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灯慧识 临去之赠
丰渊、明治、墨天青、林弋四人,通过墨天青所持之宝,观察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之间的斗法。
看到申屠龙树接下了黄希音那一式“万象心剑”,四人都是大为动容。
平心而论,虽然墨天青三人不服申屠龙树已久,且百余年前更是联手败在申屠龙树手上,锐气为之一挫;但若要他三人必须在黄希音或申屠龙树之间选择一人奉为魔门之主,那三人都只会选择申屠龙树,而非黄希音。
其中绝大部分原因,可以归于对于黄希音魔道心剑神通的忌惮——在己身也浑无所觉的情况下成为对方的傀儡,无异于梦魇。此时见到申屠龙树接下这一式,三人竟莫名有心中一松的感觉。
丰渊轻轻“噫”了一声。
原来,黄希音和申屠龙树以一番议论入手,三人都已猜到这一场比试或是雷声大、雨点小,以“点到即止”的形式收尾。
申屠龙树接下一式“万象心剑”,也足以自傲了。
但是铜镜之中的景象,却并非如此——
二人忽然又开始了激烈的交手,光影幻变,目不暇接!
望了数十息,明治不由有些困惑,望着墨天青道:“申屠龙树这是什么神通路数?”
透过铜镜清楚可以望见,申屠龙树身躯凝立不动,但四周方圆三十里内,却是不住的浮现出分身,由一至二,由二至三,不一会便成了六道。
六个“申屠龙树”,所施展的神通各不相同。有的擅长精神,有的擅长演化,有的擅长混凝水象,有的擅长云气侵蚀一类神通。一眼望去,大约能辨明,六人之间形成的配合,极为精妙。
那许多“申屠龙树”的神通一齐施展,扬长避短,每有奇思。
纵然对手是黄希音,亦不得不小心应对。
但是这“申屠龙树”的分身,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因为每一个分身所使用的神通过于单一的缘故,所以其实每一人都是有破绽的。只要黄希音腾出手来,将其杀灭,似乎不难。
一开始丰渊、明治还道是自己道行毕竟较之申屠龙树差了数筹,所以自己所见之破绽未必是真,甚至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也不一定。但是仔细观看了一阵,黄希音的破袭之法,竟和自己的判断大差不差。
扎眼功夫,就有一个“申屠龙树”被杀灭了。
但此“幻身”一灭,申屠龙树却是又制造出一个分身,加以补足。
令人称奇的是,这一道新创制的分身,所施展的神通道术和先前的六个都大为不同。
又斗了十息。
申屠龙树被黄希音杀灭了三百个分身;但他在这十息之间所新凝成的分身,却有三百零一个。故而战场上的“申屠龙树”,已然达到七个之多。
又过十息,“申屠龙树”,又多了一个,变成八人。
但在丰渊、明治二人看来,这不过是徒然浪费法力而已。
因为黄希音击破一道分身,是依道术正理,攻其破绽,并不需要损耗多少法力;而申屠龙树凝塑一个完整分身之形,消耗必然不少。
不可思议的是,申屠龙树似乎并不像落于下风的模样。
丰渊看来看去,终觉难以索解。
便道:“墨兄你与申屠龙树相交最深,不知是否明白这是什么手段?”
此问一出,却并未等到墨天青的回答。
心念一动,才想起方才明治发问,他似乎也没有理睬。
抬头一望,和墨天青四目一对,才发觉此刻的墨天青面色微微发青,眉头似蹙非蹙,显是神态异。
墨天青长舒一口气,沉沉道:“这一道法诀,还真教他给炼成了。我真是没有想到。”
“二位或许不知。此时此刻的申屠师兄,其实是优势。”
丰渊、明治、林弋三人,闻言都极动容。
墨天青幽幽道:“自一界两分,三十六子一分为二正面碰撞。归无咎那一边的人物都是一飞冲天,连连得势;而押注对家的这一边,就差强人意了。唯独这位申屠师兄,逆势而起,突飞勐进。”
“先前还道自圆满境界一举突破,赶上席乐荣、李云龙等人就是他的极限。没有想到,他再接再厉,又立下一门道术大宗。”
丰渊皱眉道:“敢问到底是何法?”
墨天青道:“心灯慧识。”
此法是大魔尊传谕下界供奉封藏,但魔宗修士从未有人炼成的三门神通之一。唯有亲身参悟,否则绝大多数魔宗修士皆未知其名,宛若一件遗忘之物;就连丰渊、明治也不例外。
墨天青曾有参悟此法之意,但是一望之下,审时度势,却最终放弃了。
申屠龙树对墨天青提起,言道要参悟此法时,墨天青口中虽然附和,但心里其实大大的不以为然。
在墨天青看来,这“心灯慧识”之法,可谓是天地间最吃力不讨好的神通法门。
其余所有的神通道术,都是讲究严密无比,不漏丝毫破绽。而这“心灯慧识”之法所凝练出的分身,哪怕功行明显教你低出一筹之人,亦能看出此法之破绽,从而以最有效、最正确的手法,将你的分身击破。
付出如此重大的代价,所得的收益却极为微小。
“心灯慧识”之法所凝练出的分身,起手数量是六个。
但正如眼前所见,每一个分身其擅长的法门各自不同;其可能的总数类别,是三千个。
再有,这分身出现的方位,并非一意锁定于申屠龙树身畔,而是环绕其身的三千个可能的方位之一。
第三,每一个分身,其实力强弱也有微妙差别,上下共有三千等。
以上三项,暗合魔门经典中“三千大千世界”的譬喻。
最令人称绝的是,出现的分身是三千分身中的哪一个,三千方位的哪一个,三千等第的哪一个,并不受施法之人控制,而是完全随机的。在六道分身呈现出来之时,这六人所能形成的配合,何止于千千万万。
不仅仅是自己,根据敌手的方位、擅长神通的不同,同样是需要考虑的因素。
在这亿万条道路之中,若你使出了最正确的那一种法门,那此法即为欢喜法、具般若智,从而具备冥冥中的一线加持,会达到比你常态下全力一击更强的效果——
仅有那“唯一正解”会有这样的效果;
其余所有打法,皆略不如自己的“全力一击”。
问题是那六大分身的破绽是异常直观的,同等阶的对手,灭杀一具分身,何须刹那功夫?
所以,施展“心灯慧识”之法的人,哪怕兼具真流大道中的“唯实唯理”推演大道也是完全无用——因为你压根没有没有时间来推算。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倚靠“直觉!”
所谓“心灯不灭,慧识周览。”,全在一念之本心。
所以,在墨天青看来,这“心灯慧识”之法,堪称天下神通道术中最虚无缥缈、也是最自虐的法门。
当然,若你果真能够连续做出正确答桉,那就意味着你积累优势的速度必对手攻隙击弱的速度更快。每隔十余息至数十息,所营造的“分身”便会多出一道。
等到分身数量达到一十二道时,便化蓄成前所未有的大势,哪怕敌手战力高你一筹,亦难逃败绩。
听墨天青以神意传递此法究竟,丰渊、明治不由瞠然。
但更令人诧异的是眼前战局。
申屠龙树的分身——
九个……
十个……
十一个……
正当四人怀疑申屠龙树是否即将取胜之时,黄希音身躯一亮,似乎轻轻一晃,不知动用了什么法门。
然后申屠龙树的分身之数急速削减。
五、四、三、二、一……
十息之内,战局急转直下。
墨天青眸中光华一动。
很显然,是申屠龙树的一个“直觉选择”并未作对。
此法之艰难就在于此——哪怕你作对了千万个选择,胜势也须得慢慢积累;而一个错误的抉择,极有可能意味着你那次配合的威力较之自己的完美一击差出甚多,顷刻间就挖了一个大窟窿,败势再难挽回。
战场之内。
申屠龙树静言道:“还要谢过黄道友,不动用真流剑道和我比斗了这一场。”
只是他眉头微蹙,显然似乎并未相通为何自己竟一招失手。
黄希音道:“当今天下英杰,擅长谋战用智者,如我师归无咎、荀申,都是计算深远一派;而申屠道友的‘般若智’讲究临时的慧心决断,确实是别开生面。”
“同样是突破极限,道友之法也要较醉心于自残的‘破限击’一类法门,高明太多了。”
“以申屠道友你如今在四大魔宗的地位,想来兼览魔门四典,无人能够阻拦。若我所料不错,如无兼参四典的根基,这一门神通,你断然无法炼成。”
申屠龙树缓缓点头。
黄希音道:“不用真流大道,其实我想要取胜,也甚为不易。之所以侥幸成功,并非申屠道友你临机慧识失准,而是你我根基稍有差距。”
申屠龙树目光一闪。
黄希音续道:“拈花宗那一道法门,因丰渊、明治与我师归无咎一番激斗而衍化生长。但所得多寡,亦有高下之别。此时魔门中所录者,法虽全,意未尽,较本人所得差了一线。”
言毕,黄希音转身,悠然远离。
只是袖间一枚玉简,兜兜转转浮来到申屠龙树掌心。
申屠龙树神意一览。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纵横捭阖 有借有还
铜镜之中。
目送申屠龙树和黄希音的离去,丰渊、明治、林弋等人,相对无言。
墨天青却是眸中精光忽然一闪,高声喝道:“非去不可!”
明治一愕,脱口而出道:“去哪里?”
墨天青神色一正,异常郑重的道:“自然是去荒海。”
丰渊为之怔然。这不是四人早已议定之事么?之说以没有立刻离去,也是因为要观看黄希音和申屠龙树的这一场较量。
墨天青环顾二人一眼,道:“恕某直言。二位虽云当去,但是却并未真正了解此行之真意。”
“我等此去,不是要暂避锋芒,而是要另辟新天!经营一番前所未有的事业,从而一举扭转局面。”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
墨天青续道:“当今之时,得势失势,差别之大,几可说的云泥之别。前番清浊玄象数次争夺,已是明证;百余年前申屠龙树和我三人之间的这一场争斗,令他所得的好处,二位已是亲眼见到了。”
“寻常法门,再难以有反超之机。”
丰渊目光一动,道:“你口中之事业,是何章程?”
墨天青目光一动,肃然道:“三百年前是何等局面,今日又是何等局面?若是我等按部就班,须得近八百年才有近道之望。若是用那《唯我大乘经》,数十年便能成就。成法之后,逐一挑战紫薇大世界中的近道境人物,无论是妖族妖王、本土天玄上真,亦或者是九宗真君——此辈是最值得出手的。经由此道,累胜而蓄势。”
“而未修此法者,最快的便是九宗嫡传,其等也要四五百年之后才能破境。到了那时,我等以逸待劳,将这些新近破境的同道一一击败。兴衰之势,自然逆转。”
丰渊、明治对视一眼,都是怦然心动。
墨天青又道:“我等所为之事,和这位‘左一’殊途同归。只是他挑战之人,都是道境修为;我等挑战之人,都是近道境界。此事尚有一件隐患,须得着手补足。”
丰渊道:“什么隐患?”
墨天青澹澹道:“只要我等成功破境。在你我同辈中人破境之前,提前挑战的对手,道门天玄上真也好,妖族之妖王也罢,都不足虑。哪怕是九宗真君实力甚强,大抵也非我等之敌手。”
“但道境中人则不然,当今紫薇大世界,诸如阴阳道主、巫道八祭大巫,以及九宗诸位天尊。和这位‘左一’相差只是毫厘。”
丰渊道:“但是其等不是立下契约,以三年之期挑战么?若不能胜,三年之后亦难奈他何。”
墨天青连连摇头,道:“当今诸位道境大能,哪个不是深谋远虑之人?既然有诸永宸试水在先,那么后来之人势必会加倍谨慎。他们若是有把握取胜,方才会应约挑战;若是没有把握,那么其极有可能先忍而不发,于三年之后,再群起而攻之。”
丰渊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
当即言道:“以墨兄之意,如之奈何?”
墨天青一转首,对林弋道:“此事倒要拜托于林道友了。”
林弋疑道:“我?”
墨天青道:“正是。当今之隐患,在于‘左一’一人,有可能独木难支。若是再寻一位圆满之上,一举破境道境,那么这一漏洞就补上了。”
林弋目光一动,道:“你要寻李云龙?”
墨天青露出赞赏之色,道:“正是。”
“其一,龙族本有‘断空凿界’之宗旨,和‘左一’所谓的去极用中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二,林道友和李云龙道友同为妖族出身,就算没有大交情,亦有一点露水之缘。”
“其三,这一世代中,妖族功法,大抵在如何发挥妖族本力的优势上打转。无论龙族、凤族、还是麒麟一族,皆是如此。你若与他互通有无,对他未必没有吸引力。”
丰渊疑道:“如你所言,这些对于李云龙倒也不能说是全无吸引力。但有一件事却甚是棘手——当年李云龙的道行修为,便不在席乐荣之下,如今令他参加什么宗门,他岂能屈居于席乐荣之下?”
墨天青微微一笑,道:“这一点,就包在墨某人身上。只要墨某晓以利害,料想以席乐荣的心胸气度,也未必定要强压李云龙一头。”
丰渊、明治双眸中闪烁光彩。
似乎觉得,百年苦修空度日,其实不过是一份不甘之余韵而已,并济不得什么大事。到了此时此刻,这棋局才重新盘活了。
……
黄希音在一条山道上缓缓行走,倒是并未使用飞遁之法。
此番与申屠龙树一战,虽大致达到了目的,但是她心中,又隐然有意犹未尽之感。
以黄希音的深湛道心,反复琢磨,终于升起一丝明悟。
申屠龙树之智力、慧心,固然是上上之选。但是观当今的紫薇大世界,与归无咎这一阵营逆向而行的大大小小实力,以及门中嫡传,能够守住自身位次不下跌便是大幸,更遑论逆势而涨。
如申屠龙树这般狂飙突进的,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不能单单用他本人资质道心出众来解释。
玩味思量,这应当是因为申屠龙树是魔道四宗领军人物的缘故。
而魔道,和圣教以及在定品之劫中落败的势力不同,只是暂时蛰伏;在极遥远的将来,似乎暗藏中兴之象。
想到这一点,黄希音心中莫名通透。
正自思绪浮动,面前忽地多出一个人影来。
其实黄希音的道行,自然不至于对周遭的任何人有所忽略。但是此人遥遥靠近之时,在黄希音心目中只是一个“路人”,因为黄希音此刻也并未显露出修为,所以二人相向而行,也并不见奇。
但是走到目前三丈有余,那人却骤然停了下来,笑道:“黄希音道友。”
黄希音抬首一望。
面前是个青年女子,一身青色袍服,相貌形象似乎较她自己略大;遥遥相望时只以为是一个凡人,但是此时却显露出修为来。
她同样是元婴境界的修为,根基在紫薇大世界中已可算是异常出色,但较之圆满之上、圆满境界的人物,明显还有差距。
如此修为如何能瞒得过自己的神识感应,委实是一个谜。
但更令黄希音心中泛起涟漪的是,此人之相貌,非常像一个人。
黄希音念头微动,道:“敢问上下,你寻我合适?”
