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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同中有异 故人相见

    正自思量,那天星之上的景象,却忽然发生变化。

    似乎有莫名异力汇聚于那星辰之上,似狂风,似信潮,似有形,似无形,最终凝聚成纷纷细密的剑意,每一剑威力都能杀死一位近道境的存在而有余,旋即将那青袍人淹没下去。

    青袍人面色不变,把身躯一振。介乎于法相与气海之间的无量宏伟气象,四散而逸,立刻向外一张。似乎他动用此法,本来就是为了抵御这莫名剑意的侵袭。

    只是他的“明轮”神通并非所袭来剑意的敌手,刹那之间已成溃散之势,断然没有想象中泯灭同境神通十之六七的霸道威能。

    归无咎见其景象,甚是可怪。

    因为那剑意不是别的法门,分明是他的空蕴念剑。

    只是他刚才演示一剑之时,只是为了心通万古至境,击穿这“元初玄境”所容纳的时空上限,乃是以自我振作为主,并非有意对那星辰上人下手。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剑道威能能够隔亿万里加诸其身。

    但现在看来,剑意通彻一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人身上。

    约莫三息之后,就在此人的“明轮”神通即将被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彻底击溃的前夕,一道浅浅的旋涡忽然环绕此人而起,然后极快速的荡漾出去。这旋涡似乎暗藏一道力量——是一种斥力,能够将近身来袭的实相神通一举甩出。

    这一法门似乎有些效用。

    归无咎的细密剑意,似乎被纳入了一方曲折的空间之中,舍直而就曲,改变了轨迹。

    但是此法毕竟没有彻底颠倒乾坤,那剑光虽然绕的远了一倍距离,但终究还是“应身靠拢”的引力占据上风。三四息之后,终是落在那人身上。

    那人即将粉碎微尘的一瞬,双目一红,身上光泽一起,似乎进入另一重境界。自方才直至现在,此人形象都是仿佛死物的一尊塑像;出手还击的举动,似乎也是面对外力加身之后的自然反应,而非神识之所主。

    但此时此刻,他红色的双瞳配上青色的眼白,神气瞬息之间变得慑人,似乎终于化作活人。

    他凝视归无咎,深深望了一眼。

    然后一挥手,加身之剑意消散于无形。

    归无咎暗暗思索。

    一眼望去,星中之象,仿佛对镜观影。虽然人物不同,但是法力层次分明和现在的自己完全相等。

    以此为标尺衡量,那人的“明轮”神通本体的威力,明显较自己略逊,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后来那一道奇特斥力旋涡,似乎也是“明轮”神通的一部分——这却是归无咎神通法门所无——也有莫大增益。

    归无咎比较良久。

    纵然是加上那一道斥力旋涡的威力,此人之神通依旧要较自己的“明轮”神通略逊一丝。

    转身一望,未衷眸中光华跳动,似乎对最后的那神通变化尤为瞩目倾心。

    归无咎道:“如何?”

    未衷若有所思的道:“我明白了。若是修习兄长所传‘明轮’之法,此道先快实慢,似近而实远。到了尽头处,才知镜花水月一场空,终究无法成功。”

    归无咎双眉一挑,没想到未衷竟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神通。

    当即言道:“何以见得?”

    未衷答道:“凡事高下相形,虚实互见。此人神通一现,我心中立刻就出现了此法极为具体真实、必然能够将其习得的念头,犹如感同身受。而先前十年进境虽速,却始终未有这等心念。前后比较之下,故能知之。”

    归无咎思索良久,道:“如此也好。”

    一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在这三年时间里,如雪山之上的情景,仰对星辰,天人授法,又发生过两次,只是人物形象各不相同。大约九转履历,已完成三分之一。

    这前后三次的经验,规律也是一般无二。

    星中之人施展“明轮”秘法时,其威力要较归无咎所施法门明显逊色;但每人都额外有一种附加的神通效用。其中一种是法力灌输,吸纳部分敌手之法力灌养己身,不是直接吸纳其法力,而是对自己的生命力有莫大好处;另外一种是拆解演算,从敌手神通之中寻得因果源流,如此下次相遇之时自己的“明轮”神通亦可做出针对性的调整,成为次次不同、无穷演变的法诀。

    凡此种种,未衷无所偏好,皆能掌握其中精义。

    ……

    黄昏时分,一片绵延不绝的丘陵,倚靠阔及三百余丈的江水。

    今日,是九转之法的第四回尝试。

    一切步骤都是驾轻就熟,只等到天色彻底暗淡,月影星光浮现。归无咎施展手段,立时将一颗赤星拉近了千万倍,呈现面前。

    这颗星较前三回所见略大,抑且映照江上,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倒影,气象妖艳诡秘。

    归无咎剑气一振。

    如影随形,那赤星之上,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

    未衷微微一怔,口中低呼一声。

    归无咎凝立不动,只是双眼一眯。

    旋即两人对视一眼。

    不为其它,因为赤星之上所浮现的人物,竟然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一个故人异常相像——并且还是归无咎的亲近之人。

    这人是一个少女形象,细眉弯弯,身姿窈窕。一身浅红袍,头带一左一右披洒,双眸明若星辰。

    前三人的呈现都是一般规律,其最初出现及接招之时和泥塑木雕无异;直到其不能抵挡归无咎的空蕴念剑剑气侵袭,最终摆平的那一下,才陡然变化,显露出一刹那的活人峥嵘。

    而此人则不然,此时刚刚出现,眸中之光华,已有生机跃动之意。

    归无咎又看了两眼。

    虽一眼望去就能辨认出来,但仔细推敲,其实也就是和她有九分相似,还有一分不同——

    所似之人,他的大弟子黄希音是也。

    未衷喃喃道:“这是前身,后世,幻景,还是只是巧合,单纯的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归无咎淡淡道:“是她。”

    说话间,归无咎剑气涌至。

    赤星上的“黄希音”也已提前施展了手段。

    其前半段的部分,皆是与归无咎的正统“明轮”神通大同小异,气机一起,弥漫于虚实之间。待得归无咎剑意杀至,黄希音的“明轮”神通果然也不能抵挡。

    就看接下来的转折了。

    归无咎心念方起,那赤星之上已然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变化——

    归无咎的空蕴念剑,虽能演化具体形象,但就根本而言却是无情无性,非真非幻,犹如大梦一场侵袭笼罩,从而消融万有。但是此时此刻,那许多剑光却忽然变得具体凝实,然后纷纷乱颤。

    归无咎和未衷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道感应,似乎归无咎的剑光变成了实体活物,被赋予了莫名的灵性。

    然后,清楚看到那些剑意分裂瓦解,仿佛化作一个个具有独立意识的士兵,自相残杀,攻伐不休。

    归无咎空蕴念剑这一层次的存在亦能分化感染,可谓惊世骇俗。

    迄今为止所见四人手段,却是以“黄希音”的这一式最为出奇。

    不过“黄希音”此法效用虽著,终究只能影响二至三成的剑光,相互并拢消杀之后,一个牵制一个,又能影响相同数目的剑光分影。但终究还是有一半的剑意不受影响,侵袭其身。

    但是消杀一半的威力,已是先前三人所未见。

    到了胜负已分的这一刻,如先前三人,都是经由某种征兆,或瞳仁发红,或头发一散一卷,或面色明暗变化,然后“塑像转活”,和归无咎有一个小小的互动。

    但“黄希音”这里却并未出现这等情况。归无咎剩余的一半剑气一落,便真的落在赤星之上、“黄希音”的法身上。

    然后可以望见,“黄希音”灵动曼妙的身形,被剑气卷成烟尘。

    归无咎若有所思。

    少顷,转身一望。

    依照前三回的经验,星辰上的人物所施展的“明轮”神通,其中各自彰显个人特色的那段,都是未衷最为心折的精华部分。此时“黄希音”的神通法门明显精彩处胜过前三人,再加上施展手段的,又类乎于紫薇大世界中和自己有间接关联的“故人”。

    归无咎以为,未衷收获之大,当大大超过前三次。

    但一眼望去,未衷面色竟似不大好看。

    她眉头紧蹙,面色发白,隐约可见细密汗珠渗出,整个身体,似乎也在轻轻摇曳。

    归无咎立刻问道:“怎么了?”

    同时气机一渡,感应其身。但剑心明断之下,似乎未衷神魂筋骨气血皆善,并未受到任何损伤。

    暗自思忖,是否是“黄希音”的这一式神通过于精奥,超过了未衷的承载上限,于是造成了些许不适。

    过了好一阵,未衷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想快些炼成九转,离开此地。”

    归无咎目光微动,似乎了然。

    缓缓道:“她这法门,感知生灵,随赋灵性,诚为无双至法。你是在一瞬间感应其法,宛若附体,对不对?”

    未衷点头。

    归无咎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未衷默然良久,才道:“坟墓。”

第一百零八章 甲子飞渡 师徒话别

    忽忽然六十年过去。

    归无咎与未衷一起,又完成了第五、六、七次星位观法。

    所习得“明轮”神通附属的特色法门也是千奇百怪,有借此锁定敌手方位的,有滋养自身神魂的,也有异化两界、内外相隔的。

    归无咎隐然悟到,似乎自己所修习的“明轮”之法才是正道,能够达到其威力的最高层次;其余法门,皆是正道不得的情形下所采取的从权之法,本身威力欠缺,以它处的收获加以补充。

    而未衷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汇同九法之优长,即为她的“明轮”之法。

    只是她的修行进度亦大大放缓了。其原因之一,是愈往后去,星辰所在的经纬方位推演愈发困难。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那回遇见“黄希音”的影响,似乎不是一时的,而是长久的。

    自那日起,未衷便一直有些兴致阑珊,似乎对于这方世界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只说那一瞬之所见,尽是死气。

    更多的缘由,也说不出来。

    受此干扰,神气不振,推演的速度亦大大放缓。

    纵然归无咎指点她修习什么炼心调和之法,也是收效甚微。

    太华岛上。

    未衷看着面前的数十枚竹筹,若有所思。

    归无咎立在树林之畔。

    昨日第八处地界的方位已然推演出来了,就在距离太华岛东南不过三十余万里的一座岛屿上。以归无咎的遁法,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若一意求快,其实昨日便可完成。

    但修道人行事一切依乎本心,所以归无咎并未去催促。

    未衷忽然一笑,十分轻松自然的道:“四哥,走吧。”

    归无咎目光望去,心中一动。未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未衷一脸释然,道:“也不知对还是不对。只是莫名之间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似乎存在了许久的压抑之意,到了即将散去之时。此心境本来从观星传法中来,想必亦当从观星传法中去。”

    归无咎微笑道:“好。”

    遁光纵去,将近半日之后,算定之地已是愈来愈近了。

    推演心中方位,再窥看眼前景象,确认并无失误,归无咎不由暗暗诧异。

    那处地界最精确的方位,是一座半圆形的岛屿。

    但那岛屿周围三千里之内,隐约有阵气连结若隐若现,内外三道,严密无比。竟是一座甚是高明的禁阵。

    须知前七次所去的地界,无一不是渺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从容施法,也不虞有人窥伺。而这一回的地界,不但落到了人烟聚集之处,甚至还是同为修道人的府邸。

    不止如此。

    若说以眼前这禁阵的严密与规模,可能是元婴修士或者什么隐世宗门花费千百年人力所搭建的护宗大阵;但是此阵法中妙合虚无、与天地气机杂糅无间的手段,却是堆砌苦功所不能达到的。

    整个元初玄境不过百余位近道大能,自己好巧不巧就寻到了其中一位的府邸所在。

    归无咎念头一动,旋即一伸手。

    气机演化,他与未衷二人,都是隐匿藏形,纵是同境界中人也不能窥见。

    然后觑准了时机,归无咎牵着未衷衣袖,从那阵法运转的间隔中从容踏入,没有惊动法阵分毫。欲做到此事,唯有把握住那千分之一个呼吸的缝隙,完成窥见破绽、推演时机方位、一举遁入整个过程。

    二人隐身来到岛中,只见一颗枇杷树下,一个头扎方巾的中年人盘坐青石之上;又有一个年轻人侍立一旁。

    归无咎一见之下更是惊奇。原来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年有过两面之缘的陆庄,和他的关门弟子来坦之。

    细细听去,陆庄声音清朗,有条不紊:“你的资质道心,其实在为师之上。只是修道一途,除非是那等万古一人的雄杰,否则不是单凭资质高下或道心坚凝就一定能走到终点的。缘法、气运,乃至一瞬间的抉择,都缺一不可。为师若非元婴境后得了几次机缘,也未必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

    “再进一步,以为师这般境界而论,其实吾之道行在同道中也算不得顶尖。但这一步许多根基深厚在我之上的道友都未能跨过,而为师却成功寻到了你,其中因缘,更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左右。”

    “得而不喜,失而无忧。初入道之人皆知此理,但在道途中时时奉行,任何时候都不为色相所谜,以至于逞气用强,却是难之又难。”

    归无咎闻言大讶。

    如此推心置腹的谆谆教诲,就算是入室弟子,也是极为少见的;仔细揣摩,倒更像是临行前的交代。

    莫非……

    果然,只听陆庄续道:“我为你留下纳物臂环三道。其中第一道,是修道中所用的种种,经籍万卷,丹药三千余种。第二道,是我那神通法门依总纲凝练后可能遇到的疑难问题,皆约束于一道推演阵图之中,若实在不解,可启而观之。第三道,却是金丹、元婴及近道诸境合用的宝物二十四件。功行未到相应境界,千万勿要观之。”

    来坦之双目似隐然泛红,不住点头称是。

    陆庄又道:“还有一事。你功行尚浅,为师的飞升之举你却是近身不得。但如此奇象,若不能望见,也是一大损失。为师将你送去洞府禁阵中后,会在原地留下一枚照影珠。你算准时辰,三十六昼夜之后,待此间法力波动散尽,你可启了门户来寻。”

    归无咎暗道果然。

    旋即心中啧啧称奇,这传授关门弟子以证道的过程,二三百年完成已经算是极快。慢一些的五六百年也是常事。归无咎原本以为自己和未衷百年成法,已是最快;没想到这陆庄竟然如此神速。

    尤其是他收来坦之为徒时,来坦之也不过是筑基境界。

    想来是他所传之“神通”,有些特殊的缘故。

    归无咎携未衷一步踏出,笑道:“陆道友,人生何处不相逢。”

    陆庄闻声猛地抬头,头上须发瞬间为之一竖。

    这里是他准备飞升的海外秘境。筹备妥当之后,陆庄特意从南玄仙岛迁徙至这东玄仙岛的荒僻之地,立时三年,布下一道精微大阵。

    竟然有人悄无声息的穿过法阵出现在近前,他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

    但是陆庄定睛一望,看清楚来人,却不由有些恍惚,喃喃道:“归道友。”

    来坦之亦十分好奇的打量,隐隐觉得归无咎的面容有些熟悉。

    陆庄面色依旧有些阴晴不定,道:“归道友……你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归无咎微微一笑,索性直言相告:“本人传于弟子的神通道术有些特别。须得提前演算时辰方位,在固定的地点完成仪式。只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此次的传法之地竟是陆道友精心备下的飞升之所。倒是归某冒昧叨扰了。”

    陆庄这才注意到归无咎身后,还有未衷的存在。

    仔细一望,诧异道:“这是归道友你的……”

    归无咎颔首笑道:“正是。”

    陆庄一声轻叹,幽幽道:“道友功行精湛,非我可比。如此之快的寻到缘定弟子,也是应有之义。”

    直至此时,面色才渐渐缓和下来。

    因为归无咎若是存心来寻麻烦,不会将这样一个低阶修士带在身旁。这年轻修士气机根骨端的非凡,甚至长相也和归无咎有三分相似。所以他所言必是事实。至于归无咎并未叫门而悄然潜入,他也只得不去理会。

    归无咎点头道:“大道之行,一去不回。道友终于走到了终点,真是可喜可贺。”

    陆庄本想随声称是,但他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目光为之一亮,声音也立刻一促:“归道友,陆某临去之前,有一事麻烦你援手一二。此事你是举手之劳,你自己也可得莫大的好处。”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陆道友请讲。”

    陆庄道:“这破境飞升之象,低辈修士若能观之,着实有甚深进益;只是囿于条件功行所限,往往难得亲见。你这弟子根骨甚佳,恰好又由你护佑在侧,陆某且邀令弟子观望见证,你以为如何?”

