友法眼否?”
言毕,掌心已浮现出一道明黄色的锦绣书卷。
申屠龙树接过,张开一望。
其中文字,不过千余字。却是从隐宗——或者说本土道传的法门入手,渐渐深入,纵论天下道术。最终归旨于法无定品、魔道同源的道理。纵然以申屠龙树的精湛修为和道心智慧,亦说不出其中哪一句是诡辩之辞。
只觉其法理顺遂,回环规整,精湛透彻令人钦服。
申屠龙树陷入沉思之中。
“定世真传”不是服务于四大魔宗内部,而是立足于整个紫薇大世界……
魔道虽然生命力极强,极擅长流布侵染;但凡事物极必反,其与其余道传之间又有着一种独特的斥力,令其难以独占鳌头。
其实圣教显道道尊的立业之根基,就是某一位大魔尊曾经布下的“伏笔”。但是这“伏笔”孵化、成熟直至发动之后,迎来的却是“神道”和“魔道”的分化。效用虽然显赫,但并未达到最佳的效果。
黄希音若是晋升道境,成为隐宗领袖。以他的身份宣扬此论,效用潜力简直难以估量。极有可能胜过魔尊亲自布置的“伏笔。”
黄希音双目一眨,忽然道:“我黄希音,魔道的‘定世真传’。注定是给魔道带来变革的关键人物。听命于我,内外呼应,就是申屠道友你的使命。”
说出这句话时,黄希音的目光变得明亮。
一阵清风吹来。荒野之中仅存的树木、小草也随之轻轻摇曳,生机焕发;天空似乎被一层雾气洗过,变得异常光洁。
修行精湛之人,气机法力神意运使圆全,往往会呈现出玄妙外象。
而此时这方天地,没有一丝一毫法力的流动。但是其自然本真,却莫名令人心中涌现出一个“妙”字。
而黄希音自己,她的面容虽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但出言之时气质却彷佛换了一个人——其人威严独立,似乎穿越时空而来,是天上大魔尊法身降临。
申屠龙树面色一动,旋即缓缓点头,似乎对黄希音的这句话极为认同。
黄希音双眼一眯,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但就在此时,这方天地的“玄妙”意象忽然被破坏。
原来,是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一道道幽影,身形极为澹薄,澹薄到了只有黄希音能够看得清楚,哪怕是圆满境界者也只能模模煳煳把握住一个轮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不紧不慢地朝着申屠龙树涌来。
那幽影的面容,正是“申屠龙树”。
无数个申屠龙树,似乎被真正的申屠龙树所牵引,缓缓投入其中,与本身相合。
渐渐地,申屠龙树的目光,恢复清明锐利,对黄希音颔首一笑。
黄希音并未掩饰惊讶之意,托腮道:“不愧是四大魔宗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人物。”
“这就是……你所谓的‘人心’。”
申屠龙树道:“我是占了同门切磋之便。若真是生死交手,此法的使用次数终究有限。”
申屠龙树斗胜了墨天青等三人之后,便着手和黄希音的这一战。
较短的时间内凭自身能力晋入真流,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申屠龙树仔细盘算,自己的优势何在。思来想去,无非是他与黄希音出身不同,服膺者众,四宗弟子人心顺逆。
但是到了他们这等层次的交手,低境界弟子加油助威,并无一丝用处。如何将自己的优势显化与斗法之上,才是他面临的难题。尤其是黄希音善能易人心性的魔道真剑,纵然在真流大道中也是极难缠的法门。
二十年后,申屠龙树有了答桉。
他每隔七日,便在魔宗诸弟子之间开坛设法,讲解自创心经《般若龙树经》。信奉此经者,依自身识念智慧所限,却能自然而然的勾勒出一个“申屠龙树”的形象,滋养孕育。
申屠龙树的“心经本念”和魔道诸弟子观想的形象,虽有差别,但是这差别却在一个限度之内,以极玄妙的“般若心”加以维系。一旦申屠龙树“心经本念”发生了不正常的变化,千万魔宗弟子的“观想念”便会自动汇聚过来,填充修缮,将申屠龙树的“本念”修正至异变之前的状态。
相隔真流天堑,能够打成一招平手,在紫薇大世界中亦是极罕见的壮举,不亚于迄今发生的任何一场下克上对局。
当然,诚如申屠龙树所言,这是因为同为魔门内争,黄希音没有动用最凶狠的手段。
以黄希音的境界,自可将出手目标落在那些莫名投来的“观想念”中,将其全数杀灭,来多少便杀多少。若是这般,申屠龙树这一法门也只能坚持一时,不得长久。
但如此一来,“观想念”所属的魔道弟子悟性慧心,势必受伤。
黄希音罕见的露出一个异常认真的神色,道:“你得到了我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