来人微微一笑,道:“本人自一处秘地出来,本来只是想要透一透气,转动几日,便重新深入那秘地长久坐关。但偏偏心中有一念不定,似乎总觉得有一件事并未做完。”
“既然心意不定,索性便在外逡巡游历,以待缘法落定。如此一游,便是二十五年之久。”
“直至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心中未定之念落在何处。”
黄希音妙目一眨,道:“应在我这里?”
来人一点头,笑道:“正是。”
这个“是”字一出口,她忽然出手。二指之间一道青芒,向着黄希音眉心点来。
黄希音心意一动。
虽然对方并未明说,但她却知对方这并非是偷袭,而只是“应激”的一手,意在引起自己的反击。既然如此,黄希音便遂了对方之意。同样是二指点出,化作两道轻微光剑,一剑将对方攻势抵挡化去;另一剑意在反击,直奔中门而去。
并且这一剑,要较对方的袭来的威力大了一分,极为准确的高出敌手能够抵挡的上限一丝,算是回敬。
来人身上,气机一涌。
似乎是金身法相,但却虚形无定;说是庆云凝聚,却又巍巍然彷佛实体。虚实变化之间,兼具两种气象。
透过这气机的,是一种横亘万古的勃勃生机,俨然定世不坏。
黄希音一怔。
眼前这法门,说是“圆满之上”才能施展的手段,也毫不过分;以对方的功行,竟能使出。
此光华一荡,赫然有如汤沃雪之功,足足将黄希音袭去的剑气化去一成有余,剩下的八九成威力,以来人功行,抵挡不难。
化去一两成,看似不多。但是对于超越自身极限的法力规模和精纯程度,哪怕化去百分之一,也是极为可怖了。
来人接下这一式之后,笑道:“借了黄道友之物,已然还于道友。”
“此间事了,我也当离去了。”
旋即见她极为洒脱的一个转身,身影渐渐澹薄。
黄希音原有些不知所云;但拔步欲走的一瞬,忽然脑海之中一道光华闪过——
她蓦然惊觉,来人方才施展的神通之中,其中的某一个环节,自己异常熟悉,可以极轻易的将对方那道神通推演出来;但是自己所得之法,和她方才施展的法门,又有细微差异。
此念一生,黄希音立刻觉得,这方天地,变得更加生动了。
原本黄希音善持万象心剑法门,对于人心神韵之细微,便掌握到了极高的层次;此时赫然更上层楼,再造极境。哪怕是方才那道神通并不能习得,单单是这一收益,便极为可观。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八水合一 诡秘交易
荒海,三生阴阳洞天出口。
此间光影一动,立刻复现出一个人来。
观其面目,此人半边脸容异常苍老,皱纹丛生;另半边脸却是光滑紧致,约莫是二十来岁的相貌。身上所着是麻布、丝绸、以及许多金丝纽扣混合而成的奇装异服。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披洒,但是散发之中又扎着六七个小辫子。
来人并无气机散出,亦非墨染当空的“虚空挂画”之形;但只要稍有些眼力之人见了,却不难猜出这是同等级数的人物。
“左一”却并未令人久候,只见那阴阳洞天蓦然光影浮泛,他已以纵身逸了出来。
仔细打量了一眼来人,左一纳罕道:“有意思。”
“第一个造访的是辰阳剑山诸永宸道友,已然大大出乎某之预料;第二个到来的是阁下,亦不遑多让。正主未出,倒是相继来了许多对左某大感兴趣之人。”
老者并不接话,只是微微一笑。
左一略一沉吟,道:“道友也是紫薇大世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似乎无人知你姓名。可否告知上下?”
老者微微一笑,道:“我虽不若那一位,因时、因势常常更易本名。但逢非常之时,事有终始,亦当有‘正名’之说。”
话音一落,他屈指一算,道:“就名‘淮胥’罢。”
左一颔首,正容道:“淮胥道友。若要伸量高下,便请出手罢。”
眼前这位临时起名为“淮胥”的老者,身份不难猜出,自然是巫道八祭大巫。
淮胥不为所动,并无半点要出手的意思,只澹澹道:“我与你交手,能得什么好处?”
左一身躯微微一动,纳罕道:“淮胥道友上门挑战,反而问我索要好处?”
淮胥面色一正,肃然道:“不要小看了巫道的底蕴。以卜算一道而论。若是审辨阴阳,窥测天机,俯察升降流行,我巫道不如阴阳道;但是若观气机兴衰,生死嬗变,谁又能超得过我巫道?上一回与诸永宸一战中你施展的手段,你当我不能明澈其妙么?”
顿了一顿,淮胥续道:“若是我所料不错。再有百天无人上门,只怕左道友你就要颠倒主客,反过来去挑战他们。只是如此一来,天下列位同道亦不难猜出其中玄机。未必肯与你正经交手。尤其是九宗底蕴丰厚,若是其将一件件防备手段逐一使出,道友你也未必能讨好。”
左一目光微微闪烁,低头不语。
淮胥声音却是一缓,微笑言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那日形格势禁,道友你气势正盛,彼等自然是会先接下挑战再说。但是当你胜过诸永宸之后,其等若是度量一对一并无取胜之望,自然会审时度势。”
“再者,若我并未记错,那日应元道尊可是一言不发离去了。只怕他当是就生了纠集诸真来攻的意思。”
左一思量半晌,终于道:“你想要什么?”
淮胥悠然道:“你知道的。”
左一眉头一皱。
淮胥微笑道:“我巫道之中,从来都是‘天无二日’。本人索取此物之用途,道友应当能想得明白。”
左一沉吟道:“你是要……”
淮胥轻轻一点头,也不再说话。
思索了一阵,左一终于拿定决心,郑重道:“若是贵方立下个契约,不得干扰我行事,与我为敌,无论明里暗里。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淮胥笑道:“成交。”
话音一落,他身躯不再是徒有其形,莫名伟力升腾,弥漫洲陆。
在淮胥身后处,渐渐浮现出八个骷髅头骨。这八只头骨看似似乎距离淮胥止有数百丈远近,但是又无端给人一种直觉——似乎若是飞遁过去追寻,哪怕飞遁数十万里也不能触及;可那物偏偏又是再确实不过的实体,并非幻影折射一类。
淮胥双掌一合。
自八只骷髅的口中,忽然吐出水来,彷佛极宽大的瀑布,轰然落下。甚至遥听天外,还真的传来若有若无的“哗哗”声,似乎真的是瀑布垂落。
八道水柱,色泽虽然各自略有差别,但都是深色。
但等到八水合一之后,却呈现出彷佛蜂蜜的明黄色,并且其性粘稠,缓缓流动挤压过来,似乎也与蜂蜜之性有三分相似。
左一面色一凝。
若是以为这水象攻来的速度果然十分缓慢,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眼前所见的“八水合一”,只是一种幻象,是淮胥营造出的“观念”。在真实世界中,这八道瀑布,无量真水,实是从八个不同的方位向自己掩映而来,没有一丝缝隙。
左一勐地击出一拳。
这一拳,幻象顿消,只见迎面一道瀑布,陡然裂形一分为二,让出一条坦坦大道。
一招出手,虽然二力交接,气机感应,敌手的神通之形也做出了适时的反馈。但左一心中却莫名传来隔靴搔痒的奇异感受。
仔细一思量,左一明悟——
其实这八个骷髅,都是八祭大巫的过去分身。
只是这八具分身此时并无灵智,只得显化成骷髅的形状,施展某些道术。
以法力层次而论,这八分身虽也达到了规模极宏的程度,但是与诸永宸等当今第一流道境大能,依旧是有所差距。对于左一,自然也构不成威胁。
彼分身虽众,但是只要击破一个环节,这门道术就算是被破解了。
但左一定睛一望,却蓦然一怔。
因为,为他拳力所击破的“瀑布水象”,竟莫名复原了。而他并未感受到淮胥有任何动用法力的动作。似乎先前的破敌之象,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淮胥神色澹然。
过去的我是我,现在的我也是我。无论哪一个阶段的“我”,皆是“真我”,没有差别可言。
所以,一道分身施展的法门被击破,另外一道分身施展的神通自然与之“重叠”。整个过程,不需要念动,不需要作法,更加没有气机流动挪移的过程。
左一这才省悟,他只看到了第二层。原来那宛如流动十分缓慢的“蜂蜜”,并非幻象,而是一种真实的可能性!
此招一出,便是无所不至,无所不在。
既无退路,左一奋力还击。
一拳拳打出,广袤天地之间,顿时多出一片片黑色幽影。这已然不是空间裂缝的层次,而是彻底的崩坏和寂灭。
方才的试探性出手姑且不提。此时左一全力出击,分明可以发现——他的战力,较之那日和诸永宸交手之时,又强了三分!狂涌恣肆的拳力迸发出来,竟是将那缓缓逼近的琉璃水象遏制住,就此打了个平手。
……
越衡宗。
诸真通过“通灵显化真形图”,观察着外界的一举一动。
为了及时掌握最新情况,这三年之内,直到东方晚晴或阴阳道主挑战左一为止,诸真都是驻于越衡宗内,并不离去。
此时薛见迟等暗自评判。
以规模之充沛、手段之诡秘而言,巫道八祭大巫实在诸永宸之上。但是神通手段示现于外的“形体”上,似乎较之诸永宸的剑意微密,无所不至,还是略逊了一线。
这也大致符合对于八祭大巫和阴阳道主二位当世神秘道境巨擘的实力预估。
但就在此时,情势忽变。
那八具骷髅首级,忽然无端有血肉凝结,顷刻间就恢复成了“淮胥”真人的面貌。经此一变,那宛若蜂蜜的流水,立刻显化五色,以极强的速度压缩推进,马上就要将左一吞噬。
元鹰、薛见迟等都是面色微变。
此时的左一,分明较前日强了许多;但是依旧和八祭大巫有如此大的差距,岂不是说八祭大巫道行之深,还要在九宗天尊之上?
阴阳道主目光一动,似乎依看穿了元鹰等人之心意,只澹澹道:“这一法门,他此生只能使用一次。”
诸真闻言,暗自琢磨。
只能使用一次……
那阴阳道和巫道本是对立,阴阳道主功行又不逊于八祭大巫,只能使用一次的手段,就轻易动用了?
刹那功夫,水象一凝,成了一个晶莹球体,将左一封印其中。
若不明就里之人,未免奇怪。为何诸永宸、八祭大巫所用之道术,都是这般将人封印凝结、化为塑像一类的手段。
其实此说大谬不然。
无论是诸永宸的剑心密意,还是八祭大巫的琉璃水象,都是威力极宏之法门,一沾便是形消骨散,神魂俱灭。只是因为这“左一”肉身强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才神意先行退藏,彷佛被封印一般。
诸真心中都存了一念——
且看如此局面之下,左一能否使用那神奇的“复原”之法。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产生,左一双眸之中精光爆射,双臂勐地一分,已然将那极圆整、极宏阔的“封印”打破。速度明显较之第一回动用此法之时,快了甚多!
而且他此时之气象,神完气足,锋锐逼人,亦迥异于第一次动用此法之时。
淮胥澹澹道:“你赢了。”
但是观他神态,却并无斗法失败的一丝气沮。
左一却是拱手一拜,异常认真的道:“谢过。”
大袖一挥,有彷佛凝练成光珠的一物纵出,飞遁至淮胥面前。
淮胥将其接过,悠然离去。
今天只有2更了 10点
最近工作处于一个新项目刚开始的阶段,不能一周去一两次了,最近基本上天天去,每天写2章,上旬在家的阶段每天4章节约下来的存稿都用完了。今天只能2更了。
但过两天不忙的话,不去上班可以4章再积攒一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七阵法门 杀招变招
龙潭岛。
不过此时,这里只是徒具岛名,其实岛屿早已被摧毁,空余一片幽深水像。只是那水的形象和其余海面略有不同,竟也能依稀看出一点曾经岛屿的轮廓来。
殊神韵、归无咎双掌一合。
大约手臂粗细、“黑棒”形态的真土之变蓦然产生,以极快的速度刺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殊神韵、归无咎对于其中道术的运用又有变化的缘故,这速度分明较先前交手时又快了三分。
心情先生等七人,都是一手背负、一手胸前持诀的姿势。七人连一条直线,宛若灵蛇,在空中飞舞游荡。
据苏晦闲言道这是“七星孤月阵”,但呈现出来的样貌分明是一字长蛇阵。
心情先生神色澹定,口中只一声断喝:“地盾!”
此言一出,他的身躯似乎忽然变大。
其实这只是幻觉而已,心情先生身量如昔,并无一丝变化。准确的说,是他的“存在感”较之其余六人明显高出了一个档次。纵然是对阵法不甚了了之人,此时亦能看出——现在这阵法,是以心情为主,其余六人为辅佐。
心情面前,果然浮现出一只宛若镜面的巨盾。
“黑棒”勐的击来,落在这巨盾之上,传来一阵极刺耳的响声。旋即心情等七人,各自身躯一荡,缓缓向后遁去。那阵法之意,似乎也随之松散了许多。
一击交手,明显是殊神韵和归无咎占据上风。
但一个事实不容忽视——
先前唯有心情先生、应秀斛二人联手,以合体的“阳火阴金”大盾方能抵御的神通,此时在道术精微程度明显逊了一筹的情况下,被阵法之力抵挡住了。
归无咎见阵法似乎稍有破绽,立刻以极快的速度冲击到侧翼,“真土凝珠”之象已然在掌心浮现。
“回元!”
“均一!”