    归无咎一皱眉,心中豁然明亮,笑道:“道友之意,我已知之——可是照拂令弟子一同观法?”

    陆庄哈哈大笑道:“归道友真是通透之人。”

    先前陆庄与来坦之的对话归无咎也听到了。

    陆庄原本的打算,是留下一枚照影珠纪录飞升之象。但是元初玄境的照影珠,品质不过和紫薇大世界中普通的照影石相当,并无类似于天罗石那等层次的奇物。

    破境飞升,玄之又玄。以照影珠纪录其像,其中精妙势必损失大半。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单凭来坦之现下的功行,竟破境而去的空间波动一洗,绝无存活之理。

    归无咎的到来,却是将这个问题圆满解决了。

    说来也奇。这破境而去的最后一步,历来先贤都是小心谨慎,极少信得过请哪位同道前来观望的。但如今归无咎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陆庄又相信是冥冥中运数如此,是吉兆而非恶兆。

    陆庄欣然道:“三个时辰之后,便是陆某人永别此界之时。”

第一百零九章 飞升之相 死而复生

    其实归无咎也想看上一看,此境中的“飞升”是何等光景。他在紫薇大世界中,尚未见过哪一位道尊飞升的景象。

    虽然归无咎自己不久之后也要经历,但他心中隐然有所预感,如他或者季札、扶苍、品约等猝然降临的不速之客,和此间其余修士的“飞升”,大约是不同的吧?

    一个时辰时间,陆庄仔细准备。

    这其中的玄妙非同小可,须得感悟天时、方位以及己身心灵之最契合,方能破境无碍。只见陆庄闭目感应一阵之后,他身下青石忽地浮起,在空中或东或西,以极缓慢的速度调整游走,反复定位。

    约莫三刻钟之后,他身形蓦然一凝,冲着归无咎轻轻一点头。同时面上含笑,似乎是一种莫名的轻快与释然。

    归无咎闭目等候了一阵,忽地一扬手。

    两道紫色光柱悄无声息的浮现,大约三尺粗细,极为精确的将未衷和来坦之二人笼罩其中。

    陆庄看到这等情形,明显也放心了。

    不知何时,哗哗哗的细雨之声传来。声音虽不甚响,但却映彻人心,俨然早春三月蓬勃绽放的生机迎面涌来,沁人心脾。

    来坦之张目四往,想要感受这份雨意。但是定睛一看,远近千丈晴空如洗,哪里有一丝雨水的迹象?

    一怔之下,不由惘然。

    这致密连贯的雨声约莫持续了百余息,忽然一变。

    声音一转,竟成了略微刺耳,犹如爆竹、犹如炒豆一般的哔哔剥剥的声音,一顿一错,一起一落,仿佛在轻轻刺痛着耳膜。

    听了一阵之后,来坦之和未衷都是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因为二人分明感受到,更合理的形容,似乎是千万琉璃玉珠挤压在一起,反复搅动,方才成此声音。

    说来也奇,此念在二人心中方起,就示之实相。陆庄面前的虚空之中,忽然有无数气泡起伏。透过这气泡,连他的身躯亦不住的凹凸形变。

    周遭偶有飞鸟一过,经历空中的某一个“气泡”,可见其身躯立刻粉碎,然后愈来愈小,似乎被收纳入芥子微尘一般的空间之内,连一丝血水也未洒下。

    又过了十余息,景象又变。

    细密清脆的爆破声渐渐消散,归于平静。而陆庄的面前,似多了一层无形的帘幕,缓缓飘摇。

    透过此帘幕,陆庄的身躯忽然淡薄了一层,且似乎是身在水底一般,身躯不住地荡漾浮动。

    这样的帘幕一层加一层,愈来愈多。

    陆庄的身躯愈来愈稀薄,愈来愈稀薄,同时摇晃的幅度也愈加厉害。隐隐可见,他嘴唇翳动,大约在诉说着什么:但那一层层帘幕不止是影像的隔绝,亦是声音的隔绝,终于不能闻见其声。

    等到陆庄彻底消失不见,这一片空间,乃至这座岛屿,都多出了一种清新曼妙的意蕴。

    来坦之双掌一合,深深拜了下去。

    只是他眸中之意,倒是没有太多的伤感,反而是一种跃动的思索和生气。

    在他的设想之中,所谓“飞升”大约是驾驭遁光,愈来愈高,愈来愈远,直至深入前所未及的深空之内,与此界分离。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会是这般情形,但他心中却想当然的坚信必是如此。

    没有想到真正的“飞升”,会是这样的景象。

    但是又隐然感到,若是将眼前之景象牢牢记住,时时温养,似乎对于自己的修道之路有着莫大的好处。

    归无咎转身左右一望,不由微怔。

    来坦之的资质,在同等修为中人也算出类拔萃。但是未衷无论根基、器量、还是特殊身份带来的道心明澈,不知道要胜过来坦之多少。

    再加上来坦之是陆庄的关门弟子,而未衷只是个事不关己的不速之客而已。

    但此时未衷的情绪波动,反而要在来坦之之上。

    她身上气机极活,俨然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活物,分明进入了极微妙的境界。

    一眼望去,未衷面色仿佛出神,似有惊喜,眼角处似乎还挂着一滴泪珠。

    只是可喜的是,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峰回路转,蓦然已从数十年的低谷中走了出来,洋溢着一种释然与奋发之意。

    未衷忽然走到来坦之面前,平静言道:“以你的资质,也有望走到这一步。这一步跨了过去,便是另一个崭新天地。”

    来坦之心中暗暗奇怪。

    他与未衷素不相识,这番话未免交浅言深。更何况此言之意,倒似她自己是一位飞升大能,已然见识过“跨过去”之后的精彩一般。

    但是他面上自然不会显现,依旧是极为郑重的一回礼,道:“受教了。”

    归无咎望了来坦之一眼,道:“你今后修行,势必不能枯坐荒岛之上。不如我送你一程,将你转运至南部洲大陆?”

    眼下来坦之功行深浅,独自横跨百万里海域,多少有些勉强。

    来坦之却是摇了摇头,面露坚毅之色,道:“弟子计较已定。愿独自制作一艘木船,横渡东海而返。上真好意,晚辈谢过了。”

    归无咎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这来坦之看似沉静,但内里心思练达,并非木讷愚钝之人。

    却见他对着归无咎又一拜,言道:“晚辈还需要整理师尊所留之物,以及将方才之所见凝练成箴言心印,即可便要返回洞府。数日之内,不会外出。上真若是要借地施法,还请自便。晚辈定然不会相扰。”

    虽然经历了师尊飞升而去这等大事,但是方才归无咎甫一出现时和陆庄的应答细节,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并未忘却。

    言毕,来坦之转身而去,似乎开启了一道禁阵。

    望见禁阵彻底关闭,归无咎才道:“是第四境的惊鸿一瞥,再度复现了?”

    未衷缓缓点头。

    归无咎双眸异常深邃,幽幽道:“你看到了什么?”

    未衷一阵默然,才道:“他活过来了。”

    归无咎双目一合。

    未衷口中的“他”,分明就是陆庄。

    陆庄的飞升之举,在未衷的口中,却是“活过来了”。

    归无咎道:“你说说看。”

    未衷幽然道:“魔道修行,与其余诸道不同。功行若是不能成就至境,又或者极厉害的大魔亲自出手点化。那么所有中道崩殂之人,都不是如道门或其余修道法门那般坐化而终,而是神识溃散,沦为仿佛活死人一样的幽灵。”

    归无咎缓缓点头。

    这一条人所共知,但是魔道法门也有许多好处,譬如许多修行分枝不讲究资质高下,譬如道行初期进境甚快,又譬如同等修为下战力甚强,寿元亦更加悠久。又譬如修习道门法诀明明已经走到绝境,但是通过魔道之法,却能更上一层。

    所以魔道永陷沉沦之说虽然不是秘密,但是修习魔道之人还是趋之若鹜,并不愁没有信徒。

    毕竟,和眼前的生死利弊相比,数百年数千年之后的事情实在太过遥远,谁又能顾得上呢?

    未衷怅然续道:“只是所谓‘永陷沉沦’终究不是永久——因为大魔尊以甚深法力,将其化神灭度,投入一处界域。那里,就是魔道修士的坟墓。”

    归无咎淡淡道:“元初玄境?”

    未衷道:“正是。而且这样的‘坟墓’不止一座,如季札、扶苍、品约等人所言,每一个世代所去之‘元初玄境’各不相同,其实就是大大小小不同的坟墓。”

    归无咎念头一动。

    如此说来,此间这座元初玄境,就是紫薇大世界魔道修士的坟墓?

    未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缥缈:“这些魔道的死魂灵被投入元初玄境之中,历劫轮回,有无尽苦,无尽业,身负无尽枷锁,不得解脱。但是苦海之中,也有一线生机。”

    “资质极高之人,若是修炼至破境飞升的地步,便等于是——复活了。”

    “方才陆庄道友一去,我感受到了,这方世界的沉重业力,忽然减轻了一丝。”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其实不难想到。

    元初玄境中的生灵,是否具备修道资质,其实就是是否具备再度解脱的可能;修道资质的高下,必然和身前人物隐约相关。那些明明资质惊才绝艳、有望走到终点,却因为各种人物因素意外失手的豪杰人物,在此间“活过来”的机会,也要远远较其余人为多。

    其实真魔界中所谓历代“转世灵童”往“元初玄境”觅弟子传法的过程,未必不是一着两用——既是为了他们本人的道术圆满,也是为了捞取那些曾今出众却意外崩坏的灵魂。

    譬如这一世中的齐玉清、楚秀实、丁紫岱。

    片刻后,归无咎道:“这是你获得了‘黄希音’明轮神通附带的观灵感灵之法,所以洞彻了此界生灵的真相?”

    未衷点头道:“正是。”

    归无咎眉头一皱。

    未衷明彻此界真谛,本身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归无咎隐约感到,似乎有一丝愿力,在未衷心中生根发芽。

    归无咎本拟出界后让未衷走上和自己相似的路,道魔二途,兼收并蓄。但现在看来,未衷倒有些像真正的魔道修士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二主七从 一步之差

    荒原之上,夕阳西下,草长莺飞。

    归无咎负手而立,未衷却是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目光飘忽不定。

    归无咎转首一望,笑道:“九步成功,如今到了最后一关,为何反而迟疑了?”

    未衷一眨眼,道:“来得太早了一些。”

    此时距离东玄仙岛观陆庄破境飞升、然后一举完成第八次“明轮”道传,又过去了八年。

    就在半月之前,归无咎与未衷又算定了第九处地界——便是眼前这座荒原。

    只是……

    此事要较他们心中预料的日子,来得早一些。

    未衷得到《十二上玄经》的启示,须得在此界之中修炼百年,这一点似乎是无可置疑的。九转功成,即是圆满。是以归无咎和未衷都以为,推断出最后一处地界,恰好当在一百年的分界上。

    可是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十一年而已。

    归无咎缓缓道:“或许这最后一转,传法之人有些特殊,想要彻底习得,需要额外一些时间。”

    未衷托腮思量一阵,忽然道:“会是大魔尊本人么?”

    归无咎摇头道:“应该不会。”

    其实归无咎的确这么想过。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明轮”神通是得自大魔尊真传。而其余九法虽然各有异同,却无疑是自己这道法门等而下之的变种。就算是其中较为高明或当做压轴的法门,也不至于是大魔尊亲传。

    未衷想了一想,道:“等一会就知道了。”

    日影西移,直至落山。

    漫天星辰,渐次点亮。

    时辰一到,归无咎毫不迟疑的作法。

    前后九次,归无咎的镜转示现之法,将空中那星辰拉近或放大的比例,其实都是一致的。但是此时所呈现的这颗土黄色星辰,明显要较前八回所见为大。粗粗估量,直径足足大出一半。

    随着归无咎剑意一起,那土黄星球上的人物,如影随形的浮现。

    修道中人,或许气质各异。但是修为到了一定高度以后,除非刻意以丑陋面目示人,相貌大致都不会太差。

    而眼前这人,岂止是不差——简直算是归无咎迄今所见面容最为姣好俊美之人,约莫双十年华,看不出男相还是女相,无论五官还是神态,都是精心雕琢的完美比例,望之动人心魄。

    甚至于他双耳侧后方隐隐伸出的三寸长短、仿佛羊角似的物事,也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和违和。

    他身上苍白服饰,似乎也是完整无暇,看不见纽扣、开襟以及前后左右之分,大约是一个囫囵整锥体,完整的套在身上,迎风鼓动。

    凝视之间,这人双目似乎一眨。

    好像又只是幻觉。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是除了“黄希音”之外另一个刚出现就呈现活人之生动的存在。

    数十息之后,空蕴念剑的振荡威力,如排沓之势涌了过去。

    那人的“明轮”神通,显然也并未强过之前八人多少,立刻节节溃退,被锐利剑意撕扯成大大小小的碎片。不数息功夫,已到了剑意加身之时。

    但直到此时,专属于此人神通中的独特变化,依旧并未彰显出来。

    剑光一涨,此人立即化为齑粉,空余土星荡荡。

    归无咎一怔。

    此人先示以灵动之相,但是却没有后续,这一点和“黄希音”相同。但是较“黄希音”不如的是,此人似乎只有一道威力远不如归无咎的原始“明轮”神通,连补足威力的附属法门也没有。

    正如此想,那星光所照之处,忽然发生变化。

    仿佛是在一张圆形的空白图卷上作画,先是下方的位置出现了一只脚;然后是另外一只脚。

    然后是腿部,躯干,双臂,直到头颅。

    那人再度出现了。

    只是身躯有些残破不全,似是六七十个碎片拼接在一起。

    归无咎双眸一亮。

    很明显,这就是此人专属的法门。

    休看此人身躯并未恢复圆满,但空蕴念剑的威力,已不能用“粉碎微尘”来形容,一剑洗过,即是真正的大虚无、大寂灭。能够将此身寻回十分之六七,已是极为可怖的神通了。

    这是魔道神通中将“定世不坏”一类的真义修炼到极致才有的效用。

    若是那“丁紫岱”将来能够修炼到至境,或许便能掌握一门和此法类似的神通。

    或许这神通形象不佳,所发力的方向也未见出奇;然以实际效用而论,此法只在“黄希音”那令四分之一剑光倒戈的法门之上。作为先后九法的压轴,当之无愧。

    威力完全彰显之后,那人的一对“羊角”忽然闪闪发光。

    他的身躯立刻补足完整,气息也陡然拔高了一层。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此人竟做了一个托腮的动作,对着归无咎点了点头,然后身躯无端散去。

    迄今为止,除了“黄希音”以外的其余八人,在最后关头都有一个宛若神魂附体、从呆滞塑像转化为“活人”的细微变化。但是说到底,这所谓的变化也不过是气质改变;或者若有若无的对视而已。

    并无一人动作尺度如此之大,好似在明明白白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的确是一个活人。

    未衷闭目思索良久,忽然双目一亮,快意的道:“我明白了。”

    清楚可见,未衷身上似乎有一阵又一阵细密的神采流动,如火山喷涌。然后一身零零碎碎的气机汇聚丹田,俨然有融合归整的趋势。归无咎所著第七卷《明轮经》也在她身上豁然贯通。

    其实归无咎也看明白了。

    先前未衷所见《明轮》八法,八人附带的手段种类各异,有反击,有防御,有空间类,有气机采纳一类,有强化神意一类,不一而足,莫能分其主从之序。

    而最后这人所展示的法门呈现之后,其中脉络登时为之一清。

    这分明是一个二主七从的格局。

    最后出现的这人和先前“黄希音”所持之法,一人主身躯之真定不坏,历劫新生;令一人主神魂之精密壮大,细致入微。二人一内一外,是未衷所得法门之主干部分。

    而其余七道法诀,却是从七个方向补足遗漏,丰满血肉,令这法诀生动如一。

    略微等候一阵,未衷身上神气收敛,别具一种肃穆混凝,真我合一的妙韵。

    未衷低声道:“成了。”

    归无咎缓缓点头,笑道:“未知此法何用?”

    未衷一思索,道:“小妹所得之法,单论防御力之强,较之兄长的正法似有所不如。但其附属的法门,却是完整精密,不偏于一隅。”

    “此法在近道、道境之后的妙用,一时尚不能尽观。但是在元婴境中,神气血肉经由此法滋养,足可令人寿元提高一倍有余。”

    归无咎神色一动,低声道:“只是如此么?”

    未衷微笑道:“四哥你有所不知。小妹所习十二上玄经功法本来就有些特异,此中之道,号称舍缘观三奇之一——在元婴境中,寿元便可达到五千年上下。如今增长一倍,已有万寿。”

    “不用寄魂夺魄等奇门秘法,单单以自身功行,在元婴境中能有万年之寿,应是古今所未有之事。”

    归无咎不愿扫了她的兴致,只微微一点头。

    历经八十余载周折,其实在归无咎心中,对于这“九转功成”的收获,并不算太满意。

    对于资质道途止步元婴境的修士而言,延寿万载,自然是大可庆贺之事。

    未衷则不然。

    她的资质,或许较如今紫薇大世界中第一流的人物稍逊,但凭借着对于魔道秘法的深深契合,越过近道境当是易如反掌。甚至于舍长取短,弃魔而修道,以如今归无咎的眼力和手段,亦有把握在自己成就道境之后,将未衷一路扶持到近道境。

    故今回之收获,前后一番境遇,说是“功德圆满”,似有些名不副实。

    归无咎又仔细望了一眼。

    未衷气机幽凝,的确是九转大成了。自己与她之间的传道之缘,理应了结。

    但是剑心内照,归无咎却并未感受到任何“时机将至”、破境飞升之时已即将到来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归无咎一直以来有一个判断。

    那就是未衷出现在这里,和自己提前相遇,势必寄托着布局之人的用意。到了事情将了之时,犹如剧本的最后一回,势必要有一个答案,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不了了之。

    归无咎道:“你且仔细感应。自己所得神通之法,的确是圆满了么?”

    未衷闻言,目光一定,再度感应。

    此身气息之精密,那二主七从融合无间,的确是圆满无暇。但未衷深信归无咎的判断,又敛息闭目,玩味良久。

    直至一刻钟之后,终于体会出一点味道来。

    她此时之所得,只是“长生”。但是灾劫外力,依旧可以侵害其身,打断她的成长之路。这神通到了极致,似乎还隐藏另外一道意蕴,那就是“不坏之定力”。

    唯有到了那一步,才是真正登峰造极。

    但法诀已全,自己的修炼步骤断然没有任何差错。

    思来想去,所欠缺者,大约是要倚靠一件外物,来作为点睛之笔。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拟象环中 城下曲境

    静心闭关七日时间,未衷念头逐渐圆满。此事之得失,亦渐次勾勒分明。

    的确是差了一物。

    唯有再补足一件外物炼化,自己的明轮神通,方能臻至九法合一所诉求的终极目标——由“长生”而至“永恒”。

    以这道神通之高明,以及未衷和明轮神通的契合程度,照说当是一得一失、一增一减,皆历历分明;心印朗照,无不具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尤自是说得浅了。

    断然不至于如此费力的抽丝剥茧,方才能够体会出其中不足来。

    未衷仔细审察,大约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九法兼得后那宾主相谐、配合圆满的韵味太过充沛,一时只觉无懈可击,令自己大为满意;而所欠缺者,不是什么明显的缺憾,而是精益求精之后更高层次的存在,所以容易忽略。

    第二个原因则更加微妙,也更加重要——

    那就是所欠缺的那件外物,恍恍惚惚,若有若无,深藏于虚空之里,并未令未衷直接形成强烈的意念,世间有一外物,和自己异常契合。

    未衷一出关,归无咎等候已久。

    听未衷讲述了前因后果,归无咎缓缓颔首,道:“你且放心。此物终能为你寻来。”

    未衷却面有忧色。

    归无咎笑道:“怎么?莫非怀疑兄长的能力找寻不到此物?”

    未衷勉强一笑,随后缓缓摇头,道:“不敢。只是那物的确是有些古怪。小妹心中生出明确的念头,道法完全,差此一物。一半是感应,一半是反推,想要将此物轮廓描摹出来,但是始终没有半点头绪。似乎其在大世界之中并不存在一般。”

    其实未衷这番话尚未说完。

    此时的未衷,虽只是一位元婴修士,但是她身份特殊,算是经由《十二上玄经》入此境的地主。

    当时她念头一动,只消存在了“千秋城”、“百业城”等念头,当中古今人事,便能悉数知之。如此神通,较之近道大能也毫不逊色。

    再加上她收纳“明轮”九法,其中源自“黄希音”的那感气精微之法更是极为敏锐,二者相加,等于如虎添翼。

    未衷甚至隐有一个念头,若她自己的近道境界,到了问道三玄收徒的当口,几乎能直接突破这方世界感应不准的限制,算定自己缘定弟子的下落和身份。

    这可是季札、扶苍、品约、归无咎四人合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今自己心意所属之物却不能证其实相,可见此事之难。

    想了一想,未衷还是觉得将其中利害对归无咎说明。

    但归无咎似乎已知她心意,大袖一挥,淡淡道:“你想要说的,我都知道。你想要的那件东XZ在一个奇妙地界,寻常人绝难触及。”

    未衷定睛一望。

    不知何时,归无咎的指尖,已有丝丝缕缕,一点点剑光溢出。

    明暗变化,在地上投放出一道照影。

    图卷上水陆各四,依照四方而定位。

    仔细揣摩,不难发现是元初玄境的地形图。

    而这图卷之上,有九个明亮的光点,组成一道仿佛弓弦的圆弧。不难想到,这应当就是前九回观星授法之地。

    未衷面上泛出不可思议,迟疑道:“兄长你已经知道了那物的下落?”

    归无咎自信一笑,重重的道:“我知道。”

    事实上,归无咎数次动用空蕴念剑,振荡一界。在此剑意破妄见真、纵横往来古今伟力下,归无咎惊讶的发现,这“元初玄境”看似是囫囵一块,与一处规模稍大些的小界无异。但是其实当中空间是曲而非直,许多地界,是常人永远也无法探及的。

    后来旁观陆庄飞升,未衷的一番话,言道其实魔道中无数“元初玄境”皆为人力所设,每一个“元初玄境”都是一方墓地。而眼下所在的这一座“元初玄境”,极有可能就是紫薇大世界的“墓地”。

    归无咎联系前后,已有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直到今日,未衷极言自己所需之物恍惚缥缈,神意难知,不可探查,不可追寻,归无咎就更加笃定,一定是那里了。

    未衷异常惊喜,道:“在哪里?”

    归无咎从容道:“那处地界十分特殊,堪称永隔之所。除了设立此界之人,再无第二人能够直接遁入。”

    “所以,若天意要你取得那物,必然会留下指引。”

    未衷缓缓点头。

    归无咎伸手,往那光点所幻化的图卷上一指,道:“我已然反复推算过。前九度算定地界,观望星辰而传法。和你我在太华岛火山口内观望紫薇大世界紫星日出之象,其实并不相同。”

    “紫薇大世界之象,唯有在太华岛火山之下方能观得,其余一切地界,不能窥其奇景。而那九地则不然。反推下来,虽然能够窥见的星象的地界极为稀少,但其实每个地点都不是唯一。”

    “既然答案并不唯一,那么为何我们推演出来的经纬方位,只有一个,而非多个?”

    未衷若有所思,道:“兄长的意思是……九处方位,是一道刻意留下的提示?”

    归无咎笑道:“然也。”

    旋即伸手一指。

    未衷仔细看归无咎所指之处。

    若是将九点连线看成一道圆弧,那么这一处地界,就是圆弧一同拱卫的圆心。

    未衷精神一振,连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快些去一探究竟。”

    ……

    北玄仙域,坂藏国,临济都。

    此城是坂藏国第一大城,整个城池极为壮观,因为其尽数建在高低不一的山地之上。最高处与最低处相去超过二百余丈,在凡民世界中这已然是极为悬殊的差距。而上下盘旋的山道,直线距离又何止二百丈?

    虽然整个城池布局紧密,但是其大致人口之数可以估算出来,只在号称规模繁巨的大城——朱方国千秋城之上。

    此地山下有一种名为“墨金”的奇矿,应矿而立城,数千年下来,才有如此规模。

    坂藏国的王都并非临济城,但如今此城却无人称其“郡”、“城”,一概以临济都称之,又称为“北都”。

    未衷在云端见到这城池中的景象,大感奇怪。

    归无咎也说那藏宝之地是所谓“永隔之所”,寻常方法断然无法探及。未衷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行必是到了一处前所未见的奇地、绝地。

    但是没有想到,却是来到一座极为兴盛的凡国都市。

    自己所求的宝物,就藏在这临济都中么?

    归无咎目中隐现光华,淡淡道:“到了。”

    目光一瞥,看见未衷略显疑惑的神色,归无咎摇头笑道:“倒是忘了。脑海中若是未有此等识念,不能想象此象之存在,那么纵然其就在面前,也只得视而不见。”

    当即一伸手,点在未衷额头,将他自己在紫薇大世界的经历,关于“环中之象”的推理和明悟,尽数传递过去。

    未衷只觉一阵眩晕。

    将那道讯息消化吸收,再度睁开双目。

    未衷双目陡然睁圆,凝视许久而目不瞬,显然是深受震动。

    原来,这偌大的临济都,竟是建在一座“深渊”上。

    城池中的行人,车水马龙,在那深渊之上行走,却又并不掉落下去。

    其实说是“深渊”也并不恰当。那种由广及狭,收束一道,更像是海上的一道漩涡。只是未衷一眼望去,注意力集中在那最狭、最深处幽暗中,所以脑海中的第一印象,是“深渊”二字。

    其实说是漩涡也同样不恰当。因为漩涡中水声隆隆,动静极大。而眼前之物,却是静谧幽深,若虚若实。大致形容,大约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漏斗?

    又观望了好一阵,未衷心中终于生出明晰的念头——

    其实这是一个幅度极大的空间弯曲之象。原本的平整空间,在这一地好似被一柄巨大的铁锥刺过,深深陷了下去,通过一根细长的管道,企及于那莫名幽深之地。

    归无咎淡淡道:“这是大神通者留下的后门。如非这条通道,唯有身负道境修为,方能去往那处地界。但是以这元初玄境的承受极限,真的有道境大能出现,只怕此境已经崩散。”

    “这通道的安排,既极简明,又极安全。未有此等心念者,看不见,摸不着。委实胜过任何防御禁阵一类。”

    未衷低头不语,依旧在体会其中玄妙。

    归无咎忽然想到,此界中如此布置,必然是开辟之时就是如此,早在自己出世之先。虽然不能说算定了就是自己,但是紫薇大世界中那一处的突破迟早要有人完成,此事在大魔尊计算之中,却是注定无疑的。

    并且已经“注定”了,是完成突破的那人,承担元初玄境中取走这件奇物的使命。

    归无咎一挥手,和未衷纵身遁下。

    放眼望去,他二人下坠的速度极快,立刻就要和临济城山道上的一座驴车撞做一团。

    但是片刻之后,二人与之靠拢,碰撞,穿过,然后消失在“地面”上,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那驴车上的车夫,也浑然无觉。

    归无咎和未衷沿着那极为狭小的管道,深深遁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秘境幽鬼 探知来历

    在那幽深通道中不知行走了多久,归无咎只感去势蓦然一定。

    抬首一望,一点光亮焕然明白,果然是从那黑暗幽密的细狭通道中中摆脱了出来。

    未衷为他以法力所化的屏障卷住,此时归无咎察觉四周一切无恙,立刻将法力撤去。

    未衷环顾左右。

    此身所立之处是一个极小的地界,方圆不过百里之遥,说是“小界”也已经极为勉强,别说道境大能,就是紫薇大世界本土的天玄上真一流,也能人力制造出如此大小的秘境空间来。

    但是百里之外,却是细密垂帘、宛若流沙一般的形象,似是一道铁幕天堑,提醒着未衷这的确是界域的“边界”。

    光线也不甚明亮,大致相当于外界刚刚日落之后的景象。

    观察这百里之地,一半是连绵东西的黄黑色丘陵,另外一半是平原。望不见任何人烟、生灵、草木,只是地上有数不尽的地坑,大小从数尺到数十丈不等,深度也大致相若。

    一眼望去,便令人深信不疑,此地是极原始的荒蛮之地。

    归无咎曲指一算,自顾自的道:“大小比例却是正好。”

    未衷正仔细观望这荒地的景象,若是推断不差,自己所需的那件“奇物”就藏在这里。

    正在此时,归无咎指尖忽然刺出一道剑光。

    未衷立刻惊觉,猛回首一望。

    有一灰蒙蒙的“暗影”,已然被这一剑绞碎。

    定睛望去,那暗影分明是个人形,只是通体黝黑,不辨面目。同时身躯两侧,又生长出一字排开的六七条手臂。

    如此形象,倒像是一只人形螃蟹,只是没有套上躯壳而已。

    没有想到,此间竟有活物!

    在进入这方地界的一瞬,未衷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法力未失。没有想到这明显无甚修为的怪物,竟能悄无声息的近身。

    归无咎凝视远方,忽然道:“想那正界之中所示现的人物与生灵,都是横亘万古的大神通者念头化影。这区区一座复制品,在这内外隔绝的核心之地,也有活人存在吗?”

    “你又代表着什么呢?”

    话音一落,他身形未动,已见一道虚实不定的剑光猛的落下,携带着无边伟力,重重击落在此间最大的那座山头上。

    一道极尖利的嚎叫声随之响起。

    “你……是……谁,打扰……我……睡……睡……觉……”

    伴随着这含混不清又异常尖利的声音,那座“山头”,猛地立了起来!

    未衷几乎一惊,身躯向后微微一仰。

    原来,占据此地近半数的丘陵中最大的那座山体,赫然是一个活物!

    那物站直了之后,身量足足又提升了三倍,达到千丈上下,规模还要胜过常态下魔尊降世时的法相。遮天蔽日,自然极具压迫感。

    其形貌也十分诡异。

    若说这是个“人”,那么此人头身不分,一般粗细,也望不见手臂、腿脚。大约像是一只巨大的布袋,数值立在空中。

    那“布袋”靠上方的位置,隐约可见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还有一个撕开的口子,黑黝黝,勉强算是一只嘴巴。

    大约将这布袋上下两端三七分成,上面的三分是脑袋;下面的三分是身体。

    不止是外形。

    此物醒转之后,气机急速攀升,立刻就达到了一个极为庞大的程度。单纯以规模雄厚而论,甚至在归无咎之上!