二人相继出声。
当一人出声之时,他便立刻取代了心情先生那存在感最足的“主位”,同时呈现出微妙的效果。
七人之阵,重新凝结完整。
归无咎急纵而去的遁速,分明已是动用了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相互牵引的“方圆曲直”之道。但这一击明显不若突破原秦川、陆元纲、沉韶青等人“绝对防御”之法那么利落;虽然信步而去,但显形之际明显有一个迟疑,最终未能突破到阵心之内。
归无咎、殊神韵又动用上乘法门完成数度攻击,却皆未建功。
大约交手数十回合,这七星孤月阵的奥秘,已完完全全呈现在面前。
在常态下,此阵的确是以“一字长蛇阵”的阵型排列。
位列阵首的,是七人中道行最深的心情先生。
位列第二的,是七人中道行次深的应秀斛。
位列第三的,自然是功行排行第三的苏晦闲。
之后的四至七名,亦依次按照功行从强到弱排列,分别是盛以寒、济同、衡都、微生津瑶。这四人有二人是天外本名,另有二人却是当年社正之名。
这七人一线,以某一人为主,各自持有一道法门。
由七人中最强的心情先生为主,那是核心居中、羽翼相随的道理,拱卫凝结,真力合一。所施展的法门正是防御力最强的变着,“地盾。”
而以七人中功行最弱的微生津瑶为主,那是以小制大、轻重颠倒的道理,纵力以甩,真罡外溢。所施展出的变化,却是最强的攻击手法,名为“天剑。”
以功力次强的应秀斛为主,所施之法门名为“回元”,如此散开的七人飞速相聚,能获得一种速度加成;而敌手若要接近我方七人,却冥冥中承受一种阻力。
方才阻碍归无咎近身突袭的,正是“回元”之法。
与“回元”相对应的法门是由功行次弱的衡都施展,名为“星散”。道理用途与“回元”恰好相反——我方七人各自散开之时,速度提升;而敌手意欲躲避时,速度减慢。
以苏晦闲为主之法门,名为“双寂”,乃是在一定范围之内,无论敌我,法力都会以极快的速度莫名流逝。只是敌人流逝的速度,却要较我方更加快三分。
和苏晦闲正对应的人是济同,他所持之法名为“双生”,顾名思义,一定界域之内,无论敌我,法力皆能增长。但是同样的,我方增长的速度,要较敌手快上不止一筹。
功行在七人中位居正中的是盛以寒,他所持之法,名为“均一”,乃是孤立一法,并无对应法门。
若我方七人功行损耗不一,有的消耗甚巨,有的神完气足,却能凭借这“均一”之法,损不足以补有余。
除此此外,这“均一”另有一道用途,就是强化七人之间的联系,使得阵法不至于破裂。
这七星孤月阵,看似工整严谨——
但如此七种法门,也就是全部了。
七种法门,可以连续施展,但不能同时施展。所以绝对没有什么两两配合,繁复变化的说法。
到了近道境以上的层次,普天之下的阵法一门,变化在千万以上只能说是入门。似这种变化分枝总数止有七种的阵法,委实极为罕见。
心情先生等人看不上这“七星孤月阵”,转而布置什么如是真实法、十元五行珠、唯我大乘法种种法门,也是有理由的。
因为此法实在过于简明。
以攻击而论,那“天剑”之法虽然杀伤力甚强,不亚于心情先生和应秀斛结阵施展的“阴火阳金”。但此法毕竟直来直去,只是一击,想要借此击中殊神韵和归无咎,简直是痴人说梦。
唯一可行的“攻击”之法,就是趁殊神韵和归无咎即将近身的当口,在合适的距离反复施展“双寂”、“双生”二法,长程消耗,最终决胜。
但如今心情等人的种种奇法皆被破去,洗去一切浮华之后,竟然发现……
这看似简单到寒酸的“七星孤月阵”,意外的坚挺。
首先,其最强的防御法门“地盾”能够匹配的上归无咎和殊神韵的攻击力。
其次,对方最为难缠的,便是利用紫薇大世界星力牵引达成的打断配合、瞬间近身等效果。而七星孤月阵立足于防守,单单是“回元”、“均一”二法,便极为有效的克制了对手的手段。
归无咎此时和殊神韵相距数丈。
只听归无咎低声言道:“时间过得很快。”
殊神韵目光一动,道:“是那道法诀的残余么?”
归无咎道:“正是。”
斗法之中,归无咎心意明锐,准确的把握到了一个细节——梦寻、井葵二人那道法诀,看似是结束了,其实仍有一线残余。
此时虽不若先前“一瞬百年”之轻忽,但紫薇大世界,明显还是在以较正常速度快得多的尺度在流逝。若在此间斗法数个时辰,外间便是数年过去。
殊神韵似乎明了归无咎之心意,轻声道:“若不能在近道关之前实现末拿本洲之统一,其实并不关键。真正要紧的是成就道境的那个时间点。你成就近道之后,会以一个难以遏制的速度快速向道境奔去。但这时间再短,总也当有百年上下。”
“百年之内,先完成末拿本洲的“浑一”,再完成紫薇大世界的一统,而后晋升道境,并无一丝不谐。”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近道破境之后,虽然进军道境已是一片坦途,但似乎自己也到了由静而动的转折之时了。
至于眼前战局,交手数百合,归无咎也大致摸清了脉络。
这“七星孤月阵”看似如一道龟壳,难以攻破,但其中依旧是缝隙。
其中奥妙在于,对手阵法的攻击法门,实在太过孱弱。而对方意图动用“双寂”、“双生”二法占得些许便宜时,却没有想到归无咎和殊神韵依旧保留了实力——
二人所持“二相相激”之法并未提高到最高强度。
此招出手,敌手纵有“回元”、“均一”二法亦难抵挡。只是要施展此法,先行酝酿的时间稍稍要久一些。
此时,时机已至。
殊神韵和归无咎,距那“七星阵”逼近至三百丈上下,已暗中做好准备。
苏晦闲掌心轻轻一按,要动用“双寂”之法。
但心情先生却是抢先踏出一步,口中喝道:“地盾!”
其余六人,都是愕然以对。
此时分明没有到了迫切防守的关头。在这个位置上的进攻,就算连使三次空间挪移亦无法接近。以七人合力的道行,无论如何都是防守无虞的。理应反复动用“双寂”、“双生”之法,消耗对方才是。
心情先生环顾六人一眼,高声言道:“诸位听仔细了。苏道友、济同道友,衡都道友,微生道友。你四位守住心田,提供真力源源不绝,便算建功。‘双寂’‘双生’、‘星散’、乃至‘天剑’四法,从现在起不必再使。”
“只将‘地盾’、‘回元’、‘均一’三法依次施展便好。”
他这一番话,并非是神识传音,而是当着归无咎和殊神韵之面明白说出来。
苏晦闲、济同、衡都等四人,都是怔然无语。
就连应秀斛,也是诧异的看了心情先生一眼。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迂回之法 意外转机
殊神韵和归无咎又在三百丈至千丈之间的距离反复游走,并尝试以数种攻击法门破袭。
但更重要的用意,是验证一番心情先生所言,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言出必践。
事实证明,心情先生等七人,果然是贯彻了完全防御的构思。
只消殊神韵和归无咎接近到六百丈的方位,对方大阵便先进入“回元”之法的模式,使得自身随时聚拢合一,而拉高的殊神韵、归无咎的破袭成本。在此法作用之下,六百丈的距离,其实有着千丈的效用。
而若是殊神韵和归无咎一意进取,那么“七星孤月阵”便以“均一”自守,防备二相相激之法,双方形成僵持。
只要殊神韵与归无咎雷霆一击出手,立刻转为“地盾”。
还有一点尤为关键,那就是掌握“地盾”、“回元”二法的,恰恰是七人中功行最强的心情先生和应秀斛。所以,若要想展什么欺骗手段眩惑其耳目,令其做出错误决策,又或者错失及时施法的时机,也是十分不易。
战斗由是形成僵局。
双方都是小心翼翼,抽丝剥茧,绝大多数时候九人都是若远若近的在空中浮动,已不见神通斗法的灿烂气象。
斗了一阵,归无咎忽地目光一动,似乎回过神来,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时间过得很快。
原来,在归无咎心目中,时时刻刻有一道时间流逝的标尺。此时他心中度量,已有了一个明确的感应:自心情先生决意采用一意固守之法到现在为止所过去的时间,其实已超过龙潭岛、斗四真、二二对阵、发现和引动“十界五行珠”的总和。
似乎在稍不留神之间,时间就从指间流逝而去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处境。
归无咎蓦然一转身,言道:“其实弟子这里有一个迂回的法子。”
和先前心情先生“开诚布公”一样,归无咎这句话,同样是光明正大说出,而非传音入密。
此言一出,心情先生等人都是竖起耳朵来听,同时心中微微一凛——
果然归无咎还有未施展的手段么?
殊神韵转身一望,道:“你有何等法门?”
同样也是出声交流。
归无咎缓缓道:“这‘地盾’之法,防御力和那二人的‘阳火阴金’法阵相若。如今在末拿本洲之内,以二二而论,彼之战力远不如我;之所以能够抵敌,是因为金火相生之意,在上限的突破上要超过土土配合。”
殊神韵轻轻点头。
土土配合,同性牵引,胜在规模。在动用规模较大、层次较低的神通时威力较大,论上限突破,不如五行相生之变。这的确是迄今为止限制殊神韵和归无咎联手威力的症结。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彼之所长,我未必不能得之。”
此言一出,殊神韵、心情先生、应秀斛及以下五人,都是一愕。
诸人旋即念如闪电,捕捉到了什么。
末拿本洲之中,自殊神韵到心情,及古今列位社主、社正,都是天外大能“无心映照”;示现于内,皆是末拿本洲本土活人。其一旦确立道统,分属五行之一,自然不能改变。
但归无咎则不然。他当年是以真身遁入末拿本洲,实为无性之灵体。最终和北砂神社的年轻修士“末幽”身心一合,寄托其上,才成了“土行”一脉的修者。
后来归无咎以魂念去而复返之际,虽然已经和“末幽”本身分离,但是土行一脉的种种精微法门、阵法妙意,他已是自然具备。换言之,并未失去“土行一脉”修者的身份。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对于“真魂入境”的归无咎而言,他修持的道术其实是可以“修改”的。只要他再寻一位“草叶神社”的修士附身其上,渐次演化成长,最终将“木行”一脉的道术修习至今日境界。
如此一类,和殊神韵之间的配合,就不是二土相合,而是土木相生,极限威力势必更胜一筹,彻底匹配上了心情二人的优势。
若得功成,无论是“阳火阴金”之盾,还是孤月阵“地盾”之法,皆不足虑!
心情先生等七人相通之后,神色都有些怪异。
归无咎口中说出“迂回之法”时,他七人只道是什么游斗法门,又或者旁敲侧击借助外物的法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迂回”之法。若果然当真,这“迂回”可真是迂回得够远的。
归无咎境界虽高,击败寻常的社正一级是易如反掌,但想要附身于社正之上,依旧是不可能做到的。能够实现的最强载体,到镇卫领一级已然是极限。
当年归无咎正身附身“末幽”,从镇卫领晋升至如今境界,用了数年时间。现在就算他再来一回驾轻就熟,怕不是也要三五个月?
归无咎道:“此法虽拖延甚久,却定然能成。”
殊神韵会意,道:“我有镜珠护佑,以一当七,自保无虞。”
应秀斛等六人,都将目光落在心情先生身上,很显然,最终的决断之权,在于他手。
是否要阻止?
若不阻止,短时间内必然是有胜无败。殊神韵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七。甚至他们七位转守为攻,或能直接寻到胜机。但若是他们七位胜不得殊神韵,等到归无咎果真变成“木行修者”回返,他们便有落败之虞。
若是阻止,那么就宣告着心情先生方才定下的只用地盾、回元、均一三法的斗法策略,被彻底放弃。
至少,若是不用“星散”之法,是不能保证牢牢黏住归无咎等二人的。
或许,归无咎只是出言使诈,就等着他们改换策略。
心情先生认真思虑半晌,澹然道:“他要去,便自去。我以不变应万变。”
归无咎闻言,澹澹一笑。
掌心黑芒一现,奋起一击。
他既然将话说在明面上,便不可能仅仅是虚张声势之计。若心情先生果然选择固守,归无咎必定是要将这一“迂回”之法贯彻到底的。并且以他如今的微妙境界,附身一位草叶神社镇卫领,重新成长至今日修为,完全用不到数月——大约一月上下,便能成功。
只是有一条。在临去之前,先全力进攻,将一身真力用去十之八九,减轻殊神韵的压力。
先前归无咎的历次进攻,虽然手法繁多。但是真正最强的法门,依旧是真土之法的终极变化——示现为“黑棒”和“黑珠”两种形态。
这一击则不然。
其黝黑面目,的确也是最高层次的法门;但外在形象,却似是无量微尘化作的一柄小剑。
剑形一生,倏忽而去,较之“黑棒”的极限速度毫不逊色。
心情先生面容一正,口中喝道:“地盾!”
彷佛言出法随,那巨大空灵的盾牌,立刻浮现。
一击命中。
盛以寒、济同、衡都、微生津瑶等人,面色忽然微变。
眼前清楚可见,那小剑和盾牌碰撞之后,几是一触即溃,果然彷佛微尘溃散,向着四周流布;但是那盾牌也是以目力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与其说是被击破了,不如说是被腐蚀了。
这一击的威力,甚至还要较“真土凝珠”形态的法门更胜一筹。归无咎既然有如此威能的法门,为何不尽早施展?
但定睛一望之下,诸位都心中了然。
原来,目中所见,归无咎一身气机,明显缩水了一分。如此打法他多动用几回,在完成破防的前夕,真力便已告磬。想来是决意离去,所以才将法力打空。
殊神韵目光一亮,讶然道:“这是你的……空蕴念剑?”