    但是此人气机虽盛,到底并未超过近道境的界限。且他虽然身躯庞大,法力雄厚,却并没有魔尊降世的那种玄妙不可测度,反而有些笨拙。

    和魔尊相较,眼前之人明显层次不及,至多称之为“鬼王”。

    归无咎皱眉道:“谅这区区一座坟墓,成于魔尊之手,当中并无任何外人觊觎的秘密罢?难道也有人神意映照于中,还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那鬼王道:“你……在……说……什……么……”

    此人功行虽然骇人,但似乎灵智未开。

    又或者是长久以来不曾何人交流的缘故,明显说话有些费力。

    更奇的是,这鬼王第一次说话,声音异常尖利;但是现在这五个字,却音色一变,成了一个极重浊的口音。

    归无咎在低头思索,对于鬼王言语完全熟视无睹。

    鬼王又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说话的确连贯了一些,但是“嗓音”又为之一变,听起来依稀像是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性别也悄然变化了。

    归无咎计较已定,认为不必多管闲事。

    于是便开门见山的说道:“这方地界是否孕育了一件奇物?不在我感应之中,想必被你收藏起来了。将那物交出来,你我相安无事。”

    鬼王身形一晃动,似乎身躯又拔高了三分之一,嗓音又变:

    “你是坏人……”

    这几个字,倒是说的异常连贯,还带着愤怒的情绪。

    归无咎神色不变。

    既然不肯给,那就只有抢。

    但是归无咎还未出手,那“鬼王”竟已抢先出手了。

    “鬼王”并无手臂,从那仿佛布袋的身躯的正中央,一道道连贯细密的气机,汇成黑色的球体,朝归无咎迅猛击来。

    那黑丸共计是九道,串成一条直线,后珠击前珠,层层传导其力。

    待传到最前面的那一枚黑丸时,其并不只是单纯的加速,又或者是法力的汇聚。而是平白多了一种震颤之力,行动混乱无序,但又并不损失直线的速度。

    未衷双目一凝,一声低呼,似乎大为意外,旋即面有忧色。

    见到这“鬼王”的形象之后,她以为此人法力虽然雄厚,但运用之法势必极为原始,所以战力大不足惧。没想到那灵智薄弱之人,动用的神通手段竟是这般的娴熟精巧。

    归无咎也是“噫”的一声。

    他的判断,和未衷相同。

    “鬼王”这一招神通手段的精妙,几乎相当于元初玄境中最顶尖的近道大能。当然,仅限于此地土著,不包括他自己以及季札、扶苍、品约等外来之人。

    归无咎念头一动,并未使剑。而是持定根本,拳力一振,在混乱中准确的捕捉到那黑丸的近身方位,将其一举击破。

    但他只是粉碎鬼王的攻势而已,并未反击其本体。

    归无咎是想看一看,此人是只有这一式法门,还是另有说道。

    鬼王见一击无功,愈发愤怒。

    本已极大的双目,豁然圆睁,看上去仿佛两枚数十丈大小的巨大灯笼。

    “灯笼”中的光焰,陡然一涨。

    归无咎敢于将未衷带到这虚实的莫测的险地,其中一个倚仗就是来自魔门四典之一的前知秘法。此时此刻,这一法门果然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刻。

    就在鬼王仿佛灯笼的双目加倍明亮的一瞬,归无咎已提前伸手,遮挡住了未衷的眼睛。

    至于他自己,却是浑不介意。

    “鬼王”所动用的,赫然是一门通过双目发动的魔瞳神通,高明处虽不及自己的“魔染”,以及扶苍的本命秘法。奈何他法力实在过于雄厚,无所不至之下,威力倒也不可小觑。

    又斗了数招,这鬼王的手段,还真未教归无咎失望。种种类别不一、甚至道理自相矛盾的神通道术,一口气使来毫不费力。约莫只是一刻钟上下,已然用过二十二种之多。

    归无咎心中,生出数个念头,莫衷一是。

    忽然,鬼王手段又变。

    他那身躯一凝,稍稍向后一弓,然后向前吐出一物,四四方方的一块,极为工整。一阵缭绕旋转,朝着归无咎当头罩来。

    神通手段拟诸具象,往往球形、丝线形、剑形抑或类似实物的样貌较多;就算是类乎板砖,通常也是如豆腐一般的长方形。如此工整的四方一块,委实极罕见,亦极具辨识度。

    归无咎目光一亮,立刻想起一事。

    这还是他初入元初玄境之时,寻得的一部名为《品仙录》的载籍中的纪录。

    二万三千年前,东玄仙岛曾有一位近道上真名为易敛,功行在同道中勘称惊艳。他所擅长的神通,就是显象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名为“浮生六印”。此物并非用作板砖一般砸人,而是类乎于一个印章,且正方六面,每一面神效各不相同,敌手极难鉴别。

    但此人功行虽高,缘法却不佳。用尽三问机缘,竟未能寻得合适的关门弟子。

    这位易敛上真心气极高,竟不甘于坐化。在寿尽之间奋身向天而去,欲以此法强行破境,也不是是否成功。传闻前古未能寻得破境机缘的近道上真,如此作为者不在少数。

    眼前这一印,形貌相类只是其一,再加上此物不是朝着自己砸来,而是当头一罩,对准了一面。

    归无咎确信无疑。

    回顾许多线索,归无咎疑窦顿解。

    既然明了因果,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斗下去了。空蕴念剑剑意一起,一道空灵水洗之力一走而过,那“鬼王”立即委顿坍缩,化为无量朽土。

    归无咎叹息道:“若你在紫薇大世界做成此事,也是你的机缘。”

    “只可惜,元初玄境到底不是紫薇大世界;这荒芜浅陋之地也不是末拿本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正误抉择 双重收获

    归无咎正自凝立,未衷忽地一伸手,道:“兄长快看,这鬼王并未死绝。”

    归无咎缓缓点头。

    他也看到了。

    空蕴念剑一击之下,鬼王身躯立刻委顿,但是并未彻底泯灭微尘,不落实相;而是化作密密麻麻的碎片。

    每一块碎片六七尺长短,浑如一人之身量。说不出是碎肉,遗骸,还是活人。细看也辨不清五官面目,只是依稀能够望见类似于四肢的形态。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寂之物,唯有十分之一二的碎片,似乎在缓缓蠕动。

    观其总数,约莫在三千上下。

    其实以这“鬼王”的巨大体积,分裂成人形大小的碎块,其数目理应不止百千万,但最终却仅得三千余数。或许这些才是他身躯收敛后的核心所在,其身躯绝大部分,都是弥漫虚像而已。

    未衷沉吟道:“这些是……”

    归无咎将《品仙录》中记载的易敛上真的事迹,叙说了一遍,然后慢悠悠的言道:“这‘环中’之地的确是等闲不能触及。但是我却忽视了这样一种情况。”

    “若是有人一意奋力向外而逃,且法力甚深又隐约能触摸这方世界的边界,那么一触一碰之下,欲出环外,反落环中,也是一种可能性。且功行到了近道境界,本身生命力已然甚强。虽依旧抵不过强行穿渡的空间激荡之力,但身故之后却也没有彻底瓦解,而是保留下来一丝灵性。积少成多,汇聚成这般形象。”

    未衷低声道:“如此说来,这些人无一不是前古英杰,距离重生仅有一步之遥的人物。实在是可惜了。”

    这也为元初玄境修道界中的一件事彻底下了定论。

    辛辛苦苦修炼到近道境界,但最终问道三玄三次机缘用尽,却并未寻的合适的关门弟子,失却了飞升之缘。

    此时该如何做?

    一种是就地而坐化,寄托来世。

    第二种是奋力一搏,纵然最后一道神通心印未得圆满,也要尝试强行飞升破境。

    古往今来,虽然选择第一条路的是多数。但也有性情暴烈的,又或者对转世重修不报信心的,最终孤注一掷,选择了第二条路。

    今日证明,这第二条路,是绝路。

    归无咎伸出手指,轻轻向前一按。

    又是一道剑光自空而落,虚实不定,似是审判,又是渡化。然后化作无限星星点点,落在那三千余数的“残躯”上。

    那残躯立刻瓦解成七彩颜色的血水,缓缓渗透进地坑之中,土地缝隙之中。

    大约一刻钟之后,此间彻底恢复了原貌。

    说实话,这鬼王形象并不可能让人产生一丝亲切之意。但是此时他彻底消失了,却让此界的清冷寂寥感更胜三分,二人立在此地,分明可以感受到不住涌来的寂寞。

    未衷忽道:“他们……到何处去了?还有机会么?”

    归无咎摇头道:“没有机会了。”

    “自此界之中隐去,其等便彻底死绝,不会再入元初玄境的轮回。只是如此巨大规模的精气,隐于此即现于彼,映照于元初玄境之中,也会有许多新生生灵从中受益。算是成了……血食和肥料吧。”

    未衷轻轻叹息。

    归无咎一伸手,已然将“鬼王”遗蜕正中心位置的一物取了出来,摄拿在掌心中。

    此物色泽和地面完全相同,又是隐藏在土坑之中,且没有任何气机散发。纵然是寻常的近道上真,一不留神之下也要被瞒过。但归无咎空蕴念剑两度出手,剑意洗涤之下,自然明察秋毫。

    此物是个椭圆形,约莫一掌大小。

    说来也奇,此物在土坑中时,便是黄黑色;如今在归无咎掌心之中,便是肉色。倒是身负了个变色龙一般的障眼法。

    且此物看似光华明润,仿佛玉质;但摸在手心里却极为粗糙,似是顽石所化。

    归无咎淡淡言道:“比之于末拿本洲的清醇奥妙,络绎不绝,终究是有所不如。”

    他用以比较的对象,自然是末拿本洲的十元玄树和玄道果。

    紫薇大世界由于规模甚巨的缘故,其气运枢纽显化十元玄树之体,且玄道果源源不绝。而在这规模小得多的元初玄境,大约此境开辟至今,就凝结了眼前这么一块。

    今日被取走,想要凝练出第二块,就不知是多少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归无咎道:“拿好。”

    未衷伸手接过。

    一旦触及,未衷立刻明悟。此物之本源,是末拿本洲气运之具象。和自己所修九法合一的“明轮”道术的种种相契之处,不必反复揣摩,已立刻焕然明白,扑上心头。

    似乎此物原本就是自己的故物,此刻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她所习得的那神通,二主七从,内壮气机,外养精神,看似已经是无限圆满。但是一人存之于世间,不仅仅是独立的个体。天时地利,气运所钟,委实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同一叶孤舟行走于大海之上,将此舟铸造的足够大、足够坚固,自然抵御风雨之力就愈强。然而若是遇到千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浪,照旧能将其倾覆。

    但若是一舟能够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风调雨顺,哪怕本身规模小些,却反而更加安全。

    此法门之后半段的“不坏”之功,并非是自己的防御力陡然又提升数倍,刀枪水火不侵;而是其步履之间,极自然的就能顺天应人,契合无常,将一切意外灾劫阻遏于无形之中。

    听未衷意气奋发的将此中妙意讲述一遍,归无咎缓缓点头。

    如此所得,方才配得上“功德圆满”四个字。

    惜呼这“圆满”似乎仅限于在元初玄境之内。若是回到紫薇大世界,此中气运加持,又能留下几成?莫非要此地当成长久修持之地不成?只是听未衷所言,《十二上玄经》上下两卷圆满之后,似乎永别此境,既无必要,亦无门径故地重游了。

    正如此想,未衷忽地面露怪色。

    归无咎关切道:“又有何变故?”

    未衷摇头道:“不是变故。是除了内外气运相谐之外,得了此物,还有一桩额外好处……倒是可以当成神通道术来使。说来也巧得很,如此法门,倒是和四哥你的一门法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归无咎细问究竟。

    未衷抚摸着掌心的这块圆石,道:“除却气运加持外,此物仿佛是定位元初玄境的‘一界之心’,其与元初玄境的联系极为紧密,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弹弓以为牵引。小妹有一种感应,哪怕身在界外,只要神意激荡,此物就能立刻令你回返元初玄境之中。将其炼化之后,这一特性自然会保存于小妹的‘明轮’神通之中。”

    “小妹依稀感到,神通大成之日,若身在紫薇大世界,只消心中默念,然后走出七步。便能遁身于元初玄境之内。”

    归无咎神色一动,没想到此法还有如此妙用。

    未衷所谓的“相似”,显然是说和自己的真幻间本身像之法。

    果然,未衷道:“可惜此法虽佳,终究需要走出七步,故而更适合用于有所准备之下的退藏秘手。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急,倒是效用大减。不及兄长的真幻间本身像念动即至。”

    归无咎微笑道:“这倒无妨。待为兄破境功成之后,护持七步,又有何难?”

    其实他的真幻间本身像同样也需要心意引动,称不上“念动即至”。为了补足破绽,东方晚晴赠予一道“三花蜕形”之法。归无咎若是功行更进一步,也可留下空蕴念剑一道,拟化作类似护持法门。

    归无咎转身一望,道:“走吧。”

    这里到底不比末拿本洲,确认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这片惨淡之地,自然没有任何值得流连之处。

    当即归无咎气机一起,护持着未衷自那狭小空间通道中回返。

    出境之后,一见眼前景象,归无咎与未衷都是怔然。

    入境之初,这里分明是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但是一进一出异常顺利,分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再看此间之景象,竟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赤色雷霆连绵不绝。

    放出神意感应,不止是坂藏国临济城,神意拓展至千里万里乃至十万里之外,皆是一般景象。

    似乎整个元初玄境,都因此天象大变。

    归无咎隐有所悟,这大约是此界的“气运果”被人取走的缘故。

    正自沉吟,归无咎心念一动,忽然感到临济城西北三百余里的一道险峰中,似乎有一道禁制打开,然后一强一弱两道气机,悄然隐现。

    原来在这眼皮底下,也藏有修道人的洞府。

    归无咎一道剑意放出,宛若神目,自那山脚下划过。分明望见气象非凡的一人,身后跟随一位弟子,兴致极高的向北而去。

    归无咎暗暗纳罕。

    这元初玄境,也实在是忒小了。

    那两人,赫然是季札和丁紫岱。

    季札素有城府,如今昂扬奋发之气彰显于外,纵然天降暴雨亦熟视无睹,不难猜想是修道进境异常顺遂的缘故;说不定距离那一步也没有多久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

    因为彼此四人所行方向相反,归无咎顺其自然,也并未刻意上前去招呼。

    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资大药 了结之人

    归无咎与未衷一道,在太华岛火山之下的小界中修行。

    未衷的“明轮”神通最后圆满的法门,虽然道义上一眼贯穿,纤毫无隐;但实际修炼的过程却又异常繁复紧密,讲究循序渐进。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第十九个念头,方才终于触摸到了大成的关口。

    这一日,未衷盘膝坐在树下修行。

    此时已是子夜,抬首而观之,透过火山的巨大敞口,那一道紫色的巨大圆盘,异常瞩目。

    归无咎仔细观望。

    似乎今日的“紫薇星象”,要较往日更大一些,更明亮一些。

    就在此时,未衷忽自定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目。

    归无咎双眼一眯。

    未衷的“明轮”神通,虽然兼修了九种不同的意蕴,但是其本质依旧是“明轮”,而非变成了其它别的神通。既在范畴之内,归无咎对于其中虚实,自然掌握在心。

    更何况,他的修为高明精深,远在未衷之上。

    以前未衷每一次入定修行,到了定中的哪一步,何时醒来,归无咎无不了然于心。

    唯有这一次,未衷的“完功”,不在归无咎心神预料之中。

    至为高明的神通,其“了结”的一步,往往空空荡荡,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常常空中生变,出人意表。

    终于到了这一日么?