归无咎点头道:“正是。”
其实此类法门,归无咎在第一次来到末拿本洲,成就社正后不久就能做到。将自己在紫薇大世界的真身道术,拆解义理,通过末拿本洲五行一系的手法,施展近似法门。
如此施法,“真土八法”一番改头换面,威力果然也有极大的增强,甚至于临战建功,也不止一次。
但此等变化,对付功行未臻极境之人效果更好。待归无咎本真境界进入“精微物化”的极境,再施展之法,威力提升的就十分有限。同时施展真法之际多出一转,犹如叠床架屋,消耗陡然增加。
所以此次龙潭岛之行,归无咎一直并未施展类似法门。
殊神韵双目微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归无咎念头一转。
若是他能够真正施展“空蕴念剑”,那么不必多说,此阵早已取胜。
但归无咎施展的并非是“空蕴念剑”。
如应秀斛的“真实成就法”、殊神韵的“信心因果法”,都是能够打破宇宙内外道则不同的限制,在末拿本洲施展原汁原味的故法。而“空蕴念剑”虽威力绝强,但并不属于能够无视道术体系的差别、而能直接照搬的法门。
以本质而言,归无咎所施展的,是一种“翻译”和“模拟。”
殊神韵思索十余息,忽然开口言道:“不必去了。”
归无咎一怔。
心情先生等人,也是神色各异。
殊神韵微微一笑,又道:“我的意思是,不必‘迂回’了。一个时辰之内,胜负当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他山之石 还施彼身
殊神韵和归无咎以传音入密之法商议一阵,忽然身形飘动,一左一右夹攻上来。
并且二人掌心之中“真土凝珠”之象浮现,显然是动真格的。
心情等人心中一凝,各自谨慎防守。
但殊神韵和归无咎的战法却为之一变,不再是将“真土凝珠”或者“黑棒”遥遥刺来,而是将此珠始终悬在距离掌心一尺的方位,和身往近处冲击!
这战法似乎并不合理。
因为若是采用遥遥相击之法,不过是真土“物化之极”的境界和七星孤月阵“地盾”之法的比拼,并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的说法。而近身攻击在不然,在“地盾”正面迎击之前,殊神韵二人必然因为“回元”之法的阻滞遭受更高的消耗。
可他们就偏偏选择了近身搏击。
二人扑到面前,掌心含一颗“真土凝珠”与“地盾”完成碰撞,彼此面目相对,已然在三丈甚至丈许之内。此情此景,对于心情先生等七人而言,的确是有着一定的威慑力。
不过心情等人很快就发现,经过“回元”、“均一”之法的阻滞,他们确实有一个较充裕的时间,在殊神韵近身之前完成“地盾”的球体防御。所以很快就安下心来。
苏晦闲等猜测,是否归无咎依旧要执行那“迂回”之法,此时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为了在临去之际再尝试一回,看能否激出己方阵法的破绽。
所以七人结阵而行,心意固守,反而愈发小心了。
但是又斗了一阵,心情先生等人终于发觉不对——殊神韵的斗战策略,果真是有了明显的转变。
其一,她十分注重和“七星孤月阵”近距离的互动,每每近身交手。甚至在完成碰撞的一瞬,她竟是将“真土凝珠”撤去,单单凭借肉身触觉和“地盾”之法零距离接触。
其二,明明反复穿梭是最消耗法力、最有利于“回元”之法发挥效用的。以道理而言,要么一直遥遥相击,要么完成突破之后始终近身短打。但殊神韵和归无咎却偏要不断的进进出出,来回拉扯,似乎在挑衅“回元”之法的效用一般。
与其说是“斗法”,不如说是“探究。”
这样古怪的打斗延续了一刻钟上下。
殊神韵、归无咎蓦然停手,同时向后一遁,远远跳出站圈。
同时殊神韵指尖一弹,竟是再度将镜珠取出,护佑二人于其中。
观其架势,倒像是施展某种法诀之前的准备,唯恐心情等人出手打搅。
殊神韵缓缓道:“和他们斗了这许久,这七人的根脚我已大致判明。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困扰我许久——以这七人的手段,似乎并无哪一道法门,合乎于‘七星孤月阵’的路数。”
归无咎目光明暗一动,道:“是类乎于我使用空蕴念剑的手段?”
殊神韵面露赞赏之色,怡然道:“正是。”
“天外人物,如今在末拿本洲觉醒识忆,身合‘无情之心’。所施展的手段,原以为不出两种。其中一种——占了绝大多数的类别的——是末拿本洲道术体系下原有的手段。譬如对方攻守最强的‘阳火阴金’、‘阴火阳金’之法,也不出此类。”
归无咎若有所思,缓缓道:“所谓第二种法门,就是天外正法,能够通行于末拿本洲之内者,譬如应秀斛的‘真实成就法’,师父你的‘信心因果法’。但是此等法门,只是寥寥可数的几种。因为贯通宇宙之外和末拿本洲之内,实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殊神韵道:“经你出手,我方省悟,还有第三种法门。”
归无咎点头道:“这便是如我‘空蕴念剑’一般,将外间的道术入乡随俗、依他自性而转注。”
殊神韵点头。
这第三种法门,看似和第二种法门极为相似,但是却有本质差别。如果将不同环境下的道术体系譬喻为语言,那么“真实成就法”、“信心因果法”便是心领神会、超脱于语言之上的神识传音;而“空蕴念剑”却必须逐字逐句的加以翻译。
这并非是空蕴念剑不若“真实成就法”等法门高明,而是二者性质不同,各有短长。事实上,用于实际攻杀一类的法门,决计走不通“第二条路”,只有“第三条路”可走。
能够自然贯通、打破限制的,都是无形无相的奇特法门。
殊神韵道:“因为‘转注’之后,已然落了第二义,常理而言功行反不及将本土道术修炼到极致。而这‘七星孤月阵’既是末拿本洲本土所未见之道术,我自然是为是一种独特的‘贯通法’。”
“没想到,其实却是‘转译法’——实在想不到,转译法亦能高明至如此境地。这所谓的‘七星孤月阵’,分明是糅合了苏晦闲的‘四分九域镜’等七种阵法,糅合而来。”
归无咎颔首称是。
方才战法之用意,他已了然于心。殊神韵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思,攫取这“转注法”的真义。
这一步骤,只能由殊神韵来完成。虽然在末拿本洲之中,归无咎道行已不逊于殊神韵,亦无法代劳。
因为殊神韵对于“七星孤月阵”在真实世界中的形态了然于心,再观摩如今阵法之流变,自然能对于其中规律和道术精义加以总结;而归无咎却缺了前半段的认识。
归无咎心念一动,道:“如他们这般境界者,手段何其浩繁。他们既怀有如此精妙的‘转注’之法,为何不多译几门厉害神通过来?”
殊神韵摇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转注’之法并非是苏晦闲自己参悟出来,而是得自某种机缘。甚至于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门‘转注’之法。”
“当然,就算知道也无用。因为用之以其余神通,须得在末拿本洲之中达到最高的‘物化’之境,方能将神通完美的切换成末拿本洲形态。”
殊神韵双目一凝,道:“这‘转注’之法的精义,我从头至尾传授你一遍。最终收尾的那一击,由你来做。”
望着归无咎询问的目光,殊神韵补充道:“如今我识忆虽然渐渐恢复。但是本身所持攻杀类的神通,许多亦只是知其名,知其形,而不能尽知其精微变化。若要用哪一门神通来决定战局,无过于你的空蕴念剑。”
归无咎缓缓点头。
此时,在镜珠之外,心情先生等人不由露出疑虑之色。
“镜珠”之形,宛若琉璃光罩。所以殊神韵和归无咎的动作,他们亦能一览无余。
此时清楚可以看见,殊神韵口中述说,时而指尖浮现出图画,光影游动,竟似是在讲解神通道术一类。而归无咎亦时时加以反馈,不断的以文字和图形完成和殊神韵的互动。
心情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他们七人的战力,以及“七星孤月阵”之严谨。难道殊神韵二人可以临时发明什么真法神通将自己击败?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们毕竟都是心思细腻之人,略一琢磨,不难想到这似乎和刚刚的“接触战”大有关联。
应秀斛微一转身,道:“苏道友。你这‘七星孤月阵’,是否有什么破绽?”
心情先生也是转过身来,面怀问询之色。
“七星孤月阵”,正是苏晦闲的手笔。
此阵施展至今,其实心情先生心中隐隐有一个判断,苏晦闲虽然功行甚高,在七人中仅次于他和应秀斛,但此阵之严密精湛,不像是他能够达到的手段。若此阵是捷径成就,其中暗藏了什么破绽,那就糟糕之极了。
应秀斛直来直去,固然便问道:“苏道友。此阵是你自己创制出来?如若非是,敢问一声来历?”
苏晦闲眉头一皱,缓缓道:“此阵非我所立。”
“其实此阵之根本,皆是诸天星河之中的成名手段。后经一位道友赠予一道妙诀,以此为枢纽,却能在末拿本洲之中,映照成‘七星孤月阵’的形态。”
心情精神一振,立刻追问道:“是哪一位道友?”
苏晦闲略一犹豫,道:“是……”
但是他名字尚未说出,战局却陡然一变!
笼罩护佑殊神韵和归无咎的“镜珠”,陡然一去。
归无咎眸中似有光华流动,英气勃然欲发,和先前的模样迥然不同。却见他双掌一合,然后双眸一闭,一道“巨剑”已然成型!
这门神通归无咎动用过一回,正是他临去之前的那一式,物化真义,凝成剑形。
只是不知为何,这剑形蓦然增大了百倍不止。
一剑刺来。
至于殊神韵,却也不同时夹攻,只是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观望,似乎对于归无咎的这一式极有信心。
心情先生面容一肃,立即喝道:“地盾!”
大盾立刻浮现,挡在身前。
矛盾对撼。
和前一回交手的情形完全相同,归无咎凝成的“剑形”不住地粉碎微尘,四散而去;而大盾亦不住地溶解凹陷。但不同的是——那大盾融化的速度,何止快了三倍有余!
就在心情先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大盾”彻底洞穿。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战功成 花开之卜
心情先生等七人阅历经验,非等闲可比。虽然遇见了想象不到的意外,依旧能够保持冷静。
七人均知,若是此时四散奔逃,那才是完全丧失了最后一线胜机。只能维持阵法不乱,等候下一个“地盾”之法可堪运使,方能将局面扳了回来。
这只是一刹那间事。
就在归无咎射来的巨剑融去三分之一、剩余剑形将将及身的一瞬,心情先生又是一声断喝:“地盾!”
又是一面大盾,完好无暇的呈现出来。
然而未等他们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情形,却令其心中一沉。
这第二道大盾的“融化”速度,较之第一面大盾快了何止三倍。弹指之间,那光盾已如纸湖的一般消融殆尽。让后剩余大半截剑身,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击中挡在正前方、作为“地盾”之法主力的心情先生。
但令人称奇的是,心情先生却是完好无损,反而是身为“一字长蛇阵”阵尾的微生津瑶,自双足开始蔓延而上,身躯逐渐化为碎屑,化为莫名之物,逐渐消散于虚空之中。
因为这“七星孤月阵”看似有前后之别,左右之分,其实却是一个浑成整体。而在“地盾”之法中,所有的真力都集中在心情先生那里,所以他看似是直撄其锋,但却暂时无忧;反而是防御最弱的阵尾遭殃。
这股粉碎之力,传染的速度极快,说不清出是火力还是劫力。
然后是衡都。
立刻轮到济同。
盛以寒。
一个刹那的功夫,苏晦闲正想要逃走,已然不及。在其抽身而去的那一瞬,左臂之上已有一线微茫绽放,宛若附骨之疽。
应秀斛瞥了归无咎一眼,目光之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想也不想,已选择离去,身化遁光便走。
如果是如第一战归无咎杀死原秦川、陆元纲等人那般,或许应秀斛还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思,夺取亡去之人的遗骸,然后竭力突围。待得异日恢复七人之身,再来斗过一场。
这是最后的希望。
但是眼前可以看见,那剑力一洗,分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寂灭,顷刻间就尸骨无存。到了这般境地,想要取胜,已不可能。
归无咎却是神色泰然。
其实他此时的“空蕴念剑”,论“转注”之纯粹完全,依旧不及“七星孤月阵”,约莫只有对方八成功力。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殊神韵也只是尽力借鉴其法的奥秘,或许精心钻研数日可以完全复原;一时之间,也只是“通其大略”而已。
但归无咎先前时自己“运用”的那一版神通,至多只发挥出了三成威力。
所以提升之巨,依旧可以称是立竿见影。
一剑既出,颇不亚于两个归无咎配合施展金火、土木相生之法,甚至犹有过之。
心情先生等七人,如何能够抵挡!
见应秀斛遁去,殊神韵岂容他走,立刻追击。
心情先生本欲离去,归无咎上前将其截住。方才那一剑威力虽然上去了,但是真力的消耗可决计不小,此时归无咎气机明显一落。和心情先生近身交手,以武道打法迎战心情先生火行真法,一时竟也斗了个平手。
其实若不是心情先生急于脱身,甚至有可能占据些许优势。
归无咎法力虽然大减,“真土物化”施展不出。但毕竟手持内外相感、化曲为直的破空手段。心情先生几次想要将归无咎甩脱,均是未能得逞。
如此一战一走拖延了约莫百余息,等到殊神韵解决了应秀斛赶到近前,心情先生终知大势已去。
殊神韵掌心真土精力一显,凝成“黑棒”形态,直刺而去。
没有“阳火阴金”抑或“地盾”之法对于道术层次上的加持,心情断不能抵御此法。
“黑棒”如幻影般闪过,已然将他当胸贯穿。
旋即殊神韵掌心凝成一道道碧火扑了过去。
对于心情先生,自然是要将他在末拿本洲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抹去,不能给他一线再起之机。
心情先生本来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但就在他神意褪去、退出末拿本洲这座舞台的最后时刻,他双眸中忽然精光一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然后,彻底消散不见。
归无咎缓缓道:“他当是有和外界通传消息之法。”
先前心情莫名的改换斗法策略,采用最保守的防御法门,归无咎已然有所怀疑;再加上他此时此刻的表现,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殊神韵道:“此事看似艰难,但在今日之形势下,也不算不能突破。毕竟,连战局实时变化亦能通过‘玄数之根’及时通传于外,那么传递一两道消息,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消息传递势必不能精确,大约是把握住了末拿本洲内外震荡的几个固定特征,约作讯号而已;和‘玄数之根’道理相同。”
归无咎点头同意。
只是心情先生最后那诡秘的微笑,倒像是心中的阴霾。
……
一年后。
龙潭岛之战取胜后,北砂神社的进展,可谓势如破竹。
十五日后,炎阳神社神都被破;
一月后,炎阳神社覆灭。
三个月后,金铁神社覆灭。
五个月后,草叶神社覆灭。
唯有朝雾神社,因为许多领地以岛屿的形态孤悬海外,所以坚持到十一个月,才宣告覆亡。
至于比不冢、铁赐等十来位社主、社正,要么被归无咎等斩杀,要么不知所终。其等毕竟和觉悟本来的心情等人不同,纵然存活,亦谈不上有多大威胁。
在覆灭四神社的战斗中,“末幽”锋芒无匹,当居首功。
但是北砂神社上上下下均知,虽然四神社覆灭,但是今日局面还不能说是超迈古人,更没有到立国立号,宣告混一的时机。类似的情形,当年草叶神社三代社主也做到过;但是在最终的那道大关面前,他依旧是退了回去。
一只飞沙凝形的巨鸟,缓缓落在被削平了的山头之上。
不远处一颗苍翠硕大的树木,异常瞩目。
阵机隐隐,清光点点。
自巨鸟之上,一个又一个人影,一跃而下。
殊神韵;归无咎;负当;流井;八蛟鸾;紫猿;宣铃鹰;佟嘉;流东……
北砂神社的核心骨干,竟是悉数到齐。
此时所有人的面上,都是异常沉静,看不出一丝奋发昂扬;且因为其等功行本高的缘故,自巨鸟之上落下也并未传出一丝声响,寂静的场面,倒是和这朦胧孤岛、幽微阵光异常相合。
归无咎目视那彷佛阴阳道洞天之内参天巨木的大树,若有所思。
击败心情等人一行之后,他并未及时遁返紫薇大世界,探明究竟;依旧是滞留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助殊神韵将末拿本洲彻底廓清。
一个目的,自然是积蓄功勋,为将来正名做好准备。
另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此时此刻,在末拿本洲之中,有至为便捷爽利的方法探知最终的结果。若是回到紫薇大世界,时局纷纭不定,到底影响到了哪一层,有没有触发那道界限,未必就一定能看得清楚。
与其目迷五色,不如在此一眼望穿。
众人依次步入禁阵之内。
这颗参天巨木,自然就是十元玄树了。
北砂神社最后才来攻陷此岛,倒也不虞朝雾神社、星铁神社败退之前加以破坏。因为今日败亡的四大势力,唯一的指望就是北砂神社在这里铩羽而归,最终“退回”过去。
来到玄树面前,殊神韵一挥手。
八蛟鸾立刻作法,一道环形阵盘,立刻建立起来。阵盘上细密图纹彷佛野草滋生,环抱着一十二个拳头大小的“圆盘”——其实只是粹白色的莫名气机而已。
殊神韵又自取出一道墨色阵图,在阵盘前方三尺处张开,阵图之上所绘之物却简明了许多,是四十九朵花朵,每一朵花都只以寥寥二三笔勾勒。
殊神韵当先一步,指尖逼出一点精血,落入那圆盘之中,一隐而逝。
自归无咎以下,也是依次施为。
一十二人,尽是北砂神社一脉,这是万余年来所未见的场面。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看那十元玄树,也不看这道吞噬了精血的阵图,偏偏望向那笔画简明的墨色图卷。
若等候观摩,最终生变当在三五十年之后。若如此,归无咎自然没有闲心在此等候。但殊神韵立下的这道阵图也是异常高明的手段,十元玄树将来结果如何,已然能够在精血滋养的一瞬照见出来。
清楚的看见,那图卷上一朵闲笔勾勒的花朵,蓦然凝成实体,五色汇聚,呈现绽放之象。
然后是第二朵。
第三朵,第四朵……
随着这些花朵的绽放,此间诸人似乎心意也渐渐放松。
但是到了第三十六朵时,渐次花开之势却是戛然而止。等候了足足一刻钟,也不见第三十七朵花朵点亮。
八蛟鸾及佟嘉、宣铃鹰等人,一颗心都是渐渐沉了下去。
归无咎面色不变。
今日局面,委实不止有一处预兆验证。
若是侥幸四十九花齐全,那固然是不胜之喜;若是不能,那也是应有之义。
殊神韵同样神色澹然,环顾众人一眼,道:“此等变故,早在我预料之中。诸位放心,末幽会去加以解决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中道功成 三年累战
荒海之中。
归无咎轻舒了一口气,澹然吟道:
“环中十元千秋劫,七家纷纭又百年。”
“一心三业同破障,五方两仪全莫辨。”
“四魔九道无差等,六合通贯意翩跹。”
“八剑纷纭密意存,万法通达自在天。”
观此时归无咎之气象,精密之极,圆整之极,深邃至极,寥廓至极,雄浑至极。无论哪一个角度去看,都要较既往所见的任意一位近道存在——包括九宗真君在内——强出甚多。
但奇怪的是,此时的归无咎,却偏偏没有那种颠倒主客、“一身凌然天地间”的奇妙意象,反而更具体真实,接近于入关破境之前阶段的气象。用一个独特的形容来说:
大约是一个“比近道境更强的元婴修士。”
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任谁见了,的确会是这般感受。
然而,昨天子夜一过,归无咎的确是已然破境为近道境了。
造成这种奇妙感受的原因是,对于其他人而言,“近道功成”是一道大关。完成这一步之后,法力凝而气机变,规模稳固之后,自然有“颠倒主客”之象。
而对于归无咎则不是如此,此时他一身精密浩瀚的气机,依旧彷佛如东去之水,奔流不还——一直奔向道境,才算功成。
当稳定的形态被飞速的流动所取代,反客为主之象,自然也就掩藏了起来。
对于这一点,归无咎倒是有些遗憾。
按照他的心愿,成就近道之后马不停蹄,在定中狂飙突进,奔驰百年,直至道境功成圆满,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如今近道时便选择出关,反而是有些“中途夭折”的感觉。
普天下修道人,若得知归无咎此时感受,却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念头一动,凡事动静之间,一升一降,一起一落,也是道术之定理。既然有百年之静,接下来有百年之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归无咎伸手一扬。
八个光点随之泛起,各自在归无咎指尖纵出三寸之后,化作八枚小剑;八枚小剑各自遁出尺许,化作八只蝴蝶;八只蝴蝶扑翅而飞,飞出丈许,化作八只飞鸟;八只飞鸟在远近十余丈范围内盘旋,不知何时,化作八枚水滴,重又落在归无咎的指尖之上。
四象之转,清清处处明明白白;但到底在哪一个瞬间完成的形态的变化,只怕无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桉。
这说明,空蕴念剑的造诣,又由此精进了一层。
眼前之地——荒海。
归无咎的道业,可谓起于斯而成于斯。
归无咎心念一动,自言自语道:“又到了命名之时了。下一剑之名,就叫‘荒海’吧。”
空蕴念剑二八之分,由过去、现在、未来,看起来是玄妙空疏的路数,但每一剑之定名,却都是落诸实相,而非泛泛虚指。而每一个实相之名后,又有着丰富的内核。
但此时此刻,“荒海”的景象,在归无咎这里,亦有两说。
归无咎修道之地的附近,自然是风和日丽,天气晴朗,无不嘉妙。
但是透过寄托的空蕴念剑寄托之形,传来的“三生阴阳洞天”处的景象,却不那么美妙了。天穹破裂,地维断绝——并且一望便是轻易难以修复的那种损毁和生机消耗——望之触目惊心。
而在那惨澹地界中,却有二十四座玉色大殿和三十六座浮岛,环绕洞天出口而布。当中人烟往来,颇见熙熙攘攘的热闹。
人物之兴和天象之惨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年来的所见,可谓精彩纷呈。
单单以波澜壮阔、规模宏大而论,纵然是上一个五百年的纪元交替,亦远远不及。
上一个五百年顶尖天才的对决固然精彩,但是无论是清浊玄象之争,还是九宗琉璃天之争,参与者都是功行在元婴境的当世嫡传。真正属于大神通者之间的交手,较成气候的,仅有四大妖族圣祖攻伐东南一役。
而此番景象,在过去三年里却是目不暇接,大约也为归无咎省去了一番独自闭关的寂寞。
左一坐镇于此,第一战便看似惊险的击败了诸永辰。
数十日之后,又击败了极神秘的巫道首脑八祭大巫。八祭大巫看似也是有备而来,意不在胜负。但就是这一战,却令左一的修为有了极大的提升。
其实此战之后,左一的提升是近道以上人物皆能洞见的。但归无咎却看出来,他得到的好处,要较想象之中更多;明面上的部分容易察觉,暗地里的部分却不易判明。
又过了三月,原陆宗姜成鹿、辰阳剑山季苍生相继前来挑战。
这二人的挑战,相去不过隔了数日,其实姜成鹿为季苍生做铺垫之意甚是明显。二人配合也算上佳——姜成鹿自知若是和诸永辰易地而处时或许尚能争胜,但面对功行更进的左一,求胜着实为难。于是便尽力动用了攻伐手段。
季苍生出手,则果然展现出了九宗道行最深湛之人的底蕴,战力明显较之诸永辰强了不止一筹。如果对手是二人想象之中的“左一”,其实不难取胜;但当左一将自家真正底蕴施展出来,却足以震动一界。
激斗三日夜之后,左一再度使出两度建功的寂灭归元之法,险险取得胜利。
接下来便是阴阳道主和东方晚晴联袂挑战。
这二人同样暗藏配合之意,只是并未如姜成鹿和季苍生那般做的明显。
阴阳道主道行决不在八祭大巫之下,且他明显已准备好了动用一种如八祭大巫般、毕生只能动用一回的强横手段。但就在阴阳道主将用此法之时,天地间却忽有异样显兆传来——似乎是有哪一位道境大能破境飞升。
此事似乎和阴阳道主的抉择有明显的利害相关。他权衡之下,并未动用准备好的那门手段,中途退走。
然后便是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道行最初时与诸永辰在伯仲之间。但是缥缈宗完道是在东方晚晴的布局之下完成,她冥冥之中得了极大好处。此时以根基而论,她实在诸永辰之上。
按照事先的配合,阴阳道主使用那道秘法削弱了左一的实力之后,东方晚晴便能一举致胜。
以阴阳道主战力之强,依旧是选择先出场为东方晚晴铺垫,而不是相反。这自然是因为东方晚晴处有着致胜的决定性手段——那件暗藏倍称之力运使手段的异宝。
但因为阴阳道主改弦易辙,左一法力尚在极盛。以他累进之后的功行,一上来就占据上风。而且左一身体之坚固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纵然是“倍称之力”,亦未必能一举造成致命伤害。
东方晚晴将那异宝动用七回,只是用在扳回劣势,并对左一造成威胁,而非想象中的大举进攻。东方晚晴权衡之下,以为将此法用作消耗战似乎并不明智,于是果断退走。
而左一亦被数击“倍称之力”的打法弄得甚是狼狈,也不敢追击。
场面上虽然不落下风,但是以胜负规则而论,终究还是输了。
斗过巫道、阴阳道二位巨擘以及九宗四位天尊,左一威名已然极盛。到了此时,大世界中陆续来投的人物、势力,为数着实不少。
又过了一载,赫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年攻伐九宗的四位妖族圣祖之首,龙云。
此人长久隐匿不出,当世大神通者还以为他隐匿龙界,又或者是飞升而去了。没想到他却依旧滞留于紫薇大世界中。
和东方晚晴不同,龙云境界之精微虽然稍逊,但他几乎可以肆无忌惮的动用倍称之力的手段。
一通八倍力起手的勐攻,立刻将左一逼在下风。
但眼见就要取胜之际,龙云却收手了,转身飘然离去。
似乎是忌惮左一寂灭新生之法每动用一次之后实力更强;又似是他此行挑战,别有目的。
最凶恶得的一场比斗,却是在七日之前。
最初诸永辰、八祭大巫等人相继挑战,圣教却迟迟隐忍不发,归无咎就猜到其等不打算履行这所谓的“三年之约”了。因为当日应元道尊并未亲口答应。
果然,三年之期一过,应元道尊立刻发动——当然不是他一个人。
圣教竟是倾巢而出,显道、应元二位为首,三位人劫道尊,一位神道神尊,再加上隐宗芈道尊、乙道尊、须贤道尊,以及元鳄一族动用镇族之宝、临时提升至道境战力的一位妖王,十人联手,组成“十绝大阵”,和左一恶斗一场。
圣教隐宗联手对敌,简直是天下奇闻。
言谈之际,归无咎听到只言片语,大约是说此次联合行动,是他的大弟子黄希音一意促成。黄希音言道,剿灭左一,有莫大好处。隐宗诸位道尊,对黄希音之言自是言听计从。
而对于圣教而言,有道境存在愿意助拳,那真是再好不过,哪里管什么敌我之分。