    好巧不巧,就在未衷睁开双目的一瞬,她身后的那颗大树上,有一只黄鸟腾跃而起,翅膀扑击,打落下一枚似黄似绿的树叶。

    树叶飘飘荡荡。

    归无咎目力观之,演算分明。若是未衷本身不动,又保持着现在这种不外放任何气机的“空灵”状态,那么树叶将好巧不巧落在她的额头上。

    但就在这枚树叶靠近未衷头顶三尺的距离,却无端打了个旋儿。

    飘飘摇摇,荡出三尺之外。

    归无咎双目一凝。

    他自然看出,未衷并未释放任何气机法力。

    如此霸道而直观的方式……

    纵然是归无咎,他服用了末拿本洲中数枚玄道果,来到紫薇大世界之后气运远超常人。但他所持的“气运”也是虚无缥缈的,断然不至于构成如此宛若实体的干涉。

    想来也是。未衷独取那一枚气运之晶,便相当于是末拿本洲之中将一季四十九枚玄道果尽数服用了。

    将来等她成就近道境界后,在此元初玄境,几乎相当于一界之主宰,再无任何外力能够对她造成威胁。

    归无咎深深道:“恭喜了。”

    未衷轻快的一点头,面露愉悦。很显然,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眉目一动,未衷缓缓摇了摇头,道:“还不止如此。这门神通的妙意固然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但没有想到的是,其实还有一桩机缘等着我取……还是四哥你在中心秘境中留下的手笔。”

    归无咎目光一动,道:“何物?”

    那不过区区百里之地,被他用空蕴念剑洗过,他可不认为自己会遗漏下什么。

    未衷面色颇有些古怪的道:“兄长你不是说,那些做出错误选择的前代大能,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最终化作养料和血食,重新反馈于元初玄境之中么……如今,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归无咎若有所思。

    未衷续道:“那规模极为庞大的精气,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是和转世生灵相附着,契合。张然此等机缘的幸运儿,资质道缘都猛然提升了许多。甚至原本身无修道资质的凡胎,也由此开启门户,获得了一线机会。”

    “这一半姑且不提。”

    “而另外的一半精气,却是显化为灵物、灵草、零材一类。将其炼制或服用,对于提升我的修道资质大有好处。”

    归无咎闻言一怔,立刻道:“你是说资质,而非修为?”

    未衷点头。

    归无咎默然出神。

    这可以说是一个极重大的消息。若是事实,可要比“明轮”神通本身的获取,更要动人十倍。

    归无咎自己入道至今的波折,便是因为修道资质上的“玉鼎失足”之缺。

    仔细思忖其中道理。稍顷,归无咎已大致明悟。

    其实世俗之中亦有掠夺旁人的灵根资质为己用的法门,只是此法只适用于资质本身极低之人,譬如一位九品灵根者施展秘法,吞噬同类,最终将自己资质提升为八品。且这其中凶险极大,稍不留神就是十死无生之局。

    因为人生而赋形之后,其资质已然与其生灵秉性牢牢绑定在一起,赋气成形,各自殊异。欲将旁人的灵根化为己用,自然隐藏着许多矛盾和冲突。

    饶是如此,此法依旧是修道各门讳莫如深的禁法。

    而元初玄境的这一回奇遇,却是相当于把此界的内外连接,做成一个极大极致密的筛子,将生人自性碾成粉碎,再反馈于世界之中。但其本身所藏的灵性,却并未散失。由此去粗取精,以为良药。

    当初那地界,若是将那“鬼王”的三千残躯直接收集起来,其实是毫无用处;非经此一转反馈于世,方能化腐朽为神奇。

    委实是匪夷所思的法门。

    未衷续道:“这些灵物、灵草一类,自常人看来察不出任何异常,唯有小妹我的精神感应力,可以将其寻觅出来。只是这个过程极为漫长。”

    “其一,这些灵草散落元初玄境的各个角落,并非拘于一地;其二,许多灵物本身灵性充沛,所藏之地并非固定不变,而是不断的藏形变幻。第三点则更为重要——这些灵物不是一口气现世出来的,而是有缓有急,依次出世。”

    “故而要将所有灵物一齐聚集,化为己用,约莫需要将近一万年时间。”

    归无咎双瞳陡然一凝。

    原来应在这里。

    最初听闻未衷所得的“明轮”之法是延寿一倍时,归无咎大不以为然。因为未衷的功行已经修炼到她的资质所能达到的极限,尽早破境,可要比在元婴境中逡巡万载有益的多了。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以未衷已然算是甚高的资质,竟然依旧有提升的空间。

    不得不承认,魔尊落子,环环相扣,委实是令人佩服。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你心中有无明确感应,将那所有灵性收纳殆尽,自己潜力资质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未衷想了一想,十分认真的道:“依旧大不及兄长,但是似乎却要较略胜于季札、扶苍、品约三人。”

    归无咎目光一闪。

    虽然未衷口中说是“略胜”,且那般境界依旧和自己有莫大差距,但已然是极可怖的存在。这意味着就紫薇大世界而言,除却自己与轩辕怀外,未衷已处于第一序列中。

    认真说来,今日之际遇,几乎可以说是未衷入道以来的第一大机缘。

    但是未衷面上却并未有大多喜色。

    归无咎明了她之心意,因为名为采纳珍草奇物,其实是以前代千百近道修士以为资粮。而那些人,本来都有一线超脱轮回的可能。

    归无咎淡淡开导道:“魔道修行,本来便是如此。彼等超脱无望,映缘于你。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未衷缓缓点头,片刻后双眉微展,似乎释然。

    过了一阵,未衷道:“如今小妹我神通已然大成,大约兄长也感悟到了破境而去的机缘了吧?”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此关一过,兄长成就近道,也只在指日之间。今后你我修道快慢缓急,大不相同。等小妹我也走到这一步时,说不定四哥你已不在紫薇大世界之中了。”

    归无咎微笑道:“你今日之机缘,便是你我将来亲缘不断的根基。”

    抬首往天上望了一望,又道:“至于飞升破境,时机原是到了;之所以心念未起,大约是有一道因果,并未了结。”

    话音一落,未衷忽然十分困倦,双目缓缓合上。

    归无咎目中所见,一个淡淡的虚影,映照于紫薇大世界拟象的“紫星”之上,异常诡秘。

    夜半时分,星影照人。

    之前这般景象已然出现过九回,但是先前那九回,无论是星辰还是人物,尺寸都远远不及眼前。

    那以紫星为背景的人影,似乎只是虚像,唯见轮廓,身姿异常婀娜。

    然后其猛然一落,以迅雷不及掩耳坠于火山之下,和未衷的身形一合!

    “未衷”似乎再度醒转,缓缓睁开双目。

    只是面容气质,乃至衣着打扮,都大大变样。

    呈现在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着一身黄白相间的齐膝短裙,两条长辫分别自双肩左右垂落——

    这却是上一回与归无咎相见时不曾显现的形象。

    虽然仿佛虚影,轻轻触碰就会打碎;但是却又有横亘万古时空隽永意味,和这一方时空相安无事至天长地久。

    归无咎目光微动。

    他虽然早已笃定了必然有一个了结的下文,却没有想到会是此人。

    合手一礼,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利兰遮大魔尊。”

    利兰遮却是面色一苦,然后伸出玉手在鼻前一阵轻摇,皱眉道:“此界的气味,还是那么难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约已去 三子三珠

    利兰遮摇了摇头,旋即笑道:“归无咎,我利兰遮小魔尊又来啦。”

    归无咎淡笑道:“大魔尊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利兰遮一双秀眸在归无咎面庞上扫过,见归无咎面色虽然平淡,但目光却在不住的上下闪动,笑言道:“你不是心心念念飞升之前必要了结因果?但是对于本魔尊的到来,似乎又有些惊讶。”

    归无咎照实言道:“的确是有些意外。”

    利兰遮一掩口,娇笑道:“上一回不就是本小魔尊和你打交道?如今还是我来,岂非十分合理?我还道你已然久候多时了。怎么会没有想到?”

    又打量了一眼,利兰遮似笑非笑道:“你不会觉得会是我师尊亲自下界来和你打交道吧?”

    归无咎笑而不答。

    但神态气象,分明是默认了。

    利兰遮一翻白眼,摇头道:“开辟真流道传的人,果然是底气十足呢。”

    归无咎不置可否,只静待利兰遮出招。

    利兰遮原地兜了两圈,果然开口道:“先把正事做完吧。”

    伸手轻轻一晃,掌心之中已然多出一物,正事一道尺许长短的玉色卷轴。

    归无咎目光一凝。他当然一眼就辨认出来这是何物。

    利兰遮手臂轻轻一划,那卷轴随即张开。

    然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卷轴自边缘起,逐渐升起一道细密的青色火焰。

    火苗腾跃,虽不过是寸许大小,但却以极快的速度渐渐向中心弥漫。

    但凡所燃尽之处,既望不见一丝烟气,也并未留下任何灰烬残余之物,似乎火力一焚,就让此卷归于真正的虚无。

    待得整个卷轴都焚烧殆尽,归无咎只感心头莫名一松。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骤然解开,缥缈无形迹。

    归无咎微微失神。

    利兰遮大魔尊,准确的说是她背后的妙观智大魔尊,如此举动委实令他没有想到。

    利兰遮大魔尊拍了拍手,望见归无咎神色,忽然咯咯笑出了声:“你不是号称气运道缘跨纪元而罕有,心芽萌动算无遗策?为何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

    “还是你在扮猪吃老虎,故意以如此态度示人?”

    归无咎嘴角一动,似乎一笑,静言道:“大魔尊又说笑了。你这一番举动,我的确是没有想到。”

    利兰遮似乎不以为然,连连摇头,道:“很难想到么?连未衷是师尊布置在你身边的最关键一子,也是契约决胜、将你收入麾下的最后一子,多半在你成道的关键时刻显现;你都大致想到了。这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既然提前出现与你相聚,自然意味着契约的提前结束。”

    归无咎默然不语。

    利兰遮抬首望了天上紫薇大世界显化星辰良久,忽然道:“还记得当年那局棋么?”

    素手轻轻向前一点,一道棋局忽然浮现了出来。

    归无咎淡淡道:“自然是记得的。”

    与利兰遮的舟上棋局,虽然只是黑白子之间的较量,但其中惊险、历劫而生,却是归无咎道途中极为深刻的记忆,不亚于真正经历了一场和强敌的厮杀。

    低首一望。当中子力交错,每一步是如何落在棋盘之上的,引动了怎样的曲折变化,在心中历历分明。

    利兰遮轻轻一笑,道:“你且看好了。”

    她指尖轻点。

    棋盘上四枚棋子赫然明亮了起来,犹如黑夜之中的星辰。

    这是两枚黑子、两枚白子。

    随着一阵清光流动,那两枚黑子蓦然变成白子;两枚白子悄然间变成黑子。

    归无咎一望之下,大为讶异。

    愈看之下,愈觉巧妙。

    首先,这一局棋每一颗棋子的落子次序都在归无咎心中记忆分明。这四颗棋子两两交换黑白之后,若是连其手数也一同交换过来,其实同样构成了异常合理的一盘棋局。即使是深明棋理之人按照新谱打上一遍,也不会觉得这棋谱有任何差错。

    从棋局内容上看,这棋局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子的一片死子忽然被救活了;但边角上围了的许多目也被黑子破去。棋盘之上,竟然每一块棋都是活棋,没有一片死子。阴阳交错,显得异常和谐。

    更绝的是棋局的结果没有丝毫变化,重新点了一遍目,依旧是白胜半子。

    归无咎凝视许久。

    起初棋盘之上只是四子闪闪发亮,但忽然之间这明亮化为全体。一息之后,整个棋局上的“黑白分明”忽然消弭,所有棋子变成尽是白子,或尽是黑子。

    利兰遮大魔尊笑道:“如何?”

    归无咎缓缓道:“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沉思有顷,归无咎忽然一笑,道:“我还以为大魔尊是志在必得。没想到大魔尊也是个有雅量之人。”

    利兰遮闻言,噗嗤一笑。

    旋即她信手一挥,那棋局立刻隐去,看不见半点踪迹。

    不过,利兰遮大魔尊似乎也是个手上闲不住的人,走了两步之后,她手心向上轻轻一晃。掌心之中赫然又多出两个深绿色的石球,缓缓摩挲转动,似乎当做铁胆来把玩。

    只是俗世中喜好把玩此物者往往都是中老年,此时以利兰遮大魔尊的形象,五指游动把玩“铁胆”,看着似乎稍稍有些怪异。

    只听利兰遮大魔尊道:“棋局之上的三道伏兵所指,想来现在的你也早已洞若观火。”

    归无咎悠悠道:“一子是黄希音,一字是木愔璃——准确的说是她那幼年时的同伴;还有一子,自然就是未衷了。”

    “这三子疏密有致,面面俱到,果然是非同凡响。”

    利兰遮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是这三子之中,只有黄希音这一子是依照固有轨迹前进;而其余两子,都悄然转向了。和师尊最初时的用意大相径庭。”

    归无咎道:“木师妹那里,我已隐隐感受到了。”

    “转向之前的两子,在棋盘上都是极凶的伏兵……能否告诉我,印证在现实之中,那二子本来是何等样貌?”

    二人不紧不慢的交谈,仿佛多年未见的故交一般。

    利兰遮似笑非笑道:“你真想知道?要不然还是算了。否则心中有了芥蒂,平白伤了感情。”

    归无咎微笑道:“无妨。且说说看。”

    利兰遮悠然道:“你是一定不会接任越衡宗掌门一职的。所以此位所属,必然是木愔璃。这一子是将木愔璃引入魔道,然后一举掌握越衡。我知道你九宗有一家号称‘道中魔门’,不过那其实只是戏言而已。师尊之意,是令越衡宗成为名副其实的道中魔门。”

    “你所属宗门名实一变,只要你依旧还是越衡宗弟子身份,其后可再施展因果秘法,冥冥中牵引你的身份归属。”

    归无咎喟然叹道:“令师倒是好大的胃口。只是九宗上境大能,势必不能坐视不理。”

    利兰遮不以为然道:“师尊既然要做,自然早就想好后手。”

    归无咎道:“未衷这里,又是何等说法?”

    利兰遮忽然双眼眯成一条线,笑道:“当年你自师尊那里得了一门神通,名为‘魔染’。是不是?”

    归无咎缓缓点头。

    利兰遮道:“这魔染神通,修炼到极境威力甚著,且有一极为奇妙的用途——那就是自施己身。修习魔染之人对自己使用此法,纵然修为再高,也完全没有抵抗力;算是一门自我催眠的奇法。”

    “师尊的布局是,在你破境将成未成的一瞬,欲将所有道术完善圆满时,降下‘太初魔镜’大法,制造另一个‘归无咎’对你施展此神通,达到和你‘自施己身’相同的作用。而‘太初魔镜’制造另一个‘归无咎’的关键,就是必须要有一位和你血脉相连的亲属。”

    归无咎眉头一皱。

    饶是他定力惊人,听闻妙观智大魔尊的计划,也觉得后背发凉。

    利兰遮大魔尊笑得浑身乱颤,摇头道:“我本不想说,你偏要我说。是不是果然如我所言,心中有了隔膜?”

    归无咎缓缓道:“既然没有发生,也就无所谓芥蒂。否则岂不是指虚为实?倒是要感谢大魔尊坦然相告。”

    “不过如此缜密的计划,归某易地而处,也觉得成功的机会极大。为何要‘转向’呢?”

    利兰遮幽幽一叹,道:“那是因为师尊后来才发觉,她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已然提前出手布局了。师尊落下的三子虽然有力,但是依旧不及那人一步到位留下三珠,最终关联你的道途、道术和道侣。”

    “二者角力,还是师尊慢了一步。”

    “遥相落子,终还是不如那人直接干涉。”

    “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师尊并不能效仿那人的做法。”

    归无咎道:“原来如此。”

    “只是我原以为魔道中的大神通者行事,当弃取分明,宁折不弯才是。并没有‘转向’的说法。”

    利兰遮大魔尊一眨眼,奇道:“你倒是我的知音之人。其实本魔尊的箴言,就是‘得不到的就毁掉’。只能说,你的运气不错……师尊言道,如今局面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奇兵正兵 三转归定

    对于利兰遮大魔尊如此赤裸的话语,归无咎却是深以为然。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这倒容易。”

    利兰遮笑道:“你口气却大。”

    旋即脸色一正,道:“其实这是治本之法中的治标之法……虽然能够将后患祛除十分之八九,但也未必完美。”

    归无咎一皱眉,道:“此话怎讲?”