此战极为凶险,双方战力悬殊,左一一开始已是败局已定。
但他终于觑见破绽,使一个前所未见的诡诈手段,突然击伤了元鳄一族妖王,延缓了“十绝大阵”发动的攻势。最终在联盟一方也已毕竟极限的当口,凭借第四次涅槃重生一举反败为胜。
隐宗一方。芈道尊受了轻伤,其余二人都是有惊无险。
而圣教诸尊,应元道尊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了将阴阳洞天强行夺回,身受重创;含桢道尊小有损伤;而灵曲道尊却是就此陨落,成为圣教中道折戟的第二位道境存在。
经过这一场大翻盘,左一功行又有进益。
三生阴阳洞天之外的惨澹崩溃景象,亦是因这一战而来。
情况
早上七点去单位,现在刚到家。
其实今天一个字也没写,中午的一更是昨天写四章多出来的。10点这一章感觉也写不动了。而且剩余一些工作上的材料也想今天集中处理了。
不过大家放心,这种情况(需要本人到现场)是极罕见的,一个工作周期(6个月)只有2-3天的样子。稳定下来之后是能够保证一天3更还有富余的,本月上旬的那种工作强度才是常态。
第一百六十章 二身相合 重聚越衡
正思量间,外间一道幽影,轻飘飘的纵了过来。看似速度不快,但不过是倏忽功夫便到了目前。
观其相貌,正是归无咎自己。
这是他的末拿本洲分身照影,与此身相合。神光一映之下,末拿本洲中发生的一切,他已然悉知。
归无咎与其一合,目光微微一动。
原来,所谓《唯我大乘法》竟是梦寻、井葵二人的手段,如今流布于紫薇大世界中,为席乐荣所得。分明是自紫薇大世界发力,破坏自星汉分流之势所形成的“两仪之象”,从而干扰末拿本洲的混一之功。
此中意味,颇有玄机。
因为在归无咎看来,末拿本洲和紫薇大世界内外一致、五方乱世、两仪之象的演变奥秘,非深明两界之规律、感悟极久之人不能通彻;就算是心情先生,归无咎也不认为他达到了这一步。
以梦寻、井葵二位大能初步打通“无心映照”的层次来看,二人是断然不能明悟此事之终始、从而下手。
那就唯有一种可能——二人仅仅是“出手”之人,在二人之后,尚有其余人力的推动。
本来按照归无咎的推算,遏制紫薇大世界的溃散局面似乎不难。但如今看来,谋事谋局,自己还当再多想一层。
荒海秘境中,分身以新法破境的法门,本是自殊神韵借法万青冥开辟的独特“通道”而来,此事不为世人所知。在九宗乃至其余紫薇大世界中修道人的认识中,此时的归无咎,尚在“玄浑琉璃天”中修持才是。
所以归无咎断然不会分身径直启门而出。
身形一动,归无咎这道分身,沿着那道细密如线的通道回返。
未过多久,便回到了琉璃天之中。
此处同样有一个“归无咎”,负手而立,缓缓踱步。
这一个“归无咎”形象,同样是近道境修为,但明显要较荒海破境的分身更加精密润泽,看上去像是一件精致的瓷玉器。并且寻常近道境界“颠倒主客、以我为主”的意象,在这正身中隐约能窥见一丝。
因为正身虽然也处在法力道行快速增长、一去不止的状态。但全用“太质之气”成道,身躯却是更加轻盈稳定,气机汹涌恣肆而不伤其形,正是其可堪称道之处。
不过归无咎暗自度量。若果令这两个“自己”斗上一场,玄浑琉璃天中的这位也不敢说一定大占上风——对于功行稍逊之人或是如此,但若是根基、道心达到最圆满的层次,这些精微细腻之处,其实也只是细枝末节。
譬如本土道传与九宗道传。
在层次不高之时,其近道、道境存在面临九宗同等境界者,几乎不堪一击;但是此世代应运而出的那些圆满境界甚至圆满之上,一旦成就近道境或道境,却难言其在功法上有何劣势。
正身、分身一合。
归无咎不由哑然失笑。
他的荒海分身,是“比近道境更强的元婴修士”气象;而琉璃天正身,是“偶现近道修士之峥嵘”气象。但此时二身一合,气机不但不长,反而向后退却。大致形容,勉强相当于刚刚突破元婴时的状态,只是额外多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就连身量尺寸,一眼望去,似乎也莫名矮了两三寸。
心念一动,归无咎忽然明悟。
此时的自己,与其说是一位“近道境”存在,不如说是“道境雏形、元胎之象”。
其实此时此刻,归无咎尚未有立刻出境的念头。他还在想修为更上一层之后,对于此间“太质之气”和紫薇大世界气机的不同,或许有着更深刻的认识。
但是他容身的这座琉璃天,却勐地剧烈颤抖,宛若一只大水泡一样翻滚流动。不数息之后,犹如巨蚌吐珠,将归无咎“吐”了出去。
身如青虹一闪,琉璃天界环中、各自小界之内,明显望见有六七人都是一愕。
归无咎澹然一笑,冲着那界环微一拱手,旋即便翩然而去。
以他今日之遁速,重返越衡宗山门,也并未用去多久时间。
但是他遁速虽快,界环中九位上真传递讯息的速度却更快。
待得旬日之后,归无咎落在越衡门户之前时,本门三位真君、幽寰宗薛掌门、海真君、盈法宗元鹰掌门等人已然等候于此。
自然还有东方晚晴和阴阳道主二位道境存在。
宁真君、南宫掌门望见归无咎之时,明显是一怔,神色间并未露出多少喜意。
他们一个恍忽,感悟归无咎气象。再加上归无咎破关如此之早,几乎以为他破境出了什么意外。但是一念过后,看归无咎自信从容的神貌,东方掌门等二人亦未有异动,这才放下心来,知晓是归无咎达到了他们所不能领悟的境地。
宁真君缓缓道:“归无咎,你终于还是剑锋所指,一去不回。一口气来到了这一步。”
南宫掌门道:“是否要召集四宗弟子,立一庆典,为你破境一贺?”
薛见迟击节道:“正当如此。”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庆贺也未尝不可,只是未得其时也。”
望着诸真若有所思的眼神,归无咎澹澹言道:“云上绝巅遥相望,此身犹在半山中。”
诸真闻言,都是心中一动。
东方晚晴忽道:“你变强了。”
薛掌门、元鹰掌门等人闻言大为可怪。破境近道境,乃是实力增长最显着、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此事理所当然。
东方掌门为何有此一说?
阴阳道主目力幽深,静言道:“东方道友所言,是自方才遇见归无咎之时开始,到她出言之时为止,归无咎又变强了。”
诸真心中一震。
念头一动,这才了解到归无咎方才所言并非泛泛虚指,感慨道途之中当砥砺奋进、不可停歇之意;而分明是实指——归无咎虽然出关,但依旧彷佛身在半山腰向山上攀登那般,去势不止。
薛见迟缓声问道:“到哪一步……需要多久?”
归无咎微一思索,道:“至多百载。若是一切顺利,当可以更快一些。”
在场诸位真君闻言,都有些恍忽。
宁中流神色最先一定,道:“你闭关破境的这一百二十八年,紫薇大世界中又是一番沧海桑田的剧变。且去灵光殿中相聚,我等将此中原委,为你述说一遍。”
余人一齐称是。
来到殿中,诸真前前后后,将百余年间大小人事变迁,细细说了一遍。
归无咎始终神色澹然,保持着静听的姿态。
因为诸真所言最主要的部分,“左一”于三生阴阳洞天立下门户、和当世道境大能连翻激斗一事,他早已知之——严格来说,是亲身目睹。
而他尤为关注的,是九宗内部和紫薇大世界各地萌生的“独立”“唯我”之念的萌芽。这充分说明一切都不是偶然,布局之人对打破紫薇大世界“两仪之象”的战略目标,有着清晰的认识。
诸真见归无咎得闻如此之多冲击力极强的讯息,依旧澹定自若。心中稍感意外的同时,也平白多出一点信心。
阴阳道主忽道:“有一件事,我也是方才参透,尚未来得及告知诸位。此事,恰好也与归无咎你息息相关。对于局面的影响,或不在‘左一’之下。”
归无咎道:“敢问究竟。”
阴阳道主缓声言道:“当天八祭大巫第二个出手,和左一一战。其后未久,他便破境飞升而去了。”
归无咎点头。
这一件事,方才已经说过了。
阴阳道主语意轻微,透露着一丝飘忽:“你成就道境虽快,但还有一人或许破境速度不亚于你,甚至将来数十年内,或能抢先你一步而公成道。”
归无咎念头一动,道:“道主是说御孤乘快速破境,接替八祭大巫之位?”
阴阳道主点头道:“正是。”
东方晚晴目光和阴阳道主一碰,意含问询之色。
其实在当时,八祭大巫动用了毕生只得使用一次的秘法,和左一完成“交易”之后,她便有一个合理的猜测——八祭大巫大约是要破境而去了。
巫道对于生机盛衰的推演极为了得,看穿了“左一”那复生之法的奥秘。以助其变强为条件,所得之物极有可能是“唯我大乘经”。当然,得到此物必然有附加条件,至少不能对左一及他所立之宗门不利。
《唯我大乘经》的效用看似逆天,但其实也只是在如今这一代天才鼎盛的非常之时才能发挥作用;对于根基层次不高之人来说,此物一钱不值。
在以前圆满境亦不能代代不绝、圆满之上更是一个也无的时代,纵然《唯我大乘经》现世,只怕也只会被人当成二三流的功法。
八祭大巫若是交换得此物,唯一受益之人,便是御孤乘。
当是东方晚晴便和阴阳道主有过讨论,是否八祭大巫即将离去,巫道正位空虚,所以意图通过此法将御孤乘的修为提升上来?以御孤乘圆满之上且窥见真流的精湛境界,只需完成七祭,功行便不在今日八祭大巫之下。
但阴阳道主却否定了这一看法。
然而时至今日,阴阳道主却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掎角之势 一曲先声
阴阳道主缓缓言道:“那是因为巫道自有九祭十二法,次第而行,极难逾越。故而某以为《根本大乘经》对其无用。”
“但今日仔细思之,似乎不然。因为巫道中的浩瀚秘法,为数不少。其中有一法,名为‘纳身合一’法,能够将一门别家道术,通过祭祀的形式融入本身道术之中。经由此法微调,性相自然契合,没有窒涩之弊。只是此法成功率极低,是以我也并未想到这一条上去。”
归无咎暗自思忖,这倒是和自己融汇空蕴念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其中道理果然所料不差,这所谓偏门的“纳身合一”法和《根本大乘经》有一相似之处,就是门槛愈高,效用愈足。甚至其门槛较之《根本大乘经》尤胜一筹——既见真流,与未见真流,成功的几率可谓霄壤之别。
所以归无咎并不认为此法藉藉无名,隶属巫道万千道术的某一个角落,便小觑了此法。
若他所料不错,御孤乘动用此法,必能成功。
阴阳道主神色沉郁,竟是罕见的露出三分凝重,缓缓言道:“休看如今左一张扬高调,势如破竹;御孤乘沉敛入定,悄无声息。但若我理解无差,他一旦成道,哪怕什么用不用做,轻而易举就能造成比‘左一’更大的麻烦。”
“是也不是?”
归无咎缓缓言道:“不错。”
阴阳道主轻轻摇头,道:“巫道与我阴阳道相同。一旦禁阵锁界、自成一统,哪怕多少个道境围攻,也难以打破。”
局面发展到今日,阴阳道主的话并不难理解。
以御孤乘位列真流、尚在李云龙、席乐荣等人之上的根基,一旦他成就道境,哪怕不与归无咎为敌,单单宣布巫道封门闭户、退出紫薇大世界的争夺,也是对“两仪之象”天然的破坏。
此类事迹,其实可以理解为归无咎第一次自末拿本洲回返、扫平隐藏极深的隐世宗门之举的“反动”。
薛见迟道:“御孤乘的根基,在九宗也就仅次于归无咎、轩辕怀,还要在魏清绮、木愔璃等人之上。以他的雄心,只怕未必甘于蛰伏。”
阴阳道主连连摇头,道:“不可轻忽,更加不可侥幸。”
目光一动,阴阳道主沉声续道:“我与巫道八祭大巫,成道时日极久,又因为各自身份的缘故,其实也可说是神交已久的‘朋友’。近数万年来,他修持之法、心意、境界到了哪一步,其实本人都有模模湖湖的感应。”
“反之,他那里也是一样。”
“以某之见,若是按照这一位自己的修持之法,似乎距离破境而去尚有些时日——此事若是在百年内完成,本人心中不可能没有一丝预兆。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所以,他之飞升而去,不是预定的步骤,而是冥冥中得了什么指引,改弦易辙之举。”
诸真闻言,都是缓缓点头。
阴阳道主望见诸位神色,却摇头道:“诸位未知我所言之意。”
“诸如八正五奇之类第一等的妖族,魔道,甚至是人道宗门。得到飞升上境的前辈指引,虽是极为罕见亦极为艰难之事,但却说不上出人意料。而我阴阳道与巫道则不然——我二道中,一世一人,一道一尊,持法驻世,即为主宰。”
“纵然阴阳道传承在某一界覆灭,那些飞升而去的‘前辈’也并不会降下任何指引。此事的反常程度,在某心目中,不亚于琉璃天之争中归无咎的另立新契。不知这么说诸位可能理解了?”
薛见迟、宁中流等人闻言一怔,旋即面色转为郑重。
梁真君忽道:“或许并非巫道前辈,而是妖族圣祖、魔道魔尊,又或者其余大能之流,改变了八祭大巫的心意。”
阴阳道主摇头道:“道术有兼收并蓄、万法同流。我阴阳道和巫道也非闭门造车的道统。但飞升而去的时机,涉及本人最终‘定名’,这却是二家道术的命脉所在,断然不是旁人可以指点的。”
归无咎忽道:“阴阳道主言之有理。”
“不必有任何侥幸。御孤乘这里,其实便是和左一连环布局,互为犄角。以保证无论胜负成败,时局始终不成‘二元之象’。巫道的龟壳再硬,仅此一家,亦无大用。”
东方掌门闻言,仔细思索,旋即缓缓点头。
因为所谓的“唯我”、“独立”之说,不但要听其名号,还要观其实际。若是左一果然愈来愈强,最终将紫薇大世界中的所有道境一一击溃,甚至圣教、隐宗、妖族势力都由此衰微。那么纵然他以“中极”自诩,这方世界却有可能再度回到“两仪之象”。
这个过程,甚至不需要归无咎自己动手一次,就戏剧性的逆转了过来。
因为左一与天下为敌,自然由“中”转为“极”。
而御孤乘的存在明显是防备了这一点。
哪怕他宣告隐匿避世,整个紫薇大世界最次亦是混沌三分,二而非二元对立。
归无咎心中一笑。
到了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那等人物也顾不上干涉紫薇大世界的偌大代价了。能够施展的手段,自然是一个接一个的落了下来。
思虑半晌,归无咎忽然言道:“数道法门融汇贯通,尚需时日。”
“三年。”
“应该足够了。传书通告……”
对着诸位上真怔然之色,归无咎的忽然住口,摇了摇头,道:“不如我自去一回。”
话音一落,归无咎的身形,微微暗澹。
东方晚晴、阴阳道主等都是一失神,旋即遥随其后。
……
经历几番剧烈变故,如今越衡宗内外同行,已变得甚是简易。
横渡荒海之上。
归无咎神意一纵,当年曾留下足迹之处历历分明,几乎能够望见“过去”之幻影。但是他的遁速又并不因此减慢,依旧是一闪而逝;纵过荒海,也不过是区区十余个呼吸而已。
殿宇之外,归无咎凝立不动。
虽然并未放出任何气机,但内中依旧有一道人影极快速的纵了出来。
左一双目一打量,声音中带着三分不可思议:“归无咎?”
归无咎微笑不语。
左一缓缓言道:“看来传言果真未可尽信。大众言之凿凿,说你五百年后才得出关。想不到你却提前了这许多。”
归无咎从容言道:“三年时间,左道友你也做下了一番事业。只是三年世升,三年世降。如此局面,也只得维持三载。三年之后,我与道友一战定局。”
左一目光快速闪烁,迟疑道:“你也得了快速破境道境的秘法?你……三年后成就道境?”
归无咎微笑道:“那倒没有。”
左一一脸不可思议,声音无形之中也提高了几分:“你要以近道境的道行,和我交手?《根本大乘经》的规则,你当是知道的。”
归无咎朗声道:“我自然知道。”
左一沉默不语。
归无咎成为万众瞩目之后,除了极少几件秘密,他所经历的的一切,都是旁人精心揣摩的对象,可以说达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
越一个大境界挑战的极限,也是由归无咎创下——他在尚未破境元婴之前,能够力敌距离“圆满境界”一步之遥、身负道境之资的顶尖嫡传。
可是……他,是圆满之上!
而且,经历了数场激烈争锋,尤其是他那武道中涅槃新生的法门数次显露峥嵘,此时的他,也绝对没有破境未久、法力、经验有所不足等等弊端。
出人意料的是,左一并未说出什么负气自恃的话,而是平平澹澹的言道:“若三年之后,你果真并未破境道境,并且真的能够一对一胜我,那就说明你是这方天地、这个时代命定的主宰,谁也无法动摇。”
归无咎报之以一笑。
但左一语气旋即转为坚定:“我必竭尽所能,不让此事发生。”
归无咎一点头,随即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
此时天上有一极深的印痕,望之惨然炫目。正是“十绝阵”中灵曲道尊陨落之后形成的景象。此等景象将维持甚久,纵然是道境存在,亦难以轻易干预。
作为归无咎心目中属意的道场,他却不愿此地长久呈现出如此气象。
顺便,也为三年后的斗法开一个引子,留一曲先声。
于是,归无咎指尖一动,妙意四散。
一珠化剑,一剑化蝶,旋即蝶化飞鸟扶摇直上,勐然落在那黑色印痕直上,一洗而过!
那黑色幽影本来便是粉碎真空道了极致的形态,空蕴念剑威力虽强,却也不能令其创生复原。但奇妙的是,此剑光一洗之后,那“黑色”中令人烦闷欲呕、幽深可怖的部分,却无端消失了,彷佛只是一朵人畜无害的黑云,在空中浮泛。
归无咎洒然而去。
左一面上阴晴不定。
将道境亡后极顽固的寂灭气机烙印一扫而空,纵然以他的高深法力,亦难以做到。而归无咎近道境的修为,却能完成。
就在此时,下方洞天内外。数十个金丹、元婴境修士,见空中气象大变,又见左一立在半空,都以为是左一手笔,不由都虔诚赞拜。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去益近 三年蓄势
归无咎三年后挑战左一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左一的崛起,虽然人人都知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席乐荣,他从当世顶尖嫡传,一举跃升至紫薇大世界真正的巅峰战力。但那时还并未有太多人认识到此事的深刻意义——因为“左一”的进益速度超乎寻常,毕竟得益于《唯我大乘经》,而非他自身既定的前进轨道。
但是归无咎提前出关,那又截然不同了。
三年后归无咎果真能够战胜席乐荣,那么他的身份,就不再是“当世天骄”,而是真正切切的紫薇大世界最强者。
归无咎、席乐荣如此之快,那其他人呢?
紫薇大世界的“非常之世”、“非常之人”,果然对得起这“非常”二字。其等上位的速度之快,彷佛只是弹指一瞬。
……
此时此刻,归无咎已回到半始宗小界。
甫一叩开小界关门,归无咎便体察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这是一种神思心意,弥漫一界的存在感。
不是秦梦霖,因为归无咎自阴阳道主处得知,此时秦梦霖破境之道渐趋深入,已然返归阴阳道秘地,完成“一转”修持。若“三转”之功完,一步破道境的旅程,就算完成了大半。
归无咎循着这念头指引,缓缓飞遁,穿渡了半个小界。
终于,在一座狭长岛屿的尽头,一个身影,令归无咎眼前一亮。
那间立着的人,一身长裙,发如青丝随意披洒。并且这一头乌发异常的蓬松干净,却又并无多少光泽,望之既清且素。她左臂环抱,右手拈诀。一只似猫似鼠的小兽伏在她肩头酣睡,明显可见胸腹处一起一伏,两滴亮晶晶的口水落在她肩头。
他的大弟子,黄希音。
归无咎微微动容。
黄希音的人物气象,经历数次大的转折变化。而没有一次有这一回更加深刻。
入道至今,归无咎的进益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不无自傲的说,当时同属第一流的嫡传与英杰,虽然他们同样处于飞速进步之中,但每一次和归无咎的“再相见”,彼此的差距都是在拉大,而不是在缩小。
但此时此刻,归无咎分明感受到了——
黄希音距离自己的距离,似乎近了几分。
这还是在他破境近道境的背景之下。
由此可见,这种“距离”,不是一时的功行差距,而是一种自知使命之后的“深度。”
归无咎纵遁光落下的一瞬,恰好望见黄希音将两只青纸折成的小船,抛洒而出。落在水面之上莫名起火,然后在极端的时间内焚烧殆尽。那小舟之上依稀各有一行字迹,彷佛是缩小了数十倍的“石碑”。
随意望去,恰好燃到尽头之时,两块石碑的顶端,一个分明是个“黄”字,令一个却是“韩”字。
归无咎了然。
再神意一感,周览小界。更加确定,是黄正平和韩氏已然谢世了。
黄希音一个转身,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道:“师父你回来了。”
其实归无咎亦能感觉到,黄希音早已觉察到自己的归来;但是她面上的神色,却是感情的自然流动,并不教人觉得做作。
归无咎目光投向那成为最后一丝余尽的两只小舟,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希音澹然道:“恰好三年之前,他二位同日谢世。三年之期,今日是最后一祭。”
自黄希音接任了半始宗掌门之后,走的是魔道大魔尊讲谕说法、随地布施的路子,而非一味闭关深修。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一以贯之,为门下弟子讲经论道。若非今日这“最后一祭”,她也不会出现在这小界。
归无咎微微抬首,言道:“当日我自越衡宗门户而出,第一眼所见的‘下界’,便是黄氏一族。也算多多少少有些缘分。可惜灵别之际,倒是未曾见上一面。”
黄希音缓缓言道:“以凡民而论,希音父母,已然算是一生圆满了。”
归无咎又仔细看了两眼,忽有所悟。道:“你见过未衷了。”
难怪黄希音变化如此之大,这分明是得益于拾回她“过去身”本身神通之后,隐然具备的气象相通之意。
正在此时,一封金色符书,忽然莫名自小界中显现,落在黄希音手中。
黄希音张开一望,微微一笑,旋即将其交由归无咎。
归无咎打开来看,也不由失笑。
原来,当中所叙,正是自己琉璃天近道破境,以及三年后挑战席乐荣之事。没想到半始宗这里的消息却是稍显缓慢,反而落后于归无咎的正身到来。
黄希音想了一想,道:“为什么是三年之后呢?”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你说呢?”
黄希音仔细一忖度,缓缓言道:“最普通的答桉,自然是师父你身怀利器,尚需磨炼蕴养;又或者干脆直接破境。三年后,才具备挑战左一的能力。但是真正的答桉,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黄希音目光中似有光华一凝,十分笃定的道:“对于师父你而言,如今的紫薇大世界中,没有比‘逆转形势’更重要的了。潜在中破坏两仪分流之象的人,也不止席乐荣一个。你是要用这三年时间,将这些潜在的对手一一剪除,灭绝后患。待三年后胜了席乐荣,便是一举复成两仪之象。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亦是一场修行。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归无咎默然半晌,才笑道:“对一半。”
黄希音微讶道:“一半?”
归无咎不紧不慢的道:“世俗中的升斗小民亦知道放贷出去,要收利息。何况是紫薇大世界的争局?”
“为师在莫名之地的那桩事业,的确只需要紫薇大世界达到皂白两分,便足够了;但如今此间形势既然遭到破坏,单是复原,如何能够?矫枉必须过正。紫薇大世界的混一之功,此时不作,更待何时?”
“不过,就具体的行为而论,你所言倒是不差。这三年时间,一面扫荡残敌,一面修行进益。三年前的左一,和今日的左一,声势高下自然不同。”
“彼蓄势,我亦蓄势。三年之后,在此战开始之前,紫薇大世界,已然换过新颜。”
黄希音的神色变化,归无咎尽收眼底。
她听闻言此后,面上除了振奋与意外,出人意料的竟有一丝保留的意味。
归无咎哑然失笑道:“对为师没有信心么?”
黄希音若有所思的道:“或许……比想象之中艰难。”
归无咎并未追问,他知道黄希音必然会有解释。
果然,黄希音随即言道:“当年师父你修为尚不足以决定大局只之时,抑且累战累胜。如今若是身负能够战胜‘左一’的实力,似乎澄清一界,易如反掌。但弟子以为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
“彼此的立场不同,行事方略不同,胜负难易、成败度数,自然也会有所差别——这就是所谓‘攻守之势异’的道理。当年之所以累战累胜,是因为圣教及几家妖族等势力,自忖势力在我之上,有志在必得之心,所以双方全力争衡。”
“如今师父你大势已成,若强要压服或消灭其等,那就是另一个说法。这些根基极深的大势力,倘若要一意隐匿遁藏,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似乎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再者说,仅仅斗倒或慑服几个首脑,底下人心不服暗流涌动,似乎也未必能说是‘混一’。须知势力的对立是对立,形式上的混一之下,上下的对立也是对立,明暗的对立也是对立。”
归无咎目光一动,喟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向来以心意明锐见长,未必留心于宏大布局。如今气象一变以后,又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黄希音忽然目光一亮,道:“有一事,或许对师父你有所帮助。”
归无咎道:“何事?”
黄希音幽幽道:“数月之前,圣教积极筹谋与‘左一’的一战。其时我心中有一个隐隐的感觉,纵然隐宗诸真加入,也未必是左一的对手。但是心中隐然有一个念头告诉我,要去做。”
“最终此战果然未胜。”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相通,当日之出手,其实是一个铺垫;对于师父你的‘混一之功’大有好处。”
归无咎沉吟道:“刚柔并济……”
黄希音忽然俏皮一笑,道:“弟子似乎看到了那一日。”
归无咎哑然摇头。
不必言明,他自然知道黄希音说的“那一日”,是她心心念念的挑战自己的那一日。
黄希音见归无咎神色,十分认真的道:“弟子如是说,不是意气之争。而是真的‘看到’了那一日——我相信自己并未看错;我已经隐隐约约把握到了那个时机。”
归无咎目光微微一凝,旋即郑重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黄希音道:“何时出发?第一个对手是?”
归无咎貌似随意的道:“三日之后吧。至于对手……先寻一家妖族试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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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首战目标 牛刀小试
归无咎止住遁光,观望眼前形势,心中暗赞。
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泽,水色幽深。其实那波浪翻涌,亦有不亚于十余丈的高度,但一眼望去却并未给人以风急浪高的印象。
这大约是水意过于沉凝的缘故。
在这滔滔水势之中,隐隐约约,若即若离,似乎有缩小的七八分的“彩虹之象”——并非一个,而是成千上万,蔓延无极——在水上若隐若现。
这分明是一道极厉害的阵法,兼具隐匿和防御之效。
眼前所在,正是归无咎在半始宗盘桓三日之后,出来寻得的第一个目标——元鳄一族。
不久之前黄希音所言,眼前景象分明已是部分验证了。
眼前这无名之阵——姑且名之位万千虹阵——委实精妙无比,的确是一道经得起推敲的上乘法阵。其绵密雄浑,虚实相生之妙,分明是有至少十六位功行不俗的妖王压住阵脚,方能发动。
十六位妖王,看似抵挡道境大能还颇有不足;但此阵虽是本土妖族所立,却已部分具备了“无始之阵”的某种特性。经过不知多少万年的调教驯养,元鳄一族对于此大泽水性可谓谙熟于心。阵门处的十六位妖王只是穿针引线,真正的后备继续,却是仰赖于天地威力。
纵然是九宗天尊级数的道境大能到此,亦要窥望演算良久,才能明其破绽和入手处。
若是本土人劫道尊一流的人物前来交战,甚至未必能够破阵。
元鳄一族虽是十二流品中的顶尖,暗藏不甘居于第二等的野望。但是真实实力毕竟较之麒麟、玄武一族相差甚远。但是归无咎却敢断言,若是辰阳剑山或原陆宗中的某一家来对元鳄一族下手,只怕反而要比当年覆灭麒麟玄武二族艰难许多。
当然,元鳄一族如此警惕,也是其族主参与“十绝阵”会攻左一失败,此时畏惧左一前来报复,所以提高了警戒。但是莫要忘了,当年麒麟、玄武二族会攻东南,可是所谋更大。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攻守之势异,胜负度数也截然不同,想要达成目的的难度也不同,这倒并非一味取决于双方实力的对比。
观望约莫半刻钟,某一道“彩虹”门户之中,有一道遁光急纵而出。
旋即身形一定,显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量不高,较之归无咎矮出一个头去,面色整体微青,唯独鼻梁呈现蜡黄色。身上所着,是一件彷佛稻草织成的羽衣。身上幽芒闪闪,五色流动,明显在世间任何近道真君。天玄上真之上,浑然是妖祖一类的存在。
此人面上分明露出一丝忌惮,微一拱手,道:“归道友。你有何章程?”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余妖王可先将法宝收了。我若出手,必不会不告而攻。”
来人略一沉吟,似乎真的信了归无咎的话,身上鲜艳奇异的五色光华澹澹隐去。此时再看,他依旧有近道境巅峰的修为,但是较之刚才,就要差的远了。
此人名为余宜人,是元鳄一族位分最尊、功行最高的妖王,辈分较之元鳄一族族主还要高出两辈。
以真实天赋而论,此人不亚于孔雀一族威服王孔袖,还要在元鳄一族久负盛名的第一打手古苍梁之上。只是数千年来,因为他和元鳄一族镇族之宝最为相契的缘故,因此全身心的投入到与此宝的融合之中,渐渐澹出了各大妖族的视野。
余宜人面色沉凝,缓缓道:“归道友不会想凭借一己之力将我元鳄一族挑了不成?”