    利兰遮悠然道:“因为未衷所得机缘,是元初玄境之全体;而你所能予她的,却只是那神秘地界演化机缘中的一道。所以这拟形演化,未必能够完全。”

    归无咎心中忽然一跳,隐然感受到了——

    和利兰遮东拉西扯交谈了许久,接下来这句话,就是真正的关键。

    果然,利兰遮面上蓦然浮现出清辉,一直天真烂漫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深邃:“你在那神秘之地,极有可能要完成前无古人的事业。但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成功之后,势必不能永据不去。”

    “大变一生,紫薇大世界与那神秘地界都将震荡三次,三转归定。每一转以一万年为期,是为一纪,或曰一世。各自有大机缘、大因果。”

    “第一世的机缘,在紫薇大世界中是你归无咎;在星河寰宇之外是你背后的那位……也就是师尊的故人。”

    “审时度势之下,师尊退而求其次,以你之妹未衷为亲传弟子,取第二世的机缘。”

    “当然,未衷在那神秘之地继承你的衣钵并维持一纪,也是彻底的治本之法。”

    “你明白了?”

    得闻机密,归无咎思索良久,才释然一笑,道:“这就说得通了。”

    如此秘闻,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很显然,诸天大能竟夺的最终好处,较自己预想中为多。

    位居开辟之功的“第一世”机缘,势必要胜过“第二世”、“第三世”。妙观智大魔尊最初是将目标瞄准第一世,以自己为媒介。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眼光很好。在这一世的顶尖英杰中,归无咎的确是脱颖而出,最终做成,或者说即将做成了。

    但是在自己的归属上,她却输给了殊神韵。

    若是那机缘是唯一的,“得不到的就毁掉”或许是正确的做法。

    但是既然有“第二选择”,那就大不相同了。

    因为机缘虽有三世,但觊觎于紫薇大世界中这神秘机缘的巨擘,明显不止三个;就归无咎所知的,至少还有万青冥和心情等人。若是能够及时转向,能够将次优的收益牢牢抓在手中,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权衡利弊,大魔尊每一步都丝丝入扣,而且也付出了足够的诚意,归无咎无法拒绝。

    他也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立刻断然言道:“一言为定。”

    利兰遮气象复归平和,再度返回邻家少女的气质,微笑道:“所以说你妹妹未衷才是这一世真正有大福缘的人。”

    “若是按照从前的谋划,她作为一道‘伏兵’,虽然能够通过‘太初魔镜法’成就道境,但是终究难得永寿,亦难以更进一步。”

    “如今奇兵转为正兵,她的机缘之厚,几乎仅次于你,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再见。”

    话音一落,利兰遮的身躯渐渐暗淡。

    十余息之后,未衷缓缓睁开双目,目光中明显有些迟疑;思索有顷,又有明悟。

    归无咎蓦然发觉,其实自己此行只是配角。

    万载寿元;资质提升;气运永固;观念中对魔道的渐渐认同;以及必须通过真正的末拿本洲机缘方能彻底弥补后患的伏笔……甚至于这些收获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要在此间迁延万载,方能得全。

    这固然是韬光养晦,也未必不是为了继续加深和此间所遇人物的缘法牵连。

    归无咎有一种预感——

    一主三从之说,那丁紫岱、楚秀实,尤其是齐玉清,将来跳出轮回之后,极有可能和未衷有着不散的因果维系。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第二世”选定的对象,做好准备。

    未衷忽然道:“兄长你感悟到了破境机缘?”

    归无咎缓缓点头。

    就在利兰遮离去的一瞬,归无咎心中生出明确的念头,此间事了,是到了自己离去之时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月漫游 终须一别

    其实此时距离归无咎和未衷二人感应定中“功行圆满”的时辰,还差了数月。

    飞升之事,也不急在一时,也并非是说心缘感应一起,就必须立刻破境而去,一刻钟也拖延不得。

    此境是如此,紫薇大世界中真正的破境飞升也是如此。

    稍作流连,无伤大雅,只要不要逾其界限便可。

    接下来六个月时间,归无咎与未衷一道,在元初玄境之中游历。所见风土人文,奇异风俗,各自不同。

    这是漫漫修道路上罕见的“心无所着、心无所住”的游历,不是为了任何功利的目标,又或者搜寻什么机缘、宝物,好似真的一场漫游而已;此等经历,于归无咎而言也是极为难得。

    一别之后,说不准再见是何时。

    约莫三个月之后,归无咎、未衷穿渡于西玄仙域白鹤城近郊的当口,忽然闻见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放眼望去,隐约有清光纵横,轻气流行,郁结弥漫,百里不散。原来是此间赵氏宗族正枝,诞下一子。

    未衷一望之下,不由怔然,低声道:“竟如此……得天独厚。”

    归无咎望了一阵,道:“此子与你之间,或许亦有缘法牵连。”

    未衷缓缓点头,旋即道:“眼下时辰尚早。”

    归无咎在“环心界”中的作为,这么快就转化为现实了。

    未衷已然预料到,归无咎一举击破的千百前贤残余之力,成为元初玄境的资粮后,一半成为此间生灵资质气运的补益,一半显化为灵草宝材。

    此时诞生的这孩儿,分明属于前一类。

    真正令人诧异的是,此子所得遗泽之多。

    所谓补益生灵,在未衷原本想象之中,这个过程也是绵延万年之久,至少千百个幸运儿雨露均沾,共承福缘。但是此时诞下的孩童,竟独占了那一半气运中的三成而有余,无愧于造化之所钟。

    若不出大的岔子,此子走上修道之路,跳出轮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眼下时机未至,归无咎和未衷自然不会去打扰。

    又走了约莫七日,未衷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上,发现了一株异形的十三叶灵草,当即上前,将其采摘下来。

    很明显,另一半的气运衍化,也开始成型了。

    稍微有些特殊的是——

    这一株十三叶灵草是那庞大资粮演化出的第一株灵草,似乎其演化并未完全。若是将其服用,似乎增益资质之用并不显著;反倒是于强身健体、重塑筋骨神意有莫大作用。

    算是千万灵草中唯一一株“意外”。

    未衷感悟分明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还是将这株灵草小心收藏起来。

    其后数十日,未衷果然又寻得二三枚灵草。

    这些灵草算是步入正轨,是最为实在的提升资质一类的效用。

    归无咎的“飞升”之地,依旧选择在太华岛火山之上。

    这一日,兄妹二人自感游历之日已尽,正自驾遁光回返。在西玄仙域和南玄仙域之间的一座狭峰上,却忽地感受到阵阵涌来的气机波动。

    其法力之雄浑,当世罕有,分明是一位故人。

    归无咎心神一动,蓦然驻足。

    当即伸手一点,空蕴念剑剑意缓缓震荡,旋即在面前形成了一只一尺大小的圆镜。

    波光流动,尺幅千里,一点一点转向映彻,深入那狭峰深处。

    瞬息之后,眼前呈现出一幅景象。

    在一座八阵之形的水池中,端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双目紧闭,上身仅着粉色小衣,身上青红不定,口鼻之中更是隐约有白气吐出。而她身下水池,也是时时刻刻在深黑色和靛青色之间反复变幻。

    而她身后丈许之外,一方圆石之上。有一人静坐施法,将一身宏伟法力,运转于呈现水池之形的“八阵”中,激起如此气象。

    未衷神色一动,幽幽一叹。

    原来,端坐水池中的女子,正是齐玉清;而身后施法那人,自然是品约了。

    归无咎法眼无差,齐玉清身上所受伤势已然好了九成,但是要将那“混沌无序”的妙境拾回至受损之前,委实还需要相当长久的时间。

    未衷双眸一亮,忽然一伸手,将那最先出世、效用似乎稍微偏移正常轨道的十三叶灵草取了出来。

    不必多言,归无咎自然知晓未衷之意。

    剑意一卷,那灵草飘飘荡荡,无数个转折之后,轻轻落在山崖之上,仿佛天然生长在此间一般。

    未衷还要再观望一阵,归无咎淡淡道:“走吧。”

    他这剑气一托,载物流动虽然无形无相,必能瞒过品约的感应;但他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品约应当道心运转,时时刻刻都在推演为齐玉清治疗宿疾的法子。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感受到这枚灵草的存在。

    归无咎淡淡一笑,泰然道:“说什么抱憾而归,其实却是否极泰来。”

    二人一个转身,悠然离去。

    ……

    回到太华岛又有一月余,百年之期整,归无咎与未衷,终是到了临别之时了。

    但是以二人的心境功夫,看上去都甚是平静。

    却见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吩咐道:“当你心中的‘不足’之意增长到一个十分明显的程度,自家心意感应,确信时机已经成熟。将此锦囊取而观之,上面的封印自然就能解开。”

    未衷将其接过,缓缓点头。

    这也是这段时间的游历,归无咎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观察。

    未衷的功行源自舍缘观《十二上玄经》功法,不得不说,此功法看似非是最顶尖,但是和未衷却极为相契,完美发挥出了她此时的潜力。

    但是未衷得了资质再度增长的机缘后,她的这门法诀是否能够随时而长,完美相契呢?

    若是能够,归无咎便不必多管闲事。

    如今观察下来,数次服药之后,未衷的潜能上限,和她所修功法之间,已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虽然此时未衷不过二三次服药,资质之提升可谓极微细,那缝隙之小也是极微细。但其却瞒不过归无咎的剑心明断。

    归无咎不认为大魔尊培养嫡传弟子会出现这样的疏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这一步本就是要通过自己的手来完成。

    锦囊之中所藏,不是别物,正是魔门至高秘法,《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等四部经典。

    归无咎又道:“我飞升之后,你意在此长久修持,磨炼万年之期?”

    未衷低声道:“自然如此。”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先回去看看看。”

    未衷一愕。

    归无咎道:“你那修炼之法,本来就讲究百年梦醒大功成。既然如此,须有始有终。百年之期既然到了,不如先退出此境,看一看舍缘观和紫薇大世界有无变化。走过一遭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未衷颔首道:“便依兄长所言。”

    归无咎淡淡一笑。

    此时正是子夜,紫星当空,清光流布。

    归无咎的身躯内外,蓦然传来一阵阵细密的水声、雨声。

    当年陆庄飞升上境之时便是如此气象,但是眼前的归无咎这里,声音之细密深邃,又要超过陆庄太多。

    甚至在完成此法之时,归无咎自信有绝对的掌控力,不会伤及在一旁观望的未衷。

    归无咎心头蓦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感受。

    那紫星之象,和自己之间,似乎有一道奇妙的联系,仿佛时机一到,打开了一条特殊的通道。

    二种选择,也摆在自己面前。

    若是循着这通道而行,这叫“遁返”,一如自己来时那般;这一条路,是自己所独有。

    而另一条道路,就是如此间土著生灵那样,经历所谓的“破境”飞升。

    归无咎未有迟疑,当然是选择后者。

    在归无咎身躯渐渐隐去,整个空间似乎成为勾连两界之通道的关键时刻,自己的“明轮”神通若隐若现,似乎自告奋勇,成为归无咎飞升的关键。

    同时归无咎的四肢百骸,筋骨神魂,似乎在渐渐收敛,化作一道印记,刻印在己身的“神通印”上。

    此印就是自己存在的标记,道术通彻的证明。

    同时,自己和大魔尊的种种因果,也在这神通印上,纷纭呈现。

    若自己果然是往魔道转生之人,那么这一神通,一印记,和转世之后的潜力高下,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诸般念头,反复滚动,不一而足。

    归无咎心意一凝,立刻将其一一厘清。

    就本地土著而言,这神通印就是一道许可和证明。

    你能借此突破藩篱转生而去,便是浴火重生,潜力更胜重前。

    而对于季札、扶苍、品约等魔道转世灵童而言,这神通印就是其摆脱和自立的标志,从此,这道法门打上了自己的印记,回返之后下一步的道途当以我为主,渐渐淡化了魔尊转世印记的影响。

    而对归无咎而言,此物便是一道因果具象。

    通俗的说,利兰遮大魔尊将那旧契毁去,却并未签订新契,看似只是和归无咎立下口头承诺而已;其实归无咎此番“明轮”大成,圆满而归,其实便是一道隐隐的契约。

    声音渐微,但空气逐渐细密,如镜光,如卷帘。

    在未衷的注视之中,归无咎的形象,逐渐稀薄,化作微不可察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决战前夜 意外消息

    在混混沌沌之中不知持续了多久,归无咎神智一清。

    剑心一洗,双眸流转,复观眼前山河大地,归无咎豁然明白,自己回到了紫薇大世界之中。同时,这方世界中似乎有两个奇妙的“存在”极为瞩目,方才正是这二物的呼应,点破神智,将自己唤醒。

    归无咎经历了所谓的“飞升”,果然神意如眠,似乎真的就要约束一道,以为自己身在魔界,即将显化元胎复生。

    放出神意一览。

    将自己惊醒的两个“存在”,不是别物,正是归无咎自己——

    一个是琉璃天中以九宗故法破境的归无咎正身;一个是荒海秘境中尝试用新法破境的分身。归无咎感应分明,这两具身躯的破境异常和谐顺遂,而且步调极其统一。虽然破境法门大相径庭,但却似注定会同时完成。

    但归无咎却不能走过去,自己观察自己。

    因为归无咎此时的这一道神念,是末拿本洲中那道分身的点化映照,此时功德圆满,自然会重返末拿本洲。

    事实上,归无咎此时神意虽活,却并不能自主操纵,而是以一个固定的速度,向着一个固定的方位缓缓移动。

    甚至准确的说,归无咎并不在紫薇大世界的现实空间之中。哪怕归无咎感受到近处似乎有人存在,那人也必然见面不识、擦身而过,功行再高、感应再精微也是无用。

    通俗言之,末拿本洲和元初玄境的直线映照之路,本来就不是现实存在的路径,而是殊神韵以大法力开辟。

    约莫数十息后,紫薇大世界在归无咎的目中忽然变成一个混沌实体。

    又经历了一阵奇妙的穿梭变化之后,一道道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

    此身一凝。

    定睛四顾,自己身处于一座十分清减的宫室之中,内有四盏长明烛火,角落里放着几葫清水和饮食,门户处都布下森严禁阵。

    这分明是“末幽”的闭关之所。

    归无咎长身而起,启了门户,沿小径前行。

    清楚望见,里许之外的正殿之中灯火通明。一道道强弱不定的气机隐然升降,异常赫目。更有若有若无的说话声隐约传入耳中。

    这也十分正常——

    因为归无咎此时所处,已然在行营的核心范围之内。真正保密的禁制大阵,其实是在外围。

    当归无咎掀起后门步入殿中时,大殿中人都是一愕。

    归无咎自己,也颇感意外。

    主座之上,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韵。

    靠近核心位置的宽座上,分别是流井、八蛟鸾、被自己附身之后资质大进,却更改身份的“负当”——即原来真正的“末幽”,以及另外一人——此人社正修为无可遮掩,加上其两颗牙齿隐然外露的标志性面容,当是北砂神社另一位社正级高手,紫猿。

    连同归无咎自己在内,北砂神社六位社正,竟是尽数聚集于此。

    而宣铃鹰、佟嘉、流东等镇卫领中的核心人物,也是一个不少。

    殊神韵面色平淡,仔细望了归无咎一眼,道:“你出关了。”

    负当却十分兴奋,双眸不住地在归无咎身上上下扫视。

    归无咎见过社主之后,寻了一个座席坐下。

    那里自然空了一个座席,正是为他而设。

    八蛟鸾粗声粗气的道:“如此关键时刻,我就知道你断然不会缺席。若说这等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大事件,你真的在闭关之中渡过,那倒也是一件奇谈。但是据我看来,你可不是这样武痴型的人物。”

    流井摇了摇头,极为自信道:“末幽。你信不信,就算你不参加,以我北砂神社今日的力量,这宏伟事业同样能够完成。”

    又道:“这些年你如此低调,风头都要被负当这小子抢干净了。”

    负当十分自然的一笑,谦逊道:“我和末幽师兄之间,还有极遥远的差距。”

    归无咎立刻省悟。

    眼前分明是北砂神社完成混一之业前夕的一次大聚会。

    殊神韵道:“既然还没有最终定稿,索性让末幽看看,有什么补充没有?”