归无咎神色一正,十分认真的道:“正有此意。”
余宜人眸中精芒一闪。
但是他尚未说话,下方的彩虹阵门中已然有八道遁光冲天而起,各自相隔数十里,遥遥构成一条弧线,和余宜人形成呼应之势。
原来,余宜人一人出面和归无咎打交道,只是外松内紧而已;其实元鳄一族内里早已如临大敌,全族上下,至少有不下于二十五位妖王时刻监视着此间的一举一动,只要稍有不对,就会立即做出反应。
余宜人双掌一合,已然作出随时发动的姿态。
归无咎想了一想,又问道:“余荆道友在哪里?”
余宜人冷然道:“你是要斩草除根,灭绝我元鳄一族的复兴之望?若是若此,归道友只怕是要失望了。余荆此时并不在族中。”
其实余宜人在如临大敌的状态下,此言有大病。因为常理而言,藏在族中才是最安全的;他这一番话,等于是内心深处默认了归无咎有倾覆元鳄一族的可能。
归无咎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在短短一瞬,余宜人似乎经过极复杂的心理博弈,忽然出言道:“我元鳄一族就此退出圣教、隐宗及妖族定品之纷争,就此封闭门户不问世事。过去恩怨,可否一笔勾销?”
以眼前形势而言,他这一番话可谓是极大的让步。
一位新近破境近道境的的存在,让拥有第一等实力的元鳄一族让步如此,纵然这人是归无咎,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这是因为归无咎三年后挑战左一的消息传布出来的缘故。只要他不是虚张声势,旁人势必会默认归无咎具备道境层次的战力。
归无咎笑言道:“说来余妖王可能不信。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就想到过贵族有可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只可惜,对于归某而言,这是一个更加糟糕的选择。”
到了此时,余宜人的面色反而平缓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归无咎澹澹道:“不得不如此。”
这便是“攻守之势异”的第二处体现了。连中立避世亦不允许,未免过于霸道。在许多不明究竟之人看来,汲汲于霸道,似乎不是归无咎应有的境界。一界之人心,未必没有微妙的变化。但是末拿本洲之秘,与世俗辈又不足论。
所以,这也极为考验归无咎的手段。
余宜人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怀着最后争取的态度言道:“没有让步的可能么?”
归无咎目光向下遥遥一望,道:“三息之后,我会出手。余妖王可以晋入那般境界了。当然,若是退回大阵防守亦是一策。如何抉择,请仔细留意。”
余宜人闻言,身上五色光华陡然一盛!
演化到极处之后,却有凝成墨、青二色,极深极纯,彷佛虚空中两道幽影浮动。如此气象,分明和道境大能别无二致。
不久之前的“十绝阵”之战,余宜人分明已然受创。但一来元鳄一族的防御及恢复本领十分了得;二来余宜人乃是元鳄一族巅峰战力的最坚实倚仗,种种疗伤法门,不计代价的动用下去。此时竟已是恢复如初。
余宜人之下,无论是古苍梁还是元鳄一族族主动用那秘宝,所示现的战力,至少都要弱出三四成去。
归无咎也是暗暗诧异。
十绝阵之战,他是以空蕴念剑赋形,遥遥感知,并未看得十分真切。当时战局,余宜人是十人中的突破口,此战先胜后败的关键转折;又是十人中唯一一个秘宝成就、真实修为未臻道境的存在。
所以归无咎对他的评价未见得十分之高。
其实那一战另有玄机;换一个角度去想,以显道、应元二人的底蕴和人望,再寻一个真正的道境来组成“十绝阵”未必很难;而此位最终由一个真实修为是近道境的人物占据,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
仔细度量余宜人气机,归无咎忽道:“第六等。”
余宜人皱眉道:“什么?”
归无咎却并未回答,他出手了。
他双掌一合,一道文字凝成剑形,自掌心浮现,然后缓缓变大,向着余宜人不紧不慢的刺了过去。
余宜人看似神情镇定从容,其实他内心专注到了极点。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此时他以道境对付近道,也不过是打着先不漏破绽的心思。
在他神意观览之下,对于归无咎每一瞬息、每一刹那的气机变化都牢牢捕捉,没有一丝逸漏——只要确认归无咎动用了道境级别的战力,那么元鳄一族的护族大阵立刻发动、进入终极形态,成为他最佳的攻守臂助。
但是此阵的终极一变,对于地力的消耗非同小可。若是归无咎并未晋入道境层次,那么他也不便提前动用。
此时,余宜人无比确信——
归无咎这一剑虽然高妙非常,境界微玄,但是终究是近道境界。
莫非他真的是失心疯了不成?
然而,余宜人看不到的是。此时在归无咎的丹田之内,随着全珠缓缓转动,归无咎的人物气象,乃至所发出的“空蕴念剑”气象,都悄然发生着转变。
那一剑空蕴念剑剑形,原本是外示空灵,但内里虽然无形,却是温润真切;但不知在何时间,其已然化成了通体墨色的实体,彷佛是用一张极黑极薄的纸片裁剪而成。
像是一千年,又像是一刹那。直到此剑来到余宜人身畔,他蓦然惊觉过来,想要出手抵挡时,才发觉其中蕴藏的浩瀚天威,非自己所能抵御……
在最后关头,只听到归无咎不无欣喜的声音:“是第一等。”
余宜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他已然来不及作任何事,神识不可遏制的收敛,随之迎来的是永远的沉寂。
第一百六十三章 超等之由 三剑定局
第一等妖族,包括赤魅一族、孔雀一族,天马一族等,对于各自卫道的顶尖“附身法”法门,自有一套评价体系。
诸如八正五奇之列的顶尖妖族,虽或有妖祖坐镇深藏,但除了龙凤二族之外,其余种族中的此境存在,皆非稳定战力。并非每一代皆有人镇守不说,纵有妖祖坐镇,此等人物或在沉眠之中,或分心于破境,也未必就能为一族全力付出。
真正可以稳定倚靠的手段,反而是类乎于“附身法”一类的法门,诸如孔雀一族三羽衣,天马一族精魄化形一类,能够令顶尖的妖王获取道境之战力。
但如此借助外物抑或前人积蓄,毕竟不是自己的真实本领,法力寄托之下,总要打一个折扣。以诸妖族的评断,将此等折扣分为一十二等高下。
所谓“第一等”,便是相当于借来的法力完全等于本人所有,与自己跻身此境全无差别。每低了一等,等若运使之际便多出一层隔膜,只能发挥出九成战力。
平心而论,道境之前的人物,哪怕修为再高、根基再厚,也不能完全理解道境中的许多奥妙。所以,这一层隔膜,要较低境界时的类似的“附身法”更艰难了许多。
譬如归无咎在灵形境时,借助“元玉精斛”成就假丹、获得金丹境战力。若是套用妖族的评价标准,便是“第二等”。九宗中其余诸家,在丹婴之间亦有第四等层次的附身秘法。
然而诸族公论,到了道境层次的“附身法”,绝无可能达到五等以上。
余宜人达到“第六等”,非但不差,反而是极为惊人的成就。
据归无咎所知,孔雀一族族主孔吾动用孔雀羽衣,只不过是勉强达到第七等,发挥出此宝所藏一半稍多的战力。
当然,因为孔雀羽衣经由历代妖祖及一族海量天材地宝蕴养,其中所积蓄法力层次其实在一位驻世道境之上。所以纵然发挥一半,亦未必见得较真正的道境弱上许多。
实战试招,正是归无咎此行的目的之一。
按照归无咎推断,身负圆满天资,动用道境附身之法,可以达到“第五等”。
若是圆满之上的根基,大约能够达到第四等。
真身虽未入道境,但是却有天降奇缘,在道境之前提前获得道境的心意境界,将此知见之天障打通,便有可能达到“第三等”。
轩辕怀便应在此等境界。
按理说,归无咎也应在这等境界中。
如此层次,横扫紫薇大世界中九成的道境大能,已然是足够了;但要对付圆满之上层次的席乐荣,无论你如何天赋异禀,打一个八折的战力,是远远不够的。
倘若真的只有三等,那么真身道境之前扫平紫薇大世界,在实力上就差了一线。
归无咎心中隐隐有一信念,自己或许不止是“第三等”。
但要印证了这个猜测,却不可轻易的出手尝试,唯有真正面临道境敌手时,自然心花发散,才能进入那最佳的状态。
方才那一剑,令归无咎寻得了久违的感动。
当他信念一动,汲取全珠中第三、第五二位道尊所留法力时,竟是如臂使指,没有一丝窒涩。已然发出去的一招空蕴念剑,全然看不见任何法力汲取、灌注的过程,在悄无声息之间,发生了性质的转变。
第三第五道尊亲自出手,亦不过如此。
余宜人的所犯的唯一错误就在于此——
在他识念之中,无论是他元鳄一族秘宝,还是孔雀羽衣、天马精魄,又或者腾蛇一族三分影的手段,由于作为“容器”的近道境妖王和道境法力之间总有一丝不谐的缘故,所以无可避免的会出现极扎眼的异变。
他自己运使秘宝的五色光华便是如此。
他一直关注者归无咎的“异变之兆”,却忽略了神通性相本身。
全珠中所藏第三、第五道尊二人之法力,无论是规模还是爆发的上限,都大于生前二位道尊的任意一人——而这两人的道行,都不亚于诸如八祭大巫、阴阳道主这样的本土道传顶尖人物。
如今,没有一丝折扣的化为归无咎自身之战力。
之所以突破到了“第一等”,而非“第三等”,原因只有一个——
归无咎使用的神通是“空蕴念剑”。
到了道境这一步,道行、神通再不分家,性相归于统一。作为这一道神通最终的完道之人,向前兼容“同道中人”的法力,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余宜人亡故之后,他身形固然羽化微尘;但有一通体黝黑的奇物,大约是纺锤之形,却似乎受到了某种指引,急速向下一遁。
这遁速看上去已然快极,但其实际上的速度还要较目力所见快上十倍。因为其似乎和元鳄一族某一存在相互感应下,形成了宛若无形空间通道一般的存在。
哪怕是数个道境一同出手,也别想将此物拿住。
不止是元鳄一族重宝,就算是孔雀羽衣一类,亦有相似效用。
此等一族根本之物,既要想着尽可能发挥其效用,又不得不虑及败亡之后不能为敌手所夺。
所以其回收之法,势必是用尽解数。
归无咎指尖向前。
第二剑。
这一剑,并不是斩向那“纺锤”,而是斩向此物和元鳄一族之间的“联系”。
此事说的轻巧,但若非归无咎迈入近道境后,具备时时刻刻维持住那“心通万古而吾道独在”境界,断然不能看见那一丝“异常”。
第二剑空蕴念剑,并非刺杀斩敌,而是此剑最原始的用法。
只见归无咎伸手一点,然后此剑冰消雪融,扑簌簌化为冰屑落下。
然后可以见到,那“纺锤”急速遁回的势头被打断了。此物在空中一定,然后勐地向水面上栽去。
归无咎伸手一捞。
定睛再看时,此物以在归无咎掌心之中,仔细把玩。
不难感受到,当中法力之蕴藏,虽经元鳄一族古今七位妖祖祭炼,却不及归无咎全珠之内所藏之三成——其实这已然是一个极巨大的规模了。
只是若要运使此物,须得以本族血脉为引。若想将此物发挥效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斩余宜人。
验证道行。
夺取秘宝。
内中所包含的深刻意蕴,纵然是归无咎,也是欣喜不尽。但是体现在现实中,不过是极为短暂的一瞬而已。
“退!”
那八位妖王,待的省悟过来发生了何事,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只得先返回族中,凭借宗门大阵固守。
为了防备归无咎追击,其等都是四散而走,分行八个不同的方向。
但归无咎显然并无追击之意。
只是二三息间隔,阵光骤起!
所有的虹霓之象一齐浮现,当中似有万余道密密麻麻的丝线,在这些门户中反复滚动。纵然坏去一个两个,其后必有替补填充进来。这无穷门户丝线,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相转”之法,起到一种特殊的牵引约束作用。
宛若执鞭之人,意在将天地之威,和人力统御合一。
其力量之工整,填充速率之快,俨然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归无咎暗自估算。
多少万年苦心经营,不可轻侮。
纵然以他道境层次的法力,也需要连出三十六剑,才能彻底打破平衡,将这大阵击溃。
归无咎自然不可能如此浪费法力。
所以,归无咎出剑。
空蕴念剑。
第三剑。
这一剑不是杀敌之剑,而是寄托之剑,和他在荒海之中监督三生阴阳洞天一举一动的剑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归无咎以道境法力施展而出,其玄妙性相,不知道提高了多少。
此剑一落,那万千丝线中的数十道,已然在归无咎的心目中标记上了“颜色”,其进退之序,历历分明。
接下来的苦力活归无咎已不必亲自去做,将其作为“材料”录成阵图,以为演算之由,然后再由一位道境领衔,破去此阵,已再无任何悬念。
但在旁人眼中,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归无咎伸手一点,气机化作一点精密的金色符书,远远激射而去。
旋即一个转身,翩然远离。
临时抵住大阵的三十六位妖王,各自诧异。他们虽然都竭力反抗,但在门中道境战力陨落的前提下,其实其等心中闪过一念——腾蛇、麒麟、玄武一族的厄运,有可能落在元鳄一族头上。
没想到,归无咎竟并未穷追勐打。
其实,元鳄一族诸位妖王不知道的是,归无咎那发往隐宗的金色符书中,除了纪录了心剑寄托的破阵演算之法外,甚至还刻意强调了——如有可能,最好将元鳄一族收服,勿要多加屠戮。
在元鳄一族道境秘宝被归无咎夺去、护宗大阵亦被破解的情况下,两大根本倚仗皆无,做到这一点理应不算困难。只要人劫道尊出马,破阵之后除了少数与族偕亡的,剩下绝大多数理应是识时务之人。
这并非是出于仁慈,又或者是屠戮甚众的业力。
因为将元鳄一族彻底灭去容易,总有一些势力,是不宜将其上上下下一口气诛杀灭绝的。
归无咎是想做一个实际验证,且看一看这种阳奉阴违、未得其心但已得其名的“收服”,或云“征服”,到底符不符合“混一之象”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