    此言一出,宣铃鹰对归无咎甜甜一笑,手中捧着一张羊皮图卷,递上前来。

    归无咎张开一望。

    却是北砂神社决意发给其余四大神社的文书。

    自即日起,五家归一统,踏出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有的一步。混一之后,国名另立一道名号,以示非是北砂神社攻灭其余四家,而是五家归于一致。

    眼下四大神社其余社主、社正,礼遇及名号依旧,甚至所得“玄道果”还要较先前为多。待其寿尽之后,才一更旧制。

    今日在四大神社供职的修行者,行事若要从昔日旧例,也无不可。只是生辰在约成之后的生民,如论是否修道,皆需按照新制度,认同新的身份,而不能以其余四大神社故见沿袭。

    这份传书虽然文字并不咄咄逼人,而且条件也甚是优渥。但一旦传到其余四大神社那里,恐怕更类乎于战书通牒一类。

    归无咎看了一遍,嘴唇微动,旋即道:“甚好。”

    负当目光锐利,微笑道:“末幽师兄刚才分明是有话要说。为何不愿示之于人?”

    归无咎无所介意的道:“左右不过是一道文书罢了。”

    其实归无咎最初的想法是,若依照此文书行事,旧势力残余力量、残余观念的清洗只怕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那么五大神社就算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但距离其真正统一还需要等候许久。

    依归无咎之意,不若雷霆一击,扫破尘埃。

    但转念一想,哪怕是再优渥的条件,其余四大神社都不会同意。所以此文书如何书写,其实并不重要,不必眩惑于名实。这棋局较量到最后,依旧是以实力为尊。

    殊神韵面色不变,道:“既无异议,那就形成定论——此书明日一式四份,发往其余四大神社。诸位请自回去歇息。”

    宣铃鹰领了文书而去,其余诸人也各自告退。

    大家心知肚明,末幽自然会留下来——他闭关三载,和殊神韵师徒之间必有话说。

    众人散去之后,殊神韵道:“你回来的较想象中快了一些;恭喜你大功告成。”

    归无咎道:“此行水到渠成……或者说是大魔尊的顺水人情,并无疑难。”

    回来后,归无咎感悟天时,发现距离自己上一回离去,也只过去了三载而已。不过他心中有一个隐约的预感,哪怕他和未衷一前一后出境,于未衷而言,也已经是九十七年之后了。

    殊神韵道:“对于统一之业,你怎么看?”

    “是否真的是万无一失,大势荡荡,不可动摇?”

    说出这句话时,殊神韵看似平静,但归无咎却能感受得到,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势必萦绕了甚久。

    或许殊神韵神意未复之时,还不至于如此郑重以待,此时说不定是意气风发。但如今神识相合,感通外界,深明这末拿本洲的机缘之重,纵然是如殊神韵这般的人物,也不得慎重对待。

    归无咎思索有顷,道:“我实在想不到有任何失败的可能。”

    盘算眼前局面。

    单单北砂神社麾下,便有殊神韵、末幽、负当、八蛟鸾、流井、紫猿六位社正级人物。而其余四大神社相加,也不过妙智真、比不冢、铁赐、蔚晴一、羽梭、红发、小沫沫、武狂徒、青彭九人。

    看似是以六对九,但殊神韵和末幽都是以一敌四、敌五而有余,敌方阵营中唯有妙智真或能周旋。

    而负当也是不世出的人物,功行已然接近归无咎领悟末拿本洲真相之前的境界,以一敌二、三也不在话下。

    如此算来,我方的整体实力,已大大超过外部力量之总和。

    再加上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

    草叶神社原本便是北砂神社之友盟,这些年北砂神社力量陡然膨胀之后,炎阳神社、星铁神社虽然极力拉拢蔚晴一,以求合纵。但是就算成了,势必也不能精诚无间。

    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差距更大。

    想了一想,归无咎又道:“前提是没有再度出现外力作梗——譬如心情先生的那般手段。”

    殊神韵双眸光芒一动,道:“你所言正合我意。我所防备的,也是这里。”

    “心情之辈在外施展手段,无非是那等手段。”

    殊神韵一伸手,掌心之中一团微尘似的气机立刻三涌而凝形,然后极迅速的演化成一个人形塑像,神态宛然,透露出一种极深远的幽古之意。

    归无咎目光一凝。

    这分明是……

    正自测度殊神韵的用意,门户突然一启,是佟嘉快步进来。

    有殊神韵和末幽的神识感应,其实殿中最内层不必立下任何禁阵。但属下近前,出于礼节,必然会有通报。佟嘉不告而入,必有要紧事。

    果然,佟嘉抬首一礼,口中十分急促的言道:“刚刚得到消息。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修习真法之时出了意外,已然在昨日逝去了。若讯息无差,数日之后便当有正式通传社书。”

    出言之时,佟嘉面上神色,不知是古怪还是欢喜。

    归无咎双眉一凝,旋即释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唯一隐患 李代桃僵

    佟嘉旋即递上一枚玉牍。

    这是北砂神社斥候通过秘法传递来的消息,往来讯息极快。

    殊神韵阅览已毕,交给归无咎。

    归无咎接过观看。

    玉牍之中的记载,分为两部分。其中第一部分较为简明扼要,是搜集到的较为确信的消息;第二部分似乎是风闻消息一类,并未目见耳闻。内容十分详细,但是也愈发离奇。

    其中记载到,七日前的子夜之时,妙智真的安寝之地忽然火光冲天,灵气外溢。但是事后一应建筑却并未损毁分毫,隐约有仿佛天外之音的声音响起,弥漫整个城池。妙智真的虚影涨大至丈许高下,然后缓缓消散。

    又有说法其实妙智真逝去并非意外,当日行功之前她就与下属有过仔细交代,俨然有交代后事之意。种种异象发生之后,她整个人似乎凭空解体而去,并未留下遗骸。

    虽然这些消息或真或假,并未证实。但是玉简最后补充道,关于妙智真并未留下躯壳遗蜕一事,似可信度甚高。

    殊神韵缓缓道:“如你所言,妙智真社主放弃了第一世的争夺。”

    殊神韵动用秘法去往紫薇大世界一回后,所知已非从前可比。其实二人心中所指是妙观智大魔尊;但是在末拿本洲之中,口头称呼时依旧以“妙智真社主”称之。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个消息本身并不令人意外。只是她若是果真连遗骸也并未留下,却出乎弟子所料。”

    妙智真社主以某种方法自末拿本洲之中淡出,归无咎早有预料。

    因为纵然是妙观智大魔尊,亦并不能打破末拿本洲之中的寿元限制。

    归无咎心中了然,若是自己成为末拿本洲的主宰者,那么在这一段时间内,末拿本洲之中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将会保持一致。换言之,若是妙观智大魔尊和未衷来取“第二世”的机缘是在紫薇大世界的万年之后,那么其实也便是末拿本洲中的万年之后。

    “妙智真社主”断然不能活到如此之久。

    一个可行的办法,大约是采取心情先生旧法,一如鹤铁博故事——以大魔尊的能力,未必不能参透此法。

    但是此法的关键,就是就是要为之前的因果留下一“根”,而非彻底泯灭。

    体现于实际,就是借助完整的遗蜕。

    如今她竟然连遗体也并未留下,倒是令归无咎莫知其奥妙。

    殊神韵又道:“对于旁人而言,非争夺第一世的机缘不可;但是对于她而言,全取第二世,似乎也是可行之策。”

    对于师徒二人这番莫测高深的对答,佟嘉却并不在意。

    因为在她立场上,妙智真的意外逝去等若北砂神社少了一个劲敌。在最初的意外之后,此时心中还是欢喜为多。在殊神韵将密讯发还之后,佟嘉当即告辞而去。

    归无咎忽地一笑,道:“方才虑及妙智真遗蜕之事,倒是恰好切在正题上。”

    殊神韵点头。

    如果说真的要寻找殊神韵和归无咎一统大业最大的挑战,那就唯有心情先生这个变数。

    当年双方约定,若是成立赌约,那么北砂神社和殊神韵就算是追求半壁之功,心情也不会出手阻挠。

    如今北砂神社半壁之功早已完成。

    若是更进一步,那不在双方约定的范围之内,心情先生断然不会坐观成败。

    以战力而论,末拿本洲之中的心情先生,并非殊神韵敌手。

    当年谈判的关键当口,心情先生的筹码,就是他的降世搅扰之法;而殊神韵立刻反击,言道自有手段将五大神社中的所有先贤遗蜕毁去。

    其实那是双方只是制衡威吓而已,远远没有到真如此做的程度。

    心情先生固然舍不得将他的神魂感通之法泄露天机;而将其余四大神社先贤遗蜕尽数销毁,后果同样可想而知。

    但是……

    如今在慑于混一之功迫在眉睫,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殊神韵缓缓道:“其实此事我想过不止一回。自信能够应付无碍。”

    “如今镜珠已然与我到了浑融无隙的境地,再加上神识知见非旧时可比。真将镜珠威能彻底激发,末拿本洲中的任意之地,七步之内,足以破空而去。所以就算历代前贤真的复活,我也有把握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归无咎心中一凛,没想到殊神韵的功行到了如此地步。

    殊神韵轻声道:“正因为有把握应对,所以反而一直有所矛盾。”

    此言看似不通,但归无咎略一琢磨,已然明白了殊神韵的心意。

    毁去四大神社前贤遗蜕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势必会激起四大神社上上下下的同仇敌忾之心。就算以武力实现统一,真正聚拢人心也会变得极为困难。

    倘若那前贤降世的可能果真令殊神韵感受到了威胁,北砂神社混一之功有了一线失败的可能,那殊神韵哪里会管这许多,两害相权取其轻,肯定是先下手为强,将这一隐患完全消灭。

    可是现在这件事恰好卡在极微妙的这个点上。

    殊神韵自认为能够应付;但此事恰好又是对于统一大业最有可能的威胁。是否为了杜绝一线虚无缥缈的可能性,甚至于只是为了求个安心,就付出偌大的代价呢?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方才那法门,就是师父你的答案么……”

    殊神韵略一颔首,同时手心一晃。

    方才那法门再度复现。

    真土凝形,气机显化,铸成一只“人偶”,无论神貌还是气质,又或者用种种现实办法测量毁伤,皆属难能。

    很明显,此物模仿的就是历代社主的遗蜕。

    归无咎沉吟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殊神韵的处理方法也就十分明白了——将真正的神社社主遗蜕毁去,然后用这假造之物李代桃僵。如此一来,此物看着依旧存在,但是却不能被心情先生利用,作为借尸还魂之法的媒介。

    略一思量,归无咎又道:“既有此良策,师尊迟迟未动,因由何在?”

    殊神韵道:“如今我之道行在其余诸神社社正之上,精微凝形,更进一步。此物做成之后,诸般物性,与真物全然无二。原先四大神社之中,唯有妙智真或有可能窥出破绽;如今她既然遁去,其余九人本不足虑。”

    “只是心情先生若是出手,或有手段将这一法门拆解出来。若是如此,我一番施为劳而无功,还不如正大光明将其击破。”

    “好在你及时回返了。”

    言毕,伸手取出一枚褐色玉简来。

    归无咎接过一望,当中所载,正是这拟物之法的诀窍。

    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任何法诀一旦观之,顷刻间就能洞彻,并施展出来。

    不过思索十余息功夫,归无咎掌心轻轻一托,同样炮制出一具塑像。

    殊神韵面露微笑。

    一弹指,将自己先制造出来的那只“塑像”,往归无咎新制出来的塑像上轻轻一扣。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件塑像立刻合一,且其气机之深,形容之真,又进了一层。以归无咎的眼力,亦会觉得这果然是一具遗蜕无疑。

    殊神韵道:“我自己所动用法诀,是阴法;传于你者,是阳法。二者契合之后,已然达到末拿本洲之中的‘造物极境’,与真实无异。无论是心情,亦或者其他人,都再难挑出一丝破绽。”

    归无咎眸中锐芒一闪,道:“何时行动?”

    殊神韵道:“日之后。你我师徒二人悄然出行,不必惊动旁人,将四大神社墓藏中的遗蜕尽数换过,彻底消除这一桩隐患。”

    ……

    七日时间,归无咎将殊神韵所传的这道法门修持熟练。

    这几日闭关之时,心中忽然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三身修行,他原本以为是末拿本洲这处最易,甚至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最终“正名”的仪式或许还要稍稍延后,以等待琉璃天和荒海两具分身完成道境的进度。

    但是身在此境之后,他似乎觉得此事没有想象中这么容易——

    虽然双方实力悬殊,但是若说要将敌手都如狂风卷落叶一般扫平,心情先生亦无所作为,似乎不当如此。

    尽管,若殊神韵将前代社正遗蜕这一隐患环节都彻底解决了,归无咎想象不到心情先生就算要出手阻挠,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施展。

    但是心情先生毕竟是第一个做到末拿本洲之映射和外间真我相互潜通之人。

    “知道”与“不知道”之间,差别极为巨大。

    既然打通,就意味着外间能够知晓殊神韵此举的进度。若是不计代价的阻挠,总有归无咎暂时想象不到的办法。恐怕多少能够激起一点波澜吧?

    归无咎忽然一笑。

    就算是稍微制造出意想不到的苦难,但此事的最终胜负,他是丝毫没有质疑的。对方出手愈多,也不过是自己胜利的注脚。

    到了第七日,外间忽然传来消息。

    是源自朝雾神社的正式文书——通告其余四大神社,妙智真已然谢世,下一任社主之位传于门中两位社正之一的武狂徒。

第一百二十章 四家密会 奇人献计

    蓝仓河上。

    蓝仓河是朝雾神社和星铁神社交界处的一条合流。阔约三十余丈,前后百余里,以规模而论算不得如何出奇,水流也不甚湍急。

    特殊之处在于,此河的河水远看是水流,近看却是水雾之间的一种形态,且水流高出两边水岸三尺多高,却也并不溢出。

    且此河名为“蓝仓河”,其实水色却是浅绿色,生动活泼,仿佛画中。

    “蔚兄不觉得如今的北砂神社不太正常吗?”

    “按照常理而言,执掌半壁已然是一家势力功业的顶点,再无进益的可能。到了这一步,理应夸耀武功,歌舞升平才是。而根据长久以来的情报,殊神韵却依旧在积极拆解我四家之道术,对于后辈修者的培养也是不遗余力。四方边境,也多出了数座规模极大的行营,远远超出了正常警戒的必要。”

    此时河上共有四人。

    星铁神社社主铁赐。

    炎阳神社社主比不冢。

    朝雾神社社正红发。

    还有一位,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

    方才出言的正是铁赐。

    这一番话明显是对草叶神社社主蔚晴一所发,其中主旨,无非是化横为纵,将草叶神社拉拢过来。

    思索有顷,蔚晴一缓缓道:“铁社主所言,我也略知一二。但据此便说殊神韵另有雄心,似乎稍稍勉强。”

    比不冢一声叹息,道:“我固知草叶神社与北砂神社成盟三代,你心中存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之意。只是一时之利,和草叶神社千秋万代之存亡相较,孰轻孰重?莫非,你真的愿意坐视草叶神社万年基业,亡在你手里?”

    蔚晴一思索良久,才道:“十元玄树二分之限,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被打破的。”

    其实他心中还有其余思量。

    作为一家神社的社主,蔚晴一知晓的秘闻,自然远较寻常修道者为多。

    前代完成此等功业的“五盛祖”未能再进一步,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十元玄树之限;但明里暗里还有其他消息流传下来。

    无论是“五盛祖”中的哪一世代,但凡执牛耳者,按理说是如日中天,诸般行事无往不利。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凡占此位者,那一代总是困厄波折多于其余四家,总是遇到各种想不到的困难。

    似乎天意设阻,明里暗里有将你拉下马来。

    所以蔚晴一心中有一信念,在末拿本洲之中,平衡才是正道,强者自然转弱,弱者自然转强;冥冥之中“平均”之力大于“统合”之力。所以凡事不必急在一时。

    再者,从现实利益考量,草叶神社原本占据极为优渥的形势,既与北砂神社成盟,又不直接承担对手的压力。贸然转过来,若这猜疑并无实证,北砂神社其实并无突破半壁之限的手段,那自己转为牛后,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不是到确凿无疑的那一刻,处在蔚晴一的位置上,极难下定决心。

    铁赐又劝道:“前代‘五盛祖’功业如何?今世可是五盛祖一一现世、却又被殊神韵一一击败。在此事发生之前,蔚兄可敢信了三分?既然她能做到这一步,十元玄树之限,也未必牢靠。”

    蔚晴一目光一动。

    很显然,铁赐这句话甚有分量。

    铁赐一转首,忽道:“红发道友。莫要都是我二人费口舌。你也说上两句。”

    因为妙智真意外亡故的缘故,武狂徒又忙于处理继位之事,所以这一番密会,却是朝雾神社另一位社正红发代替参加。

    红发呵呵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就算天意殊神韵真有统一一界之功,我等总要给她制造一些困难;不能容她轻易做成。”

    铁赐、比不冢一同皱眉。

    要他相劝,还不如不劝。

    蔚晴一默然良久,终于道:“若是北砂神社果然有半壁之外的企图,我与你三家站在一起便是。”

    比不冢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不指望一次聚会就瓦解和北砂、草叶之盟,转而和自己这边亲密无间。能够让蔚晴一有这样一个明确的表态,此行已然算是成功了。

    就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想起:“诸位犹在梦中。殊神韵即将发动,迫在眉睫。仅仅是这般程度的合作,还远远不够。”

    铁赐等四人,闻言大惊。

    一同转首来看,在这蓝仓河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是个生面孔,大约中年年纪,相貌平凡,衣着朴素。唯有比不冢,一瞬之间似乎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但定睛再看,又确认并不相识。

    观其气象,竟不能明了他修为之高下。

    比不冢眉头一皱,略一停顿,出人意料的未以“你是何人,是何来历”之类的问话起手,而是径直问道:“你所言有何依据?”

    陌生人淡淡道:“我岂会虚言相欺?北砂神社即将吞并四家的《合一书》已然拟好发出,大约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你们四家神社皆能知之。我又何必与你们开这样的玩笑?”

    铁赐、比不冢、蔚晴一等四人,都是怅然若失。

    一阵难言的沉默。

    一眼望去,不仅仅是蔚晴一有些失神,似乎不信;红发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就连一贯与北砂神社争斗已久的比不冢、铁赐二人,也并未显现出应有的激越,反而是……有些消沉。

    因为猝然之间,四人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考量双方实力对比,发现就算是四大神社合力,对上北砂神社胜算也是不高。

    四人各自明悟。

    铁赐、比不冢一直以来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未雨绸缪,不如说是心中的一道执念。当发现心中所画的虚影骤然为真之时,二人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无和北砂神社正面对抗的勇气。

    在当年殊神韵击败五盛祖、芭蕉叶亡故之后,比不冢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有一丝胜望。这些年来,只是顺应一个虚幻的念头罢了。

    铁赐一声叹息,道:“若是妙智真尚在,我等集齐十人之力,以她为首,未必不能和北砂神社倾力一战。”

    陌生人忽然一笑,道:“某提前来告知讯息,本是促成你等合力。没想到诸位反而颓丧,却是何故?”

    蔚晴一低声道:“其实蔚某倒希望你是来和我等开了个玩笑。但理智告诉我……并非如此。”

    “尽管你我也是素昧平生。”

    “殊神韵尚是壮年,寿元尚久。……她若是真的发动,那就意味着绝不是‘尝试’,而是真的突破了十元玄树半壁之数的限制。若这一条壁垒被打破,那么双方实力对比,她必然是仔细计算过的,自以为有十成把握。”

    陌生人声音十分冷漠:“不错。”

    红发目光忽地在陌生人身上反复打量,狐疑道:“阁下出现在这里,只怕并不是来传递消息的。”

    蔚晴一精神一振。

    眼前之人的出现,无论其适合来历,未必不是代表他观念中的“平衡”之力。

    果然,陌生人道:“我有办法。”

    铁赐与比不冢对视一眼,道:“计将安出?”

    陌生人嘴唇微动,十分平淡的说了几句话,只是压低了声音。

    “不行!”

    “不成!”

    他话音一落,铁赐、蔚晴一等人已经是异口同声的拒绝。

    这场面着实有些滑稽。方才是铁赐、比不冢苦心相劝,要将蔚晴一拉入己方阵营;此时面对此人对抗北砂神社的策略,他们反倒是同声一致了。

    陌生人幽幽道:“想不到在诸位的心目中,对于此事的畏惧,还有胜过神社倾覆。”

    蔚晴一断然道:“当年事前鉴不远。那般人物……行事无分敌友,危险更要胜过殊神韵,已经不能算是我们各自神社的先辈了。哪怕神社倾覆,人心尤在;若是纵其肆虐,万载供奉的神像轰然崩塌,那我草叶神社才真的算是亡了。”

    红发面容难得的严正,连连颔首。

    铁赐、比不冢略一犹豫,也是表示同意蔚晴一之见。

    陌生人忽然嗤笑道:“莫要急着下决断。因为对诸位而言,决断的机会只有一次,十分关键。”

    “我提醒诸位一句……本人所提出的方法,是对殊神韵统一之业唯一一种可能的威胁。这一点殊神韵也是心知肚明。想想看,若你们是她,会怎么做呢?”

    “祭祀断绝和道念崩塌之间,似乎也说不上谁优谁劣。”

    铁赐等四人面色一变。

    陌生人循循善诱道:“若是本人给诸位一个保证——和上回出现的癫狂之象完全不同。其等神意俱全,堪为诸位的忠实友盟。那么诸位又作何抉择呢?”

    铁赐毫不犹豫道:“那自然是……”

    但是这四个字之后他蓦然住口。若果然有如此好事,他为何一开始不直接说了出来?

    比不冢一声叹息,道:“某原以为此事并不重要,你要确信你所言值得信任便好。但是现在却不由地好奇起来……其实也不是好奇,而是这一环忽然变得关键了。”

    比不冢双目直视来人,一字一句的道:“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中潜行 毁尸灭迹

    子夜时分。

    在一座恢弘挺拔的界碑前,忽然多出两个仿佛幽灵的人影。

    殊神韵伸手向前一抓,在看似空空荡荡、一无所着的虚空之中,揭下一张巴掌大小、宛若蛛网一般的存在。

    归无咎目光一凝。

    此物的隐匿本领极为高妙,他也是在殊神韵伸手的一瞬间,方才隐隐约约感到。在无心之下,功行再高超的社正一级存在,也难以发现此物之端倪。

    他本以为是朝雾神社的方位手段,但那“蛛网”在殊神韵掌心一化,却是再纯正不过的真土气机。归无咎这才省悟,这是殊神韵提前布置的手段。

    此物隐于虚空,在朝雾神社封灵地附近缓缓逡巡。

    体悟此物之效用,似乎并非用于斗战,而是一种探查感知类的手段。

    归无咎念头一转,暗暗佩服殊神韵用心之密。

    很显然,殊神韵虽一直并未动用那最激进的策略,但是心中早已未雨绸缪,思虑甚详,做好了种种铺垫。不止是朝雾神社,料想其余三大神社周围,都早已被她暗中布置了相似探查手段。

    其用意,当然是为了此间发生意外之时能够立刻知晓——模拟心情先生最激进的行事策略,就是绕过四大神社,将各自所藏的前贤遗蜕盗走。

    所以现在自己行事之时,有绝对的把握保证稳占先手。

    眼前的界碑方高约三十余丈,且非止一座,而是以三百丈为隔,构成八阵之势。八座石碑两两之间,皆放出一道极为高明的结界,相互感应。

    而八座界碑的正上方,又各自矗立了一座直径约莫一丈上下的铜镜,此物名为“赋形宝镜”,不住地缓缓转动。宛若八只眼睛,专照世间有形之物。

    其实这八镜之后,不是八只眼睛,而是至少数百只眼睛在探查。

    末拿本洲之道术,若是使用隐匿一类的手段瞒过目力,那么其人灵机必盛;若是瞒过灵力结界之探查,那么就必然显化有形。在较低层次时或能兼顾,但是面对最顶尖的探查手段,二者必居一端,不可偏废。

    无论功行高到何等境界,皆不能越此藩篱。

    殊神韵道术虽可称末拿本洲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亦不能越过此道术根基之理。但是她却有办法应付。

    却见殊神韵、归无咎二人来到那结界之外,身躯悄然一化一隐,已然出现在八座石碑封印之内的位置,轻松写意。

    其中道理在于,那八阵结界乃是一道无形的“膜”,而非如目力观望这般无所不至。而殊神韵倚仗“镜珠”震荡一界之能,七步破空,一念瞬移,就宛若随施随用的传送阵一般。

    立在传送阵之前,殊神韵与归无咎显化成目力能见、阵力难知的“阳”形态,然后以此法穿渡过去,再度变化成目力不可见的“阴”形态。

    严格来说并未打破此阵“必居其一”的限制;但关键在于这两者之间的间隔极为短暂,至多只是十分之一的刹那,那八座“赋形宝镜”所观影像,传递至监视之人面前,连画面微微一闪烁都是做不到的。

    跨过这最重要的看守,其后三道门户,虽然也是“重兵看守”,但是于殊神韵和归无咎二人,已是一片坦途。

    尤其是那些在功行稍低之人看来只为严密的“断界石”、“封门石”等物理隔绝手段,在阵图八法面前更是形同虚设。

    自上而下,穿过一条深约三百余丈的甬道,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殊神韵随手一挥。

    空中一枚灯笼大小的透明宝珠,光泽渐渐暗淡。

    此间作为真正的核心地界,由于深藏过密、人迹罕至的缘故,防守反而较为松弛。只虚悬空中的一枚“赋形珠”,无可遗漏的观察这片空间。

    这“赋形珠”,道理和“赋形宝镜”相同而效用差了数等,相当于一座最普通的监视法镜。

    因为谁也想不到此机密重地竟会为外人渗透,所以这枚赋行珠与其说是监视外敌的,不如说是监察本神社定期打扫、通风的低阶执事弟子的。

    殊神韵自然是轻易将其打发。

    这是一片圆柱形的空间,历代先贤遗蜕之所藏,皆在四壁之上。拟诸形容,墙壁之上内置了无数个深藏的“抽屉”,大约像是世俗药铺的布置,只是规模大了数百倍。

    其余四大神社,或许具体的规格形态有所差异,但是这集中安置之法,却大差不差。

    因为五大神社的核心地界有甚是珍贵,自然没有条件大肆铺张,为每一代社主、社正都建立规模极大的陵寝;而亡故之后的遗体保存又至关重要。两相权衡之下,遂成今日之制度。

    归无咎仔细观看。

    每一个封印图案之后,皆有一道暗门。那封印对他而言也不算高明,构不成什么阻碍。只有一件——每一副封图上下左右,竟无标明内中人物的牌位。所以每格中所藏人物到底是谁,唯有管理此地的朝雾神社司官,按事先记好的谱录而查,方能知之。

    但二人此行的目的是不放过一个,所以是否提前知晓,也并不重要。

    殊神韵道:“动手吧。”

    归无咎一点头,指尖精微之气凝练一束,射在一道封印图案之上,那道封印立刻宣告失效。

    然后手掌向后轻轻一摄。

    封印之后,一只宽及丈许、长约二丈有余的墨色巨椁被拖拽出来,浮荡空中。

    此椁打开后内里还藏着一只玉棺,大小不及黑椁的一半,约莫八尺长短。

    归无咎将门户揭开,定睛一望,不由纳罕。

    一旁的殊神韵放眼瞥来,也是微露讶色。

    原来,归无咎随意一抽取,竟是直接中了头彩。

    当中人物之面容,栩栩如生,英气逼人,一副淡泊出尘无所介怀的生气。归无咎可不十分熟悉——正是隶属于朝雾神社之一的前代“五盛祖”,万沼溟。

    其实无论是末拿本洲的历史,还是前回五盛祖相继复现、与殊神韵的战斗之中,这位“万沼溟”的存在感都不算太强。

    但如今无论是殊神韵、还是归无咎,在经历琉璃天之争后所知都非昔日可比。深知这万青冥乃是诸天万界中极强力的一位,也是布局紫薇大世界最早、一举创造今日紫薇大世界繁荣的人物。

    就连归无咎,也得了他的“四叶草”遗泽,只是福祸如何,尚未定论。

    殊神韵掌心一番。

    万沼溟身躯之上,蓦然起了赤红火焰,其肌肤立即以极快的速度转为黑色。

    但是他这具身躯似乎极为坚牢,尤其是骨架部分。足足燃烧了一刻钟上下,方才彻底化为灰烬。

    在万沼溟被彻底焚毁之时,殊神韵和归无咎对视一眼。

    在这一瞬,二人都是心中一动,感受到末拿本洲中留下的一道“因缘”彻底断绝了,再无复生之可能。

    万青冥被殊神韵推许为仅有的能够在末拿本洲显化本名的人物,以真实修为而论,当是殊神韵的第一劲敌。如今此人后手一去,就算其余遗体都置之不理,此行的目的也已经完成了大半。

    然后殊神韵、归无咎一同施法,重新凝立出一个“万沼溟”遗体来,将其放置回去,阵法也一应复原,完好如初。

    二人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历代朝雾神社社主遗蜕,除妙智真不知所终外,其余皆被焚毁。在这个过程中,当年各人功行之高下也是判然分明。除万沼溟外,只有五人遗蜕在殊神韵真火炙烤之下坚持了百息以上;其余绝大多数,都是顷刻间化成飞灰。

    前后料理完毕,不过一个时辰。

    殊神韵道:“下一处,炎阳神社。”

    同时一伸手,抓住归无咎手臂。

    立刻望见,殊神韵的身躯,似乎急速震颤,然后快速传递到归无咎身上。然后二人的身影一阵飘摇,渐渐淡薄。赫然是将“七步破空法”发挥到了极致,用作长距离的传送。

    ……

    炎阳神社。

    草叶神社。

    星铁神社。

    到了第二日子夜时分,星铁神社秘地“生铁玉柱”中所藏的最后一道遗蜕也被漫天过海的化去。

    师徒二人此行可谓大获成功,将心头隐约浮现的一根“刺”彻底拔去。

    末拿本洲之胜负,再无悬念可言。

    殊神韵正要动用“起步破空法”回返,归无咎却是忽然身躯一凝。

    殊神韵一抬首,道:“何事?”

    归无咎眉头微皱,迟疑道:“若并未记错的话,方才似乎并未见到应秀斛的遗骸。”

    殊神韵一怔。

    旋即动用神意回溯之法,遍历今晚所观一切相。顷刻间计算分明,沉吟道:“朝雾神社、草叶神社都是一个不差。炎阳神社差了五人;星铁神社连同应秀斛在内,差了七人,总计差了一十二人。”

    道行到了极高明的至竟,每差一步皆是天差地远。作为除她自己之外唯一一个有能力显化本名的人物,殊神韵对于万沼溟甚是看重。所以此人遗蜕毁去之后,今夜剩余步骤,在殊神韵心目中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也并未一一计数。

    而对于归无咎而言,这每一人的形象都是诸天之上曾经有意于紫薇大世界布局的大神通者,心中时时有审视玩味之意,所以每一人都是历历在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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